《朔云飞渡(全)(H)》 分卷阅读1 作者:四下里 文案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你是我父亲.” “是.” “你我天生骨血至亲之实,不可抹灭.” “是.”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北堂戎渡,北堂尊越 其它:父子 ◇◆◇ 序. 昔时尽 “爸,我床底下的第二个抽屉里还有一张存折,密码是我的生日,是这些年我从小就开始攒的私房……对了,我手里还存着一些股票,刚开始只是和朋友一起玩玩,谁知道后来居然也鬼使神差地涨了不少……爸,这些你都别千万忘了……” 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颇为英俊,但面色却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而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脸颊也明显比从前瘦削许多,整个人虽然还躺在病床上,但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床前坐着的老人再也忍耐不住,喝骂道:“臭小子,废话怎么这么多!等会儿就进手术室了,还净说这些没用的!等手术做完了,以后你随便说上一天,我也不管你!” 老人骂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窝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红了,他赶紧别过头去,用已经有了老年斑的右手抹了抹眼睛,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就已经搀杂出了浓浓的鼻音:“你个臭小子……你妈走的早,你哥在加拿大,我自己把你从半大小子拉扯得这么大,还等着你以后给我养老送终,再生个大胖孙子给我抱……你妈是学古文的,我是搞机械和化工的,把你也算养得文理都拿得出手,从小就没叫我们多费什么工夫……你七岁做了一回搭桥手术,让我和你妈揪心好一阵子,这一回,你不能再让我操心……” 青年静静听着,然后就笑:“真是怕了你……你这级别,现在退了休也是国家拿好福利供着,何况还有我哥,就连我那个侄子,都比我大两岁,哪轮得着我来养……好了好了,我肯定没事,一准儿手术成功。等过一阵出院回家,我掏钱,请你去‘东翰斋’撮一顿……” 老人仍旧将头别到一边,取下戴着的眼镜,拿手绢擦了擦,声音里有着隐隐的哽咽:“……好。” “到时间了,病人准备一下。”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几名护士走了进来,老人连忙站起身避免挡路,让护士把青年推走,自己则跟在旁边,一起往手术室方向走去。 老人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苍老的手握着儿子修长的手掌,不肯松开。“爸。”青年忽然低声唤了一句,老人点点头,问道:“什么事?”青年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然后看着父亲和自己完全没有丝毫相象的面容,这才轻轻说道:“爸,我不是你和妈亲生的吧。”老人听了,也没有很惊讶,只是一直握着青年手掌的那只手微微迟滞了一下,然后就低声说道:“你知道了?” 青年还是在笑,虽然脸色很不好,但却还是英俊的,把老人的手慢慢握紧:“爸你今年七十二,我二十,你和妈五十二才生我的可能性不高……我长得既不像你,也不像妈,你是AB型血,妈是B型,不可能生出我这个O型……一个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不是每个家里都愿意养大的,扔了也就扔了,也就是你和妈这样笨的人,才愿意捡回来养吧……” 老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你从小就聪明,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青年笑了笑,嘴唇是心脏病病人特有的淡淡青紫:“我就知道一件事:我妈是江白苓,我爸是你李鸣远,别的什么人,都跟我没关系。”老人听了,浑浊的眼睛里不住地往下掉泪,拿手绢擦也擦不尽,就在这时,手术室已到了,老人不得不松开了儿子的手。 青年被缓缓被推进了手术室,门正要关上的时候,青年忽然笑着说了一句:“爸,我还欠你一顿‘东翰斋’,先记着啊!” 年老的父亲用力答应了一声。门关上了,走廊里,老人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老泪纵横。 “我就知道一件事:我妈是江白苓,我爸是你李鸣远……” 一. 算来浮生如一梦 寺中的香客都已提前被清走,不多时,一顶桃花色的软轿就轻轻巧巧地停在大雄宝殿外面,随即两旁有人小心地打起轿帘,就见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指甲上精心涂着珠色的蔻丹,五指纤长嫩白,尾指上戴着一枚珊瑚戒指,翠镯环腕,微风甫过间,璎珞环佩丁冬而响,暗香浮动。这一只玉手轻轻搭在丫鬟的手上,少女双袖及地,戴着遮面的薄纱,脚上的软缎绣鞋鞋尖上绣着小小的蝴蝶,缀有银铃,只款款步行起来,就微有叮叮之声。少女看身量应该不过十五六岁,肚腹之间微微隆起,明显是身怀有孕的模样,她一面搭着身旁丫鬟的手,往大雄宝殿中徐徐走去,一面用另一只手轻轻拢在肚子上,举止之间,似是十分满足而欣慰。 殿内供奉着漆金的释迦牟尼,两旁排列着十八罗汉,宝像庄严,少女缓缓揭开面纱,露出雪白的容颜,只见黛眉朱唇,杏眼含情,果然是色如春花,有倾城之貌。 莲步姗姗,长长的柔软裙角无声地拂过地面,少女由一名丫鬟扶着,面朝佛祖,小心地慢慢跪在蒲团上,妃红色的裙裾散开,如同一朵海棠,袖中双手合十,清音宛转,口中轻声念道:“信女北堂氏,今日为腹中孩儿祈福……求佛祖保佑,令他(她)身强体健,一世平安无忧。” 有风轻轻吹进殿内,一名丫鬟小心地扶起少女,其余几个则迅速为她抻裙理袂,少女伸手扶了扶发间斜挽着的一枝汉白玉莲花钗,然后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三柱香,朝着佛祖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到紫铜香炉里,又重新双手合十,轻轻拜了五六下。 一名容貌清秀的丫鬟笑道:“小姐这样有心,佛祖自是要保佑的,这腹中怀着的,想必定然是个小公子。”少女轻轻抚摩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神柔得就如同初春时分化开的泉水,轻垂了眼睑,柔声叹道:“哥哥是伟魁男子,自然身边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只是这毕竟,是哥哥的第一个孩子……我是北堂家的养女,若不是自小有父亲收养,也没有我今天,只盼能给北堂家诞出血脉,给哥哥延续子嗣,我也就心满意足,不想其他了。” 几个丫鬟皆是她自幼就用在身边的,自然不比寻常下人,因此听她这样说,便立时劝道:“小姐自幼就一心系在堡主身上,谁人不知?当初小姐毕竟是老堡主抱回无遮堡养的,与堡主自小一块儿长大,岂是什么狐媚下作人能比的!再等日后生下了一位小公子,母凭子贵,定然就能得堡主十二分的怜爱。”少女粉面生晕,轻啐一声,道: 分卷阅读2 “就只你们会多口贫舌!时候不早,还不快些回去呢。” 整个身心都昏昏沉沉,仿佛是处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被什么包围着,安全而闲适,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今昔……突然间,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似乎将身体裹住了,大力地开始压迫扯拽,头颅仿佛被什么箍住,狠狠收紧,想要张口喊叫,却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房中有浓重的血腥气,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和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湖蓝色逍游被褥被鲜血浸透,屋内到处都是往来匆匆,手里端着水盆或者毛巾的丫鬟。少女躺在床上,舌根下压着参片,散乱的发髻上簪着已经凌乱的三四支明珠金钗,额发湿漉漉地粘在肌肤上,兀自睁大了双眼,痛苦地呻吟哭叫,十根纤细的雪白手指死死攥着身下的褥子,几乎撕破了结实的缎面,两枚修饰精美的指甲早就已经折断,少女却根本浑然不觉…… 猛然间,沉重的身体忽地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随即,就是无可自拔的疲惫与倦殆。少女正迷迷糊糊之间,便听见有人欣喜地呼道:“小姐大喜,是位胖墩墩的小公子!”与此同时,众人开始忙忙地收拾起来,小心地为产妇擦洗,换去被褥。 北堂迦乍一听见了这一声喜悦的轻呼,顿时就觉得仿佛好似一缕阳光豁然照亮了迷糊昏沉的心神,什么都再也顾不得,心心念念唯有那一团从她体内诞出的血肉,她任凭众人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歇了片刻,总算是积攒出了些许力气,终于勉强睁开了发涩的眼睛,然后就看见产婆的手里抱着已经剪好脐带,刚刚用温水洗净了身上血污的婴儿,此刻正拿着一条她亲手绣制的玉白底紫花小被子,把孩子精心包裹起来。北堂迦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她艰难地伸出手,哑声道:“孩子……把孩子给我抱抱……” 产婆喜气洋洋地把襁褓小心送到刚刚做了母亲的少女怀中,北堂迦抱着孩子的手由于虚弱而有些发颤,但却搂得极紧,目光爱怜地停留在孩子身上,怎么看也看不够,有无穷无尽的喜悦涌上心头,仿佛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全都满满地被初为人母的狂喜所充斥,房中早有丫鬟出去叫人将喜讯立即禀报给堡主,其他的人则全都跪了下去,欢天喜地贺道:“小姐大喜!” 北堂迦满心喜悦,一时间连身上的痛楚都忘得尽了,唇边泛着一抹浓浓的温柔笑意,在婴儿的小脸上不住地亲吻。半晌,北堂迦从初为人母的狂喜中稍微清醒了一点,这才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怀里的婴儿一出生就睁开眼也就罢了,毕竟这样的孩子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可这新生儿从出生到现在,她却没有听见孩子哭上一声……怀里的婴儿睁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由于北堂家祖上陆续有婚娶外族女子之举,使得后人并不完全是中原血统,因此婴儿的眸色是隐隐的蓝,那样澄澈而纯净,只定定地瞧着她,然后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闭上了眼,再也不肯睁开。北堂迦心中有些发慌,只怕儿子有什么不对,连声问产婆道:“孩子……怎么不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产婆也吃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婴儿身体强健,胖墩墩的,精神也好,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因此便安慰道:“想来小公子是天生有福的,比寻常孩子聪慧些的缘故。”北堂迦听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亲昵地吻着儿子的额头,眼底泛着晶亮的光泽,小心翼翼地轻拍着襁褓,终于欢喜地落下泪来。 正在此时,有丫鬟从外面匆匆进来,喜声道:“小姐,堡主到了!” 青年闭着眼睛,感觉到那个年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将他温柔地抱在怀里,满怀喜悦地轻轻亲吻。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实在是离奇而诡异,但无可否认,这的的确确,就是生下自己的女人…… 父亲一定是十分伤心的,自己到底还是没有成功地走下手术台,但总算还有一个兄长,想必会将老人接走,好好照顾……青年不愿再去想些什么,他此刻身心俱疲,只想立时睡去,便在此刻,耳边只听众人一迭声地恭敬道:“参见堡主!”同时就觉身体突然被什么人拿起,落进了一个并不柔软的怀里,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声音突兀地响在咫尺,淡淡道:“……长得倒丑。” 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种骨子里天生的血脉相连之感,让青年不必想,就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一张寻常人的面孔。 鹰状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抹弧度略显冷淡的唇,以及线条流畅的下颌,北堂尊越用手托着襁褓,瞳仁是晶黄的颜色,如同兽一般泛着犀利的光,打量着正睁眼看着他的婴儿,用目光逡巡着这个肌肤粉红,皮肤发皱的小东西,声音里,还依稀残存着少年时期所特有的味道:“……他,为何这般丑。” 一旁的产婆战战兢兢地道:“回堡主的话,孩子……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个模样……过两天……就长开了……” 北堂尊越身上松松披着一件黑色的獭皮外衣,上面满是漆黑油亮的茸茸长毛,眼下正值隆冬,天气极冷,他却只是用一条镶着绿松石的腰带随意系在腰间,任凭一小片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显然里面没有再穿任何衣物,只在颈上挂着几条形状不一的佩链。北堂迦眼见他胸口处有一块淡红的吻痕,心中不禁一酸,知道北堂尊越必然是在和什么人云雨之后,才随意披了外衣来到这里……她心下黯然,却还是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堡主,孩子还没有取名呢。” 手上托着的婴儿正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北堂尊越只觉似乎与其有隐隐的亲近之意,想必就是所谓的父子天性了,因此便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道:“……就叫戎渡便是了。” 他话音方落,就见婴儿重新闭上了眼睛,北堂尊越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道:“……他怎么不哭?”忽然间一巴掌拍到襁褓上,看起来虽狠,其实力道完全不重,但却足以让一个初生婴儿啼哭起来。旁边一众女子乍见他突然动手,不禁吓得魂儿也飞了,忙跪下道:“堡主手下留情!”北堂迦更是惊痛无已,挣扎着坐起来,失声道:“堡主!” 只这片刻之间,北堂尊越就已往襁褓上轻拍了三巴掌,婴儿没奈何,只得张了张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洪亮的哭声从吟花阁中隐隐传出,打破了寂静的夜晚…… 二. 父子 “渡儿……好宝宝,睁眼看看娘……小家伙,怎么这样倔……” 北堂迦身后堆着几床软被,正半倚半靠着坐在暖炕上,衣衫简约素净,一头如云秀发也只是松松挽在一侧,簪了两支玉钗,身体虽然 分卷阅读3 还有着几分产后不久的虚弱,但由于有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再加上调养滋补得当,因此精神倒还好,手里拿着一串孔雀绿翡翠珠链,正逗弄着眼前的孩子。 眼下婴儿出生已有四天,不再是刚产下时皱巴巴的猴子模样,原本又红又皱的皮肤变得平整光滑,白白嫩嫩,头上稀疏地生着些毛发,柔软的红嫩小嘴微微嘟着,脸蛋如同新出锅的豆腐,只需用手轻轻一戳,就是一个淡红的印子,小小的身子上穿着北堂迦亲手缝制的小衣裳,上面有仙鹤祥龄的图案,一针一线地绣得十分精巧。 颗颗翡翠珠子浑圆而通透,几乎一般大小,色泽又绿又水润,这样形状和颜色都十分好看的东西,一般都是很能够吸引幼儿的,然而无论北堂迦怎样诱哄,躺在床上的婴儿都不肯睁开眼睛看她,只是自顾自地闭着双眼,安静得似乎是在睡觉的模样,但却明明并没有睡着。北堂迦无可奈何,只得轻轻用食指点了点婴儿的小鼻子,柔声嗔道:“小东西,真是倔得很。” 她身边贴身服侍的一个丫鬟正端来一碗乌鸡贝母汤,闻言便笑道:“小姐这话却是说得差了,小公子这不是倔,明明就是聪慧,从出生到现在,整天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不让人操一点儿心,岂是寻常孩子能比的?全都是小姐的福气罢咧。”北堂迦也笑了,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柔声呢喃道:“都是佛祖垂怜,才赐下麟儿……” 北堂戎渡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躺在炕上,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环绕在身侧,不得不承认,即使少女只有十余岁,但给他的感觉却是很温暖而安心的,或许,这就是母子之间的感应和牵系罢…… 子欲养而亲不在。他自幼家境十分优渥,又得父母钟爱,养成难以捉摸的肆意性子,活到二十岁,最后与老父含笑暂别,被推进手术室时,还欠着父亲一顿‘东翰斋’,其后就是缠绵无尽的黑暗与昏沉,再醒来时,却已是被人从腹中诞出,那才生产过的少女虚弱无力,可还仍是紧紧抱着他舍不得放手,其后无论白日还是黑夜,都要瞧着他,哄着他,亲着他,抱着他,心心念念地将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不肯将婴儿交给乳娘照顾,坚持自己亲自来哺乳喂养……从前他尚是无知幼儿之时,母亲是不是也像这般,如珠似宝一样地待他,爱他? 以往种种,如今却已是恍若隔世,他并非是一味沉湎郁郁之人,想到老父还有兄长侄儿赡养照顾,应当无须担忧,自己也再没有其他什么牵挂……北堂戎渡一直闭着的眼睛忽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睁开了,澄澈的眼瞳泛着隐隐的蓝,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北堂迦乍见之下,不禁又惊又喜,连连在儿子的小脸上亲吻,口呼‘心肝宝贝’不绝。 旁边的一众丫鬟见了,也是欢喜,因此就有人凑趣笑道:“小姐细瞧小公子这眼睛,虽说颜色与堡主不同,但形状却是当真一模一样的,果是骨肉父子,真真像极了。” 北堂迦凝神看着孩子,眼中有着丝缕不绝的温柔之意,笑道:“我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祖父的眼睛就是这般颜色,想来渡儿却是随了他曾祖。”丫鬟们只是笑,纷纷说道:“小公子既是堡主与小姐的骨肉,待日后长大,还不知是如何丰神俊朗呢。” 北堂迦坐在炕上逗着儿子,不知不觉间就已到了下午,此时临近新年,无遮堡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吟花阁的侍女下人忙碌着洒扫居处,悬挂琉璃灯盏,或是用彩纸绒缎剪出福字与其他吉祥图案,等着新年时贴在窗上。 外面细雪纷纷,北堂迦将一只暖手炉放在婴儿的小脚边,看了看窗外漫天的白雪簌簌飘落,不禁柔声说道:“近来无事,等明日我描几个鞋样子,给渡儿做几双鞋……再有几个月,等渡儿会走路了,就用得到了。”正围坐在炕下剪纸的丫鬟们听了,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其中有人一面剪着手里的‘五福临门’图样,一面笑着说道:“小姐也太心急了些,老人们都说,孩子是‘七坐、八爬、九出牙’,婴儿身软骨嫩,一般到八个月左右才会爬,等到小公子开始能走路了,怕是要到周岁才行,小姐现在倒着急起来了。”北堂迦也笑了,用手轻轻挠了挠婴儿细嫩的脚心,道:“是我心急了。”说着,就让人去拿两粒黄豆:“今日还要给渡儿扎耳洞……去挑两粒圆润些的豆子,再把烛台拿过来,取茶叶梗。”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一个穿水葱色厚锦长裙的丫鬟急急趋步进来,面上含笑,喜道:“小姐,堡主已来了!”北堂迦听了,不禁满心欢喜,忙用手理一理鬓发,叫人拿来一件浅桃花色的蹙金长罗衫披在肩头,还没等系上带子,阁内的丫鬟就已跪了一地,一个黑色的身影挟着屋外凛冽的寒气,径直走了进来。 北堂迦盈盈坐直了身子,含笑道:“堡主是来看渡儿的么……外面实在是冷得很。”说着,就叫人去把地龙烧得更热些。 有侍女服侍着北堂尊越脱下黑狐皮大氅,露出里面暗青色的锦袍,此时黄豆和烛台也已经拿了上来,北堂尊越仍戴着那张半遮了面容的鹰状面具,见状,便道:“……做什么?”北堂迦拿起两颗黄豆,将北堂戎渡又嫩又薄,白得几乎透明的右耳耳垂夹在中间,轻轻揉搓起来,微笑着解释道:“老人们向来有个说法,若是男孩子十分娇贵,父母爱惜,生怕不好养活,便可以在耳朵上扎出一只耳洞,保佑孩子健康平安长大……妾身正要给渡儿扎一个呢。”北堂迦说罢,目光轻轻在北堂尊越右耳上戴着的青金石蝙蝠状耳饰上停留了一下,既而柔声笑道:“堡主不也有么。”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在炕上铺了一张用整个熊皮做成的褥子,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侧着身子在上面斜斜躺了,一手支头,一手则将两颗美玉琢磨而成的玉球放在掌心里把玩,看了看正躺在炕上的婴儿,发现果然与刚出生时见到的天差地别,变得粉团一般,白白胖胖的,极为漂亮可爱,他向来虽然性情寡厉,但毕竟如今才十六岁,骨子里还是个少年,况且这终究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因此便用手在婴儿的脸上戳了一把,留下一个浅浅的粉痕。北堂戎渡此时右耳耳垂已被少女用黄豆搓得开始麻木,且又听说要给自己耳上扎出一个洞,挨上一针,正心中有些不喜,却忽然被北堂尊越戳了脸颊,不禁没好气地挥了一下胖胖的胳膊,正打在北堂尊越的手上,北堂尊越见状,嗤声一笑,握住了婴儿的小拳头,随意捏了捏,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五官模样,道:“……与本座倒也有些相象。”北堂迦此时已将一枚银针凑到烛焰上烤了,闻言,便一面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块沾满了药粉的绣帕,将银针在上面擦了又擦,一面含笑道:“渡儿的眉眼,都与堡主相象 分卷阅读4 得很呢。”说着,轻轻捏住了婴儿的耳朵,狠了狠心,将银针直扎下去,北堂戎渡的耳垂在方才就已经被搓得麻木,此时只觉微微一痛,便马上结束了,倒是北堂迦一针扎下去之后,就忙忙地赶紧洒药止血,又用短短一小截茶叶梗插进刚扎出来的耳洞里,心疼不已。北堂尊越见婴儿被扎了针,却既不哭也不闹,便伸手把北堂戎渡小小的身子拿到身前,细细瞧了瞧这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婴儿,北堂迦见儿子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啼哭,心中也就安定了下来,遂吩咐丫鬟将烛台等物收起,然后就轻声对北堂尊越道:“堡主今晚,可是在这里用饭么?”北堂尊越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又道:“都下去,本座有些乏了。”北堂迦知道他休息时一般不喜周围有人,又听见北堂尊越晚间会在此用晚膳,心中十分欢喜,便命人点了安神的香料,然后自己则由两个丫鬟扶着下了炕,刚想将北堂戎渡也抱走,就听北堂尊越淡淡道:“……让他留下就是。”北堂迦见他对孩子态度还可以,知道北堂戎渡这才算是在无遮堡里真正有了地位,不禁心中十分喜悦,款款应了一声‘是’之后,才由丫鬟扶着出了屋子,只留他们父子两人清清净净待在房里。 北堂尊越侧躺在炕上,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手偶尔逗弄一下婴儿,他身上暗青色的锦袍通体素面,没有一点绣纹,袖摆极长,一头黑发不簪不束,任意披散,指间戒指上嵌着的玉丹珠泛着幽冷的晶黄光泽,与他的双眼十分相象,森然凛冽,旁边的冗花熏炉里青烟袅袅而散,倒是将那眸子掩得稍微不那么犀利了些许。北堂戎渡安安静静地躺在男子身前,看着他的脸,只瞧那鼻端以下,就是薄唇丰棱,下巴浚毅,面部线条十分清砺,必然是个美男子,却不知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北堂尊越见婴儿清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便扬了扬眉,不以为然地用手抚了一下脸上冰冷的面具,然后就将其拿了下来。 三. 诛颜 遮挡物被取下,露出了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北堂尊越看着婴儿一双澄净的眼睛微微睁大,心下知道即使是还不懂事的幼儿,大概也是本能地会对可怕狰狞的事物感到畏惧,因此虽然清楚婴儿根本不可能听懂人说话,却还是懒懒开口道:“吓着了?” 北堂戎渡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一直以面具遮容,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就见一条长长的狰狞伤疤从右额位置一直斜斜延伸到左腮处,伤疤周围的大片肌肤呈现出一种夹杂着无数黑色细小纹路的暗绿颜色,使得鼻端以上的面容部位几乎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模样,实在是狰狞可怖到了极点,简直宛若厉鬼魍怪一般,若不用面具遮住,只怕在夜间都能生生将胆小之人吓死,难怪这张脸的主人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 北堂尊越随手将面具放到一旁,似乎对自己可怖的面容不以为意,一手支头,用另一只手随意把玩着北堂戎渡颈间戴着的明珠璎珞项圈,微微眯起双眼,敛去了眸中的犀利,北堂戎渡见他手指修长莹润,骨脉亦清晰可见,一双漆眉浓黑如墨,逸逸入鬓,面部线条亦是流畅鲜明,想来应当是个美男子,眼下这副可怖的模样,只怕是后天意外所造成。 父子两人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北堂戎渡如今还只是一个几日大的婴儿,难免嗜睡,再加上旁边的冗花熏炉里还点着安神助眠的香料,因此没过多久,就渐渐觉得眼皮发沉,昏昏欲睡。北堂尊越正半眯着双眼,却忽见婴儿眉头皱着,红嫩的小嘴微微张开,露出粉红色的牙床,似乎是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就闭上眼睛,再不看他,只自顾自地睡了。北堂尊越觉得有趣,就用手戳了戳婴儿软乎乎的小脸,见婴儿眼也不睁,只将藕节一样的胳膊挥舞了几下,似乎是很不耐烦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也不去再拨弄他,亦自闭目休息。 北堂戎渡一觉醒来之后,只觉得睡得十分香甜,正迷迷糊糊掀开眼帘之际,身体却忽然被人抱起,同时听见一个清宛的女声柔柔笑道:“渡儿饿了么?”随即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之后,脸上便被贴上了一样香软的物事,北堂戎渡无可奈何,加上这几日总算是已经渐渐习惯,因此就张开嘴,闭眼含住了一颗柔软之极的嫩肉,开始吸吮起来。 北堂尊越此时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重新戴上了面具,正由侍女服侍着用香茶漱口,此时外面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不大一会儿,下人摆上炕桌,流水一般端盘捧碟,送上晚膳,北堂戎渡此刻也已吃饱了奶,打了个奶嗝,将嘴里的乳头吐了出来,北堂迦见他吃得饱了,便一面掩好衣襟,一面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替他消嗝,然后才将北堂戎渡抱到一只铺着翠蓝四季团花缎褥的竹编椭圆形圆底摇筐里,拿小被子盖好,放到炕上,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北堂戎渡躺在摇筐里,眼见那桌上足足摆了二十余道菜肴,有将近一半都是自己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心中感慨无遮堡奢华富贵之余,又想起往日里北堂迦自己独自用饭之时,时常与丫鬟说笑,吟花阁内的规矩亦并不严苛,而眼下周围伺候的丫鬟侍女等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见,使得北堂戎渡直至此时,才知道这年岁极轻的北堂尊越积威之深,难怪以不过十余岁年纪的少年之身,就能稳居堡主之位,想必手段威势,俱是颇为不凡。 正进食间,外面忽然进来一名青衣中年男子,手里捧着个托盘,里面盛有一只海棠冻石蕉叶大盅碗与一只扣着盖子的小碟,旁边还有一小碗酱料模样的东西,双手捧到北堂尊越面前。 北堂戎渡只觉隐隐闻到一丝鲜甜的铁锈气味,正疑惑之时,却见北堂尊越已经拿起了碗,揭了碗盖,顿时就有一股血腥味道溢了出来,原来碗内却是盛着七分满的热腾腾猩红液体。北堂尊越径自饮尽了碗中的新鲜血液,然后取下扣在碟子上的小盖,露出一碟切得薄若纸张的粉色生肉片,北堂尊越拿筷子夹了一片,往酱料里蘸了蘸,放进口中一尝,似乎还算合意:“……今日的鹿,倒还好。” 灯光下,北堂尊越的唇上染着一丝殷红的鹿血,衬着线条狷佞的下巴与莹润晶白的肌肤,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的冷魅狰狞之意,北堂戎渡从出生至今,只与他见过两回,想起对方的举止言辞,形容模样,再记起从前的老父,实在很难将这人与‘父亲’两个字联系起来,正微微蹙起眉头之际,北堂尊越却突然将他从摇筐里抱起,用右手食指在方才盛鹿血的碗里沾了一点剩余的血液,往北堂戎渡嘴里滴了些许,低声轻笑道:“……如何?” 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嘴里顿时就有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一时之间不禁又气 分卷阅读5 又恼,加上北堂尊越根本不会抱孩子,直把他柔嫩的身子骨托得很不舒服,因此立时蹬腿挥臂,张口呀呀直呼,挣扎着想要离开北堂尊越的怀抱,北堂尊越见状,却是哑然失笑,突然间手上略略一动,直把北堂戎渡抛上了半空,众人见了,不禁魂飞魄散,一大群丫鬟立即跪地,惊呼道:“堡主仔细小公子!”北堂迦更是脸色惊白,身子发软,失声叫道:“渡儿!” 满屋惊惶中,北堂尊越伸手轻轻巧巧地接住了从半空中坠下的婴儿,随后又将其抛了上去,众人眼见他将孩子抛上抛下,却原来是全天下当父亲的人都会做的事情,这才终于渐渐安下心来。不一时,北堂尊越停下了手,看了看已经头昏脑胀的北堂戎渡,饶有兴致地扬唇道:“还敢违逆本座不敢?”北堂戎渡被他抛得眼前发黑,只得有气无力地偎依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地不叫也不动了,心中却暗自腹诽北堂尊越果然是年纪太轻,世上哪有这样做爹的,只怕是换了一般的孩子,早晚要被他挫磨死了。 两人用过饭,北堂尊越却并不在此久坐,不一时,便出了吟花阁,北堂迦看着他离去时的背影,眼眸间似是拢了一抹淡淡的薄烟,有些黯然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贴身的大丫鬟翠屏见状,便拧了一把热毛巾为北堂迦敷脸,宽慰道:“小姐才生了小公子没几日,眼下还在月子里,堡主自然是不好留宿的。” 温热的毛巾令人觉得松弛舒服了许多,北堂迦低低道:“你也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岂能不知道呢,哥哥自从第一次与我……此后,就再也不曾在吟花阁过夜了,也不曾娶了我,给我一个名分。”她心中微微酸楚,随意拢一拢鬓发,道:“哪怕是后来得知我怀了身孕,也不曾见哥哥稍有欢喜,好在只那一回我便怀了渡儿,如今看来,哥哥也还对渡儿可以,既是如此,也就算了,我也不再太多求什么了……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到底,还是有些心酸罢了。”北堂戎渡听到此处,这才知道北堂迦原来根本不是北堂尊越明媒正娶过的妻子,甚至不是妾,且又竟是这般不受宠爱,难怪众人只呼‘小姐’,并不以‘夫人’相称,但吟花阁中一应的玩器衣食等供应却还都是极好的,亦无人胆敢小视她,想必是北堂尊越虽与她并不恩爱,但毕竟是无遮堡上一任堡主的养女,自幼养在堡中,多少也与北堂尊越有些情分的缘故,因此北堂尊越虽然在男女之情上对她十分淡薄,却也并没有在其他方面亏待过她……北堂戎渡正暗自想着,就听翠屏劝道:“小姐何必这样妄自菲薄,堡主少年成名,那天性凉薄,无心无意也是出了名的,并不是只对小姐一人如此,天生这般,谁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是小姐如今有了小公子傍身,堡主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会时常来此,况且任凭堡中再有什么狐媚子,也别妄想能越过小姐去,毕竟北堂家血脉高贵,堡主也不会让随便什么下作东西就怀上了子嗣,等日后小公子长大成人,小姐也就熬出头了。” 北堂迦低头抚摩着婴儿细腻的小脸,柔声道:“以前我一心系在哥哥身上,但如今渡儿才是我的性命,我只要他平安健康长大,其他的,我也不太看重了。”说着,吩咐一个丫鬟道:“把我床尾第一个屉子里的盒子拿来。”旁边翠屏听了,不禁笑道:“小姐还说嘴呢,这不,心里念想的不还是堡主么。”北堂迦轻啐道:“你向来就是个贫舌的。”正说着,丫鬟拿了一只五色鸳鸯盒子过来,北堂迦开了锦盒,就见里面放着一只半成品的面具,用不知道是什么鸟的晶蓝色翎毛制成,拿极细的金丝穿结编攒起来,十分精致好看,旁边还放着一些珠玉琉璃等物。北堂迦将那面具取出,用丝线穿了一些细碎的小粒松纹石,在面具间做上装饰,道:“哥哥如今中毒已有大半年,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才能好的。”翠屏拿火钳拨了拨小手炉里的灰,然后合上盖子,给北堂迦放在衣内,道:“小姐既是月子里,总要当心不能受凉……堡主惊才绝艳,是天下无双的伟男子,当时以一己之力斩杀玉照师,其后灭去琅圜阁,江湖中有谁能够比得?只是那玉照师到底心思阴毒,临死之前,还要暗算堡主一把,那剑上抹了‘诛颜’,若不是堡主功力深厚,堡中又有奇药,换了寻常人,定然是有死无生的。”北堂迦低头用心装饰着面具,柔声叹道:“谁说不是呢,但即便如此,那残毒和上面的毒疤也是一时驱不尽的,总要再过些时日罢。”翠屏笑道:“阿弥陀佛,真真是佛祖保佑,不然堡主那样的容貌,若是当真毁了,岂不是令人可惜至极。”旁边北堂戎渡听着两人说话,不一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四. 风动夏日长 转眼新年已过,天气也开始逐渐一日日变暖,不知不觉间,就已到了夏季。 北堂戎渡一大早迷迷瞪瞪地醒来,才睁开眼,就听见照顾他的翠屏笑着吩咐道:“小公子醒了,还不去拿热毛巾来。” 不一会儿,在水里拧过的热毛巾就送了上来,翠屏给北堂戎渡细细擦了脸,从摇篮里抱出来,此时北堂迦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为其梳头上妆,见北堂戎渡被抱了过来,便笑道:“渡儿倒也奇怪,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却从来不起夜,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一点也不让人费心劳神。”翠屏抱着北堂戎渡坐在一只弹花锦凳上,身边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搁了一只搪釉碗,用小勺从里面舀着乳黄色的羹状糊糊,慢慢喂给北堂戎渡吃,一面笑道:“可不是?小公子生来就比寻常孩子伶俐许多,长得也快,这才几个月呢,就开始发了乳牙,都能到处爬了……一般的孩子总得再长上两个月左右,才能如此呢。” 北堂迦身穿芙蓉色广袖宽身长裙,素面朝天,手臂上挽着长长的烟罗紫轻绡,正拿着一对叶子状的翠玉坠子往耳朵上戴,含笑说道:“我已经给渡儿做了几双底子硬些的鞋,方便走路,怕是不用几个月,就能用得上了。”此时身后的丫鬟已经为她梳好了头,墨缎一般的青丝挽成倭堕髻,插上两支七宝明金步摇,简单而素雅,北堂迦淡淡描了眉,在唇上点了红脂,然后拿起一支胭脂软笔,往一小盒海棠胭脂里润了润,身后的丫鬟则从妆台一角放着的珐琅瓶中折了一枝木槿为她簪在鬓边,愈发衬得少女青鬟雪肤,容色有若明霞。北堂迦执着手中的胭脂笔,对着镜子在雪白修长的脖颈间细细地描着牡丹繁开的纹样,一旁翠屏喂北堂戎渡吃完了羹,便开始逗他,像往常一样道:“小公子,叫‘娘’……‘娘’……叫‘爹’……” 北堂戎渡前时身子还没有发育好,一张口,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之声,直到最近一段时日,才渐渐感觉到 分卷阅读6 似乎已经可以勉强说话了,因此当翠屏今日又开始教他呼唤父母之时,北堂戎渡便试着张了张嘴,然后就听见自己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凉……” 手中的胭脂笔一颤,软软掉到了地上,北堂迦陡然回过头,怔了片刻之后,忽然起身就把北堂戎渡从翠屏的手里抱过来,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地道:“……渡儿?你……你再叫一声,叫‘娘’……乖宝宝,再叫一声……” 北堂戎渡咽了咽口水,尽量清晰一些地张口唤道:“娘……” “哎……是娘,是我……”北堂迦连连答应着,心中生出漫无边际的喜悦来,不由得喜极而泣,在北堂戎渡脸上亲了又亲,丫鬟们亦欣喜而笑,纷纷说道:“小公子果然聪慧,这么早,就会叫娘亲了。 ” 一时间吟花阁里欢声笑语一片,众人连连逗着北堂戎渡,引他叫‘娘’,然后又开始诱他唤‘爹’,北堂戎渡一开始干干脆脆地都应了,直到后来众人实在乐此不疲,让他不耐烦了,这才身子一扭,自顾自地往外面爬,远离了这一群女子。 水磨石的地面又凉又润,光洁如镜,北堂戎渡右耳垂上塞着一只金玲珑草虫儿的耳钉,身上只穿了个白绫红边的肚兜,上面绣着鸳鸯戏莲间的精致花样,红莲绿叶,十分好看,光着白嫩嫩粉团儿一般的小屁股,灵活以极地在地上爬,几个丫鬟略远些跟在后面,笑道:“小公子慢些,仔细磕着!” 北堂戎渡正爬到门口位置,忽然就有一双绣了日月江海图案的皂靴闯入眼帘,同时就听见身后众女脆声欣喜道:“参见堡主……”北堂戎渡刚刚仰起头,向上看去,就被人一把抱起,往豆腐一样的白嫩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那人轻笑道:“爬得倒快。” 北堂戎渡被他抱着进到了里面,一路上扭股儿糖一般扭着身子,不愿被这个便宜父亲抱着,虽说两人是父子骨肉至亲,但北堂尊越却并不如何像个做父亲的模样,每次来了吟花阁,也总是逗弄欺负他,因此北堂戎渡对其远远不如对北堂迦那样亲热。 北堂尊越抱着儿子进了里间,北堂迦含笑迎了上来,道:“堡主来了。”北堂戎渡见了母亲,忙张着手要她抱,唤道:“娘……”想要借此脱离北堂尊越的怀抱。 只可惜北堂尊越却并没有丝毫把他放开的意思,只是听了孩子软软的唤声之后,挑眉道:“会说话了?”北堂迦连忙微笑着应道:“刚刚才会的呢,渡儿眼下不但会喊娘,还会喊爹爹呢。”北堂尊越听了,便仿佛饶有兴致一般地用食指挑了挑北堂戎渡的圆滚滚的下巴,道:“叫爹。” 北堂戎渡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父亲这两个字没有多大关联,但更加明白如果自己不老老实实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的话,肯定会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只得在北堂尊越又一次催促之后,有些不大情愿地张了张红嫩的小嘴,唤道:“爹……” 幼儿软软嫩嫩的声音如同春日里雏燕的呢喃,北堂尊越忽然觉得心中似乎是有些奇异的淡淡欢喜味道,不觉便扬了扬眉,随口对北堂迦道:“今日他便由本座带着。”说着,就带了北堂戎渡往外走,北堂迦忙道:“堡主,渡儿还小……”北堂尊越微微皱了皱眉宇,似乎有几分兴致被打断的不悦:“本座自会照看。”北堂迦于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眼看着父子两人离开了吟花阁。 一路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繁硕,清流碧水弯弯绕绕,自花木深处曲折蜿蜒,或是于石隙之下清清亮亮地流淌,四周飞楼振阁,雕阑绣槛,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十分轩秀屹丽。北堂戎渡自出生至今,第一次出了吟花阁,看见外面的世界,满心觉得新鲜之余,亦惊叹于无遮堡的奢富与广大,北堂尊越见了他好奇地在自己怀里四处张望,不觉便轻笑道:“怎么,看得傻了?”一面说,一面在北堂戎渡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低笑道:“若是敢尿在本座身上,自有你苦头吃。”北堂戎渡又一次被打了屁股,不禁心下暗自腹诽,把脸埋进北堂尊越的肩井位置,再不去看周围的风景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柱香的时辰,由于天气炎热,日光高照,北堂戎渡在男子的怀里,被刺目的光线晒得头昏,迷迷糊糊地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北堂尊越见那小小的孩子安静地趴在自己怀里,不觉便用右手的袖子给他遮住了阳光,又走了一时,就来到了一处湖前,湖水澄澈,遍开莲花,一处颇大的长亭正设在湖心正中,一弯长长的白石小道从岸边一直通到亭内,北堂尊越沿路而行,进了凉亭,亭内的桌上,还摆着他方才没有喝完的残酒,北堂尊越在紫竹凉榻上半躺下来,看着胸前伏着的粉团儿,那刚刚唤他‘爹’的孩子就趴在他的胸口,小小软软的身子没有任何自保的力量,明明完全依靠着他的庇护,却总是在眼中有着安然自许的神气,不怕他,却也并不如何喜欢他…… 这就是父子么,确实是颇为奇异的一种感觉…… 北堂尊越躺在凉榻上,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半阖着眼睛,亭中四面垂挂的轻纱被风吹着,送来一股夹杂着水气的莲香。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忽然觉得胸口处似是有些湿漉漉的,定睛一看,却是北堂戎渡趴在他胸前打盹儿打得正香,一道亮晶晶的银线从半嘟着的嘴角边蜿蜒而下,濡湿了薄薄的衣料,依稀还带着一股奶味儿……北堂尊越似乎带了懊恼地一巴掌拍到那白嫩嫩的屁股上,低喝道:“……臭小子。”北堂戎渡被他拍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由于睡得正香,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打醒,心中不免气恼,一时间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小肚子鼓了鼓,顿时一泡热乎乎的尿液,便立马新鲜出炉。 苍蓝戗银竹纹的长袍登时成了尿布,身上被尿得湿淋淋的,北堂尊越大怒,猛然坐起身来,刚要将罪魁祸首抓起来按在腿上,狠打一顿屁股,却见北堂戎渡仰着脑袋,一双透蓝的清澈眼睛笔直地看着他,红软的小嘴微微张着,露出里面刚刚长出一点的奶牙,神色间满是无辜……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没有动手,冷哼一声,起身将被尿湿的外衣脱去:“你好大的胆子。” 北堂戎渡坐在凉榻上,专心致志地用手去抠榻上嵌着的玉片,满脸专注,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湖中荷香阵阵,风吹帘动,清爽而惬意。 五. 辟星 父子两人经此一事,自然就已不能继续在凉亭中停留,北堂尊越脱去了被尿湿的华贵上衣,随手丢在地上,露出赤着的上身,然后将正坐在竹榻间专心抠上面玉片的北堂戎渡抱起,出了凉亭,回去沐浴更衣。 此时天气炎热,晒得北堂戎渡也没有多少精神,不再好奇地四处张望,趴在北堂尊越胸前,把脸埋进对方肩窝里,安静歇着, 分卷阅读7 直到约莫有一顿饭工夫之后,耳边忽然听见有明显的水声,已经半打着盹儿的北堂戎渡才慢慢抬起头,打量着周围。 目光所到之处,与方才看过的景致颇不相同,亦与吟花阁全然不似。一片极开阔的圆池水面上泛着点点碎金,从水中突出一处喷泉,以汉白玉打造,喷泉上环着雕琢的盘龙图案,十二条龙张牙舞爪,首尾毕现,围着喷泉环成一圈,霸道中且又隐隐带着狰狞之感,从龙口中吐出十二道水柱,飞溅起连绵不绝的水花,在日光下一照,正显出一片斑斓之色,周围也不曾植上什么花卉,只有爬满苔痕的苍劲老树,其中几株古榕稳稳栽在土里,树干足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枝繁叶盛,冠如华盖,明显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其余朱红大门,兽头浮雕,镇门石狮等物,更是不必细说,正面现着一座玉石牌坊,上面‘辟星间’三个鎏金大字,赫然在目,八名劲装侍卫在进处两边一字儿排开,如同石塑一般,目不斜视,腰间皆佩着鲨鱼皮鞣制成鞘的长刀。北堂尊越进到里面,顿时就有一群锦衫水袖的侍女迎了上来,见他怀里抱着个数月大的婴儿,虽不曾见过,却也猜出这大概就是北堂迦为堡中添的那位小公子了。北堂尊越将怀里的孩子随手交给一个侍女,道:“把他喂饱了。”自己则径直去了后面沐浴更衣。 北堂戎渡趴在侍女怀里,打量了一下周围,就见四周左右都垂着淡水墨绫子的长长帘幕,墙上或是挂着矗松湍瀑的巨幅图画,或是有古剑作为装饰,一应的摆设和方才外面的景致,都表明了这‘辟星间’并不是北堂尊越的住处。 一群侍女照顾着北堂戎渡,不敢怠慢,将他抱到一张妃梓木嵌雕玳瑁的长榻上,取来添加了蜂蜜的藕花羹来喂。这张榻设在上方六层的汉白玉台阶上,周围铺着整块的虎皮地毯,旁边亦有小几托桌等物,北堂戎渡见侍女拿勺子盛了羹来喂他,便张嘴乖巧地吃了,一众女子见他安静听话,丝毫也不闹人,且又长得真真如同雪雕玉塑一般,漂亮可爱至极,这样的孩子,谁能不爱?因此一群年轻女子团团围在北堂戎渡身边,或是从身上取了玉佩珠饰等物逗他玩耍,或是亲一亲那粉嫩的脸蛋,不一而足。北堂戎渡自出生以来,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因此也就随她们去,只当实在不耐烦了之际,才一扭身子,趴到一堆青花彩绣云龙捧寿的绵软靠背里,再不肯理人。 正烦闷之间,身边的脂粉香气却忽然淡了下去,就听有人似笑非笑地道:“还想睡?”随即一只手就将他抱了起来,北堂戎渡见方才的一群侍女已经全部退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任凭北堂尊越在长榻上坐了,将他放到腿上,刚想动一动身子,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北堂尊越却已经把他身上穿的肚兜解了下来,全身上下,只剩了手足之间戴着的小金镯子和耳上缀着的耳钉,放到方才自己进来时拎在手中的一只小木桶里。 那桶内盛着热腾腾的液体,水面呈蜂蜜颜色,散发着浓浓的清香味道,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北堂尊越忽然想要给他洗澡,但这水温对婴儿来说,却是有些高了,并且还让他有一种全身的肌肤都在微微辣痛之感,因此便挣扎不休,不肯在水里安稳待着。 北堂尊越扬一扬眉,伸出一根手指,往北堂戎渡身上的一处穴位轻轻一点,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在水里挣扎的婴儿,见北堂戎渡全身动弹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桶里,任凭水面淹到了下巴上,这才微微动了动唇角,低笑道:“乱动什么,日后你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北堂家独有的秘药,自幼定期浸泡,他日才会筋骨奇韧,不论是对表面肌理,亦或内里脏腑,都有大益,虽不说是脱胎换骨,却也差不多了。” 等到水温渐渐降下来之后,北堂尊越便给北堂戎渡解了穴,却是由于怕他如今还太小,点穴时间长了恐会伤身的缘故,北堂戎渡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也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地呆在药水里,虽有些难受,但也不算如何难忍。 等到桶中的水彻底凉下来之后,北堂尊越便命人送上温热的清水,给北堂戎渡洗净了身子,然后随便用软巾擦了擦,就给他重新戴上了肚兜。 方才北堂尊越沐浴后,便换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正是北堂迦亲手制的那一张,拿极细的金丝将晶蓝色翎毛穿结编攒起来,用丝线穿了一些细碎的小粒松纹石装饰,十分精致好看,并不显得狰狞,北堂戎渡瞧见那面具的边缘处,北堂尊越的颧骨略露出了些许,隐约能够窥见一痕黑绿色,却比第一回看见的要浅了很多,想必是那残余的毒性已被驱除得不剩下多少。 北堂尊越做完这一系列琐事之后,便斜倚在长榻上,摸着北堂戎渡已经长出黑色细软头发的脑袋,低笑道:“既是做完了你的事,眼下也该看些有意思的。”说着,便拍了拍双手。 北堂戎渡正疑惑间,外面忽然有鼓声沉闷地响起三下,紧接着,十二名锦衣男子鱼贯而入,整齐排列在阶下,神态恭谨肃穆,齐齐欠身,长声道:“堡主有令,带殷正洋--”尾音未绝,两名黑衣男子便提着个衣发凌乱的人进来,掼在地上,然后垂手站到一边。 北堂尊越斜倚在长榻间,沐浴过的黑发还半湿着,身上披着一袭绣满火焰纹路的软袍,衣襟敞着,只在脐间位置松松束着一条腰带,露出些许结实的腹肌,俯视着阶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配上晶黄的眸色,就如同蛰伏的兽一般。 地上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凌乱,衣衫上亦有多处破损,周身血迹斑斑,明显是经过一场恶斗。北堂尊越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随即便漫不经心地道:“殷正洋,你叛逃潜伏已近两载,直至昨日,璇玑堂才总算将你擒回堡中……倒也果然有些本事。” 那人琵琶骨上穿着铁钩,已被封了一身功夫,闻言,便哑声冷笑道:“北堂尊越,你也不必做出这副模样,什么叛逃?我殷正洋自十九岁起跟随老堡主,至今二十年,从未有过异心,一生自问从不曾做过对不起堡中之事,就凭你,也配说我叛逃无遮堡!” 北堂尊越唇角轻抿,似是在笑,然而透黄的眼底却并无笑意,微微眯起双目,道:“哦?看来你对北堂陨那个废物,倒也算得上忠心耿耿。”殷正洋闻言大怒,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骂道:“呸!北堂小儿,你也配提大公子!大公子与你皆是夫人所生,一奶同胞,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却不顾手足情分,趁当年老堡主练功猝死,夫人亦随之殉情之际,将大公子杀害,又清洗大公子一派的堡中诸位弟兄们……天也饶不得你!” 北堂尊越冷笑一声,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涂得黝黑如墨的指甲间,十条漆绘的金龙灿生 分卷阅读8 光,森然道:“当初若非本座不顾‘手足情分’,死得便是本座了……无遮堡向来强者为尊,北堂陨技不如人,死了也是理所当然,换作当初本座败了,莫非他就会留了本座一命不成!殷正洋,你跟错了主子,死了也不冤枉。”说罢,随意摆了一下手,淡淡道:“动刑。” 方才架着殷正洋进来的两人立刻上前,点了殷正洋的穴道之后,将人在地面上展平,然后两人各自抓住殷正洋的一条腿,从脚尖开始,一寸一寸地开始捏碎男人的骨骼。 凄厉的惨嚎声响彻整个辟星间,夹杂着拼尽全力的叫骂与诅咒,北堂戎渡不由自主地在北堂尊越的腿上瑟缩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阶下的惨状,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子的另一面。 锐利,冷酷,如同野兽一般,残忍而嗜血…… 察觉到怀里的婴儿似乎是瑟缩了一下身子,北堂尊越皱了皱眉,不悦地淡淡吩咐道:“让他闭嘴……平白吓到孩子。”正在行刑的两人听了,其中一个暂时停下了已经捏到大腿位置的手,用两根手指在殷正洋的喉咙上一捏,便十分巧妙地捏碎了咽喉,既让对方再也出不了声,且又不伤性命,然后卸了下巴,让他不能咬舌自尽,这才继续开始一寸寸捏碎殷正洋全身的骨骼。 北堂尊越倚在榻上,摸了摸怀里婴儿的头顶,似乎是在安慰,一面轻笑道:“别怕……这世间弱肉强食,向来如此,你日后大了,自然就会明白。” 六. 抓周 秋去冬来,转眼之间,北堂戎渡就已满了周岁。 这一天正是抓周之日,一早喂过饭之后,北堂戎渡便被丫鬟们拿香豆末儿细细涂遍了全身,认认真真地彻底洗了个澡,然后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七手八脚地给他换上新衣。 等到北堂迦过来时,就见一个齐整整的小人儿正坐在炕上,身穿红绫短袄,下面露出同样颜色的撒花锦絮裤子,脚上一双新做的虎头鞋,项中戴有赤金盘螭璎珞圈,齐眉系着珍珠攒花勒额,一只红宝石水滴状坠子戴在右耳上,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面如新雪,眉心中间用胭脂点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一如仙童降世。北堂迦将他从炕上抱起来,亲了亲那饱满白嫩的脸颊,笑道:“渡儿,跟娘过去抓周,等会儿咱们还有长寿面吃。” 北堂迦十余岁便生了儿子,向来爱惜如性命,而北堂戎渡又太过早慧,到如今才满周岁,便能够独立吃饭走路,甚至连话也说得颇为流利,很有条理,北堂迦欣喜之余,又担心他聪敏太过,唯恐折了福寿,因此便求了北堂尊越不必将这抓周礼大操大办,只在吟花阁中简单布置了一下就是,北堂尊越见她这般请求,也不在意,便可有可无地准了。 北堂戎渡被一路抱到东间的暖阁里,就见炕上已经陈设了一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大案,一群丫鬟侍女正在往上面摆着印章书卷等物,笔墨纸砚亦是全的,其中也不乏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北堂戎渡正看得有趣,外面已有人通传道:“小姐,堡主到了。”北堂迦忙迎上前,就见五彩线络盘花帘子被丫鬟从两边打起,北堂尊越身披大氅,径自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戴着一只用白色羽毛装饰的半兽头面具,从北堂迦怀里直接抱过北堂戎渡,唇线微勾,道:“看见本座,也不叫声爹爹来听,嗯?”一面说着,一面将一样绿色的东西交给旁边一个正替他解下大氅的丫鬟,道:“把这个也放上去。” 北堂戎渡被他托在怀里,只得唤道:“爹爹……”北堂尊越挑了挑眉,用手在北堂戎渡的脸上随意揉了一把,见孩子被他在外面弄得颇凉的手冰得激灵了一下,这才低声笑道:“开始罢。”说着,就将男孩放到了大案上。 北堂戎渡被放到大案上,面前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缭乱,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应该去抓什么好,只得暂且坐着,细细打量。 这抓周之时,任何人都不得给予孩子丝毫诱导,只能任其挑选,视其所抓之物,以此来测卜孩子将来的志趣与前途,虽然世人也大多知道这不过是为人父母对孩子的一种寄愿罢了,不过是个仪式而已,并不能当真,然而毕竟心中还是暗暗有所期盼的,因此北堂戎渡瞥见一旁北堂迦眼中的希冀之色后,便还是决定要认真选一样东西,博母亲一笑才好。 北堂戎渡细细用目光在案上筛选了一番之后,忽然就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一支小小的玉剑面前,那小剑不过两寸左右长度,通身以碧玉打造,一丝杂色也无,剑柄上面嵌着两颗猫眼石,泛着幽幽的冷光,北堂戎渡一手抓住,然后便颠颠儿地扑到站在案旁的北堂迦怀里,道:“娘……”北堂迦十分欣喜,在儿子脸上亲了又亲,喜道:“乖渡儿,想来日后必是要像历代堡主一般,武功盖世的。”周围的丫鬟们也自是欣喜,口中赞叹不绝。 北堂戎渡正安安稳稳伏在母亲怀里,拿着手里的小剑把玩之际,一只手却忽然把他抱走,北堂尊越用手指挑了挑孩子胖嘟嘟的下巴,唇角微抬,道:“本座周岁之时,拿的也是此物,其后便一直随身……既是如此,这东西便给了你就是。”北堂迦在一旁听了,忙替北堂戎渡谢过,然后才含笑道:“厨下已让人备了长寿面,堡主不如在此吃上一碗罢。”北堂尊越可有可无地点了一下头,众人撤下大案,很快就抬来一张炕桌,摆上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不一时,又端来了两碗寿面。 碗里的面条细如发丝,根根莹润,北堂戎渡此时虽然已会自己吃饭,但北堂迦却怕他被面条呛到,因此只用筷子挑了一根细长的面,小心喂他吃了,随后吩咐送一碗下面条的汤来,给北堂戎渡喝,也算是应了景。 北堂戎渡坐在自己专有的一张小桌子前,拿着勺子,舀小碗里的汤喝。那面汤味道十分鲜美,北堂戎渡喝了一小碗之后,把勺子放进空碗,仰头道:“……还要。”北堂迦见他喝得香甜,便叫人再给他盛上一碗。 午间北堂尊越却也没走,留在吟花阁午睡,北堂戎渡也留在此处,坐在炕上,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碧玉小剑。 北堂尊越半躺在暖炕上,腰下盖着毯子,看窗外雪压疏枝,一片皑皑,其中一枝腊梅探到窗前,瓣蕊娇嫩,花色清黄,倒也显眼。北堂尊越回头看过去,见北堂戎渡正安静坐着,两只小脚穿着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用手把玩那柄小巧的玉剑,不觉便轻舒长臂,挽住腰身将他拉到面前,薄唇略扬,道:“本座问你,你可愿意习武?” 北堂尊越早先已给他摸过骨,发现北堂戎渡根骨奇佳,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又见他聪慧太过,根本不像是完全不懂事的幼童,因此便起了提早教他习武的念头。北 分卷阅读9 堂戎渡自然也知道自己如今所处之地不比从前,没有一身高绝本领,迟早会有祸端,于是听了北堂尊越的问话之后,便干干脆脆地爽快点了一下头,道:“好。”北堂尊越捏了捏他的下巴,慵懒一笑,道:“既是这样,明年这个时候,本座便亲自授你武艺。” 北堂戎渡待他说完,便扭过身子,自顾自地继续去摆弄刚得的那柄玉剑,北堂尊越见这小东西又不肯搭理自己,向来在他面前之时,都是爱理不理的,与对北堂迦的亲热模样,根本不是一回事,连叫声‘爹爹’也从来不会主动,一时间不禁忽然就觉得有些隐隐的恼意,伸臂把北堂戎渡笼过来,一手环在胸前,道:“睡觉。” 北堂尊越结实的胸膛间隐约有檀香的味道,感觉并不坏,但北堂戎渡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平日偶尔被母亲搂在怀里睡觉也就罢了,如今被一个男子也这样紧搂着哄他睡午觉,即便这是他父亲,却也仍然不会喜欢,因此便扭着身子要挣开,嘴里嚷道:“热……” 北堂尊越见他不愿意,冷哼一声,道:“热?那便脱了衣裳就是。”说罢,几下便将北堂戎渡剥得精光,将衣物随手丢到炕下,自己则合上眼睛,自顾自地躺在一只锁子锦引枕上,身下铺着妆蟒绣堆褥子,似是要安稳浅眠的模样。 北堂戎渡孤零零坐在炕上,周身上下被剥得白羊儿一般,连一件肚兜也不剩,不禁又气又恼,他虽然并不当真是个孩子,但转世至今已有一年,毕竟也多少染上了一些孩童心性,此时想起眼前这个明明是自己父亲的人,却一向以欺负摆弄他为乐,眼下又将自己剥得光溜溜地丢在一旁,一时激愤羞怒之下,不由得张了张嘴,终于大哭起来。 北堂尊越骤然听见北堂戎渡大哭,眼帘不禁略动了动,但也并没有睁开,直到北堂戎渡哭了片刻也未见停下,这才终于睁开双眼,半支起上身,把光溜溜的北堂戎渡拉过来,拿毯子裹了,抱到身前,用手粗鲁地在北堂戎渡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行了……闭嘴。” 北堂戎渡扭着身子不肯让他抱,挣扎间,不小心将北堂尊越脸上的面具揪掉了几根羽毛,上面的五六颗绿松石也随之掉了下来,北堂戎渡见状,这才不动了。 北堂尊越倒也不恼,只是掐了一下北堂戎渡毫无泪痕的脸,嗤笑道:“干打雷不下雨……嚎得倒是挺大声。”说着,用手随意一摸被弄坏了的面具,道:“也罢了,如今差不多也不必再用这个。”说着,就把那面具取了下来。 白色的面具从脸上缓缓被拿走,北堂戎渡此刻与北堂尊越近在咫尺,一见之下,饶是他两世为人,却也瞬时间双目堪堪凝住,竟是作声不得,唯剩下从前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兜兜转转,在脑海中翻滚不绝。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七. 强者为尊 北堂戎渡两世为人,自有此处之人不能想象的方法,以此见过无数姿丰容仪,容貌极好的男女,但却从不曾看过能够与面前的北堂尊越相提并论的。就见那面具之下,露出一张还依稀不曾完全褪去少年时期痕迹的面孔,长眉鸱目,直鼻权腮,肌肤如同凝霜聚雪一般,莹冽剔透,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双眉玄黑,形状如同一线绝峰,张狂地飞入两鬓当中,眼尾微吊,眸珠晶黄,颧骨处稍稍略高,平白生出一份冷佞之意,通直高挺的鼻下,一痕薄唇棱角分明,颜色稍浅,略略抿出几分润泽的意味,神情淡淡,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领口处密密缀着一圈漆黑的绒毛,越发显得面上肌肤白润胜玉,一头乌发不束,用金线穿着各色宝石,疏疏从发顶一直缠绕到发梢,形容丰峤,仪貌威峻,北堂戎渡平生所见之人,无有能与之比肩者。 自右额位置一直斜斜延伸到左腮处,还残余着一条颇长的细细痕迹,但颜色已经十分浅淡,并不怎样影响容貌,想必不用太久,就能够完全消退。北堂尊越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蓝眸凝顿,一副微怔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揶揄道:“……看傻了?” 北堂戎渡眨了眨清透的眼睛,心中虽对他的态度暗自腹诽,但也确实承认北堂尊越实在生得太好,只怕比他之前容貌诡陋时,更应该用面具遮挡才是……手里的玉剑已经被摩挲把玩得微微温热,北堂戎渡低下头,重新专心致志地研究上面镶着的两颗猫眼儿,一时间忽然又想起自己眼下还光溜溜地丝缕不挂,因此也不去研究猫眼儿了,径直将整个人都钻进毯子里,只留给北堂尊越一个屁股朝着他的小小凸起。 这样记仇并且无视的态度倒是没有让北堂尊越再次生恼,反而有些失笑的意味,用手隔着毯子,捏了捏那软嘟嘟的小屁股,道:“也不怕憋死在里面,嗯?”北堂戎渡从鼻孔里哼了哼,翻了个身,干脆爬到了北堂尊越的身上,安安静静地趴在那腹部位置,似乎是要休息的模样,北堂尊越正微微疑惑于他破天荒地主动亲近,结实的腹上,却忽然传来一股热烘烘的湿意…… 原本宁寂的东间暖阁里,顿时隐隐传出一阵愤怒的低喝声…… “拿一盏凉茶进来,我渴得很。” 浴室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有如流泉般清冽干净,纯粹得就仿佛一块还没有经过修饰的璞玉,吐字清晰,犹如一粒粒玉珠,叮叮当当地溅落在冰盘里面。 地上清一色的汉白玉拼砌成地面,雕刻着无穷无尽的海棠连枝图案,浴室当中挖出一处不算很大的圆形池子,里面水波晃动,清澈见底,室中还焚着大把宁神的香料,白烟清淡,袅袅如雾。 男孩大约有四五岁的模样,全身泡在池边的一只浴桶里,雪白的小脸上眉目如画,那孩子披着一头乌黑油亮的湿漉漉头发,微微阖着眼睛,小脸蛋儿上因为长时间的热水浸泡而一片飞红,手足粉嫩,羊脂玉般的容颜上透出浅淡的嫣色,就像是刚刚淘澄出来的胭脂,五官如同国手的妙笔丹青精心描绘而成,透着一股不大真实的意味,浴桶中尽是蜂蜜颜色的药汤,水面上已经没有热气蒸腾,明显是已经凉了下来。 忽然有人笑道:“凉茶没有,却是有刚晾好的新鲜酸梅汤,可好呢?”随之几名淡衫女子便姗姗移步而入,当先一个罗裙珠簪,手里端着一盏白瓷小碗,递到男孩面前,其余几人则手挽小篮,将篮子里的花瓣纷纷撒到池水当中。 北堂戎渡接过碗,将里面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解了口渴,然后便对着那女子道:“娘怎么来了?”北堂迦接过空碗,含笑说道:“自然是来沐浴么。”见浴桶里的药汤已经凉了,便道:“正好你也应该出来了,便和娘一块儿洗罢。” 北堂戎渡用粉嫩的手臂攀在桶沿上,道:“ 分卷阅读10 我已经大了,怎么还和娘一起洗澡。”北堂迦正由侍女们伺候着解衣除裙,闻言,不由得‘扑哧’一笑,顿时就如同百花齐放,明丽难言:“你才多大一点年纪,不过四岁的萝卜头儿,就和娘讲起这些了。”说罢,衣衫已尽数落下,露出一具雪白诱人至极的娇柔胴体,肤如珠光,肌理腻白,身后的尾椎处有一块不大的红色胎记,形状类似于枫叶状,乍一看去,就像是一片秋日里被风染红的枫叶一般,衬着洁白如玉的肌肤,更给北堂迦平添几分动人的魅力。一旁的翠屏挽了袖子,扶着北堂迦入水,笑道:“果然是母子骨肉,就连这胎记,小姐也是一模一样地传给了小公子呢。”北堂迦进到水中,闻言便笑了笑,随即回头看向还泡在木桶里的北堂戎渡,嗔道:“渡儿,还不快些,待会儿就到了练功的时辰,若是去得迟了,还不知堡主要怎样罚你。”北堂戎渡只得答应一声,从浴桶里出来,走到入水的台阶处,坐在第三个玉阶上,使池水不至于淹到头顶,刚想自己草草洗刷一番,一群女子却已统统围了过来,给他擦背洗发,笑声不绝,等到北堂戎渡好容易从浴室里出来,看看时辰,离练功的时间已不剩下多少了。 北堂戎渡一路飞跑,等赶到平日里练功的小树林时,已有人等在那里了,身材高大挺拔,穿一袭江牙海水蓝长袍,头戴青铜兽冠,容色俊好绝伦,身旁放着一只缸,正用右手手指一下下地轻叩着缸沿。北堂戎渡重重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没有来得迟了,因此便朝那人道:“父亲。”一面走到近前,站到缸边的凳子上,扎稳马步,刚要从腰间取出药酒,却忽然发现缸里装的并不是河沙,而是黑黢黢的粗石砂,伴随着药物的味道,不禁扭头看向男子,疑惑道:“……父亲?” 北堂尊越挑了挑眉:“习武之人,多是依靠手上功夫,最初令你用糙米渐渐适应,其后慢慢改用河沙,如今你一双手臂也勉强算是坚韧,倒也可以换上石砂来用,再过一二年,便可用上铁砂。”他说着,随意用手从缸里抓了半把黑色的粗石砂,只轻轻一攥,指缝里便纷纷落下黝黑的粉末,然后目光在北堂戎渡雪白细嫩的双手上扫了一眼,嗤声道:“北堂家的秘药你已浸泡了四年,使得肌骨柔韧,筋肉强健,不同于常人,不然以你年纪,便锤炼这等手上功夫,这两条手臂,必然早已废了……开始罢。” 北堂戎渡将身上穿着的淡青色百蝶穿花窄袖交领长衣脱了,露出赤裸的上身,从腰间挂着的小瓶子里倒出药酒,将双手和两臂尽数抹了,然后缓缓运气,忽然间清叱一声,双手朝着缸内的石砂中连插下去,一直连小臂也完全没了进去之后,才猛然将双臂拔了出来,随后又低喝着插进砂里,初始时动作还颇慢,渐渐地就有些加快,双手闪电般连起续落,额上却逐渐冒出冷汗来,到了最后,手上或是抓,或是拍,或是捞,或是提,接连变化,那额头上的冷汗也越发出得多了,嘴唇亦紧紧抿起,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旁边北堂尊越说了一个‘停’字,北堂戎渡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将两条手臂从缸里拔出,就见那两臂上已变得通红,亦有破损,双手更是血迹斑斑,皮开肉绽。北堂尊越面上神色如常,也不说些什么,只用手在男孩臂上点了几处,给他活通血气,然后抱了他去十余丈外的小溪边洗了胳膊和脸,这才从袖中取了细纱绷布和药膏,给北堂戎渡裹了手上的伤。 两人坐在草地上,北堂尊越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巧的酒壶,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道:“如何?”北堂戎渡此时已经披上外衣,看了看包好的双手,答道:“还可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要练成绝世武功,自然是要吃苦头的。”北堂尊越闻言,低笑着又喝了一口酒,道:“没错……这无遮堡日后便是你的,你若没有本事,这里早晚就会败落,本座的儿子,总不能是个无用的东西……明天,可还能继续?” 北堂戎渡点了点头,看向两只手,上面包扎着的雪白细纱绷布间,隐隐透出些许殷红的迹象。 “嗯,继续。” 八. 吾胜而为王,其败而为贼 北堂尊越扫了一眼男孩被绷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刚要说些什么,双眉却忽然一挑,同时右手五指如钩,只一抓一收,就从身旁的草丛里捕到一条全身有白环与黑环相间的蛇来,北堂尊越捏着蛇的七寸处,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甲往蛇腹上一划,便登时将那污白色的蛇腹划开了一条口子,直接从里面取出了一枚蛇胆,然后就随手将蛇身抛回到草丛当中。 北堂尊越将墨绿色的蛇胆递到北堂戎渡面前,道:“这种东西有清凉明目,解毒去痱的功效……吃了。”北堂戎渡看着那散发着腥气的蛇胆,皱了皱精致的眉毛:“……我不想吃。”北堂尊越听他拒绝,便微微扬了一下眉,突然间手出如电,捏开北堂戎渡的下颌,将蛇胆往嘴里一丢,同时左手轻轻往男孩的喉间一顺,就让那枚蛇胆被咽进了腹中,动作一气呵成,北堂戎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觉满口发苦,不由得连连咳嗽了几下,恼道:“……父亲!” 北堂尊越见他一时狼狈的模样,不禁大笑,用没有挖过蛇胆的那只干净的手粗鲁地揉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袋,直把男孩整齐扎在脑后的头发都弄得有些乱了,连发带都开始松散,这才慵懒道:“日后你若胜得过本座,自然便不用再受这等欺侮。”北堂戎渡这些年来与他相处,早已知道这人向来不可用常理揣度,时常以摆弄欺压自己为乐,不禁用手护住脑袋,抹了抹被弄乱的发丝,悻悻咕哝道:“哪有像你这样当爹的……”北堂尊越嗤声一笑,用手拨弄了一下北堂戎渡右耳上戴着的贝阙纹镠银耳坠,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北堂戎渡道:“那你想要怎么样?莫非还要本座像旁人那般,给儿子当马骑不成?” 炎炎的日光下,北堂尊越随意坐在草地上,宽袍大袖,发色黑得如墨,容颜在树木斑驳摇曳的荫影中越发显得轩峻之极,比起几年之前,已经褪去了少年时代的痕迹,更觉丰神慑人。北堂戎渡想起从他还只有数月大时起,一直以来都在脑海里盘桓不去的一件事情,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父亲……我听说,我好象应该,是有一个大伯的……” 北堂尊越听了,便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一声,道:“哦,你是听谁说的?……不错,本座从前确实有个兄弟,不过如今,怕是早已在泥里烂得透了。”北堂尊越顿了一顿,晶黄的双眼中泛过一道残厉的光芒,冷笑道:“那年你祖父母骤丧,本座与他争位,北堂陨最终败于本座手中,无遮堡自上而下,一夜之间将北堂 分卷阅读11 陨所属势力尽数清洗……”他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绘有黑龙图纹的指甲,看向身旁的北堂戎渡,忽然笑道:“我儿,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下场?本座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吊在十丈高的竹架上,受风吹日晒,最后活活饥饿干渴而死,尸首亦被风干,以此震慑无遮堡上下……” 北堂戎渡脸色微变,精致的小脸上稍有犹豫之色,道:“他,毕竟和你是兄弟……”北堂尊越冷笑一声:“傻小子,若是他胜了,你以为本座的下场,会比这个要好?又哪来的你!”男子淡淡拨弄了一下右耳上冰冷的虎睛石:“……你小时候有一回,倒是还看见过本座将一个死忠北堂陨的叛逆处死,当时你还才会爬,那人的惨嚎把你都吓着了……吾胜而为王,其败而为贼,我儿,仁义慈悲这种东西,对你没有好处,本座见你也不是个迂腐的蠢物,自然会明白这些。”北堂尊越说到这里,忽地森然一笑,道:“我儿,日后若是有一天,你觉得本座妨碍了你,只要你有本事,大可将本座除去……或者将来本座如果给你添了兄弟姐妹,你认为他们威胁到你的地位和利益,自然也可以想方设法除了他们。” 北堂戎渡默默不语,低头看着被包扎得仿佛像是戴了一双白手套一般的手,将上面缠着的绷布紧了紧,北堂尊越的手在他的头顶上揉了两下,低笑道:“知子莫若父……我的儿,本座看得明白,你骨子里,可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北堂戎渡躲开男子的手,微恼道:“别老摸我的头……我已经不小了。”但他越是不乐意,北堂尊越就偏偏越是要用力搓上两下,直把男孩的头发弄得如同鸡窝一般,这才懒懒道:“这有什么,你小时候,本座还经常打你的屁股。”北堂戎渡皱眉道:“你--”他刚说出一个字,身体就突然被人拎了起来,脸朝下地被横了过来,整个人趴在了男子的腿上,就听北堂尊越哂笑一声,道:“啧,不服么?”说完,就是不轻不重的一掌拍下来,稳稳落在男孩的屁股上面。 北堂戎渡吃了一记巴掌,立时见风使舵,闷声道:“……服了。”北堂尊越哑然失笑,把他放开,刚一松手,不料北堂戎渡却猛然翻身而起,同时右手一捞,就从靴内拔出一柄碧绿的小巧玉剑,权且当作匕首,朝着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就是一顿疾风暴雨一般的猛攻。 北堂尊越轻而易举地一一挡开,同时右手陡然抓住了北堂戎渡踢过来的一只脚,振臂往上一甩,径直便将男孩扔到了半空当中。 北堂戎渡被抛到了离地面足足有七八丈的高度,无论他再如何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四岁时就有多高的轻功造诣,因此只能勉强迅速调整身体的姿势,争取落地时不至于摔得太厉害,然而正当快要重重坠到草地上的前一刻,却突然落进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里。 北堂尊越稳稳接住了男孩,突然间嗤地一声笑出声来,同时扬扬眉毛,道:“这回服了么?……你小时候本座也这样抛过你,把一群人吓得统统跪地叩头……”北堂戎渡自然还记得自己尚在襁褓中之时,被眼前的男子抛得头昏脑胀的经历,不由得用缠满绷布的手推了推对方的肩,道:“我要下来。” 北堂尊越随意一松手,北堂戎渡便稳稳落在了地面上,将手里的碧玉剑重新放回到靴帮里,北堂尊越站在一旁见了,就随手给他略微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饿了么,本座那里有新送来的紫鳊,你可要跟本座一起过去?” 北堂戎渡方才练功十分消耗体力,眼下自然就有些饿了,想起那色彩绚丽,味道鲜美的鱼儿,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点头道:“好。”北堂尊越见他应得干脆,挑一挑眉,便携住了那包扎得结结实实的小手,离开了树林。 两人回去吃过了饭之后,就有侍女伺候着北堂戎渡睡午觉,北堂戎渡躺在软榻上,心中想起一事,便叫人去吟花阁将自己放在柜里的一只木箱拿到此处,直到北堂戎渡在榻上已经快打起了盹儿时,派去吟花阁的人才终于拿着个桐漆箱子回来,放到他身旁,这才退了下去。 北堂戎渡坐起身来,打开了箱子,就见里面装着百余个不大的长方形木块,棱角都细细打磨平滑了,且又涂了一层透明的薄漆,绝大多数的木块上面,都刻着一个字和简单的图案,北堂戎渡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小小的刻刀,握在手里,然后试了试,觉得手上的伤并不是太疼,于是就拿起了一块还没有刻字凿图的木块,细细地在上面划了起来。 刚做好了没两块,身后就有人道:“在干什么?”那声音极其特殊,令人一听之下,就再难忘记,声线略显低沉,起伏奇特,仿佛是在人心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笔,带着一丝慵懒味道,北堂戎渡头也不抬,仍旧自顾自地专心在手里的木块上面刻上最后一笔,然后拿起一支蘸了红漆的软笔,往刻出的凹痕里描出颜色:“再过几日就是娘的生辰,我要自己做一份寿礼送给娘。” 北堂尊越倚在软榻上,不以为然地挑眉道:“你在本座这里选几样金珠玉器,到时送她就是了。”北堂戎渡睨他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精致的眉尖,开口道:“那不一样……这些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北堂尊越听了,不禁冷哼一声,看着面前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木头,不觉冷笑:“哦?你倒是个孝子……只是本座几月前做寿,也没见你献什么东西上来,难道本座,竟不是你亲爹不成?” 九. 教训 北堂戎渡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明显有些淡漠地道:“娘一个女子,成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在吟花阁里无非就是养花弄草,做些针线女红而已,闷得很,所以我就琢磨出这个玩意儿,给娘偶尔解解闷也好。” 男孩的语气令北堂尊越微微眯起了眼,眉梢挑出一线几不可察的弧度:“哦?这话是谁教你说的?还是……有人在你面前抱怨了?”北堂戎渡从箱子里拿起一块没有加工过的木块,捏着刻刀在上面慢慢划着,道:“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知道父亲对娘并不恩爱,这也不需要有什么人特意告诉我。” 北堂尊越低笑起来,用手挑一挑北堂戎渡的下巴,敛去了眼中犀利的眸色:“我的儿,你自幼行事言语,未免也太伶俐了些,哪里像个奶娃娃?常人像你这个年纪,还在泥里打滚儿……这样聪敏太过,本座倒怕你是不好养大的。” 北堂戎渡听了,不觉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戴着的项圈,上面挂着点金螭络的长命锁,是他幼时北堂迦在波若寺专门为他请高僧开过光的,希望保佑他平安健康长大,北堂戎渡想到这里,眼中的神情便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有娘……跟父亲庇护照顾着,孩儿 分卷阅读12 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北堂尊越听他说起这些事,自觉无趣,便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一个加工过的木块,扫了两眼,却也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因此便问道:“你做这些东西当作寿礼,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北堂戎渡正认真刻着手里的木头,闻言,便头也不抬地答道:“这是麻将,用来玩儿的。”北堂尊越眉梢斜斜上挑,带了一丝感兴趣的意味,道:“哦?怎么用?”说着,见北堂戎渡手上还缠着绷带,便道:“你用笔添上颜色就行。”一面说,一面已经从北堂戎渡的手里拿过刻刀和木头,问道:“在这上面刻什么?” 北堂戎渡手上毕竟有伤,此时有人自愿帮忙,当然不用白不用,因此也没客气,指导着北堂尊越往木头上刻出字和图案,自己则轻轻松松地拿笔蘸了漆,在上面涂上颜色就行,没用多久,父子两人就将剩余的十来块木块加工完毕了。 等着油漆晾干的工夫,北堂戎渡又讲解了一下玩法,北堂尊越听了,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便叫人抬了张矮桌过来,照着刚刚听来的玩法,让北堂戎渡与他一同随便试上几局,北堂戎渡以为他初涉此道,自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却没曾想到北堂尊越只是在刚开始时被他赢了几局,到后来,竟是渐入佳境,直到最后,将北堂戎渡身上的金玉挂饰,荷包珠链等物统统赢得一干二净,再不剩下什么可以当作赌资的物件了,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北堂尊越扫了一眼身旁赢来的众多饰物,不禁嗤声笑了几下,道:“我的儿,难为你竟能想出这么个打发时辰的东西,倒也有几分意思。”北堂戎渡将桌子上的麻将一一装进木箱里,然后从榻上下了地,说道:“父亲若是喜欢,以后可以经常到吟花阁,我和娘陪父亲一起玩几局就是了。”北堂尊越略抬了一下英挺的眉宇,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淡淡道:“你要回去?” 北堂戎渡把箱子拎在手里,点了一下头:“娘说我近来长高了,要给我新裁几件衣裳,叫我今天早些回去比划一下身量,尽早做出来。”北堂尊越没有再说什么,只让他自己回去了。 北堂戎渡手里提着不大的木箱,一路往回走,经过一处茂盛的花丛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另一侧说话,北堂戎渡原本也不在意,刚想继续朝前走,耳中却突然钻进‘北堂迦’三个字,北堂戎渡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有女子懒懒笑道:“她在这堡里算什么身份?小姐不小姐,夫人不夫人的,明明是老堡主的养女,跟堡主也算是有兄妹名分,却勾引哥哥,好不要脸的一个下作蹄子!” 另一人似乎是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小姐小声些,那人虽不受宠,毕竟也是老堡主养女,又给堡主生了儿子--” 那女子打断了话头,冷笑声中,带着不屑和鄙夷,道:“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仗着有个儿子罢了,可现在却连一个名分都没有,连个姬妾都不是,即便是那个小的,托生在这么个没名没份的女人肚里,也上不了台面!”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秀致的双眉已是微微拧起,精致粉嫩至极的小脸上冰冷一片,随即便转过了花丛,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那花丛后的两人正在说话,未想到忽然有人过来,不觉唬了一跳,其中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厉声呵斥道:“什么人在这里!” 北堂戎渡走过前去,就看见一名女子身穿一整套的大红金丝牡丹衣裙,粉面丹唇,容颜极美,虽不说比得过北堂迦姿容倾城,却也不逊色几分了,就连这样夺目亮眼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只觉艳美之极。那两人看清原来是个四五岁模样的孩子,穿一件淡青色百蝶穿花窄袖交领长衣,唇红齿白,秀稚绝伦,心思一转之间,便大概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了。那红衣女子才进无遮堡不久,并不如何清楚堡中之事,况且北堂戎渡一向又十分低调,因而她只粗略知晓堡中有前堡主留下的一名养女,数年前为北堂尊越生有一子,且北堂迦多年以来并不受宠,因此虽有些疑惑北堂戎渡是否听见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但想到毕竟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小孩罢了,能懂什么,也并未把他放在心上,于是便目光一敛,款款走近几步,轻笑道:“是小公子么?怎么在这里玩耍?” 北堂戎渡两世为人,从前就生性恣肆,这些年来,又得北堂尊越言传身教,只不过是在平日里,有所沉敛罢了,但方才却听见面前这人出言不逊,侮辱北堂迦,他自出生以来,北堂迦日夜呵护抚爱,视他胜过自己性命,是以她虽年轻,但北堂戎渡如今却早已真正将她当作至亲来看,因此对这面前侮辱诋毁北堂迦的女子,又怎肯轻易放过?就见北堂戎渡淡淡打量了一下那红衣的女子,忽然道:“哦?这位莫非是父亲新娶的堡主夫人么?怎么我倒是不知道?” 他声音虽然稚嫩,但言语神情之间,却根本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孩子,那女子微微一顿,目光中流露出疑惑和吃惊,打量了面前的男孩几眼,见他精致的小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透蓝的双眸中亦是静止无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身旁的侍女倒还伶俐,忙露出笑容,道:“我家小姐是--” “啪!”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那侍女痛叫一声,白皙的脖颈间顿时现出了一道鞭痕,北堂戎渡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软鞭,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小爷说话,凭你也配插嘴!一个下人奴婢而已,竟自称什么‘我’,没规矩的东西!” 那侍女骤然受了他一鞭,虽不是太痛,但见他年纪虽小,却满脸犀利冷漠之色,自是已有些怯了,不敢再贸然出声,倒是那红衣女子见北堂戎渡小小年纪,不过是丁点儿大的娃娃罢了,就当着自己的面毫不留情地训诫自己的丫头,不禁觉得大失颜面,粉面含怒,恼道:“安芷眉乃堡主爱姬,一月前随堡主回到无遮堡,小公子--” “原来是父亲的姬妾。”北堂戎渡冷然而笑,打断了她的话,随即忽然双眉倒竖,叱道:“我还当是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个姬妾宠侍一流罢了!我还以为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正还奇怪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北堂戎渡手上握着鞭子,径直指向安芷眉,无声地冷笑,训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宠侍,居然还敢穿一身的大红!这大红的衣裳只有父亲的正妻才有资格穿戴,连我也要叫一声‘母亲’,你算什么,竟然也敢穿成这样在外面招摇!”话音未落,一甩软鞭,只听‘哧’地一声,那长裙便登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北堂戎渡神色间冷冷生寒,道:“日后要是再让小爷听见你说我娘一个字的风言风语,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说罢,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十 分卷阅读13 .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回到吟花阁时还是午后时分,炎热的暑气被院中铺天匝地的花木树荫一遮,倒是令人觉得清凉惬意了不少,繁茂的枝叶间有细碎的日光透下,泛出明晃晃的金色光晕。 四下静静无声,几只水鸭子蹲在一处草丛里睡得正酣,廊下开着各色花卉,馥郁清香,一只红嘴翠羽鹦哥蹲在铜架子上,见到北堂戎渡,立时便扑腾了一下翅膀,熟练至极地嘎嘎叫道:“小公子到了!” 阁中众人乍一听见,早有人趋步出来,迎了北堂戎渡进去,几个大丫鬟簇拥着,有人服侍着拿冷毛巾擦脸,或是端上冰镇的饮品,北堂戎渡随意喝了一口,然后将手里的箱子交个一个丫鬟,吩咐她放到自己房里,既而才进到西面的屋内,就见北堂迦正坐在一张方方正正的沉香大榻上,倚着一个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靠枕做针线,只穿着素淡的家常衣裙,乌发半挽,见北堂戎渡进来,便抬起头,笑道:“回来了。”一面吩咐丫鬟道:“去拿尺子,给渡儿比划身量。”有人答应一声,转身去取量身的皮尺,北堂戎渡坐到北堂迦身边,看了一眼北堂迦手里绣着的东西,原来却是一条银红撮穗的繁花春水腰带,比正常的长度要短上不少,明显是给他用的,因此便说道:“娘现在做这个干什么,下午也该睡上一会儿才是。”北堂迦用手摩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含笑道:“我在屋内安逸得很,一时半刻的,倒是睡不着了……你这个时候才回来,想来必是已在堡主那里用过饭,睡过午觉的罢?” 北堂戎渡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笑道:“中午倒是有一盘脆烧的紫鳊,我吃了不少,味道好得很。”北堂迦听了,不觉嗔道:“紫鳊肉质肥厚益补,大热的天,你一个小孩子家,吃得多了,仔细肠胃不妥!”说着,忙吩咐人道:“把中午的支竹浸马蹄云耳盛一碗来,给渡儿清一清胃。”她刚说完话,忽然发现北堂戎渡手上的异状,慌忙捧起了儿子的一双手,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手上缠绕着的绷带,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从今日起,先前用来练功的河沙换成了粗石砂,开头都是这样的,已经擦了药,没事,再过一阵就习惯了。”北堂迦虽然听他这样说,但毕竟还是心疼儿子,皱眉道:“晚上娘再给你抹一遍药……可还疼么。” 此时皮尺已经取来,北堂戎渡蔚蓝的眼睛里透出毫无杂质的温暖笑意,摇了摇头:“成日里练功习武,摔打受罪都是惯了的,一点儿小伤,不算什么事。”说着,站到地上,将双臂向身体两侧伸平,笑嘻嘻地道:“娘还不快给我量身呢,我还等着早点儿穿新衣裳呐。”北堂迦也笑了,拿皮尺给他量了身,记下尺码,北堂戎渡又喝了小半碗支竹浸马蹄云耳清汤,然后就歪在阔大的沉香榻上,看着北堂迦做针线。 北堂迦一针一线用心绣制着腰带,一面微微笑道:“渡儿再过几个月就要五岁了,等再有些年头,长大成人,娘便去求堡主给你选一门好亲事,将来儿孙满堂,我就也再无所求了。”北堂戎渡自幼便早慧得惊人,说话行事,行动举止,都令人无法将他当作幼童来看,这也是北堂迦担心他聪明太过,唯恐折了福寿的原因,平日里和他说话,也都不以孩子视之。 北堂戎渡枕着一只填花薄荷枕头,闻言,不觉一边微微伸了个懒腰,一边不经意地回答道:“娘说的是,以后自然有娘替我张罗就罢了,我不是个女孩子,没有日日守在娘身边的道理,等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也好代我多陪娘说说话,解个闷才好。”北堂迦见他说的一本正经,自己倒是不禁‘扑哧’一声笑了,道:“娘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以后大了,自然要帮堡主打理无遮堡里的事务,说不定还要经常出门在外的,必是能遇见不知多少好女子,想必自己就领回来了,哪里用得着娘去操心?” 一番话说得周围的几个丫鬟们都笑了,北堂戎渡翻了个身,将脸在枕头上蹭了一下,笑道:“我才不到五岁呢,娘就想得这样远……”北堂迦拿手指稍稍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抿嘴一笑:“我还没问你呢,怎么一回来,身上的荷包玉佩什么的就全没了?只剩个挂长命锁的项圈,连耳坠子都不见了,莫非在堡里还有谁把你打劫了不成?”北堂戎渡微微张了张嘴,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睛咕哝道:“玩麻将都输给父亲了……”北堂迦没听清,问道:“玩什么?”北堂戎渡懒懒道:“‘麻将’……快到娘生辰了,我给娘做的新鲜玩意儿,很能打发时间……”说罢,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再不出声,自顾自地睡了。 北堂迦一笑,叫人拿一条夹纱小被给他盖了,自己则继续忙着手里的针线活计。 长日寂寂,北堂戎渡睡的时间并不很久,眼睛刚刚有些睁开时,却看见北堂迦正拿着一件华美的衣裙,似是怔怔有几分出神。 繁花丝锦制成的大红喜服,以凌花暗纹作底,朱红宝石点缀,鸾凤振翅,牡丹层层叠绽,精致流灿,瑰丽难言。北堂迦雪白的手指轻轻在衣面上抚摩着,星眸微敛,秀睫低垂,一副默默黯然的模样,翠屏立在一旁,面上亦有微微不忍之色。北堂戎渡见母亲愀然不乐,便轻声道:“……娘,怎么了?” 北堂迦见他醒来,便将那喜服叠起,交给一旁的翠屏,忙笑道:“没什么……”北堂戎渡微微皱眉,看着那嫁衣,问道:“……是娘自己做的么。” 北堂迦的手一顿,然后烟笼般的禾眉便渐渐不经意地似乎有些蒙愁,半晌,轻叹一声,道:“是啊……当年我和堡主在吟花阁那晚之后,便自己亲手绣了这件嫁衣,心里偷偷期盼着他很快就会娶我,可是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没有再留宿过了,我也从来没有机会穿这件衣裳……” 翠屏手里捧着那身华美的嫁衣,轻声道:“小姐……” 北堂迦摇一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提起昔日往事,她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倚在朱红雕花的小轩窗边,看着外面太阳已经渐渐西下,声声蝉鸣漫漫无歇,她静靠在窗畔,如同一朵临水的芙蕖,夕阳透进淡淡的薄金,旁边貔貅熏炉的孔眼中徐徐飘出浅薄的轻烟,是一缕寂寞无言的芬芳……“比起天下间许多人,我已经好上太多,锦衣玉食,生活无忧,而且,还有渡儿你……至于堡主的宠爱,这些年来,我已经看得没有那么重了。” 北堂戎渡伸手从窗边的花瓶里掐下一朵粉白的芍药,轻轻簪进北堂迦的发鬓中,北堂迦温婉而笑,回过头来,让翠屏叫人拿些点心过来,秋香色的轻罗袖中,露出腕间的一角翠绿玉镯:“渡儿,娘有些糊涂了,你才多大,怎么跟你说这些……” 正说着 分卷阅读14 ,几个丫鬟抬了一张小桌过来,上面摆着几样点心,有北堂戎渡平日里喜欢的,也有北堂迦爱吃的,翠屏一面给两人各自盛上一盏甜豆莲仁汤,一面忍不住在语气中带了一丝埋怨的意味,说道:“小姐性情温柔,美貌无双,自小儿又是在堡里养大的,有谁能比得上?奴婢见过堡里那些狐媚子,也配跟小姐相提并论!” 北堂迦轻声道:“说这个做什么。”呷了一口甜豆莲仁汤,对北堂戎渡道:“渡儿,有你喜欢的松子穰和茯苓糕,多吃两块。”翠屏还在叹气,将一碟北堂戎渡喜欢的茯苓糕拿到男孩近前,一面说道:“小姐这样的人,无论容貌性情,才艺教养,都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来,有几个人能比?也不知堡主……” 她说到这里,却是自觉地止了声,北堂迦也仿佛不在意这些,只拣了一块喜欢的点心吃了一口,然后将一块蜜丝山药递向北堂戎渡,道:“渡儿,这点心味道好得很,你怎么却从来不喜欢吃呢……不如还是试一试罢。” 北堂戎渡没有接过那块点心,只是指了一下桌上的其中几碟糕点,道:“这蜜丝山药,酿果藕,拔丝鲜桃,都是非常好吃的点心,甜而不腻,香得很……” 男孩拿了一块自己平日里喜欢的点心,咬了一口,睫毛微垂:“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北堂迦拿着点心的手忽然一顿,一时之间,似是有些痴了。 十一. 生辰 转眼间又是一年多过去,这一日一早起来,便见窗外还是黑黢黢地一片,北堂戎渡静静在床上又躺了片刻,觉得清醒了,这才动了动身子,出声叫人送洗漱的用具进来。 翠屏带领几名侍女端着盥洗器具进来时,只看见床前的秋香色细锦帐子半揭着,男孩披散着乌油油的黑发,正一面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一面道:“拿茶来。” 北堂戎渡眼下只穿着贴身的素绸小衣,整个人更像是用和田美玉雕琢而成的一尊玉童子,只在双颊上略微透着些极淡的粉红,眉目精致如画,翠屏依稀记得仿佛只有小时候见过的,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北堂尊越,才有这样好看。她吩咐两个侍女给北堂戎渡穿衣,自己则捧了刚刚泡好晾温了的茶水递了过去,北堂戎渡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看着两个侍女正替他穿上的蜜合色簇锦团石榴花纹锦箭袖,和旁边的几件也是红色为主的衣物,以及一双挖云红香软皮靴子,不由得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道:“怎么全是这样的颜色,把人裹得活像个红粽子。”翠屏放下茶杯,蹲下了身子去给他穿袜套靴,闻言便笑道:“今日是小公子六岁生辰,自然要穿得喜庆些才好。”说着,见他衣裳穿得差不多了,就替他在腰上挂了荷包玉佩等物,又戴了一只明珠项圈,服侍北堂戎渡净牙洗脸。 妆镜里清晰映着个玉面乌发的男孩,纤眉润唇,直鼻澈眼,如同玉娃娃一般,秀美难言。几个侍女弯腰整理床铺,北堂戎渡则坐着让人为他梳头,一面看了看还黑着的窗外,问道:“外面是下雪了么。”翠屏正拿着一枚大红宝石镶金坠子给他往右耳上戴,闻言,就应了一声,道:“可不是么,后半夜开始下的,大得像鹅毛一样……才停了不久,地上都积得足有一寸厚了。”北堂戎渡又问道:“我娘呢,已经起来了么。” “小姐已经起身了,正在佛堂呢。”翠屏答应一声,拿了胭脂软刷蘸了些茉莉膏子,就要给北堂戎渡涂上两块腮红,在眉心上点一颗红痣,北堂戎渡连忙避开她的手,道:“罢了,就算是生辰,我也不要弄这个,又不是一两岁了……我去看看娘。”说着,见头发已经梳好,便站起身理了一下衣摆,直接走出了房间。 佛堂里点着檀香,青烟如雾,北堂迦穿着蜜合色的团花芍药纹锦长裙,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微微闭着眼睛,口中喃喃,朝着一尊金佛祝祷。北堂戎渡走过去,轻声道:“娘。”北堂迦睁开眼睛,柔声浅笑:“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起身取了三柱香点燃,拜了几拜,然后才将香插到香炉里,轻声道:“你自出生起,就伶俐聪明得太过了,心智言谈,都根本不像是个孩子,娘欣喜之余,又担心你灵慧过分,恐怕是要折福损寿的,因此才建了佛堂,时常给你祈福祝祷才好,就连你的生辰,也不好给你大操大办……渡儿,你也来拜一拜。” 北堂戎渡并不拂逆母亲的意思,依言跪在蒲团上,拜了三下,然后才爬起身来,北堂迦含笑拉了他的手,说道:“走罢,今天是你生辰,咱们去吃寿面。” 丫鬟们已经摆上了饭,俱是全素的,两碗银丝寿面也是以猴头菇等山珍来佐味,北堂迦笑着说道:“今天是你六岁生辰,等会儿我还要为你去佛堂抄几遍经,因此不好食用大荤,所以菜色清淡得很,只怕你不大喜欢。”北堂戎渡拿起筷子,笑道:“一大早的,何必去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清淡的正好。”说着就夹了一筷冬笋,埋头吃面,吃得倒是十分香甜,等用过了饭,再喝茶消一消食,看见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便穿了斗篷,出门到了不远处一个平日里时常练功的小园子。 北堂戎渡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拳法,直到觉得这一套拳法已经颇为熟练,没有太大的纰漏了,这才整了整衣裳往回走。此时地上早已在昨夜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到处俱是银装素裹,一群年纪不大的丫鬟穿着厚衣,正在雪地里打雪仗玩。 年轻女子清脆的笑闹声如同银铃一般,十分动人,北堂戎渡站在略远些的地方,看众多女子嬉笑玩闹,倒也自在。众女正嬉闹间,却渐渐都停了下来,就见一行五六人正朝着这边走来,皆是锦衣团绣的大汉,当先的一人牵着一匹毛色青白的马,正是北堂戎渡平日里时常骑的那匹青花骢,走至北堂戎渡面前,躬身道:“堡主有令,今日冬狩,命小公子一同随行。” 北堂戎渡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将视线转向了自己时常骑的马身上,那马鞍旁挂着一把墨绿色的弓以及一筒硬翎箭,并非是他锻炼骑射时经常用的那种,但只看其材质,便知道不凡,北堂戎渡走过去,之后径自腾身翻上马背,随即一手攥住缰绳,高高坐在马上,一面对那群已经停止打雪仗的丫鬟们道:“告诉娘一声,今日我随父亲去打猎,大概不回来吃饭了。”说罢,但凭那几名大汉替他戴上大小十分合适的护手和扳指,然后一夹马腹,由几人簇拥着离开了吟花阁。 北堂戎渡骑马随着身边的几人一路而行,走了许久,直至到了堡外的一处极大的平地中时,就看见一群大约将近四十人左右的队伍正在等候着,人人座下皆是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黄骠马,锦衣团绣,铁弓黑箭, 分卷阅读15 见了几人过来,便策马前驱,上前汇合,行动之间宛如一人一般,丝毫不见杂乱,实是一等一的精锐。 送北堂戎渡至此的五六名大汉迅速趋前,翻身上马,汇进人群当中,北堂戎渡一紧缰绳,正要驾马跟上时,却听有人道:“今日你若是打不到像样的猎物,本座定然重罚。” 一道挺拔的身影如同玉山般安然高坐在一匹狮子骢上,飞插入鬓的长眉微微斜挑,底下一双略显金色的凤目似笑非笑,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犀利光泽,黑袍上绣满铺天盖地的暗红色火焰,衬着双唇抿出的一道情分菲薄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极为冷魅而邪佞。北堂戎渡乍一见了自己这只有二十余岁的年轻父亲,心中觉得唯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句,才可勉强与之相衬。 北堂戎渡策马徐行至男子身边,道:“父亲。”北堂尊越挑一挑眉,逡巡了一眼面前的男孩,嘴角略微向上扯起一个弧度,说道:“记得今日是你生辰,既然已经六岁,就不算小了,倒也可以随本座出门。”说罢,一夹马腹,带着众人驾马而去,同时有黑影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北堂戎渡的怀里:“拿着。”北堂戎渡打开小盒一看,原来是一枚紫金琉宝耳坠,上面刻有极为精细的五蝠捧桃图案,有福寿之意,倒是很适合孩童,十分精致好看。 这东西……算是生日礼物?北堂戎渡怔了一下,然后将小盒揣进怀里,策马赶上了队伍。 一行人直奔后山方向,整个狩猎队伍也一路上逐渐自动分成两拔,一拨十余人打马在前,另外二十余人则吊尾压后,只留北堂尊越父子二人在两拨队伍中间策马奔驰。 北堂戎渡在这几年间,已渐渐发现身处之地,无论是人文还是神话传说,地域历史等,除了一些细小差异之外,皆与他从前之时十分相似,只是其中总还是有些不同罢了,比如武道极其昌盛,在数百年前,君权就已湮灭,不再有皇朝帝王,只由众多势力分踞天下,世家门派之流,多如牛毛等等,其间无遮堡自数百年前兴建,至今已庞然势大,一令则诺者如雷,随众如流,尤其自北堂尊越继位以来,已隐隐有遮云之势,亦不断吞并其他势力,徐徐扩张,北堂尊越其人能力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众人座下皆是好马,脚力自是不同一般,一路疾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出了后山,又奔了将近两柱香的脚程,眼见四下平荡无垠,连绵远去,千里冰封,银装素裹,万里雪皑,惟余莽莽,实是磅礴如斯。北堂戎渡自幼从未出过无遮堡,如今眼见这丝毫未有人工施凿痕迹的自然风光,不由得应接不暇,蔚蓝的眸中隐隐有兴奋喜悦之色,脱口而道:“果然是风景如画!” 北堂尊越眉梢斜挑,嘴角轻抿,些许淡薄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衣袍兜挽,一头青丝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略略翻飞,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莫要忘了,今日你若弄不到像样的猎物,本座定然重重责罚。” 十二. 狩猎 北堂戎渡眨了眨眼,随即便歪着脑袋说道:“好啊。”一面说,一面已经拿起了那把挂在马鞍旁的墨绿色的弓,用手指稍微拉开了弓弦试了试,果然弹性惊人,并且弓身两臂和弓弦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不重却很坚韧,拉开时也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并且大小也比较适合他的年纪,携带着的箭支上,都刻有一个小小的‘无’字,北堂戎渡看了看身旁北堂尊越箭筒里的金翎箭,发现尾端也刻着一个‘无’字,大概是打猎时专用的。北堂尊越高坐在马背上,手上一枚红硬玉扳指殷红如血,用马鞭随意指点了一下雪地里的一串小坑,低笑道:“你看,这应该是狐狸留下的,眼下这雪还不厚,若是等到积了一尺有余,你倒可以从雪层底下揪出几只兔子来。” 父子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间,众多正搜寻猎物的侍卫忽地发出了警示的呼哨声,就见远远的高空当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正盘旋着的黑点,依稀看那模样,大约是鹰隼之类的猛禽。北堂戎渡抬头望向空中,眼中微微一亮,但旋即便摇了一下头,知道自己如今年纪还小,即便已有了几分修为,但在这等距离之下,也是根本没有什么希望射中的,因此干脆也不白费力气。旁边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男孩面上的神情,既而薄唇微挑,淡然低笑道:“我儿,你倒是颇知进退,见事不可为,便立时有所决断……还算不错。”说罢,从马鞍旁的弓囊里一手取出一把铁胎长弓,顺便拈上一支金翎箭,晶黄的双目微微一凛,旁边北堂戎渡甚至还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搭弓引箭的,就看到一条黑线仿如流星般划破了长空,直直射往天空当中,瞬息间就在众人的视野内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几乎与此同时,那只盘旋着的猛禽就发出了一声哀鸣,骤然向地面倒栽而下。 北堂尊越一挑双眉,刚要让人顺着猎物坠落的方向去寻,队伍却忽然聚了起来,原来不远处的雪地里却是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头鹿,刚刚从林子里钻出来,大约是想觅食,此时骤然见了这一群驾马搭弓的人,立刻便转身而逃。 无遮堡中的一群侍卫登时散开,策马呈流线状包抄了过去,就要断了猎物向两侧逃走的路,北堂尊越持弓在手,却没有立刻拿箭,陡然间低喝一声,便打马朝着远处的两头鹿追了过去,那小些的鹿脚力不足,不久便被赶上,北堂尊越却并不理会它,直朝着那撒蹄狂奔的大鹿追去,只见座下的狮子骢四蹄翻腾,如同驾云登雾一般,终于渐渐撵上了拼命逃窜的猎物,北堂尊越人在马上,唯见略略弯腰俯身,长臂舒展,竟是一把就攥住了鹿角,直接就将那头大鹿拎了起来,喀嚓一声拧断了脖子,同时拇指指甲在上面一划,割开喉咙,便低首饮了几口热腾腾的新鲜鹿血,既而就松开手,将还在微微抽搐着的鹿弃在地上,身后自有人策马上前,将猎物收拾带走。 此时北堂戎渡正策马追逐着那只小些的鹿,一只硬翎箭已经被抽出,搭在弓弦间,北堂戎渡手上戴着护手和拉弦的扳指,坐在马背上凝神瞄准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奔逃的小鹿,片刻之后,深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振,顿时将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只见一道黑光射出,直接射在了小鹿身上,那鹿登时一个踉跄,四蹄一软,便摔倒在雪地上,虽然没有一击致命,却也明显是再也爬不起来了。五六名侍卫很快便拢了过来,其中一人将鹿提起,挂在马腹右侧,北堂戎渡也没有再去看一眼自己的猎物,只是朝着远处的男子高声道:“父亲,这可算是‘像样的猎物’么?” 北堂尊越刚刚饮过鹿血,唇上沾着一小片暗红,正用一块锦帕揩去,闻言,凤目中便稍微现出一丝和缓,暂时掩去了平日里的犀利,嗤声笑 分卷阅读16 道:“还不错。”北堂戎渡秀美至极的小脸上也浮出了几分明快的笑意,脆声道:“父亲,我去把刚才射的那只鹰给捡回来。”说着,一夹马腹,一人一马便朝着方才那猛禽落下的方向奔去。 北堂戎渡策马驰进一处林中,寻找方才被射落的猎物,没走上十余丈,忽然看见前方的林子里有十余人骑着马缓缓过来,当中一个身穿淡粉色衣裳,披厚绒斗篷,大概八九岁模样的女孩手里,正提着一只身上插着金翎箭的海冬青。北堂戎渡见了,便打马上前几步,扬声道:“这只海冬青是我父亲刚才猎到的,箭上有一个‘无’字,可作凭证,不知道各位可否归还?” 那声音清脆明净,仿若碎珠一般,听起来十分舒服,众人见不远处一个孩子骑在一匹青花骢上,穿一袭朱砂金团花斗篷,里面亦是红衣,脚蹬挖云红香软皮小靴,头发用珠玉带子扎在脑后,明珠璎珞项圈挂颈,腰间挂着玉佩荷包等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肌肤胜似美玉,眉目俊秀无双,不觉有些讶然这样小的孩子,如何会独自进到林中,却忽听当中那女孩怒道:“是你爹爹射死了我的海冬青么?你快赔我来!” 那女孩子眉目如画,梳着双鬟,肌肤娇嫩如同奶油一般,戴着一串珍珠链子,容貌秀丽之极,声音亦是娇柔清脆。那海东青向来捕捉驯服很不容易,将野性十足的海东青用捕鹰网捕获后,要放在熬鹰房将鹰上架,费时费力地‘熬鹰’,再通过‘过拳’、‘跑绳’等环节之后,费去许多心力,才终于有可能得到一只可以助人狩猎的合格海东青,向来是有价无市的,这女孩子也不过只有那么三四只,眼下被射死的却是其中最好的,自然十分恼怒,再加上北堂戎渡容貌太好,生生压了她一头,且又因年纪尚小,难以认真分出男女,这女孩便很容易将他认作女童,她自幼娇养,性情刁蛮,此时乍一见了比自己模样还要出众的陌生女孩子,且又虽然年纪小,却言语之中十分清晰有条理,神情间亦是隐隐有大家气派,难免心中不喜,更何况心爱之物又被人当作猎物射死,更是恼怒至极,因此便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北堂戎渡哼道:“你家里人弄死了我最好的一只海东青,若是不赔我,就拿你抵了来,给我回去做丫头。” 北堂戎渡听她这样说,竟是要拿自己抵一只畜生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道:“既是你养的鸟,我便不要了……这是赔你的钱。”说着,将腰间的一枚和田羊脂玉双鱼佩解了下来,远远抛了过去,也不欲多作纠缠,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那玉佩划出一道弧线,恰恰正落在女孩的怀里,分毫不差,旁边的人眼角略略一动,有些微讶于这样小的孩子,竟有这等准头,且又言谈举止间十分得当,根本不像是普通孩童,穿着打扮,亦是华贵,一枚上好的和田羊脂玉随手便可给人,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却听身边的女孩忽然娇叱道:“什么破玉,我才不稀罕,你爹爹弄死了我的海冬青,你竟不知道赔礼么?难道你娘没教过你道理么!定然是个野孩子!”说着,将怀里那块双鱼佩丢到地上,一甩马鞭,顿时将价值千金的玉佩抽成了两半,却是因为这女孩见北堂戎渡方才的举动,虽没有任何傲慢无礼的地方,但也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她自幼就被人捧在掌心里,向来娇纵,何时被谁这样忽视过,不禁气恼无以,因此便一鞭抽碎了赔偿的玉佩,又讥北堂戎渡是个没人教养的野孩子。 她做别的也就罢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北堂戎渡又怎会当真跟她一般见识,可偏偏听到她言语之间涉及北堂迦,因此便停了马,调转过马头,声音冷淡:“我娘自然精心教导过我,你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那女孩子平生第一次当面被人呵斥,不觉一愣,随即便大怒,娇喝道:“我是青帝门的二小姐牧倾萍,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和我这样说话!”随即扁了扁小嘴,哼的一声,对身旁的一个中年人道:“李叔叔,给我把她带回去,我要好好教训她!” 那紫袍的中年人微微皱了一下眉,沉吟道:“小姐,只怕这孩子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牧倾萍哼了一声,道:“你们不去,我自己来就是了!”说着,策马便奔了出去,冲至北堂戎渡近前,手上的马鞭一扬,却是照着北堂戎渡的脸抽了下去,就要在他脸上打出一道血痕。 北堂戎渡眼见这女孩子小小年纪,却竟是这样骄纵狠辣,不过是些许小事,就要下这般重手,不由得也是心中发恼。他两世为人,虽然一般倒也与人相安无事,但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前有一段时期,更是由于学术成果被相熟之人盗取,而策划狠狠报复过所有相关人等,使得后来工作之处再不敢有人因他年轻而有所欺凌,眼下见这女孩出手蛮横,因此也不留情,手上马鞭一扬一卷,便挡住了对方的鞭子,随即又是一抖手腕,只听‘啪’地一声,女孩雪白的右颊上顿时出现了一条手指长的血痕,痛呼一声,掉下马来。 十三. 俘虏 牧倾萍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之后,长到如今九岁大,向来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眼下骤然挨了一鞭,只觉脸颊上狠狠一痛,登时便坠下马来,不远处那十余人大惊,立即自马背上飞身而起,就要纵掠过来,北堂戎渡一见这群人的身手,却是十分高明,尤其是那个紫袍的中年人,更是一等一的轻身功夫,自知眼下自己人小力单,孤身一人在此,即便是天纵之才,怕是也万万脱身不得。但他早有打算,自是夷然不惧,只从马背上立时便跳了下来,闪电般一把箍住刚刚才摔在雪地里的牧倾萍,同时手中已经不知道何时现出一柄绿盈盈的碧玉小剑,紧紧抵在了牧倾萍雪白的纤细秀颈上,冷喝一声,道:“谁敢过来!” 那小剑不过两寸左右长度,通身以碧玉打造,剑柄上面嵌着两颗碧蓝的猫眼石,泛着幽幽的冷光,虽然通体打磨得十分光滑,也不曾开过什么刃,但那尖头处毕竟还是颇有些锐利的,想必刺进肉里决非难事,亦可致人死命。一群人顿时硬生生压住身形,果然再不敢上前一步,那紫袍的中年人眸色沉沉,道:“小娃娃,把人放了,你走。” 北堂戎渡精致绝伦的小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嗤言道:“我不是好哄的三岁小孩子,是六岁了……放了她,我也就回不去了。”手中的玉剑略微一紧:“快都封了自己的穴道,她自然就没事。”说着,拖住怀里紧箍着的女孩便上了马背,同时也不忘将女孩刚才坠马时一起掉下来的那只海东青也一同拿起,挂在马鞍旁的钩绳上。牧倾萍被他制住,只觉右脸上火辣辣的痛,自身又被他 分卷阅读17 挟持,不禁挣扎着喝骂道:“小贼,我爹爹是青帝门门主牧商海,你敢动我!”北堂戎渡冷然道:“闭嘴,不准乱动。”手上的玉剑一面紧紧顶住了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对那一群人说道:“快点!” 那女孩身份十分贵重,众人不得不依从北堂戎渡之言,封去了穴道,动弹不得,没有一个多时辰,是解不开的,但北堂戎渡仍然不放心,生怕有人做假,一旦自己放开人质,就会有变,因此就跟牧倾萍换了个位置,让她坐在自己身后,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这才策马按照原路返回。那紫袍的中年人未曾料到这小小的孩子竟然这般心思缜密,连己方有可能装假,甚至从身后发箭偷袭的的事情都防备上了,堂而皇之地用牧倾萍作挡箭牌,不禁心下恚怒不已,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一马,冷喝道:“好一个狡猾的小鬼!” 北堂戎渡骑马回到原地时,众人已经又打了几只猎物,北堂尊越见他马背上多了一个年纪尚小的美貌女孩子,便扬一扬眉,饶有兴致地道:“哦,这丫头莫非也是你的猎物不成?”北堂戎渡将那海东青抛过去,道:“幸不辱命。” 他此刻到了父亲身边,就已经真正安全了,自然没有必要再留着人质,因此就要把牧倾萍的穴道解开,放她回去,但牧倾萍乍一见到北堂尊越,虽是被他容貌气势所慑,却猛然间就觉得脸上又辣又痛,不禁哭叫起来,大声喝骂道:“小混蛋,小畜生,你竟敢欺负我……我叫爹爹杀了你!” 她是大家小姐,且又年纪尚小,即便是骂人,也只有这几句,但那‘小畜生’三个字,却把北堂戎渡的娘老子都骂进去了。北堂戎渡眉头一皱,原本要给她解穴,现在也不解了,甚至连哑穴也给她点住,只自顾自地对北堂尊越笑道:“父亲,今天若是打到獐子,晚上便可以喝香獐酥蓉汤了……又香又暖肚子,好喝得很。” 北堂尊越此时已有些猜到了几分,因此便轻笑一声,道:“这丫头还有不少人跟着罢。”说着,便随意吩咐随从的人道:“都过去,若是看见有人,就统统杀了便是。”北堂戎渡虽然算不上是什么仁侠慈义之人,但也不至于只因一点小事,就取了一群人的性命,因此便道:“父亲……”北堂尊越见他如此,便随意拉了一下缰绳,驾马朝前走去,道:“那便罢了。”他忽然嗤笑一声,回过头道:“我的儿,你才几岁年纪,就给自己掳了个小媳妇儿回来?”一面吩咐一个侍从将那女孩从北堂戎渡马背上抱走:“你既然捉了这女娃,便带回去,给你解闷。” 其后众人又打了不少猎物,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天上就下起了雪,北堂尊越看看天气,便不再继续,带人携了一众猎物,直接回了无遮堡,只苦了林子里那一群青帝门的人,身上的穴道还有将近两柱香的时辰才能解开,此时天寒地冻,又下起了雪,连身子都渐渐快要冻得木了。 北堂戎渡回到吟花阁,笑道:“娘,看我给你打了什么来。”话音方落不久,北堂迦便带着一群丫鬟走了出来,身边自有人为其撑伞遮雪,北堂迦含笑道:“渡儿第一次去打猎,就猎到了好东西么?”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给他拿着猎物的几个下人,笑道:“娘的渡儿真是了不起。”北堂戎渡指着其中一只狐狸道:“这个是要给娘做围脖的。”北堂迦笑着点一点头,却忽然发现一个下人还抱着个小女孩站在旁边,不禁惊讶道:“这孩子是谁?” 北堂戎渡唤过一个丫鬟,叫她将牧倾萍抱进阁里,这才对北堂迦道:“还下着雪呢,这么冷,我和娘进去再说。”一面叫人将猎物带下去收拾。 众人进了阁中,北堂戎渡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个铜暖炉,将今日之事都一一说了,北堂迦嗔道:“你这孩子,何必下了狠手,一个女孩子家,脸上若是有了损伤,日后可怎么嫁人呢。”说着,就叫人去拿伤药过来。 牧倾萍此时正躺在炕边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北堂迦拿了药,亲手给她处理伤口,牧倾萍脸上疼得难受,又见这美貌绝伦的女子正温柔小心地给自己上药,不禁委屈得簌簌掉泪,却没法哭出来。北堂迦拿绢子给她擦了眼泪,又收拾好伤口,这才回头对北堂戎渡道:“渡儿,给她解了穴罢。” 北堂戎渡挑了挑眉,到底还是依了母亲的意思,过去给牧倾萍解了穴道,牧倾萍乍一得了解脱,立时便跳起来就朝北堂戎渡扑过去,此时她已知道北堂戎渡是个男孩,因此便哭骂道:“臭小子,坏胚子,我和你拼了!” 她被点住穴道已有许久,北堂尊越又暂时封了她的武功,以免她闹腾,况且如今还年纪尚小,因此眼下猛然活动,只觉手足无力,北堂戎渡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制住,重新推到炕上,皱眉吓唬道:“给我安静些,再不老实,便打你。” 牧倾萍被推得一趔趄,摔倒在炕上,仿佛有些知道自己是没法斗得过这个可恶的小子了,此时她举目无亲,孤零零地身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又吃了苦头,心中又惊又怕,不由得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道:“小混蛋……你是坏蛋……呜……我要娘……” 北堂迦见她伏在炕上大哭,心中不禁有些怜惜,便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柔声哄道:“你别怕……”牧倾萍哭得正厉害,猛地一甩手,道:“我不要你们管!” 北堂迦低呼一声,凝脂般的手背上赫然现出三道浅浅的血痕,却是牧倾萍方才不经意间,用指甲抓破了她的手,北堂戎渡见母亲一片好心,却被弄伤,不由得恼了,先是叫人给北堂迦上药,然后才将牧倾萍一把拎起来,冷笑道:“这里不是青帝门,你再撒野,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原本我今晚就想放了你,可现在你伤了我娘,我便改了主意,你就留在这里给我做丫头罢!几时我心情好了,再看看放不放你!”说着,就吩咐摆饭:“把我打的那头鹿,让人做了油炸馅饺来。” 虽然时辰早了些,但仍是没用太久的工夫,就很快摆上了饭,北堂戎渡拿勺子喝着一碗香喷喷的胭脂红香米粥,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着的雪,然后给北堂迦夹了一个油炸的小饺儿,道:“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是我今天打的新鲜鹿肉,娘尝一尝。” 北堂迦含笑吃了一个,道:“嗯,好吃得很。”她夹了一筷子的南酒蒸鸭,放进儿子碗里,嘱咐道:“渡儿,你多吃些,才好长得快。”北堂戎渡笑道:“还是娘疼我呢。” 母子两人在炕上用饭,其乐融融,旁边一群丫鬟伺候着,不时地端汤送水。牧倾萍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偶尔抬一下眼,去看桌子上的饭菜,她连遭教训之下,如今已对北堂戎渡微微有些怯了,虽然心中暗暗诅咒愤恨,但倒也 分卷阅读18 没有再次生事,只是腹中空空,已经有些饥饿,她出生以来从不曾尝过挨饿的滋味,此时肚里轻鸣,禁不住闻着饭菜香喷喷的味道,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十四. 礼物 母子二人吃过了饭,北堂戎渡坐在炕上一面捧着一碗酸菜小五花肉丝汤慢慢喝着,一面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天色也不晚,便道:“眼下左右无事,不如我陪娘玩上两局,也消消食。”说着,就叫人去把桌子支起来,北堂迦放下筷子,拿茶漱了口,笑道:“只怕你是又想赢娘的钱去呢。”说着,一眼瞥见牧倾萍抱着膝盖蹲在墙角,正往这边的桌上看,不禁心下可怜,遂柔声道:“饿了罢?你过来。”牧倾萍此时腹中饥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听北堂迦唤她,便很快走了过来,北堂迦叫人给她盛了饭,又舀了汤,道:“吃罢。” 一旁的北堂戎渡倒也没想怎么故意折腾这个女孩子,因此见北堂迦让她吃饭,也就罢了,并不曾说些什么,只自己回房换了衣裳,让人重新给梳了头,将今日北堂尊越给的那枚耳饰放了起来,又取了一些银子揣了,这才重新过去,见桌子已然支好,牌也已经垒上了。 北堂迦径自坐在炕上喝茶,旁边牧倾萍正就着一盘蟹黄豆腐吃饭,一双眼睛由于大哭过一场,因此还微微红肿着。北堂戎渡也不看她,过去拉了北堂迦的手入了牌桌,又叫上两个丫鬟陪座,四个人便开始玩了起来。 刚刚摸上两圈,北堂戎渡正逐渐赢得顺手,忽然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堡主命了人过来传话,唤小公子前去。北堂戎渡不禁有些扫兴,只得叫人替上自己的位置,陪北堂迦玩着,又嘱咐丫鬟们看着牧倾萍,莫要让她闹出什么事来,这才出去了。 外面的雪已停了,天色亦黑了下来,北堂戎渡一路朝着北堂尊越派人吩咐的所在之处走去,等到渐渐临近之时,远远地,就听见一片隐约的歌舞升平之音,隔水看去,便见对面彩灯巨烛,脂香粉腻,喧嚣而热闹,湖中心的一座大亭当中,一群锦衣罗裙的女子正水袖舒展,手持羽扇,在亭中翩然起舞,正好可以让那些在不远处的大殿内,饮酒作乐的诸人观赏。 北堂戎渡眼见这番景象,由于并非是第一次看见,倒也不为所动,知道北堂尊越不过是又召人宴乐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有些诧异为何要叫了自己过来。心中虽是这样想,脚下却仍是不停,一路朝着那灯火通明的大殿去了。 殿中大多是在无遮堡中颇有权位之人,四下乐声缭绕,歌舞正兴,众人推杯换盏,倒也十分热闹,说不尽地奢华迷醉,北堂尊越则高踞首位,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盛了美酒的玉盏,旁边一名容貌明丽的女子偎依在他右侧,用涂了蔻丹的纤手剥着橘子,娇笑着喂给他吃,另一侧则是个云髻花容的美人,正跪坐在北堂尊越脚旁,轻轻为男子揉腿,娇躯软软靠在对方的腿上,在上面按摩揉捏的雪白双手,亦在动作之间充满了撩拨之意。 不知不觉间,有人无声趋近,向北堂尊越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道:“……叫他进来。”同时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两名女子退到一旁。 不一时,一个莫约六七岁的孩子便在一片酒香脂腻中进了大殿,一身水青色窄袖小袄,衣摆下露出金银双色条纹的锦裤,两鬓的头发亦掺着金银丝带编成小辫,拢到脑后系上,虽是年幼,五官却已依稀能看出与北堂尊越相似了。殿中诸人大多都曾见过这男孩几回,知道这是堡主的独子,若无变故,将来便是下一任的堡主,只是不知这孩子年纪尚幼,如何却到了这种场合来。 北堂戎渡乍一进到殿中,只觉满眼登时一片辉煌,酒香流溢中,又隐约伴着些渺渺的乐声,且还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甜香靡靡味道,令人骨酥神泰。他见座上北堂尊越正朝自己招了招手,便走了上去,刚要唤一声‘父亲’,就被男子忽然轻舒猿臂,抱坐到腿上,用手在男孩黑油油的发顶一揉,低笑道:“……我儿,你如今虽是年纪尚小,心智倒也不比寻常人差了,这等场合,以后却也可以在本座身边一处看看……方才可是吃过饭了?”北堂戎渡这些年早已适应了自己的孩子身份,因此眼下被北堂尊越抱到腿上坐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抗拒,安安生生地答道:“已经吃过了,后来又和娘一处玩了两圈麻将。”北堂尊越听他一板一眼地脆声答着话,不觉挑眉而笑:“哦?既是如此,倒是本座扰了你的牌兴了……可是赢了?”北堂戎渡晃了一下两个指头,眼中现出一丝淡淡的狡黠,道:“赢了将近二十两银子。”北堂尊越闻言,不由得笑了笑,随口命方才那两名女子中的一个给北堂戎渡剥些新鲜的时令水果吃,又道:“今日既是你生辰,本座便赏你一样东西,你可要?” 被吩咐给北堂戎渡剥水果吃的便是方才那为北堂尊越按摩的女子,巧得很,这人竟恰是那年对北堂迦出言不逊,因而被北堂戎渡鞭裂了红裙的安芷眉,就见其朱唇微抿,虽心下暗恨,满是不愿,却仍然不得不用纤手细细剥了一只蜜桔,一瓣一瓣地喂给北堂戎渡吃。北堂戎渡自然也认出了她,但只作不知,任凭她伺候着将桔瓣送到自己嘴边,张口吃了,这才一面看着殿外不远处湖心亭里的歌舞,一面随口道:“父亲不是已经送了我耳饰么,还要给什么?”北堂尊越晶黄的凤目略略眯起,肆然轻笑道:“是个好东西……我儿,你且看看就是。”说着,拍了拍手,吩咐一人道:“……把人带上来。” 那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一名身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的少年便亦步亦趋地进到了殿里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青丝乌亮,肌肤雪白,一双眼睛如注朗星,水红色的唇由于紧张而微微抿着,容华清绝,秀雅出众,浑身虽不曾戴着什么饰物,却尤显清爽,实是一等一的绝顶美貌少年。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不由得怔了一下,暗想这该不会就是北堂尊越所谓的赏的那样‘东西’罢?他毕竟并不真的是个孩子,从前长到二十岁,由于家中条件优越,自身亦是容貌上乘,性情恣意,因此在风月之事上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眼下见北堂尊越要赏他这么一个人,略一想,哪里还有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不禁哭笑不得:这人是个男孩也就罢了,自己从前少年轻狂,也不是没有和朋友涉足过一些场所,荒唐过一阵,况且古时娈童男侍也不过是寻常之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但眼下自己不过才六岁,弄这么个人来,也太早了些……正想着,北堂尊越已命那少年上前,少年战战兢兢地趋前几步,然后就跪在了北堂尊越面前。 殿中觥筹交错,丝竹靡靡,北堂尊越用手摸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袋 分卷阅读19 ,漫不经心地笑道:“底下新献上来的人,生得倒是颇为少有,本座见他确是难得一寻,年纪也还小,便给了你,日后便服侍你如何?” 北堂戎渡只好装傻,道:“父亲说得差了,孩儿身边服侍的丫头足有一群,还要添人做什么?若说能陪我玩儿倒也行,可我平时习武弓猎,骑马打围,这人看起来就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怎能陪着我,与我作伴?” 他眸色碧蓝,清澈见底,一张小脸上满是孩童的天真之色,北堂尊越见了,也道他虽是自幼伶俐得过分,却毕竟还是在风月之事上一窍不通的孩子,因此便嗤笑一声,道:“我的儿,你现在知道什么?等日后再大些,才明白其中的好处。”说着,见男孩面上只是作一片混沌懵懂之色,便扬眉道:“……你那‘千录诀’练得如何了?” 此乃北堂氏秘传心法,北堂戎渡自幼便已开始研习,因此就答道:“还好,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也进不到第二层。”北堂尊越轻笑道:“以你这年纪,已是资质极佳的了……这少年如今便给了你,这等容色人物的,毕竟难得,你且收着就是。”北堂戎渡见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声‘是’,又叫了那少年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少年早已知道自己日后是要给人充作玩物的,不想有朝一日却被人以重金买去,献与北堂尊越,原以为做一人的娈宠总也比在那烟花之地受千百人玩弄要好,如今却不料被给了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想到这仙童一般的玉娃娃如今还这样稚龄,自己应该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会过得安稳些,这少年也不禁心中暗暗庆幸,对北堂戎渡油然生出了几分感激,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北堂戎渡点了点头,叫他到自己身后站了,此时北堂尊越正持着玉盏饮酒,随口吩咐人又拿了一只杯子,满上酒之后,就递到北堂戎渡面前,轻笑道:“……本座七岁时便知饮酒,你又何妨早些。”北堂戎渡双手捧了那玉杯,也不推辞,慢慢呷了一口,由于多年不曾饮酒,如今身子亦小,因此不禁呛得连连咳了几声,北堂尊越大笑,给他拍了拍后背,叫人去取了些温和的果酒上来。 十五. 韩烟 北堂迦同丫鬟们玩了一阵牌,渐渐有些乏了,就让人撤了牌桌,自己歪在炕上坐着,让牧倾萍在跟前说话。牧倾萍见她美貌绝伦,且又待人温柔,与北堂戎渡完全不同,不觉渐渐没有像先前那般惊惶。她如今已知此处是无遮堡,莫说李叔叔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即便知道了,人家也是根本不怕她爹爹的,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当真要给那个小混蛋做丫头,日日被他欺负,牧倾萍不禁又气又慌,直想大哭一场,眼下北堂迦问她什么,倒也一一答了,待说到今日之事时,想起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男孩欺侮,脸上的伤又隐隐作痛,最终还是痛哭了起来,北堂迦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渡儿只是吓一吓你,等他回来,我自然让他尽早送你回去。” 正说着,外面有人传道:“小公子回来了。”丫鬟们打起帘子,就见北堂戎渡从外头进到屋内,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晕,如同淡淡涂了一层胭脂一般,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眼眸蔚蓝清透,方一进门,就抱怨道:“……热得很。”往炕上一躺,就将前襟上的玉石纽扣随手解了几个,敞着怀,吩咐一句:“拿茶来,不要热的……” 北堂迦见他这般模样,倒是唬了一跳,随即便忙问道:“怎么喝了酒?”立时吩咐人端水拿毛巾来,煮醒酒汤,又给北堂戎渡脱了外头的衣裳,只散穿着一层松花色的单衣单裤,等到水盆和凉茶端来,自己则亲手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又喂他喝了半盏茶。 北堂戎渡拿手揉着眼睛,笑道:“在父亲那里喝了点儿酒……娘方才打牌,是赢了还是输了?若是赢了,可得给我分润一点儿。”北堂迦好气又好笑地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才多大,就学人喝起酒来,还不老实躺着呢……对了,这小姑娘你快送了她回去,虽说她有些不对的地方,可你也吓唬过她了,她这么点儿年纪,一下叫你掳了回来,没踪没影的,爹娘岂不急得慌了。” 北堂戎渡懒懒瞟了一眼不远处正紧咬着嘴唇,还在抽噎的牧倾萍,道:“既是娘这样说了,送她走就是了。”说着,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领她去外门值守的人那里,就说是我的意思,找两个人送她出堡,叫人直接把她带到青帝门最近的一处分舵,远远地放了她就行……今天青帝门那一群人还不知道是谁掳了她,眼下不定正在哪里乱找呢。” 牧倾萍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痛快答应,一时之间,不由得惊愕地看着他,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迹。北堂戎渡看了她一眼,忽然间嗤地一笑,道:“我还当你怎样刁蛮骄横,原来却也是个泪包儿……你当惯了大小姐,若是给我做丫头,我还怕你粗手笨脚,把我的东西都弄坏了。”牧倾萍回过神来,本能地脱口道:“小混蛋,你才粗--”她刚说了一半,便急忙重新咬住了唇,北堂戎渡揉了揉太阳穴,舒展着四肢躺在炕上:“哦,你倒是学乖了么……送她走罢。” 牧倾萍用力跺了一下脚,重重剜了一眼躺在炕上的男孩,把这张脸记得牢牢地,然后才终于跟着一个丫鬟出去了。 北堂戎渡又在暖炕上躺了片刻,直到刚刚煮好,给他醒酒用的酸笋陈皮汤端上来,才坐起身子,仿佛想起什么一般,一面捧着热腾腾的汤小口喝着,一面装作浑然不晓事的模样,说道:“父亲刚才给了我一个服侍的人,娘给他安排个地方罢。”说着,就叫人出去把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沈韩烟唤进来。北堂迦有些诧异:“堡主如何忽然赏了人给你?”刚说完这一句,就见一个穿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的少年低头跟着丫鬟进到屋里,垂着手站了,容貌秀雅得出奇,雪肤青鬓,清丽难言,满头乌发用一条丝带松松系住,映着玉面淡唇,直将一旁花瓶里供着的几枝素梅都比了下去。北堂迦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因此只略怔了一瞬,便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道:“既是堡主给你的,就让他跟着你便是了,只是他大约也有十余岁了罢,总不好让他和丫鬟们混住在一起……就住在你房里的套间处罢。”北堂戎渡一面喝着汤,一面笑道:“娘既是这样说,也就这么安排罢。”北堂迦见他眉眼间还浮着淡淡的红晕,不禁心疼儿子,便道:“累了一天,快去睡了罢,仔细明日起来头疼。”北堂戎渡把汤喝完,懒懒道:“娘也早些歇着去。”说着,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 既是将沈韩烟安排了下去,自有几名丫鬟手脚麻利 分卷阅读20 地把北堂戎渡房里的套间处收拾出来,将被褥帐衾等物件都摆设好,翠屏吩咐人拾掇着屋子,自己则站在沈韩烟面前,神情略显严肃,将少年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道:“小姐心慈,从不会苛待教训下人,但我却要提前做个恶人,提醒你几句……如今你既是堡主给了小公子的,自然没有薄待你的道理,但若是瞧着自己是个模样好的,有些糊涂想头,眼下趁主子还小,一块儿有了自幼的情分,日后迷惑狐媚主子,调唆带坏了他,让堡主知道,这吟花阁里的人,就都等着剥皮罢!” 一番话说得沈韩烟脸色涨红,眼圈儿也微微红了,翠屏见状,就缓和了语气,道:“我不过是嘱咐你一句,你也不必放在心里,平日里要用什么,短了什么,就说,小姐方才已经叫我吩咐下去,给你置办衣物穿戴,小公子现在还小,你年纪也不比他大许多,平日里给他做个伴也好,你只用心伺候着小公子就是了。”沈韩烟忐忑着谢过了,翠屏见他年纪还小,性情看起来倒也是个安生的,便不想吓着了他,道:“你去陪着小公子说话罢,这里自然有她们给你收拾妥当了。” 沈韩烟依言进了里间,就见北堂戎渡坐在床上,正拿着一把扇子扇风,看到他进来,便道:“……给我扇扇,酒后直发燥。”沈韩烟忙接了扇子,给他扇着风,北堂戎渡靠在床头坐着,腿上放了一只小碟,用手从里面取了蜜饯来吃,一面问道:“把你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沈韩烟在方才酒宴上时,就见识过了他与北堂尊越言谈之际所显露出来的伶俐和沉稳,知道不能当真将他看作寻常的孩子,因此便一五一十地低声道:“父亲几年前得了病,去年没了,继母一向对韩烟不喜,父亲死后,便将我卖了,卖到……玉香楼,上个月被人花重金买了下来,前天献给堡主,堡主今日便给了小公子……” 北堂戎渡问道:“念过书么?”沈韩烟点了点头:“从前父亲没得病之前,家境还好,读过几年书,琴棋书画也都会一些……”北堂戎渡拈了一颗酸渍的蜜沙白果,往嘴里填:“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沈韩烟微微低了头:“……韩烟知道。天下间也没人不知道无遮堡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多都是北堂戎渡问,沈韩烟一面给他摇扇,一面一五一十地回答,见北堂戎渡也还算是和气,并没有为难他,便也渐渐没有刚开始时那样战战兢兢了,说话也流利放开了几分。 北堂戎渡听少年言语谈吐间倒是颇有条理,且又容貌秀丽,性情也不坏,只觉十分温柔小心,并不是什么让他厌烦的模样,因此心中也逐渐觉得还好,平时在身边服侍伺候着,应该也不会令自己不喜,所以并不排斥,躺在床上让沈韩烟陪他说了一阵话之后,见时辰不早,就叫他自去休息,又给了他一些荷包佩玉之类的小玩意儿,沈韩烟恭敬谢过了,又替北堂戎渡放下床幔,这才退了出去。 其后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北堂戎渡冷眼瞧着,见他平时进退小心,每日伺候服侍得颇为周到,从不生事,且又性情柔和温平,因此也觉得较为满意,而沈韩烟则是知道自己是被给了北堂戎渡的,无论是近几年之内充作玩伴,还是日后被当作宠嬖,这身家性命皆是已经永远握在了北堂戎渡手里,并且北堂戎渡也从不对他打骂为难,待他还不错,因此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两人的关系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熟近了起来。 十六. 手足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屋内一张雕花大床,素帐高悬,少年披着一件淡黄的衫子倚坐在床头,白玉般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就着床边的一盏纱灯看着,外面天色未明,桔黄的灯光有些朦胧,映得少年的容颜秀美姣好如玉,黑润的青丝拿簪子挽着,两绺鬓发柔顺地垂在胸前。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外头的廊下,还偶尔能够听见有零星的雨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 少年正看着书,忽然却听见里间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道:“……韩烟,外面可是下了雨么。” 那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之意,沈韩烟忙放下书,将身上披着的淡黄衫子随手一系,便下床趿了在床脚放着的鞋,往里间走去,一面答道:“是,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才停了不久。” 床前挡着金丝藤红的锦幔,小小一尊博山炉里青烟细细,淡香缭绕,沈韩烟轻轻掀开帐子,询问道:“公子要起身了么。” 北堂戎渡微微打了个呵欠,撩开被子坐起,看一眼床前站着的少年,见他衣裳穿得不甚整齐,便道:“你才起来?”沈韩烟一面将帐子向两边勾起,一面答道:“已经醒了一阵了,只是歪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罢了。”北堂戎渡瞥了一眼窗外似乎开始有些朦胧亮意的天色,吩咐道:“把那西窗开了,屋里有些闷。”沈韩烟依言开了窗户,几株芭蕉就长在窗边,被雨水洗得碧透如玉。 北堂戎渡洗漱完毕,就坐着让沈韩烟给他梳头,见沈韩烟袖子上坠着个杏色的象眼块图案流苏穗子,便道:“你若有空闲,就给我编个攒心梅花的,用大红色和石青络子配着。”沈韩烟答应了一句,北堂戎渡看看窗外微微渐亮的天色,忽然笑道:“等会儿去娘那里吃过饭,你便跟着我去骑马罢,想必雨后初晴,今日定是个好天气。”沈韩烟在他身边已有一年多,北堂戎渡见他骨骼资质虽不是顶好,倒也还不算坏,便也平日空闲时教他一些武艺,只是沈韩烟习武之际已是十余岁,资质亦不出类拔萃,日后的成就也就有限了。 天气晴好,日光明艳如妆,由于昨夜只是下了一阵如丝细雨,因此空气清新之余,地面上也并不泥泞,只是微微透着些湿润,周围远远望去,一派春暖花开景象,柳林抽枝吐绿,垂如绦缕,极有生机的模样。北堂戎渡骑在马上,一身青花白的箭袖,右耳坠着银质狻猊兽头,垂下鲜红的穗子,朝身旁的人笑道:“累了么?前面有一处瀑布,也该歇一下,饮一饮马。”沈韩烟如今马背上功夫也颇为娴熟了,虽然方才陪着北堂戎渡遛马奔驰许久,倒也还撑得住,闻言便笑了一下,直如同美玉生晕一般:“公子也应该去洗个脸,解解乏。”北堂戎渡一夹马腹,就策马朝前奔去:“也好。” 两人骑马穿过一丛小树林,树木逐渐疏落,很快就听到响亮的瀑布水声,奔得略近些之后,便见明亮的日光下,清透的水流顺着断裂的岩石轰然从高处跌落下来,在下方汇成一泓碧玉般的潭湾,重如千钧的水幕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瀑布下练功,手中并非持有什么兵器,但那快得根本无法看清的掌势却仿佛像是平地起了炸雷,水面被他强大的气 分卷阅读21 劲带动,发出轰然巨响,不断炸起无数冲天而起的水柱,然而那人的身形却比掌力更快,转眼间就已骤然站在了岸上,上身与双脚皆是赤着,全身被水冲刷得透湿,黑发淋淋漓漓地紧贴在身上,眉弓下方掩住一双寡情犀利的金瞳,丰神绝伦,威势无双,看着十余丈外的两个人,眉峰略挑,语气当中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你如何来了?” 两人立时下了马,沈韩烟双膝跪地,低头见礼道:“参见堡主……”北堂戎渡则趋步上前,答道:“孩儿见今日天气倒好,便出来遛了遛马,不想却遇到父亲在此练功。”北堂尊越随意扫了一眼跪在男孩身后不远处的少年,薄唇忽然勾起一丝肆佞的味道,用手拍了拍北堂戎渡的头顶,轻笑道:“本座给你的人如何?如今倒是比从前越发长得好些,此时就已是个绝色的……从前你年纪尚小也就罢了,眼下再有几月入了冬,就满八岁,也知些事了,自然明白当初本座之意,却也不见你怎样谢本座一谢。”北堂戎渡饶是平日里沉稳机敏,此刻也脸皮微微有些发燥,道:“父亲说笑了,孩儿年纪还小,并不去想这些事。”北堂尊越见他与自己十分相象的雪白小脸上偏偏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不由得嗤笑一下,道:“……北堂家练得也不是童子功,本座当年十二岁便经了云雨之事,再有三五年,你也大了,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说罢,径自回身返往瀑布之下:“莫要在此停留,去罢。” 两人上马沿着原路返回。先前沈韩烟由于北堂戎渡还小,平日里倒还不觉怎样,却是渐渐有些不大想着自己是作为宠嬖给了北堂戎渡的,只一向服侍伺候对方的起居,亦算是个玩伴,但因为北堂尊越方才的那一番话,便猛然让他深记起了自己与北堂戎渡的关系,且又惊觉北堂戎渡也已日渐长大了,因此沈韩烟此时骑在马背上,也不言语,只微微垂着头,面上略显出几分赧色,心中有些乱,也不大再像平日里那般举止自然。 北堂戎渡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他从前长到二十岁,由于家中条件优越,加之自身容貌性情皆是上乘,平生又活得恣意,所以在男女之事上自然经历过,也曾因猎奇而同熟人去过较为荒唐的场所,与几个容貌气质皆佳的男子陆续有过几回露水情缘,虽不嗜好,但也并无排斥,眼下与沈韩烟已相处一年有余,觉得对方性情倒也很合他的意,况且又是北堂尊越特地赏给他的人,因此眼下见了沈韩烟的模样,便说道:“你也不必觉得不自在,倘若你不愿,那也罢了,日后只在我身边服侍着就行。”沈韩烟忙抬了首,既而慢慢摇头,低声道:“公子说哪里的话。韩烟不是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人……”北堂戎渡知他心思单纯,便扯了扯手里的缰绳,道:“这等事,容后再说罢……出来已有一阵,你我也该回去了。” 两人将马送回原处之后,便往吟花阁方向返回,一路穿花拂柳,赏景观湖,倒也颇为自在,只是就快到吟花阁时,在经过一处假山之际,却见前方不远处的白玉兰树下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掐金莲纹粉青色的衣裙,珠钗宝簪,肌肤雪白,容貌妩媚极妍,身旁蹲着个侍女,正用手捡拾着地上昨夜被雨淋落的白玉兰,将花统统装进一只绢袋里,大概是要拿回去填个香囊枕头之类的,正是安芷眉主仆两人。 四人不期而遇,北堂戎渡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定定地停留在了安芷眉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秀眉轻皱,似有所思的模样。安芷眉如今早已知道北堂尊越十分宠爱这个独子,因此乍一见了北堂戎渡,神色间先是有一瞬的厌恶,但很快便又浮出一抹笑容,道:“原来是小公子。”说到这里,她雪白的纤手仿佛有意无意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妩然而笑:“眼下身子不便,倒是不好给小公子见礼了……” 北堂戎渡将视线从安芷眉的腹部收回,声音冷淡:“哦,我竟不知,自己倒是就快有弟弟妹妹了……只是这白玉兰是我母亲平时喜欢的,这里也是吟花阁的地界,一草一木统统都是吟花阁的,你却到这里做什么?” 安芷眉嫣然浅笑,轻轻抚摩着腹部:“最近不知为何,忽然极爱这白玉兰的香气,只怕是在孕中的缘故……恰恰无遮堡只有此处的白玉兰开得正好,因此便来取上一些,回去填几只绣枕。”北堂戎渡见她神色之间颇有自矜轻慢之意,想到日后安芷眉若是育有儿子,定然会教养得与自己不和,又想起北堂尊越当年手足相争,亦是杀死同胞兄长才最终登上堡主之位,一母所生尚且如此,何况其他!思及至此,不由得微微皱了眉,但忽然间又轻笑一声,对身后的少年道:“韩烟,我今年入冬,就是八岁了罢。”沈韩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是,公子再有几个月,就满八岁了。”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目光在对面安芷眉的腹部一扫,缓慢说道:“一二岁也就罢了,偏偏却是差了将近十岁……即便多个兄弟,等到我日后可以协助父亲打理无遮堡,这弟弟大概还在拖着鼻涕罢,等到他大了之后,应该也没他什么事了……不过无遮堡毕竟家大业大,多养着一个人倒也不算什么。”说罢,唤了沈韩烟就走:“出来这么久,只怕娘要担心了。” 手中的绣帕陡然被紧紧绞住。安芷眉眼看着两人渐渐走远,柔媚的眼中露出一丝阴冷之色,忽地只听‘哧拉’一声,手里的帕子,登时裂成了两段。 十七. 教诲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吟花阁,原本并不想将安芷眉怀有身孕一事告诉北堂迦,以免她伤心难过,但此事毕竟也不可能瞒上多久,因此北堂戎渡思量了一时,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对母亲说了,北堂迦听后,怔了许久,神情亦渐渐黯然,低头默默不语。 北堂戎渡见状,只得细细安慰了母亲一番,北堂迦摇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说他方才在外玩了太久,不免乏了,让他回房休息,北堂戎渡也不好多劝,便只得回了自己房中。 “公子且喝些茶罢。”沈韩烟倒了一杯茶,又朝着上面的热气吹了吹,这才端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坐在桌前,细嫩如玉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用另一只手接了杯子,呷上一口茶,然后淡淡道:“韩烟,方才我虽然对安芷眉那样说,但日后我若当真多出个弟弟,只怕仍然是个麻烦……” 沈韩烟心下一跳,不由得呐呐道:“……公子?”北堂戎渡将茶水喝净,既而把彩搪釉的茶杯捧在手里慢慢把玩,说道:“那安芷眉从前与我就有过节,只不过她虽然只是个宠侍之流,但毕竟是父亲的女人,没有儿子动亲爹暖床人的道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她也没那个惹我的本事和胆子,因此我也不曾特 分卷阅读22 意‘关照’过她。只是父亲宠幸的人何其多,却偏偏是她如今侥幸有了孕……‘女为弱者,为母则强’,韩烟,她若生了个儿子,想必定然不会安份,从前不敢想,不敢干的事,只怕日后也会为了孩子有了糊涂念头了。” 沈韩烟低着头,垂下眼睫,声音有些怯怯:“公子,是要……”他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曾经他是家中的长子,父亲死后,继母为何狠心将他卖到了那等肮脏地方?家境渐衰只是借口,父亲死后家中确实不如从前,但也决不到卖儿卖女的地步,继母不喜他只是其一,怕他日后长大,和继母所生的弟弟争夺祖产才是根本!沈韩烟想到这里,再看到北堂戎渡平静的神色,就仿佛明白了几分,他跟在北堂戎渡身边已有些时日,知道眼前的男孩无论心智性情,都已不是孩子的范畴,亦非心慈手软之人,想必如今,已是在思谋对策了……他向来心地较为淳厚,不禁脱口道:“公子……那毕竟是公子的手足至亲……” 北堂戎渡抬眼看了看他,忽然就笑了一下,道:“我还不是那等丧心病狂的人,事情连个影儿都还没有,就想着戕害骨肉至亲了。方才我只不过是在想,总要防范一下才好,日后如果是男孩,那孩子若是安分也就罢了,毕竟我是兄长,定会待他和气,倘是黑心有邪念的,到时我自然也会将他母子一并收拾了。”他说罢,见沈韩烟讪讪微红了脸,便换了一副神情,正色道:“韩烟,既是讲到这里,那我今日也干脆跟你说清楚。你心地颇好,性子也算淳良,我向来都很喜欢,只是如今既在这无遮堡里,那就将你那妇人之仁给我收了,不然总有你吃亏的时候!自然,心存善念并不是坏事,只是要分清对什么人,对什么事,这才是要紧!” 沈韩烟低低应了一声‘是’,北堂戎渡见他垂着眼,微微抿起了水红色的唇,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你可知我平时在吟花阁之外,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做什么?”沈韩烟纤长的睫毛轻抬:“公子跟着堡主习武,偶尔也会去打猎,或者和堡主说话谈天,聆听堡主教诲……”北堂戎渡精致如画的小脸上浮出一丝淡笑:“‘教诲’……没错,只是韩烟,你可知那都是些什么‘教诲’?” 周围不时有惨叫声声,连空气都平白染上了几分阴冷,沈韩烟脸色苍白,全无血色,忽然间‘哇’地一声,便弯腰欲呕,却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咳嗽着不断干呕几下而已。 北堂戎渡神色淡淡,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丢过去,说道:“才看了这么几个就不行了?我时常会见到这样的事,或是堡中的叛徒内线,或是什么门派世家的人……那回‘补天阁’毁我无遮堡徐州分堂,其后就被灭门,阁主沈肇远被父亲亲自出手废了武功带回来,拿一口大锅烧开里面的水,将沈肇远放在里面,水正好淹到腰部,等到下半身煮熟的时候,他还活着……甚至我如今手上早就有了人命,刚开始父亲只是要我在一旁看着,后来就得动手给人上刑,最后便是亲手结果他们的性命……无遮堡能够自数百年前建立,至今兴盛不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除了每一任堡主都武功心智俱佳以外,他们也都完全不是什么‘好人’……这就是父亲给我的‘教诲’,但在娘面前,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 沈韩烟紧握着北堂戎渡丢过来的手帕,勉强擦了擦嘴,北堂戎渡继续向前走,一面说道:“韩烟,以你这样的容貌,如果落在对头的手里,就不仅仅是受刑这么简单了……你看。” 他说着,便停在了一处密室门口,向门外一名值守的人问了几句话,那人想起小公子年纪还小,不免面露难色,有些犹豫的模样,北堂戎渡皱了一下眉,又冷声说了一句,那人不敢违逆,只好带着两人拐过了几个弯,走到一间囚室前。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北堂戎渡招了招手,示意沈韩烟走近观看。 室中阴冷而潮湿,透过门上的气窗,可以清楚地看见地上趴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发丝凌乱着垂在地面间,臀部却被高高抬起,正被一名肌肉虬结的大汉按住大力地奸淫,周围其他的几个人或是肆意揉搓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或是干脆拽着男子的头发让他不得不抬起头,将怒挺的紫红色性具插在他口中不断地抽动……沈韩烟只看了片刻,便又立即弯腰干呕不止,北堂戎渡站在一旁看着他,同时淡淡说道:“韩烟,有时候死倒没什么,只怕是,连想死都不行。” 一直到回了吟花阁之后,沈韩烟还是脸色苍白,北堂戎渡知道他今天受了惊吓,因此就让他去休息一阵,自己则去了书房。 笼花炉中檀香袅袅。北堂戎渡握着一管青玉龙纹斗提笔,用心在纸上写着字。 身后忽有人道:“……你近来的字,写得倒是越发好了。”北堂戎渡回头一看,就见北堂尊越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一袭银白色蹙金双层广绫长袍上,烧着大片鲜红的火莲。北堂戎渡道:“父亲怎么来了?”说完,便微微一笑,眉目生辉:“原来我就快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 北堂尊越习惯性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不在意地挑眉:“哦?你见到了?”金色的凤目中一点一滴地聚出似笑非笑的意味:“我儿,你在打什么主意么……你在你娘面前向来是个乖孩子,在本座面前,却还是淘气些才好。”男人说着,修长莹白的手指在北堂戎渡的脸上轻轻拍了拍:“不准动那个孩子,嗯?” 北堂戎渡虽然并没有想要对安芷眉腹中的胎儿怎么样,但听到北堂尊越的话之后,却还是扬眉问道:“父亲从前跟我说过,‘将来本座如果给你添了兄弟姐妹,你认为他们威胁到你的地位和利益,自然也可以想方设法除了他们’……原来这话,却是哄我的么?”北堂尊越垂目低笑道:“本座何必哄你?只不过……” 他饶有兴致地摸着男孩黑油油的发顶,享受那柔顺凉滑的手感:“……只不过若是本座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又如何会知道,你日后可配继承这无遮堡?”北堂戎渡听了,微微垂了一下眼帘,片刻之后,忽然道:“取众虫于皿中,使之互相蚕食,最后所剩一虫,是谓蛊……犬生九子,置于密室中,无食水供养,十日后,则剩一犬,是谓獒……父亲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北堂尊越拍了拍男孩还很稚嫩的肩,剑眉不经意地微挑:“自然……我的儿,莫要忘了,当初你大伯,便是死在本座手上,你若没有本事,这无遮堡,也当然不能给你……北堂家,从来没有废物。” 北堂戎渡也没说话,只用手里的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行字,然后念道:“‘物竞天择, 分卷阅读23 适者生存’……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了。” 十八. 美人如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北堂尊越看着纸上刚刚写好的八个墨字,忽然就笑了一下,一根戴着扣宝双魑石戒指的手指伸到纸上,沾了沾还没有干透的墨迹:“这句话本座倒是头一回听见……很有道理。”他的话音还未落,指尖就已经在身边北堂戎渡的额头上点了一瞬,留下一小块黑色的墨渍,北堂戎渡没防备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不由得悻悻用手摸了一下额头,皱眉道:“父亲总拿我取乐,很有趣么?”北堂尊越随手就用银白色的的华贵衣袖给他擦净了前额,唇角轻抿,低笑道:“怎么,恼了?” “孩儿不敢。”北堂戎渡毫无诚意地随口扔出一句,将笔放下,北堂尊越却慢悠悠地又摸了一把男孩的头顶,似乎有些遗憾于北堂戎渡今天将头发尽数编起,没法将他的脑袋弄得乱糟糟的:“你小时候经常尿在本座身上,本座也不曾罚你,如今偶尔拿你逗趣儿,你也不应该恼才是……从前本座还时常抛你,也没见你不愿。”北堂戎渡哭笑不得,道:“父亲从前时常抛我之际,孩儿大概还在襁褓中罢?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儿,又哪来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说罢,忽然警觉起来,略带谨慎地瞅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抿了抿双唇:“如今你可别抛我……我早就已经长大了。” 北堂尊越却还没等他话音尽落,就已经把男孩提了起来,北堂戎渡明知自己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不由得急中生智,遂一把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手脚并用,整个人牢牢攀在对方身上,怕是用力扯也扯不下,更不用说是把他抛起来逗着玩,一面咬牙道:“你一直怎么欺弄我的,从小我就都给你一件件记着,我打不过你,以后只在你孙子身上出气!” 北堂尊越见他抱得紧紧地,几乎粘在自己身上,揽在脖子上的手力气大得能把一般人勒得喘不上气来,大有死也不松手的架势,在这时,倒是颇像一个孩子了,心中觉得有趣之余,同时嘴角亦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道:“你说你已经大了,只是在本座面前,凭你七老八十,也当不得一个‘大’字……”说着,就要把北堂戎渡从身上弄下来,哪知北堂戎渡见他这样,更是攀得紧了,直把北堂尊越几乎揉搓得像个面团一般,北堂尊越不欲伤了他,因此也就没有真的用力扒拉他下去,只是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禁不住笑骂道:“好了,本座再不逗你,嗯?……下来,再不松手,便狠打你一顿屁股。” 北堂戎渡听了,这才松开了紧巴住对方不放的四肢,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再一看北堂尊越身上的一袭银白色蹙金双层广绫长袍,已经被挫弄出了一片皱痕,因此便目光一偏,只当作没看见,道:“父亲,我饿了……咱们去吃中饭罢。”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用手在他脑门上赏了一个清脆有声的栗凿,道:“这招‘金蛇缠树’你倒在这里用得有模有样,嗯?还吃什么饭,跟本座出来,先把上回教你的东西练上两个时辰再说。”北堂戎渡反驳不及,刚捂住了被弹得生疼的脑门,就径直就被拖了出去,劈头盖脑地好一通操练。 及至回了吟花阁,早已是下午时分,北堂戎渡已是全身颇为懒怠,腹中又饿,便叫人简单弄些饭菜送来,然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刚进了套间,就见沈韩烟躺在床上,没穿外衣,一件单裳裹在身上,盖着纱被,青丝用一根玉簪松松挽在头顶,脸色仿佛不大好的模样,正闭着眼睛卧着,听见响动,便睁开眼,见北堂戎渡进来,就道:“……公子回来了。”说着,就要起身。 北堂戎渡见他依稀不大舒服的模样,便走过去叫他躺着别动,用手摸了摸少年光洁如玉的额头,见温度微微有些略高,不由得就皱了一下眉,问道:“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眼下却是有些发烧的模样……叫了堡中的大夫看过不曾?可是已吃了药?” 沈韩烟躺在榻上,几缕青丝软软垂在耳边,衬得肌肤仿佛白玉一般,低声答道:“只是略有些热,倒是不妨事的……”北堂戎渡原本眼下就又累又饿,自然没有多少好心情,因此只微微哼了一声,说道:“新送过来的这班丫头也是该打,你既病了,怎么跟前也没个端茶送水的?你虽是自然不能有年纪大的丫鬟服侍,毕竟她们是在这里多少年的老资格了,只服侍娘和我,可那帮才拨过来的十二三岁小丫头,莫非就不该伺候你了?她们倒乐得省事!你也太纵容了她们去。”说着,不待沈韩烟说话,便传了人进来,淡淡道:“他既是病了,可叫了大夫来看?你们倒闲了,也没个人在这里照看着。”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见北堂戎渡责问,不禁怯怯嗫嚅道:“已经……已经有大夫看过了,说是,说是受了惊,也喝了药……”沈韩烟这时才有时间开口,忙道:“是我说不用有人在这里,我自己安静躺一躺就行……”北堂戎渡听了,便让那小丫鬟下去,自己回过身坐在床沿上,说道:“这倒是我有些莽撞了,虽说也该让你见识些事情,但也不必突然给你看了这么些血淋淋的喊打喊杀的东西,你年纪不大,从前也没经过这些,却是有点儿惊到你了。”沈韩烟摇了摇头,道:“公子自是为我好,只不过是韩烟自己有些没用罢了……” 北堂戎渡在外练功练了两个时辰,身上又累又乏,干脆也往床上一躺,和沈韩烟并排躺着,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谁头一回见了,都不会自在到哪里去……父亲让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何尝又是全然无事呢,不光拿着刀的手在一个劲儿地轻颤,还直恶心想吐,过了个坎儿,也就罢了。” 沈韩烟头一次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先前由于北堂戎渡还小,平日里倒还不觉怎样,渐渐有些不大深记着自己是作为宠嬖给了北堂戎渡的,但今日上午因为北堂尊越的那一番话,便猛然让他记起了自己与北堂戎渡的关系,明白自己日后是必是要跟着北堂戎渡的,因此虽然眼下北堂戎渡年纪还不大,却也微微让他有些不太自在,加之平日里对方待他又好,因此不禁略有些赧然,往床内稍微挪动了些许,没有和北堂戎渡完全挨靠在一起。 北堂戎渡倒没觉出什么,只是将手放在肚子上,道:“真是饿了……中午连饭都没得吃。”话刚说完,几个丫鬟就抬了桌子进来了,北堂戎渡道:“不用抬进去,就放在这里罢。”丫鬟们应了,将桌子抬到床前,北堂戎渡吩咐她们下去之后,见其中有几样清淡的菜色,便对沈韩烟笑道:“看你这模样,想必中午也没吃饭罢,你既病着,就应吃些清淡的,正好这里倒有,起来跟我一起用些就是。” 沈韩 分卷阅读24 烟听了,就坐起来跟他一起吃饭,北堂戎渡将一碗虾仁蒸蛋推到他面前,说道:“这个正好清淡。”沈韩烟低声谢过,闷不作声地埋头吃饭,北堂戎渡从前也是颇经历过风月的人,如何看不出他的蹊跷,那一点少年的忐忑心思,自然是避不了他的,因此便一面喝汤,一面在蔚蓝的眼睛里微微含出一丝好笑的意味,说道:“今日父亲虽说了那样的话,你却也不必扭手扭脚的,有什么可臊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咱们既是从小儿就在一处,你又很合我的脾气,得我的喜欢,我自然是待你与旁人不同的,日后虽不知怎样,但总是至少要保你衣食无忧的,若你心里有什么觉得不安稳的,只管和我明说了,我又岂有不顾念你的。”沈韩烟听他将此事忽然挑了个明白,即便北堂戎渡此时年纪不大,但又何尝有人能将他当成孩子,因此不觉红了脸,呐呐道:“韩烟从前被卖到那等地方,原本以为是没有指望了的,不想后来却被人买去送进堡中,由堡主给了公子,这已是出了火坑了,未曾想公子更是待韩烟极好,吃穿用度都是上等的,也从不打骂,甚至还能习武……这都是原先从来不敢想的事,公子于我有恩,韩烟一心一意服侍公子一辈子也就是了,哪里还去想别的……”北堂戎渡听他这样说,又见那羊脂玉一般的容颜上淡淡染着几分晕色,也不知是否是有些发烧的缘故,直如同美玉生晕一般,殊色以极,他平日里虽看惯了自己与北堂尊越的相貌,但也觉沈韩烟容貌确是极好,已不在北堂迦之下,不由得笑道:“你以后若是跟我出去的话,我怕是要给你戴上个面具的。”沈韩烟略略垂着眼,脸上微热,只管低头吃饭,但心中,却已渐渐平稳了下来。 十九. 骨肉 沈韩烟毕竟只是一时不能适应,骤然有些受惊,休息调理了一两日,也就好了,北堂戎渡只让他这几日安静歇着,不必再随身伺候自己。 日光暖媚,清风徐拂,高高的树冠上停着一只红嘴丽羽的鸟儿,正唧唧喳喳地轻鸣,偶尔亦用嘴去梳理一下彩色斑斓的羽毛。北堂戎渡见那鸟儿生得好看,尤其是尾羽,更是颜色绚烂美丽,便想捉来给北堂迦观赏逗弄,博母亲一笑。他自从前年开始习练暗器之后,便经常随身带着闲暇时玩的弹弓,以便在偶尔玩乐时,也可以用来稍微锻炼发暗器的准头,此时身上正好携着此物,便自怀里取出来,又从腰上挂着的荷包里摸出一颗黄澄澄的金弹丸,仰着头,瞄准目标就用弹弓射了出去,正好打在那鸟儿的身上,令其直接从高高的树冠上掉了下来。 北堂戎渡在树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猎物,他的力道拿捏得很好,只是将鸟击得晕了,并没有弄死,又从一棵柳树上折了些柔枝,很容易就编出了一只简便的小笼,将晕过去的鸟儿放进里面,用手提着笼子,随意到处逛逛。 北堂戎渡一路走走停停,游玩了一阵,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北堂尊越所住的遮云居位置,北堂戎渡想起自己正好有些功法上的问题不太明白,需要人来指点,因此便干脆朝前走,去找北堂尊越讲解。 一路自然无人拦他,却并没有见到北堂尊越,问及侍女,只说是在后面的温泉处,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就往温泉方向走去。 周围鸟鸣啁啾,花开肆意,哪知远远临近,却只看见一幅靡靡之景:温泉中,北堂尊越浸在水里,挺拔高健的身体正将一个人压在温泉的池壁上,宽厚的脊背有规律地起伏着,肩头架着两条修长雪白的腿,一把勾魂夺魄的呻吟低泣声,断断续续地随风传进北堂戎渡的耳朵里。 北堂戎渡乍然见此情景,马上拔腿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总不好就这么大剌剌地瞧亲生父亲的活春宫,因此只好转过身,在旁边的一棵树下坐了,逗笼子里已经醒过来的那只鸟儿玩。 没一时,却忽然听见北堂尊越的声音远远传来:“……过来。”北堂戎渡站起身转过去一看,就见北堂尊越不知何时已坐在温泉池边,身上松松系着一件黑袍,离他身旁几步外的位置,有人正赤身裸体地蜷伏着,一动也不动。 北堂戎渡走了过去,这才看清那躺在岸上的是一名极为俊美的青年,长发湿淋淋地披散纠缠着,全身赤裸,不着寸缕,肌肤上或红或紫地零星散布着暧昧的淤痕,明显已经昏迷了过去。北堂戎渡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到底还是觉得身为儿子,方才就这么撞着了父亲与人欢好,多少还是有些不大自在,不觉就蹙了一下秀致的眉尖,挑眉道:“……不用叫个人过来,送他下去?” 北堂尊越袍襟半敞,露着结实雪白的胸膛,和颈间垂下来的一条链子,许是刚刚云雨过的缘故,声音于低沉慵懒中,还隐约带着一丝蛊魅幽深的味道:“……好孩子,你倒是颇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嗯?”北堂戎渡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对方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披在身后,鲜明的面容在日光下被映照出些许明暗交错的效果,华贵峻迤得几乎难以用言语描绘,唇角亦微微向上勾勒出旁人无可比拟的优雅犀利弧度,正似笑非笑着看他,随即用金色的眸子扫了一下几步之外的青年,轻笑道:“这是别人的孩子,又不是本座的,本座何必心疼?”北堂戎渡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道:“父亲的事原本没有孩儿插嘴的余地,只是这样露天在野的,总归不是太好。”北堂尊越大笑,伸手揽过北堂戎渡的肩膀,把他拉过来抱到腿上,拍拍男孩的后背,声音里充满戏谑,道:“莫非还能吓到你不成?你日后再大些,只怕在这等事上,比本座也不差到哪去……我的儿,本座若是像个和尚那般断欲禁色,又哪来的你?” 北堂戎渡被他抱坐在怀里,周身陷入到强悍结实的包围当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男人身上蕴藏着的巨大力量和方才残留着的些许情欲味道,若是换了一个人,他当然不肯当真像个孩子一样被抱着,但眼前这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有一种血脉之中的本能深深牵引,令他可以接受彼此之间的亲近……北堂戎渡忽地嗤声一笑,带着一点儿促狭的意思,指一指几步外的青年,脆声说道:“这倒是的确没什么,只是父亲说的‘本座若是像个和尚那般断欲禁色,又哪来的你’……孩儿是我娘生出来的,竟莫非一个男子,还能给孩儿添个弟弟妹妹不成?” 北堂尊越可有可无地揉了揉男孩的头顶,微微眯起双目,低声笑了一下:“本座虽是一令之下,则应者如雷,却也没有这个本事……我的儿,你还在想安氏有孕一事?莫非你就果真这般不喜欢有兄弟姐妹,嗯?” 北堂戎渡很干脆地道:“若是我娘给我生了弟弟妹妹,生多少我都喜欢……但安氏生的,日后定然被教得与我 分卷阅读25 不和,我自然不会喜欢。”北堂尊越亲昵地将下颌压在北堂戎渡的头顶,旁人若是见了,倒也很有些父慈子孝的味道……男人漫不经心地拍拍北堂戎渡的脸颊,笑道:“我的儿,你应该谢本座才是,否则你怎会直到现在这么大了,才快有了兄弟姐妹?怕是早已手足成群了。”北堂戎渡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父亲?” 北堂尊越凤目微眯,邪冶深邃得仿佛可以吸人魂魄:“本座一次只能精心教导你一个,若是同时有了很多孩子,那便不过都是泛泛管教,最后也教不出什么有用的材料,日后不过都是些废物罢了……你眼下大了,不用本座再如何多费心,因此直到如今,你才可以有兄弟。”北堂尊越眉峰略挑,眼中有着锐利的笑意:“本座知道你与安氏不和,因此她现在才可以给你添个兄弟……她教出来的孩子,总应该不会与你相安无事罢,嗯?” 北堂戎渡的眸色沉了沉,瞳孔微缩的同时,忽然笑了:“父亲是故意的……父亲必是要我和弟弟们不和,日后相争,看看谁能最后胜了,哪怕是我想和他们和睦相处,也不行……哪怕虫子不想相斗,养蛊的人也一定要让它们互争,来生成蛊。”北堂尊越亦是略略抬了一下唇角,露出些许淡漠的锋利笑痕:“我的儿,你可是在埋怨本座么。”北堂戎渡想了想,从腰间拴着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金弹丸,澄黄的圆粒在日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这倒没有……孩儿从生下来开始,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平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哪怕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玩的弹弓,他们用石子作弹丸,我用的却是金子或珍珠,身上随便取一样挂饰手串什么的,就足够寻常人用上不知多久……我若是生在穷人家里,虽然手足和睦,也不必做什么见血杀人的事情,但一日三餐却怕是都要发愁的,稍稍有一点儿钱财权势的人,就可以随意作践欺凌,自己的命根本就不在自己手里,既是这样,孩儿凭什么还要埋怨?总不能事事都合了意,既要锦衣玉食,权势滔天,又想安安稳稳,无波无澜……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北堂尊越大笑,道:“果然是本座的种。我的儿,你说得很是。”修长的手指在男孩的脸颊抚了抚,上面的丹珠戒指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深深的寒凉触感,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与自己相似的眉目,淡淡挑眉低笑:“我儿,你生来就得本座欢心,倒也不仅仅只是因为父子骨肉的缘故……儿子女儿只要想有,本座要多少便有多少,但以后若是再有儿女,本座却也不会再像这样喜爱了。” 二十. 风起 北堂戎渡略微偏了偏头,躲开了北堂尊越逗弄他脸颊的修长手指,皱眉抱怨道:“别捏我的脸……我都快八岁了。”北堂尊越见他水墨丹青一般好看的小脸虽还十分秀嫩,但眉目之间却根本没有孩童的稚气,依稀与自己幼时极为相象,便轻笑着放开了手,道:“好罢,本座不碰你了……我儿,莫非本座待你不好?怎也从不见你像别家孩子一样撒个娇,朝父母哭闹泼缠,而且对本座,也没有对你娘那般亲热,嗯?” 北堂戎渡用手揉了一下脸,有几分哭笑不得地道:“撒娇……父亲养的又不是小姑娘,儿子是个男孩儿,还向父母撒什么娇?至于说到不亲热……世人都说严父慈母,况且娘是怀胎十月,吃苦受罪才生下孩儿的,又日日都贴身关照孩儿的起居衣食,嘘寒问暖,母子比父子之间更亲近些,也是正常。”他忽然眨了一下清澈见底的蓝眸,故意看向北堂尊越的腹部,嗤地一笑,露出雪白的虎牙:“呐,若我是由父亲十月怀胎,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大概就亲热了罢。” 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男孩的脑袋,似笑非笑道:“敢拿本座打趣儿,嗯?”北堂戎渡不答,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几步外还赤身躺在地上的那名青年,耳上垂着的流苏坠子被晃得叮叮轻响,然后又重新回过头来,对北堂尊越道:“这个样子……不给他盖件衣服?”北堂尊越可有可无地挑一挑眉,目光在青年白玉般的肌肤上巡视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将北堂戎渡的小脸轻轻一拨,让他看向那诱人的胴体:“你瞧着可喜欢?若是觉得自己不喜男子服侍,本座便给你选两个绝色的年轻女娃娃,可好?” 北堂戎渡听了,也没说好不好,只是歪头笑道:“绝色的女孩子么……我有一回听人说,浅沧门门主的女儿虽然年纪还小,却已是能瞧出日后美貌无双的,父亲肯给我抢来么?” 他不过是随口玩笑罢了,北堂尊越却抬了一下眼角,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儿,但凡你肯撒个娇求求本座,一个小门小派罢了,莫说要他女儿,即便灭了他满门又如何?”北堂戎渡闻言,便有些收了几分嬉笑之色,带着些认真意味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最后不禁败下阵来,有些泄气地低笑着咕哝了一句:“哪有你这么当爹的……只听说儿子向老子求些好东西,老子给了的,可没听过儿子随便说要个人,当爹的就灭门破户的……” 峻薄的唇微微扯出一道优美至极的弧线,将原本就索魂摄魄的面容更加添衬得惑人三分,北堂尊越难得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用拇指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下颌,低低笑道:“这父子之间究竟应当如何相处,当老子的要怎么疼儿子,本座倒是的确不怎么很清楚,不过……” 他忽然邪佞而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袖子,道:“你若是杀人放火,本座便替你毁尸灭迹,你要欺男霸女,本座就帮你清理了他们全家老少,以绝后患……本座这样做你父亲,你觉得算不算好?” 这人果然是一贯的作风,就连原本应该温情脉脉地表达一点儿慈爱的场面,也要用血淋淋的描述来做例子……但北堂戎渡却还是不笑了,只是用蓝色的眼睛瞧着面前十分年轻的男人,片刻之后,忽然破颜而哂,用手挠了挠头发,低低笑道:“你果然不会怎么去当别人的爹,这话要是让什么人听见,只怕是要呆傻了……” “不过,我觉得么……你这爹当的,其实,好象也还是挺好的罢……” 嫩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在鸟笼上点了点,逗弄着里面刚被放进去的鸟儿,直到玩赏了一阵,北堂迦才叫人往笼里添上食水,将笼子挂到窗下。 北堂戎渡方才刚刚用过了中饭,眼下正坐在一旁吃水果,鲜红欲滴的草莓盛在翠色的玉盘里,煞是好看,沈韩烟坐在他旁边,用手将莓子上的绿缨一个个仔细掐去,只剩下红彤彤的干净果肉,北堂戎渡一边吃,一边笑道:“我给娘捉了这只鸟来,娘也不赏我些什么?” 北堂迦回过身,婉声含笑:“那娘给你做个香袋可好?”北堂戎渡拿起一个草莓往嘴里送:“……两个 分卷阅读26 。”北堂迦澹然一笑,用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盈盈如同初绽的芙蓉:“小贪心鬼儿……你怎么不说四个?”北堂戎渡见她嫣然一笑恰如百花齐放,即便穿戴淡雅,也将窗外明媚的春色都比下去了,不觉赞道:“娘,你真好看……孩儿见过的女子,没一个能比得过娘的。”北堂迦霞飞双颊,手里的素锦彩凤团扇半掩着娇容,轻啐道:“小油嘴儿,你莫非是吃了蜜不曾?嘴倒甜!在娘面前也没个正形,倒拿我来打趣,还不赶紧离了这里呢……韩烟你服侍他回去躺个午觉,养足了精神,下午还得练功。” 沈韩烟忙应了一声‘是’,北堂戎渡粲然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一盘子草莓端在手里,笑道:“娘既然这么说,那我可走了。” 北堂迦眼见着男孩出了门,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散淡了开去,她抬起手,轻轻抚摩了一下脸颊,入手处,只觉肌肤细嫩,光滑似玉,确是如花美貌……只是向来女为悦己者容,若是没有看花人,那花儿开得再好再明妍,也只不过是白白辜负了春光罢…… 午后日暖,一名容貌绮丽的女子身穿淡衣罗裙,髻中戴一支颤悠悠的金步摇,正带着一群年纪不大的丫鬟提着花篮,在一些长得不高的白玉兰树上采摘鲜花,以便拿回去晒干,填塞枕头。 一个才进吟花阁不久的丫鬟一边摘着花,一边笑吟吟地说道:“翠屏姐,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咱们小姐这样美貌的人呢,难怪小公子生得这样好,想来总是母子相像的缘故。”翠屏禁不住笑了:“你知道什么?你那是没见过堡主,小公子和堡主才是真的像,模样跟堡主小时候足有八九分相似,只有一二分与小姐仿佛罢了。不过说到母子相像,倒也是确实的,小公子……” 一群女子说说笑笑,花篮里很快就装上了大半的花朵,几人正说笑着,却偶然间发现不远处的花树旁不知何时多了三四名侍女,手里挎着篮子,也在摘花,翠屏见那当先的女子穿戴颇好,不比普通丫鬟,便带人走了过去,疑惑道:“你是哪里当值的?我见你眼生的很,既然不是吟花阁的丫头,如何却来我们这里摘花?” 那女子细细打量她两眼,旋即明白这大概应是吟花阁里说得上话的大丫鬟,并非寻常侍女,不觉便漫然笑道:“看这打扮,想来你应是北堂姑娘的人罢……我们是软红轩的人,我们小姐如今身怀有孕,极爱这白玉兰的香气,因为无遮堡只有此处的白玉兰开得最好,所以便来摘上一些。” 翠屏一听‘软红轩’三字,便变了脸,随即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软红轩的丫头!”话音刚落,却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便扇在了对方脸上,翠屏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凭你也敢叫一声‘北堂姑娘’?!即便我们小姐还没明嫁了堡主,称不得一声‘夫人’,却也是当年老堡主抱回来养的,是这堡里正经的主子,哪怕是各位堂主见了,也要叫一声大小姐,如今倒容得你一个奴婢放肆起来了!” 那女子被掌掴,不禁又惊又怒,却也不敢立刻还手,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气极道:“即便是我一时失口,你也不过是个奴才下人,和我一样罢了,凭什么打我?!”翠屏冷笑一声,“这里是吟花阁的地界,你们擅自偷摘了我们的花,还不该打?这耀武扬威的模样,做给谁看!”说罢,立时对身后的丫鬟们喝道:“还不把东西给我全拿回来!” 吟花阁的丫鬟们齐应一声,仗着人多,上前就劈手夺过对方几人的花篮,翠屏指着对方道:“还不快离了这里,别弄脏了我们的地方!眼下遇见我也就罢了,若是我们那小爷在这里,你们就仔细着自己的皮罢!一群不知上下高低的没规矩东西!” 软红轩几人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得忍气回去,那被掌掴的侍女回到软红轩,捂住还留着红印的脸颊便向安芷眉哭诉,安芷眉听了不禁大怒,将手上的茶盏一把摔在地上,砸得粉碎:“下作东西!一个奴才罢了,竟敢动我软红轩里的人!你把遇见她们的事,原原本本都全讲给我听!” 那侍女捂着脸,将包括翠屏等人谈笑时说的话也统统分毫不漏地讲了,安芷眉正听到一处,眼角却猛然间一跳,直直愣了片刻,水眸中显出有些不可置信的莫明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突然间狠狠绞紧了手中的丝帕,笑不可遏:“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居然……” 她冷冷而笑,手掌却轻柔地抚摩着隆起的肚子:“既然竟是这样,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二十一. 惊雷 春暖时节,日光明媚如金,繁花叠开妩盛,到处皆是深红浅绿,一泊荷花池边更见青树柔柳依依,朝水面望去,片片翠绿的荷叶绵连如碧,虽还未到花期,但只这清香剔透的莲叶浮在水面上,看着那生机勃勃的绿意,便已足够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微风中有点点柳絮如同白雪,漫天轻舞,纤细的手指搭在汉白玉栏杆上,只觉从指尖处顿时传来一丝凉爽,北堂迦上身穿着蜜合色透纱素衣,月白的藻纹绣裙长长及地,面上不施脂粉,只在漆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支孔雀白玉簪钗,垂下两缕细细的珍珠流苏,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却已尽显清雅与飘逸,直令四周的百花,都有些失色。 池中养着的锦鲤聚成一小拨,争相抢夺着刚刚撒下去的鱼食,济济攒动,北堂迦又撒了一把鱼食下去,含笑道:“想等到这荷花开,总还得要一段日子呢……这鱼的颜色倒是好得很。” 飞絮蒙蒙,如雾般轻卷,带着池中水气的丝丝清新味道,十分怡人,北堂迦身旁的一名清秀侍女笑道:“小姐若是喜欢,奴婢这便回吟花阁取了网抄和水桶,咱们拿过来捞上几尾,带回去放在小缸里养着玩,可好?”北堂迦点了点头,手上执着刺有蝴蝶图案的团扇轻摇,道:“也好……那你便去罢。” 侍女依言离开,北堂迦独自一人倚在池畔的栏杆边上,周围偶尔有堡中的年轻丫鬟路过,四处皆是花艳叶翠,莺啼燕啭,一派春日如辉,北堂迦专心看着水里的斑斓锦鲤,一面不时地撒上一小把鱼食。 片刻之后,忽然只听有人笑声清脆,如同银铃一般,好不动人婉转,北堂迦微微有些讶然地回过头,就见不远处一名年轻女子身穿粉霞锦绶藕丝罗衣,兰边掐花长裙上薄纱轻拢,头上的东珠长钗垂下明晃晃的鸽血石坠子,眉似青黛,面若春日桃花,明艳以极,正搭着一个丫鬟的手缓步走来,神情似笑非笑,目光中却是冷冰冰的,深深打量着北堂迦,既而漫然道:“果然是美貌难寻……” 北堂迦自幼就不曾有人当面对她这般无礼,但她此时却根本没有在意,只 分卷阅读27 是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丽妆女子隆起的腹部,半晌,才黯然而伤感地笑了笑,淡淡道:“……这位便是安姑娘么。” 安芷眉拨了拨袖口上缀着的碎珍珠粒子,慢条斯理地笑道:“不敢当。倒也巧得很,大小姐也是来吹吹风的么?”她忽然眉眼一扬,咯咯轻笑道:“……只是我若要是大小姐的话,就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吟花阁里罢,一辈子也不出来见人才好……免得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地恶毒难听,即便是北堂迦一贯性情温柔恬淡,却也顿时微微有些薄怒,黛眉轻皱,不悦道:“安姑娘说话亦需谨慎。眼下你并非是这堡里的夫人,而我却是无遮堡的小姐,除堡主之外,无人可以对我这般无礼,恶语相向。” 安芷眉倒是没想到这看起来娇怯羸弱的女子并非只有美貌,亦是自骨子里有一种大家风范,虽是恬淡,但也不是能够让人随意欺辱的。安芷眉漠然一哂,红润的唇角含了盈盈的春意,故意拖长了语调,漫不经心地道:“莫非是我说错了么?我倒是不知道,当妹妹的勾引兄长,爬上兄长的床,难道还不是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北堂迦听她故意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不禁粉面薄红,又羞又恼,一时之间,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安芷眉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一只水色通翠的玉镯,笑吟吟地道:“听说大小姐自幼便养在堡里,从不出门,我本来还当是什么知书守礼的冰清玉洁女子,却十五岁就知道去勾引堡主,这等手段,真真叫人佩服……”北堂迦气得腮赤颧红,粉面恼涨,胸口起伏不定:“……你住口!胡言乱语!……我没有、根本没有这样做过!” 安芷眉低低一笑,耳上的赤金镶硬红坠子直晃得花枝乱颤,不屑道:“大小姐何必生气,其实这些事做了也就做了,算不得什么,若真是养女,其实爬上哥哥的床也没什么,反正认真说起来也只是个外人,没什么血脉至亲的关系,也就是担个兄妹的名分罢了,但怕就怕,没这么简单呢……” 北堂迦听出她语气中有一种冰冷的阴郁之感,不觉就突然有些毫无预兆地不安,但还没等她觉出什么,安芷眉便‘嗤’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问道:“前些日子我有几个丫鬟在摘花,恰好见到大小姐的一群丫头也在……那一群人说笑之际,谈起小公子与大小姐母子相像,不光是模样有一二分肖似,就连尾椎处,也都有一块枫叶形状的红色胎记呢……不知是也不是?”北堂迦抿一抿唇,正色道:“……那又如何?” “果真么?”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在春光锦绣中愈发显得秾艳明丽,安芷眉笑如春花,软绵绵地轻声笑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在堡主身上一模一样的地方,也看见过这么个东西呢……” 北堂迦乍听之下,不过一瞬间就已反应过来,霎时便如遭雷击,脑中猛地急痛欲裂,就似要炸开一般,脸色登时惨白,纤细的身体摇摇欲坠,半晌,才拼尽全力聚出一口气,竭力喝道:“……你胡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不可能! 安芷眉红艳艳的朱唇鲜红欲滴,眉目宛然如画,仿若无意般地轻轻唏嘘了一声,然后就笑道:“大小姐怎么说也是服侍过堡主的人,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她刚说完,便如同恍然大悟一般,以团扇半掩了口,轻笑道:“哦,这倒是我疏忽了,早就听说堡主除了多年前第一次在吟花阁留了半宿之后,后来就再也没有在夜间留宿过,想必就是因为看见了大小姐身上的胎记?这样说来,大小姐大概就只伺候过堡主一回罢?既然是这么回事,没有发现堡主身后的胎记,倒也算是正常。” 对方的话语生冷冰硬地一字一字强行钻入耳中,脑中嗡嗡而响,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北堂迦的面孔完全失去了血色,全身如堕冰窟,只觉得身上像是被谁一刀一刀地狠狠割下了血肉,心中仿佛什么东西猛地裂开了,破碎碾压成齑粉,依稀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拼命尖叫:这不是真的!不是!她在骗人!在说谎!这统统不是真的! 可安芷眉却还是继续笑语嫣然,素手慢摇团扇,轻轻笑着,锐利得像尖刀一样的话语狠狠扎在她的心脏上:“三个人,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胎记……若是母子都有倒也说得过去,父子相同也属寻常,可大小姐和堡主不过是只担了个兄妹的名儿而已,啧,这也太巧了些罢?我却不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除非……除非……” “……除非根本就是真正的血亲兄妹!”安芷眉笑语如花,但此时看在北堂迦眼里,却只觉狰狞:“这么一想,倒也简单了……当年老堡主在外面抱回来的大小姐,大概就是哪个女人私养下来的,却只说是养女……” 安芷眉冷笑,冰冷的目光看着北堂迦,一字一字地道:“勾引自己的亲兄长乱伦……既然是这样,我方才说你丢人现眼,伤风败俗,难道说错了么?对了,还有咱们那小公子,大小姐真的好本事,只勾引了亲哥哥一回就有了孕,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依我说,竟真真是作孽,乱伦不说,还生了孽种,什么小公子,根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孽种!真是下贱,看了就叫人恶心!” 她说罢,啐了一声,既而看也不看北堂迦一眼,便冷笑着搭着丫鬟的手,转身而去。 清雅绝伦的容颜上已是一片惨白。腥甜的味道蔓延在口中齿间,北堂迦死死扶着栏杆,几乎站立不住,只觉胸腔里的血气澎湃汹涌得已无法抑制,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强行撕扯成了碎片,她再也忍耐不住,只听哇地一声,顿时吐出一口猩红粘稠的血来。 二十二. 骗局 午后日光暖暖,北堂戎渡在后山的小树林里练功回来,洗过澡,见沈韩烟正躺在榻上睡午觉,便没叫他,自己坐在外面的一处紫藤罗花架下,用上好的牛皮掺着两根牛筋,编一条自己觉得顺手的鞭子。 没编上一会儿,忽然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丫鬟提着个小桶,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网抄从不远处走过,北堂戎渡有些奇怪,便问道:“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那丫鬟见他问起,便忙停了步子,笑道:“回小公子的话,奴婢刚才和小姐在池边赏鱼,小姐见那鱼养得好,颇为喜欢,便让奴婢回来取网抄捞上几条,带回来养着。”北堂戎渡点点头,让她走了。 等到手里的鞭子已经编了一小截时,北堂戎渡忽然间扔下鞭子,起身快步向前,急道:“……娘?你怎么了?” 北堂迦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正由丫鬟扶着,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北堂戎渡紧紧搀着她的胳膊:“娘?!”随即便朝那丫鬟喝道:“怎么回事!” “没事……我只是突然……有些胸 分卷阅读28 闷气短……跟她没关系……”北堂迦摇了摇头,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扶我进去……歇一会儿就好……”北堂戎渡没有耽搁,轻声道:“今天下午比平时要热些,娘怕是有些晒到了,还是躺一躺才是。”说着,便扶着北堂迦进去,一面唤人端茶打水。 没一时,北堂迦便躺在了床上,北堂戎渡亲自拿了拧干的湿毛巾给她擦脸,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凉茶,慢慢喂给母亲喝。北堂迦闭了闭眼,任凭儿子摆布,一股强烈而痛楚的绝望,却早已浸透了全身,手足一阵阵发冷、麻木,心中一片茫茫然,搜肠刮肺一般地疼着,身上虚浮无力,似乎是躺在厚重的棉花堆上,一直往下陷,往下陷…… 那是她的亲哥哥,她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人,是她的亲哥哥,与她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长,而她不但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她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清清楚楚,豁然开朗,她明白了当初母亲,为什么那样疼爱她。 母亲自幼便教她琴棋书画,礼仪教养,当她五岁时父亲要让她习武时,母亲还以她体弱单薄,不忍心让她吃苦为由,请求父亲不必要她习武,反正她是女孩子,将来又用不着建功立业,只需在父母身边娇养着也就好了,日后也自有夫婿照顾疼爱,于是父亲便被说服了。而她当时还那么小,看见两个哥哥练功那样辛苦遭罪,心里还十分感激母亲疼她,不肯让她吃苦,然后一年一年地过去,她被养成了真正的千金小姐,女子应该懂得的东西,她都无所不通,从没有受过一点苦,没有经受过丝毫挫折,她感谢母亲,感谢这个明明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子,竟然能够这样爱她,哪怕是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罢。 于是,她是美丽动人的,温婉如水的,是从没有经过风雨的娇柔花朵,是母亲养在玉盆里的珍贵牡丹,她有让绝大多数男子动心的美丽和性情,可是她也同时脆弱得禁不起狂风骤雨…… 母亲是知道她的身世的罢,父亲那样深爱着母亲,甚至在成婚后,就从来再没有过其他任何女人,所以她的身世,父亲即使愧疚,却也一定不会瞒着母亲的,因此虽然对外只说是养女,可母亲却是一定知道她身上流着北堂家的血…… 所以,她被养成了不见风雨的娇花……她还记得在她情窦初开时,虽然尽量掩饰,但依然瞒不过母亲的眼睛,那天母亲笑吟吟地私下问她是不是喜欢二哥哥时,她红了脸,心里忐忑,可母亲却只是温柔地笑,意味深长地说女儿长大了,却根本没有任何不喜的模样…… 这就是女人的仇恨么?竟然能够恨得这样深,这样可怕!面对丈夫一时的背叛,她是怎么做的?她抚养了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比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还要用心,把所有的耐心和慈爱都给了这个孩子,她的哥哥们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她成了娇弱的藤萝,她的母亲眼看着她爱上自己的亲哥哥,却毫不阻止甚至纵容鼓励,让她越陷越深,而她的父亲是男子,并没有什么心思太过留意女儿的事情,只知道母亲将她照顾得很好,好得其他人挑不出任何差错…… 可他身为男子,却终究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报复之心,竟然深得能够让她那样一点一滴地计划着,施展着,用十多年的时间来慢慢编织那张仇恨的网,她耐心地等待着,终于在今天,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确实是绝无仅有的报复啊,比死亡还要可怕,比刀斧加身还要痛苦,她痴爱她的哥哥这么多年,却只能空耗青春,将时光渐渐磨灭在无望的等待里,她的母亲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一定早已预见到了日后发生的事情,母亲知道她自己的儿子不会怎样在乎,可母亲知道被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却决不是能够顶风迎雨的松柏! 她的结局早已被母亲提前决定了,或是一生都慢慢凋谢在没有尽头的等待里,体会着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凄凉,逐渐年华逝去,孤老一生,或是在偶然中知道了真相,痛苦莫及……也许一个极为坚强刚韧的女子能够从这样可怕的打击中挺过去,可是被母亲费尽心思养成暖室中的娇贵花朵的她,却注定没有这样的力量和勇气! 母亲最终完全报复了父亲,报复了那个生下她的不知名的女人,也报复了作为背叛证据的她…… 记忆中那母慈女孝的温暖,那曾经的一切美好,原来都只是遮在血淋淋事实上的一层假象,那一点珍贵的回忆,在此时此刻,荡然无存…… 原来,一开始,便统统都是假的。 北堂迦睁开眼,静静看着面前的儿子。这是她的孩子啊,这么好,这么孝顺,从小就聪明又懂事,她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让他得到最好的一切…… 半晌,她轻轻道:“我累了……渡儿,你们都出去罢,让我歇一歇,我没事。” 北堂戎渡坐在床边,用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娘,身上可是难受?”北堂迦只是淡淡含笑,勉强开口道:“没什么,大概是今天有些热,晒得头晕……你们都下去罢,我自己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就好了,等晚上吃饭再来叫我。”北堂戎渡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点了一下头,笑道:“那娘快睡罢,我让她们都别来打扰。”说着,替北堂迦掖了掖身上的纱被,将房内的一干侍女全都带了下去。 室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良久,北堂迦下了床,开箱启锁,挑出自己最漂亮的衣裙换上,又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施了些许脂粉,挽了发髻,戴上首饰簪环,顿了顿,取出一柄削水果的小刀,然后就静静躺在了床上。 眼中终于缓缓落下泪来。忍了半日的泪,在这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刻,才一点一点地顺着眼角流下去,濡湿在柔软的枕头上……北堂迦清泪成双,手中的小刀薄而锋利,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右手手腕。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北堂迦迟疑了一瞬,然后,泪如雨下。 --渡儿,是娘没用,可是我就是这么软弱的普通女子,我承受不起这样可怕的事实,除了逃避,我没有别的办法…… --戎渡,对不起,求你原谅我…… 手中的刀刃,用力向下一划。 天色渐渐开始有些暗了下去,北堂戎渡走到北堂迦的房外,掀起帘子进到里面,笑道:“娘,该吃饭了……你好些了么?”一边说,一边就往内室走去。 “……娘?!!” 二十三. 花逝 此时天色渐暗,室中光线沉沉,唯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当中,挥之不去,目光的尽头,是床脚那一滩长河般蜿蜒汇聚的猩红,如同一朵惨烈凄厉的花朵。北堂迦静静躺在床上, 分卷阅读29 青丝挽结,簪环点缀,华美瑰丽的衣饰裹住纤细的身体,一只手横出床沿,锦袖挽起,露出一截近乎透明的惨白手腕,一道狰狞极深的伤口醒目地横在腕间,上面的血已经凝结,床头,放着一把沾着血迹的小刀。 北堂迦安安静静地躺着,额间贴着繁复的花钿,或许是施了胭脂的缘故,即使是失血过多,她的面容也仍然看不出多少异样,依旧是温柔而美丽的,唇上点着茉莉胭脂,颜色滋润而鲜亮,就像是她随时都会轻启朱唇,从唇中吐出柔和的话语…… 北堂戎渡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一步一步过去,走到床前,然后轻轻抓住了北堂迦的手,小声地唤道:“娘……吃饭了。” 他一连叫了十几遍,反复地叫,声音越来越大,直惊动了吟花阁里的其他人,那令人心惊的厉声嘶唤,使得一群侍女慌乱地匆匆急步赶来,然后,便是突如其来的大片大片凄厉尖叫,与随之而来的哭喊。 室中哭声响震,几名自幼便跟随北堂迦的侍女双腿一软,颓然摔倒于地,站也站不起来,随即便踉跄着爬过血泊,爬到床前凄厉哭叫道:“……小姐!” 北堂戎渡直挺挺地站在榻前,目光钉住也似地死死看着床上的人。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身体冰冷……北堂迦,已经死去多时了。 有冷风从窗外透进。北堂戎渡只觉全身都冷浸浸地,整颗心都好象是冻住了一般,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进心口,却并未觉得疼……北堂迦安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了一样,依稀还是从前某一个夏日的午后,她睡在花架下乘凉,北堂戎渡便躺在她身旁的一张凉榻上,悠闲地剥着荔枝吃,一面听树上的蝉有气无力地鸣叫,身旁的女子唇角含着一缕恬静的笑容熟睡着,有金色的阳光透过花叶,细碎地覆上她的睫毛,就如同一只金色的蝴蝶,轻轻流连在她的长睫上…… 室中哭声一片,北堂戎渡一声不吭,忽然间伸手拿起了床头那把沾着血迹的小刀,收进怀里,然后淡淡道:“……都闭嘴。” 他的声音不大,几乎没有什么人听见,但北堂戎渡随即便厉喝一声:“都闭嘴!”他说完,目光猛然扫过一大群侍女,很快就停在了那个今天陪在北堂迦身边的侍女身上,几步走到她面前,声音中,是刺骨的冰冷:“……说,我娘今天,到底怎么了?” 侍女被他眼中择人欲噬的可怖神情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断断续续地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下午还好好的……奴婢拿着水桶过去时,就看见小姐正……正自己往回走……脸色发白……奴婢真的不知道……” 北堂戎渡面无表情,片刻之后,突然厉声道:“去!传我的意思,把今天下午在那荷花池周围方圆半里之内当值的丫头统统叫过来,一个也不准少,漏了一个,就剥了你们的皮!” 近百名年轻女子惶惶跪在大厅当中,茫然不知所措,北堂戎渡站在上首,身旁一个铜盆搁在地上,里面放着数十块烧得通红的热炭。 北堂戎渡只是冷笑,蔚蓝的眼里闪出兽一样的光,道:“告诉我,今天下午,都有谁经过沁芳亭那边的荷花池?去过的,就举手。” 大约有将近三十人犹豫地举起了手,北堂戎渡轻笑着,点头道:“很好……那么,又有谁看见我娘了?我娘她看见什么了?遇见了谁么?发生了什么事么?嗯?有谁知道,就马上告诉我,不然,看见了这盆炭罢?如果没人能够回答我,我就挨个用这炭烙你们的嘴,让你们以后,也都不用再说话了。” 众人大惊,随即立时就有几个年轻丫鬟急忙抢道:“回小公子的话,奴婢下午见过大小姐的!”北堂戎渡指了指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道:“你说。”那丫鬟忙答道:“奴婢下午经过沁芳亭那边的荷花池,远远见到大小姐正和软红轩的安姑娘说话……奴婢只隐约听见一句‘红色胎记……堡主身上一模一样……也看见过……’奴婢当时只是路过,其他的,就听不见了……” 北堂戎渡不知为何,忽然就那么愣住了,定定看着那侍女,其余那几个丫鬟也连忙点头:“奴婢们虽未听见什么话,但也看见大小姐和安姑娘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蓝色的眼睛缓缓合起,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一点一点地攥紧了双拳。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父亲和娘,竟然……是这样吗……娘,你是因为这种事情,才不要我了么……北堂戎渡猛然睁开眼,松开了拳头。 安芷眉,安芷眉……北堂戎渡垂下眼帘,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随意挥了挥手,道:“……都走罢。” 夜色深沉,直至到了深夜,北堂戎渡才独自一人提着剑,朝着软红轩方向走去,他走了很久,才终于到了软红轩,随手一扬,两根钢针便射进了门外的两个丫鬟的咽喉当中。远处有守卫发现异状,方欲过来,北堂戎渡便冷然回头,幽幽夜色中,那湛蓝眼中嗜血的恐怖颜色,令堡中的守卫脚步一滞,终究还是迟疑着,没有赶过来。北堂戎渡收回目光,看也不看缓缓倒下的两具女子尸体,径直进了门。 时至深夜,软红轩众人大多都已睡得熟了,北堂戎渡一路挨个房间搜索,见到的人一个也不留,偶尔遇见值夜的,对方也在出声前便被结果了性命,北堂戎渡只当是砍瓜切菜一般,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可怕,或是使用暗器,或是出剑劈刺,在睡梦里,便已夺去了对方的性命,这样没有用上太久,便将软红轩里的侍女无声地杀得干干净净。 床前留着一盏小灯,还燃着一炉的安神香,安芷眉一头青丝铺在枕上,沉沉地熟睡。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依稀有些冷,安芷眉迷迷糊糊地用手摸索着,想要将被子拉得严实一些。 摸到手上的却并非柔软的被子,而是什么光滑细腻的冰冷东西,仿佛是人的肌肤一般,安芷眉有些恍惚地呢喃道:“……是谁?” 有人低低地笑,然后缓慢地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安芷眉皱了皱柳眉,模糊问道:“墨缕么?”一面问,一面懒懒睁开了眼睛。 一道身影坐在床沿,幽暗的光线中,依稀稚容清芮绝好,蔚蓝的眼睛里泛着森森的冷光,柔软的唇瓣朱润丹泽,含着一缕模糊的笑意,柔声道:“……醒了?” 朦胧的睡意瞬时间烟消云散,安芷眉身上涔涔冒出冷汗,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孩子只是笑意嫣然,不回答她的话,只自顾自地说道:“我娘死了呢……怎么办?我现在没有娘了,所以只好拿你软红轩里的人去陪她……不然她一个人,肯定闷得很。” 安芷眉这才看清男孩身上穿着的缕金百蝶穿 分卷阅读30 花绣服上血迹斑斑,就连雪白的脸上,也溅着星星点点的碎红,配合着那容颜上的狰狞微笑,在幽昧的灯光中,犹如鬼魅一般。她顿时骇得毛发都几乎竖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突然间猛然坐起身来,拼命往床内退去,厉声道:“……你……你别过来!来人!快来人!” 北堂戎渡肆意地微笑,那笑容好看得令人舍不得眨眼,但安芷眉却只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极端恐怖迅速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她平生第一次,觉得恐惧至极。 “你告诉我娘,她和父亲是血脉至亲,是不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老堡主抱回来的养女……父母和孩子三个人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记号……父亲多年来只在吟花阁歇了一夜就再也没有留宿过……这些加起来,确实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北堂戎渡笑意徐徐,然后,便探身往床内爬,他笑着,目光一面死死锁住床角里的女子,一面缓缓地朝对方爬过去:“贱人……我娘因为你,死了……” 二十四. 修罗 安芷眉手足冰冷,双眼惊恐地看着正朝自己爬过来的北堂戎渡,不禁本能地胡乱摸索着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一只弹花鸳鸯枕被猛地一把抓起,用尽全力向着男孩掷去,却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安芷眉拼命喘息着,颤声喝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我没有要杀她!” 北堂戎渡在她面前半尺处停下了,欺霜盖雪般白皙的面容上含着笑,轻声叹息道:“……是么?”安芷眉紧紧缩在床角,恨不得离这男孩越远越好:“我没有故意想让她死!这堡里只有她生了孩子,身份也不是一般的姬妾,我只不过是要她知道自己做下了那等丑事,以后再没有脸面高我一头罢了!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死!根本不关我的事!” 北堂戎渡轻轻擦了一下脸上刚才被溅到的血,低低笑道:“是么……你其实,是因为我罢?你是故意要让我和我娘知道我是兄妹乱伦所生,让我知道自己是个孽种,让我再没有脸面和你生下的孩子争……你手里永远攥住了这个把柄,时时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提醒我虽然你因为畏惧父亲,肯定不敢散布这个消息,但是如果我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你拼着鱼死网破,也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北堂戎渡是个不耻于人的孽种,是不是?” 北堂戎渡轻笑出声,恍若孩子一般的天真:“其实你是怕了,你怀孕之后,就开始怕我会害你的孩子,怕我让他无法出世,怕我在他还没有长大之前就收拾了他,怕我毁了你这个最大的倚靠,是不是?所以你通过侮辱我娘,来让我们母子知道你手里的这张底牌,你大概确实没想到我娘会死,而你更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会来到这里……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我告诉你,女人啊,想的从来就总是一些阴微下作的小手段,小心思,可是男人,却有气魄用出任何不在常理之中的方法……比如,我杀光软红轩里所有的人,那么还有谁会泄露这个秘密?你是父亲的女人,你从没想到我一个小孩子,竟然敢独自一人杀进你的居处,满门鸡犬不留……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北堂家的人,从来不接受威胁。”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了两颗尖尖的雪白虎牙,微笑不止:“其实你也是比较聪明的,想出来的这个法子也不错,如果我娘没死,你攥着这个把柄,我确实会不再轻举妄动,你和你的孩子,大概的确也会比较安全……可是现在,你没有想到我娘受不了这件事,她死了,也没有想到我敢明目张胆地来到这里……我现在教你一个乖,无论多么聪明理智的人,有时候,也一样会冲动,什么都顾不上了……比如我。” 北堂戎渡轻轻用手拍了拍女子的粉颊,冷冷而笑:“其实你不应该这么做,你如果足够聪明,就应该用这个秘密来要挟我,让我永远不准动你们母子,否则就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娘……如果你这样威胁的话,我一定会如你所愿,不对你们母子出手,可惜,你没有。” 安芷眉全身一片冰冷,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根本就是一个鬼魅之类的恐怖东西,不禁手足虚软,突然间尖叫起来:“你敢!我肚子里还怀着堡主的骨肉,你敢动我!”北堂戎渡咯咯浅笑,看着她的腹部,笑道:“是啊,这是你的倚仗,你认为我不敢……堡里发生的大事瞒不过父亲,他现在肯定知道我娘已经死了,也应该有人把我现在来了这里的事禀报给他,所以,必定有人会来拦我……” 他说着,忽然回过头微笑,道:“你们直到现在还没出手,是因为看到我还没有动她么?” 昏暗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四道黑影,有人声音低沉道:“堡主有令,安芷眉母子,不得杀伤。”安芷眉惊见有人在此,顿时惊喜无以,厉声呼道:“快救我!叫他走,叫他走!”北堂戎渡仍然还是保持着微笑,但却张了张口,露出舌下压着的一颗蜡衣包着的丹丸,然后重新合上了唇,笑一笑,才慢慢道:“我知道我不可能是你们的对手,只要我一出手杀她,你们就能及时拦住,所以来这里之前我就带了这个东西,只要轻轻一咬,毒性即刻入体,万难救回,你们能拦住我杀她,可是绝对拦不住我咬破这颗毒丸……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不会这么做,可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们也不敢赌!因为我是主子,你们是奴才!如果我死了,父亲绝对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昏暗的角落里沉默了下来。北堂戎渡大笑,突然间一把抓住了安芷眉的手腕,冷声轻笑道:“看罢,现在没人救你了……我连自己都敢豁出去,又怎么可能不敢杀你?”安芷眉拼尽全力挣扎,嘶声尖叫:“疯子!……你是疯子!”北堂戎渡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笑不绝口:“是啊,北堂家的人全是疯子……现在,我这个疯子就要给我娘报仇,杀了你这贱人!” 他说着,满额青筋暴出,死死盯着女子被打得高高肿起的脸颊,一面点了对方的穴道,将其平放着躺在床上,一面从怀里慢慢摸出一把小刀,轻声浅笑:“你看,这就是我娘用来自尽的东西……现在,我就用它,也让你来尝尝滋味。” 北堂戎渡说罢,将锋利的刀刃抵在全身无法动弹的安芷眉的脸上,突然间用力一划!安芷眉顿时惨叫出声,殷红的鲜血立即就涌了出来,北堂戎渡莞尔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她流干了血,地上全都是她的血……所以你,也得这么死才行。”说着,在她的手臂上也割了几刀。 安芷眉惨呼不绝,嘶哑地叫喊:“我腹中有堡主的骨肉!你不能杀我!”北堂戎渡大笑,用手温柔地摸了摸安芷眉隆起的肚子,柔声道:“是啊,这里有我的弟弟或者妹妹, 分卷阅读31 好象是五个多月了罢?可惜啊,哪怕是现在拿出来,也活不成,毕竟还没长好呢……所以,算它运气不好,就和你一起死了罢。” 北堂戎渡不紧不慢地托起安芷眉的纤腕,在上面狠割一刀,看着鲜血冒涌而出:“那是我娘啊,她生我时几乎耗了半条命,从小亲自把我养这么大,我的衣裳,大多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其实说起来她挺没用,软弱,胆怯,逆来顺受,有什么事就喜欢自己憋在心里瞎琢磨,虽然是我娘,却基本上都是我来护着她……” 北堂戎渡猛然狞喝道:“可她是我娘!这世上别的女人死就死了,反正有的是,可我娘死了,就再没有了!你肚里这个东西没了就没了,反正孩子没有了一个,总还会有下一个,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我娘只有一个,她死了,我就永远也没有娘了!” 他凄厉大笑,那笑声刺破静夜,如同夜枭嘶吼,直让人心中发冷,安芷眉眼下已知自己落在他手中,已无侥幸之理,因此干脆也不再惨呼求救,只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尖叫道:“孽种!下贱胚子!肮脏下贱!我恨不得啃你的骨头!喝你的血!叫你这孽种永世不得超生!” 北堂戎渡反手就是五六个耳光,将对方的牙齿都打掉了几颗,他冷笑道:“孽种?谁知道?哦,对了,屋里还有四个人听见了咱们的话,不过你去问问角落里那四个人,他们是父亲手下的,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可是你看看他们敢不敢说一个字出去?他们只会把一些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安芷眉衣衫破乱染血,被打得青丝凌乱,脸颊肿胀充血,躺在床上厉声尖叫道:“北堂戎渡!你这个小杂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北堂戎渡手起刀落,在对方的几处大动脉上用力划开,让鲜血如同泉涌一般喷出:“我杀了你又怎么样!做鬼也不放过我?那你只管来!你若是日后当真阴魂不散,那我就必定将你的尸首挫骨扬灰,叫你魂飞湮灭,永世不得超生!” 猩红的血好似泉涌,安芷眉眼中的光芒像是熄灭了的烛火,渐渐黯淡了下来,北堂戎渡全身满是鲜血,却毫不在意地坐在血泊里,看着眼前的女子逐渐耗尽了生机,一点一点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确认了对方已经死得透了,这才一面低低地笑着下了床,一面随手拿起床前留着的那盏小灯,取下纱罩,将火焰凑到帐子上烧起来,既而又点燃了室内一切易燃的物品,看也不看角落里的四个黑影,直接走出了血气浓重的房间。 男孩全身上下已经如同血人一般,每走一步,都会留下零星的血滴和沾血的脚印,北堂戎渡从容不迫地找到了软红轩的厨房,将里面存着的油和酒四处泼洒,然后点火,眼看着火势渐大,这才大笑着往吟花阁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二十五. 殇雨 冷风从窗外呼啸而入,雪白的纱幕被吹卷得狂飘乱舞,如同一道道白色的冷清虹影。 漆黑的棺木里,女子枕着如瀑青丝,神情宁婉,有若熟睡一般,棺木里装满了鲜花,是一点寂寞怅然的芬芳。 北堂戎渡全身上下纤尘不染,白衣缟素,容颜沉静如水,耳垂上一朵银质曼佗罗,坠下两条长长的冰冷流苏,悠悠悬垂,空空荡荡。 --这个人已经死了,以后就算是春秋交替,斗转星移,也再不能听他唤一声‘娘’,再不能睁开眼睛看他一下,再不能为他缝衣纳鞋,再不能言笑晏晏,灿如春花…… 厅中冷风阵阵,阴森而凄冷,北堂戎渡坐在棺材旁边,一盏素纱罩灯幽幽亮着,灯光平静而安稳,北堂戎渡手里拿着一支胭脂笔,细细地在北堂迦额上描着缠枝海棠纹样的图案。 “……你在怨本座?”有声音淡淡打破寂静,一道高大的人影站在不远处的黑暗当中,阁外花木摇曳,在墨潭一般的夜色里发出细微的轻响。北堂戎渡仔细地用笔在雪白的肌肤上勾勒着花枝繁叶,终于将繁复绯丽的图案绘好,给那闭目长眠的女子平添了几分丽色,这才扔掉了胭脂笔,用手精心整理着对方的衣饰鬓发,嘴角笑意绵连,轻声笑道:“……怎么会?我杀了父亲不让杀的人,应该是父亲生我的气才是……我把父亲的孩子和那个女人一起杀了,违背了父亲的意思,父亲大人,您,要罚我么?……或者说,我要叫‘父亲’,还是应该叫‘舅舅’?” 一记清脆的耳光让男孩的笑声戛然而止。雪白的小脸上被毫不留情地扇出了一块红色的五指印,北堂尊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熠熠生寒,看着面前第一次被人打了耳光的男孩,冷冷道:“想要杀人,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便去就是了,谁也不会拦你……只是本座说的话,从来没人可以违背,这一巴掌,就是要你记住这一点。”话毕,‘啪’的一声响,又是狠狠的一记耳光,北堂尊越冷笑着,强行握住男孩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你有出息了,长本事了,嗯?用自尽来威胁几个奴才,你的命,就这么贱?这一巴掌,是叫你记住,本座的儿子,还没有这么不值钱!” 北堂戎渡死死看着他,陡然间突地大怒,团身朝北堂尊越扑了过去,没有招式,没用内力,也没抽出任何兵器,只是像普通的地痞泼皮一般,用拳头捣,用脚踢,拼命地和男人缠在一起去扭打,一边厉声嘶吼:“都是你!你为什么要碰她?你要是不碰她,她也不会死!她是你妹妹,和你一样都是北堂家的种!现在她死了!死了!” 北堂尊越没有动手,只是一把抓住男孩的双腕,箍住他的腿,不让他乱踢乱打,直到北堂戎渡猛地用额头狠狠撞上男人的下巴,北堂尊越这才恼了,将北堂戎渡一把甩到地上,随即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让他挣扎不得。北堂尊越森然冷喝道:“本座碰她……本座若是不碰你娘,又哪里来的你!” 北堂戎渡被牢牢踩住,动弹不得,他躺在地上,眼里状若疯狂的赤色渐渐褪去,忽然间低低地笑出声来,直到北堂尊越踏在他身上的脚已经收回,他也仍然没有爬起来,只是蜷缩起身子,低笑不止。北堂尊越看着地上那缩成小小一团的男孩,金色的瞳仁里居然难得地闪过了几分淡淡的温情模样,把那孩子抱起来,拍拍他的脊背,低喝道:“你是本座的儿子,这个模样像什么样子!……好了,本座以后再不打你,好不好?安氏已经让你亲手杀了,你还想做什么,本座也都由着你,嗯?” 北堂戎渡渐渐止了笑,然后沉默了一会,任凭男人抱着他。许久,蓝色眼眸中的冷酷和嗜血慢慢淡去,北堂戎渡紧搂着男人的脖子,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颈窝里,轻声道:“父亲,娘死了……我,很难受……很难受……” 低哑的童音一分一毫地在男人 分卷阅读32 耳际响起,那孩子紧抱着他的脖子,仿佛在寻觅什么可以攀附的依靠,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这是他的孩子,有和他一样的血,一样的肉,会哭,会笑,聪明,狡黠,冷酷,是一个鲜活的,新奇的生命,或许不管是什么人的一生当中,也总有一些人是特别的,即便是他这样冷酷而无情的人,也会一不留神就在一日日,一天天的时间流逝当中,把这个流着他血脉的孩子不知不觉地放在了一个很特殊的,旁人不能替代的位置上……北堂尊越拍了拍男孩的背,他的眼睛形状天生便是无情而凉薄的,但此时即便是那森然冷淡的目光当中,也依稀现出一丝可以称作温情的柔软神色,哄道:“我的儿,本座知道你难受。”北堂戎渡的头抵在男人的颈窝里,不知是重复还是诘问:“……你知道?”北堂尊越滞了滞,然后微微皱起眉,低声说道:“好罢,父子母子,兄弟姐妹什么的,本座确实不太清楚……”他低低笑道:“你祖父祖母从小也不如何管本座和北堂陨,不过是只教授我们武功之类的罢了,若是我们不能让人满意,便自有重罚……北堂陨和本座从小就知道互相争抢,稍微大一些,便渐渐知道向对方暗杀,投毒,无所不用其极,本座十一岁那年外出打猎时,几乎就被暗箭射死……所以父子母子,兄弟姐妹情分之类的,本座的确不是很清楚。” 他拍了拍儿子的脊背,道:“不过如果你死了,本座应该会很不快活,所以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本座大概也能明白一些……你娘没了,你亲爹却还在,本座还在这里,嗯?……你如果不喜欢有兄弟姐妹,本座以后就不要别的孩子了,你如果不愿意让人知道你的身世,本座就把所有见过咱们三个身上那处记号的人统统都杀了,除了本座和你,以后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好不好?” 怀里的孩子却不说话,半晌,北堂戎渡轻声问道:“父亲……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生下来?”北堂尊越皱了一下眉,淡声道:“那晚本座在吟花阁留宿,后来就发现了那个印记……北堂家的人,无论男女,生来就都有这个标记。” 那时他还只有十五岁,身下的少女从始至终都羞红了脸,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只是颤巍巍地承受,层层罗帐后的羞涩呻吟与喘息,被翻红浪的颠狂云雨,然后在他将对方翻转过来,准备再一次回味这软玉温香的那一刻,雪白肌肤上殷红的那一小块标记,就赫然映进了他的眼底…… 北堂尊越摸着男孩柔软的头发,淡淡道:“后来她有了孕,本座见她倒是欢喜得很,既是如此,那就让她生下罢,反正这件事只要本座不说,她也不会知道……” 父子两人就这么待在幽暗阴凄的大厅里,唯闻冷风阵阵。良久,北堂戎渡松开了男人的脖子,轻轻推了推父亲结实的肩:“……父亲,让我下来罢。” 北堂尊越放下了男孩。北堂戎渡走到棺木前,深深看了里面的人许久,然后用力把棺盖慢慢合上,跪在地面间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外面不知何时已渐渐下起了雨,北堂戎渡站起身来,静静道:“父亲,我如今也不小了,等娘下葬之后,我想出堡,出去增长些阅历,磨练几年……北堂家秘传心法‘千录诀’我早已通篇记熟了,可以自己慢慢修习,堡里密阁中的武功我从小就被要求背诵,如今也能背住许多,足够用了,有‘千录诀’的底子,各式功法练起来都很快,只差以后自己花时间逐渐上手就是,已经不需要父亲再教我了……无遮堡势力遍布天下,如此,我便去各处试试自己有没有真本事罢,或许能做出一点成绩让父亲看看……北堂家,从来不需要废物。” 他说着,走到男人面前磕了一个头,“请父亲大人成全。” 北堂尊越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中,男人站在角落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于是就有长时间的等待。北堂戎渡跪在地上,安静地维持着以额触地的姿势,直到北堂尊越剑眉一挑,森然吐出一个字:“……好。” 厅外,大雨如瀑。 二十六. 惊鸿 ……北堂戎渡,无遮堡堡主独子,心性诡谲,谋计狡辣,总角之年而入江湖,居数载,人皆谓之‘屠容’。屠者,辣绝菲情也;容者,姿止美绝也,其人助父协功建业,年十三,头角峥嵘于江湖。 …… 时值六月,正是百花繁盛之时,夜风徐徐送爽,皓月清华,岸上游人如织,湖面绣船画舫往来似梭,说不尽的富丽旖旎,纸醉金迷。 湖中船只无数,水面一片喧哗,随着明月渐渐高升,湖中大小船只纷纷汇集而至,不多时,湖面上就已是绣舫如云,船头多有锦衣绣服的青中年男子临风而望,个个皆是翘首以盼,满面期待之色。岸上有人见此情景,不禁疑惑道:“这却是唱得哪出戏?”旁边偶然一名华服青年听了,便笑道:“这位兄台是才从外地来的罢?难怪不知此事。却说今年春分时,有一绣舫不知从何处而来,船上一位美人琴色双绝,每十日乘船游湖一晚,见者无不惊为天人,因此每到美人露面之期,这湖上便有无数青年才俊乘船而至,欲待一睹芳容,如今已有数月,只可惜能够当面入见之人,实是寥寥。” 那听着的人哈哈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倒不知那美人长得什么模样,竟叫这许多人神魂颠倒?”方才那华服青年闻言,不觉叹道:“兄台不知,这美人虽以卖艺为生,却是等闲人根本连见也见不到一面,每至出游之日,船头便放着一只大银盘,有谁想见其一面,便取一件东西放到盘中,或是珠玉珍宝,或是古物奇货,价值高者,就有可能登船入内,不过若是那美人看不上你,那便任你掏出什么稀世珍品来,也不会见你一见。”听着的人奇道:“还有这等说法?”青年呵呵一笑:“何止如此!那美人虽是卖艺,却也只肯以琴酬客,一次只见一人,并且从不允人留宿,连话亦不肯说上一句,纵然是年少风流,一掷千金,去到那船上,也只是听一听曲,饮几杯清茶罢了。” 正说着,湖面之间的喧哗之声忽然静了下来,唯闻一缕清绝空灵的琴音悠悠自远而至,如丝如缕,忽断忽续,如同燕衔春泥,空谷兰开,缥缈连绵如雾,令人心神流荡,痴痴眺闻。众人极目而望,只见水上烟波浩淼,月朗风清,一艘极大的雅致清素画舫正迎水迤逦而来,船上高高挂着一盏罗纱织成的九莲灯,灯光舒展平稳,那琴声正是从船上传来。 湖上众多船舫登时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而至,将那画舫拢在中心,不过众人倒是都颇为自制,知道自己财力普通,并无能够压倒旁人一头的珠玉宝贝,因此大 分卷阅读33 多并不聚到那素雅画舫百丈之内,只有少数的一些船只徐徐靠近,皆是身怀珍宝,自觉有望博得美人垂青的男子。 船头挂着灯笼,将放有银盘的位置照得通亮,画舫中忽传出‘铮铮’两声清亮的琴音,众人如今都早已清楚了规矩,于是靠近的各个船只上纷纷搭起搁板,众多锦衫华服的男子沿着搁板走到那画舫船头上,挨个依次亲手将自己带来的物品放到银盘当中,不多时,盘内便已是琳琅满目,宝光生辉。 正值此时,忽有人朗声笑道:“前时听闻此处有美人姿容倾城,在下不才,今日却要一窥玉容。”只见不远处一艘小船分波而至,船头负手立着一名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子,身材修伟颀长,剑眉星目,俊逸不凡,身穿一件锖蓝锦袍,距离画舫七八丈远时,忽飞身而起,纵波踏水,飘然落到船头,从怀中取出一颗足有雀卵大小的珠子,放在银盘当中,那宝珠流光溢灿,熠熠夺目,实是无价之宝。 片刻之后,一名素衣小婢自船内步出,将那珠子以一只玉盒装起,清泠泠地道:“我家主人请客人入内。”说罢,径自转身隐到船后。 其余诸人见状,失望之余,不禁对那男子又嫉又羡,只好从银盘中取回各自之物,回到自己船上,却也不肯离得太远,只泊在离那画舫百丈之内,虽不能见美人一面,但也可以听那婉转琴音,聊胜于无。 蓝衣男子朗声一笑,遂步入船中。 方一入内,就闻得一丝甜香,但见偌大的画舫中,满地铺着织花素毯,左右皆垂挂缀有流苏的天青雨虹纱幕,一张枳梓木桌案摆在右侧,上面用翡翠圆盘盛着些新鲜果品,并一壶香茶,不远处焚香阵阵,一具古琴横置琴案间,有人素衣垂发,安然静坐于琴前,除此之外,唯有一架用银线绣了杜若白芷等香草的十二扇大屏风斜挡在上首,后面又挂有一拦珠帘,室中装饰淡雅,清简而不失婉约。 那人眉眼清若秋水,削肩优雅,纤颈似玉,青色的素袖上绣着淡淡几道花纹,袖中露出一双雪白纤长,毫无瑕疵的手,搁在琴面之间,如同温玉一般光润动人,未束的长发黑得似漆,简简单单地垂在身后,那般精致绝伦的眉目鼻唇,睫如蝶翼,瞳仁清清,双足未着鞋袜,赤裸着踩在地毯上,肌肤莹莹如雪,一条镶有宝石的银链栓在秀美的右脚踝处,十个脚趾如同十瓣初绽的桃花。 男子定定不语,半晌,才巍巍然叹道:“世间竟有此等绝代佳人……”说罢,端然落座,凝目细细量看,那人却不言不语,神情如水,无喜无悲,青色的素袖微微抬起,十指略动,轻轻一弹,调出一道幽幽清音。 室中焚着香料,甜香阵阵,那人没弹上片刻,男子却忽然离座,走近那十二扇的大屏风,将其一拉,同时低喝道:“什么人?” 屏风合起,但见那珠帘后,有人背对着男子端坐,男子揭帘而入,却忽然间身形定住,不再前进一步。 丝绒般的顺滑长发垂至腰间,头顶戴一只小小的珠冠,下方黑发流淌着乌色光华,蜿蜒垂泻,绰绰约约,光可鉴人,衬托出腰身流畅的线条,优美中亦隐含着三分青涩,只看这背影,竟已胜过软红三千的旖旎,动人如斯。那人听见诘问之声,便回过身来。 左手中拿着一只茶杯,另一手则轻挽着一柄折扇。那人还十分年少,绝白的手指犹如根根玉笋,指甲光滑无瑕,透明如同薄玉,珠色的唇上还残留着一点茶水,徐徐润泽了唇瓣间仿若桃花般的淡淡浅红,兀自含着隐约的笑纹,一对长眉轻扬入鬓,眉目飞扬,唇角带笑,眉心之间饰以碎珠,灯火下,珠光凄迷,右耳一条蓝睛石坠与瞳色相仿,坠苏的长坠隐约纠葛进了发中,双目冷亮,眼角微微飞起,几缕青丝半垂在眉眼旁,是绝顶无伦的骄骜与桀娆。 手中撩起的珠帘条条自掌中散落,不需言语,男子已失神在了那澈蓝如海的眼中,方才的那三分警惕之心,尽皆云流风散。 那人淡然挑眉,放下了茶杯,道:“……出去。”声音是一粒一粒落在翠盘里的冰珠,亦是春光里横生而出的一枝亮烈曼佗罗,是少年人特有的清利。 眼前分明一眼就知是个少年,男子却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话一般,只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谁?” 少年忽然哂笑,肌肤莹泛着珠玉般温润的微光,一丝一缕,纤毫毕现,宛若惊鸿一瞥。男子恍然不觉,只定定看着少年,重复着又慢慢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人湛然一笑,宛若春风送暖,奇花尽放,含笑道:“我是--” 手中的折扇骤然挥开,冷光一闪,直到眼前! “--要杀你的人!” 二十七. 谋局 象牙色的折扇倏忽刺至面前,直取咽喉位置,男子瞳孔骤然遽缩,于千钧一发之际,暴喝一声,右臂疾抬,堪堪挡住了扇尖,同时借势向后滑出数步,与少年暂时拉开了距离。 宽袖拂转,一身石红刻丝繁花对襟褂,苍青的衣领和袖口在灯火下泛着冷清的光,与红色的喜庆温暖衣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年一击不中,珠冠下的青丝铺落一身,眼内泛着冰冷濯然的色泽,寒光四射,既而幽然一笑,电光火石间,折扇一合,横扫骤张,使一招挥字诀,如同雏凤展翼,凌厉的劲气立时扑面而来! 男子顾不得右臂方才被扇尖戳中的疼痛,拔剑清啸一声,脚下一踏,便如同梭镖一般飞扑出去,眨眼间就来到了少年面前,剑尖笔直点向了对方的面门,带起的气势之强,将少年额前的发丝逼得狂舞散飞--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桀骜的眉宇间冷静得近乎漠然,少年的动作比他更快,豁然拧身垂腰,在用那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折扇架住对方剑锋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从腰间抽出了一管绿色镶银的长箫,掌心翻转间,箫尾准确无比地敲向了男子持剑的右手手腕。 男子疾退,身法轻灵,步态稳快,他此刻已知自己今日中了设计,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立即作出了决断,借着这一退之势,急遽弓身一弹,暴然飞身射向舱口,只需眨眼之间,就能即刻脱出画舫! 这一连串的动作变化连贯得好似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凝滞,可这船舱之中,却还有一人! 一具古琴自侧面横飞而至,阻住了男子的去路,有人素衣乌发,修长的雪白手指扣在琴上,只阻了男子一瞬,便自动飘身向后,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刚猛的劲风已经从身后紧随而来,男子自知已然失了最好的时机,大怒之余,身体猛然一弓,转身翻手甩开一个剑花,长剑一下到了背后,横拦住了即刻就要刺到后心的长箫,同时脑海里已火花般迸出了一个名字,脱口 分卷阅读34 道:“……‘屠容公子’?” 这少年正是北堂戎渡,就见他双唇淡抿,笑意冷漠而疏落,笑道:“殷公子客气了。”口中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放缓,右手中的扇子突然松开扔掉,同时右臂向前一探,竟如金蛇缠身般一伸一捉,避过了男子的长剑,其后五指一聚一叨,准确无误地地缠住了对方的手腕。殷玉楼心中骤惊,另一只手即刻并掌如刀,狠狠横劈过来。 掌刀刚刚扫至半途,殷玉楼却突觉手上的力道倏然消散,随即这种感觉仿佛一瞬间在全身都蔓延了开来,原本挟有风雷之势的掌刀,却最终只是无力地落在了少年的腕上。 两根雪白的手指从殷玉楼的后腰处移开。那素衣美人一击得手之后,便翩然退离,北堂戎渡见状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两步,足尖一勾一挑,就将方才扔在地上的折扇重新收回了手中,同时又把那支长箫插回了腰间。 美人青丝垂身,静静捧上茶来,北堂戎渡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顺便在其凝脂般的手背上啄了一吻,轻笑道:“韩烟,今天这衣服上熏了苏檀罢?香得很。”沈韩烟早已习惯他这般调笑,将手微微缩回,垂一垂眼睫,看向瘫坐在地上的殷玉楼,道:“公子,这人……” 他声音清和,温然而醴柔,殷玉楼听了,这才知道眼前这绝色美人并非女子,竟是个似乎还没有弱冠的青年。北堂戎渡用扇子在掌心里轻轻敲了敲,扫了一眼殷玉楼,随即扭头对沈韩烟笑道:“既然买主要活的,那就让人天亮后,把他暗中送去就是了……韩烟,这人身价倒是不少,那买主为了他,宁愿让出洹河的水运生意,如此,也不枉咱们在这里一连等上三个月……这人既然已经到手,便叫人开船离开罢。” 殷玉楼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了几分,他此时全身提不起一丝力道,只牢牢看着北堂戎渡,用力喘息道:“屠容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亦从无冤仇,方才听见公子说是有人要买我殷玉楼,不知,却是何人?!” 北堂戎渡眉宇间的那一痕纵横决断之气略微舒展了开来,挑一挑眉,灯光下,唯见肤如华玉,映雪生晕,道:“……好吵。”折扇一敲,便点了殷玉楼的哑穴,然后低笑着道:“殷公子,莫非你已经忘了两年前的事情?‘玉冲剑’殷玉楼向来为人风流,江湖上无人不知,其实依我说,男人风流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却不该从无收敛……苏红岫原本乃是江家长子江浅衣自幼订的未婚妻,两年前你却在与她偶然见过一面之后,便用出你那向来在温柔乡里练出来的手段,最终令她倾心于你,可你不过新鲜了两月,便弃她如敝履,苏红岫清白已失,悔愧交加之下,自觉无颜面对未婚夫婿,便在将此事告诉江浅衣之后,就偷偷自尽身亡。” 北堂戎渡有些索然无味地摇了摇折扇,从桌上的盘子里取了一颗殷红饱满的樱桃送进嘴里,“夺妻之恨,再加上心爱的女子自尽,江浅衣自然恨你入骨,但殷家势力比起江家来,还要高出那么一线,而若明着去找你,以对决的方式来一血前耻,你‘玉冲剑’的武功又极高,他并不是对手,这样看来,他似乎无论怎样,也报不了仇……”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折扇‘啪’地一声拍在手心里,道:“不过前一阵他的运气来了,他父亲重病而死,他成了江家家主,我这几年在外帮父亲打理事务,因此江浅衣就找上了我,毕竟无遮堡向来就有接暗杀委托这样任务的地方,所以当江浅衣愿意以洹河的水运生意,来换一个活的你之后,我就答应了……不管怎么说,肯用这样大的代价,实在是极有诚意了。” 此时沈韩烟已重新坐在琴案前,悠悠抚起琴来,北堂戎渡半眯着眼听那曲子,一边继续说道:“想要到殷家将殷家二公子‘玉冲剑’活捉,实在很不容易,我可不想因为这个折损了太多人,不过既然江湖皆知殷玉楼风流成性,那么如果与殷家所在的淦州相临的绛州城忽然出现了一个有清高怪癖的绝色花魁,殷公子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忍得住不来?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月,今日终究让你落在我手里。” 北堂戎渡冷笑,弯腰用扇子挑起殷玉楼的下巴,慢慢说道:“你因为女色与人结仇,如今也是因为一个‘色’字身陷囹圄,倒算是相宜了……江浅衣指明一定要你活着,我想,等把你送过去之后,他应该会好好招待你罢。”说完,也没有什么兴趣再看殷玉楼一眼,直接拍了对方的黑甜穴,让其昏睡,自己则施施然出了船舱,负手立在船头。 此时画舫已渐渐行得远了,水面上清风徐徐,波澜不兴,夜色亦是如水一般,温柔而缱绻,淙淙溶溶的琴声从身后的船舱内传出,配着这月朗花香的夜晚,实是动人以极。 半晌,琴声渐渐停了,没过多久,沈韩烟从船内步出,走近了船头,看见北堂戎渡手里正拿着一柄小巧精致的碧玉剑,用手淡淡摩挲着,绿莹莹的剑身配上鲜红的穗子,十分醒目好看。北堂戎渡见沈韩烟过来,便说道:“再过不久就是父亲三十整寿,前几日从无遮堡送来消息,父亲传我回去,算起来我如今已离堡六载,这一次,也确实应该回去才是。” 沈韩烟将一件薄薄的披风披到了北堂戎渡的身上,道:“堡主与公子父子天性,公子离家多年,况且又是独子,自然应该回去,承欢堡主膝下才是……公子如今也已经大了,等到堡主见了,还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北堂戎渡哑然失笑,把那玉剑收进袖内,“得了,只怕回去之后,说不定还要挨骂……挨打也不是不可能。”沈韩烟含笑说道:“公子如今,也算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了罢?”北堂戎渡拈起自己的一缕黑油油的长发,‘嗤’地一下笑出声来,扬眉道:“还好,‘乡音无改’之余,这‘鬓毛’也没‘衰’……” 他说罢,忽然从腰间取了那管绿箫,凑到唇边,悠悠吹了起来。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二十八. 温柔乡 正值夏日,天光灿漫,花开正好。 挽仙阁临水而建,二楼上隐约伴着一片乐声,音色慵懒而缈远,亦不时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娇声笑语。 丝竹柔响,笙歌浅吟,楼上的花厅内歌舞正兴,左侧用屏风与纱幔隔出一间小厅,厅内左右两边各有一排长长的梨木香炕,十余名乐女坐在纱帘后的香炕间,各自抚琴吹笙,不远处的花厅内,一群舞伎便配合着这偏厅之中悠悠传来的丝竹之音,尽情纵舞。 一众歌姬伶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坐在上首的一名青年男子,那人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五官风流俊逸,一对桃花眼眼尾虽 分卷阅读35 是微微上挑,却并不显得轻浮,鼻直挺矗,双唇丰润,头上拢着银冠,穿一件雪白的织锦滚领长袍,姿丰神轩,真真如同芝兰玉树一般,怀里半揽着一名罗衣美人,正一面欣赏众多舞伎翩翩起舞,一面由着那美人用纤纤玉手将剥好的荔枝送到他口中,整个花厅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甜香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兜转,配合着渺渺丝竹之音,美人舒袖旋身之舞,便化做了令人缠绵沉醉其中的温柔乡。 正值酒香流醉间,忽听有人悠然道:“殷知白,你请我到这里,就是来看这些庸脂俗粉的?”那声音极其殊逦,令人一听之下,便过耳不忘,仿佛是在听到的人的心头上不轻不重地用笔尖迤迤划上了那么一下,且音线起伏又十分圆润,明显是个年纪极轻的人。那白衣青年听了这话,不禁畅然嗤笑道:“北堂,你这说话时不时就利嘴毒舌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这些都是上等的美人,随便一个拿出去,就是其他红楼楚馆里的花魁娘子,还入不了你的眼?”他说着,就往身旁女子递过来的酒杯里饮了一口,随即挑眉一笑:“也是,你自己便已是殊色的‘佳人’,自然就再难看得上其他美人……” 那人淡淡道:“你这话何不对我父亲说?我模样肖似他,我父子二人,大概总有七八分相象。”殷知白笑骂道:“扯淡,我莫非嫌命长了不成!”他话音未落,外面已走进来一个少年,身穿莲青起花斗纹大袖衫,袍袖翩翩,疏宇凤目,身形似濯日骄柳,悬鼻高挺,唇色晕红,双眉宛若墨绘,黑发掺着金银双色穗线编成一条长辫披在身后,只在两鬓各留下一绺青丝长长垂在胸前,手内执一把折扇,仿若浊世的翩翩贵公子,蔚蓝深利的双眸只微微略凝间,就已将厅中众多的软香花暖压得尽皆失色……方才厅内众女听见诸人皆被称作‘庸脂俗粉’正心中暗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尽数扫向厅口方向,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等大放厥词,哪知刚一抬头,整个人就如遭雷噬一般,竟觉喉咙直烧,再没开口,发不出声音来,竟是好似魇住了一般。 --没有眼波流转的娇柔美态,亦无语笑含颦的妩媚风致,但容泽绝好到极处,只是举手投足之间的随意,也尽成了丹青难绘的丰姿…… 殷知白将花厅中的美人全部挥退,自己拈着酒杯,朝北堂戎渡淡声笑道:“你既是要回无遮堡,相识一场,我自然要给你摆一席酒,也算是饯行的意思。”说着,拍一拍手,道:“都过来。”既而抬眼看向北堂戎渡,漫然微勾唇角,笑道:“这两个,总应该还能入你的眼。” 北堂戎渡盘膝坐下,用折扇在掌心里敲了敲,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殷知白,清声徐徐道:“你那堂兄殷玉楼,前几日被送到江浅衣手里,想必如今已被招待得极好……” 他与殷知白相交两载,自然知道这堂兄弟两人素来没有丝毫交情,因此才会在当初接下活捉殷玉楼的请托后,对殷知白说起过。此时舞乐声起,两名素衣女子翩然步入花厅,盈盈一握的细腰轻扭,玉臂舒展,便合着丝竹之声,柔媚地徐徐舞动起来。殷知白饮了一口酒,冷淡扬眉:“殷家是我那叔叔殷如海离开平剑山庄之后所建,早与平剑山庄没有多少关系,殷玉楼的死活,我也自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 他忽然抬眼一笑,神情之间顿显邪气:“只不过我那叔叔只有两个儿子,老大幼时病重而死,如今你又弄去了殷玉楼,岂不是让他绝了后?”北堂戎渡张开折扇轻摇,眉宇间完全没有十三岁的少年应有的青涩模样,淡然一笑,露出一痕碎玉般的雪白牙齿:“若是殷玉楼的老子殷如海还能生,那也就罢了,如果不能,这不更好?等殷如海日后一死,又没有后人,殷家自然就顺理成章地由平剑山庄接管,毕竟你爹是殷如海的亲兄长,而你,可是殷如海的亲侄儿……这样说来,其实我倒也算是顺手帮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才好?” 他二人于两年前机缘巧合之下结识,倒也颇觉投契,彼此之间关系不错,因此说话也并没有什么避忌,虽非肝胆相照,能为彼此两肋插刀的挚友,却也在一些事上很有几分心照不宣的意思。殷知白唇角带笑地把玩着酒杯,大笑道:“你倒是从来都能胡搅蛮缠……”说着,扬声对远处如同双蝶穿花一般轻舞的两名女子道:“过来。” 那两名少女大约十六七岁,身披月白色的罗裳,发髻云松,妆容简约淡雅,却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如画。这也还罢了,可两人最让人迷醉的却是那烟视媚行,体态动人的娇慵懒散,实是妩媚迷人,两双眸子黑白分明,顾盼生姿,秀眸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更为难得的是,彼此的容貌衣饰皆是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双胞的姐妹,听到殷知白吩咐,便停下了旋舞的动作,莲步轻移,分别款款行至两人身旁坐下。 殷知白舒臂揽住身边的少女,笑道:“北堂,这一对清倌姐妹如何?总还可入你的眼罢?我见你向来虽也时常逢场作戏,却并不动真章,如今怕还是个童子鸡罢,不如今日,便舍了这童身如何?” 北堂戎渡也不理他,径自半搂了身旁的少女在怀,他容貌绝伦以极,虽还年少,却已让那少女脸红心跳,不敢过多看他,此时被他用手一拥,顿时嘤咛一声,身子都微微有些软了,半靠在北堂戎渡怀里,吐气如兰,将玉容埋进了少年的颈窝里。此时自外面重新进来一批舞伎,身披轻纱,双足尽裸,手腕和足踝上戴着银铃,随着水袖翻飞舞动,发出悦耳的清音。 北堂戎渡坐在席间,怀里抱着美人,一面喝酒,一面看着众女翩飞起舞,这样的场面他也算是轻车熟路,如今他长到快十四岁,虽然还没有当真破了童身,但两世为人,从前却是颇经风月的,此时左手颇有技巧地在少女的娇躯上隔着衣料若有似无地抚摩,如同拨挑琴弦一般,虽是调情,却优雅得毫无秽靡之感,直令怀里的佳人娇喘细细,不自觉地逐渐用玉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殷知白轻咬了一下怀中少女白玉一样的耳垂,一面揉弄着掌中的浑圆,低低而笑:“北堂,今日怎么不见韩烟?”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怀里人的一只水葱般的玉手,道:“让他来这里,看你这个狐朋狗友,是怎么带我一起声色犬马的?”殷知白大笑,一手搂了少女的纤腰,道:“韩烟是你的禁脔,只怕是你不肯让我看见他,不想我见色起意,夺你所爱才是罢?”北堂戎渡拿筷子夹了一只珍珠丸子送进口中吃了,听见殷知白这样说,也不以为意,只是似笑非笑地嗤声道:“你当年初次见到他之际,便向我提出要买了他去,直到如今,你也没断了这念头,只不过我自幼和他一起长大,你觉得自己能用什么东西 分卷阅读36 ,从我这里换了他?” 殷知白微微叹道:“你既是无遮堡少主,只要你想,天下间什么奇珍异宝都任由你取用,我自然没有能让你动心的东西。”北堂戎渡的手指正隔着衣料攀上了一痕温软的酥胸,闻听此言,忽然微微眯起蓝眸,目光中的戏弄之色一闪而过,道:“那也未必。若你肯拿一样东西来换,说不定,也能商量。”殷知白挑眉诧异道:“什么东西?”北堂戎渡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拿你自己来换,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一番……唔,说起来你这模样还算可以,我便吃些亏,勉强凑合了。”说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就如同买肉的在审视猪肉是否新鲜一般,殷知白听了,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恶狠狠地低骂一声,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二十九. 美人膝 既是提到了沈韩烟,北堂戎渡忽然就对怀里的娇躯有些兴味索然起来,这美人用的脂粉香料并不俗媚,是上等的东西,味道很不错,可是对于自幼见惯用惯了最奢靡器物,向来咽珠踏玉的北堂戎渡来说,却依然有些落了下乘,让他开始想念沈韩烟身上的气息。他一向对美人十分挑剔,这样一来,就轻描淡写地推开了怀里的少女,那张白璧无瑕的面孔上慢慢浮起了一层失了兴趣的颜色,轻声叹息道:“……你到那边去罢。” 被推开的少女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年少的贵公子,但即使心中茫然而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言起身,坐到了殷知白身边,殷知白拈着酒杯,一双漆目朝着北堂戎渡看过去,笑着嗟叹道:“看来你今日,这童身么,怕还是要仍旧留着了。”北堂戎渡此时眼中似是依稀带上了一丝薄润的颜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嗤道:“这酒里加了甲鱼,虫草,鹿鞭……全都是些大补的东西,连燃的香料都是催情助兴用的,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辜负你的好意?只是这两人,还是全留着给你自己罢。” 殷知白身畔双姝环绕,不觉挑眉哂笑道:“北堂,莫非你是怕在外一晌贪欢,不慎遗下血脉,留出个子嗣来?其实这也好办,这阁里还有几个才来的干净少年,也有十分颜色,不如都叫来罢了。”殷知白口中虽然这样说,但他与北堂戎渡相识两载,心中十分清楚这少年虽是生得一副无瑕美玉的浊世佳公子模样,但却是天性凉薄,寡情而狠绝,两人之间能够成为朋友,也算是颇为难得了。 北堂戎渡一身莲青色宽衣,珠履玉带,手中折扇轻摇,复又哗地一声收起折扇,右手持着扇柄,在左掌间轻击数下,方叹道:“我如今误交损友,等回到无遮堡,若是日后惹父亲不喜,我只说是你带坏了我就是。”殷知白听了,立时啐了一声,既而笑骂道:“你倒有脸说这个?也不知到底是谁带坏了谁!” 酒是最好的陈酿,杯是上等的岫云瓷,各式珍奇菜色果品一路摆开,酒过数巡,两人推杯换盏之间,不知不觉就已渐渐酒酣意浓,北堂戎渡小腹中有一股热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汹涌起来,他微微含笑拈着杯子把玩,嘴角含蓄而优雅地淡扬,耳边两缕鬓发漆黑如鸦羽,唇上如同点了丹脂,看着自己执在杯上的那只修美无瑕,宛如葱尖的手,轻笑了一下,然后放下杯子站起身,淡淡道:“眼下这饯行酒已经喝得酒酣耳热,我也该走了……若有事,去无遮堡寻我就好。”殷知白一手搂着美人,一手擎着酒杯微微示意一下,故意将目光往少年下腹位置扫了几下,低低笑道:“走罢走罢……消火可是头等大事。”北堂戎渡含笑不语,青袍翻飞间,已无声消失在落地的大窗外。 挽仙阁临水而建,北堂戎渡自二楼飘然而下,直接便落在了正泊在水面上的一条素色舫船间,随即就进到了船内,。 他一路径直走到里面沈韩烟的睡舱中,其内素帐薄衾,布置得十分简淡,沈韩烟正坐在圆桌前,手里拿了一卷书,一面看,一面拿着茶杯喝茶,侧面露出的一点下颌莹白如玉,衣领上淡淡绣着几痕梅枝,发觉有人进来,便转过头来看,只是这般一侧首一回眸,就已然胜过了无数春光丽色。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走过去托住青年的手腕,将他杯里的茶喝了,沈韩烟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酒香,便放下手上的书,重新给北堂戎渡倒了一杯茶,但北堂戎渡却并不去接,只是忽然伸手揽住了青年的腰身,顺势将其抱起来,走到几步之外的床前。 沈韩烟因对方这忽如其来的举动而有些惊讶,刚刚下意识地想要支起上身,北堂戎渡就已覆在了他身上,残余着酒香的唇即刻就吮住了修长优美的雪白脖颈,同时蔚蓝的双眸微眯,右手轻车熟路地探入了青年宽大的袖口,直接摸至光滑的胸膛,捉住上面一侧柔软的突起,轻轻一拧。 沈韩烟浑身一震,被这猝如其来的暧昧抚弄激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哼,北堂戎渡轻吮着那玉似的颈子,另一只手却已熟稔而轻快地解开了身下人的腰带。 夏日薄薄的衣衫没几下便从身上滑褪剥落,露出了骨肉匀停,肌肤细腻光滑的修长躯体,触手温软而极富弹性,令人爱不释手。北堂戎渡一边低低轻笑着,一边将温暖的吐息缓缓拂在沈韩烟胸前的樱红色乳首上,欣赏着对方的微微轻颤,含笑低语道:“韩烟,今天不是从前那样简简单单就算了的,这回我可是要动了真章……你怕不怕?”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北堂戎渡的声音中略有醇意,且又十分柔和,分外好听,沈韩烟的脸上‘腾’地一下便好似烧了起来,虽然早已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且两人也不是第一回亲热了,但那等事情却毕竟还并不曾尽数做全了,因此惊赧之余,亦搀杂着三分惶惑和不安,眼睫微微轻颤,面颊已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双唇不自觉地紧张抿起。北堂戎渡见了他这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调逗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这个?”他说罢,语气越发地轻柔,如同羽毛在耳边微拂一般,低头在沈韩烟的淡红的唇上亲了亲,安慰道:“没事……我轻点儿,不会让你很疼……” 薄帐缓缓落下,随即莲青起花斗纹的宽衫便从床内滑落于地,接着是梨花白的里衣和长裤,露出了北堂戎渡还是少年的身体,秀硕如雪却又不失结实,已隐约有了挺拔的迹象。沈韩烟墨黑的瞳子似闭非闭,长长的眼睫在素帐中颤动着,泄露了他的不安与紧张,北堂戎渡轻轻一扯,便将他全身上下仅余的一条纱裤剥了下来,顿时露出了两条雪白修长的腿。 身下人腰身颀窄,胸膛上两粒殷红微微挺立,衬着一身肤光胜雪,宛如白玉上溅到了两点胭脂,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中间蜷伏着安静沉睡的淡色性器,全身上下,寻不出半分瑕疵,饶是北堂戎渡向来对美人 分卷阅读37 极为挑剔,也仍然从来不曾在他身上找到什么令自己觉得不满的地方……北堂戎渡的眸色沉了沉,忽然动手掰开了沈韩烟两条修长玉白的腿,并且抬起将其交叉着盘在自己的腰间,这举动令沈韩烟的身子明显一颤,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褥子,北堂戎渡轻笑不止,直接就朝着那滋味妙不可言的湿润双唇吻了下去。他虽然此时腹下热意汹涌,但耐性依然极好,或是温柔抚摩,或是辗转抚慰,来使身下的人能够放松下来,沈韩烟在他身边多年,可以说是陪他自幼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因此北堂戎渡并不想让对方太过痛苦。 最脆弱敏感的部位被人握在温暖的掌心里,非常技巧性地徐徐撸动着,来点燃燎原的火,同时少年的声音亦在耳边低声响起,暧昧而隐晦,呢喃着笑语道:“韩烟,放松点儿,我的肩膀都要被你抓破了……” 这样床第间的狎昵抱怨却并没有让沈韩烟听见,哪怕它就响在耳边。沈韩烟几乎已经听不清任何对方的低语,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手是怎样把玩撩拨着自己的身体,哪怕就是那么一只手,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他渐渐无法呼吸,令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剧烈,使他无法抗拒地向上挺起腰身,就仿佛是欲拒还迎的渴求……沈韩烟半闭着眼,鬓角已经微微被汗水濡湿了些许,发丝交错,黑如鸦羽,突然间在某一个顶峰毫无预兆地低亢哑哼出声,盘在少年腰身上的雪白双腿猛然绷紧,随即又是一松,十个圆润的足趾却紧紧蜷曲了起来,身体不住地微微轻颤不已,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唯有抓住少年肩膀的双手,还依然攀着没有松开…… 白浊的液体温热地留在掌心里。沈韩烟鬓边的青丝有几缕粘在淡红的唇瓣旁,就如同刚刚云收雨霁后一点难言的倦懒动人风情,眼里雾气氤氲,带着一分释放过后的茫然与满足,几丝妩媚之色染上眉宇,唇瓣尤显红润,仿若桃花上凝着的一滴涟漪,倾城,亦倾国。 三十. 归返 三十 归返 沈韩烟软瘫在白暗青的丝缎褥子上,乌发微松,眼睛黑得像漆,仿佛被水打湿了,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白若莹玉的肌肤压在床褥间,那织花缎子光泽秀素,更衬得全身柔润光洁如同羊脂冻一般。正神魂恍惚之际,下体秘处忽然一痛,少年玉竹似的手指沾上大量还温热着的清液,探进两股之间,毫不犹豫地叩关而入,虽指上留着指甲,但由于精心修磨得圆润光滑,因此倒也并没有刮伤里面的嫩肉,只是沈韩烟依然还是痛得微微蹙眉,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对方的后背,腰身也有些略显僵直。北堂戎渡安慰地咬了咬他的下巴,手上动作不停,低声抱怨道:“别绷这么僵,不然待会儿弄疼了你,我可绝对不管……” 他口里虽是这样说,但动作却是异常温柔的,绝非像是青涩的毛头小子那样卤莽而急躁,不急不忙地在那温暖的壁腔里抚弄旋转,手指模拟着交合的动作,在内部缓慢穿插。 这种体会全然陌生,然而却异样且鲜明,根本无法忽视,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手指的轮廓和指节上的精美圆涡,虽则颇为不适,但那痛楚却是温软而沉柔的,绝不粗暴,并不是不能忍受。沈韩烟只觉随着少年的动作,头皮发根处似是微微发麻,不自禁地咬住了嘴唇,以防出声,但牙齿刚刚压在唇瓣上之际,那探寻的手指却不知是触动到了哪里,尾椎处顿时有如通过了细小的电流,骤然激起强烈的酥麻之感,沈韩烟猝不及防之下,一声受惊般的低呼脱口而出,身上那人似是低声笑了起来,随即体内肆虐的手指突地退出,几乎与此同时,盘在少年腰上的双腿就被分别握住,膝弯位置被人紧抓着,牢牢握稳,然后向胸前慢慢按下,已被充分润泽通透了的股间秘处被什么滚热的物事抵住,一分一毫地徐徐往里挤入,刚挤进去些许,就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前方一挺,登时尽数没入到深处。 “……疼……” 低哼出声的人不是沈韩烟,却是正压在他身上的少年,北堂戎渡双眉紧皱,蓝眸中闪过一丝疼痛之意,轻喘着低头咬住沈韩烟的脖子,略带抱怨地道:“别勒……放松点儿,你挤疼我了……” 北堂戎渡如今还十分年少,且又是初试云雨,如果眼下相交的是个女子也就罢了,但却偏偏是个男子不说,而且还是生手,自然不会好受到哪里,而沈韩烟更是痛楚难熬,方才猛地受创,叩关之苦汹涌袭至全身,拼力咬紧嘴唇,才好歹没有惨哼出声,此时听见北堂戎渡说疼,又见他眉心略皱,确实不大舒服的模样,因此也顾不得自己疼得难受,只好勉强深深喘息几下,尽量放松身体,同时揪紧了身下的褥子。 些许的疼痛很快就被畅美难言的快感所代替,但北堂戎渡却并未立时挺纵出入,只是用小腹紧抵住沈韩烟的臀,缓缓旋动腰身,轻蠕慢挪地反复研磨,沈韩烟初时只觉剧痛难忍,下身被钝钝地顶挤扯开,连五脏六腑都好似被顶得移了位,那痛楚之意与寻常伤筋动骨不同,难以言说,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只能紧攥着柔软的被褥,低低呻吟,双目紧闭着,困难地喘息,北堂戎渡见他苦楚难耐,便一面轻吻抚慰,一面极有耐心地在他体内缓缓徜徉盘转,同时腾出一只手,去抚弄他双腿之间的敏感部位。 沈韩烟得他温柔以待,渐渐便痛得轻了些,刚想睁开眼,被架在少年肩上的腿却猛地一颤,脚趾亦紧紧绷起,沈韩烟大惊之下,本能地直欲蜷缩起双腿,却见北堂戎渡只是笑,紧紧按压住他,那滚烫的物事缓缓深入,根本不急着顶送,只是一点一点地完全没到根部,深入到极致,同时抓住沈韩烟的身子不让他逃避,低声轻笑起来,啃噬着对方淡红的唇瓣,找准了方才早已经探明的那处位置,在温暖生涩的甬道里徐徐研磨起来,直等到身下人的小腹都开始微微颤抖痉挛,北堂戎渡才用双手略微托起了沈韩烟的臀,终于开始逐渐地提送穿插。 沈韩烟下体胀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体内深处却颤栗哆嗦着,好似意欲融化,全身烊融无力,根本使不上劲道,方才吃痛发白的面容亦渐渐泛出桃晕,眼角不能避免的浮上了一层红晕,双眉绞拧,喉间断断续续地被顶出零星的呜咽,痛苦持续不断,可又慢慢掺进了一丝越来越强烈清晰的感觉,几乎不知道究竟是苦楚还是快活,茫然不觉间,眼角竟已洇出一分湿润之意,不禁费力地抬起一条虚软的手臂,挡住了脸。 北堂戎渡自是十分快活,抱持着沈韩烟柔韧的腰身,在那颤栗收缩的紧暖壁腔内大肆进出,耸弄排叩之势渐趋疾劲,逐渐演变成仿佛浪涛般无止歇的悍然,沈韩烟承受不住,终于出声颤求连连,北 分卷阅读38 堂戎渡已任意在身下人体内驰骋盍送不知多久,此时见他身颤体瘫,雪白的肌肤上已经染出了片片嫣粉色,活生生是海棠春睡的模样,动人之极,容色亦且晕红,目光失神,身子被顶得剧烈摇晃,连发髻都已经散乱,甚至隐约有泣音自湿润的唇中溢出,不禁心中温软,好言抚慰道:“……很疼?” 口中虽这样问,身下动作却毫不停歇,帐中肉/体击打疾撞之声,掺合着泽泽水声,串联响成一片。沈韩烟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一时间仿佛连呼吸都快要窒住,身子竟似全不是自己的,不可自禁地痉挛抽搐着,将体内那肆虐放纵之物绞得极紧,喉头亦不知何时呻唤得又涩又哑,断断续续地吟求道:“……你饶……饶了我……我罢……” 北堂戎渡耳上戴着的黑曜石坠串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荡不止,原本肌肤白得如同透明一般,甚至隐约可以看清里面淡青色的血脉,然而此时,却已染上了薄薄的桃花色,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浓浓的阴影,发辫上的穗线方才被沈韩烟失手扯开,此时黑发尽散,松烟般缈缈尽垂下来,发丝之中,少年已经有了挺拔迹象的凝白身躯若隐若现,眉眼之间满蕴着情欲之色,唇上凝着暗昧的春泽,是惊心动魄的昳丽。他低下头,堵住沈韩烟喃喃求恳的唇,吮吸着里面柔软湿滑的舌头,既而松开后粗喘着低笑道:“韩烟……我忽然想起……一句诗……” 他说着,抱紧了沈韩烟瘫软无力的腰身,闭上双目,突然开始大力挞伐不止,声音亦是粗重中带了恣意的轻笑:“……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沈韩烟神思飘忽若无之际,听到他这一句,初时还茫茫然,随后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时之间全身即刻如火烧一般,猝然下身的秘处不能自控地骤缩痉挛,同时体栗身震,抽噎出声,十指死死抓住了少年的脊背,北堂戎渡只觉身下人裹住自己的暖壁内部骤然紧绞收缩,夹杂着持续的无力痉挛,不禁舒适地低叹一声,猛然间发力骤顶,令腹部如同疾风暴雨一般连连撞击拍打着沈韩烟的臀,直到眼前忽现白光,头脑一片清凉,小腹持续着收缩,同时立即抽身出来,将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喷洒在了沈韩烟平坦的小腹上,这才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哼,不再有所动作,半晌,才睁开了一双润泽氤氲的蓝眸,披散着头发下了床,拿一条白帕擦净了下体,套上外裤,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披暗枣红的团花宽袍随意披在身上,拿了条毛巾在洗手的银盆里浸透拧干,这才回到床前,将素色的帐子用帘钩挽起,就要给床上的人擦拭下身。 沈韩烟神色疲惫委顿中带着一分隐隐的海棠色,眉宇间被刻上了依稀的妩媚颜色,白若岫瓷的躯体上流连着几朵犹如红梅花瓣模样的暧昧痕迹,双腿略分,一时无力合拢,雪白的大腿根部沾着斑斑点点的殷红。北堂戎渡拿着拧干的毛巾去给他擦拭,刚碰到那肌肤,沈韩烟就已经睁开了眼,勉强合起双腿,北堂戎渡轻笑一声,道:“刚才,可是把你弄疼了么。”沈韩烟累得厉害,身子下半截痛楚绵绵,连话也不想说,只是微微摇了一下头,长睫垂合,神色靡顿倦倦。北堂戎渡低头含着他的耳朵,笑意徐徐,道:“你方才……好得很。”见沈韩烟面有赧然窘迫之色,这才笑着咬了一下他柔软的耳垂,拿毛巾给他擦净了身子,既而上榻躺着,虽是由于念及对方是初经情事,因而没有再索要几回,但也还是搂了沈韩烟在怀,狎昵亲热了许久。 无遮堡。 藏青的锦衣间绣着银色蟒纹,金冠下黑发及腰,男人立在上首的玉阶之上,并不回身,双手负在身后,只是缓缓道:“……他既是回来,可说了是什么时候?” 那声音低厚而冷暗。有人跪于阶下,低首恭敬道:“公子说了,按照路程,应是在七月十一,堡主万寿之期前一日。” 男人轻哦一声,淡淡道:“既是这样,叫人去把碧海阁收拾出来,等他回来,就住在那里罢。” 那人领命,随即便躬身退了下去。 三十一. 相见 薄帐轻挽,暗香浮沉,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情欲过后特有的隐秘暧昧味道。 怀里的身躯光滑如玉,北堂戎渡侧卧着拥住正闭目蜷缩起身体的沈韩烟,从容不迫地抚摩着他温润的背,左手一路向下,一直滑到了那在方才被冲撞得发红的臀上,暧昧地揉弄着,一面占据了青年的唇舌,和风细雨地吮吸纠缠,又渐渐往下,最终叼住了一只被吸咬得通红的乳尖。沈韩烟顺从地微微抱住了少年的背,算是回应,只是在北堂戎渡的手指滑进股缝中时,才身体微一僵直,低声凝眉道:“公子……我真的不成了……” 北堂戎渡的另一只手极尽挑逗地抚摸着沈韩烟的大腿内侧,闻言笑道:“我又并不当真要怎样,怕什么,只是瞧瞧有没有弄伤了你……我这儿有平日里随身带的上等伤药。”说着,探身从床脚边的衣物堆里摸了几下,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立时就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北堂戎渡笑道:“我生来没服侍过人,若是弄疼了你,也没办法。”说着,就掰开了那双雪白的腿,沈韩烟忙睁开眼,努力合拢双腿,道:“公子如何能做这等事,我自己来就是了。”他跟在北堂戎渡身边这些年,北堂戎渡对他虽算不上什么情浓爱深,却也未将他当作普通的男娈看待,自然与寻常的主仆不同,因此只是将他按住,浅笑道:“难道还怕我看?”一面沾了药膏,手指已缓缓地推了进去,然后徐徐转动手指,探出里面有几处细碎的微小伤口,便将药均匀涂了,沈韩烟蹙眉忍痛,睫毛不住地微微轻颤,北堂戎渡给他上完了药,见他赤裸着美玉一样的身体躺在凌乱的床上,忽然就想起了方才那低哑辗转的求饶声,一股热气便微微在小腹里升起了些许,北堂戎渡笑了笑,却并没有再次按住沈韩烟去做那事,只是将身上披着的暗枣红团花宽袍略微拢了拢,对沈韩烟道:“你歇着罢。”说完,就下床趿了鞋,顺手摸起方才扔在床上的金银双色发带,将长发随意一系,便出了船舱。 水面平滑如镜,一条精美的二层画舫悠悠泊在水上。 珠帘淡垂,十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在一边服侍,或是端茶送水,或是捧了水果糕点,来往递入又递出,不闻一丝声响。 一双纤细雪白的素手拈着一副九连环,百无聊赖地解着,少女身穿梨花白笼烟岫云裙衫,青丝绾成双月髻,簪着坠有丝丝细长银链的碧玉钗,一朵小小的莹雪珍珠银蝴蝶缀在鬓边,更衬得一张玉面如同清水芙蓉一般,丽色出尘。 少女解了半天,也解不开手里的九连环,不禁翘了翘嫣红 分卷阅读39 的小嘴,将其往桌上一扔,撞得腕上的几只翡翠镯子叮叮当当地响,恼道:“什么无趣玩意儿,一点意思也没有。”那声音清凌凌地又婉转又脆丽,十分好听动人。 旁边正在给她剥荔枝的一个大丫鬟见状,便笑道:“小姐既是觉得无趣,不如还是回去罢,何必还要与门主置气。”那少女抬头瞟了她一眼,眸子亮晶晶的有如两丸黑珍珠,隐隐有明亮俏皮的光彩流动,哼了一声道:“回去?回去做什么?莫非要让爹把我送了人么?!” 丫鬟笑着劝道:“小姐何必这样大的气性,门主不过是略提了几句,哪里就能做了准的?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大是不屑一顾,只用手拨弄着桌上一把团扇扇柄间的桃花玉坠,冷笑道:“爹只把那苏青鹤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人究竟有什么好,我却没看出来,让我嫁他,实是不能!” 那美貌丫鬟只是掩口轻笑,说道:“苏公子明明是江湖上有名的青年才俊,家世又极好,多少姑娘都巴望着呢,小姐却怎把人家说得一钱不值了?”少女一双点水秋眸微微一闪,跺脚冷笑道:“好了不起!只是我却不稀罕,难不成他好,别人就要都想着嫁与他么?我偏偏就不是。”丫鬟口角含着笑,转头对周围的一群年轻少女道:“咱们小姐这般心高气傲,只怕唯有几百年前,还有皇帝朝廷的时候,那些王孙龙子才能勉强入咱们小姐的眼呢。” 一群丫鬟们都掩口偷笑起来,少女啐了一声,道:“你们越发大胆了,竟敢拿我取笑,改明儿都要一个个的,揭了皮才好!”这些都是她素日里心爱的丫头,自然知道这话只不过是玩笑罢了,少女并非当真恼了,因此并不怕她,仍然只是抿着嘴偷笑,那大丫鬟含笑劝道:“小姐何必恼,只不过是那苏公子自从上次春郊偶然见了小姐一面之后,便上了心,打听之后,就辗转向门主提了此事罢了,门主也只是因他家世人物都是上乘,堪配小姐,且小姐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这才略提了几句,小姐只要不愿,自然也就作罢了。”少女斜斜瞄向窗外,看着水面上偶尔船只往来,一面冷笑道:“怎么,莫非只要他家世人物好,我牧倾萍就嫁么?莫说是他,即便是从前的那些王孙龙子,我也未必放在心上,若是我喜欢,便是寻常人我也嫁,若是我不喜欢,凭他什么人,也免口休提!” 她正说着,不远处便缓缓经过一条素色舫船,里面正走出来一个人,一身暗红宽袍,黑发松松系在背后,面容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只隐隐仿佛是极为俊秀。少女依稀觉得好似有点熟悉,刚蹙了秀眉细看时,那船已是缓缓过去了。 一路北上,或是顺水乘舟,或是驾马登车,沿途总有无遮堡在当地的势力早早等候,打点一切,等到终于回至无遮堡时,已是七月十一。 软舆上四面垂着轻纱,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隐约有人高冠华服,坐在里面,怀中揽着一个修雅的身影,八名劲衣男子抬着软舆,不徐不疾地稳稳沿路而行。 极尽奢华的墨绿对襟织锦长裳微微曳在地上,广袖收腰,宽裾大袖,衣上用金线绣着飞螭,衣襟和腰间的鸾带上皆用宝石点缀,一顶金丝八宝攒珠冠高高挽住乌发,极是华靡奢正,这样正式端严的装束,将那还带有年少气息的容颜,也衬托得仿佛成熟了许多。北堂戎渡隔着轻纱朝外面看去,一路虹桥云柱,玉瓦楼头,飞阶与楼台相连绵延,怪石嶙峋,暖水婉转,或是亭台古朴风雅,或是雕栏奢华,庞巨无边,壮丽瑰伟,无数工匠苦心竭力,耗资巨万,费时无计,才终于有了如今这等规模的无遮堡,眼下一路看去,儿时的记忆便扑面而至,渐渐清晰起来。北堂戎渡把玩着怀里沈韩烟的一只手,在他雪白的颈间印下一吻,淡淡笑了起来,轻声道:“韩烟,你还记得刚刚经过的那处湖么?小时候咱们常在那里用弹弓打湖上的水鸟,用来练习暗器的准头。” 沈韩烟唇边含着一丝浅笑,道:“自然记得……公子当年时常去那里玩弹弓,到了后来,那些水鸟一见公子到了,便立时逃得一干二净。”北堂戎渡低低笑出了声,然而很快那笑容又渐渐敛去了:“我记得,娘偶尔在夏天时候,也会在那里泛舟游湖……”沈韩烟听见他提起北堂迦,便不出声了,北堂戎渡忽然摇头笑道:“过了这许多年,还提这个做什么……韩烟,等会儿我去见父亲,你就先到吟花阁歇着罢,昨夜想来是累着你了。”沈韩烟面上微微有些红,低低应了一声。 又过了将近一柱香的时辰,软舆才终于停了下来,北堂戎渡下了舆,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之后,便踏上了一重又一重的石阶,一路走向威仪深峨的飞仙殿。 大殿中庞然而安寂,虽是白日,却空阔而冷重,两边无数盘龙雕柱耸立,地面间的水磨冷花石打磨得平滑光洁如镜,可窥人影,远处上首数十层大理石阶之上,摆着几排铜盏灯,点亮无数火光盈盈,最上方的宝座上,有人凛冠黑服,端然高坐其间,除此之外,殿中再无一人。 北堂戎渡一时之间,心中只觉有些滋味芜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跪身于地,深深拜下,道:“……孩儿见过父亲。” 殿内一时无声,半晌,就听一个有些慵懒低魅的的声音道:“……罢了,你还知道回来?” 这声音熟悉中又有一丝陌生,北堂戎渡垂首,没有说话,那人似是笑了笑,既而便说道:“过来,到本座面前……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 三十二. 父亲 北堂戎渡依言站起身来,上前走到大理石阶之上,站在了北堂尊越的面前。 男人依稀与多年前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气势仿佛更加庞重了许多,身穿黑色锦衣,头顶戴着黑玉冠,饱满的额间随意垂着几缕发丝,金色的犀利双目中添了几分峻魅,眉心正中一颗红鸩石泛着幽昧的血光,正双眸微眯地打量着他。北堂戎渡被这样看着,感觉就好象是自己在荒郊被什么野兽盯住了一般,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丝警觉,说时迟那时快,脚下一动,已本能地向后退去,同时右手一捞一晃,一柄玉骨折扇就已在掌中‘啪’地一声挥开,挡住了男人骤然探出的手,北堂尊越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是略有些意外,同时又仿佛是还带着几分满意,嘴角轻抿,道:“……还不错,很有长进。”话音未落,北堂戎渡顿觉一股凌厉厚重至极的劲气扑面而来,男人的右掌一翻一拍,几乎将山河都能够击得碎了,北堂戎渡心知对方内力浑厚无匹,自己硬接不下,因此手上登时使出小巧功夫,以规避为主,一面招架,一面施展轻功,如同飞蝶穿花一般,流畅而轻盈地在大殿内游走翩跹,宽大的墨绿色广袖飘然挽风 分卷阅读40 ,虽是全力与人动手,却也仍然不失优美。 但他毕竟还不可能是北堂尊越的对手,没有用上多久,男人两条结实的手臂便从正面牢牢地将少年连胳膊带腰地锁住了,就如同兜网捕到了一只墨绿色的蝴蝶,北堂戎渡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之后,知道自己是抗拒不了这个人的,因此便干脆很识时务地安静了下来。 北堂尊越轻而易举地微微抬起双臂,少年的脚便离开了地面,北堂尊越箍着少年的腰将他抱起,似乎是掂了掂重量,随即就低笑道:“果然重了许多……确实是长大了不少。”北堂戎渡连胳膊带腰地被他箍着抬起来,自然不会好受到哪里,抿了抿形状和男人一模一样的薄唇,道:“放我下来……” 少年的声音清利又明脆,再也不是小时候又软又糯的童音,那五官容颜之间,也已脱去了稚嫩和童真,蜕变成了一个俊逸绝伦的少年。北堂尊越心中似是隐隐有所失落,又有所新奇,却没有将少年放下来,而是直接带到高处的宝座上,自己往上面一坐,同时将北堂戎渡的身子一翻一摁,将他脸朝下地横着按在了腿上,照着少年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低声骂了一句:“混小子,若是本座不叫你回来,你还想在外面待几年?嗯?”北堂戎渡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虽然男人的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不会打伤了他,却毕竟还是疼的,不禁挣扎起来,大声道:“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打我了!”他挣扎了几下,却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双臂被反扭在身后,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因此只好安分下来,放软了声音嘟囔道:“我不是给你写信了么……” 北堂尊越冷笑,一手抓着少年的双腕,一手在对方的屁股上又揍了一巴掌,喝道:“你那也叫信?‘儿在外万事安好,勿念’,这也配叫做信?你是给本座写家书,不是底下那群人呈上来的奏报,年年那几封信上写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你还有脸说!” 北堂戎渡自觉有些理亏,因此便老老实实地趴在男人的腿上,道:“那你打就是了……但起码我还写了信,你却是一封都没写呢。”北堂尊越冷冷一哼,随即又是一巴掌:“……还敢顶嘴。”北堂戎渡被打得不再出声了,半晌,才忽然道:“好啦,是我错了……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罢。” 两人多年未见所产生的一丝隔膜与陌生,经过方才的一番举动,就这么很轻易也很奇怪地烟消云散了……北堂尊越松开了抓住少年双腕的左手,低骂了一句:“向来让本座不快的人,如今全都死得透了,你若当真惹恼了本座,眼下还能在这里待着?”北堂戎渡嗤地一声笑了,从男人的腿上爬起来,用手摸了摸有些火辣辣的身后,既而皱眉抱怨道:“你还真打啊。” 北堂尊越起身拍了拍少年的头顶,道:“怎么,又没伤筋动骨,莫非还要本座抱着你走不成?”北堂戎渡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用手扶了扶头顶被弄得有些松了的金丝八宝攒珠冠,道:“我要去洗个澡……这身衣裳本来就热,刚才又和你动手,我都出汗了。”北堂尊越扫了一眼他身上层层叠叠的罩衣,长裳,内衬幅裾,突然挑眉笑了起来:“谁也没逼你穿这些,明明是夏天,倒裹得活像个粽子。”北堂戎渡哼了一声,明显十分不满:“这不是显得正式么?我才回来,总得穿得正式隆重一些,才好见你。”北堂尊越随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眼底难得现出几分温情的颜色,道:“随本座来。” 旷大的浴室中点着香料,烛火遍燃,水面上亦漂满了花瓣。 北堂尊越率先进了池中,北堂戎渡却因为身上的装束太过繁复,解了半天终于脱光了衣物,散开头发,这才走到了水池边,顺着凿有花纹的大理石台阶进到水中,北堂尊越淡淡扫了他一眼,突然间带着几分邪气地笑起来,道:“哦,你果真是长大了,本座记得你小时候,下面那小东西不过是和螺蛳差不多大,如今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了。” 北堂戎渡进到水里,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这才歪过头看向北堂尊越,轻声笑道:“那是自然。我毕竟再有几个月,就十四了,难道还会是小孩子不成?”北堂尊越挑眉而笑,笑容里有着几分揶揄的意味:“说得也是,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连颠鸾倒凤的滋味都尝过了,自然可以算得上是个男人了。”北堂戎渡一听,不由得眉梢微微一抬:“你怎么知道?”北堂尊越嗤笑道:“我的儿,你有什么是本座不知道的?你在外这些年,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交了什么朋友,本座哪一件不清楚?”北堂尊越说着,随意便将目光瞄向了少年丹田下方的位置,同时戏谑道:“就连你十三岁生辰前一晚,头一次泄了阳的事,本座也都知道。” 北堂戎渡听了,倒也并不意外,他多年前离家,在外为北堂尊越打理事务,一应衣食住行的需要,自然是有无遮堡分布各处的势力为他精心提供,北堂尊越想要知道他的情况,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北堂戎渡却还是从这一番话里听出了隐藏着的含义:这些年来他的一切,这个男人都在关注着,这个是他父亲的男人,对他不是不关心的…… 北堂戎渡觉得心底似乎有一丝淡淡的暖意流动,因此他毫不在意地听着男人充满了打趣意味的话,懒懒笑道:“我在外面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父亲倒好象是放心得很,就不怕我被带坏了?”北堂尊越展一展斜飞的眉峰,低笑道:“本座管这些做什么,只怕应该操心的,是他们的爹才是。”北堂戎渡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说得也是……”北堂尊越伸手点了点少年已有了结实轮廓的胸口,笑骂道:“莫非是什么好话不成,你倒还沾沾自喜起来了?”说着,顺势又拍了拍北堂戎渡湿漉漉的脸颊,低声笑问道:“怎么样,本座当年送给你的那个孩子,如今你也试过了,可还好?” 北堂戎渡唇角兀自含着笑纹,淡然的一张面孔上水珠点点,湿淋淋的发丝粘在身上,泛着幽幽的青光,其中有几缕垂散在萧舒的眉宇边,顿作凄迷,含笑垂了垂眼,又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嗯了一声,道:“……好得很。”北堂尊越用手替他拨开粘在眉眼周围的发丝,这才恍然发现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几乎就已经快要长到了他的肩膀位置:“先前有几个还不错的孩子,本座已给你留到现在,眼下让他们进来服侍你我父子,你看看,可还合意?”说着,就朝外面吩咐了一句。 片刻之后,两个披着轻纱的身影便款款自外面走进浴室,赤着白玉般的双足,步履轻盈,青丝披垂,容颜姣好得如同初绽的白莲,是一名少年并一名少女,都不会超过十五岁。两人无声地走到池边,跪倒在地,轻纱下的 分卷阅读41 柔软身躯若隐若现,北堂尊越按了按儿子已经显出宽健雏形的肩头,轻笑道:“我儿,今日便由你先选一个罢。” 三十三. 戏水 北堂戎渡眼看着那两名少男少女跪在地上,容颜清媚,体态动人,便不觉笑道:“父亲选就是了,我倒是哪一个都无所谓。”北堂尊越见他意态闲闲,显然是于此事之上并不十分热衷,亦绝非冷淡,倒是有颇为顺其自然的意思,于是便随意指了其中的那名少女过来,同时语气中带有几分满意地道:“能不为色所迷,这样很好……你要记着,美色肉欲等一概奢靡享受,不过是个调剂罢了,成大事者,心性必不可为外物所动。”说着,已搂了那名进到水中的少女在怀,一手握住了女孩纤秀的胸脯。 北堂戎渡却是出了池子,趴在大理石砌成的池沿上,对那身披轻纱的少年道:“会不会按摩?给我捏一阵。”少年顺从地走过来,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北堂戎渡的背上,小心地揉按起来,北堂戎渡舒服地半合了眼,轻声叹息道:“手法还挺不错……” 偌大的浴室中很快就响起了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和低喘,北堂戎渡听了,便略微睁了睁眼,正看见池中北堂尊越长发湿淋淋地披散纠缠着,粘在精赤强壮的上半身之间,那身材纤柔的少女则是双腿大开着被架于男人的双臂之上,后背被紧紧抵住池壁,北堂尊越箍着少女的腰身,肆意抽顶,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楔入,偶尔又改为研旋缓进,里外翻搅,分明是极尽畅快狎色之感,可配上他那崎峻冷魅到几乎不真实的相貌与伟岸的身躯,却实是如同一幅画作。经过这些年,岁月如同刀锋,令那张成熟的面孔更加深刻了轮廓,平添几分魅力,即使是在这样情色翻涌的氛围中,北堂戎渡也承认,这个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他的父亲,哪怕是在做着这种最原始而古老的事情之际,也仍然是极为从容而冷静的。 北堂尊越的技巧和手段实在太好,那少女虽是刚刚破身,却也很快便渐渐眼炀面赤,香汗淋漓,身上一片雪肤已是通红,随着男人的冲撞,不禁呻吟连声,娇喘阵阵,倒也分不清到底是痛苦还是快活了,北堂戎渡则是扫了两眼父亲的活春宫,耳边又听着那少女断断续续的急促哽吟,身上更是还有一双柔软的手在细细揉捏,他毕竟是春情正蓬勃的少年,被这么一撩拨,就逐渐有些反应,再加上眼下根本没有必要克制,因此便反手向身后一捞,握住了那正在为他按摩的少年的手臂,只觉肌肤光滑细腻,摸在手里舒服无比,因此一面坐起身来,只轻轻一扯,就将对方扯得一个趔趄,那少年低呼一声,身体不稳,直接将北堂戎渡撞了个暖玉温香满怀,北堂戎渡顺势向后一倾,两人便‘扑通’一下,双双掉进了池水当中。 其后之事便也顺理成章,北堂戎渡怀里抱着少年,尽情享受了一回软玉在怀,驰骋纵横的畅快,半晌,才握着少年柔软的腰身,将一股滚烫的热液尽数溅射在那收缩不止的体内。 怀里的少年神情委顿,瘫软在北堂戎渡的胸前,肌肤泛红,眼角含春,双腿环在北堂戎渡的腰间,两人仍旧维持着方才欢好时的姿势,北堂戎渡则是一只手圈着少年的腰不让他掉下去,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着少年的背和臀,用牙齿叼住对方的唇舌,慢条斯理地品尝和吮吸。 不远处,北堂尊越已经松开了怀里瘫软如泥的少女,随后拍了拍掌,就有几名侍女自外面趋步进到浴室当中,其中两个将那少女用一袭长袍裹了,搀出了浴室,另外几人则开始为北堂尊越擦背洗发,服侍着男人洗澡。 湿漉漉的黑发被一双双柔软白皙的纤手揉洗梳理着,北堂尊越微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两个人,就见一对少年正紧贴在一起,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花瓣,两人的身上和发间也粘着许多嫣粉之色,黑直的长发蜿蜒流铺在身上,肤泛珠光,唇似含朱,正狎昵地唇舌交缠。 彼此都是绝色的少年,只是其中一个倒还能评赞一番,另一个却是竟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语句来描绘,云横淡墨,萧华绝俪,虽是环着对方戏逗浅吻,姿态却偏偏是闲雅而从容的,脸孔和身体的轮廓,也已经有了拔卓英挺的前兆。北堂尊越淡淡看着,心中有一种很不坏的奇妙感觉--这是他的孩子,身上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块血肉,都是他的精血所化,从一个一只手就能托住的肉团,辗转长成了眼下的这样一个翩翩少年……这实在是一件非常玄妙,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比起曾经的父母和兄弟,这个孩子明显更能让他体会到那种肌骨融通,血肉相连的微妙感觉…… 北堂戎渡松开了口中那少年还很生涩的舌头,半阖了眼睛,将后背倚在池壁上,对几名正从外面进来,准备伺候他洗澡的侍女懒懒道:“送他下去罢……再去我带回来的行李那儿,拿几件凉快些的衣物过来。” 一时间云雨尽散,父子两人泡在池水里,各自都由几名美貌侍女服侍着沐浴。北堂尊越忽然间嗤笑了一声,道:“我的儿,你年纪不大,手段倒颇算是老练。”北堂戎渡亦笑,打趣道:“孩儿比起父亲,自然却是还要差上不少。”说罢,右边的眉毛微微上挑,说道:“我如今也不小了,你却还只是‘我儿我儿’地叫,听得好象我仿佛还穿着开裆裤,满地爬似的。”北堂尊越听了,略扬了扬唇,哂笑起来,道:“怎么,那你要本座怎么叫你?……‘渡儿’?还是‘戎儿’?” 北堂戎渡听了那‘戎儿’两字,登时就摇头道:“‘戎儿’……‘蓉儿’……你可别这么叫我,免得别人不知道你养的究竟是儿子还是个姑娘。除了这个,你叫什么都行。” 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又过了一时,两人沐浴完毕,北堂戎渡上了岸,伸平了双臂让侍女给他擦净身上和发上的水,然后替他穿上一件白绫无袖的束腰薄衣,套好黑缎长裤,比起刚回来时的繁复厚重衣物,不知简约凉快了多少。北堂戎渡坐在一只高脚凳上,任凭侍女们给他束起长发,在额间与颈上陆续佩了一整套的红珊瑚挂饰,自己则一面整理着小臂间围着的黑色护腕,一面随口说道:“我这次回来,就还是住在吟花阁罢……想必那里,还一直有人打扫收拾罢?我直接住进去就是了。” 北堂尊越正在由人伺候着穿衣,闻言,便声音淡淡道:“本座早已命人将碧海阁收拾出来,你如今回来,就住在那里。”北堂戎渡听了,也没有再说什么,那里毕竟是北堂迦自尽之处,若是故地重游,再次住在吟花阁,他虽不是触景伤情之人,却也总不免有些沉郁,因此也就默认了移居之事,却听北堂尊越又道:“饿了没?等会儿陪本座一起用饭。” 分卷阅读42 北堂戎渡摸了一下肚子,道:“怎么没饿,今天光顾着赶路回来,我都没怎么吃饭。”北堂尊越此时已更衣完毕,拍了拍少年的头,凤目微挑,轻笑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快随本座走?” 两人回到北堂尊越所住的遮云居,北堂戎渡吃过饭,便直接往那张阔大的大床上一躺,那床榻极为宽大奢丽,足足可以并排睡上五六个人,上面摊着纯色暗红软罗,绣枕成双,锦被齐设,床头还放着一只拳头大的褫花兽头熏炉,袅袅冒着轻烟,将床内熏得暗香扑鼻。北堂戎渡方才泡了许久的澡,又颠狂放纵了一番,再加上刚刚暖食下肚,就将一路的劳乏都驱得尽了,此时躺在床上,便懒洋洋地闭目躺着,不想动弹,由于上身只套着一件白绫圆领无袖的束腰薄衣,因此露出了双臂和脖颈,肌肤细嫩光润,被长时间的热水浸泡催出了桃花色,双颊亦红润得如同喷云吐霞,加之一头黑发光可鉴人,四肢修长秀拔,整个人躺在铺着暗红软罗的大床上,越发好似映雪生晕,即便是海棠春睡之景,也及不得万一。 北堂戎渡正闭目懒懒间,身旁已多了个人,低笑着筢了筢他半干的头发,道:“吃了就睡,你莫非是猪不成。”北堂戎渡睁开眼,见北堂尊越正斜侧着身倚在床头,坐在他旁边,不觉便含笑道:“我若当真是猪,你既生了我,岂非也是那东西了?”北堂尊越一个爆栗凿在了少年的脑袋上,笑骂道:“拐着弯儿骂本座,你好大的胆子。” 三十四.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北堂戎渡顺势往床内一滚,四肢平摊地舒舒服服躺着,半闭着眼,道:“明日是你生辰……啧,竟是七夕?” 北堂尊越从前并未做过寿,因此北堂戎渡虽是他亲子,却也只知道他的年纪,不清楚他的确切生辰年月,若非这次北堂尊越召他回来,北堂戎渡还不知道男人三十岁的生辰到底是在哪一日。 少年一下坐起身,一双蓝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男人,眼里亮晶晶地满是笑意,道:“我才想起来,明天竟是七夕节……呐,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之期,你竟是这个日子生的么?” 北堂戎渡只觉得有些好笑,七夕这个日子怕是所有节日当中寓意最缠绵多情的一个了,然而北堂尊越这样无情冷性的人,却偏偏生在这个日子里,实在是不相衬极了。 北堂尊越自然能够听出少年话里的揄揶之意,但他何曾放在心上,反而似笑非笑地挑眉道:“怎么,你这个模样,是在嘲讽本座么?”北堂戎渡嘻嘻一笑,用手支着头,懒洋洋地笑道:“孩儿怎敢嘲讽父亲大人?只不过原本以为生在这个日子里的人,大约应该都是坚贞专情的,可父亲却毕竟也太风流多情了些。”北堂尊越抬起右手,骨节修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少年的下巴上滑过,低低笑道:“傻小子,本座若是当真风流多情,你如今,早已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了……至于说到风流,你如今虽还年少,但在欢场中的做派,却也不是那等装模作样的所谓正人君子,这一点,倒是颇像本座。” 北堂戎渡淡淡拨开了男人的手,意态闲闲道:“既是男子,这等逢场作戏之事原本就算不了什么,只是父亲大人如今青春正好,却不会给孩儿娶回一个后母罢?” 北堂尊越听他这样说,张狂飞入鬓中的眉不觉一斜,金色的凤目中略掩去了几分惯常的犀利,轻笑道:“这天下间想嫁本座之人,确是不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北堂戎渡弹了弹光润如贝的指甲,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褪去了,只淡声道:“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娘,父亲如果日后当真娶了什么人,要我叫她母亲,只怕我却是定要杀了她的。”北堂尊越刀锋般的薄唇轻抿,嗤笑道:“我的儿,你放心,没人逼你认什么娘……即便是本座宠过的人,你若看上了,也只管要过去便是了。” 少年闻言,就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唇,道:“那我岂不是给你戴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盘起腿,端正坐了起来,换个话题,问道:“明天来的人,怕是不少罢?我见过那寿帖,你竟是叫人用黄金打成薄片,在上面刻着字和花纹……如此,也太奢侈了些,莫非这就叫财大气粗?” 北堂尊越哈哈大笑,伸手就要去揉少年的脑袋:“我的儿,无遮堡若是财力不济,如何把你养得这么大?你自幼就是噎金咽玉,美婢姣童环身,寻常人,有多少养得起你?” 北堂戎渡右足一抬,便用脚背挡住了男人欲要揉他脑袋的左手手腕,偏头道:“父亲,你动不动便碰我脑袋的这个习惯,就不能改改么……莫非只有我赶明儿剃光了头,你才不动手了?” 黑缎长裤下一只赤足晶莹如雪,脚踝修琬,不盈一握,五个脚趾圆润如珠,连趾甲亦是如同薄薄的玉片一般,足背恰恰抵住了男人的手腕位置。北堂尊越左手一翻,就牢牢攥住了少年的脚踝,入手处,只觉肌肤温腻,好似握住了一块绝品的玉石,不由得低笑道:“在本座面前,也敢口利舌快?”说着,用拇指往雪白的脚心上一按,北堂戎渡即刻就觉得一股内劲自脚底冲涌而入,顿时又痒又麻,如同万蚁爬搔,不禁马上叫道:“我服了!父亲饶我一回罢!” 他既然开口讨饶,北堂尊越就也松开了他,晶黄的双目中明显有一丝意犹未尽的扫兴之色,笑骂道:“没志气的东西,才尝上丁点儿苦头,就服软求饶了?”北堂戎渡缩回脚,紧了紧脚趾,闷声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明知不敌,死挺着才是傻子,况且向亲爹讨饶,我也不丢人。”北堂尊越见他神色间依稀还有幼时伶俐的模样,那等狡黠之态,让人似乎是不忍心动他一指头的……在对待自己这个独子的时候,北堂尊越仿佛总有一点难得的莫名耐心,他叫了几个侍女进来,摇扇抚琴,端茶喂果,伺候北堂戎渡睡上一会儿,自己则出了房间。 等到北堂尊越重新回到遮云居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室内点着两三盏小灯,烛光舒展,暖意融融,少年侧着身卧在床上,似乎是睡得很熟。遮云居一向从不会让其他人于夜间在此处留宿,即便有侍寝之人受召至此,也会在北堂尊越宠幸过后便被送离,因此北堂尊越自幼至今,却是从来不曾与人共寝至天亮……北堂尊越走到床前,似乎想要将少年叫醒,但又随即顿了顿,伸出去的手便慢慢放了下来,到底还是没有弄醒熟睡的儿子,而是将外衣一脱,就躺到了床上。 少年是靠外睡着的,因此并没有留下多少地方,北堂尊越把他朝床内拨了拨,低声轻骂了一句:“鸠占鹊巢……往里面点儿。”少年睡得正熟,浑噩酣沉中,只觉似乎是有人在推自己,因此便习 分卷阅读43 惯性地伸手一捞,抱住那人,同时迷迷糊糊地道:“……韩烟……别动……” 北堂尊越被他搂住腰,又听见他嘴里叫着那个男宠的名字,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揽住,很不习惯,刚想把对方从身上扯下来,却见少年正偎依在他身边,眼睫轻垂,神情安稳,睡得十分香甜,便皱了皱眉,究竟还是没有动手,只是低声喝骂道:“把本座和旁人相提并论,嗯?”口里虽是这么说,手上却还是扯过一条杏子红绫纱被,随随便便往两人身上一盖,随即凤目轻合,就此逐渐安稳坠入梦中。 北堂戎渡依稀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直到耳边有人轻唤,这才终于朦胧张开了眼,就见床前已是围满了一群美貌侍女,一时间脂香萦绕,钗佩叮咚,众女服侍着他换上华服,梳头挽发,又摆上早点,将北堂戎渡伺候打理得妥妥当当,这才送他出了遮云居。 观台巍峨,矗拔高峻,北堂戎渡站在极高的位置,往下俯看着远处,只见人如潮涌,车马如流,自四面八方汇聚,朝着无遮堡徐徐而来。自这个位置看去,能够将整个无遮堡尽收眼底,就见无数建筑绵连延展,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巍峨雄踞于天地间,规模之大,宏伟无伦,即便是如今早已湮灭在尘埃之中的皇宫王城,应该也不过如此了。 北堂戎渡轻轻嗟叹一声,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如是也……韩烟,你看脚下这场景,只有遥遥站在这万人之上,才知一令则诺者如雷,随众如流,究竟是什么感觉。” 沈韩烟一身精饰正装,宽袖博裾,俨然一名绝色佳公子,此时正站在北堂戎渡身旁,闻言,便微微含笑道:“公子说得是。”北堂戎渡淡笑,袖中露出一只修长如玉笋,毫无瑕疵的手,指甲留得略长,如水晶般温润动人,正执着一把玉骨折扇,扇柄上雕刻着神鸟飞天的精细图案,戴着貔花戒指的无名指,淡淡拨着扇坠:“你看,这些前来祝寿的人,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在心中转着见不得人的阴暗念头,盼着咱们这无遮堡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也有存着巴结攀附的想法,恨不得献上妻女,以求权势,更有不少谨慎观望,自善其身的……可是不管他们一个个都有什么心思,脸上却都带着笑,来这里祝寿……这是为什么呢,韩烟,你说。” 沈韩烟双唇的弧线十分温润柔和,一挂玉抹额围在头上,中间一颗翠色欲滴的玉坠正垂在眉心之间,直映得肤光如雪:“……回公子的话,因为堡主威名遐迩,因为无遮堡势力雄踞江湖,所以他们,不能不来。” 北堂戎渡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掌心,颔首笑道:“你说得很是……韩烟,时辰不早,我们下去罢。” 三十五. 求凰 两人徐徐下了巍峨高峻的观台,北堂戎渡拿扇子敲了敲手,道:“时辰也差不多了,韩烟,我们过去罢。”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悠悠钟鸣,北堂戎渡听了,就携了沈韩烟,两人快步便朝着钟声方向去了。 长长的青石大道两旁整齐跪着一望无际的人群,皆是无遮堡中人,一张华美富丽的金舆由二十四人抬着,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男人高坐其上,身着华服,头戴双龙金冠,犀利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等到金舆终于在高高的千石阶下方停住时,这才缓步自舆上走了下来。 北堂戎渡跪在人群最前方,正垂首静候之际,视线当中却忽然出现了一双飞龙翻海的黑色靴子,北堂戎渡抬起头,就见男人正对着他略略伸出右手,淡淡道:“我儿,随本座上去。”北堂戎渡也不迟疑,直接搭了一下对方的手,就站起身来,父子两人一同登上了高高的石阶。 下方无数无遮堡众人垂首跪地,齐齐高声颂祝,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声如雷震,好似滚滚洪流一般,北堂尊越俯视其下,菲薄的唇边挂着一丝并无温度的锐利笑意,对身旁的少年道:“渡儿,你此时看着这场景,心里会想到些什么?”北堂戎渡两手拢进袖中,双臂端放在胸前,低低含笑道:“孩儿在想,这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北堂尊越金色的凤目微微眯起,嗤笑起来,冷峻的眉峰似是略微扬了一下,道:“我的儿,你做得还不错,这几年在外面,也凭本事闯出了名头,一身行事手段,所作所为,本座全都看在眼里,这一份家业,你已有资格继承……如此,日后这无遮堡,便是你的。” 他此话一出,这才是终于完全肯定了北堂戎渡在无遮堡的身份和地位,将其立为了真正的继承者,北堂戎渡闻言,单膝及地,沉声道:“儿子谨接父亲大人训命。” 无遮堡众人山呼颂祝声中,北堂尊越萧砺的面容看起来冷佞而薄情,他随手按了按少年的肩头,不经意地道:“前来贺寿之人,眼下皆已安置下去……方才其中有平剑山庄的人递了帖子,要见你。”北堂戎渡一面站起身,一面道:“殷知白?不是说这次是由他兄弟来堡中么,怎么忽然换了他……”指尖一抚手指上的戒指,笑道:“如此,我便去见一见朋友,等会儿再陪父亲说话罢。” 秀树临风,茶香袅袅,两名锦衣华服的身影面对面地对坐在一张石桌前,言笑款款。 北堂戎渡一面往杯里添茶,一面道:“你不是说这次你爹让你二弟带人来贺寿么,怎么换了你来?” 殷知白摇着扇子,淡淡笑道:“你那天一走,我回庄后才知道我二弟刚刚练功出了岔子,须得卧床调养一阵,因此我爹就叫了我带人来……早知如此,那日我还不如就和你一道走便是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呷了口茶,道:“那怎么行,你倒是和我一起回了无遮堡,可平剑山庄的寿礼怎么办?来祝寿却不带贺仪,莫非想要到这里白白吃酒席不成?今日有头脸的江湖门派,武林世家,都派了人前来祝寿,若都扛着一张嘴来吃白食,岂不是把我们当了冤大头?” 殷知白抬眉看了一眼少年,手上抚弄着光滑的茶杯,哂笑道:“斤斤计较……你莫非还怕被吃穷了不成!”北堂戎渡拿着杯子把玩,淡笑道:“聒噪。” 宽大的袖中露出一只欺霜赛玉的手,安然执着瓷杯,但见那整只右手纤修莹润,细嫩之极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便如透明一般,手上没有一处老皮或者茧子,莹嫩得几乎发粉,如同新剥鸡蛋一般,连指甲也冰莹剔透,几若水晶,但殷知白非常清楚,这只手看着虽是美到极处,可上面的力量却大得出奇,就连那看起来脆弱得仿佛需要精心呵护的漂亮指甲,也是一件利器,他自己就曾亲眼见过,北堂戎渡是如何用手生生抓碎了人的脖子…… 北堂戎渡见青年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停了片刻,因此 分卷阅读44 便道:“怎么?”殷知白摇着折扇一笑,意态风流谦谦:“我在想,你既是将手上功夫练得强横,如何竟连个茧子也没有?哪怕认真看起来,也根本认不出是武人的手。” 北堂戎渡微微笑道:“何止如此……你看我这副皮囊,可还好?”殷知白端详了他一下,颔首而笑:“岂止‘还好’,我平生所见之人,无有可与你比肩者,北堂堡主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莫非你们北堂家的人,都是得天独厚不成?”北堂戎渡用指关节轻叩着杯壁,神情嗤然:“我生来相貌确实是好,但也没有如今这样好……北堂家有秘药,以此药浴按期浸泡全身,须得连续十年,不能久也不能短,周身的骨骼、血管、筋络、皮肉,便会打熬得更加凝练,即便受了伤,也比旁人愈合得快,再加上自幼修习北堂氏秘传功法‘千录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逐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即便是模样原本普通的,也会平增几分颜色……如此,我这皮相,倒是有两三成乃后天所造。” “哦?”殷知白剑眉一挑,明显极有兴趣地道:“素闻北堂氏秘传功法‘千录诀’乃是一门奇功,无遮堡历代堡主,便是由此才致使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竟还有这等用处?还有那药浴,从前倒是向来不曾听说过。” 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功法只有北堂家血脉才能习练,决不会传与旁人,哪怕有人练了,没有药浴辅助,也万难练到三层以上的程度……至于说到药浴,那配方一般人即便知道了,也配不起,想要一连用上十年,培养一个人,所需耗费的资财,足以让一个小门派身家散尽。” 殷知白摇头叹笑道:“这等苛刻……想来无遮堡每代养出一任堡主,所花的心血银钱,即便是打个金山,怕也够了。”他正说着,远处有人经过,容色清寰,乌发流袖,风姿雅然,难描难画,却是沈韩烟,他乍然瞧见了在远处水畔坐着的两人,便走了过来,殷知白不觉略略眯起了眼,微笑道:“韩烟,倒是有日子不见了。”沈韩烟微微颔首,淡然一礼道:“……殷公子。”随即便静静站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侧。 北堂戎渡放下茶杯,道:“韩烟,正好你过了来,便带他回下榻的东面客居罢,正式的宴饮,还要等到晚间……我先去父亲那里。”北堂戎渡虽是知道殷知白一向对沈韩烟有些意思,但以对方的脾性,再加上两人交情,亦并不担心他会做些出格之事,因此说着,又对殷知白道:“你或是想用什么,要什么,或是四处走走,只需找人吩咐就是了。”殷知白扇子一合,低笑道:“放心,我必不会跟你客气。” 转眼间北堂戎渡便已离开,沈韩烟道:“殷公子可要回下榻之处?我自会带路。”殷知白见他语气有礼之间,又隐隐透着一丝疏离,不禁聚了聚眉头,道:“韩烟,咱们也算熟人,何必还这样说话行动间都带着客气,倒显得有些生分了。”沈韩烟端容道:“殷公子与我家公子既是好友,韩烟低位之人,自应恭敬些才是,如若不然,便是失礼了。” 殷知白忽然间唇边带着点儿苦笑,凝视着青年轩秀清俊的面容,道:“我知道,当年初次见面之际,我向北堂提出要以珍玉宝器等物来换你,令你心中不喜……韩烟,你明知我这些年来对你已逐渐并无当初那等猎美贪色之意,你又何必待我还这样不冷不热的。” 沈韩烟微微垂了一下眼,摇头道:“殷公子严重了。其实殷公子心意,韩烟一向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我既身为我家公子近旁之人,虽得殷公子青眼,却也只能腆蒙错爱了。”殷知白注视着对方淡然温礼的神情,半晌,遂低声叹道:“韩烟,你若愿意,我便向北堂求了你来,若是你自己肯,或许他会答应……只要你应了我,我殷知白在此起个誓,日后自会一心待你。” 三十六. 记得当时年纪小 沈韩烟沉默了片刻,既而摇了摇头,道:“殷公子可知韩烟是什么人?”他未等殷知白开口,便自己接话道:“韩烟多年以前,只不过是一个不久之后,就会开始被人随意辱玩摆弄,等到年老色衰,大概就要凄凉度日的小倌罢了……” 他此时一头青丝整齐地绾入玉冠当中,眉目风秀,唇如含丹,身着淡雅华裳,腰间斜插一支玉笛,容色清华,飘逸出尘,明显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哪里有半分以色侍人,柔媚讨好的娈宠模样?青年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在开始接客之前,我被人买了去,献给堡主,堡主却将我赐与了公子……韩烟可以说是与公子一同长大的,这一身武艺,见识才情,俱是公子给的,如今韩烟能是这个模样,而非烟花地中任人玩弄的男子,全是拜公子所赐……当年我们离堡之后,公子派人去了我家中,将一向欺凌我的后母与兄弟,统统绑起卖去了那等烟花地界……殷公子,韩烟虽然并不是什么信义君子,但知恩图报,却还是知道的。” 沈韩烟隽俊的眉目间神情雅致,宛如清扬,注视着面前的殷知白:“或许这些事对我家公子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韩烟而言,却是改变了一生……如此,殷公子之言,即便是出自真心,韩烟亦不可应。” 殷知白看着他出尘的淡然容颜,苦笑道:“我知道……初次见面之际,我只是喜你容貌绝丽,知你是北堂身边人时,便欲向他讨得了你,后来熟识了,才渐渐晓得你不是那等取悦媚宠之人……只是韩烟,我方才说‘一心待你’的话,却未必就是假的。” 沈韩烟忽然一笑,顿时就如同春山染翠,清风如缕:“殷公子,韩烟亦是男儿,莫非殷公子以为,韩烟就如女子一般,需人轻怜蜜爱么?身为男儿,韩烟也知欣赏美人,策马观花,并不愿被同是男子之人置于身下,亦不需人怜爱宠幸,只是我家公子待我不比旁人,因此心甘情愿以男子之身,腆颜服侍枕席,但其他人若想如何,沈韩烟大好男儿,断不能从。” 他这一番朗朗之语,殷知白听了,却是一阵沉默无言。两人立于水畔,一时间只见清风徐徐,水波粼荡不兴。 北堂戎渡进到大堂当中时,阶下正有人拿着烫金的礼单,高声一一报着前来贺寿之人所携来的礼物,上首的半透明碧青帏幕后,依稀能够看见北堂尊越正斜倚在一张长榻上。 北堂戎渡登上玉阶,掀起帏幕走了进去,道:“各门派世家派来的人,都已调了人手在暗中监视住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人生出什么事来。”北堂尊越手里正拿了一只白玉酒杯,长榻中间放着一张小漆桌,桌上还有一壶酒并一只青玉杯子,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便道:“来得倒早。”北堂戎渡斜身坐到父亲旁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子,笑道:“自然要早点过 分卷阅读45 来,毕竟朋友和爹比起来,还是亲爹的分量更重些。”说着,一面微微擎起酒杯,一面笑说道:“孩儿以酒敬祝父亲,寿比南山。”说罢,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北堂尊越不置一言,随手拿起金酒壶,给他重新满上,道:“……昨夜睡得如何?”北堂戎渡‘唔’了一声,浅浅而笑:“一夜好梦。”男人淡睨着他,道:“一夜好梦?本座却未曾睡得安稳。”北堂戎渡一挑眉,微微讶道:“怎么会?” 北堂尊越犀冷的金色凤目中似笑非笑,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道:“老实告诉本座,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梦?”北堂戎渡但笑不语,浅浅呷了一口酒之后,才道:“孩儿这个年纪,正是精神旺盛的时候……自然是梦到那等温柔乡中之事。”北堂尊越冷笑了一下,伸手就往他的脑门上凿了一爆栗,“……因此你便在本座身上,像狗似地又啃又咬?” 北堂戎渡闻言一愣,半晌,才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孩儿……孩儿的睡相,其实一直都还是挺好的……” 北堂尊越闻言嗤笑一声,慢慢喝着酒,他昨夜被少年缠在身上不放,又热又恼,打又打不得,总不能将他扔下床去,最后只得干脆半夜里起身换了个地方,这才算是清净了。他平生何时这般迁就过别人,若换做了是旁人,早就一掌拍死了,因此眼下想起,还微有不悦。 北堂戎渡的目光往男人脸上瞄了瞄,用手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靠近了轻笑道:“只是占了你的地方一晚,不会这样小气罢?”他靠得近了,温热的吐息便软软拂在了男人的侧脸和右耳上,就仿佛是谁用羽毛在上面轻轻地搔着,同时衣物上熏的淡淡的香气也环绕了过来……北堂尊越用两根又长又韧的手指夹住了少年的鼻子,皱眉看着他道:“你这身上熏的什么东西,活像个庙里的秃驴。”北堂戎渡偏了偏脑袋,把鼻子从男人温热的手指之间挣脱出来,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遂笑道:“哎?你鼻子这么好使?这确实是佛香……味道其实还不错,并不难闻。”北堂尊越带着一丝嘲笑意味地道:“你是吃斋还是念佛,熏什么佛香?这些年你在外面,吃的是珍馐肴馔,拥的是丽色美人,杀的人也是不在少数,哪一点和那些满口慈悲的秃驴挂上半分关系,倒还用起这气味儿假惺惺的佛香来。”北堂戎渡歪着头看了男人一眼,突然间扑嗤一声笑出声来,眯着眼睛说道:“我在外面这些年的事情,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是不是说明,你一直在担心我?” 北堂尊越扬扬眉毛,没出声,似乎是懒得理他,北堂戎渡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继续笑说道:“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是在担心我吗?”他这样说着,那与男人相似的眉目间就仿佛是爬上了一分掩不住的笑意,觑着眼用手轻描淡写地轻敲了一下对方的手臂,低声笑问道:“说说么……莫非你觉得承认自己担心儿子,很掉面子不成?” 少年的语气当中很有些揄揶的味道,北堂尊越仿佛是被他弄得烦了,低骂道:“再聒噪一句,本座便打你屁股!”他刚说完,却正好对上了少年那双明显正在憋着笑的蓝色眼睛,北堂尊越的神情似乎是顿了顿,既而依稀是低骂了一句什么,随即薄唇中便含糊地迸出一个‘嗯’字,算是承认了,同时伸出了手,将少年压着脖子按在自己的腿上,有些粗鲁地揉了揉北堂戎渡的脑袋,冷哼道:“你这个不孝的混帐东西……” 北堂戎渡这一回却是顺从地没有避开,而是任凭男人把自己的脑袋按在他的大腿上,粗鲁地揉着自己的头顶。北堂戎渡枕着对方的腿,眼睛微微眯着,里面最深处的冷漠依稀淡了开去,浮出了一丝暖意,忽然慢慢开口道:“父亲,其实我……也不是不想你的。” 话刚出口,两人仿佛都是微微有一瞬间的停滞,北堂尊越低头看着少年漆黑的后脑勺,片刻之后,忽然就道:“说起来,你倒也不是没有过兄弟……” “……嗯?”北堂戎渡枕在男人腿上的脑袋动了动,北堂尊越似乎是低笑了一下,方才还有些粗鲁地揉他头顶的右手,此时已将动作不知何时渐渐柔和了下来:“你走后两年,本座让人又生过一个儿子……”北堂戎渡一顿,不由得听男人继续淡淡道:“……可是本座不喜欢他,他明明和你小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眼睛的颜色也和本座相同,但一直长到一岁多,本座却从来半点也不觉得喜爱……因此后来,本座便一掌了结了他。” 北堂尊越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微微一紧,便低低地笑着,用手指替他顺了顺有些被弄乱了的黑发:“所以本座那时候就明白了,并不是说只要是亲生骨肉,本座就会喜爱,待其与旁人不同……我的儿,直至今日,本座只承认你北堂戎渡是无遮堡的少主,是本座重视并且喜欢的孩子。” 北堂戎渡忍不住轻笑,那眼底深处最后的一分冷郁,也被此刻真实的微笑所掩去了,他淡淡开口,低声道:“……你是我父亲。”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慵懒,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少年的头发:“是。” 北堂戎渡依旧枕在对方的腿上,笑着道:“你我天生骨血至亲之实,不可抹灭。” “是。” “那就对了……”少年含着笑,“父亲,我和你比任何人都要亲近,这种联系,是一辈子的事,是别人撕也撕不开,砍也砍不断的……” 三十七. 寿宴 是夜,无遮堡灯火蔽天,歌舞绕地,锦缎装饰朱栏玉柱,彩灯点缀楼头,几乎照亮了夜色,柔音靡靡,脂香泛酒,是铺天盖地的纸醉金迷。 酒过喉头,有香醇的甘甜,北堂戎渡手里拿着酒樽,肤色莹淡如同籽玉沐雨,半透明的淡青色血脉依稀隐藏在肌肤之下,眼角和两颊却添了几分浅浅的红晕,眼中亦是被酒意催出了润泽之色,半靠在上首斜下方的一处座位上,双目似睁非睁,含笑看着这一片歌舞升平,富贵奢华。无遮堡今夜排开无数桌席面,众多伶优调琴吹笙,舞姬乐娘闻歌起舞,花团锦簇,极尽铺排,珍馐海味,羔羊美酒,流水一般送上,任人取用,无论各派前来祝寿之人都暗中怀有何等心思,起码在表面上,今夜众人已是尽数沉浸在了灯红酒绿,粉香脂暖的喧嚣与旖旎当中。 如此繁华靡靡之夜,最是销魂不过…… 酒已不知过了几巡,北堂戎渡面上微带几分绯红的醉意,一面轻啜着杯中的美酒,一面略斜着身子寻个最舒适的姿势,目光扫过最上首的北堂尊越,笑着抬一抬手里的酒樽,道:“父亲,我似是已经有三分醉了……” 除了歌舞以外,还有找鼎、寻橦、吞刀、吐火等百戏杂剧,此时正表演得热火朝天,北堂尊越高 分卷阅读46 坐于万千华彩之中,一身华衣重重叠叠,连唇边的一丝淡漠笑意,也在璀璨绚丽的灯光中显得迷离起来,闻言,便移过目光看着少年,突然笑了笑,道:“哦?三分醉……如此,你的酒量倒是还不错。”北堂戎渡此时明亮的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湿润的水雾,轻笑道:“还算好……如今倒是没有完全喝醉的时候。”他正说着,适逢不远处的那场戏舞‘鱼龙双争珠’已演到结尾,领头的年轻男子双手捧着那只缠花彩球,按规矩趋步上前,就要将其献给北堂尊越,以示福寿昌好之意。 那人方一经过北堂戎渡案前,北堂戎渡微带醉意的双眼,便突然猛地一抬!多年来历经杀伐所锤炼出的野兽一般的本能直觉,直接便令他敏锐地嗅出了那人身上方才一闪而过的,隐藏得极深的杀意! 一道金色的灿影疾电般飞射而出,直取那人的头颅!北堂戎渡方一将手内的金樽打出,便同时团身近前,却见那青年突然间侧步滑溜,没有任何的征兆,便避过了那只沉甸甸的金樽,同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青年就已不知如何到了正飞身过来的北堂戎渡的身侧,右手一探一翻,掌内便已多出了一把精巧的薄薄匕首,锋刃间幽绿之色隐隐闪现,显然是涂抹了剧毒之物,随着青年的手臂灵活以极地抖翻挪转,竟已无声无息地递至了北堂戎渡的胸前,同时双唇一启,一道银光瞬时射出,直朝着北堂戎渡的咽喉位置奔去,却是一根钢针! 彻底屏弃了任何花式招法,动用一切手段,快,准,狠,完完全全是赤裸裸地,只求杀人取命的杀手手段!与此同时,方才表演的班子已骤然发难,十数人飞身疾纵,直取不远处的北堂尊越!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北堂戎渡双手猛然向下一搭,竟正好扣在了对方的手腕处,随即两条手臂一只逆缠,一只顺着缠,居然如同没有骨头一般,仿佛就像是两条毒蛇,生生缠住了青年的双臂,一收一带,就令那匕首再也无法向前刺出,同时将头骤然向后一仰,恰恰让那钢针飞射而过,右手却毫无停顿,接连一松双臂,脱开了与对方的互相束缚。青年乍逢突变,手上动作却全无慌乱,在北堂戎渡松手的一刹那,出手居然一改方才的鬼魅般阴柔,变得霸道而刚猛,狠辣无比,手腕一挑,匕首的尖头便扎向了少年的咽喉,这一变化翻转之间,居然无声无息,不带一点风声!同时七八道黑影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鬼魅仿佛,迎上了疾扑而来的十数名刺客! 青年这一招数变换速度极快,但北堂戎渡亦是绝无慢上半分!两只玉琢般的双手一勾一展,变掌为爪,十根手指在灯火中如同冰晶,又韧又长,上面蓄着指甲,片片如贝,美不胜收,但此时却锋利到了极点,与青年厮斗在一处,但见衣袍翻飞,二人搏缠不休,转眼之间,已是变换了近百招! 陡然间只听‘扑哧’一声,方才还近身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已然停了下来,灯光中,只见北堂戎渡的右手五指活生生地插进了青年的胸口,正是心房位置!还未等众人看个清楚,北堂戎渡已闪电般将手收了回来,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五个血洞汩汩往外溢血,却是北堂戎渡在方才的激斗中打出了凶性,以一式典型的剖腹挖心,生生将对方的心脏戳破,再无生还之理。灯光下,少年右手五指殷红染染,偏偏容貌萧疏无伦,眸中的杀气被长睫一掩,便立时散去……屠者,辣绝菲情也,容者,姿止美绝也,江湖上‘屠容公子’之名,果然名副其实! 几乎在北堂戎渡取去青年性命的前一刻,其余十数名刺客亦被当场斩杀,只留了一个活口。在座的皆是武林中人,见惯了这等刺杀行凶,刀头舔血之事,因此一阵骚动之后,便也渐渐平息下来,只是心中,却已对这姿容美绝的少年微微凛然,其间自有无遮堡中弟子极快地上前,迅速收拾了一番,随即一面抬走尸体,一面将那仅剩的活口押了下去,严刑拷打。北堂戎渡回到座间,将手浸在下人捧上的水盆里洗了洗,又接过毛巾仔细擦净,这才戾气尽散,又回复到了方才那副微醺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一时歌舞又起,就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北堂尊越淡淡执着酒樽,稳坐高位,薄唇边有一丝漠然的意味,低笑道:“武功身法,与那玉照师一模一样……当年灭去琅圜阁之际,玉照师有一幼子不见踪影,想来这人今日,便是借本座寿辰之际,混进堡中报仇的。”北堂尊越说着,扫了一眼下首的少年,右手毫不在意地于自己面上一抚,微微笑道:“本座从前容貌尽毁,便是拜玉照师所赐,当年他死在本座手中,如今他儿子又死在你手下……啧,果然有意思。” 北堂戎渡却已斜靠在座位间,将染上几点血花的华服解开,随手弃于地上,露见里面的松香色薄绫长衫,显衬出了已颇为颀长结实的躯体,筋肉韧实,四肢修长,腰身劲瘦而笔挺,很有些年轻男子的迹象了……北堂戎渡笑了笑,蓝眸微眯,用手摸了一下略觉温热的脸颊,道:“孩儿有些酒燥,出去吹吹风,舒缓一下。”北堂尊越随意往后一靠,抬一抬执着酒樽的手:“……去罢。” 一路穿花拂柳,趋径登桥,朱楼玉栏,花团锦簇,四周假山嶙峋,水波不兴。北堂戎渡信步而行,随手解开了衣领上的两颗盘扣,夜色阑珊中,迎面清风送爽,果然舒适许多。 正行走间,突闻巨声大作,响声炸鸣,抬头一看,只见那烟花腾空,钻天炸绽,如同金蛇狂舞,天女散花,空中火光大盛,万点金星齐齐怒放,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北堂戎渡此时酒意微醺,小腹中温热融融,忽忆起沈韩烟那柔软的双唇。今日沈韩烟只说有些不适,晚间并没有随北堂戎渡一同出宴,只在碧海阁歇着,眼下北堂戎渡想起他来,一时间倒是春思翻涌,遂朝着碧海阁方向走去。 北堂戎渡正行至一处花丛后,无意中却忽然看见隔着花丛的颇远处,有人正站在湖边的阑干旁,华衣奢服,正是殷知白。北堂戎渡见他不去喝酒,却独自一人在此,正欲出口唤他,却忽见殷知白手上拿着一个酒壶,径自倒了一杯酒,对着夜空微微一抬,道:“韩烟,这一杯敬你……我殷知白向来生性浪荡,却没曾想,如今倒在你身上用了心,委实该敬。”说着,将杯里的酒直接倒在湖中,既而又斟上一杯,笑道:“这杯倒是该敬我自己……放着北堂这般人不曾动意,眼下,却为你扰心。”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后临水观景,一面自斟自饮,彼时天上烟花璀璨,径直照亮了整个夜空。 三十八. 春花秋月 北堂戎渡眼看着殷知白在湖畔左一杯右一杯地自斟自饮,将那美酒穿喉而过,间 分卷阅读47 或停杯望月,看那夜幕中烟花璀璨,意态风流,形容倜傥。北堂戎渡与殷知白结识也已有了年头,对其亦算颇为了解,知他向来于男女之事上情意菲薄,虽是惯于流连风月,依红偎翠,其实也不过是冷眼旁观,逢场作戏罢了,哪怕是从前殷知白向北堂戎渡初次索求沈韩烟时,北堂戎渡见他眼中的神情,也不过是因美色动心而已,在遭婉拒之后,也并非多么失望,不过是有几分惋惜的模样罢了,因此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其后殷知白亦与沈韩烟渐渐熟识,但北堂戎渡却不曾知道,原来如今殷知白却已对沈韩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眼下看他形容,竟是未必只贪恋沈韩烟容色之美,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模样了……北堂戎渡看到此处,不发一言,无声地离开了此处。 夜色阑珊,一路行来,或是飞栏玉瓦,或是琉亭景阁,长廊如迤,卧桥横波,北堂戎渡身上穿着的松香色薄绫长衫在轻风中拂裾挽袖,少年随手折了一枝碧桃花,一面信步而走,一面闲看着烟花怒绽,灯火燎夜。 北堂戎渡走了一阵,远远就已窥见了碧海阁。他两世为人,曾经自出生起便身患恶症,虽有父母兄长爱惜,求医问药,但那一条性命却是随时都可能会还给老天的……当一个人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活下去本身,这个人,会怎么做? --所以他在行事立业兼优,令家人欣慰之外,也肆意享受着并不稳定的人生,他的性命并不踏踏实实地属于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散,十几岁就已涉足风月,加之容貌俊秀,家境优渥,因此身边从不缺乏美人,而家中对此也是由着他的,就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一般--面对着小儿子那明明性命没有保障,却好似从不在意,漫不经心的俊秀笑颜,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够由着他呢? 北堂戎渡淡淡一笑,轻嗅一下手里的那枝碧桃花,随后,就将其抛入了桥下的溪流当中。 --他并非就是天生冷情薄幸的人,只因为拖着那样朝不保夕的残躯,所以从前那些春花秋月确实并不值得他用心珍惜,好好玩味,对于一个甚至连明年的规划都从来没有盘算过,只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顺利活到明年的这样一个人来说,他的怀里从来不缺善解人意的美人,只要他想,就永远都有灯红酒绿,巧笑倩兮的旖旎,但是除了家中寥寥几人,他不需要,也不敢让自己在逢场作戏之外,投入任何真心,亦从不曾想过娶妻生子…… --一个连自己是否可以活到明年都不能够肯定的人,任何情感上的投入,都不会有结果和回报。 于是就这样活到二十岁,直到两番为人,恍成此身…… 夜风吹过,带来草木清气,北堂戎渡渐渐走近了碧海阁。 此处距离北堂尊越所住的遮云居不远,飞檐雕壁,玲珑凿就,确是一处潢贵豪奢的居处,廊下一只金笼里停着一对丽羽的鸟儿,相傍偎依,耳鬓厮磨,偶尔叫出几句清脆的鸣声。北堂戎渡上前逗了逗鸟,直惹得两只鸟唧唧喳喳不休,在笼里扑腾着翅膀,这才笑着一甩衣袖,进到了里面。 入眼处一派富丽,奢华中却也不失雅致,北堂戎渡从昨日回堡至今,皆是与北堂尊越在一处,并不曾来过这新居,但此处的侍女却有不少是服侍过他与北堂迦的,当年北堂戎渡离堡时,也将自小伺候过他的近十人一同带走,在身边服侍,如今回到无遮堡,自然也将她们一起带回,再加上新调来的数十名年轻美貌的侍女,碧海阁中,一片莺声娇语,粉香袭人。 一群美貌少女围上前,纤手生香,喉音婉转,向北堂戎渡盈盈下拜见礼,北堂戎渡看了一眼这些新送来伺候他的丫头,随口让她们起来,自己则转头问旁边的一人道:“韩烟可是睡了么。” 那女子容貌秀丽,身穿罗裙,乌髻高挽,已非青春正好的年纪,自有一股少女所没有的韵味,正是当年北堂迦贴身的侍女翠屏,闻言,见北堂戎渡眼角淡淡泛出一抹红晕,便一面吩咐人去煮醒酒汤来,一面笑道:“眼下还不算晚,如何会睡得这样早?沈少爷晚间用过饭,便自己在房内练字,方才有人去送茶,瞧见正歪在床上看书呢。”北堂戎渡听了,就道:“我不识路,来一个人,引我过去……等会儿煮妥了醒酒汤,便送上来一碗。” 话毕,自有一名年轻少女带他去了沈韩烟的住处,北堂戎渡方一转过一扇落地朱花大屏风,就见沈韩烟早已解了衣发,正坐在床头看书,北堂戎渡见状,一面解开衣扣,拔下头顶固定发冠的簪子,一面微微笑道:“你下午只说有些不适,眼下可还好么。” 沈韩烟见了他回来,便放下书,下了床过来替少年卸去高冠:“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公子却如何回得这般早?” 北堂戎渡长睫慵垂,坐着让沈韩烟为他利落熟稔地解冠梳发,口中说道:“酒喝得燥了,我也不大耐烦,因此便干脆回来歇着……”他说到这里,忽然回身一手托住了青年的后颈,噙了那双唇便吮吸起来,片刻之后,才慢慢松开了对方被吮得发红的唇,起身到了床前坐下,道:“韩烟,给我宽衣……” 沈韩烟如何会不明白他说得究竟是何意,一时间面上略略闪过一丝微赧,起身过去,替北堂戎渡脱去衣物,随后又放下了帐幔…… 他前夜才陪北堂戎渡颠鸾倒凤了一回,虽是得北堂戎渡举止温存,亦不肆意放纵,却也毕竟仍有不适,此时蹙眉忍痛,由着少年慢慢进入体内,好在北堂戎渡技巧上乘,手段高明,没过一时,先前的不适便渐渐转做欢愉,情不自禁地低低急促喘息,亦略有迎合,两人在床内翻覆云雨,其后送醒酒汤的年轻侍女在外听见里面传出的暧昧之声,不禁脸红心跳,低着头轻手轻脚地进去,将汤放到远处一张圆桌上,偷眼觑了一下那紧掩的罗帐,随即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半晌,北堂戎渡正剧烈冲撞的身体突然用力猛地一顶,伴随着长长的低声轻叹,将一股火热的白液尽数喷洒进了身下青年的体内,沈韩烟的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隐有破碎的呻吟之声传出,柔韧的身躯颤了颤,便不动了。 北堂戎渡退身而出,见沈韩烟的后身因他这一出来,便缓缓溢出了一股红白交间的浑浊液体,便随手从床头摸过一条锦帕给他擦了擦,然后翻过青年的身子,在他红肿的唇上啄了几下,淡笑道:“……可是舒坦了?” 沈韩烟面上的红晕还未褪去,闻言,便微微合上了双目,有些费力地略偏过头去,片刻之后,才低低‘嗯’了一下,却是一时之间还没有缓过来,正常出声不得……北堂戎渡用手抚摩着青年温润如玉的肌肤,一头黑发流水般泻在身后,衬着他俊秀绝伦的餍足容颜,越发显得惑人之极,薄唇上 分卷阅读48 含着一丝笑,一手支头,一手揉搓着沈韩烟光滑的肌肤,道:“……韩烟,我问你一件事。” 沈韩烟全身只觉疲惫,腰下更是酸痛不堪,闻言,便又从喉间低低应了一声。 北堂戎渡却也没有立时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摸着青年细腻如绸的肌肤,半晌,等到对方渐渐缓过神来,这才含笑道:“韩烟,你我向来也算是一同长大的……你说,我为人如何?” 沈韩烟闻言,慢慢睁开眼,一双黑如子夜的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片刻之后,方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沙哑,道:“……公子是护短之人。”北堂戎渡失笑,低头在沈韩烟胸前肆意啃咬了一通,一边逗弄着对方胸膛上那两处殷红,一边低笑着道:“我向来随性而为,这些年在江湖上落下个心思诡狡,手段狠辣的名声,吃的是最上等的珍馐肴馔,用的是最华贵奢侈的器物,怀里抱的,是最绝色的美人……” 他低低笑着,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青年的脐部打着旋儿,轻描淡写地道:“……韩烟,你可喜欢我?” 三十九. 探视 他低低笑着,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青年的脐部打着旋儿,轻描淡写地道:“……韩烟,你可喜欢我?”。 沈韩烟乍然听见这样一句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问话,一瞬间似是有些惊讶,随即眼帘便垂了垂,既而看向少年那张神情淡然的脸,一只手慢慢抬起,替少年撩开遮在额前的几丝乱发,低声道:“韩烟……自然是喜欢公子的。”北堂戎渡笑了笑,右耳戴着的坠子长长垂下,纠结着几缕发丝,不时轻掠过光裸的锁骨,唇边挂着若有所思的淡笑,抬手握住沈韩烟的那只手,送到唇边一吻。罗帐香暖中,北堂戎渡容貌轩逸,清皎绝伦,神情中略带着三分凌傲,一分冷漠,眉弓之间难掩决锐,鼻权隆高,薄唇削淡,并不是多情怀感的面相,他把玩着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笑道:“喜欢……韩烟,你自然是喜欢我,不过,这里面的缘由,大概连你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罢。” 北堂戎渡一舒双臂,亲昵而宠近地将青年揽入怀中,青年亦是抬起手,完全信任而驯顺地搂住了少年已经并不单薄的肩膀……北堂戎渡眼神深邃,抚摩着沈韩烟身后的乌黑长发,含笑道:“韩烟,你跟着我这么久,也已经很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那一点儿善心早在我娘死后就没了,其后这几年江湖摧炼,更是把最后一分人心良善都磨得光了,不过对自己人,我总还是有些不同的,就像你方才说的那般,我这个人,护短。” 北堂戎渡松开了怀里的人,细细端详着沈韩烟的容颜,片刻之后,才轻轻以手抚摩着对方的面庞,低叹道:“果然是一顾倾人城……韩烟,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向来如果特别喜欢什么,但却又有人跟我争,或者这东西要从我手里失掉,那我宁愿毁了,也不肯让给旁人,或者让这东西从我这里离开。不过,那也仅仅只是指东西罢了,并不是人……所以如果你有一天不想再跟着我,我应该,也不会难为你。”北堂戎渡说着,以手轻抚沈韩烟的眉眼,微笑道:“咱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虽说你当年是父亲送给我的宠侍,不过如今你我之间,这情分也已有些杂了,或是主仆,或是密友,甚至还有些许兄弟之意,我并不单单只把你瞧作爱宠……因此,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乐于对你容让几分,你日后若是不愿再跟着我,或是有了什么心仪之人,那便跟我说了就是,我也不是不可以成全,只是你要记住一点,在还跟着我的时候,若是有背离反叛之举,我是不能姑息的。” 沈韩烟一对点漆般的双眸微微睁开,看向北堂戎渡,皱了一下眉,正色道:“公子何出此言?这等事,勿要再提了。”北堂戎渡见他神色间颇为认真严肃,不觉便笑了笑,道:“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其实你我这般也是很好,若我只当你是暖床之人,他朝喜新厌旧,难以长久,日后未免总有宠爱不再的时候。”北堂戎渡低下头,吹了吹沈韩烟的睫毛,惹得青年不得不眯起眼睛,北堂戎渡见状,低笑了一声,翻身压在了沈韩烟的身上,道:“长夜漫漫……今晚,咱们就不用睡了罢。” 气候慢慢转凉,风中,亦一日日逐渐染上了萧瑟之意。 室中弥漫着一丝隐约的微苦药气,少年安安稳稳地在床上蜷趴着,黑发摊开在一圈垒叠的枕头上,上身没穿衣物,只在腰下随便盖着一条暗枣红的薄毯,似乎是正在熟睡,床前一道珠帘静静垂着,波澜不惊。 男人无声进到室中,身上穿着黑色的锦袍,墨染般的双眉高高飞扬入鬓,凤目冷然生威,容貌伟绝,萧然若神,见少年正沉沉睡在床上,便不为人所觉地皱了一下眉,既而走到床前,伸手将那一道珠帘撩起,拿金钩挽住。 那少年睡得正沉,眉毛却微蹙着,薄唇似是略欠了一分血色,细细看去,连面容之间好象也有些苍白的模样,眉梢唇角之间与男人几乎别无二致,只是还没有完全长成而已……男人低头看着对方,目光似乎是由于少年此时这少见的虚弱而微微停顿了片刻--他的这个孩子总是如同一头过早成熟的雏狮一样,城府而充满了韧性,并且不乏锋利的爪牙,想要看到对方像此时这般不设防的脆弱模样,向来是极为困难的。 珠帘被卷起的轻微声响惊扰了睡梦中的人。密密的长睫微颤了几下,随即一双蓝眸便睁了开来,带着一分初醒时的淡淡迷蒙,北堂戎渡微微眯着眼,转过身看见了床前站着的男人,既而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道:“父亲怎么来了……” 北堂尊越冷笑道:“本座若是不来,你便打算什么也不说?”话毕,坐在床头,一手扯出北堂戎渡的左手,往腕脉上一探,随即便冷声喝骂道:“蠢才,‘千录诀’练到第六层,正是需循序渐进之际,你急什么?莫非当初本座没有告诉过你不成!” 北堂戎渡由于刚刚睡醒,略嫌苍白的双颊上微微有一丝潮红,长发流水一般散落在枕上,说话间,中气有些不足,明显是伤病的模样,却只是挑了挑眉,淡淡勾起唇角,笑道:“……是孩儿一时卤莽了……反正也不过是小事罢了,这内伤养上一阵也就无碍,因此也就没跟父亲说……”北堂尊越正待再训他两句,却看见少年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因此便皱了一下眉,忽然间嗤笑一声,挑眉问道:“渴了?”北堂戎渡抬了抬眼,下意识地微微点了一下头,咕哝道:“是有一点儿……” 北堂尊越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到一张圆桌前,倒上一杯茶水,拿回到床前,北堂戎渡刚有些费力地提起一丝力气,想要坐起身来 分卷阅读49 喝水,突然间却忽觉整个上身被人托起,靠在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中。 熟悉的气息令少年在一瞬间的停滞之后,便没有抗拒,虽然不习惯,却也并不排斥,索性很配合地放松了身体,不提起半丝气力,懒洋洋地倚在男人身前,面对着递到唇边的杯子,张嘴便含住了杯沿,去喝里面的茶水。 北堂尊越一手揽着北堂戎渡,让其靠在自己身前,一手则拿着瓷杯,喂少年喝茶,只是他向来只有被人服侍的份儿,哪里动手伺候过别人,因此北堂戎渡刚刚往肚里咽下一口茶水,就觉那杯子却还在继续倾斜,猝不及防之间,茶水被灌进了鼻子里,直呛得北堂戎渡咳嗽连连。 一只有力的手给少年胡乱拍了几下后背,北堂尊越看到少年呛得眼里微微泛湿,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随手就用衣袖给北堂戎渡粗鲁地擦了擦嘴,道:“……你就不能喝慢点儿!”北堂戎渡被男人这恶人先告状噎得气极而笑,喘匀了一口气之后,便毫不示弱地回敬道:“……明明是你自己,笨手笨脚!” 北堂尊越闻言,剑眉扬起,手一抬,就要不轻不重地赏给北堂戎渡一个爆栗,却忽看见少年一头漆光沉沉的黑发顺着肩颈的起伏蜿蜒披垂,直把脸色衬得更苍白了些,因此那刚刚抬起的手,就还是放了下来,低声骂了一句,道:“……混帐东西,本座生来就从没伺候过人,眼下为你破了一回例,你倒还敢嫌弃?”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忽然间‘嗤’地一笑,扭头把脸转到一边,道:“好罢,是我错了--” 他刚想再说什么,胸口却猛得隐隐闷疼起来,却是方才一阵闹腾,牵动了内伤,北堂戎渡皱起眉,一时间不再说话,只微微喘着气,北堂尊越察觉到怀里的少年有些异样,低头一看,见了北堂戎渡的模样,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觉就冷哼了一声,道:“……还不老实点儿。”口里虽这样说,右掌却已贴在了北堂戎渡的脐下三寸之处,随即就是一股汹涌澎湃的内力顺着掌心,被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北堂戎渡的丹田当中,去徐徐理顺那泥丸宫里有些紊乱的真气。 四十. 你是我的 丹田处乃是武人极要紧的所在,北堂戎渡本能地身体一绷,然后才慢慢松弛下来,任凭北堂尊越的内力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体内,那真气刚刚输进去时,小腹中只觉暖洋洋的,但不过片刻的工夫,里面便突然如同刀绞一般剧痛起来,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下,喉中登时迸出一声闷哼,原本靠在北堂尊越胸前的身体猛地一僵,却被男人手疾眼快地用另一只手箍住,牢牢揽在怀里,不准他乱动。北堂戎渡疼得微微咬牙,只觉那原本在丹田里温和流转的真气,此时却已变得霸道无比,在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硬生生地在他的筋脉里滤通着。 那滋味儿实在痛不可当,北堂戎渡咬着牙,倒也不愿很没面子地惨哼出声,只是双手下意识地一抓,正好让右手无意中攥住了男人正箍住他身体的那只手,于是便死死抓着不放,仿佛依稀能够由此稍微缓解一点痛楚……北堂尊越被少年死攥着手,少年温暖的手指紧扣着他的手背,力道之大,连指尖都略略有些泛白,上面稍长的明玉色指甲,也微微刺破了男人手背上的肌肤,但北堂尊越却只是毫不理会,径自继续。 直至将近半盏茶的时辰之后,那股强烈的剧痛才开始缓和下去,渐渐地,又恢复了刚开始时的舒适之感。北堂戎渡拧起的眉头慢慢松开,全身只觉如同泡在了温水里,懒洋洋地不想动,原本因为练功所造成的内伤,好象也减轻了许多,而抓在北堂尊越手上的右掌,也逐渐松了开来。 半晌,北堂尊越放开了按在少年丹田位置的手,刚低下头,欲要再训他两句,就见北堂戎渡正软绵绵靠在他怀里,黑发沉沉流淌,一泻如波,掩映着未着寸缕的上身,雪白的胸膛已有了微微结实的轮廓,并不单薄,两粒淡红的乳尖毫不在意地坦呈在空气当中,腰身流畅修长,原本下身盖着的暗枣红薄毯,在方才疗伤时被掀开,一条白绫裤裹着笔直的双腿,腰间的丝绦恰好系在脐部位置,隐隐能够看到些许梨涡般的肚脐……北堂戎渡面上神情松散而慵懒,再配上那四肢修长,躯干有力的身体,整个人就如同一头吃饱喝足之后,正懒懒晒着太阳的优雅小豹。 北堂尊越锐利的金眸偏了偏,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各色的男男女女被眼前的少年抱在怀里的场面,一时之间,仿佛是有些淡淡不悦,油然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这少年是他的孩子,寻常的男女根本不配在床第间奉承,那等皮肉交互的云雨,即便是被翻红浪的柔媚,巧笑倩兮的秀美,却仍然仿佛是令少年吃了亏一般…… 北堂戎渡却只是倚在男人怀里,把眉头皱了皱,哼了一声道:“疼……”那声音拖得又长又缓,带着点儿抱怨的意思,就好象是一头幼豹躺在地上,因为受了委屈而向亲近之人撒娇,露出毛茸茸的肚皮要求对方去挠一般……北堂尊越也确实就这样做了,温热的大掌刚要碰上少年结实的腹部,去搔一搔,却忽然猛地想起这是儿子,不是养的什么猫狗之类的小玩意儿,因此不禁有些哂笑,停了手,改为拍了拍少年的脸,道:“现在知道疼了,练功的时候,怎么就把本座嘱咐过的话全都扔得一干二净?你活该!” 北堂戎渡悻悻地从北堂尊越怀里离开,重新慢吞吞地躺下,也不要枕头,伸手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腰下,道:“我现在可是伤患,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只知道教训我……” 少年一离开,怀中就忽然间重新变得空落落的,一时似乎有几分不大适应……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躺着的姿势仿佛是哪里有些怪异的模样,略一细瞧,便发现了北堂戎渡双腿微微拢起,而不是像最初时那般随意平摊着,北堂尊越只一转念,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他为少年疏通筋脉,治疗内伤之际,真气输入丹田,在腹部周围流转,自然而然地会在气海,关元,中极等穴位处通过,这些都是男子极易动欲之处,被真气刺激之下,自然就会本能地有所反应。思及至此,北堂尊越亦想起方才手上确实有些碰到什么物事,只不过那时还在为少年疗伤,没太注意罢了……想到此处,便看向北堂戎渡,随手就在对方的胸口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嗤笑着打趣道:“怎么,要给你叫个人进来伺候?”北堂戎渡懒洋洋地笑道:“我眼下伤势未愈,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还做那等事,你也不怕我伤身?”说着,身子微微一动,面朝着床内侧卧着,把那条薄毯直接往上拽了拽,蒙在身上:“躺一会儿就行……” 正说着,有侍女送进来刚煎好的汤药,北堂尊越随意抬一抬手,让她把那 分卷阅读50 药碗搁到床边后便下去,既而就对正躺在大床上的北堂戎渡道:“起来,把这喝了。” 北堂戎渡一动也不动,只道:“方才你不是给我疗伤了么,用不着再喝这东西了……这玩意儿苦得很,比黄连还恶心。”北堂尊越懒得和他多说,直接把少年拖起来,捏开嘴就将药汤往里灌,等到一碗药灌完,北堂戎渡便挣脱了男人的桎梏,有些狼狈地咳嗽了两下,瞪了对方一眼,怒道:“你这人!”一面说,一面报复性地故意一把扯住了北堂尊越的袖子,用那华贵精美的衣料去用力擦嘴角上残留的药汁,北堂尊越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任凭他糟蹋自己的衣袖,心中忽然想起从前之事,不禁低低讥笑道:“你小时候只要本座一欺负你,你就在本座身上撒尿,现在却光糟蹋一只袖子……果然是年纪大了,懂了几分礼数。” 北堂戎渡听见北堂尊越将他的老底毫不客气地抖搂了出来,饶是他脸皮向来足够坚韧,也不禁微微有些发臊,只好干脆浑不承认,道:“哪有这等事,定然是你随便捏造的……反正我年幼时的事情也不可能记得,自然由着你信口乱说。”北堂尊越唇边现出一抹玩味的浅笑,手上随意把玩着北堂戎渡的一缕头发,扬扬眉毛,嗤声道:“你不信也没用,本座自己清楚就是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闷闷地盯了男人一会儿,突然间扑嗤一声笑出声来,拖长了声音道:“好罢,我信了……其实你应该觉得庆幸的,起码我只是尿在你身上,却总算没有在上面大解。”北堂尊越一听,脸色仿佛就有些发黑,片刻之后,才冷声哼道:“当时你若真敢如此,本座早就一掌打死了。”北堂戎渡‘啧’了一声,故意现出满脸不信的模样,用手推了推北堂尊越,狡黠笑道:“真的假的?我不信你只因为亲儿子在你身上拉了一回屎,就会下死手……嗳,要是把我打死了,你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儿子了。” 北堂尊越此时已脱了靴子坐在床上,闻言,倒是挑了挑眉,嘲笑道:“……你这是在自卖自夸?”北堂戎渡觑着眼瞧他,右手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声音懒洋洋地道:“这怎么能叫自卖自夸?我明明说得都是实话……你看,像我这么聪明,孝顺,知书识礼,武功高强,长得也不错……的儿子,你上哪里找去?以为是地里的萝卜,一拔一个准么?”他这样说完,连自己也绷不住了,闷闷憋笑不止,北堂尊越却是没有笑,只是伸出双臂将北堂戎渡抱起来,就仿佛他还是小时候那样,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一双犀利的金色凤目细细打量着距离自己颇近的少年。北堂戎渡除了年幼时之际,已经很久没有被北堂尊越这样抱过,此时坐在男人腿上,只觉得很有些别扭和不惯,虽然没有抗拒,却还是皱了皱颀挺的双眉,问道:“怎么了?” 面前的少年黑发垂身,长睫如同蝶翼,发丝与面容是纯黑与绝白的强烈鲜明对比,如此英逸,却又如此清俪绝顶……北堂尊越用一根手指缓缓划过北堂戎渡的眉眼,鼻梁,下颌,似乎是在摩挲着一件自己耗费了心力的杰作,既而低笑道:“你说得也是,这样的儿子确实只有一个……你是本座的儿子,不论好还是坏,都是完全属于本座一个人的。”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睛,漫声道:“我又不是一件什么东西……我虽然是你儿子,可也只是完全属于我自己而已。”北堂尊越听了,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只是兽一般的瞳孔里慢慢浮上了浓重的笑意,然后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北堂戎渡的脸颊,放缓了语气,然而却是不容置疑地慢慢说道:“你是本座的骨肉,这身上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是本座的精血所化,就好比本座在园子里埋了种子,时常浇水施肥,才让它发了芽,又经年累月地,才令它逐渐长成了树苗……没有本座,它就没机会破土而出,没有本座,它就不可能长大,既然耗费了这么多的精力和心血,如此,它自然是属于本座的。” 四十一. 不肯分享 北堂戎渡偏了偏脸,避开北堂尊越在他面容上缓缓划动着的手指,心中虽然不太喜欢男人的这种言论,但也明白对方向来就是这样掌控欲极强的人,何况北堂尊越毕竟是他亲生父亲,待他也确是好的了,因此便不再去驳北堂尊越的说法,只道:“好罢,我既然是你儿子,当然听你的话……”北堂尊越大笑,用手拍了拍少年的脸颊,把他放回到床上躺好,然后自己也在他身旁躺了下来,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低声笑道:“说起来,本座三个月前的寿辰之际,却没见你献上什么寿礼……” 北堂戎渡侧过头,瞧了一眼北堂尊越线条完美无伦的面孔,微微打了一个哈欠,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奇珍异宝是你没见过的,你想要什么,那还不容易?我即便是搜罗出一份寿礼,也无非都是那些寻常东西罢了。”北堂尊越听了,正欲开口,却听北堂戎渡又继续道:“……父亲何不先回去?孩儿眼下,倒是还有些私密之事要做。”北堂尊越一挑眉,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什么事?”北堂戎渡也不避他,大剌刺地将身上的毯子一揭,叹道:“方才我说躺一会儿就好,眼下看来却似乎不大容易,若要自己压制下去,当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又何苦让自己不舒坦……还是让人帮忙解决了罢。”北堂尊越目光一扫,就看见了北堂戎渡双腿之间的白裤已微微隆起了一处,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以他精纯至极的真气在腹部游走,由于亦同时冲击了几处敏感穴位而激起的男性本能冲动,远远强烈于正常情欲所带来的刺激,人为的克制,显然就不那么容易了,北堂戎渡虽然不是不可以自己强行将其平息,但他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去委屈自己,至于说到眼下他伤势并未尽愈,怕欢好时会伤了身,但解决身体骚动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只有交媾这一种方法的……北堂尊越的眼底现出一丝揶揄之色,嗤笑道:“可要本座去给你叫人过来?”他说完,忽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那笑意中就仿佛有了一股玩味的味道,将毯子随手替北堂戎渡重新盖上,颇有几分肆佞之意地低低笑道:“你是要叫你那个贴身的宠侍过来罢?也是,像他那般绝色的,的确罕有,难怪你颇为宠爱,本座如今,倒也觉得他出落得比从前更好些……不如改日,让他去本座那里伺候一回,如何?” 北堂戎渡原本已经合上了眼,此时听了北堂尊越的话,便重新睁开了双目,懒懒道:“父亲可是在开儿子的玩笑么,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韩烟不是父亲床上的那些一心邀宠的红男绿女,我也不会把他送给别人,他既然已是我的人,我就不肯与人分享,我从前也曾经对他说过,不会让除我之外的人碰 分卷阅读51 他。”北堂尊越原本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并未认真,此时听见北堂戎渡拒绝,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悦,只是无所谓地淡然扯了扯菲情的薄唇,毫不在意地笑道:“混小子,先前还说自己孝顺,如今却连个男宠都不舍得,嗯?”他说着,已下了床,径直朝外面走去:“记着,给本座老老实实地养伤。” 北堂尊越走后,北堂戎渡便唤人进来,吩咐其去让沈韩烟来此,没过多久,有轻微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随即沈韩烟便进到了室中,道:“公子有事?”一面说,一面已走到了床边坐下。 北堂戎渡见青年一身月白锦衣,黑发中只简单插有一枚乌木簪子,越发显得容颜似玉,清姿隽逸,便道:“方才在做什么?”一边随口问他,一边握住他的右手,放进毯子里,覆上了自己双腿之间已经饱涨起来的部位。沈韩烟见少年发问,便答道:“在练字……”话刚说到这里,右手已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毫无预兆地碰到了一个发烫的东西,沈韩烟毫无准备之下,略吃了一惊,本能地便缩回了手。北堂戎渡枕着自己的胳膊,含笑道:“韩烟,替我弄一弄罢。” 沈韩烟听了,面上不由得微微闪过一分赧意,既而正色道:“公子伤势未愈,若是再做这等事,岂非容易伤身……”北堂戎渡笑道:“你放心,我并不是当真要你,只是让你给我简单解决一下就行。”说着,已握住沈韩烟的手腕,将他拉到床上…… 纱帐半垂,青年身上不着寸缕,头伏在北堂戎渡的双腿之间,漆黑的头发垂下,遮住了脸容,床内隐约响起着一股暧昧的水声,北堂戎渡躺在床上,一只手随意搭在自己的胸腹位置,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摩着肚脐下方处青年的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把玩着对方的青丝,蓝色的双目微微闭合,享受着青年颇显生涩的服侍。 沈韩烟口中勉强含着那滚烫之物,费力而缓慢地吞吐着,他虽早已与北堂戎渡有了肌肤相亲之实,但眼下这等事,却也还是头一回,做起来颇不流畅,更谈不上有多少技巧,但好在他唇舌之间柔软湿滑得足以销魂蚀骨,因此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北堂戎渡的喘息声已渐渐加重,修长的手指插进了沈韩烟的青丝当中,将他的头更加往下地压了下去,片刻之后,一股浓白的热液便喷溅进了沈韩烟的喉中。 沈韩烟全无防备之下,不禁呛得咳嗽了起来,北堂戎渡此时正舒适至极地微微眯着眼,听见沈韩烟连连咳了几下,便问道:“韩烟,很不习惯么。”沈韩烟眼下全身赤裸,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摇头道:“……还好。”北堂戎渡睁开眼,伸手握住沈韩烟的一只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一面抚摩着青年细腻如绸的肌肤,一面笑道:“以后就习惯了……”说着,掌心已经肆无忌惮地沿着沈韩烟的胸膛向下滑去,途经小腹,最终握住了一处温热的敏感部位,或轻或缓地揉搓了起来。 这种事沈韩烟自己极少做过几回,而除了北堂戎渡之外,这一处私密位置也没旁人碰过,此时一旦被北堂戎渡掌握住,沈韩烟只觉一股极致的酥麻之感从小腹下面一直爬升到头皮处,连发根似乎都受到了刺激,随着北堂戎渡轻拢慢捻的动作,胸口依稀逐渐起了密密的一层细微汗意,面上也微微潮红起来,一丝被压抑得低促的喘息,亦从柔软的双唇中被辗转泄露了出去…… 怀里的青年略略皱着眉,面色晕淡,呼吸急促,北堂戎渡见他似乎已经差不多了,便从身旁青年刚脱下的衣堆里摸出一条雪白的绸帕,用其裹在了沈韩烟的小腹下面,然后隔着手帕继续娴熟地撸弄揉套着,直到沈韩烟全身一松,彻底发泄了出来,这才将那沾满了白液的绸帕随手扔到了地上。 北堂戎渡坐起身,将自己被解开的长裤重新系好,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正赤身伏在床上休息的沈韩烟,用手放在他弧度极好的光滑臀瓣上,恣意揉搓了几下,道:“累了么。”沈韩烟低声应道:“没有……” 正说着,北堂戎渡的手里已多了一块质地细腻的玉饰,用其在沈韩烟的后腰与臀部轻轻划动着,低声笑说道:“父亲刚才已为我疗过伤,大概再有十日左右,就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沈韩烟听说他很快便会痊愈,心中自然十分喜悦,还未等开口说话,北堂戎渡手上的那块玉件便已游走在青年的臀上,肆意撩拨起来…… “想不到天气倒还好,原本我还以为,今日或许会下雪。” 北堂戎渡平展着双臂,一面由着五六名侍女替他穿上褚红菱纹罗绵的击鞠(马球)服,一面随口说道,沈韩烟已换好了窄袖的劲服,正在一旁为北堂戎渡擦拭球杖,那球杖长数尺,杖端弯曲,呈偃月形,十分精致,闻言,便微微笑道:“眼下已是十一月,像今日这样的和暖天气,委实并不多见。” 北堂戎渡用手整了整侍女刚为他扣好的衣领,他的手指修长腻润,十片略长的指甲晕白如梅,修饰得光洁无瑕,透明胜玉,目光微微一转,便有着说不出的气韵凝在眼底,隐隐流动,眉挺似刀,眼角略微上扬,又因年纪尚还太轻而并不显刚硬,一边抬起右足让人给他穿靴,一边说道:“前阵子因我内伤未愈,整日里只在房内憋着,如今既已大好,自然要去散散心才是……等再过一阵,找个时间,便随我出去打猎罢。” 四十二. 旧识 今日天气晴好,球场上的风亦不觉得有那么凉,北堂戎渡骑在马上,黑发扎束成髻,看着球场上分别整齐排列着的一红一黑两个共计二十余人的队伍,不觉便对身旁的沈韩烟笑道:“有日子没玩过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他说着,已动手戴上了一张黄铜面具,用以保护面部,手里持着木质的彩绘球杖,另一手则握着个大小如拳头,中间挖空,表面涂有红漆的质轻坚韧木球,双腿一夹马腹,便带着沈韩烟一起朝着球场正中缓缓过去。 偌大的球场竖木为门,东西各设一间,高达丈余,柱顶刻龙,各自有一人守门,二人持小红旗呼报进球得分,球门两旁置绣旗二十四面,并设有小架,每射中一球,就有专人将小旗插入架中,终场时就以获得旗数的多寡来较出胜负。 一时间满场马蹄隆隆,黑红两队二十四匹马一齐撒开四蹄,狂奔互逐,众人呼啸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北堂戎渡手持球杖,纵马急驰,奔向木球而去,其余队伍中诸人各自驰马走位,或是准备接应,或是策应保护,行动有据,丝毫不乱,北堂戎渡驰到马球附近,于马背上俯身前倾,挥动鞠杖就去与一身黑色窄袖劲袍的沈韩烟争夺目标,两杖几乎同时碰到了马球,但由于过程中并不动用武功内力,因此沈韩烟却是略快了一线,终于抢先片刻,手腕一翻,便轻轻 分卷阅读52 巧巧地用球杖将马球击得斜飞而起,向他右后方的同队之人飞去,北堂戎渡猛地一勒马缰,生生将马拨转方向,口中一声呼哨,猛然催马加速,手中的鞠杖伸出,带人紧追拦截。 二十余匹骏马在场上东驱西突,如同疾风掣电一般,来回速驰的纷乱马蹄更是令人目不暇接,众人将手中的球杖挥得呼呼生风,将球打得忽而贴地疾滚,忽而又在地面上猛弹乱跳,好似追星逐日一般,十分精彩,不知何时,场外已三三两两地聚起一群年轻侍女,罗裙曳地,脂粉生香,望着场上的众人巧笑倩兮,时而掩口偷笑,偶尔见到有人击球入门,亦不觉‘啊’地一下,小小地欢声赞叹起来。 直至将近中午,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才终于算是结束,北堂戎渡下了马,揭去面上用来护脸的铜面具,朝着正向这边走来的沈韩烟笑道:“累了么?还好,我总算是手还没有生。”沈韩烟亦取下面具,光洁的额上微微渗着细汗,亦含笑道:“并不很累……公子眼下是要回去么。”北堂戎渡随手将球杖递给旁边的一个下人,同时接过其他人奉上的水和毛巾,先是畅快喝了一通,又用拧干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这才说道:“你回去罢,我昨天已应下了,今日午间会随父亲一同用饭,大概还会在那儿歇一阵午觉。”沈韩烟闻言,于是便独自返回了碧海阁,北堂戎渡则是系紧了身上的披风,随即就往遮云居方向走去。 北堂戎渡进到遮云居,一路自然畅通,无人阻他,北堂戎渡转过一道暖廊,随手掀开锦云厚帘,便走了进去。 极尽奢隆的居室当中,一张足够数人躺着的大床前用貔貅兽面金钩轻挽着罗帐,北堂尊越站在床前,犀利的金色凤目中不带任何情感的色彩,仿佛是一头野兽,只如同打量着一样捕获到的猎物一般,冷淡扫视着榻间躺着的人。 男人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神色之间清傲而孤寒,面色亦是微微的苍白,漆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和被褥上,剑眉形状优好,长长入鬓,双目深邃而微敛,鼻挺唇薄,给人以冷酷之感,单以容貌来说,倒是个颇为好看的男人。 此时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亦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床前的北堂尊越,北堂尊越目光锐利,里面隐藏着几分嗜血的的意味,双眼微微眯起,但却并不说话,只是忽然间随手一划,真气便割开了男人的衣物,却又不曾伤到半点皮肉,露出结实的胸膛,那上面的肌肤略微呈现出蜜色,结实而极有弹性,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地用右手挑起男人的下巴,渐渐冷笑起来,道:“这等剑法造诣……你是牧倾寒?”一边说,一边右手已不徐不疾地向下,一路将对方的衣物除去,动作既不温柔,也不粗鲁,就如同剥开果皮一般,没有任何或喜或怒的情绪显现。 那人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只是目光中充满了屈辱,愤恨,和浓浓的不甘与杀意,而随着最后一件衣物被剥下,同时北堂尊越的手随意扯住了他的乳尖时,这种目光中又隐隐闪过了一丝不可觉察的绝望与抗拒,同时身上的肌肉,也瞬时间紧绷起来……北堂尊越毫无情绪流露,亦没有做任何准备或者爱抚,只是将男人的双腿轻松一掰,便直接冲了进去。 男人的身躯骤然僵硬了,冷汗直流下来,然而北堂尊越却连片刻的喘息时间都不肯给他,没有任何怜惜,没有丝毫缓冲,将对方的双腿架在腰上,立时就开始了单方面的强行掠夺…… 北堂戎渡隐约听见有异样之声自内间传出,待到他进到里面之时,就乍然看见北堂尊越衣物整齐,唯有下摆微微撩起,正肆意在榻上一个身段修长的赤裸男子臀间大力进出,那男人仰面躺于床上,全身不着寸缕,双腿被大大分开,颀长的躯体被撞击得剧烈摇摆颠簸,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楔入到最深处,那矫健优美的身体富有弹性,双腿被迫打开,耻辱地露出所有的秘密,蜜色的肌肤上已经全部沁着细细的薄汗,双目紧闭,薄唇牢牢合起,自始至终都不肯发出一点声响……便在此时,北堂尊越猛然开始了一阵暴烈的大力抽送,毫不在乎对方是否承受得住,直到将大量滚烫如岩浆一般的液体狠狠喷射进了男人体内的最深处之后,这才拔身出来,随手略整了一下自己身上几乎不见凌乱的衣物,目光看向北堂戎渡所在的位置,方才还冰冷的眼底,此时却依稀有些逐渐缓和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少年身上穿着的衣裳,挑眉道:“……刚才在打球?” 北堂戎渡点了一下头,一面走到床前,那男人躺在榻上,双腿很大程度地张开着,那画面简直令人血脉贲张,由于不能活动,因此甚至连合拢两条腿都办不到,只能耻辱地将自己的狼狈情状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当中,大量的鲜血和精液沾染在他的大腿之间和小腹下方,身子底下的被褥更是被血湿透了一片,但就是这样的情景,却偏偏令人自心底隐隐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欲望,想要去折磨侮辱他,去肆意伤害他,去强行把狞恶的欲望塞进他的身体,以便可以看到他痛苦的模样……男人原本闭着眼,脸色惨白,全身大汗淋漓,此时听见室内又多出了一个人,便猛然睁开了双眼,那目光凌厉如刀,几乎能够将来人刺出个窟窿,但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在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之后,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同时脸色亦且更加惨白了几分,其中亦带有浓浓的屈辱……北堂戎渡顿了顿,随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男人不着寸缕的身体,只是从一旁拉过一条厚厚的绒毯,盖到了男人的身上,然后抬眼看向一旁的北堂尊越,慢慢道:“父亲……牧倾寒怎么会在这里?” 北堂尊越虽然刚刚才在男人的身上发泄了一番,可此时眼底却根本看不到有什么情欲的痕迹,漫不经心地道:“本座今日在密阁中练功,却见到这人潜入盗取秘籍,自然便出手将他拿下……”北堂尊越说到这里,掠了一眼牧倾寒身上盖着的毯子,随即就看向北堂戎渡,淡淡道:“……你和他有交情?” 北堂戎渡微微颔首:“当年我在沧州不慎被人设计围杀,是他偶然经过之际,施以援手……此事倒是没有其他人知道。”北堂尊越淡淡注视着少年,道:“无遮堡密阁之中,除北堂氏以外,其余擅入者,皆为死罪,你可还记得?”北堂戎渡垂目道:“孩儿自然记得。”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扬眉道:“本座随后便会将他赏给底下的人,潜进无遮堡,入密阁私盗,这些自然都是死罪……那你,莫非还想要为他求情不成?”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既然与我相识,且救过我,那我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蓝眸淡淡划过牧倾寒冷汗涔涔的苍 分卷阅读53 白面容,微微垂目:“他这人,生性颇为高傲,父亲既然已经这样教训过他,对他而言,便是最大的耻辱了,想必比死还难受。”说罢,看向北堂尊越,道:“父亲,饶了他的性命,把他赏给我罢。” 四十三. 牧倾寒 北堂尊越注视了北堂戎渡片刻,或许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少年平静但又坚持的决心,或许是他自己混不在意,又或许是并不想拒绝儿子破天荒的一次郑重请求,总之北堂尊越并没有回绝,只是随意起身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肩头,道:“难得你求本座一次,赏你也罢了……”北堂尊越说着,薄唇微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只是冷眼将目光从床上的男人身上扫过,对北堂戎渡道:“原本他潜进无遮堡,入密阁盗书,本座会将他赏给下面的人,定不会饶了他性命。不过他既是救过你,这一回,就当是还了他……现在,陪本座去用午膳。”北堂戎渡道:“……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北堂尊越一同走了出去。 大约两柱香的时辰之后,北堂戎渡独自一人又重新回到了室中,此时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以及赤裸裸的情事混合着汗水的肉欲味道,牧倾寒仍旧像先前那般躺在床上,哪怕是察觉到了北堂戎渡进来,却依然没有睁开眼,而北堂戎渡也没有过多停留,用男人身上盖着的那条厚毯连头带脚地严严实实将其裹住,只露出一点墨色的黑发,然后才把对方抱起,出了遮云居。 北堂戎渡回到碧海阁,随口吩咐人将沐浴用的水送到他房内之后,便将怀里的男子抱回内室,放到榻上。 包得密不透风的毯子被解开,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身躯,北堂戎渡看了看男人身上的那些污迹之后,就用手分开了对方的双腿。 一直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两只寒意四射的眸子里,是不可掩饰的耻辱与杀气,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血色,那混合着强烈耻辱的眼神,已是冰冷到了极点。 北堂戎渡伸手解开了男人的一处穴道,让他可以说话,但却没有解开另一处穴道,令他能够自由活动,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道:“我不给你解穴,是不想让你一时冲动,去我爹那里找死……我现在要给你看看伤,你总不希望再让更多的人,看见你眼下这个样子罢。” 牧倾寒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北堂戎渡的脸,半晌,忽然合上了双目。 北堂戎渡这才开始低下头,仔细打量着牧倾寒被分开的双腿之间位置,就见他的下体私密处,臀缝内的洞口可以说是被伤得血肉模糊,周围的鲜血里还混着白色的精斑,就连壁腔里面的嫩肉也微微翻出来了些许,一看就知道是被强行凌辱过的,并且手法毫无轻重。北堂戎渡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之际,隔着屏风就听见外面已有人抬来了沐浴用的热水,北堂戎渡让人都退下去,然后才将牧倾寒抱起来,送到屏风后装满热水的浴桶里,替他洗去身上的污迹,清理全身。 牧倾寒泡在水中,赤裸的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痕迹,只是下身污浊不堪,一入水,便有丝丝血红洇散在热水里,北堂戎渡将手指摸索进他体内导出里面的浊白液体,见牧倾寒全身绷得死紧,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觉得耻辱,便道:“你若是因为疼,那也没办法,我毕竟不会服侍别人;要是因为觉得受辱,那更没有别的法子,你肯定更不愿意让其他人来帮你罢?哪怕就是我解了你的穴,你自己应该也不会清理这个。”牧倾寒闭着眼,任凭他动作,只是一言不发。 沐浴过后,北堂戎渡取了些伤药,将牧倾寒的双腿打开,道:“你这伤若是不上药,便麻烦了。”说完就用手指蘸了药膏,缓缓地探了进去,均匀将药抹在里面,同时发现牧倾寒体内有许多细碎的伤口。等到上好了药,北堂戎渡又拿了自己的衣物给对方简单穿了,好在他眼下即将十四岁,身型长得也比同龄之人快些,如今已隐隐是个身材颀长结实的少年了,因此牧倾寒穿上他的衣物,倒也勉强还算合身。 北堂戎渡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在床边坐了,看着牧倾寒那紧闭的双眼,以及面无表情的模样,忽然冷笑道:“怎么,在想着报仇?” 紧合的长睫蓦然打开,牧倾寒冰冽的黑眸冷冷看向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今日之事,他日必当雪耻!” 他只是这样用力说话,便牵动了伤口,使得身下更是痛楚连绵,牧倾寒耻辱地紧抿着薄唇,一阵阵撕痛自那羞耻的部位蔓延开来,再一次地引起了当时不堪的回忆,北堂戎渡见他如此,便微微缓和了语气,叹道:“父亲说你潜入密阁,盗取秘籍……我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什么,青帝门密传的冲阳剑法流传至今,因故已是残篇,而世人皆知,北堂氏密阁之中,数百年内几乎齐集了天下大多已失传的武功,你如今想必是修为到了瓶颈,这才潜入无遮堡,想要找到完整的冲阳剑法整篇罢?”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见牧倾寒表情冷然,没有任何反应,便淡淡道:“密阁一旦有外人擅入,则必死无疑,你可知方才我爹说的,‘本座会将他赏给下面的人,定不会饶了他性命’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那是要把你青帝门少主牧倾寒,送入无遮堡的天牢之中!像你这等模样,又是被定为死囚的,必定是要被人在牢里虐辱奸淫而死!” 牧倾寒面色如冰,只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畜生。”北堂戎渡听了,微微眯起双目,语气平静地道:“我不想从你嘴里再听见对他不好的话……没错,江湖上有不少人暗地里都说他是什么魔头恶人之类的,秉性暴虐无常,行事残苛狠毒,但他毕竟是我爹,对我也是真的好,这世上唯有他,是我血脉相连,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所以……” 北堂戎渡看着牧倾寒,轻声道:“……所以你虽然救过我,但是假如日后你若对他不利,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牧倾寒没有说话,兀自隐忍着双腿之间还很强烈的痛楚,仍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少年,北堂戎渡摇头道:“你救过我,后来你我又偶然见过几次面,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也算是朋友了,今天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等你的伤好了,我就送你出堡……其实你并没有什么立场说报仇的话,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当然就要承担后果,我爹在擒拿你时认出了你的身份,所以他才会这样对你。” 北堂戎渡扯过床内的一条锦被,给男人盖上:“无遮堡的堡主,要什么人没有?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绝色男女都会曲意逢迎,他其实根本对你就没有肉欲之念,但是‘断情剑’牧倾寒,江湖上谁人不知?你这人生性冷傲,目下无尘,就因为这样,所以我爹才会那般对你,因为他知道,死对你来说未必会 分卷阅读54 特别在意,而只有这样的行为,才会最大程度地折磨打击你……越是耀眼干净的东西,他越有兴趣去践踏,去毁灭。” 牧倾寒牢牢盯着北堂戎渡,半晌,忽然闭上了双目,北堂戎渡起身脱了外面击鞠时穿的衣裳,一面换上一件家常袍子,一面继续道:“但是不管他怎么样,无情残忍也好,嗜血暴虐也罢,也仍然是我父亲,对我来说,他比谁都重要,所以你不必想着报仇的事了,因为但凡你有任何轻举妄动的预兆,我就会将今天这件事传遍江湖,哪怕是对于一个普通男人来说,这也是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何况是你?不仅如此,你爹,你娘,你妹妹,整个青帝门,都是用来威胁你的筹码,只要你有所动作,你家中所有人就会体验到想都想不到的下场……没错,我就是这么卑鄙阴狠,我父亲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会对你分析利害得失,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才把你交给了我,不然你凭什么以为,他会轻易地留下你的性命?只因为,他不怕任何人恨他,向他报复。” 北堂戎渡说着,看了一眼牧倾寒,淡然道:“想要报仇么?可是你怎么报仇?青帝门确实是名门大派,你的修为也确实是一等一的,江湖中实在罕有人可及,可青帝门能胜过无遮堡?还是你的武功能够胜过我爹?别意气用事了,你以为我怎么能从父亲手底下把你要出来?那是因为他完全有把握,你没有办法能够报复到他,如果今天换做是一个无论势力还是修为都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哪怕我求上三天三夜,哪怕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决不会放过对方,必定是即刻杀了,以绝后患!” 四十四. 噩梦 北堂戎渡说完,缓和了一下口气,伸手将挽着床帐的金钩松开,将帐子放了下来,对躺在榻上的牧倾寒道:“你现在这个状态,还是先睡上一觉罢,等冷静一下再说。”牧倾寒一言不发,双眼合着,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北堂戎渡清楚他眼下需要自己静一静,因此也不再多说,将罗帐一掩,又点了安神用的檀香,然后便自己出了房门,顺便吩咐不得有人进去打扰,这才练功去了。 室中一片死寂,牧倾寒躺在床上,身下的痛楚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他曾经经历过了什么,他睁开双目,冷眼看着华美精致的罗帐,强烈的耻辱让他方才几乎失去了理智,而现在,自制力已令他渐渐冷静了下来……牧倾寒耻辱地一点一点噬紧下唇,刻意去忽略臀间那让他厌恶的阵阵颤栗般的疼痛,任凭口中的血腥气渐浓,半晌,漆黑的眼睛里终于重新覆上了冷淡的神色,随即便再一次地缓缓合上…… 北堂戎渡练功过后,便洗了个澡,此时正坐着让沈韩烟替他梳头。 青色的玉梳慢慢滑过柔顺的黑发,沈韩烟一面为少年梳通发丝,一面说道:“听人说,公子方才带了一个人回来,似乎是受了伤。”北堂戎渡淡淡嗯了一声,他既然已经对牧倾寒说过,此事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因此尽管是面对沈韩烟,他也没有透露,只道:“一个朋友受了伤,会在这里调养一阵。”沈韩烟跟在北堂戎渡身边多年,早已清楚了他的性子,知道什么事可以说起,什么事不应该知道,因此眼下听北堂戎渡说得简单而含糊,就明白他是不想对人多谈此事,所以也就没有再往下提起半句,只是建议道:“既是受了伤,总归药补不如食补,不如让人炖些补品,只怕伤势倒能好得快些。”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睡了一阵,也或许是一直醒着,但即便是闭着眼,也能够感觉得到有人已经立在了帐外,并且还有一股隐约的食物香气,同时就见一只手将流苏点缀的床幔掀开,拿金钩挽了,淡淡道:“先吃点儿东西。” 床前的熏炉里还袅袅升浮着安神用的檀香,少年漆黑的乌发长长,一直垂到腰部,眼角微微上抹,唇透丹朱,下颔收住俪色,万般风致皆凝在蓝瞳之间,流转不休,周身衣袍饰物皆是精细无伦,若是旁人这样打扮,只怕是衣饰喧宾夺主,反而衬得人黯淡,而他穿戴起来,却只是繁贵得恰到好处罢了。 牧倾寒忽然就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少年时的情景,当时对方正被人设计围杀,不过是十一岁左右的模样,然而下手的狠辣与疯狂,却已如同那张脸一样令人不可忘怀--哪怕是在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氛围当中,那样的容貌也仍然令人无法忽略,即便是当时仅仅路过的牧倾寒向来对美色无动于衷,也依旧要承认,这样强烈得令人失神的美,本身就是一种利器。 但令牧倾寒最终出手的原因,却并非是这迷人的皮相,也不是对于对方小小年纪就有那等武功造诣的惊讶与好奇,而是那孩子哪怕身陷绝境,却决不肯放弃,仍然拼尽一切力量,努力去争取活下去的决心与渴望,就是这一点,令牧倾寒最终出手,收拾了残局…… 绣着淡紫花纹的青色衣袖中,露出毫无瑕疵的手,一只瓷碗被托在掌心里,碗里正冒着热气和香味,北堂戎渡端着参粥,在床沿坐下,伸手给男人解了穴道,似乎并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只是把粥碗递了过去。 牧倾寒的目光只微微朝少年一顾,就颇显艰难地慢慢坐起身来,然后拿过了碗,将里面的参粥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北堂戎渡将空碗放到桌上,一边倒茶自己抿了一口,一边说道:“现在好些了?” “……莫非我要如同女人一般,寻死觅活?”低冽的声音冷冷响起,牧倾寒眼神冷漠,话一出口,就又一次牵动了伤势,但他只是紧皱了一下眉,却并不曾发出任何痛楚的声音。 北堂戎渡拿起一把小巧的洒壶,给窗边的一盆水仙浇了点儿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低下头,清冷如玉的指尖碰在花瓣上,轻轻嗅了一下花香,慢慢说道:“你向来冷静,不是那等容易冲动的傻子,平静下来之后,自然就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你安心养伤,这里除我之外,不会让其他人随便进来。” 身下的床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十分松软舒适,但这样坐着,却仍然痛不可当,牧倾寒只觉腰部以下仿佛撕裂了一般,痛楚难言,因此不得不躺下,但只是这么稍微动了动,牧倾寒便突然间低不可闻地闷哼一声,鬓角渗出了细薄的汗意。北堂戎渡见状,便回到床前用手扶着男人的身体,帮他躺下,袖中露出的十指指甲略长,修饰得光润如玉,流泛出一层淡光,修长的手指扣住牧倾寒的肩,腕部绝白,挂着几条缀有猫眼儿的链子,肌肤温滑细腻,足以令人酥倒,若是他愿意,不知有多少男女情愿死在这样的一双手中。牧倾寒微微阖上眼,黑发略显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北堂戎 分卷阅读55 渡见了他此时这般模样,又想起他从前的形容,不觉就有些叹息之意,道:“其实你若是想要那完整的冲阳剑剑谱,只需找我说明,只凭你救过我一回,我去向父亲求一求,应该也能给你一份……”牧倾寒兀自闭着双眼,声音冷冷道:“……我虽救你,却不需以此作为索取报偿之法。”北堂戎渡淡淡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屑施恩图报,却冒险自己暗中潜进无遮堡,盗取剑谱?” 男人的眼睛蓦然张开,牧倾寒看着北堂戎渡,冷然开口:“……剑谱如何会在无遮堡中,你心知肚明。”北堂戎渡耸了耸肩,一脸无谓的神色:“好了,我承认密阁里那些各派的武功秘法,都是数百年来用很不正当的手段搜集来的,比如你们青帝门的这个冲阳剑法,就是当初我太曾祖击杀青帝门的司法长老时,从他身上寻到的副本……所以你进入密阁拿回剑谱,倒也无可厚非。”牧倾寒闭目冷淡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说道:“你休息罢。想必你也不想见到旁人,那我便也一同住在这里,帮你看顾几分,你既是救过我,你我也算是朋友,如今只看你这个情状,我自然没有不照护一二的道理……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养伤的好,没有我送你出去,你现在这个情形,也不可能自己出堡。”说罢,重新将床幔放下,直接出了房间。 许久,室内不知何时渐渐开始暗了下来,等到掌灯时分,有人手里擎着一只烛台,全身笼罩在温暖的烛光当中走了进来,北堂戎渡双鬓的几缕鬓发编成细辫,长长挽在头顶,身上隐隐有一缕酒香缠绕,他拿着烛台,将室中的灯都一一点亮了,这才扭头看向被锦幔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大床。 床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隐约的呼吸响动,北堂戎渡听到这声音不大对劲,便一手揭开帐子,朝里面看去。 牧倾寒昏睡着,苍白的脸上染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微微粗重,几缕头发凌乱地遮在额前,双目紧闭,北堂戎渡用手往他额头上一摸,就发现那肌肤的温度依稀有点儿烫手。 北堂戎渡不是不解人事的孩子,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粗暴的性事,伤势严重,再加上心神激荡难平,果然就发起烧来了,眼下这个模样,也算是情理之中……北堂戎渡叫人熬了药,然后捏开牧倾寒的嘴,将汤药慢慢灌了进去,之后又取了药来,替他给伤口换药。 牧倾寒黑发披散,里衣也不甚整齐,从北堂戎渡的角度看过去,就能隐约看见衣领内的锁骨,漆黑的头发零散附着在眼角和颊畔,薄唇亦被烧得微微发红,眼下这副模样,与他从前的形容实在是对比强烈,就仿佛像是被践踏了的洁白雪地。北堂戎渡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冷冷地香,依稀是从牧倾寒身上传出来的,北堂戎渡想了想,倒是记起从前和他见过的那几回,对方身上确实一直就是这个味道,那气息拒人千里,冷淡而自持,但或许是亲眼目睹了这人被强行奸侮的缘故,此刻闻起来,却只觉竟是有几分异样……北堂戎渡朋友实在不多,牧倾寒虽与他交情算不得深厚,然而救命之恩自是不同寻常,且牧倾寒此人脾性虽然冷淡,但为人自有一套行事准则,只看他宁愿冒险潜入无遮堡,也不屑以救命之恩相挟,来达到目的,便由此可见一斑,北堂戎渡嘴上不说,心里倒是颇有几分敬重的。 北堂戎渡给牧倾寒上过了药,见他一时高烧不褪,便弄了些冰块包在毛巾里,替他敷额,奈何那温度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降下来的,北堂戎渡见男人呼出的气都有些滚烫,唇也略显干燥,原本带着些苍白的面容,此时脸色却已能压倒桃花了,发丝纠缠在枕上,睫毛紧合,亦且微颤不止,因此便微微簇眉想了片刻,既而就让人取来了一小坛烈酒,自己拿毛巾蘸了,将牧倾寒身上的衣物剥下,想用烈酒给他将全身都擦上一遍,只不过当北堂戎渡刚拿毛巾替对方擦到了胸口时,牧倾寒却忽然动了动,随即一把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腕,面上神色挣扎而怒恨以极,手上的力道也极大,将北堂戎渡的腕骨都握得咯咯微响,北堂戎渡试了试,想要把手腕抽出来,奈何牧倾寒扣得死紧,直到北堂戎渡腾出另一只手点了他的软麻穴,让男人暂时手上无力,这才脱了身。 ……黑暗中,无数双手争先恐后地伸过来,在男人赤裸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揉搓掏摸,四肢都被许多人死死按住,挣扎不得,双腿更是被大力抬起,扯开,无数根恶心得令人作呕的东西轮流强行插进男人的体内耸动着,发泄着丑恶的欲望,无论怎样反抗,都无法挣脱…… 双眼猛然睁开,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噩梦一般的黑暗,而是奢丽豪秀的软红罗帐,堆叠锦绣。牧倾寒顿了顿,然后将目光缓缓移动,朝床外看去。 缀有流苏的帐幔已经被挽起,外面天光大亮,有人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圆桌前,正用一条松香色的丝帕擦拭着一把碧玉小剑,见他醒了,便抬头笑道:“睡好了?” 少年说着,将玉剑放到桌上,走过来用手在牧倾寒的额头上一探,随即弯了弯嘴角道:“唔,果然不烧了。” 垂落的碧青色衣袖拂在脸上,带来一缕类似于梨花的幽幽甜香气息,少年胸前的两绺鬓发末端垂落着优美的弧度,与耳畔长长的坠玉穗子纠缠在一起,触在额上的手,亦是温滑如同凝脂一般。牧倾寒敏锐地察觉到自己锦被下的身躯不着寸缕,且周身都隐隐散发着一股酒气,还未待开口,就听少年已经说道:“昨晚用烈酒给你降了温……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牧倾寒瞳仁深深,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即便是此时身体还颇有几分虚弱,但眼角眉心之间长年蕴着的冷傲痕迹,也依然没有被昨天的经历所抹平,只是淡淡道:“……好。”北堂戎渡闻言,便帮他穿上里衣,然后才朝外面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之间,几名侍女便抬来了一张小桌,放到床上,一一摆好了粥菜,这才退了下去。 北堂戎渡眼见牧倾寒勉强慢慢坐起,开始进食,心中不觉暗暗点头,自己重新坐回圆桌前,拿丝帕细细地擦着玉剑上镶着的猫眼儿,一面说道:“只要好好睡一回,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牧倾寒手中的汤匙顿了顿,下一刻,已冷冷道:“……噩梦而已。” 四十五. 乱红 这一日北堂戎渡用过早膳之后,便盘膝坐在一张小榻上调息运功,牧倾寒此时仍旧行动不便,侧身躺在床上,双目静合,也不知究竟是睡是醒。 将近一个时辰后,北堂戎渡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分卷阅读56 只觉全身通泰,不由得便伸了伸懒腰,下榻穿了鞋,目光朝着大床方向一转,见床上的男人正身覆锦被,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出一言,似乎是睡了,因此就也收回了视线,径自出了房门,此时牧倾寒卧床已有五六日,北堂戎渡只说他重伤在此休养,碧海阁内众人虽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左右牧倾寒伤势虽然仍旧不轻,但眼下从表面上也自然看不出什么,已经可以让侍女端水送饭过去,因此北堂戎渡一时出去,也不操心牧倾寒像刚到碧海阁时那般,因不想见到旁人,而不让其他人进屋伺候。 北堂戎渡左右也无甚事,干脆便出了碧海阁,信步朝着遮云居走去,想要去同北堂尊越一起下几盘棋,只是等他到了遮云居之后,却并不见北堂尊越在此,问及侍女,只说是堡主一时有事,前时刚刚去了辟星间,北堂戎渡听了,也懒得再回去,便干脆叫人送来几样茶果点心,自己在这里一边吃,一边等北堂尊越回来。 不一时,几名年轻貌美的侍女便端来了五六样精致茶点,北堂戎渡一面随意吃着点心,一面闲闲打量着周围的器物摆设,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却仍是不见北堂尊越回来。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热茶,起身在厅中四下走了走,想要寻出一两样可以供人消遣用的书册等物,但却一无所获,想了想,便干脆出了偏厅,向着北堂尊越的卧房方向走去。 遮云居中的众多下人知他身份不比旁人,且又一向极受北堂尊越宠爱,自然不会拦他,只任凭北堂戎渡径直进了北堂尊越的居室当中。 屋内烧着地龙,暖得很,室中雕彩纹刻,地铺织毯,锦幔珠帘,遍垂及地,其中摆设物件,无一不是珍玩稀罕之物,极尽奢丽之能,且又在一座半人高的兽头鼎中燃着一股细细的甜香,隐约有熏人欲醉之意。北堂戎渡在室中踱了几步,找出一两本书来,自己在床上坐了,随意地翻阅着手中书卷,一边等北堂尊越回来。 大床边悬着玉锦罗帐,榻上则设着夹纱花填软香枕,锦绣堆卧,罗纨遍铺,坐在上面,几乎如同陷入棉絮堆里一般,又软又舒适,北堂戎渡无意中似乎隐隐闻到一丝奇异的香气,便低头在床上的被褥间仔细嗅了嗅,果然便闻见一股酥甜欲醉的馨香气味,北堂戎渡眼下年纪虽轻,却也是花丛里的老手,认出这是上等的催情香,与那等寻常的催情香料之物完全不同,只是在床第之间给人增添些趣味,适当地加上几分情致罢了,并不会主动挑起人的欲望,亦不会对身体有丝毫妨碍,比起那等只靠迷乱人心智的药物等普通货色,不知要高明了多少。北堂戎渡笑了笑,重新拿起摊放在膝头上的书,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 室中温暖如春,北堂戎渡靠坐在床头,左手的手心里还握着一把葡萄干,一面吃着,一面低首翻着书,貌似有几分专注模样,其实眼角眉梢之间却隐约透着一丝心不在焉,不过是看了一会儿书,就觉得渐渐有些倦乏懒懒之意,就连翻着书本的手,也仿佛是在酒里泡得酥了一般,竟是好似懒怠得不大能够抬起来,北堂戎渡微微有些诧异,刚要起身察看,却忽然想起一事,原来不远处那座半人高的兽头鼎中燃着的应是安神静心的香料,原本就有助人入眠的效用,而床上熏着的催情香中,更是有能令人体酥如绵的成分,以便助兴,此时两者相加,北堂戎渡又丝毫没有防备,不免就让药性逐渐入体,眼下神思倦怠,手足酥软,就连眼皮儿也有些懒得撑着了。 这症状其实也很容易驱散,以北堂戎渡的武功修为,只要提前有了防备,就根本不会让药性入体,哪怕即便是如今这情况,那也只须稍微运转内力,就可无事。不过北堂戎渡倒是并没有运功散去这几分药性,他昨夜后半夜之时,在沈韩烟房中与其亲热了一回,等到再次入眠之际,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一个半的时辰,而此时既是已有倦意,北堂戎渡干脆便顺水推舟,侧身躺在榻上看着书,没看上三五页,但闻鼻息沉沉,已是逐渐睡着了。 北堂尊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锦绣罗帏之中,一名少年正侧卧在榻间,右手压在一卷书上,眉宇周围是淡淡的闲适,另一只手则随意摊放在褥子上,细细看去,手心里还有一小把葡萄干,床上也零星散落着几颗,整个人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样,峤好的长眉微蹙成安详的弧度,薄唇略抿,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不错的事情。今日少年穿着一件黑缎长袍,襟口和双袖上缀着狐毛滚边,外面罩着宝蓝的敞衣,衣摆下露出黑色的靴尖,黑发松松拢在身后,在头上戴着一顶嵌珠的金冠,面容与北堂尊越有七八分相像,虽因年纪太轻而多少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秀美,且又继承了他母亲的几分模样,比如那双长眉就在蓐黑英挺中,又有如同女子一般的精致,眉毛根根如同蝶须,汇聚成长长的两条,细细一看,就知是与北堂尊越裁剪般的张狂矗飞剑眉并不完全相同,这样安静熟睡着,容颜看上去也更温润一点,没有任何杀伐狷邪之气,但亦不失英气与峻伟,鼻如凝胆,额头饱满光洁,薄唇中染着淡淡几分血色,肌肤胜雪,虽知他向来行事狠决,谈笑间亦可杀人夺命,但只看眼下这纤尘不沾的安详模样,却又让人尽数忘了他所有慑惧人心的一面,满心只剩下了爱惜与痴迷……彼时阳光自外面透入,淡淡洒在少年身上,光影斑斓中,其人如仙如幻。 北堂尊越静静看着这与他血脉相连的少年,不知为何,忽想起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诗句来,此时室中暖暖,北堂尊越走到床前,见北堂戎渡水润淡红的唇角上依稀似是有些许晶莹的水光,凝目一看,却原来是一点涎水,北堂尊越想起少年小时候趴在他胸口熟睡时,将口水濡湿他满襟的场景,不觉就有些失笑,伸手用手指随便给北堂戎渡拭去了唇边那一点口水,便在此时,一阵酥骨缠绵的香气拂过男人的鼻端,配上眼下用手指碰到的柔软唇瓣,顿时就有一丝异样的情绪自心底升起,北堂尊越微微皱了一下眉,这才想起床褥之间熏上了催情用的香料,正值此时,就见北堂戎渡蝶翼般的长睫颤了几颤,似要睁开,同时唇内模糊地道:“……父亲?” 北堂尊越微微‘嗯’了一声,然后就看见北堂戎渡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将原本侧卧着的姿势改成了平躺,这样一来,就完全露出了另外的半边脸颊,那雪白的肌肤上面被发丝和枕头上的花纹压出了细微的红色痕迹,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之后,便略显迷蒙地睁开了蓝色的眼睛,双眸依稀笼罩着熟睡过后的朦胧,仿佛缭绕着烟波,目光缓缓凝定了片刻,这才逐渐变得清亮 分卷阅读57 了起来,就如同雾散星出一般,明如秋水。北堂戎渡懒洋洋地含笑躺着,只觉身上软若春泥,心知是那药性的缘故,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那声音里还带着些初醒过后的慵懒,少年软瘫在海棠色丝绒锦褥上,织花攒纹的褥面光泽莹灿,配上那细嫩肌肤上因为刚刚睡醒而现出的桃花色,越发使得少年眉目风流秀莞,动人以极。北堂尊越随手把他脸颊上印着的几根发丝拈去,挑眉道:“还没清醒?” 北堂戎渡刚刚睡醒,此时打了个呵欠,眼底便泛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颊上的印痕已经淡了,歪着头看着床前的男人,闷声笑道:“父亲,你这床上熏的香,药力也太好了一点儿,我都没力气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北堂尊越低笑一声,道:“你若自己运转内力,自然就无事。”北堂戎渡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眸底如同清泉一般潋滟沁绝,眼波略略流转之间,就是秋水长天的冥朗,唇角微微一抬,道:“快中午了罢?我饿了……”说着,就要运起内力驱散药性,自己起身下床。 一只结实的手臂却已经把他从床上揽了起来,北堂尊越扬了扬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北堂戎渡含着笑,一双柔软的水红色嘴唇恰巧正贴近着北堂尊越的耳廓,因此便直接说道:“来找你下几盘棋,不行么?” 少年软软偎依在男人有力的臂弯里,身体酥软如绵,柔若春水,就连眼角也抹着一丝桃红,越发色如春花。北堂尊越知道这是嗅多了催情香的缘故,昨夜那名艳姬亦是如此,罗衾锦帐之间,那细腻如丝绸般的肌肤,柔软似蛇的腰身,还有那铺了满床的如云青丝,如泣如诉的呻吟娇喘,无一不是销骨摄魂的,但是此时少年只不过是这样靠在他的臂弯当中,手上触到的酥软柔韧身躯以及衣物之间传来的淡淡香气,就似乎已尽数压倒了昨夜被翻红浪的记忆,同时耳边传来的温暖吐息,也让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不大适应,但也决不是厌烦,只是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揽着北堂戎渡的手臂,轻笑道:“……下棋?你明明不是本座的对手。” 男人手臂一松,少年便软软地重新倒回了床上,北堂戎渡就势运起内力,不过片刻的工夫,身上就逐渐恢复了力道,遂坐起身来,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叫不是你的对手?论武功我现在确实不能跟你比,可是比起棋力,我也没比你差多少,不过是略逊那么一线罢了。”他说着,已经下了床,半抬着头看向北堂尊越,目光流转间,忽然弯着眉毛一笑,用右手的指关节叩了叩北堂尊越的胸膛,道:“其实哪怕是武功,我也不差啊,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不比我现在强多少。”北堂尊越按住北堂戎渡的手,挑眉嗤笑道:“这么肯定?”北堂戎渡做出一丝不悦的模样,故意蹙了蹙眉头,忽然一笑说道:“不信你就试试。”话音未落,被男人按住的右手蓦然间软若无骨,如同蛇一般,从北堂尊越的手里滑脱出来,同时团身缠上,整个人撞进北堂尊越的怀里,就要与其近身缠斗。 北堂尊越衣袖翻动间,已扣住了少年的右腕,北堂戎渡毫不意外,索性右手猛然划开一道半圆的弧线,五指一张,上面冰晶般的锋利指甲就要朝着男人的手背抓去!此时此刻,这个方才还含笑桀然,如仙如幻的少年,一出手便登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一举一动之间,杀气顿现,一手遽伸,五指如钩,就仿佛要在北堂尊越的手上撕下一大块肉来。 只是还不待那指甲碰到皮肉,一股大力就不可抗拒地袭涌而来,男人不知用的什么办法,已经松开了扣在少年腕子上的手,同时北堂戎渡即将撕抓住的手背,也已换成了小臂,下一刻,五根修长的雪白指头已经插在了男人的手臂上,顿时就好像是击中了厚厚的铁板一般,北堂戎渡双眉一皱,闪电般地缩回了右手。 这一下虽然击中了北堂尊越的小臂,但那上面的护体气劲与肌肉反震的力量,却几乎弄折了北堂戎渡的手指!眸中闪过一丝惊色,少年脱口讶道:“……罡气?”话刚出口,北堂尊越已在唇间划开一丝玩味的笑意,同时平平击出一拳,打向北堂戎渡的面门,拳未临近,上面挟带着的劲风已将少年的黑发激得狂飞乱舞,竟仿佛能将天地山河也击得碎了。北堂戎渡低喝一声,已被激出了血性,眸中隐隐泛出面对强大对手时的兴奋暗光,施出浑身解数,扑身迎上,以双掌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拳! 两人缠斗在一起,单纯只以拳脚功夫较量,好在室中极是阔大,双方厮斗了一阵,也不曾损坏了任何物件。既然面对的是北堂戎渡,北堂尊越自然不能毫无轻重地下杀手,如此一来,竟然颇费心力,足足拳来脚往了好一阵,才终于将少年拿下,压制在地面上。 北堂尊越用坚硬似铁的膝盖紧紧压住北堂戎渡的双腿,右手则牢牢抓住北堂戎渡的双腕,确保他无法挣扎,这才低头看向由于在刚才的打斗中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此刻正气喘吁吁的少年,低笑一声,问道:“……你可服了?” 北堂戎渡喘着粗气,玉石般的双颊泛着激斗之后的红晕,如同一树喷薄而绽的桃花,闻言,也不说自己服还是不服,只斜斜挑着眉,一面喘气,一面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居然练成了罡气……不过你说,我现在的功夫,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比起来,差么?” 北堂尊越倒也很干脆,直接承认道:“与本座当年相比,倒也差不多。”他说到这里,忽然轻笑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脸颊,低头说道:“……只不过打了这么久,你可有本事伤到本座半分?” 两人靠得极近,就连呼吸也能够扑到彼此的脸上,北堂戎渡微微皱眉想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突然就笑道:“……怎么没有?”他话音未绝,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够自由活动的脑袋已猛然间朝上方撞去,北堂尊越此时早已将少年的手足桎梏住,再不曾想过他还能用这种法子,毫无防备之下,两人又近在咫尺,居然就真的被北堂戎渡一脑袋撞中了额头,北堂尊越微讶之下,不觉便一时松动了对少年的钳制,北堂戎渡趁机猛地一翻身,登时便颠倒了两人之间的位置,将北堂尊越压在了下方,同时手脚并用,紧紧缠在男人身上不放,不让他动弹,这才嘿嘿笑道:“怎么样,我现在伤到你了不曾?你说,你服不服?” 北堂戎渡此时长发散乱着垂下,头顶上的金冠也歪到了一边,衣衫微微凌乱,唯有蓝眸澄亮如星,里面有着浓浓的笑意。北堂尊越倒是没有动手将他从身上扯下来重新制住,只是看着上方的北堂戎渡,忽然间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不疼?” 北堂戎渡听了男人 分卷阅读58 说出这么一句,这才仿佛感觉到了额头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不禁‘咝’地一声抽了一口冷气,浑没有方才的得意与兴奋,直接用手捂着头,软绵绵地趴在北堂尊越身上,哼哼着闷声道:“疼死了……你的头怎么这么硬……” 少年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在北堂尊越身上,就如同他年幼时一般,只是那分量却已经不知道增长了多少倍。北堂尊越伸手托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笑骂道:“你这是活该。” 北堂尊越口里虽是这么说,但手上的动作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少年光洁如玉的额头中间青了一块,微微鼓起了一个不大的肿包,北堂尊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刚在上面揉了揉,就换来了北堂戎渡‘啊’地一声痛叫,接着便报复性地用右手在对方只是稍稍有一点青痕的前额上猛揉了一通,没两下,就被男人从身上扔了下去,随即北堂尊越便自地上站起来,额头上多少也有些微微地疼,把北堂戎渡拎起来,按到一张奢靡的珠贝镜台前坐了,道:“……把你自己弄整齐点儿。” 北堂戎渡也没多话,直接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衣物,然后拿起一把檀木梳子,将头顶歪歪斜斜的金冠取下来,散开头发,开始慢慢梳头,没用上多久,就收拾得整整齐齐,衣冠洁净,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北堂尊越,见男人的头发也微微有些散乱,便笑着问道:“我方才偷袭你让你生气了么?那我给你重新梳梳头,当作赔罪好不好?” 头顶的九龙玉冠被取下,漆黑的头发如同瀑布般散落开来,北堂戎渡手里拿着梳子,慢慢梳理着男人丝缎一样的乌发,一时间室中静静,只觉一派宁和。 北堂尊越从镜子里看到少年熟稔地打理着发丝,不觉便挑了一下眉,可有可无地问道:“你会梳头?……还算挺熟练。”北堂戎渡‘嗤’地一声,斜着眼睛看着北堂尊越,揶揄道:“父亲,你长这么大,怕是从来都没自己梳过头罢?”北堂尊越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北堂戎渡低低笑了两下,道:“那我可比你强,起码我梳头的手艺还不错……唔,除了我自己以外,眼下我倒是第一回给别人梳头。”北堂尊越莫名地只觉心情不错,漫不经心地道:“替本座动手做点儿小事,莫非不应该?”北堂戎渡垂着眼笑道:“应该,当然应该。” 转眼间,两人就都将衣饰整理得妥当了,北堂尊越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玉盒,一打开盖子,顿时便馨香扑鼻,北堂尊越从里面蘸了点药膏,用手直接抹在北堂戎渡额头中间的肿包上,同时冷哼道:“在本座面前也争强好胜?方才干脆直接撞死罢了。”北堂戎渡连忙叫道:“你轻点儿,疼!”随即一边疼得直吸着冷气,一边却笑嘻嘻地道:“你这是在心疼我吗?既然心疼我,就直说么,还非要拐弯抹角地骂人……哎呀,疼!你轻一些!” 北堂尊越扬扬眉毛,就要习惯性地给他一句‘活该’,但这句话从唇中吐出来的同时,手上抹药的动作,却也下意识地变得轻了几分…… 周围花开遍地,北堂尊越独自一人,信步在花海中趟过。 不经意间,忽然遥遥看见一顶红轿孤零零地置身于花丛之中,轿子的顶盖边角上似乎有铃铛长长地垂下来,在微风中不时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北堂尊越意态闲闲,随意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顶红銮轿,大红的颜色显得喜气洋洋,轿盖沿子的边角上坠着玉流苏,上面拴着一只只银铃,周饰璎珞,龙凤遍绣,实是奢华瑰丽以极。 一只手无声地从里面探出,白脂玉一般的无瑕颜色,珍珠贝一样的指甲精心修饰过,绘有牡丹图纹,将轿帘掀起,同时只闻暗香浮动,幽馨醉人。 有人从轿内步出,身着绣工极为精美的大红色喜服,头上梳着繁复的发式,珠玉尽饰,簪宝遍妆,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只是面容却模糊着,如同笼罩着一层雾气,无法看清容貌。北堂尊越微微皱眉,只觉有些异样,但此刻那人却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只莲花玉盏,里面盛着胭脂色的美酒,然后微微伸出美如春笋般的手,将其中一只酒盏递到了北堂尊越面前。 周围花香阵阵,落英缤纷无绪,清风袅娜,北堂尊越冷眼看了一下对方递过来的酒,却并不去接。即使是面容模糊着,北堂尊越也仍然感觉到那人仿佛是笑了笑,好象是并不在意的模样,只是将两盏合卺酒随意一抛,随后大红罗袖中便伸出了白软如云朵般的柔荑,缓缓探向北堂尊越,就要去握男人的手…… “睡得这么沉么……” 耳边依稀听见有人在低笑着咕哝,同时只觉鼻端微微地痒。北堂尊越无声无息地睁开眼,就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少年笑意盈盈,正用一根头发去搔他的鼻子,见北堂尊越突然醒了,金色的凤目正看着自己,不禁稍稍吃了一吓,随即就笑道:“不过是午觉而已,怎么睡得这么沉?” 梦里的场景已然模糊,北堂尊越微微眯起双目,道:“本座……似是做了一个梦。” 四十六. 绝代有佳人 北堂戎渡侧着身躺在男人身旁,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正拿着发丝去搔北堂尊越鼻子的手则缩了回来,随口笑问道:“做了什么梦?”没等北堂尊越回答,自己就微微坐起身来,使得填着花瓣的枕头悉悉索索地响,目光朝窗外方向一转,然后回过头来朝着北堂尊越笑道:“……你方才睡午觉的时候,外面开始下了雪。” 微显清冷的光线当中,男人近乎及腰的黑发如同一匹黑绸般散摊在枕间,北堂尊越将自己的右臂枕在脑后,衣襟微微松散了些许,露出一点里面的白色中衣,晶黄的眼睛朝着窗外一瞥,果然就看见无数白絮般的雪花在外面纷纷飞舞,洒落片片沁冷,是今年冬天里的第一场新雪,洁白晶莹,如幻如画,北堂尊越收回目光,口气淡淡,带着几分调侃之意道:“……你小时候,倒是经常打雪仗。”北堂戎渡转过身,用手推了推北堂尊越结实的胸膛,含笑道:“那么,不如干脆等雪再厚一点儿,你就和我一起去外面打雪仗?”北堂尊越听了,懒得理他,直接重新又合上了眼,北堂戎渡见状,就用手去揉男人额头中间的那一点微微的瘀青,憋着笑又说了一遍:“……一起去外面打雪仗?” 头上被少年撞出的瘀青虽然不严重,但拿手去揉,毕竟还是有一点儿疼的,北堂尊越一把攥住了北堂戎渡的手,睁开双目,哼了一声道:“闭嘴。”北堂戎渡瞟了一眼男人的额头,忽然间嘿嘿笑道:“把你撞疼了?用不用我给你再揉几下?”北堂尊越听了,一言不发,却直接坐起身来,然后直接把北堂戎 分卷阅读59 渡结结实实地按躺在床上,拿被子一裹,包得活像个蚕蛹,既而连人带被子地一起牢牢摁进自己怀里,让少年动弹不得,一边低叱道:“老实睡觉!” 北堂戎渡被男人严丝合缝地桎梏住,脱身不得,只好一动不动地安分躺着,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说道:“喂,我已经这么大了,不用你抱着哄我睡觉了……我不乱动了还不行?”北堂尊越也没出声,只是松开了手,任凭北堂戎渡从他怀里脱身出来,父子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一时间倒也安静。 没过片刻,北堂戎渡便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用手微微拽了一下北堂尊越腰带上拴着的玉佩,说道:“对了,方才我问你做了什么梦,你还没告诉我呢。”北堂尊越眼也不睁,淡淡道:“本座梦见……娶亲。” 北堂戎渡一挑眉,道:“娶亲?”他说着,皱眉想了想,不说话了,倒是北堂尊越侧过脸来,微微张开眼帘,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不愿意本座成婚?”北堂戎渡将自己的胳膊枕在脑后,无所谓地道:“我以前说了,我只有一个娘……如果你真的娶了哪个女人,我是肯定不会叫她母亲的。” 层层罗帐轻软无比,少年说完这一句话,面上神色淡然,半阖着眼睛,不再出声了,北堂尊越看了他片刻,然后用手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脸颊:“……本座知道。” 天色渐渐晦暗下去,及至晚间,大雪夹杂着寒风,竟是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因此北堂戎渡也就不想冒着风雪回碧海阁,干脆就在此处留宿。 灯光微微摇曳,帐影亦是轻动,少年整整齐齐盖着锦被睡在床上,只在海棠红的绣被中略微露出一点雪白的里衣。室中只点了两盏灯,光线微暗,照得少年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眉宇之间,似乎也染上了些许皱痕…… 北堂尊越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却忽然隐约有模糊的声音响起。金色的凤目略略睁开一条缝隙,北堂尊越侧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然后就看见北堂戎渡正紧闭着眼睛,精致的眉心皱如峦川,眼睫处,好象是微微有些湿润之意,唇内偶尔还依稀溢出几下模糊的呢喃,睡得仿佛并不安稳……北堂尊越顿了顿,随即稍微靠近了一些,却一时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做,回忆了一下,想起北堂戎渡还十分年幼的时候,总有北堂迦或者侍女轻轻哄拍着北堂戎渡的身子,让他可以早些安稳入睡,于是便也用手轻拍了几下少年的背部,同时就听见‘娘’、‘罢’这两个字从菲薄的水红色唇中被模糊地吐出,牵动着少年深深攒起的眉心…… 北堂戎渡如同置身于云海岚山之处,深埋在记忆中的场景似乎被什么人翻了出来,前一刻,他躺在正被缓缓推入手术室的铁架床上,和那浑浊的眼里不住地往下掉泪的老人含笑告别,而下一刻,面前的华贵香榻间就睡着安详合目的女子,地上暗红色的血,流了一地……北堂戎渡只觉胸口沉甸甸地发闷,发疼,直痛得几乎冷汗涔涔,他低声叫了一声‘爸’,然后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娘’,挣扎着想要拼力去抓住两人的手,可是整个人却仿佛陷进了泥沼里一般,难以动弹,无论如何,也脱身不得…… 少年已经踢开了被子,紧紧闭着眼,手指微微张动,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双足裸露在外,一对赤足晶莹如雪,身旁北堂尊越虽不知道他说的‘罢’是什么意思,但那偶尔低喃的一声‘娘’,却还是听得很清楚的,心中不觉微动,低头细细看向了北堂戎渡。 北堂戎渡原本神容俊隽之极,眸波只需微微一顾,眼中就如同星光流转,宛然风流含情,姿仪无双,任凭是铁石人,也要化成春水一般,但此时那眼睛却只紧闭着,修长的身躯也微微蜷了起来……北堂尊越眼角的线条不觉似是逐渐柔软了些许,手上在少年背后轻拍着的动作,也不知不觉演变成了抚摩和安慰…… 北堂戎渡在黑暗中仿佛抓住了一只手,于是便紧紧攥住,可那只手却动了动,似乎想要挣脱,北堂戎渡牢牢箍住,紧抓着不放:“你别走……” 仿佛是安静了片刻,然后依稀有声音道:“……本座不走。” 之后就恍恍惚惚地似是置身于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就好象是年幼时睡在母亲怀里一般,虽然与母亲那种满是爱怜温柔的感觉有些不同,但却足够温暖和可靠。北堂戎渡朦胧中,只觉自己甚至似是都能够感觉得到对方熟悉的体温,与令人安心的气息…… 怀里的少年微微松开了眉头,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凭借着本能将脸埋进了男人结实的胸口,然后就安静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北堂尊越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呼吸隔着里衣,软软地喷到了胸膛上,微微有些痒……北堂尊越顿了顿,将北堂戎渡往上抱高了一点,让他和自己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然后才一手揽着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把纠缠不清的被子扯起,将北堂戎渡拢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外面晨曦微亮,蓝色的双眸刚刚睁开,就有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撞进了眼底,北堂戎渡微微一怔,这才发现男人此时正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把他环搂在怀里。北堂戎渡愣了一下,稍微动了动身子,还没来得及出声,男人的双眸就在一瞬间睁了开来,既而就用金色的一双微挑凤目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低笑道:“……睡得还好?” 北堂戎渡依稀还记得昨夜都做过什么梦,此时想起,就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因此只坐起身来,抻了一下懒腰道:“挺好……” 他说着,目光无意之间掠过还躺在床上的北堂尊越,见男人此时意态慵散,峻目微启,眉飞斜倪,薄唇减去凌厉之意,衣襟处露着一抹肌肤如同凝霜聚雪一般莹冽剔透的结实胸膛,只单纯看这形容,就果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公认第一美男子,北堂戎渡见了,不觉便笑道:“也不知外面雪停了不曾?”说着,便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毯上,一面坐到了镜台前,一面随意扫了一眼窗外,只见外面果然早已息了风雪。 北堂尊越斜身躺在床上,微微眯着眼,看少年拿起梳子梳头,长发及腰,光可鉴人,侧面的轮廓鲜明简洁,肌肤犹如雪样颜色,只有双唇上凝着一抹薄红,仿若玉树琼苞堆雪,容止摄人,风神绝丽,但即便是此时眉眼淡淡含笑,也觉无情,睫眼微微低垂着,手上拿着玉梳缓缓滑过漆黑的头发,与昨夜紧紧偎依在他怀中的模样,别有一番不同。北堂尊越眼看着那少年,脑海中忽然就毫无预兆地迸现出五个字来-- 绝代有佳人……绝代有佳人…… 四十七. 嫌隙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却回过了头来,唇线微弯,笑意绯淡,只怕是当初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破 分卷阅读60 颜一笑也及不上的风致,足以令人神迷,对北堂尊越道:“昨天说到成亲,我方才便忽然想起,若是日后我娶妻生子的话,那孩子可一定不能给你看见。”北堂尊越听了,不以为然地淡挑长眉:“怎么,莫非本座还能吃了他不成。”北堂戎渡一面梳理着发丝,一面嗤声道:“吃了倒不至于,可那孩子若是到了你手里,只怕没多少时日,就要被折腾死,我可没忘了我小的时候,你是怎么待我的。” 北堂尊越没接话,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娶妻……既是如此,那你可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北堂戎渡想也不想,直接答道:“自然是性情与我相合,温柔贤淑的女子,容貌么,只需中人之姿以上便可,会不会武,都是其次。”北堂尊越没想到他的要求居然这般简单,不觉皱眉道:“本座之子,怎能配这等庸常妇人?可做你正妻之人,即便未有绝世之貌,也需身具倾城之姿,色艺才情,皆是必不可缺,武功亦须看得过去,且需大家出身……如此,才堪堪与你还算相配。”北堂尊越连略做思量也不曾,便直接说出了这一通话,在男人看来,自己悉心养大的这个独子,若不是天下间最好的,又怎么能配得上? 北堂戎渡听了,不觉大笑,既而无可奈何地道:“父亲,这哪里是选妻子……依你的这些条件,若是都符合了,这天下间只怕也没几个人够格的。”手上拿着玉梳细细理清黑瀑般的头发,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娶妻娶的不是美貌、身份、武功这些东西……哪怕那人美貌绝世,样样都无人可及,但我若不喜欢,那也没有法子,而我若与什么人性情相投,心意相通,如此,哪怕对方样样平常,我也要娶来。夫妻之间,既是成了一家人,虽无血脉牵连,但也相差不大了,我若只爱皮相,自然有无数美人在怀,只是弱水三千,我取的那一瓢未必就是最甜的,但肯定却是我最心爱的,是不是绝世美人,有没有倾城之貌,我倒不在乎。”说到这里,北堂戎渡就想起北堂尊越向来的性情,不由得便笑了,道:“不过这些话跟父亲你说起来,倒好象却是白费工夫似的。” 北堂尊越侧身躺在榻上,倒也没说别的,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你即便姿容粗陋,也是本座的儿子。”北堂戎渡怔了一瞬,既而嗤笑道:“嘁,我既然是给你当儿子的,长得模样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间薄唇微动,长睫一扬,上抹的蓝色凤眼中含了一丝说不清的淡淡邪气,在眸中流转不休,带着玩笑的意思,嗤嗤侃笑道:“唔,其实这些条件都符合的也不是没有……韩烟姿容无双,色艺才情样样都好,武功也还不错,父亲你若不介意我给北堂家娶个男妻,他倒是符合这些要求的。” 北堂尊越淡淡道:“不过是本座当年赏给你的一个男宠而已,出身平常,配不得你。”北堂尊越说罢,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年,道:“你要真娶个男妻,若不在意那人曾被本座动过,那牧倾寒,倒还算是可以。”北堂戎渡此时已简单挽好了发,闻言,便一面略微整理了一下里衣,一面说道:“牧倾寒既是我的朋友,你也就不必拿他开这样的玩笑。”顿了顿,又继续道:“他这样的人,你偏偏就叫他受了这等折辱,这几日他连床也几乎下不得,你也太下重手了些。”北堂尊越听了,双目便微微眯起,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本座向来行事如此,你莫非是第一次知道不成。”北堂戎渡站起身来拿了衣物,一面对镜穿上,一面随口说道:“我自然知道。牧倾寒生性凛傲,兼且武功高超,为人坚毅,若非如此,你又怎会那般对他,直接杀了也就罢了……越是纤尘不染的东西,你才越有毁坏的兴趣,我是你儿子,又怎会不知道这些?” 北堂尊越不知为何,忽然心底生起一股烦躁之意,不觉冷笑道:“本座的儿子……你还知道自己是本座的儿子?怎么,心疼了,眼下就来埋怨本座?为一个外人,你倒教训起亲爹来!”北堂戎渡听了他的口气,不禁微微有些愕然,回过头来,看向北堂尊越道:“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你是我爹,哪有儿子教训老子的,只因为牧倾寒颇合我的脾气,为人不错,又救过我的性命,我这才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北堂尊越此时心中微躁,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再看着北堂戎渡的面容,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如往日顺眼起来,只冷然道:“不错,本座向来心狠手辣,只是你莫非便善心到哪里不成?那牧倾寒既是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旁人,你如今倒因为一个男人,对本座不满起来!” 北堂戎渡也不是个温吞性子,好脾气的,此时见北堂尊越有些不讲道理,加之他昨夜做了那等不愿回忆的梦,心情原本就不大好,因此不禁也有些恼了,也不肯陪个小心,只是冷笑一声,就道:“父亲说得是,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又为了个男人说亲爹的不是,果然是个不孝的东西!既是父亲不待见我,我这便回去,省得在这里碍眼,惹人厌烦!”说罢,一甩衣袖,也不去看北堂尊越有什么反应,直接就出了房门。 外面天还略暗着,只微微有些亮,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透寒入骨,北堂戎渡一路独自回到碧海阁,阁中的侍女见他这个时候突然回来,都吃了一惊,忙张罗着替他烧上热姜茶,驱一驱身上的寒气,北堂戎渡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忙活,自己直接去了沈韩烟的房中。 室内点着一盏灯,灯光柔和,一派平稳而温暖的模样,罗帐低低垂掩,明显是沈韩烟还没有醒。北堂戎渡脱了外衣,走到床前把帐子揭开,就见沈韩烟兀自闭着眼,墨发散落在枕头上,仍在安睡,北堂戎渡脱了靴子,把天青色的锦被掀开一角,上榻钻进了被窝里。 沈韩烟半梦半醒之间,只迷迷糊糊地觉出有人贴近将自己搂住,身上还隐隐有着沁寒之气,不禁眼帘微微颤动,片刻之后,就半睁开双眼,便见到北堂戎渡正躺在身旁。沈韩烟微觉讶然,便问道:“……公子如何这么早便回来了。” 温暖的灯光中,帐影不时轻动,照得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亦是淡淡的。北堂戎渡躺在捂得暖烘烘的被窝里,右手揽着沈韩烟的腰身,能够感觉到暖意一点一点地蔓延到身上,不由得就想起方才与北堂尊越不欢而散之事,便语气淡淡地说道:“刚才和父亲为一点小事顶了嘴,因此我就回来了。” 沈韩烟觉出北堂戎渡被窝里的两只脚颇凉,于是便将自己温热的双足绕上去,替他煨热,心里虽然微微奇怪于这父子二人究竟为了何事吵架,但也仍还是劝道:“堡主毕竟是公子的父亲,公子怎好违逆,惹得堡主不快,不如还是去陪个罪便罢了。”北堂戎渡知他是 分卷阅读61 好意,但此时心中毕竟不大熨帖,因此就道:“他喜怒无常的,我不去。”沈韩烟见他闭上眼,显然是不想继续谈论此事,于是就也不再说话,再看外面已是晨曦微亮,便坐起身来,欲下床梳洗。北堂戎渡见他行动之间有些异样,就想起前日晚上两人云雨亲热之事,于是也坐起身来,将手搭在青年腰上,问道:“还难受么。”沈韩烟微微笑道:“……没事。” 两人各自洗漱穿戴,又一同用过了早膳,北堂戎渡见外面又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且天色也是昏晦阴沉,便一面坐在一张榻上喝着热茶,一面随口问道:“他昨日如何了?” 沈韩烟坐在北堂戎渡对面,身后靠着两只软垫,正将手里的茶杯放到面前的小漆桌上,闻言,知道北堂戎渡指的是牧倾寒,便应道:“牧公子昨日还好,一整天只是仍旧卧床静养,下人去送饭时,见他气色倒还可以。”北堂戎渡抿了一口热茶,道:“他在这里再待上一阵之后,等伤势大好,我便送他回去。” 四十八. 离堡 室中燃着淡淡的檀香,暖意融融,男人坐在床上,未束的黑发半掩住雪白的里衣,腿上放着棋盘,玉制的棋子黑白相间地交错在一起,却是独自一人在下棋。 有人进到房中。牧倾寒并不曾抬眼,只是微微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复又重新收回。 来人身穿黑缎长袍,外罩宝蓝敞衣,眉甚似峦,眼角微抹,只眸波含笑流转之间,就将世间丽色尽皆压得黯淡无光,这般风致,除却屠容公子之外,再无第二人。 北堂戎渡进到房中,见牧倾寒气色还好,便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随口说道:“怎么一个人下棋……不如一起杀几盘?”牧倾寒听闻,便抬眼看了看少年,虽没有说话,但却已经动手开始去清理搁在膝上的那盘残棋,北堂戎渡见了,就起身去取了一张小桌过来,放在床上,自己脱了靴子,盘膝与男人面对面地坐着,牧倾寒则将棋盘放到桌上,两人一起捡净了棋子,开始下起棋来。 外面虽是已经天亮,但天色却颇为阴沉,仍有细雪霏霏,因此依旧还点着灯,北堂戎渡一面看着棋局走势,一面说道:“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么。” 灯火金红色的暖光舒展而安稳,在少年淡然含笑的唇角边抹上一层薄薄的柔和,完全是春暖风轻的模样,牧倾寒左手微微揽着衣袖,使其不至于拂到棋盘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起一枚黑子,闻言,面上神情无波,只道:“……豪奢以极,自然没有什么不好。” 一角衣袂从桌沿上垂下,微露出一点被遮住大半的手,少年的手指上套有一枚绿色的翡翠戒指,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细腻的戒身在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碧光,丝毫显露不出习武之人的戾气,北堂戎渡微微笑了笑,看着对面牧倾寒将手里的黑子放下,棋子敲落棋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略有几分清脆而突兀:“我自幼就长在这里,习惯了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后来离开无遮堡,有时候在江湖上行走,不免偶尔也有风餐露宿之际,与之相比,还是家中舒服自在一些。” 牧倾寒似是顿了顿,既而双目微抬,声音沉沉:“……明日,我要离开此地。”北堂戎渡听了,不觉便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仿佛是略略迟疑了一瞬,道:“你的伤势,还并没有好。”牧倾寒面上闪过一丝冷然,依稀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既而又很快重新恢复了原状,神色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明日,我要离开此地。” 北堂戎渡知道牧倾寒的性情,既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于是干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应道:“那好,明天我就送你出堡……不过既然是你伤势未愈,我便送你回青帝门罢,江湖险恶,一路也算是有个照应。”牧倾寒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微一点头,道:“也好。” 两人静静下了几盘棋,北堂戎渡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不由得含笑道:“说起来,你好象是有个妹子,叫做牧倾萍罢?”牧倾寒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此事,但还是应道:“不错。”北堂戎渡观察着棋局,同时笑道:“多年前我曾见过她一回,当时彼此年纪都还极小……你这个妹子,那性情可是跟你一点儿都不一样。”说着,就把当年与牧倾萍的一段小小过节讲了,牧倾寒听罢,只道:“她幼时确是曾被掳过,其后回到家中,却从不曾谈起过此事,也不肯说出掳她那人的名姓。”北堂戎渡摇头而笑,道:“那是自然,你妹子当时性情娇纵高傲,被我挟持回去,又吃了点儿苦头,以她那等大小姐的性子,又怎会愿意没有面子,对人说起自己吃亏之事,自然是口风紧得很,谁也不告诉了。”牧倾寒亦知妹子的性情,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倒是北堂戎渡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如今想来,还好当时我和她都只不过是丁点儿大的小子跟丫头罢了,不然若是搁到现在,一个年轻姑娘让我掳回家去,又直到晚上才送走,想必我就得娶了她,做你妹夫了,不然你现在不但不会像眼下这般心平气和地跟我下棋,反而要提剑找我拼命了。”说罢,不禁失笑。 牧倾寒闻言,手上正要落下的棋子便不觉顿了顿,北堂戎渡此刻无意间瞥见男人的脸,登时就发现对方,竟是亦微微笑了一下。 男人的眉很黑,剑眉形状优好,却并不粗浓,双目黑白分明,嘴唇略薄,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就似乎弯起了些许,薄唇亦且轻微翘起,虽然这个笑极淡极短,但却很好看,他眼下穿着雪白的里衣,越发显得长发极黑。北堂戎渡以前从未看过男人的笑容,此时见了,脑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却竟是前时对方被北堂尊越强行奸辱时的画面,那样淫靡的场景,与此刻男人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得几乎刺目的对比……北堂戎渡暗暗摇头,想要摧折践踏一个男人的自尊,似乎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方法,这样一个高傲的男人被如此侮辱,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北堂戎渡甚至还记得,当时他眼中凌厉的愤恨与杀意,究竟是怎样的浓烈如炽。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便暂时停下了去拈棋子的手,正色道:“既是你要走,我当然不拦你,只是你我既然是朋友,那么有些话,我还是得再提醒你一回。”少年毫无瑕疵的手轻抚着指上的戒指:“我爹么,你是肯定杀不了的……做什么事情之前,先想想你家里的父母小妹和青帝门上下,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的,屠门灭户的事,他做起来再平常不过了,我虽然是他儿子,却也挡不了他要做的事情。” 牧倾寒神色之间变得冰冷,复又渐渐平息下去,北堂戎渡见状,知道他是分得出厉害轻重的,为人冷静,并不是那等冲 分卷阅读62 动仗勇之人,因此便动手将棋子收拾了,道:“你休息罢,既是明日出堡,我这便去让人准备一下。” 外面天色暗沉,北堂尊越此时正翻看着呈上来的公文,神情之间略隐阴霾,便在此时,外面有人轻声道:“禀堡主,少主求见。” 北堂尊越先是一顿,同时想起少年早上时拂袖而去的模样,因此便直接冷笑道:“叫他滚回他的碧海阁!”话一出口,外面通报的那人刚要回去答复,就听里面突然又有声音补充道:“……让他进来。” 案上的公文被推开,北堂尊越站起身,面上的阴沉之色似是渐渐淡去,甚至依稀有一丝志得意满的味道--好罢,既然那个有能耐惹他发火的小子肯过来认个错,那么,作为父亲,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对方的,毕竟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他自己向来总是有着少见的宽容和耐心…… 片刻之后,那少年穿着一袭厚绒披风走了进来。或许是刚刚闹得不欢而散的缘故,父子两个一时倒也没有立即说话,北堂尊越挑一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堂戎渡,等待着对方来向他服软认错,但接下来等到的,却是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北堂戎渡只是像平日里一样,语气普通地说道:“父亲,我明天要出堡,送牧倾寒回去……大概需要一段日子才会回来。” 北堂尊越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几乎是要冷笑了,那想象中的父慈子孝的段落并没有上演,却偏偏又提起了让他不快的话题--他的这个儿子,仿佛总是能够很好地激起他的各种情绪--包括恼怒。北堂尊越冷然而笑,尾角上扬的凤目直视着北堂戎渡,看了他片刻,冷峻的面孔上如罩寒霜,然后说道:“很好……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北堂戎渡早上才刚刚和北堂尊越吵过架,此时原本好声好气地和男人说话,虽然是为了告知北堂尊越自己即将要离开一阵的消息,但也同样是存了两人和好的意思,可眼下得到的,却是对方这样毫无缓和之意的恶劣态度,根本就是自己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心里自然不可能舒服到哪里去,因此不觉也是勃然微愠,脸色也凉了下来,口气硬邦邦地道:“父亲的气性也实在不小,早上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难道父亲现在却还放在心上么!”北堂尊越看到少年变冷的面孔,又想到他早上就是因为那牧倾寒与自己不欢而散,眼下却又是同样因为那一个外人对亲生父亲冷脸相向,不由得更是恼火,当下便冷然呵斥道:“混帐,你这是什么态度!” 四十九. 惘然 北堂尊越看到少年变冷的面孔,又想到他早上就是因为那牧倾寒与自己不欢而散,眼下却又是同样因为那一个外人对亲生父亲冷脸相向,不由得更是恼火,当下便冷然呵斥道:“混帐,你这是什么态度!” 北堂戎渡闻言,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升起来的怒气,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尽量和平常一样,双眼看着北堂尊越冷峻的眉峰,慢慢道:“是我错了,我现在就走。” 这话分明是服了软,有偃旗息鼓的味道,然而听在北堂尊越耳中,却是少年认为自己不应该过来见他的意思,再加上此刻对方的目光当中毫无软化示弱的神色,因此便越发令北堂尊越怒气勃然,眼内泛着森森的冷光,既而便是薄唇轻抿,微微怒笑道:“好得很,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连本座也敢不放在眼里了!”北堂戎渡见自己明明已经服了软,对方却仿佛更加咄咄逼人了几分,不禁也火了起来,强压着怒气冷冷说道:“我并不敢忤逆尊长,只是我却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朝我发火?孩儿自认并没有说过什么不当之言,哪怕是今日早间的争执,我也不知道父亲究竟发的是哪门子的火!” 父子两个斗鸡一般地硬顶着,北堂尊越怒视着少年,然后突然间一把抓向了对方的衣领,北堂戎渡没想到男人会动手,领子登时就被结结实实地攥住了,随即北堂尊越揪着他的衣领就把他猛地一扯,顿时将北堂戎渡拽得一个趔趄,被毫不留情地面朝下掼到了旁边的地面上,还没等北堂戎渡挺起身来,一只穿着黑色暖靴的脚便重重踏在了他的背上,力道之大,几乎能够踏碎川峦,直把北堂戎渡踩得趴在地毯上动弹不得,同时就听北堂尊越森然叱道:“本座向来对你纵容,才养得你如今这个模样,今日若不教训你一番,只怕你日后还要反了天了!” 北堂戎渡愤怒地挣扎起来,双手抵住地面,拼力一点一点地撑起被踩住的身体,北堂尊越面色一沉,足下加力,猛地又将少年牢牢踏住,冷笑着道:“想从本座手里脱身,你现在还没有那个本事。”一面说,一面沉声朝外面喝道:“拿鞭子进来!” 片刻之后,有侍女战战兢兢地捧了一条黑色软鞭走进室中,北堂尊越一手握住,然后微微俯身,一把将少年的裤子剥到了腿弯处,露出雪白的臀部,顺便又用手点了他的一处穴道,让他无法运起真气护体,既而只见手中鞭影一闪,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北堂戎渡的屁股上登时便现出了一条长长的红印。 此时北堂戎渡下体赤裸,腰部则被踩住,不得动弹,被迫趴在地上承受着男人的鞭打,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羞辱,立时便拼尽全力地反抗挣扎,甚至将暗器也反手打了出去,然而得到的,却是越发用力的抽打,北堂尊越见他一味反抗,却根本不肯发出声音,连一声求饶也不愿意出口,不禁越发恼怒,眼中浮出一丝狠利,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渐渐地,北堂戎渡不挣扎了,只是紧抿着薄唇,任凭男人用鞭子在他臀上一下下地狠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北堂戎渡雪白的臀上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可以落鞭,北堂尊越才终于停了手,就见少年整个屁股已经微微肿了起来,但却并没有出血,甚至连皮也不曾破,只是臀上的肌理却变得血红,几乎像是要滴出血来。北堂尊越将鞭子扔到一边,踏在少年腰上的脚也松开了,他方才虽然恼怒,但也并没有真的令少年伤筋动骨,只是要让对方疼痛难当罢了,此时打完了儿子,那几分怒气也仿佛消去了不少,见北堂戎渡还趴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原本雪团一般的屁股,眼下已经变得和尾椎处的那块嫣红胎记的颜色一模一样,不觉也有些淡淡的后悔之意,但是他生性狠傲无情,平生从没有向别人赔过小心,此时也自然拉不下脸来对儿子说软话,因此只是皱了皱眉头,板着脸低斥道:“……还不起来!” 北堂戎渡仍旧保持着趴伏的姿势,仿佛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一般,半晌,才微微动了动右手,将褪到腿弯处的裤子慢慢提了上来,然后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北堂尊越系好腰带,又略微理了一下衣物,道:“……父亲若是教训已毕,戎渡便回 分卷阅读63 去了。” 他自幼至今,从来在北堂尊越面前只自称‘我’或者‘孩儿’,从不曾以名字自称,而此时,却第一次以‘戎渡’二字自诩,语气亦是平静的,其中分明是有了一丝冷淡和疏离……北堂尊越一顿,晶黄的眼眸在灯光斑驳之间,隐隐有幽深之意,同时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右手猛然扬起,剑眉倒竖,似乎就要立时狠狠赏给少年几巴掌,却又生生止住了,咬牙冷笑道:“怎么,只不过是打了你一顿,你就要和本座生分了?!” 北堂戎渡也不回头,只是慢慢说道:“父亲,我是你儿子,是一个人,不是你养的一条狗,一只猫,喜欢了,高兴了,就抱在怀里逗一逗,宠一宠;不高兴了,惹你生气了,就随便打两下,骂几句,不管我愿不愿意,心里会怎么想……因为我是你儿子,所以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私产,无论喜怒哀乐还是生杀大权,全都要操纵在你手里,不得有任何违逆,你可以疼我,宠我,爱我,给我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让别人伤到我,可是你却不能容许我对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违背。”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便转过了身来,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看着北堂尊越,继续说道:“父亲,你说过,我是你园子里的树,所以,就应该是完全属于你的……”少年说到这里,目光定定看向男人,一字一字地道:“……可是,我北堂戎渡,不愿意。” 室中寂静无声,北堂尊越眼底的杀气缓缓褪去,目光当中似乎有什么闪过,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年,突然间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捏住了北堂戎渡的下巴,慢慢道:“不愿意……你确定自己有对本座说‘不愿意’的这个权力?你确定,自己有这个本事?” 北堂戎渡亦是淡淡而笑,蓝色的双眼与男人金色的眸子对视着,针锋相对,毫无半分示弱:“现在没有……不过以后,一定会有的,我保证。” 其实不是不重视,也不是不在乎的,只不过一个高傲,习惯了其他人的迁就与服从,不允许有谁挑战自己的威严,而另一个,却是不肯将自己交给别人操纵和掌控,哪怕对方是自己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漫天飞雪当中,两辆马车在皑皑雪地之间辘辘而行,车厢中皆是宽敞而舒适,几乎就如同一间不算太大的卧室一般。 北堂戎渡侧着身子斜躺在一块厚厚的虎皮褥子上,身边沈韩烟坐在一旁,用一条毯子替他盖在身上,然后将一只拳头大的暖手炉递到少年的手里。北堂戎渡接过手炉,只觉臀上还有些隐隐作痛,遂皱了皱眉,道:“你看一看我后面,是不是还肿着。”沈韩烟听了,便轻轻撩起毯子,动作小心地褪下了北堂戎渡的裤子,既而仔细看了看少年的臀部,然后道:“还略有些肿……昨日上的药倒是药性很好,眼下似乎已没什么大碍。”说罢,替北堂戎渡将裤子重新拉了上去,一面说道:“其实公子当时何必与堡主硬顶,只需口气软和些,想必也不至于挨了打。”北堂戎渡不觉苦笑道:“你不知道,当时他实在过分得紧,没头没脑地便冲我发火,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我?他一向喜怒无常的,这性子,我从小便领教了。” 沈韩烟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道:“牧公子在堡中不过休养了数日,伤势想必根本还没有痊愈,又何必眼下便要离堡,回青帝门?”北堂戎渡手里捧着暖炉,将头枕在青年的腿上,只淡淡说道:“他向来性子便如此罢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在雪地中前行,前面的那一辆车内,偌大的车厢当中仅有一人,牧倾寒躺在一张软榻间,双目静合,外面白雪乱舞如同扯絮,纷飞茫茫。 五十. 何处相思苦 两辆马车一路向南,行程不快也不慢,未及五日,便已渐渐临近了青帝门。 车厢内暖意融融,北堂戎渡手里拈着一支眉笔,对着一面妆镜细细勾画,从镜中映出的那张面容并非是原本的俊秀无伦,而是一张十分陌生的容颜,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刚毅,眉宇之间微现一分憨直,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是江湖上经常能够见到的那一类普通少年。 屠容公子向来擅长易容之术,于江湖上行走之际,时常改扮乔装,并不经常以真面目示人,此时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眉笔,对着镜子打量了几下,一面随口朝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沈韩烟道:“眼下外面可是冷得很么?” 沈韩烟听他出言相询,便睁开双眼,用手微微将车窗上的厚帘撩开一角,随即答道:“还好。”北堂戎渡从一只小盒内挖出些许无色无味的凝膏,在脸上涂匀,使之成为健康的蜜色,同时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面看着镜中的那张脸,一面淡然说道:“韩烟,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我为何会对牧倾寒这般好……即便是有过救命之恩,但依我向来的性情,实在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哪怕他曾经救过我,我应该也未必会对他这样热心。” 沈韩烟没有多说,只慢慢道:“公子必然自有思量。”北堂戎渡一向喜的就是他知守本分,此时便淡淡笑了笑,说道:“你还记得么,当年你的武功路子不慎走了岔道,因此我让你闭关苦修了将近半年……其实当时我的‘千录诀’也恰巧到了洗髓伐体阶段的瓶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因此我无奈之下,便想起青帝门的秘宝荼罗丹,相传此物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转回来,除此之外,还有极大的可能来助人真元凝一,以便提升境界修为,于是当初我就在十一岁那年,为取得荼罗丹,曾经扮作女子,刻意接近过牧倾寒。” 沈韩烟微微怔住,万不曾想过竟会有此一事,北堂戎渡此刻回忆起昔年旧景,不觉淡然一笑,摇头道:“我费了两个月的工夫,让他逐渐迷上我,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他舍不下我,最后又用了半个月,让他最终亲口向我求亲……青帝门流传至今,已仅剩下一颗荼罗丹,牧商海疼爱儿子,对其寄予厚望,必定是将这宝贝给了他,于是我后来施手段诈作中毒垂死,他情急之下,为救我性命,便连夜赶回青帝门,取来荼罗丹,将我‘救’了回来。”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见沈韩烟并无言语,便微带叹息之意地哂道:“我既是得了丹药,因此从那以后,他自然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我’了……后来我凭借这荼罗丹之力,果然突破瓶颈,只是却不曾想到,没过多久,他竟是阴错阳差之下,在沧州救了我。” 沈韩烟默然,半晌,才低叹道:“牧公子……倒也是一片真心了。”北堂戎渡摇摇头,似乎是叹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牧倾寒名为‘断情剑’,向来为人冷情,但当年却的确是真心待我,其后更是连门中至宝 分卷阅读64 也不惜动用,如此,我对他,倒是多少也有一分歉疚之意,再加上后来他又救过我一回,因此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但如今对他,也自然会更尽心几分……也就是因为我曾与他相处过几月,所以我对他,才会这般了如指掌。” 两人说了一阵话之后,也已到了中午时分,马车又行驶了片刻,便缓缓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 车厢之内寂静无声,男人一身雪白的长袍,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指之间,握着一支精巧的玉簪。 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光滑的玉簪,墨色的眼底依稀闪过一丝柔和之意,牧倾寒看着手里的簪子,于是无法自抑地又一次想起了那人含笑俏皮的容颜。 --不可断绝。 他在一次偶然中遇到那少女,一头黑瀑般的长发整齐垂身,娇憨地梳着双鬟,一身淡绿的衣裙如同春日里最娇嫩的柔叶,纤眉粉唇,眉目如画,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上浣足,其时空山无人,水潺花绽,那裙摆下一双雪白如玉琢般的赤足浸在清澈的溪水里,轻灵而快活地踢溅着水花,等到无意中发现了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时,却也并没有表现出像其他女子那样应该有的羞涩,而只是微微歪着头看过来,声音清凌凌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后来他就那么逐渐与她熟识,仿佛着了魔一般,被这个叫作蓉蓉的少女轻轻在心头踩下了足印,她的年纪还很小,只有十四岁,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但他可以对任何楚腰红袖的女子冷眼相向,无动于衷,却偏偏,抵挡不了哪怕她的一个笑容,拒绝不了哪怕她的一句软语娇侬……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清楚她来自何处,甚至除了她的名字和年纪之外,对她统统一无所知,但他不在乎,也不介怀,在她面前,他再也不是那个‘断情剑’牧倾寒,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因她堕入了情渊,不可自拔的年轻男子而已。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她偶尔会为他跳惊鸿舞,腰身盈盈似柳,双足如雪,只是微微一笑的娇俏,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心头柔软如同春水,连一日都舍不得与她分开,甚至顾不得她年纪还小,便已向她求亲,当看到少女含笑点了一下头的那一刻,心底,有轰雷掣掣。 只是…… 碧色的玉簪被微微握紧,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是丹凤飞天的图案。牧倾寒原本眼中的柔和渐渐掩去,重新恢复了冷静,将簪子收进了袖内,正值此时,马车已渐渐缓下速度,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车厢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一名身穿宝蓝锦衣,容色隽绝的青年站在车外,温言道:“眼下已至午间,牧公子且下车用些吃食罢。” 三人上了二楼,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其中牧倾寒冷峻修伟,沈韩烟更是清雅如神仙中人,唯有两人之间的那锦衣少年,却是浓眉大眼,形容普通,只是举手投足之际,倒还是颇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雍容气度罢了。 北堂戎渡用汤匙舀了一勺面前的鱼羹,奶白色的羹汤鲜香味浓,在冬日里热乎乎地喝上一碗,立时便是身舒体泰,四肢暖融。北堂戎渡放下汤匙,朝窗外看了一眼,道:“还有不到一日的工夫,应该就能到了青帝门。”牧倾寒此时正沉默着用饭,闻言,只淡淡道:“……你若近来无事,可在青帝门住上一阵,如此,你我亦可时常切磋武艺。”北堂戎渡听对方这样说,心中不觉就有几分承情:牧倾寒眼下已知他与北堂尊越闹翻,一时之间大约也未必想要回无遮堡,因此才会出言邀他在青帝门逗留一段时日…… 北堂戎渡想到此处,自然不会拂他好意,于是便笑道:“如此,倒也甚好。” 三人正用饭间,酒楼外已驶近了一辆马车,驾车的四匹高头大马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神骏非常,两名身穿敝裘的大汉跨着车辕,将马勒停了下来。 车内之人似是掀帘打量了一下外面,然后才有语声传了出来,道:“……罢了,就这里罢。”那声音娇脆清婉,犹如黄莺出谷一般,两名驾车的大汉听了,这才下马将马缰系在辔头上,既而从车座下拖出一卷红毡,约有丈余长短,自车门位置一直展开到酒楼门口,在被来往之人践踏得泥泞的雪地里铺出一条洁净的薄毡小路,随即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两名俏丽丫鬟自车内下来,其中一个笑道:“这里倒还干净,听说他们做的银鱼羹更是极好,冬日天冷,小姐不妨热热地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搭住了那丫鬟的手,有人从车厢里走了下来,一袭白裘裹住娇躯,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狐尾,玉容芳媚,明丽如妍,裙下微微露出粉色的绣鞋,行动间,已轻盈地踏在了红毡上。 五十一.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此时正是晌午用饭的时辰,二楼食客众多,已无多余的座位,众人正用饭间,就见有梯板轻颤,身影晃动,随即两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走在前面,上得楼来,后头一道纤秀白影如冰似雪,却是一名身穿白色狐裘的少女,那女孩子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容颜,在纤尘不染的裘衣掩映之下,宛若雪中绽开的白莲,光彩照人,其中又挟有一股矜傲之气,发间戴着一只小小的纯银蝴蝶,尤显清灵。这少女约莫有十六七岁年纪,黛眉轻蹙,一双黑亮清澈的明眸在周围一扫,似是因发现此处客满而不喜,但下一刻,那目光便倏忽凝在一处,同时就听那少女欣喜道:“……大哥?” 牧倾寒此时正在饮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之际,便循声抬眼看去,就见白影一晃,夹杂着一缕香风扑面而至,少女已到了他身边,一双纤手抱着兄长的左臂摇了几摇,嗔道:“你已经有多日不在家里了,到哪儿去啦?也不告诉我一声。”声音婉转娇亮,正是牧倾萍。 她话音未落,还不待等到牧倾寒应声,就已注意到了桌前的另外两人。牧倾萍自幼容貌出众,自己也向来引以为傲,但此时见到那两人之中的蓝衣青年时,也止不住地怔了一下,饶是她从前见过无数江湖上的青年俊杰,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年轻男子无论容貌风姿,都实乃平生仅见……只是当目光扫向另一人时,牧倾萍却无端觉得有一丝异样,这少年似乎年纪与她仿佛,五官平常,并不起眼,只是一双蓝眸却澄澈清透,给那普通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颜色,牧倾萍看着那双眼睛,心底隐隐觉得那眼底的神情,似乎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正疑惑间,那少年却已朝着牧倾寒微微笑道:“……这便是令妹?” 牧倾寒并不言语,只微点了一下头,少年含笑看了一眼牧倾萍,那眸波流转之间,竟如同有谁拿着羽毛在心头轻搔,让整颗心都登时酥麻麻地,牧倾萍从未见过像这样只需一个眼神,就能 分卷阅读65 把‘顾盼风流’这四个字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物,只这眼波稍移之间,就让原本平淡的五官都立时生动了起来。她微微凝眉,思量眼前这二人的身份,正值此时,却听那少年轻描淡写地娓娓道:“牧姑娘,又见面了。” 牧倾萍闻言,眼中便不由得闪过一丝微微的惊疑,但是不过转瞬之间,便已化为乌有,同时多年前的记忆,就从心底猝不及防地突然翻涌上来--少年此时正淡然含笑,明明容颜寻常,年纪也对不上,然而那眉眼间的濯濯神气,似笑非笑的灵动蓝眸,却与多年之前,记忆中的那个坏胚子一般无二……牧倾萍灵秀的双眼蓦然睁大,脱口而道:“……小混蛋?!” 北堂戎渡闻言,不觉失笑道:“正是在下。”他说着,手里的茶杯便要放到桌面上,同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丝醉人的香风,一只柔软的玉手毫无征兆地就朝着少年那平淡无奇的脸上扇了过去,却是牧倾萍突然动手,就要挥上北堂戎渡一个巴掌,但北堂戎渡却似是早有准备,轻松自在地抬起了右手,掌中已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支玉箫,堪堪架住了少女的手腕,同时轻声笑道:“当年你年纪还小,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如今你已大了,怎么却还这样娇蛮。”说着,手里的玉箫已重新插回了腰间。 牧倾萍瞪着一双杏眼看他,粉面涨得发红,突然间回手拉住牧倾寒的衣袖,朱唇紧抿,声音当中满是委屈和羞愤:“哥,他就是北堂戎渡!他以前欺负过我!我小时候就是让他挟回去的,他吓唬我,还骂我,说我给他做丫头都不配……你帮我教训他!” 牧倾寒似乎对少女的控诉无动于衷,只淡淡说了一句:“……别闹。”倒是北堂戎渡似有如无地笑了一下,眼睫微抬,嘴角弯起一个并无明确意义的笑容,声音却依然低醇而柔和,淡声笑道:“当晚我不是就叫人送你回去了么,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年,莫非你还记仇不成。”他眼下模样平常,与牧倾萍记忆里的那个丰秀丽绝的男孩有着云泥之别,然而配上这样一个有如春风流水一般的醇暖笑容,轻声言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人几乎提不起什么怒气来,牧倾萍似是顿了顿,柳眉蹙挑,带了三分半恼半怒的娇憨美态,既而扭头拉着牧倾寒的袖子,咬唇问他道:“这北堂戎渡是你认识的朋友么?是不是?”她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面上,同时唇角抿出一缕笑意,道:“我自是与令兄相识。”既而就朝着牧倾寒点了点头:“……走罢。” 几人出了酒楼,重新登上了马车,向青帝门方向驶去,牧倾萍坐在车里,手里气鼓鼓地绞着一条销金帕子,身旁两个丫鬟在方才已听见她在楼上说过的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此时见她满脸的不高兴,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小姐何必生气,不过是小时候的玩闹,孩童彼此之间一点口角罢了……”牧倾萍轻轻哼了一声,道:“北堂戎渡……那人可恶得紧,小时候就坏心眼儿,现在……”她说到这里,忽然就想起方才少年笑意流转的眼波,以及语气间漫不经心的意味,不觉皱了皱鼻子,声音似是放低了一分:“……现在就更坏了,可气大哥居然还认识他,还让他去浣花小筑住着。” 她说到这里,不觉哼道:“北堂戎渡那坏胚子和他爹爹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家子里面,只有他娘心地还好,人也美貌,性情也温柔和气。”丫鬟见她虽嘴上不饶人,但神情气色之间倒也并不像是当真十分厌恶北堂戎渡,因此便试着说笑道:“江湖上都盛传屠容公子姿容无双,今日想必是易去了本来面目,却不知道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牧倾萍听了,想起当年那男孩一身红衣,眉目彩秀如珠的形容,便颦眉道:“你若想知道,便去问他就是了……哥哥向来没有什么合得来的朋友,如今却怎么跟他结识了。” 缕缕暧昧甜香自兽头鼎中飘出,笼满一室,红绡灯笼里盈盈亮着烛火,灯光舒展,暖意融融。 暗花团纹的厚锦帐子半垂半遮,北堂尊越坐在床边,外面罩着的金丝精绣白袍松松掩住,露出里头的蓝衣,亦是敞着怀,坦出一片精壮的胸膛,满头黑发随意箍住,撂在左边胸前,一直垂到腰下,面容恰好被遮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一名丽装女子正跪在床前,将头伏在他的双腿之间,头部微微上下摆动着,伴随着连续不断地暧昧咂吸水声,北堂尊越一只手搭在女子的头顶,抓着对方如云的秀发,将那美丽的头颅更进一步地往下压了压。灯光中,寡情犀利的金色眼眸微微敛起,另一只手则在女子罗衫半褪的赤裸后背上缓缓抚摸着。 掌下细腻如丝绸的雪白肌肤温暖而光润,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忽然微微睁开眼,同时一把抓紧了女子的长发,用力将那头颅往下按,又过了一时之后,伴随着几声闷咳,女子慢慢抬起头,确是色若春花,此时正柔媚地笑着,目光如水一般漾起波纹,暗露春意,舌尖轻轻舔去红唇上沾着的浓白液体,半露的酥胸上挺立着一点柔嫩的嫣红,两条雪白的手臂柔软如蛇,环住了男人的腰,将整个温软馨香的身子软软贴上来,微启朱唇,声音软玉侬媚,轻喘着道:“堡主……” 柔若无骨的身子靠上来,每一分每一寸的肢体,都欲诉还休地表达出了邀请和恳求的意思,然而北堂尊越却不知为何,已经没有了多少兴趣,一手推开那女子,面上淡淡现出一层意兴阑珊的神色,道:“……下去。” 同样的话,北堂尊越向来不会说上第二遍,因此尽管女子心有不甘,有心想要再施展柔媚手段,撒娇求恳一番,却终究还是不敢,只得将衣衫匆匆拢好,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室中烛火静燃,北堂尊越斜身倚在榻上,从床头拿起一只酒樽,啜了一口里面的美酒,右耳上的宝坠长长坠至肩胛,沁沁地凉。不一时,北堂尊越喝完了酒,便躺在床上,随手扇灭了烛火。 男人睡在软罗堆卧的锦绣当中,被褥上熏的香气就暧昧地传入鼻中,依稀就好似有人在那日睡在这里,周身软若春泥,只是懒洋洋地含笑躺着,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五十二. 相逢对面不相识 时数寒冬,漫天雪花静飘,洁白而剔透。 正值清晨,天将曦未曦,淡淡透出一点亮光,几枝初绽的红梅斜斜横在窗外,梅枝舒展轻灵,上面的花开得颇好,一缕暗香扑面而来。 北堂戎渡起得很早,此时已梳洗完毕,且吃过了早饭,手里正拿着一只装有美酒的葫芦,斜靠在一张椅子上,一身红衣外面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袍,腰际斜斜横着一支玉箫,神情闲适,正就着葫芦里的酒,一面慢饮,一面临窗赏梅。 一只手 分卷阅读66 无声地按在少年握着葫芦的左手上。沈韩烟止住了北堂戎渡欲要举起葫芦饮酒的动作,微微笑道:“公子一早便饮酒,岂不冷住了肠胃。”北堂戎渡顺手捏了捏青年的指尖,淡淡而笑,道:“我又不是不胜酒力……况且这酒是烫过了的,热得很,你也喝几口,暖暖身子。”说着,就把酒葫芦递了过去。沈韩烟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果然酒汁十分温热,方一入肚,便暖洋洋地极为舒服,遂笑道:“确实如此。” 北堂戎渡自沈韩烟手中把葫芦接过,将里面的暖酒又饮了一口,此时窗外的红梅香气愈加沉醉,雪几乎已经停了,只零零落落地还飘着些许,那梅花花瓣上承接了薄薄的雪屑,与红艳的花朵相映生趣,尤显明媚动人。此时沈韩烟就坐在窗畔的阑干边,发束金冠,一身白衣如雪,敛眸而笑,直令那飞雪照花的冶艳也有些失色,只随意朝哪里望上一眼,就能令人顿觉一阵目眩,难以呼吸。北堂戎渡抬起手,撩起青年的一缕黑发,倾过身去嗅那发丝上的香气,同时柔声在沈韩烟耳畔轻笑道:“饮酒赏花,亦应赏美人……韩烟,不如你临雪舞剑给我看看,可好?” 沈韩烟不答,却是伸手从北堂戎渡腰间抽出那支玉箫,反笑道:“与其如此,倒不如由我奏箫助兴,公子舞上一曲才好。”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将酒葫芦一举,仰头饮尽了里面的残酒,随即起身,信手把空葫芦一抛,哈哈笑道:“好啊。”话音未落,已单手撑在阑干上,略一使力,轻轻一跃便纵入了外面茫茫的雪地当中。 一缕清越的箫声悠悠而起,婉转处如燕子衔泥,轻亮处似淞云出岫,沈韩烟站起身来,凭栏而立,手上执着玉箫,于唇边悠悠淡淡而奏,衣袂纤尘不染,随风轻动,北堂戎渡立在雪中,双眼望着他,只是懒懒而笑,倏忽间却突然双袖一振,十指颤动有序,同时腰身拧转,人也翩翩然舒身而起,赫然挽出一套掌法,宽大的衣袖飞舞遽扬,好似一片黑色的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漆发在风中参差散垂,旁边几树梅花被他的衣袖拂带而过,花瓣雪屑顿作飞落,扬洒漫天。 这一套掌法打到后来,北堂戎渡亦渐渐起了兴致,不由得尽兴挥洒,信步自如,直使得大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衣上鬓边,髣髴若轻云之蔽月,飘飖若流风之回雪,四周空旷而静穆,唯闻箫声悠悠,伴随着树上积雪的簌簌坠落之声,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回笑顾波之间,袍袖蹁拓,风流难言。 牧倾寒一路临近浣花小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此时天光乍明,日曦温亮,朝阳亦是清幽而凛淡的,照着雪地里的那人,同时又隐隐听得一股悠扬清淡的箫声徐徐而奏。 阑干处有青年白衣素颜,手持玉箫轻吹,不远的雪地中间,一名少年身穿黑衣,在洁白的雪地之中尤觉鲜明抢眼,衣裾随着纵身起落的动作飞扬如水,伴着那一曲悠扬。向来黑衣穿在人身上,便自有一种沉肃萧重之气,但此时这少年外罩一身通黑如墨,隐隐现出内里的一角暗红,却只觉逶迤如雾,璀璨而飘逸,更不谈其人容色绝尘,眉目周遭隐约环着一抹道不尽的风流婉转,旋身目波流顾,蓝眸凝采,唇角半噙着一分似有若无地笑意,青丝抖落一身,眼里映着秋水,肌肤胜雪,眉发如墨,眼眸朗朗若星,如同琼树玉立,映衬着周围红花白雪,实是盛华无双。牧倾寒陡然之间,仿佛眼前被烟气模糊一片,竟是却想起当年百花丛中,有人身着重重玉绫纱衣,青丝半挽,曳地长裙旋转成粉色的流云,露出嫩如莲瓣的雪白双足,为他跳起惊鸿舞,腰身盈修,体如柔柳,轻盈的粉纱裙幅如同一朵初绽的春花,皎若朝霞升举,灼若芙蕖透波,令四周百花失色,亦茕茕盛放在他心上…… 箫音悠悠袅袅,渐渐地又开始低缓了下去,近似若无……沈韩烟收住最后一个尾音,五指自然垂落,既而手上轻翻,将碧色的玉箫悄然斜插至腰侧,北堂戎渡亦收势回掌,却是气息不促不乱,伸手攀住身旁的一枝灼灼红梅,将其折下,抬手抛给了沈韩烟,笑道:“这枝开得颇好,回头找个瓶子,把它插上罢。”沈韩烟接住那一枝梅花,只觉一股清冽的冷香染了一手,沁人心脾,便含笑应了一声,既而朝着不远处的牧倾寒微微颔首示意:“……牧公子。” 北堂戎渡也早已在方才便看见了牧倾寒一身白银滚边的素袍,静静站在雪里,因此便走过去,一路袖中的红梅花瓣如同绯雪,纷纷掉落,清气流转,暗香隐约,同时不觉笑道:“怎么,今日来得这样早,还要与我切磋武艺么?” 牧倾寒的眼神已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声音亦是清冷淡淬,道:“……有新送上的茶。”北堂戎渡眼帘一抬,目光似羽毛一般在牧倾寒的面上拂过,嘴角含着若有似无地笑意,好似冬日里的一抹淡淡熹光,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一只小罐,笑说道:“哦?既是这样,便进去一起尝尝罢。” 两人一同进到北堂戎渡的卧室当中,不一时,就有人送上了煮茶用的一应器具,北堂戎渡黑服漆然,斜身歪在椅子上,双眼清明透澈,自有一股年少的灵动气韵,微翘着嘴角道:“既是给我送来好茶,不如就送佛送上西,一起就着你的手,把茶煮了罢。”牧倾寒倒也没开口,只是将一只提壶放在烧上了火的小炉上面,等到水沸到第二程了,才开了茶罐,将茶末儿拈出些许,撒进壶里,一来二去地,没等上多久,两杯热气袅袅的香茶便搁到了桌上。 北堂戎渡袖一拂,拿起其中一杯,低目轻吹了几下,然后略微品了一口,既而抬头轻笑一声,看向牧倾寒道:“果然是好茶,只是这烹茶的水,却是有些沸得久了……方才煮茶之际,你似是有些心神未凝。” 牧倾寒将茶杯递到唇边,微啜了一口:“……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一角黑色衣袂略略压在腕下,北堂戎渡极善察言观色,见牧倾寒的神色模样,就知他不愿谈及究竟是什么事,因此便用青葱一般的修长莹润手指在桌面上轻弹了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两人坐在一处品茶谈天,直至时近正午,牧倾寒起身离去,北堂戎渡这才叫人进来收拾了茶具,准备摆饭。 北堂戎渡才站起来略微舒展了一下腰身,就忽然不经意间发现牧倾寒方才所坐的位置下方,一枚碧色的玉簪正静静躺在地毯上,想必是牧倾寒无意中遗失的,北堂戎渡随手将其拾了起来,定睛一看,就见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是丹凤飞天的图案。北堂戎渡打量了两眼,觉得眼熟,认出这似乎是牧倾寒在无遮堡时,曾经有几回簪在发中的物件,因此就收进袖内,准备下次见面之际,便送还给对方。 碧色的簪子刚刚被 分卷阅读67 拢进袖中,一身素袍的男人便挟着外头雪地里的冷意,重新返了回来,牧倾寒神色之间隐隐现出一丝心切,还未待他开口,北堂戎渡便扬一扬眉,笑道:“怎么,这么快就觉出丢了东西么?”说着,就从袖内取出了那支玉簪,递了过去,牧倾寒一手接过,同时眉宇之间的一抹凝重,这才不着痕迹地渐渐平息了下去。北堂戎渡见状,便随口打趣道:“不过是个寻常物件罢了,见你神色,却怎么好象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似的。” 带有薄茧的修长手指缓缓握紧了温润的玉簪。牧倾寒神色如常,只沉声道:“……确是极要紧之物。” 五十三. 朝云暮雨 带有薄茧的修长手指缓缓握紧了温润的玉簪。牧倾寒神色如常,只沉声道:“……确是极要紧之物。”。 北堂戎渡听他这样说,便随口笑道:“既然是这样,想必应是家传之物罢?”牧倾寒淡漠敛眸,道:“不是。”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捏紧了簪子,到底还是吐出一句:“……是发妻之物。” 北堂戎渡心中一跳,目光不禁再次扫过了那枚玉簪,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只是仿佛不经意一般,微微挑了一下眉,做出正常情况之下应该有的一丝惊讶神情,很自然地笑道:“哦?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你已经成了亲。”牧倾寒向来从不曾对人谈起过这件事,哪怕是对父母,也只是在当初略提过些许,但此时面对着北堂戎渡,却仿佛有些奇怪地并不排斥向他说及此事,因此便徐徐沉声道:“……她已应允婚事,只是其后遭逢骤变,未及成亲罢了。” 北堂戎渡直听到此时,心底慢慢思索回忆,这才终于依稀想起这簪子好象确是当初他作为‘蓉蓉’之时,所佩戴过的物品,是当年他亲口答允与牧倾寒成亲之际,随手从发中取下,用以作为信物,却不想牧倾寒竟一直精心保留到如今……北堂戎渡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遂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窗外几株红梅给皑皑的雪地里涂上一抹浓重的红,再往远处看,便全是冰天雪地的素冷。北堂戎渡淡声道:“今日有烫好的酒,不如就在这里一起用饭罢。” 于是午膳牧倾寒便留了下来。其间有暖酒醇醇,牧倾寒或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因此就饮了不少,他向来很少喝酒,酒量颇浅,等到饭毕,却早已醉了。沈韩烟见牧倾寒醉伏在桌上,便看向北堂戎渡,笑了笑道:“竟不知原来牧公子酒量这般普通。”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拿茶漱了口,吩咐沈韩烟道:“扶他到床上躺一阵罢,再叫人拿些醒酒汤来。”沈韩烟点一点头,起身就将牧倾寒扶起,牧倾寒倒也没什么反应,任沈韩烟扶着,可叹他空有一身武功,醉后却也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半闭着眼睛,被沈韩烟一直扶着回到了北堂戎渡的卧室。 沈韩烟将牧倾寒慢慢扶着躺到床上,又替对方宽去外衣,脱了鞋,拉过被子盖好,他向来服侍北堂戎渡惯了,因此这一番动作倒也驾轻就熟。牧倾寒神思沉沉,合着眼一动也不动,倒是北堂戎渡此时恰好进来,手里拿着一碗醒酒汤,走到床前递给沈韩烟,道:“给他喝了罢。”沈韩烟接过碗,将牧倾寒上半身扶起,把碗沿凑在他唇边,慢慢将一碗醒酒汤灌了下去,只不过刚喂完了汤不久,牧倾寒就突然眉头一皱,沈韩烟见了,知道他应该是要吐了,因此忙拿了水盂过来,果然牧倾寒连连醉吐不止,旁边北堂戎渡眼看着,心中叹息一下,待牧倾寒吐完了,便叫侍女端了热水和毛巾进来,给牧倾寒擦拭了手脸,又喂他喝了热茶,漱了口,拿香片放进他舌根下,这才让他安稳躺好了。 室中一片酒气,沈韩烟开了窗,等到酒气散去,才重新关上,又点了些檀香烧着。 两人这般忙了一气,北堂戎渡坐在床边,见牧倾寒似是已经躺得安稳了,便对沈韩烟道:“你去歇着罢,我也略睡一会儿。”沈韩烟看了一眼床上闭目静躺的男子,略作踌躇:“不如还是我在这里罢,只怕牧公子说不定还需旁人伺候,或是叫个人过来看着也好……公子又哪里能做这等事。”北堂戎渡笑了笑,说道:“你不知道,他睡觉时却是老实得很,倒也不用人在此服侍,你只管去歇着就是了。”沈韩烟闻言,这才放心出去了。 北堂戎渡坐在床边,刚想站起身,却忽然瞥见床上落着一枚翠色的玉簪,想必是方才忙乱之际,牧倾寒掉下的。他拈起玉簪,手指轻轻滑过上面镶嵌的珠子,既而移过目光,看向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的男人。 牧倾寒面容烧红,鼻翼微微翕动着,剑眉蹙皱,想必是酒醉后颇为难受,北堂戎渡看着他,只觉心下微微有些不是滋味,遂将那簪子妥当地放进了他怀里,但还没等收回手,就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牧倾寒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醉意朦胧地直直盯在北堂戎渡脸上,右手攥着少年的腕子,模糊地道:“蓉蓉……” 这两个字顿时听得北堂戎渡心中一紧,第一个反应就是以为牧倾寒竟是识破了他,正沉吟思量间,腕上的力道却加大了些,同时就听牧倾寒接道:“蓉蓉……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北堂戎渡听着不对,再一打量,就发现牧倾寒此时根本就是神智不清,醉得狠了,连眼睛都只是半睁半合着,因此微微吁了一口气,略摇了摇头,就要把手腕从对方掌中拽出来,哪知牧倾寒却陡然加大了手劲,手上使力握得更紧,竟是一把将北堂戎渡扯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北堂戎渡皱了皱眉,正要点了他的穴道,却听牧倾寒声音沉沉,哑声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许久,却丝毫不见你踪影,除了你的名字,我竟对你一无所知……你可明白!” 北堂戎渡一时却不知如何应对,旋即微哂一下,既而眸波微敛,轻轻拍了拍牧倾寒的腰侧,安抚道:“我都知道……你安心睡罢,嗯?” 牧倾寒醉意浓浓,只是紧搂住北堂戎渡的身躯:“蓉蓉……你是我妻子,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你有心事,怎么不跟我说……”北堂戎渡只得顺着他,柔声安慰道:“是,我是你妻子,我不走,哪里都不去,好不好?” 牧倾寒不再说话,只牢牢拥住北堂戎渡,既而动作轻柔地捧起少年的脸来,声音亦是旁人从未见过地柔和,就连一向冷淡的神情,此时也温缓如暮春的第一缕日光,慢慢靠近了少年的唇:“蓉蓉……我会护着你。” 北堂戎渡忽然就辗转记起数年前的某一个午后,一派鸟语花香之中,有人墨发垂身,白衣淡立,将他拥在怀里,亦是如此承诺……心底似乎莫名地微微软了一软,北堂戎渡终于还是没有推开对方,而是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吻,并伸手扶住了牧倾寒的脖 分卷阅读68 颈。 或许是因为醉了的缘故,牧倾寒的唇滚烫而渴切,北堂戎渡静静承受着他在自己口中辗转的索取,这样依稀熟悉的感觉,渐渐就唤起从前的记忆--当初牧倾寒从未对他如何越礼,哪怕只是一个吻,也大多是浅尝辄止,像眼下这样的热情与急切,也不过是因为此刻醉酒的缘故…… 半晌,当感觉到牧倾寒的唇已经逐渐往下,北堂戎渡便微微敛去了眼底的神情,轻叹道:“……到此为止罢。”说着,就要起来,然而似乎是察觉出怀里的人想要离开,牧倾寒立时箍紧了对方,同时翻身将北堂戎渡压在身下,辗转亲吻,伴随着哑声的模糊低喃:“别走……” 北堂戎渡无法,看着牧倾寒晕红的面容,无奈低叹道:“当初怎么没见你这么难缠……”正说着,忽然便察觉到大腿位置被什么东西顶住了,北堂戎渡只一顿,便明白了,略作思忖之后,遂无奈叹了叹气,伸手摸到下方,隔着衣料,握住了一处滚烫的凸起。 修长的五指灵活至极,伴随着男人低哑的微微喘息……少年的技巧纯熟而高明,没用很久,就让对方发泄了出来。北堂戎渡坐起身,慢慢帮昏醉睡去的男子理了理衣衫,令他安稳躺好,扯过被子替他盖了,这才忽然笑了笑,低声哂道:“如今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碰过女人么……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说着,已下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凌乱的衣物。 正值此时,就听外面忽然有人道:“哥,你在么?”声音娇脆婉约,如同鹂鸟轻鸣,北堂戎渡顿了顿,听出这是牧倾萍的声音,遂一抻衣摆,朝房外去了。 五十四. 有暗香盈袖 北堂戎渡出了房门,张目一看,就见外面的雪地里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少女,身穿玫红色的衣裙,青丝高挽,额间点着花饰,被洁白的雪地一衬,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枝俏丽的红梅。北堂戎渡见了,遂走到外头,似笑非笑地道:“你哥哥喝多了酒,正在屋里睡着……你可要进来?” 牧倾萍眼见有人出来,却是一个黑衣少年,长身玉立,丰神清俊,神情之间一派慵倦闲适,随意倚在门边上,就好似将周围都照亮了。牧倾萍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真容,但也仍是滞了一瞬,仿佛是在黑暗中突现了刺目的阳光一般,不能适应,既而便侧了侧脸,轻哼一声道:“我哥哥极少喝酒,酒量不好,你给他喝那么多做什么!”话刚说完,猛然间却闻得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其间又夹杂着一丝陌生男子的气息,不由得立时心中一顿,旋即就见北堂戎渡光彩摄人的面孔已近在一步左右之外,同时只听他轻嗤道:“你这刁蛮劲儿和以前果然没什么两样,这几回每次见了我,都没个好声好气……在我面前若还这样骄纵,小心我教训你。” 牧倾萍一惊之下,大是羞恼,只是她却是清楚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及不得这可恶的小子的,遂后退一步,和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啐道:“你又不是我爹娘,凭什么教训我。”北堂戎渡挑眉一顾,就如同一道划破云雾的耀目日光,绚烂得惊心动魄,目光中微含一缕邪气地打量了一眼牧倾萍,既而故意道:“我自然不是你爹娘,眼下也不好教训你,只是你若当真让我心里不快活了,我便去见你父亲,向你家里提亲……无遮堡的少堡主要娶谁家的女孩儿,怕是没有哪个人家会不肯的罢,等你家里把你嫁与我,我成了你夫君,便日日都教训你,到时莫非还有谁能拦着我不成?” 牧倾萍乍听之下,又知道北堂戎渡向来行事不羁,为人邪恣,只怕他当真说到做到,而他若真的求亲,这天下间确是没有什么人家能拒绝,他身为男子,娶了自己也算不了什么,可自己这一生的幸福,只怕就要葬送了,不由得慌忙呵斥道:“你敢!我不准!我爹爹才不会把我嫁你呢!”北堂戎渡见她急了,便越发要逗她气恼,因此便懒懒轻笑道:“我怎么不敢?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牧倾萍心中羞恼之意大起,更是不服,跺脚大声道:“你无赖!我,我才不要嫁与你这小混蛋……你从来只会欺负我……”说到这里,眼圈儿已是微微有些红了。 北堂戎渡见少女急得快要哭了,便不再故意逗她,将一块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笑道:“好了,我不过是吓唬你罢了,我和你哥哥既然是好友,你是他妹子,自然也是我妹子了,小时候一点儿小过节,如今都这么大了,还放在心上?”牧倾萍原本赌气一把扯过北堂戎渡递过来的帕子,用力抹了抹眼角,此时却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啐道:“呸,谁是你妹子,你才几岁,我明明比你大!”话虽这么说,但脸色却已是好转了许多。其实她原本并非如何记恨北堂戎渡,只不过她向来被家中娇养,平生唯一只在北堂戎渡身上吃过亏,当真是一物降一物,碰见这个魔星,其后当北堂戎渡至此之后,又陆续让她吃瘪,牧倾萍从来都没有占过半点上风,这才一直耿耿于怀,她自幼被周围人捧在手心里长大,都讨她的喜欢,顺她的意,只有北堂戎渡从来不管这些,如今牧倾萍却忽见他对自己稍微和软了一点儿,说了软话,自然心中也就没有了什么敌意,却不知这欺笑打压过后,又复软语,这般反复无常,忽阴忽晴的手段,不过是北堂戎渡驭人处事之法中的一角罢了。 两人一同进了屋,牧倾萍眼见牧倾寒睡得沉沉,连眼角周围都染着片片红晕,便坐在床边,拿香帕给哥哥擦了擦额头上的一丝薄薄汗意,回头对北堂戎渡道:“他今日怎么喝了这许多酒?往常我哥哥可是极少饮酒的。”北堂戎渡不经意地偏开目光,淡笑了一句:“啊,他今天好象心情不大好。”牧倾萍一怔:“心情不好?”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皱了皱黛眉道:“他想必是又在想那个女人了罢。”北堂戎渡只做不知,随手把帐子放下,道:“你哥刚才送来的好茶,要不要喝?” 房中的貔貅金熏炉中燃满甜香,暗藏暧昧春意,北堂尊越伏在一张铺满锦绣的长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黑袍,半褪在腰下,露出精壮虬健的脊背,正隔着一道纱帏,半合起眼听着外头几名执事汇报帐目,他身边坐着一个淡妆美人,两只雪白的玉手轻轻抚按揉捏着男人结实的背,为他按摩。 半晌,几名执事报完了帐,得了北堂尊越首肯,便无声退了下去,北堂尊越半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子白皙的柔荑在背上的仔细按摩,一言不发,似是睡了,女子察言观色,遂轻启朱唇,柔柔道:“堡主心怀不喜,可是因为少主么?”北堂尊越闻言,缓缓张开双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本座岂会为他着恼。”女子含笑劝道:“少主毕竟还小,才不到十四呢,自然是年少无知的。”北堂尊越听 分卷阅读69 了,轻声重复道:“年少无知……”忽然冷笑几声,用力摁了摁手上的方玉戒指,道:“他还年少无知?小时候也倒罢了,如今简直是脱了缰的野马,想走就走,行事肆无忌惮,哪里还把本座放在眼里!” 女子晓得男人喜怒无常的脾气,遂小心翼翼地软语娇劝道:“人都说一个男子还是要成了家,才算是真正熨帖稳重了,晓得了许多道理,堡主既说少主就似脱了缰的野马,不如便给他套个笼头,娶了妻,日后娇妻爱子在身的,怕是也就知事稳妥了,成了大人,再不会像这般惹堡主不喜了。”一面说着,一面已低头轻吻着男人的脊背,玉手轻轻顺着衣袍探进去,暧昧地抚摸着北堂尊越结实虬韧的腹肌。 北堂尊越听了,一时之间并不言语,凤目微合,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是正在权衡思量,片刻之后,随口重复道:“娇妻爱子在身……”他说到此处,就忽然想到日后北堂戎渡携妻抱子,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知为何,心下却是突然烦躁起来,面上亦慢慢浮了一层霜色,声音也沉了几分,按住女子在他腹部游移的手,将她推开,不耐烦地道:“下去。” 他向来喜怒无常,女子不知他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自然也不敢问,只得满心不愿地慢慢退了下去。 室中寂静无声,只剩了一人,北堂尊越起身将半褪的衣袍拉好,不经意间,忽然又想起有人在那日就睡在这里,因为催情香的缘故,周身软若春泥,只是懒洋洋地含笑躺着,对他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北堂尊越顿了顿,忽低低喟笑自语道:“你若多少顺着些,也不会挨打……好了,本座以后,再不打你就是了。” 牧倾寒醒来的那一刻,就感觉到长裤中有些湿腻之意。他停了片刻,既而掀起身上的绣被,然后在下一瞬,便无可遏制地蓦然攥起了双拳。 春梦了无痕。那一场模糊的梦境果然不是他单方面的臆想,已经黏湿了一块的长裤清清楚楚地将他那污秽的欲念暴露了出来,提醒着他曾做过怎样不堪的事情--或许是由于酒的缘故,他在梦中,亵渎了心爱的女子。 牧倾寒神色冰冷,右手下意识地一寻,等到摸见怀里放着的那一痕温润坚腻的玉质时,才微微缓和了脸色,下床便出了房间。待经过暖厅之际,就见北堂戎渡正和牧倾萍在玩骰子,桌上放着两杯茶,北堂戎渡面前堆着一小摊玉镯戒指等物,牧倾萍则用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正聚精会神地摇着骰盅,手上和腕间光秃秃地,不见半点首饰,倒是北堂戎渡瞥见了牧倾寒,遂微微笑道:“怎么,睡醒了?” 五十五. 陌上花开缓缓归 牧倾萍闻言,这才抬起头,看见了兄长,遂急切道:“哥,你身上还有玉佩之类的物件么?先给我用一用。”牧倾寒不言声,只从腰间扯下一块玉饰,扔给了她,牧倾萍伸手接住,又瞧了瞧男子面上的气色,见其容色如常,应是已消了酒,这才嗔道:“明明不善酒力,却喝得什么酒?只叫人白白担心!”牧倾寒此时心中郁乱,因此也不应声,径直走了出去,牧倾萍知他性情,倒也不以为忤,回身重新拿起骰盅,一手又捏着那枚刚刚得来的玉,微微扬起下巴,朝着北堂戎渡道:“我现在又有东西了,这回可要赢了你。”北堂戎渡只是淡然而笑,曼声道:“好啊。” 及至快要到了晚膳时辰,牧倾萍才回到了居处,服侍她的侍女见她周身上下的插戴首饰半个也不剩,就连耳环也没了踪影,不禁讶道:“小姐这是怎么了?”牧倾萍不答声,咬了咬唇,忽跺足道:“明天你给我拿些银子来,要一千两……不,要五千两!” 这一日天光晴好,雪亦在几日前便化净了,天色明澈如水,就连日光也带着一丝暖。 牧倾萍一路走至浣花小筑,正欲找北堂戎渡一起去骑马,却忽见南面的一棵大树下扎着一架秋千,且用了剪好的绒花穿着彩绳缠绕在上面装饰,颇为精巧好看,想来应该是浣花小筑的侍女做来用以玩耍的。牧倾萍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了,自己用脚蹴着地,慢慢荡了起来。 上午的空气很是清新,几只麻雀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觅食,牧倾萍正独自荡着秋千玩耍,倏然却觉有人大力在后面推了一下秋千,立时就将她荡到了高处,牧倾萍唬了一跳,连忙抓紧了把索,同时回头一看,就见北堂戎渡不知何时已站在当地,长身玉立,容色华俊,正一脸戏弄神色,秋千被他推得高高飞起,使得少女的裙摆被风扬得就仿佛一只粉色的蝴蝶。牧倾萍大声道:“北堂戎渡你个促狭小子,只会在人背后使坏!”话音方落,秋千已荡了回去,北堂戎渡伸手又推了一把,同时嗤笑道:“哦,你怕了么?若是怕了,我就不推了。”牧倾萍轻哼一声,手上用力握紧了绳索:“你只管推,我还乐得有人替我出力呢。” 她刚说完,秋千已被荡上了半空,青丝亦被风刮得飞扬开来,牧倾萍身怀武功,因此并不怕,只咯咯笑道:“你再快一点儿!” 少女清脆的笑声在冬日的暖阳里格外清晰,然而或许是摇荡得太猛的缘故,秋千上原本系得就不大牢靠的拴绳突然间松了一根,牧倾萍此时正荡在半空中,顿时就被甩了出去。 少女大惊之下,直愣了一瞬的工夫,才想起要运功护住自己,只是还没等她开始施展起轻功,一双手臂就已经轻轻圈住了她的腰身,同时一股类似于三月桃花的香气拂面而来,如同乍暖的轻风。牧倾萍定睛一看,就望进了一双澄蓝如海的眼中,少年懒懒含笑,一手揽着她,轻轻巧巧地就落在了地上,同时嗤道:“喂,刚才发什么呆,吓蒙了?” 牧倾萍脸上不由一热,一下从少年的怀里跳到地面上,啐道:“你才吓蒙了呢,谁要你多管闲事的。”北堂戎渡闲闲抖了一抖衣袖,挑眉而笑:“我可是怕你摔坏了……你前几天已经欠了我许多银子,要是把你摔坏了,我和谁要帐去?”牧倾萍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肯定是做了手脚,不然为什么总是我输?”见北堂戎渡只是笑,既不否认,亦不承认,遂泄气一扯少年的衣袖:“算啦,我才不在乎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呢……今天天气好得很,咱们去骑马罢。” 北堂戎渡略一想,于是答允道:“好啊,不过我要早些回来,今日是我生辰,中午做了寿面。”牧倾萍讶道:“你生辰?”想了想,忽歪着头一笑:“那我也要来吃面。”北堂戎渡随口应了,两人便一同去骑马。 “这么说,你是跟你爹爹吵架了么?” 正午时分,两人重新回到浣花小筑,牧倾萍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爹爹有时候也会斥我两句,不过可没像你爹那样,拿鞭子打人。”北堂戎渡不禁 分卷阅读70 失笑:“你一个姑娘家,你爹当然不会打你,我么,反正男孩儿都皮糙肉厚的,抗打得很,揍上一顿,也没什么。”牧倾萍皱一皱精巧的鼻子,想起小时候见到过的那个男人,不觉说道:“你爹爹么……可不是什么好人。”她说到这里,目光又转向身旁的少年,忽地灿然一笑:“你也不是!” 两人说着话,一路已回到了房内,北堂戎渡一手揭开帘子,笑道:“韩烟,厨下把面弄好了么,我都饿了--” 话音戛然而止。房中的一张长榻上,男人披着黑裘,正斜倚在上面,晶黄的双目锐利而深邃,刀削般的五官丰神威峻以极,唇边一缕淡笑似有若无,旁边沈韩烟正肃然捧着茶,见北堂戎渡进来,便悄然向他示意。牧倾萍亦是一惊,登时便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只是还没等她出声,就见男人手指一弹,一道劲气便打到了她的穴道上,少女顿时神智一昏,便软软向后倒去。 北堂戎渡伸手扶住少女的身子,抱着她走到一张软椅前,男人见状,不觉挑眉而睨:“……你倒怜香惜玉。”北堂戎渡弯腰背对着男人将牧倾萍放到椅上:“父亲怎么来--” 剩下的半截话停在喉咙里。北堂戎渡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眼前就蓦然黑了下来,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北堂尊越收回点在少年腰间的两根手指,既而轻轻将少年环进怀里,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低笑道:“我儿,随本座回去罢。”说着,就将北堂戎渡抱起,然后略偏了头对身后的沈韩烟道:“跟上。”话音方落,就已不见了踪影。 迷迷糊糊之中,全身似乎没有一丝力气,连心神也忽明忽暗,恍恍惚惚,依稀能够感觉到仿佛被谁抱在怀里,不时地喂水喂粥,抹脸擦手…… 马车驰得飞快,却并不颠簸,北堂尊越坐在车内,用拇指给少年揩去了唇边的一点茶水痕迹,低头看着对方昏睡着的面容。 北堂戎渡安静地躺在男人怀里,长睫淡合,一动也不动,五官无可挑剔,精致萧桀得惊心动魄,北堂尊越端详着他,似乎十分满意少年此时的乖巧与顺从,不由得低低而笑,伸手轻抚着少年的头发,目光当中,居然有了几分淡薄的温柔意味,只是同时,又隐隐有着并不完全是慈爱的颜色:“好孩子,你还是这样才老实些……” 马车一路行得极快,未及两日,就已回到了无遮堡。 灯火燃燃,地上铺着昂贵的海棠色地毯,熏炉里龙涎香袅袅缠绵,四周极尽奢华,堂皇得几乎令人发指。北堂尊越将怀里的少年放到铺着厚厚熊皮褥子的大床上,这才脱去了身上的黑裘,露出里面殷红似血的衣物。 灯光下,北堂戎渡安稳在床上睡着,北堂尊越侧身在他旁边,用手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既而解开了少年身上被封住的穴道。 北堂戎渡幽幽转醒,只是当眼睛刚张开一道缝隙时,就蓦地微微吃了一惊。男人桀骜的面孔近在咫尺,连温热的吐息都能够感觉得到,一双晶黄的凤目正看着他,甚至连一绺鬓发也落在他的颈子上,那样霸道而理所当然地侧身半环着他,不容拒绝地用手抚着他的头发,低低地叹笑道:“……睡得还好?” 五十六. 始知倾国色,不与世间同 北堂戎渡本能地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男人不容抗拒地半环在怀里,不允许他离开,于是只得不再动弹,口里咕哝道:“……父亲。”复又很快皱眉盯着北堂尊越,冷笑道:“父亲只需传话叫我回来就是了,何必如此?” 北堂尊越和风细雨地摸着他鬓边的头发,享受着彼此之间这样久已未有的融洽与亲密,修长的手指轻描淡写地爬搔着少年的乌丝,并不理会少年语气里的不悦和抗议,只轻嗤着低笑道:“哦,还肯叫父亲……本座以为,你都不愿意认这个爹了。” 男人声音深沉,语气中虽有一分调侃,但更有九分的亲昵,北堂戎渡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将被人掳回的不悦略消了几分,偏了偏头,把声音放低了,慢慢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你是我爹,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莫非我还真能因为只被你打了一顿,就和你生分了么,我不过是顺便在外面玩玩罢了,只是不想在家里和你针尖对麦芒,乌眉瞪眼的而已。”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从来也没真正生过你的气。” 北堂尊越的心情莫名大好,口中却轻叱道:“那你还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就连昨日生辰,都不回来?是心里还怨着本座罢!若非本座亲自带你回来,你还想在外面游荡多久,嗯?” 他靠得这样近,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与北堂戎渡交织在了一起,北堂戎渡只觉得这样好象有点儿说不出来地别扭,遂动手推了推北堂尊越的肩,道:“嗳,我又不是小孩儿,你别搂着我,闷得慌。”北堂尊越仔细看着少年,忽然低笑道:“胡说,哪里闷?别说抱一抱你,你小时候本座还亲过你,你都忘了?”北堂戎渡听他翻出了那些旧黄历,不禁闭上眼,无奈道:“那你干脆再把我半夜尿床之类的事儿也都翻出来得了!” 北堂尊越盯着少年,忽然就记起这孩子小时候白白嫩嫩的胖脸蛋,肉乎乎地就好象是刚出笼的喷香包子,每次在上面咬上一口,那藕节一样的胖胳膊就会恼怒地挥上两下……北堂尊越想到这里,双目就不觉微微眯起,眼光沉了沉,便低下了头去。 北堂戎渡正闭着眼躺在床上,忽觉原本拂在脸上的吐息仿佛越发微微热了起来,似乎是靠近了,不由得就睁开眼来,却在同一时间只觉右颊上一热,随即又是微微一痛,不禁瞬时圆睁了双眼,两只蓝眸瞪得如同杏子一般,连忙用力一把推开了男人,坐起身来,恼道:“你怎么咬人!” 少年白如美玉的脸颊上,赫然印着一枚牙印,北堂尊越却是不管他,只微微低笑,声音极是魅惑沉沉:“倒是没有小时候那么软了……”北堂戎渡抬手揉着脸,对着男人翻起白眼:“我现在能和几岁时一样吗?当然没那么胖……我记得你明明属龙,如今怎么属起狗来,胡乱咬人!” 他话音未落,却已被人一手搂住。北堂尊越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将少年揉进自己宽阔的怀里,语气之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低声问道:“好孩子……本座往后,再不像上回那般打你了,好不好?”北堂戎渡微微滞了滞,脸上一直绷着的神情就不自觉地逐渐松弛了下来,既而也不再抗拒男人的怀抱,任凭自己被对方揽在胸膛前,低低道:“……好啊。”话音才落,忽然又‘哧’地一声笑道:“你这就是打一棒又给个甜枣儿罢?偏偏……我还真吃这一套。” --这个人实在是面冷心软,可是他就算是对谁好,脾气却还是又臭又硬,自 分卷阅读71 以为是的,哪怕是对独生子的一点儿疼爱之心,也能经常被他蛮横粗暴的脾气搞砸了,而且又专制又傲慢,不过,眼下这种感觉,似乎倒也并不很坏……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北堂尊越忽然问道:“……本座那日见你与那姓牧的丫头在一处,莫非你中意她不成?”北堂戎渡不料他有这一问,因此微微愕然,不觉抬头道:“……啊?”北堂尊越只当他承认了,心下隐约有些突如其来的郁躁,既而不以为然地道:“既是你看上了那丫头,可要本座给你娶了她?”男人说着,方才眼底的柔和之色倏忽不见,冷哼一声道:“姿色差强人意,出身还可以,勉强配你也罢了。”北堂戎渡此时早已反应过来,不觉叹道:“你这人怎么爱给别人乱点鸳鸯谱?”说着,已平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道:“成亲又不是什么小事……” 北堂尊越听了,想起一事,便低头看着北堂戎渡,轻描淡写地淡淡道:“你这么说,难道是因为你看上的是那兄妹两个,难以取舍不成?”他说到这里,越想越觉得似乎有些道理,遂冷淡笑道:“怪不得你对那牧倾寒百般维护,其后又亲身送他回青帝门,还在那处逗留颇久……否则以你性情,他虽救过你性命,也不至如此。” 北堂戎渡无奈道:“你这人怎么老爱乱想?我这样对他,不过是因为--”北堂戎渡顿了顿,随即便将从前之事告与了北堂尊越。 北堂尊越听罢,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漫不经心地道:“哦?原来如此。”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想到北堂戎渡为了得到丹药,易容扮作女子与人虚与委蛇的场景,这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处事方法,若在以前,想必是会得到北堂尊越赞许的,但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却觉得有些烦心不喜,遂看向北堂戎渡道:“你扮作女子……倒是什么模样?” 北堂戎渡随手理了理袖口:“什么模样?当然是和其他女子没什么两样呗,就是好看了许多……莫非你不信我的易容术?”北堂尊越没应声,只用双手压在脑后,在床上躺了,语气无波:“给本座看看。” 北堂戎渡皱了皱眉,侧过头瞧着男人:“没事儿看那个干什么。”北堂尊越瞪了他一眼:“旁人都看得,本座是你老子,莫非倒看不得?”北堂戎渡没法,只好从床上坐起来,妥协道:“好了好了,要扮就扮么……还好我没忘了‘蓉蓉’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妆台上满满搁着各式玉盒宝匣,里面盛着珠玉首饰,琳琅满目。北堂戎渡坐在镜子前,慢慢梳着一头黑发,将其编挽成双髻,发髻前后左右皆簪以金饰,两边各垂下及肩的金流苏,既而取了易容改装时的一些必要物件,细细在脸上修饰起来。 半晌,镜中现出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来,比起曾经那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容貌,平添了几分成长意味,已成了一个青春正好的十六七岁少女模样。北堂戎渡拈起胭脂笔,在脸上薄施胭脂,淡描黛眉,既而又拿起一只小小的银盒,从里面取出两片打磨得薄如蝉翼的黑色晶玉,放进旁边的一小瓶药水之中泡了泡,然后拿起来小心往眼睛上一合,顿时一双蓝眸,就变成了最常见的黑瞳。北堂戎渡这才站起来,换上放在一旁的衣物。 镜中人容光璀璨,明妍不可方物,北堂戎渡看了看,忽想起当年自己就是用了这一张假面将一个人蛊惑,从而达到了目的……微微一哂,北堂戎渡回过身,走出了屋子。 一炉冰屑香缠绵如丝,轻烟幽幽袅袅,北堂尊越正半闭着双目小憩间,忽察觉到外面有人临近,同时出声道:“……弄好了。” 那是年轻少女的声音,顶多十七八岁,不会再大了,比春日里的燕子呢喃还要柔和婉转,玉笛悄吹一般清清亮亮,北堂尊越一时之间不觉启开双目,朝远处的门口位置看去。 繁花丝锦制成的广袖长衣,素腰挽束,含笑盈盈,一张清妩绝俗的容颜,宛若雪中芙蓉的风致,亦有一分如同朝日喷薄的亮烈,任凭软红十丈,百花潋滟,也终究比不过这眼波清灵的欲说还休,朱唇含丹的倩兮巧笑……彼时灯火温柔之中,北堂尊越犀利的目光依稀有一瞬间的凝滞,却是浑然不觉,平生三十载,心头,竟是第一次不由得微微迷惘。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何必笑牧倾寒为其颠倒,换了谁,又能够舍得让那眉头,稍稍蹙出半分微澜…… 倾国,亦倾命。 那人含笑如春,足下轻移之间,就如同步步生莲,踏着花海,一路喧嚣而来。 “……父亲。” 五十七. 静日玉生烟 “……父亲。” 北堂尊越眼底的神色只用了一瞬便清正过来,看着那人莲步轻移,缓缓行来,翩翩及地的衣袂,伴随着一缕暗香四散。 那人似笑还无,低掩的眉睫淡淡挑扬,眸光幽滟,清华旒秀如飞雪,灯光中,神情闲雅,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瞳掩映于浓浓的长睫之下,眼波流转若水,直叫人连心尖儿也酥得化了,软软融成一汪春泥…… 烛光摇曳,照得室中甚亮,北堂戎渡一双肩窝露在华衣外,那样精致细腻的弧度,仿佛竟可以掬进一捧美酒进去,只要看上一眼,就不知会有多少人情愿溺死在里面。他舒一舒袖,声音仍是婉转犹如空山莺呖,只在那眉宇之间微微透出一分狡黠,道:“眼下我这个模样,也算是彩衣娱亲(传说春秋时有个老莱子,很孝顺,七十岁了有时还穿着彩色衣服,扮成幼儿,引父母发笑。后作为孝顺父母的典故)了罢?” 北堂尊越看着面前的人,那样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的容姿,直令人本能地想起‘楚楚动人’这个词。其实单以容貌来讲,眼下北堂戎渡这个模样,与他本来面目相比,仍有三分不及,只是男子与女子毕竟不同,眼下这人微微歪着头,眸子灵动,如同两丸黑水银,半含着狡黠的笑,既是夜色的妩妍柔湄,又有月华的清灵如水,婉笑含颦,眸波流转,身上每一分每一寸的肢体,都毫无保留地向人展现着妙不可言的风姿,将一个少女所有应该具备的神情仪态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与‘她’一比,天下美女或喜或嗔的百般风情,都是木头……如此没有半分纰漏的娇憨态度,无辜而又天真,能有谁舍得大声些和‘她’说话,又有谁舍得伸手动‘她’一个指头?牧倾寒当初为‘她’魂牵梦萦,如痴如狂,实在没有半分冤枉。 北堂尊越看过去,只觉得心中依稀有什么正在不受掌控地隐隐骚动难平,他皱起眉,只觉这种情绪十分陌生且不受控制,因而令他颇为不悦,遂坐起身来,眼中锐利之色一闪,就又是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冷酷与幽深,伸手勾起北堂戎渡的下 分卷阅读72 巴,似笑非笑道:“你这个模样,倒颇像是本座养了个女儿……当初你和那姓牧的虚与委蛇之际,怎不干脆就说自己是无遮堡的小姐?”北堂戎渡偏了偏头,躲开北堂尊越挑起自己下颌的手指,嗤声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在拿我开心么?”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眼珠一转,既而嗤嗤笑着歪身坐到了北堂尊越的腿上,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腕部雪白,一挂腕珠闲闲环在上面,故意婉声笑道:“爹爹,我昨日生辰,你可给我什么好东西才是?” 他这般动作,不过是故意玩笑罢了,却当真就如同一个妙龄少女偎在父亲怀里撒娇一般,北堂尊越只觉幽香满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开口,脑海中却突兀地闪现过莫名其妙的‘妖孽’二字:“……那你说,想要什么?” 自先前直玩到此时,眼下北堂戎渡终于再掌不住,顿时‘嗤’地一声破了功,笑得前仰后合,声音亦恢复了平日里的少年清朗:“再玩儿下去,说不定你还真当自己养了个闺女……好了,时辰也不早,我要回碧海阁去了。” 北堂尊越却伸手顺了顺少年头上垂下的金流苏,道:“今夜就在这里。” 北堂戎渡只想了一瞬,便不在意地随口应声道:“好啊。”说着,把头上的饰物很快就全部取了下来,又拆散发髻,让一头黑发披散着,既而手上微动,掌心里已多出了一小瓶药水,就要站起身,去弄掉脸上的易容。 北堂尊越却没等他站起来,就直接把少年手里的药水拿了过来,随手取出一块帕子,将药水往上面一倒,把帕子浸湿了,然后便往北堂戎渡脸上擦去,北堂戎渡一边略微躲闪着男人的手,一边抱怨道:“哎,你就不能轻点儿?”北堂尊越笑骂道:“你就这么娇气?”北堂戎渡没好气地道:“这叫娇气?你这是在给我擦脸,不是让你洗墙。” 两人斗着嘴,不一会儿,北堂戎渡脸上的易容褪去,便重新露出了本来面目。此时北堂尊越已叫人送了一盆热水进来,北堂戎渡弯腰用水洗了脸,拿毛巾擦净水珠,回过身见男人凤目轻合,侧身而卧,已在榻间睡下了,便道:“爹,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北堂尊越也不睁眼:“……你说。”北堂戎渡随手脱了身上的女子衣裙,罗衫尽解之后,就只剩了里面的一条黑色长裤:“自来男子为妻为妾之事,虽不多见,却也算是平常,上回爹说过不介意我给北堂家娶个男妻,既是这样,韩烟在我身边已有这么多年,我心中欢喜他,与他颇有情分,并不将他看作那些娈童之流,况且他姿容无双,色艺才情样样都好,武功也还不错,照爹的意思,他出身普通,配不得我,可是他虽是出身平常了些,却也是家世清白,我并不在意那些门第之类的虚物。” 少年沉吟一下,接着道:“如此,他亦可名正言顺地在我身边,不然我知道他虽是我枕边人,但别人却也只是把他当作娈童一类,表面虽然恭敬不敢怠慢,但私下却是瞧他不起的,如今我正儿八经地抬举了他,日后且看谁还敢对他不敬了去。” 北堂尊越听了,半晌,忽张开了双目,面上似是有着不以为然的笑,但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你对那沈韩烟,竟这般用心不成?”北堂戎渡长睫微垂,淡笑道:“父亲,其实像你我父子这样的人,谈什么痴心苦情,矢志不渝?只不过韩烟于我,向来忠心无二,既有三分主仆恩义,又有两分朋友之谊,一分兄弟之情,余下的,也不大完全说得清楚……他曾说过一生不会离我左右,既然这样,我也不吝于让他与我共享富贵权柄,更不会让旁人瞧他不起,若说起子嗣的话,日后随便选几个容色过人,根骨清奇的女子给我生上几个孩子,也就罢了,实是容易得很。” 北堂尊越冷漠地看着少年,似乎想要立时喝止驳回他的这种想法,但不知为何,良久,终于语气淡淡道:“……随你的意。” 十二月廿八,宜移徙,入宅,嫁娶。大吉。 晚间无遮堡中张灯结彩,彩灯红绸,雕金弄玉,满目俱是纸醉金迷的奢华,因北堂戎渡不耐烦弄得繁琐芜杂,因此只是在江湖上传出消息罢了,却并未给任何人下了请帖,只在堡中备下无数流水席面,令无遮堡中众人畅快酣饮庆贺一番罢了。 夜已渐深,碧海阁富丽堂皇,张灯结彩,彼时北堂戎渡一身簇新的大红喜服,珠冠宝带,与沈韩烟面对面坐着,把酒对酌。 沈韩烟穿着大红的通袖绛纹吉服,灯光下,眉似远山,宛若修竹临风,拿着金壶给两人重新满上了酒,一面道:“公子平日里,倒少有喝这‘海棠醉’。” 桌上放着两只一模一样金樽,其间镶珠嵌玉,华贵非常,里面装满了琥珀色的美酒,北堂戎渡听了,便抬了脸儿看他,轻笑道:“你还叫我公子?这称呼已用了多年,如今可该改了罢,或是叫‘北堂’,或是叫‘戎渡’,而且以后也别忘了要用‘你’‘我’作称。”青年亦笑,顿了顿,便道:“……北堂。” 红帐半掩,压抑的喘息声从帐内低低传出,许久,才渐渐歇止了下来。 青年躺在凌乱的被褥之间,全身不着寸缕,仍还在不住地微微喘息,全身的骨头却都似是被抽去了一般,一时间根本不想动弹半下,北堂戎渡仍然还趴在他身上,抚摩着对方一头洒遍了肩胸的散乱青丝,半晌,等到青年逐渐平静了下来之后,才低头瞧着对方,同时淡笑徐徐,露出一点雪白的虎牙:“……如今可是长久在一处了,韩烟,你可喜欢么。” 沈韩烟没直接应他,只是将掌心慢慢贴上了少年的脸颊,缓慢用指尖在上面游移勾勒着对方的轮廓,许久,才道:“公--你待我如此,沈韩烟一生之中,不会相忘。” 五十八. 美人蛇 第二日一早醒来,北堂戎渡推了推身旁的青年,笑道:“还不醒?今早可还有事呢。”沈韩烟迷迷糊糊睁开眼,刚刚本能应了一声,突然就想起今天确实有要事,不由得一下清醒了,忙坐起身道:“……可是时辰已经不早了么?” 刚坐起来,就觉下身还微微酸疼着,沈韩烟凝了凝眉,在腰间的两三处穴道上点了几下,以便缓解不适,北堂戎渡则叫了侍女进来,伺候两人穿衣洗漱。 一群贴身的大丫鬟端盆捧巾地进来服侍,亦且笑嘻嘻地讨赏,北堂戎渡早有备下的红封,此时也一一赏过了,两人细细梳洗干净,换上新衣,双双到遮云居去见北堂尊越。 两人一路走过长廊,到了前堂,先跪下拜过,而后又奉了茶,北堂尊越一身暗紫的长袍,坐在上首,嘴角抿着一分淡漠的桀骜线条,锐利的眸子扫过北堂戎渡,既而又轻描淡写地移开了,北堂戎渡看出他微有不 分卷阅读73 耐,自己心中亦知他对沈韩烟是并不满意的,因此起身上前笑嘻嘻地打圆场道:“父亲应该给红包的,若是东西太少,我可不干。”一面说,一面就将右手伸了过去,掌心朝上作讨要状,左手则背在身后,朝青年微微一摆,示意对方下去,沈韩烟亦是极会察言观色,遂向北堂尊越告了罪,便退下了。 北堂尊越方才见他二人一同前来,皆是丰神秀姿,俊采难描,真真如同一双璧人一般,耀得人眼花缭乱,但他见了,却只是觉得心下微愠,并不舒坦,直到此时沈韩烟下去,眼前只剩北堂戎渡微带狡黠的笑脸,才几不可觉地散去了眼底的愠意,右手在北堂戎渡伸到他面前的掌心上突然响脆地一打,把那讨要红包的手拍了下去,嗤声笑骂道:“你莫非倒是掉进钱眼里了不成!”北堂戎渡搓了搓被打的手心,笑道:“难道谁还能嫌钱多了?无遮堡麾下设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共七堂,其中‘天璇’向来不但专管暗杀,亦对外接些刺杀之类的委托,父亲几年前将其交与我掌管,只要代价合适,看在钱的份上,我也是时常亲自出手的。”他说着,手上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折扇,含笑敲了敲手心,目光流转间,清波粼粼:“我刚接了一笔买卖,等到成了,就又有不少银子到手呢。” 一间极大的书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陈设明朗,一道珠帘将内外分隔开来,隐隐可见里面的紫檀书案之后,一个身穿长衫的人影正在凝神运笔,也不知是写字还是作画。 牧倾萍掀帘走进内室,道:“哥,你听说了么,北堂戎渡那臭小子,居然成了亲了……”那正在运笔的男子白衫胜雪,也不曾抬头,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写字,同时语气平平道:“……那又如何。”牧倾萍一时无言,秋波流转间,才抿了抿唇,不悦道:“他……他娶了亲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帖子也不送来,请咱们去吃酒?”少女轻哼了哼,勉强道:“……亏我还当他……是个朋友。” 她说着,便走到书案之前,径自磨起墨来,一面将目光向纸上随意瞧去,却见上面已描出了一个人物轮廓,看那模样,应该是个少女,牧倾萍见了,心中一动,原本想要继续跟兄长抱怨北堂戎渡的话,便止在了肚里,不言声了。 望仙台位于祁辕山峰上,传说曾有人在此处得遇仙人,是谓望仙台,常人在此祷求祈福,颇为灵验,且此处虽不险峻,却也风景清幽以极,如描如画。 祁辕山之下,一行五六人骑马徐徐而前,先头是一名身披雪貂大氅的青年,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剑眉星目,人如临风玉树,一双漆目奕奕有神,气度不凡,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几个青年,皆是容貌英俊,神情肃穆,眉宇间隐隐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凌厉之气。 那先头的青年骑在马上,见四下林木苍凋,雪地耀白,比起春花秋月,格外有一番别样滋味,便微微点头道:“此处果然不错,虽无泰山巍峨,却是淙幽清冷,自成一格。”他身后一名鹰目男子道:“少庄主说得是,这里确实有些仙气缭绕的模样,难怪传说曾有人在此处得遇仙人。” 正说着,一行人突然目光一凝,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道口的一块岩石旁边。那车子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将近二十余具尸身,车夫也死在车上,只余两匹架车的马站在雪地里,咴噜噜地打着响鼻。青年的目光略一停顿,既而策马缓缓带人过去,方走近了些,就听见车内传来隐隐的低声呜咽,似乎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面上不变,只在心中微微含了一丝警惕,青年眸光微澜,淡淡朝车内道:“里面是什么人?” 车内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呜咽声一下便停了,但随即又仿佛回过神来,惊喜道:“……是谁?” 那声音带了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应该是个年轻女孩子,虽其中还有一点抽泣和胆怯之意,但却竟是分外好听,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已,竟让她说得摇人心魄,似乎柔肠百转一般。青年听了,面上虽未动容,语气却已微微缓了下来,道:“你是何人?” 那少女的心神仿佛稍稍安稳了几分,不觉抽噎道:“听说望仙台灵验……因此我今日便来此游玩,求爹娘体健长寿……却不料……遇见歹人……这些人为了护着我……都死了……” 青年环扫一下四周,眼中闪过了然之色,道:“原来如此。你不必怕,我们并非歹人。”那车中的少女似乎犹豫了片刻,既而期期艾艾地道:“那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家?我爹爹,会给你很多钱的……” 原本先前还微微存了一丝警醒之心的众人,眼下不觉都略松了心神,那青年亦是不觉莞尔,这少女天真不知世事,轻易就许下重金酬谢的话,难道不怕旁人起了坏心?想必是个极少出门,被家中娇养的富家千金小姐。想到此处,便下了马,上前道:“你家住何处?” 那少女听了,忙欣喜道:“我家离这里应该不很远的--”说着,就见车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遮着的青色锦绣帘子。 众人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雪白的玉手。 绿莹莹的袖子长及曳地,玉白的腕间笼着两三个镶着珊瑚的银钏,指甲涂有粉色蔻丹,如玉般温润动人,随即,青色的锦绣帘子便被揭了起来。 一身淡绿衣裙,腰间璎珞轻晃,衣饰雅致中又透出清幽之气,难描难画,但与那张集天地灵气,钟灵毓秀的容颜相比,就只是起到了绿叶的陪衬作用而已。 那脸上还带着泪痕,神情怯怯,可是众人却仍然在一瞬间心头狂跳,呼吸停顿--一个人如果生来美丽,其实算不了什么,但皮相之外,若还能有令人心神不能自主,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让任何人心跳失常的风华,就实在是难得万千了……那为首的青年任是看过无数美人,此时也仍然不可抑制地心头滞了一滞,片刻之后,才道:“……姑娘下车罢。” 那少女虽还眼角带泪,却仍很自然地软软伸出右手,明显是被服侍惯了的,成了本能,青年不由得亦伸出手去,就要扶她下来。 一只玉手轻轻搭在青年的手上,肌肤嫩滑无瑕,柔若无骨,只是刚刚搭上来,青年便看出这实在不像是一只武人的手,因此心底那最后一丝警惕,眼下也完全消散,遂轻轻托着少女的柔荑扶她下车,温言道:“你家里住在何处?” 那少女此时似乎已经平静下来,闻言,便抿了抿粉唇,道:“我家就住在--” 方说到这里,青年却猛地觉得手上骤然一痛!同时一线绿影飞身而起,已扑向后方骑在马上的几人。青年又惊又怒,情知中计,方欲拔剑,却觉得整条手臂竟是麻了,再一看,却是方才扶着少女的那只手,眼 分卷阅读74 下已然成了紫黑色。 此时那少女已一掌拍碎了马背上一人的肩胛骨,轻飘飘停在一棵树的树腰间,腿上只一缠一勾,竟是如同一条蛇一般灵活地稳稳留在树腰上,一条细细的金色小蛇就缠在她右手之间。少女笑了笑,道:“还好眼下这副皮相的模样我还记得,如今看来,果然好用得很,蛊惑人心倒是再好不过的了。”又道:“这是金线蛇,只在深山古墓之中才得寻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又精心炼制许久,让它咬上一口,就救不得了。”说着,右手轻轻一抖,那小蛇就已钻进袖中不见了。 青年此时只觉一道寒气从手臂一直飞速冲向心脉,只瞬息之间,竟已到了肩部,他心念急转之下,只见银光一闪,竟生生将那左臂斩了下来!少女见了,倒也点头笑道:“你这人,却也有些决断。”此时她虽然还是那等清丽绝伦的样貌,但周身的气质却已变了,眉目间亦是悠然轩萧,声音也非前时的柔婉空灵,而是成了朗朗清爽之音。青年瞳孔一缩,忍着断臂之痛道:“……屠容公子?” 北堂戎渡一哂,不置可否,右手则从腰间一探,却是抽出了一柄原本隐藏着围在腰上的软剑,低笑道:“你二弟已用全部身家买了你的性命,如此,江少庄主,得罪了。” 地上又添了几具尸身,只余下五六匹马还待在雪地当中,北堂戎渡随手扔了剑,然后便挑了一匹马,就要骑马返回无遮堡。 刚刚策马没走出十丈以外,就忽听远处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与迟疑-- “……蓉蓉?!” 五十九.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 北堂戎渡乍然听了这声音,脸色骤然微微一变,饶是他心思向来深沉稳厉,此时也不由得一惊,顿时连想也不想,便双腿猛然用力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策马朝前方飞驰。 身后那人眼见他打马疾奔,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漆黑的眼底不由得狠狠一滞,可身体却已经犹如本能一般,连思考片刻都没有,就已不受控制地立时便飞身追去,毫无保留地施展开身法,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那马背上的绿影,追风逐日一般赶去! 北堂戎渡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神急剧地闪了闪,这才想起座下骏马的速度并不足以拉开两人的距离,只是此时此刻,已是来不及了,一双有力的手臂蓦然紧紧箍住了他的腰,将他狠狠护在怀里,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能将普通人的腰勒断,似乎惟恐稍微放松一丝,怀里的人就会不见了……那人哑声道:“蓉蓉……是你吗……” 牧倾寒紧紧抱着这个人,心中翻涌着无数话要说,可他却好象没有力气开口,直到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真正确定他心爱的那个人已经回来了,就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策马飞驰处,两人的发丝在风中交错着缠绕飞扬,北堂戎渡的长袖被风吹起,腕间镯子上缀着的银铃响声清脆,声如疾雨,北堂戎渡情知事到如今,已无法轻易脱身,遂索性一勒缰绳,生生让马逐渐停了下来,再开口时,已是语气淡然的少女声音:“……你把我放开。” 牧倾寒没有回答,面上也看不见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只是将脸深深埋在北堂戎渡脑后的墨发中,而紧紧箍在北堂戎渡腰间的手,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轻颤,几乎已经将腰带上镶着的珍珠抠了下来,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人的名字:“蓉蓉……蓉蓉……” 半晌,男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那双臂却拥得更紧:“……我已经等了你很久……现在你来了,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这样虚幻的重逢,一如梦境,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此刻怀里的这具身躯,却又在告诉他这一切并非虚假,这个当初湮灭在红尘里,令他猝不及防就体会到失去滋味的这个人,眼下却已静静地在他怀中,任凭花谢花开,日月交升,究竟还是让他又等到了她…… 北堂戎渡坐在马上,不言不语,静了半晌,依稀不动声色,既而双眉缓缓地舒展开来,道:“……你又何必如此?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 他轻轻叹息了一句:“你莫非会猜不出么,明明是已与你有了白首之约的人,却在得了你青帝门的秘宝荼罗丹之后,便自此再也没有露面,这意味着什么……我不信你不知道。” 牧倾寒似是恍然未觉,只是拥着怀里的这个人,良久,才低低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曾对你说过,‘牧倾寒平生,心头只有一个人,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便是九天星月,我也会为你摘到’……你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拿来给你。” 他狠狠地锁那人入怀,深深汲取着怀里人漆黑发丝中的香气,那样缠绵的气息,他一生都斩断不了:“蓉蓉……我心中唯有你一人……无论你做过什么。” 北堂戎渡微微一滞,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因为没有了人掌控,座下的马匹便在雪地里信步走着,踏出了一行的碎玉乱琼,北堂戎渡一时倒也没有什么话说,只得转了个话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牧倾寒环着他的腰身,微微出声:“我路过此处,想起人说在望仙台求祷祈福,颇为灵验,因此便欲上山……我想求祷,能再与你相见。” --对他而言,能在寂静冷夜里给予他一丝温暖回忆的,世间,只唯有那一个人,可是当回忆渐渐到了最后,繁华尽褪,他就只还记得一个人清丽还嗔的容颜,就又将会是一个不眠夜了…… --只是当年两情欢浓之际,却还未曾来得及察觉到,原来,竟已不能失去她。 北堂戎渡略微垂了一下眼,似是目中映出周围雪地耀白的苍冷,隐隐泛着一丝无奈之意,片刻之后,忽然用两只手扣住牧倾寒箍在他腰上的双手,就往外掰,同时冷声道:“你松手……” 身后那人不出声,手上却搂得更紧了,北堂戎渡十根手指都扣在了他的手背上,慢慢使力往外掰:“我已经说过了,你松开……” 修饰得精美无伦的指甲随着力道的缓缓加大,已经刺进了皮肉,有殷红的血渐渐溢出来,但牧倾寒却只是沉默着不肯松开半分,低声道:“……除非你将我这两臂都砍去,否则我定然不会放手。”北堂戎渡顿了顿,既而两手就慢慢卸去了力道,面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道:“那你要怎么样?”牧倾寒坐在他身后,对自己还在微微渗血的手背仿若熟视无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记得以前我时常为你摘花簪在发上,那么如今,你可要一个愿意为你一世簪花的人么。” 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顿,似有分毫触动,然后在下一刻,忽然冷冷道:“我不需要。”说罢,突然出手 分卷阅读75 若电,并指如剑,在牧倾寒臂间的一处穴道上猛地一戳,使其在一瞬间麻软无力,虽只能产生片刻的功效,但已足够北堂戎渡从他怀中脱身出来,飞身下马,站在雪地当中,神色间冷冷淡淡,看着牧倾寒道:“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是假的,我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荼罗丹而已,东西到手,我也自然不会再与你虚与委蛇下去,你我各走各的路,你也不要再缠着我。” 他说到这里,几不可觉地微微偏过了头去,不再看向牧倾寒,只是将两只手拢进长长的广袖里,淡然继续道:“你是青帝门的少门主,更是‘断情剑’牧倾寒,只要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为我这样虚情假意的人费心……众多名门世家的姑娘小姐,属意你的决不在少数,而我这样心计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不是你的良配。” 牧倾寒定定看着北堂戎渡,良久,才慢慢道:“你骗我。”他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到北堂戎渡面前,此时寒风凝止,雪地皎白,这个人站在雪地里,绿莹莹的长袖近乎迤地,璎珞生香,罗袜淡尘,容貌已不再是当初还没有长成的模样,身段亦出落得高挑而修长,牧倾寒停在这人面前,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不容拒绝地攥在掌心里低头轻吻,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响在四下无人的雪地里:“你骗我……蓉蓉,我不信你心里,连半分情义都没有。”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哪怕……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在亲耳听到她那样无情的话时,不是不心凉,不是不齿冷的,可是情之一字,铭心刻骨,半点由不得人,即使他并非从来都不曾想过,她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在骗他的,但偏偏,身不由己…… 牧倾寒目光沉沉,只是一转也不转地凝定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低声道:“我对你发过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一生一世奉如金科玉律,不会违逆,可是这一次,我要逆一回你的意思。”他温热的唇轻轻触在那人凝白如雪的手上:“当年无论是接近我,还是从我身边离开,都是由你决定,如今,让我也自行选一回。” 北堂戎渡眸色微敛,用力想要抽回手,同时淡淡道:“我生性狠毒,心思狡诈,方才你也见了那些尸首罢?那都是我杀的,我不是什么仙子,而是妖女,我会迷惑人,骗人,害人……你还是醒醒罢,你和我的那点缘分,早就尽了。” 牧倾寒却紧攥着北堂戎渡的手,牢牢不放,目光深深定在那张记忆中清丽还嗔的容颜上:“失而复得……蓉蓉,我不管你是好是坏,是禀性纯善的仙子也好,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也罢,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六十. 情深情浅不由人 牧倾寒却紧攥着北堂戎渡的手,牢牢不放,目光深深定在那张记忆中清丽还嗔的容颜上:“失而复得……蓉蓉,我不管你是好是坏,是禀性纯善的仙子也好,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也罢,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北堂戎渡见状,目光微微闪了闪,将脸略偏向一侧,不去看面前的牧倾寒,同时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感情,冷若坚冰:“你向来人称‘断情剑’,入江湖多年,得无数佳人青眼,却偏偏不肯垂顾一二,冷了这些女子的情肠。若你一直能如此,也就罢了,可你万万不应当,在当初动了根本不该有的真心。” 北堂戎渡说着,正心绪微微有些不清,却突然整个人被拥住,被紧环在了一个坚实的怀中。 有些陌生又依稀有些熟悉的气息让北堂戎渡顿时本能地绷起了身体,并不配合牧倾寒的力道,用手抵住对方的胸口就要将其推开,但牧倾寒却紧紧拥住他,不肯松开,除非翻脸大打出手,不然别想挣脱。北堂戎渡心念微转,终究还是没有动手,渐渐地不再抗拒,而是任凭牧倾寒拥住自己。 彼此之间静默了片刻,牧倾寒也只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并没有再做什么,半晌,才开口道:“……蓉蓉,我知道或许你会鄙夷我自取其辱,明知道当初只是遭人设局,却还偏要痴缠,不懂进退,一味强求……只是,人生不过匆匆百年,转瞬即逝,我实是不想留下痛悔。” 四下寂寥无人,耳边唯闻男子这般坦诉情意的低语,一时间心中倒是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百味杂陈,北堂戎渡微微敛目,语气平静地道:“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日你成了亲,娇妻爱子在怀之时,自然也就会渐渐把我忘了。” 牧倾寒听了,缓缓松开怀抱,既而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良久,才极淡极淡地微笑道:“牧倾寒此生只知蓉蓉你才是我妻子,只想与你赴那白首之约,旁的女子,我决不会娶……除了你,我不要任何人。” 彼此离得这样近,北堂戎渡能清楚看见牧倾寒衣袖下露出的手在几不可觉地轻颤,可肩背却还绷挺得笔直,仍然还是当年那个为他摘花簪发的男子,但眼中深处那一分不必宣之于口,就已浓烈得铺天盖地的情意和决绝,却还是让北堂戎渡不由得微微怔忡了一瞬,随即心中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从袖里摸出一块锦帕,一手扔给了对方:“……把血擦干净了。” 手背上方才被指甲刺破的伤口,上面的血已经凝住了,牧倾寒牢牢攥着那微带甜梨香的锦帕,却并不去理会手上的伤处,只是深深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眼神中既有楚涩,又有浓浓的无限眷恋之意,低声道:“人之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自然都成了黄土一掊……只是这几年里你或是江湖游荡,或是幽居于何处,闲暇之余,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愿意为你一世簪花的牧倾寒?” 他平生向来都是骄傲的,即使是身为男性的尊严曾经被人狠狠践踏在脚下,身体被肆意折磨凌辱,他的骄傲也从来没有被磨灭,可是他却又是卑微的,骄傲的头颅在她面前,情愿深深低下,只因为在那年,他遇到了她,即便这邂逅充满了算计和目的,即便被欺骗,被弃离,他却还是偏偏放不下…… --蓉蓉,这几年里你或是江湖游荡,或是幽居于何处,闲暇之余,你有没有偶尔想起过,那个愿意为你一世簪花的牧倾寒? 北堂戎渡刚要毫不犹豫地说一声‘没有’,来断了对方的念想,却在看见男子深涩的眼眸时,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口……略顿了顿之后,北堂戎渡双目垂敛,沉声道:“……当年我确实与你有白首之约,花下之盟,只不过那统统都是些权宜之计,你我的相遇,包括后来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全都是假的……牧倾寒,是我负你。” 话音未落,一双手臂已狠狠将北堂戎渡抄入怀中,薄唇直接压 分卷阅读76 了下去,用力印住那淡红的朱唇。 北堂戎渡眼神微微一闪,却并没有动,而是淡敛双眸,任凭牧倾寒亲吻,只是却无半分唇舌回应,整个人也是平静地站着,不拒绝,也不接受。 牧倾寒紧紧拥着怀里的少女,双手环住对方的腰,辗转厮缠着那柔软的唇。口中伊人的芳香仍如昔日,可是其中,已没有了从前那样浅浅的回应……蓦地,北堂戎渡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色泽,最后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瞬,然后便软软倒进了对方的怀里。 双手还紧环在少女的腰间,右手食指也还按在腰部的一处穴位上,牧倾寒牢牢搂住怀里的人,半晌,忽解下身上系着的披风,将少女严严实实地裹住,不让她受半点凉寒,然后抱着对方翻身上马,把人一手小心地护在胸前,另一手则拉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驰。 此处离青帝门不远,牧倾寒驾马疾奔不过半日的工夫,就已回到了居处。 将怀中抱着的人小心地放在床上,拿开紧裹着的披风,牧倾寒没有停顿,直接将少女的裙摆轻轻向上掀起些许,露出裙中的双足。 外面积雪不薄,一双绣鞋踏在雪中许久,已是湿了。牧倾寒轻轻脱去那绣着玉兰花的鞋子,又褪去里面半湿的罗袜,既而起身去拿了拧干的热毛巾,将那赤裸的双足捂在毛巾里,小心地擦拭。 雪白的赤足晶莹似玉,如同初开的白莲,牧倾寒将其细细擦拭了一遍,直到这双玉足已渐渐暖了起来,这才松开,替少女将裙角整理好,盖住了双足。 那人眼帘淡合,安静地躺在床上,牧倾寒低下头,一遍一遍地轻吻对方的唇。 --她是他的蓉蓉,哪怕她冷言相对,哪怕她不再如同往日那般情意深沉,可只要能与她再次相见,他就依然,狂喜如沸。 --往昔种种,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只求她不要再离他而去,他宁愿让她一生骗他,利用他,心甘情愿做她手里的棋子,只要,她不离开…… 北堂戎渡醒来时,只一睁眼,就看见牧倾寒正坐在床边。 微微一扫全身,就知道并没有被识破,北堂戎渡坐起来,淡淡说道:“我从未防备过你,因为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也会用这样的手段。”牧倾寒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眼中有什么是北堂戎渡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良久,才低声淡道:“蓉蓉,在与你相识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谁痴心若此……我只是要告诉你,你骗我也好,算计我也罢,但我对你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全都是真的,我一生也不会后悔……你要什么都好,当初的荼罗丹也罢,如今我的性命也罢,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只求你不要再次离我而去,让我找不到你。” 这样深重若此的情意,若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见了,应该都不会不感动的罢……然而北堂戎渡只是转过头去,淡声道:“你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只为了换我垂青?……傻子,这世上哪有什么痴心不改,一世相随,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孽缘罢了,你是聪明人,岂不闻慧剑斩情丝一说?” 牧倾寒的声音似乎是渐渐低下去,然而他却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并且越握越紧:“慧剑斩得断孽缘,却斩不去情丝……蓉蓉,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缘起,就必然也有缘灭的时候,我只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一直跟着你,江湖偕老,天涯相随。” 北堂戎渡看着男子墨黑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情愫是他不懂的,可也是曾经熟悉的,他没有出声,只是蹙眉看着对方,直到听见牧倾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蓉蓉,你说你其实对我并无情意,但哪怕真是这样,也不要紧……只是,当你一定要再离开的时候,你可不可以让我,和你一起走?” 六十一. 情爱之事,不过如此 北堂戎渡似是有些默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片刻之后,忽然间眼眸微敛,淡淡道:“你果真这般喜欢我?无论怎样,都喜欢?”牧倾寒攥着他的手,不说话,但那眼中的神情,却也分明把什么话都说尽了。北堂戎渡见状,目光缭若轻雾一般拂在他脸上,凝定了一瞬,既而突然间展颜一笑,顿时仿若春光乍开,百花盛放:“那好……只是,你别后悔。”他说着,从牧倾寒的掌心里轻轻抽出了手,用指尖缓缓抚摩着男子的面颊,低笑着道:“我这一生,还从不知道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被人这么放在心尖上,喜欢得如痴如醉,爱得发狂入魔,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既然你愿意教我,那好罢,我以后不会再突然间就走得无影无踪,让你找也找不到。” 北堂戎渡话音未觉,就见牧倾寒眼底波澜骤起,遂一手遮住了他的双目,另一只手则竖起一根食指,挡在他的唇上,淡笑道:“不用说话,也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想要知道,这情爱一事,是不是真的能够矢志不渝,不离不弃,你此心若一日不改,我便陪你一日,一年不改,我便陪你一年,若一生……”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但笑不已,却还是依旧接着道:“直到什么时候你厌了,淡了,后悔了,我也就不会再见你了,这就当作是,我欠你的罢。” 他说着,松开了手,悠然自适地下了床,拿起已经用火炉烘干了的鞋袜,一一穿得妥当了,又道:“只是我总还是有事,因此不能总与你在一处,也不能让你跟着我,但我也定会时常与你相见,这一点,我不骗你。” 身后有人紧紧将北堂戎渡拥住。牧倾寒知道这应该已是少女最大的让步和妥协了,因此他不说话,只是用力抱着对方,半晌,才深深将面容抵在对方的后脑上,轻吻着那漆黑的头发……北堂戎渡侧了侧脸,回过头来,似笑若无地道:“……你要这个?”他话刚出口,细碎的吻就已经落在了眉心和额头上,牧倾寒低声道:“不是……蓉蓉,我从来没有想过冒犯你。”北堂戎渡转过身,不在意地淡淡笑道:“哦,其实这也没什么……”他说着,随意看了一眼窗外已然开始暗下去的天色,既而说道:“我得走了,若是下回再见你的时候,我会飞鸽传书,提前给你传过来消息……” 牧倾寒定定看着他,许久,才一字一句地深深道:“……蓉蓉,我信你。”说着,轻握了北堂戎渡袖中的左手:“我送你。”北堂戎渡垂了垂眼睫,道:“好啊。” 两人一路出了青帝门。北堂戎渡骑在马背上,右手拉一拉缰绳,对面前的男子道:“那我走了。”顿一顿,莞然轻笑道:“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时常见你,不会就这么跑了的。”牧倾寒抬头看着他,握住北堂戎渡左掌的那只手却还没有松开,北堂戎渡见状,忽然低下身子,嘴唇在男人的面颊上 分卷阅读77 似有若无地一触,同时轻轻抽回了手,道:“我这一回是真的答应你的,在你后悔之前,我不会再离开你……你自己保重,嗯?”说着,双腿一夹马腹,登时座下骏马四蹄撒开,疾驰而去。 牧倾寒立在当地,雪地苍茫之中,芳踪杳杳,唯余颊上一缕暗香,缠绵不散…… 室中暖香缭绕,青年坐在案前,从香盒里取了一把瑞脑香撒进案角的铜炉当中,这才重新提起笔,在纸上静心写字。 淡白若无的烟气一丝丝散入到空气当中,消失不见,唯闻一室馨香馥郁,不知何时,忽有人在身后道:“方才刚一回来就听丫头们说,你近来这两日有点儿感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么。” 沈韩烟笔下一顿,旋即回头微微笑道:“些许小事,自然没什么,吃几回药也就差不多好了。”一面说着,一面已将手里的笔放到笔架上:“倒是你独自出门在外这几日,也不知道吃睡得可还好,事情可还顺利?” 北堂戎渡一身白锦衣袍,手里还拿着半个剥好的橘子,闻言,低头在青年的唇上亲了亲,道:“也就那么着了,外面自然没法和堡里的锦衣玉食相比……至于人么,自然也杀了。”双唇相交之间,沈韩烟尝到一丝橘子的甘甜味道,忙微微偏了偏头,避开北堂戎渡的唇,道:“我这风寒之症还没完全好得利索了,别传给你。”北堂戎渡闻言,只是闷声笑道:“都说小别胜新婚,咱们既是小别,又是新婚,你不赶紧过来,倒还要撇开我,哪里有这等事。” 沈韩烟听了,也禁不住笑了,他本就容貌清俊无伦,色若辉月,此时一笑,更是别添三分风致,北堂戎渡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故意眨眼笑道:“说到风寒,等会儿你出了汗,说不定倒还好了。”没等沈韩烟反应过来出得是哪门子的汗,就扯着手把青年拉到旁边一张铺着厚绒毯的软榻前,双双倒在了上面。 北堂戎渡抱着青年躺在软榻上,抬手拔掉了他束发的银簪,让漆亮的青丝散落下来,看着上方的沈韩烟,微笑道:“你自己来罢,这样也不容易弄疼了你。”沈韩烟面色微微不自在了一瞬,既而也不说话,只是开始慢慢去解两人的衣服。 室中暗香融融,沈韩烟坐在北堂戎渡腰间,双手撑在对方的肩上,缓缓动作着腰身,额角依稀有薄汗,眉宇似凝非皱,微微喘息着,下方北堂戎渡则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在青年欺霜盖雪般白皙的胸膛上抚摩狎昵……半晌,直到一股股滚烫的热液用力射进身体深处,室中若有若无的声音才逐渐消散了下去。 沈韩烟伏在北堂戎渡身上,似是有些累了,北堂戎渡抚摩着他的背,轻声叹息道:“其实这世间情爱之事,说到底,终究也还不过是要如此而已……”沈韩烟此时缓慢抬起身来,微微道:“……北堂,要沐浴么。”一面说,一面略显艰难地下了地。北堂戎渡见他股间渗着些许血丝,一缕浓白正顺着大腿根部往下缓缓蜿蜒,实是惑人至极,就道:“不用,我先躺一会儿。”沈韩烟闻言,就披了一件外衣,慢慢走去屏风后,将自己清理干净,随后回来穿妥了衣物,又拿毯子给少年盖在了不着寸缕的身上。 青年为北堂戎渡掖了掖毯子,动作之间并非刻意的狎昵,只有熟稔而体贴的照顾和关怀的情谊,北堂戎渡搭上他的手,淡然笑道:“你也歇一会儿,刚才想必挺累了。”沈韩烟于是在他身旁躺下,两人说着话,渐渐便睡着了。 半晌,北堂戎渡小憩了一阵之后,徐徐睁开眼,见身边的青年仍在安稳静眠,便起身穿了衣服,替他拢了拢身上盖的毯子,随后就出了门。 一路信步走着,不觉就到了辟星间,八名劲装侍卫在进处两边一字儿排开,如同石雕一般,目不斜视,见北堂戎渡过来,因知道他身份,自然不会阻拦,北堂戎渡进到里面,忽听见正殿方向隐约有人声,便走了过去。 自殿后转过去,就见十六名锦衣汉子分别排列在下首,无一人出声,大殿当中有二十余人被绳索缚住,老少皆有,而高高的上方,男人一身长袍,负手立着,轻描淡写地道:“都杀了。” 话音方落,其中一个满身血污,手足皆被铁链锁住的中年男人陡然嘶声道:“堡主!我自知不赦,只是祸不及家人,求堡主开恩!”上首北堂尊越薄唇轻抿,眉利似刀,七分森然之气凝在金瞳当中,流转不休,漫不经心地道:“无遮堡自兴建以来,何时有过仁义二字……你既是暗中与外人勾结,自然全家都留不得。”正说着,眼底冷漠的杀气依稀掩去,唇角似乎淡淡勾起些许,朝着大殿后身右侧垂着的淡黄帘幕方向道:“……还看?” 少年从帘幕后走出,含笑道:“爹在做什么呢。”北堂尊越示意他上来,用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道:“才回来?”北堂戎渡笑答一声:“刚回来不久。” 此时殿中忽有孩童的哭声响起,一个约莫十岁大的男孩正哭道:“爹爹……我怕……”那中年人见爱子啼哭,不觉心痛欲绞,柔声哄慰道:“岳儿,别怕……”既而转头朝北堂尊越嘶声叫道:“慕容璀罪在不赦,只求堡主饶了属下这小儿子罢!”说着,便拼命地用力磕头。 北堂尊越眼中微现不耐之色,眸内泛着森森的冷光,打量了下方那男孩一眼,看着那个哭泣不止的孩子,既而眉梢斜挑,整个人看起来无情而冷酷,淡淡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中年人目眦尽裂,额头已磕出血来,惨然道:“堡主也有孩子,少主眼下就在这里,堡主向来爱他如珠似宝,属下有三个儿子,这个小的只有九岁,堡主为何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北堂尊越闻言,忽然低低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摩着身旁北堂戎渡的头顶,眼中的嗜血之色慢慢化作类似于温和的意味,同时不以为然地说道:“本座的儿子自然是宝贝,至于别人的孩子,不过是杂草罢了。” 六十二.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 北堂尊越闻言,忽然低低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摩着身旁北堂戎渡的头顶,眼中的嗜血之色慢慢化作类似于温和的意味,同时不以为然地说道:“本座的儿子自然是宝贝,至于别人的孩子,不过是杂草罢了。”。 他说罢,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脑袋,似是不在意地问道:“渡儿,你说,这孩子要不要杀?” 北堂戎渡闻言,遂看了下方的那个男孩一眼,那孩子才九岁,虽然小脸上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但也还能看出对方生得白皙清秀,眼内满满地皆是恐惧神色。北堂戎渡忽然笑了,道:“父亲,我前几年率人灭太原李家满门之际,他家有个孩子才五六岁,当时我见下面的人正要杀他,便喝止了,还顺手把他拉到自己马上, 分卷阅读78 打算等到走一阵路,随便遇到什么普通人家,就把他放到门口去,结果那孩子趁我不备,却在我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 北堂戎渡面上淡淡而笑,目光扫过阶下的那个男孩,含笑继续道:“当时我就知道了,善心可以有,但如果已经做了让双方不能和解的事情之后,还突然去发善心,那就是傻子了,所以,我亲手杀了那孩子。”他说罢,也不去看下方那中年人骤然惨白的脸,只是对北堂尊越笑道:“父亲既是还有事,孩儿就先下去了。”随即施施然走下了玉阶,朝殿外去了,身后传来阵阵老少哭叫哀鸣之声,北堂戎渡却只是毫不动容。 此时天色尚早,甚至还未到中午,北堂戎渡信步而行,一路楼台如林,景致如画,不知不觉之间,却来到了一处于记忆之中再熟悉不过的居处,一块匾额上端端正正写着‘吟花阁’三个大字,正是他童年之时居住了数年的地方。北堂戎渡似是顿了顿,既而便直接走了进去。 里面一直是有专人打扫照管的,见北堂戎渡来了,忙急着烹茶倒水,北堂戎渡摆了摆手,道:“不要茶,去给我烫些酒过来。”几个丫鬟听了,便忙去张罗着烫酒。 北堂戎渡随意看了看室中熟悉的摆设,一路信步经过他年幼时住的屋子,后来又去了北堂迦当年住过的地方。 室内装饰淡雅,梳妆台上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北堂戎渡一身白锦衣袍,只在外面又披着一件蓝罩衫,随手打开梳妆台上的一只装着珠宝首饰的匣子,就见里面放着几副手镯和三四支发钗,都是曾经北堂迦生前心爱之物。北堂戎渡看了看,又打开了旁边一只放着胭脂的玳瑁小盒。 已然过去了这么久,里面的茉莉胭脂早就干了,只还残余着一缕幽香,北堂戎渡想起当年北堂迦的音容笑貌,不觉一时静静,绵长的呼吸之间,依稀有暗香缭绕。此时外面清淡的日光照进来,洒落一室的温柔,也照进北堂戎渡的眼底,于是那蔚蓝的眸中就仿佛有淡淡的痛惜之色划过,同时,亦有温柔似水的浅波依依流淌,直到逐渐消逝不见……北堂戎渡忽然间微微淡笑,轻声道:“还记得小时候这里有多热闹,而如今却是空室无人,芳魂难挽……娘,这世间唯你一人爱我胜过性命,不求丝毫回报,可惜我是你儿子,不然我定会百般爱惜你,一生待你如珠似宝,不叫你痴心错付……” 他缓缓说着,用手指轻轻抚过台面上搁着的每一样东西,这些物品都收拾打扫得极为干净,原先放着的位置也都没有变,但却依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屋子里也同样是没有人在这里住着的模样。便在此时,外面有侍女道:“回公子的话,酒已烫好了。”北堂戎渡淡淡哦了一声,道:“放在外面阶廊那里就行。” 侍女依言照做,北堂戎渡整理了一下梳妆台上的东西,然后就出去到了外头的阶廊处。 外面几株红梅开得正好,天气不算多冷,也没有什么风,北堂戎渡坐在地上,身后倚着一个大厚蟒缎枕,旁边一只托盘里摆了几个细瓷酒瓶,一边赏花,一边自己慢慢喝酒。他独自饮了一阵,眉宇之间是淡淡的闲散,渐渐地,就有了一丝酒意。 正微醺之际,却有人道:“你既不在碧海阁,本座想来也应该是在此处。”北堂戎渡眼波略略流转之间,将手里的酒瓶放下,抬目笑道:“爹怎么来了。”又指了指旁边的梅树:“这花开得倒好,咱们爷儿俩一起喝两杯,赏一赏花。”见男人不置可否,便唤了侍女过来,吩咐多上些酒。 不一会儿,下人抬上一只矮桌,上面置一个小火炉,用水烫着几瓶酒,旁边的地上更是放了一个大酒坛,桌上还摆了些下酒的小菜。北堂戎渡慢慢呷着酒,不经意间目光掠过对面北堂尊越的脸,遂定睛看了看,忽然却嗤地一下笑了,道:“爹,咱们两个如今站在一处,倒真的更像兄弟,却不怎么像父子……你也太年轻了些。”北堂尊越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饮了一口酒,道:“你若真和本座是兄弟,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北堂戎渡自嘲地拍了拍额头,笑道:“也是。” 两人喝着酒,北堂戎渡原本便已饮了不少,此时就渐渐地有些醺醺醉意,北堂尊越见他眼下这个模样,因此便突然略带一丝邪气地笑了起来,揶揄道:“小心要是喝得醉了,容易酒后乱性。”北堂戎渡闻言,眸光斜斜睨过去,悠懒道:“我长这么大,好象倒没真正完全喝醉过……其实并非是因为酒量太好,而是我知道控制自己……再说,如果真是要酒后乱性了,爹随便给我叫个美人过来就好。”北堂尊越看着他,眼里有几分打趣的神色,低笑道:“哦,是吗,本座倒是也从来没醉过。” 北堂戎渡往嘴里倒着酒,然后随手把空瓶放到一旁,哈哈笑道:“嗳,真是的……我这几年,倒仿佛是越发像你了……不光是模样而已。”他笑着,原本明澈的眼瞳,此时已有几分湿润的酒意,眼角也淡淡染着一抹薄晕,就好象是涂了些许胭脂。他用筷子夹起一颗腌好的豆子,想要放入口中,却不料豆子太圆太滑,一下便掉到了桌上,北堂戎渡索性用手指拈起一个,丢进嘴里,这才笑道:“刚才那个小孩,忽然让我想起从前的事情来……那年如果我一开始就杀了安芷眉那个贱婢……大概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我娘也就不会死。” 北堂戎渡喝着酒:“所以说……有些人……留不得……”他说到这里,好象是已经醉了,干脆就往后一仰,喃喃道:“这梅花……开得真好……” 北堂尊越见他这样,便一手把面前的桌子推到旁边,将少年的上半身揽起,在他的脸上拍了一下,道:“……醉了?”北堂戎渡动一动眉头,没应男人的话,只是笑道:“爹,你对我真不好……”北堂尊越怔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皱眉,重重用食指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子,道:“本座对你有什么不好?虽然是……确实打过你几回,骂过你几句,可难道当老子的还不能这么对儿子了?本座对旁人什么样,待你又是什么样,你倒还不领情!”说着,仿佛是不解恼一般,又给了他脑门上一个暴栗。北堂戎渡却只是笑,眼底笼着醺然的雾气,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道:“可是你让我没娘了……” 北堂尊越的手似是止住了。半晌,却又语气淡淡道:“……你心里,还在怨本座?”北堂戎渡靠在男人身前,恍若未闻,似是没听到一般,目光悠悠扫了扫四周,只笑道:“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叫娘去吃饭的,可是我进去的时候,只看见她的血淌了一地……” 北堂尊越见少年神色迷离,如在梦中,心下不禁微微有些紧,却又听他继续道:“整个吟花阁里哭声震天, 分卷阅读79 只有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掉……后来半夜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灭了软红轩里所有的人,让他们鸡犬不留……” 他絮絮说着,北堂尊越就只是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少年靠在北堂尊越身前,鼻息沉沉,似乎是在打盹儿,北堂尊越顿了顿,然后抱起少年,转身进到了室内。 男人将北堂戎渡抱到榻上,亲手给他除去了外衣和靴子,等到做完了这些,便坐在床沿上,静看那榻上的少年面容染醉,双眉半凝,一副沉沉的模样,忽然间却只觉平生三十载,心底竟从未有过此时此刻这样柔软的时候,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似有若无地浸进去,却是令他觉得十分陌生。北堂尊越皱了皱眉,刚要细细思量一下,床上的北堂戎渡却忽半睁半闭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了,只是直直看着身旁的男人,小声呢喃道:“娘没了……爹,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 北堂尊越只觉心下依稀有什么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东西,就这么‘铮’地一声绷断了,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也没工夫去想,只是低头端详着北堂戎渡重新合上眼睛的面容,良久,薄唇已不知不觉地印在了少年的眉心中间-- “……好孩子,本座不会走。” 六十三. 迷情 北堂尊越只觉心下依稀有什么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东西,就这么‘铮’地一声绷断了,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也没工夫去想,只是低头端详着北堂戎渡重新合上眼睛的面容,良久,薄唇已不知不觉地印在了少年的眉心中间:“……好孩子,本座不会走。”。 北堂戎渡却已是鼻息安稳,双目静合,似乎是睡了,唯有一只手还随便搭在肚子上,北堂尊越唇上所触到的眉心肌肤,只觉又温热又光滑,似是令人想要多流连片刻,只是北堂戎渡却仿佛是觉得痒,便本能地抬手去挠,使得北堂尊越只得抬起身,离开了少年的眉心。 北堂戎渡挠了两下眉头之后,便松了手,只是眼下他醉酒后自然会觉得热,因此没过一会儿,就又用手去扯领口,直到将领子扯得松敞了些,这才觉得舒坦了,便不再动作。 衣襟微敞,露出里面一抹黑色料子,也现出脖子上的一段系带,北堂尊越见了,便随手拨了拨,这才发现原来是个双层的厚缎黑色肚兜,是男子用的式样,上面拿丝线绣着虎啸山林的图案。向来这东西正好可以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肚脐和小腹,能够防风侵体,北堂戎渡如今还不到十六岁的元服年纪,自然可以穿戴,只是北堂尊越此时见了,就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只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到处爬的模样,不由得哂笑,有心想像那时一样,捏一把他肉嘟嘟的屁股,却还没等伸出手,就停住了,便见北堂戎渡此刻躺在床上,身段修长,如同拔节的新竹,已然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哪里还是当年的肉团,又哪里还有肥嘟嘟的屁股给人捏?北堂尊越见了,也说不清心底是隐隐地失落还是惋惜,只将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北堂戎渡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忽然模模糊糊地嘟哝道:“……韩烟……我要解手……”说着,眼也不睁地就用手在腰间胡乱摸了几下,把裤带解了,北堂尊越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声骂道:“混帐,莫非还要本座伺候你解手不成!”一面说,一面叫人进来服侍。 两名丫鬟快步进了房中,一人捧着热水和毛巾,一人则提着北堂戎渡小时候用的夜壶,聚在床前伺候,北堂尊越则信步走到旁边的梳妆台前,目光随便一扫,却不经意间,从镜中看见了此时的北堂戎渡。 无遮堡向来豪奢湟贵以极,因此北堂迦这室中的镜子自然不是寻常的铜镜,而是用上等的透明琉璃在后面薄薄镀上一层银,人照在里面,再清晰分明不过,此时北堂戎渡被丫鬟们扶起来,坐在床边,似睡似醉地闭着眼睛,让人伺候着解手。 他如今年纪还不大,因此小腹下只还淡淡生着些毛发,或许是因为一般不见阳光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年岁还小,因此那正被托在手中的分身,形状大小虽已不再稚嫩,近似成人,但颜色还是颇淡的,且还若隐若现地缠绕隐藏着纵横交错的脉络与筋血,柱身看起来光滑而洁净,虽然不可能像北堂戎渡自己那托在上面的手指一样莹白如雪的颜色,但也居然是净润有如玉石凿琢了……北堂尊越忽然将目光从镜子上面收回,低低嗤笑一下:果然这孩子确实生得太好了些,连他竟也在酒后微醺之际,一时略有些许的恍惚……正思及至此,北堂戎渡那边已是解手完毕,重新由丫鬟扶着躺下,其中又有一人拿热毛巾给他轻轻擦了手和脸。 北堂戎渡昏昏然睡在榻上,半寐半醺,只觉有些热,且又一个接一个地做梦,睡得并不怎么好,等到好容易醒了,就懒懒翻了个身,也不睁眼,顺手往旁边一搂,就道:“韩烟,给我揉揉头,头晕……” 话音未落,只觉脑门儿上一痛,头没揉上,倒是被赏了个暴栗,北堂戎渡一惊之下,那一丝残余的酒意全消了,同时也觉出搂着的手感不对,太结实硬健了些,因此忙睁开眼,就见北堂尊越正侧身躺在他旁边,腰身被他揽着,犀利的凤目似合似眯,似乎是刚被他弄醒了,盯着他嗤笑道:“发什么酒疯,莫非还没醒酒不成?” 北堂戎渡松了手,坐起来把眼睛揉了揉,打着呵欠道:“真是有点儿睡迷糊了,我还以为是在碧海阁呢……”说着,看见床内摊着自己的蓝色外衣,便拿起来披上,把衣饰略微一理,下床穿了靴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已经是下午了罢?”回头见北堂尊越还没起来,便笑道:“爹,今天还有事么?要是没什么事,就去我那里罢,顺便晚上咱们一处吃饭。”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起身道:“那还不伺候本座更衣?”北堂戎渡瞧了瞧他搁在床头的外袍,走过去道:“我又不是下人……你就不会叫她们进来?”虽是口里这么说,却还是拿起了男人的外衣。北堂尊越略低了头睨着少年,轻哼一声:“方才本座还替你解衣脱鞋,把你抱进房内睡觉,眼下你伺候本座更衣,还委屈了你?”北堂戎渡替对方系着衣带,闻言便笑道:“好了,儿子伺候老子,是天经地义的,这总行了罢?” 两人一路回了碧海阁。北堂戎渡进到内室,见沈韩烟正在赏玩着一柄古剑,便道:“本以为你还在歇着呢……身上可是不打紧么。”沈韩烟知道少年问的是两人上午欢爱之际是否弄伤了他,遂微笑道:“我并没什么事。”说着,顺手端起身侧案几上放着的一个青花瓷碗,里面盛着热乎乎的芝麻羹,含笑道:“刚端上来的,我还没动,你要尝尝么?”北堂戎渡就着他的手抿 分卷阅读80 了一口,道:“挺香……对了,父亲已经过来了,就在外面,你总得去见一下才是。” 沈韩烟微觉惊讶,淡挑长眉道:“堡主来了?”遂放下碗,忙随着北堂戎渡一同出去。 暖阁四面的墙壁上或是挂着山水画,或是贴有一整幅的篆字碑帖,北堂尊越正坐在椅上喝茶,外面诸丫鬟已掀起帘子,将两道人影迎进了屋。此时虽是严冬季节,但房内却是暖如暮春,就见北堂戎渡身旁的青年身着雪白的箭袖,乌发挽束,越发显得容色清致绝俗,宛如谪仙,方一进来,便上前见礼道:“韩烟见过堡主。”旁边北堂戎渡手里却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只笑道:“爹,你可没见过这个罢?我前时自己做的玩意儿,到现在还没用过呢。”说着,在墙边一张放着软垫的长榻上坐了,把那盒子一开,从里面取出一叠长方形硬纸片儿,上面用笔画着怪异的图形,北堂戎渡嘿嘿笑道:“这叫‘扑克’……爹,你身上带钱了没?我教你玩。” 于是父子两个面对面坐在长榻上,一个教,一个学,没过多久,北堂尊越便慢慢学得上手,二人你来我往,倒是逐渐玩得入港,沈韩烟在一旁递茶端水,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奈何北堂尊越初学此道,还不能摸出里面的诀窍,手气也不大好,因此等到天色渐暗,日头落山之际,已是输得两手空空,连手上的扳指也早被撸了下来。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最后两张牌,嘿然笑道:“爹,你可又输了……”说着,往对方身上细细一瞧,目光最终落到男人的右耳上,顿时倾过身去,抬手轻轻从北堂尊越耳上摘下一枚鹰状的青金石坠子,转手递到身旁的沈韩烟掌心里,笑道:“都收好了,这可全是值钱货。”沈韩烟忍着笑应了,北堂尊越则是瞟了少年一眼,将手里剩着的牌扔到榻上,冷哼道:“叫人摆饭。”北堂戎渡听了,便吩咐外面送晚膳过来。 席间有一道新鲜鹿肉,粉色的生肉片切得薄若纸张,整齐码在碟子里,又有两盅热腾腾的鹿血分别放在父子二人面前,北堂戎渡拿筷子夹了两片肉,往酱料里蘸了蘸,然后放进男人的碗里,道:“我记得爹冬天时常用这个,如今没想到我也爱吃了。”北堂尊越平生第一次有人为他夹菜,一时不由得顿了片刻,目光扫过少年言笑自若的面容,却是到底没说什么,只将那碗中的鲜肉吃了,又将鹿血饮尽。 北堂戎渡自己也吃了几片,既而将面前的瓷盅端起,饮了里面热腾腾的鹿血,双目略眯,似是颇为享受,灯光中,那唇上沾着一点猩红,十分醒目,白衣雪肤之间,薄唇半染朱血,既而又有些许淡红的舌尖探出,舔去那血迹,蓝眸半睁半眯,神情悠然,竟隐隐有一丝妖桀之意。许是由于方才入腹的鹿血的缘故,北堂尊越只觉丹田处猛然涌起一股热流,瞬时间在气海中翻腾起来。 六十四 是身如焰 北堂戎渡放下喝空的瓷盅,只觉小腹处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其中又不出所料地伴随着一丝隐隐的冲动之感,正要端起一盏汤漱去口中的血腥味道,却无意间瞥见北堂尊越眼底眸波沉沉,倏忽间近似于闪过了一抹暗金色,不觉便一挑眉,露出一个男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示意旁边伺候的一个侍女近前,轻声吩咐了两句。 一时间很快便用过了饭,北堂戎渡也不多说,只起身挽了北堂尊越的手,笑道:“爹,随我来罢。”说着,直把男人带到了一间暖香袭人的房内。 室中点了助兴用的甜香,红罗帐半垂,一名素衣少女正坐在床沿,见两人进来,顿时便跪在了地上,北堂戎渡让她抬了头,但见一张娇颜如同清水芙蓉一般,动人以极,就含笑道:“我方才叫人送来的,爹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夜罢。” 北堂尊越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淡淡挑起那少女的下巴,果然是清致如水,我见犹怜,遂瞥眼看向一旁的北堂戎渡,忽然间邪笑起来,随手在少年的小腹上轻敲一记,道:“怎么,你不要?”北堂戎渡垂目一笑:“啊,倒也不是……”北堂尊越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因此便漫不经心地低笑着,道:“既然这样,不如……一起?” 极具诱惑力的新鲜提议轻响在耳中,北堂戎渡似乎愣了一瞬,但立刻就被这充满刺激性的建议所吸引,虽然听起来好象有些荒唐,但也恰恰如此,倒对人反而更有一种隐隐的诱惑力……北堂戎渡的眸色在灯光中明暗不清,突然间嗤嗤笑起来,道:“好啊。” 北堂戎渡说罢,俯身就将少女抱了起来,让两人一起滚进了床内,那少女小声地惊叫一下,随即紧紧闭起眼睛,两条手臂抱牢了北堂戎渡的脖子,身子微微颤抖不已。北堂戎渡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含笑道:“别怕,嗯?”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健壮躯体已经将他们两个一起裹在身下,北堂戎渡回过头,便正看到了北堂尊越一双微眯的凤目,里面深邃不可测,隐隐流动着情欲的色泽,便懒洋洋笑道:“父亲……” 北堂尊越却没理他,只是将少女肩头的衣料轻松往下一拉,便开始在那光滑雪白的肩上微微啃噬起来,手掌更是顺着身体的曲线向下游弋,肆意揉搓着女孩娇嫩的粉臀,这样情色的举动虽然极为直白,却再成功不过地勾挑出了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北堂戎渡见了,也觉小腹中热热地微带涨意,不觉笑了笑,伸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韧肩,细腰,长腿,少年的躯干结实而柔韧,大概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身体还没有完全呈现出成年人的模样,但也已经有了介乎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味道,北堂尊越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插进少年的头发里,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动作柔和且满是爱抚的意味,但另一只手上的举动却截然不同,手指在少女的后身肆意进出着,揉弄着,充满靡乱之意的同时,却并不如何温柔,引来女孩不住的低泣。北堂戎渡埋首在少女温软高耸的胸前,含着那嫩红的乳尖轻吮,感觉到女孩的颤抖和口中低低的吟泣,遂头也不抬地模糊笑说道:“……爹,你轻点儿,她没经过这个……” 北堂尊越低笑了一声,抽出手指,同时也放开了轻抚北堂戎渡头皮的另一只手,然而却在下一刻,猛地自身后顶进了少女的身体。少女惨叫一声,身子如同离水的鱼儿一般痉挛了几下,随即就瘫软在了身后的男人胸前,既而一只铁箍一般的手握住那细细的腰肢,就开始享用起这具如同鲜花一般娇嫩的身体,精健结实的腰部蕴涵着无穷的力量,几乎好象要将少女给穿透了。 少女剧烈颤抖着,呜咽着哭泣起来,北堂戎渡轻舔着那湿漉漉的粉唇,柔声道:“没事的,嗯?……别怕,一会儿就好……”双手则温柔地在女孩身上抚 分卷阅读81 慰,在敏感处极有技巧地撩拨着,没用太久,女孩的低泣声就依稀渐渐小了一些…… 这一场颠倒靡乱似乎渐入佳境,北堂尊越一面握着少女的腰不住挞伐,一面伸手去抚对面北堂戎渡微敛的眉宇和眼脸,唇角挑起肆意的笑,低嗤道:“……出汗了?” 北堂戎渡扶起少女的一条腿,向前更凑近了一些,半睁半闭着蓝眸,轻声笑道:“哪能呢……”说着,已缓缓进入了那湿润温暖的地方。 有什么薄薄的障碍被温柔地突破,女孩因疼痛而突然抓紧了少年的背,北堂戎渡轻咬着她的耳垂道:“别怕……” 一股莫名的快感骤然毫无缘由地瞬时间蔓延到全身,置身于少女温暖的体内,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极近的地方有着同样坚硬的什么东西,仅仅在一线之隔……北堂尊越半眯起金眸,觉得丹田中仿佛是有什么在燃烧,很热,但也很微妙,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完全不排斥这种陌生的感觉,只是很想要靠近一些,想要去碰触,这没有任何理由,完全只是凭着一种奇怪的本能需求……于是北堂尊越遵循了这种需要,他开始挺身缓缓去朝一个方向顶动,在窄小的甬/道里隔着薄薄的壁腔阻碍,刻意去挤压另一个硬实的物事,模糊地把这当作一种父子与男人之间略带恶意的戏弄,哪怕他其实并不清楚心底真正是如何想的…… 北堂戎渡低讶一声,随即便抱怨道:“爹,你撞疼我了……”他低头吮吸着少女白嫩的脖子,身下则徐徐抽动起来,可是这抱怨不但没有制止男人的恶意戏弄,反而让埋在少女体内的另一个坚硬如铁的物事,更加变本加厉地撞了过来。 “嘶……”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略有些吃痛地轻吸一口气,旋即便看见了距离自己极近的那张脸上,一双凤目当中促狭的嗤笑神色,北堂戎渡伸手就去挡住了那张英骜无伦的脸孔,同时也遮住了那眼底的肆意笑色,既而另一手揽紧了少女的腰,逐渐顺畅地徐徐挺动起来:“……老子欺负儿子,很得意吗……” 被掀红浪的翻云覆雨,夹杂着女子不知是痛苦还是欢畅的呻吟尖呼,混合着男性粗重的喘息,北堂尊越按着少年的肩,使得两人靠得紧紧地,将中间的少女夹在父子二人彼此的胸膛前,剧烈地摇晃和撞击,那少女温软雪白的胴体仿佛是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之间的阻隔,但却又好象是联系着父与子之间的一条纽带……完全而真实的坦呈,能够听见彼此充满情色味道的低喘,感受到异常刺激的快意,虽然是第一次这么做,但两人却居然配合得相得益彰,极为默契,恍惚间颠来倒去地翻滚出无数个姿势,在少女渐渐妩媚的呻吟中分别溅出滚烫的热流…… 肉体碰撞的水声不绝于耳。北堂尊越抚摩着北堂戎渡凌乱的额发,少年额头上的肌肤火热,被汗水粘腻绞缠的发丝黑黢黢的,眉眼之间有情欲的红晕喷薄而出。北堂尊越半眯着眼看着他,北堂戎渡此刻肩头的肌肤上泛着晶莹的湿漉漉汗珠,北堂尊越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排斥,用掌心替他抹净,一种微妙而模糊的感触与此刻绵绵不断的异样刺激融合在了一起,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却又仿佛是合情合理,天生就该如此…… 终于,下腹的肌肉一阵抽搐,终于又一次痛快淋漓地攀上顶峰……北堂戎渡闭上眼,只觉全身涌上一股懒洋洋的绵软和满足,顺势将身体倾在那少女身上,微微喘息着。 软玉温香的女体忽然被谁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强健宽阔的怀抱,结实鼓起的强壮胸膛上还微湿着汗意。北堂戎渡闭着眼,慵懒地低声道:“……爹?”男人应了一声,既而带着些许调笑意味地道:“……怎么,不行了?” 没有一个男人在这方面会示弱,北堂戎渡微微哼了一声,合着眼眸道:“怎么可能……不然再来几回?”北堂尊越似是低低嗤笑起来,抚摩着少年汗津津的额发:“行了,你才多大……还不错。”北堂戎渡听了,这才不出声了,顺从地任凭被对方揽着。 彼此紧密相贴的肌肤除了滚烫以外,依稀还有一种无言的满足……北堂尊越低头看了看怀里安静合目的少年,右手忽然微微一抬,弹灭了烛火。 六十五. 密谋 北堂戎渡睡到下半夜时,渐渐有些醒了,朦胧的黑暗中,一睁眼就看见一张完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孔就近在咫尺,凤目轻合,睡得正熟,柔软的锦被乱糟糟地纠缠着裹在两人身上。此时月光洒进室中,北堂戎渡看了一看,随即就慢慢半坐起来,正好发现床尾处还睡着个蜷缩起身子的少女,青丝蓬乱,床榻上落红斑斑。北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自己披上一件衣裳,又拿外衣把少女一裹,就抱了出去,等到见了外面值夜的侍女,便将女孩交给了她们,自己则去洗了个澡。 窗外隐隐有寒风轻啸,北堂戎渡披着浴衣回到自己的卧房内,见罗帐密掩,想必里面沈韩烟睡得正香,遂笑了笑,自己走到镜子前穿衣梳发。 等到把自己打点整齐了,北堂戎渡忽觉有些饿,便出去叫人煮些粥来。未过多久,室内便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北堂戎渡一边端着粥碗喝粥,一边拿新鲜的生肉丝喂自己养的那条剧毒的金色小蛇。 粥刚喝了大半碗,就听有声音道:“。。。北堂?”北堂戎渡回过头,见床内正探出半个胳膊,把帐子拉开了一些,露出里面墨发披身的青年,正似醒非醒地半欠着上身,睡眼朦胧地看向他。北堂戎渡笑道:“怎么醒了?”起身走到床前。沈韩烟看了一眼少年手里端着的碗,微微一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屋里这么香,我怎么还睡得着。。。”北堂戎渡笑道:“饿了?”把碗往青年面前一递,道:“你尝尝,这鸭子肉粥倒不腻,挺香的。”沈韩烟低头尝了一口,遂展眉而笑:“果真还不错。”北堂戎渡见状,索性将碗塞给沈韩烟,叫他把剩下的小半碗粥都喝了,自己则伸了伸懒腰,道:“前时我曾说过,等改日咱们一块儿去打猎,不如就今天怎么样?等天亮了,就叫人备马。” 沈韩烟恰好喝完了粥,遂抬头道:“也好。”他刚说罢,外面忽然有侍女轻声道:“禀公子,堡外有人递了帖子求见。”北堂戎渡微微有些诧异,对沈韩烟道:“这天都还没亮,能是谁?。。。我出去看看。” 北堂戎渡出了房间,就见小厅内已有一名护卫等在那里,见他进来,忙双手捧了一张名刺,恭敬呈上,北堂戎渡拿眼一扫,不觉簇了簇眉,遂道:“请他进堡罢,带他来我这里就是。”那护卫听了,这才恭身退下。 约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一名青年男子挟着一股外面的冷风进到碧海阁内,由一个美貌丫鬟带入到 分卷阅读82 一间暖阁当中。男子进了里面,一抬眼就看见北堂戎渡斜身坐在暖炕上,面前摆一张小桌,正就着几样小菜喝汤,见有人进来,遂扬眉懒懒笑道:“多日不见,眼下天都没亮,你怎么就忽然想到来我这里。” 青年头上束着银冠,五官风流俊逸,却是殷知白,北堂戎渡放下汤碗,用手指轻抚着腕间缠着的小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有要事,便说罢。” 殷知白也没直接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北堂,你前时成亲也没发出帖子,因此我倒还没贺你新婚之喜了。”北堂戎渡挑眉看他,哂道:“好了,你也不用虚客套,说点儿正事罢。” 殷知白闻言,以手轻轻弹了弹一尘不染的衣襟,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其实很简单,我这次来,是欲借无遮堡之力,除去殷知玄及其势力。” 这一番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下若有其他江湖中人听了,却必是有如石破天惊,只因殷知玄,分明是他一个生父膝下的嫡亲兄弟,但北堂戎渡听了,却似乎没什么表示,只是忽地悠悠然笑道:“我前几天才替一个人杀了他哥哥,如今你又要我帮你除去你二弟。。。有意思。” 殷知白也不接口,只上炕盘膝坐了,自顾自地拈起一只小巧的汤包,送进嘴里,北堂戎渡轻笑道:“你和你二弟好象关系还行,怎么忽然就翻脸了?”殷知白微微扯起右边唇角,面上似笑非笑:“不错,平时看起来自然是兄友弟恭的模样,只是私下里,想必他还不知有多想盼我死呢。”殷知白说着,淡笑着道:“他娘当初就是平妻,自从我四岁时我娘死了以后,她自然就是庄主夫人,我这个长子这些年来,不知多碍她母子的眼。”他说罢,语调无波地继续道:“父亲的身子不成了,大概未必能熬到明年春天。。。到时候无论谁做了平剑山庄庄主,另一个,都活不成。” 北堂戎渡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忽然缓缓道:“。。。事后,你能给我什么?”殷知白面容微肃,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既而淡淡道:“一个承诺。。。无遮堡野望远大,雄心不止于此,我眼下应你,他日无遮堡无论何事,平剑山庄必助之。” 北堂戎渡定睛凝视殷知白,片刻之后,忽然抚掌笑道:“好,我应下了,稍后我自然会去和父亲说。。。只是你要想清楚,殷知玄手握平剑山庄不小的势力,无遮堡若将这些都连根拔起,给你铺平了路,事后,只怕平剑山庄也要耗去两三分元气。” 殷知白陡然冷笑起来,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冷意:“北堂,我的事你也知道不少,我身为殷家长子,却自幼行事不羁,这些年更是只会在外寻花问柳,风流荒唐,而殷知玄比我小上几个月,却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从旁帮我父亲理事,上回来无遮堡祝寿,若不是他偶然练功出了岔子,须得卧床调养一阵,也轮不到我带人前来。。。”他冷笑着,眼中敛去阴霾:“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我没有自幼就浪荡不服管束,不得我父亲欢心,那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因此即便为铲除他们母子,伤了平剑山庄几分元气,我也根本不在乎。”殷知白语气淡漠,眼中却流露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幽冷之色:“我在平剑山庄,自会与无遮堡里应外和,平白可以省去你们许多力气。。。只是若殷知玄母子一死,我父亲亦不在了之后,以我向来浪荡的名声,说不定我那叔叔殷如海也想在平剑山庄掺上一脚,毕竟他是我父亲的亲兄弟。。。到时候,也还要仰仗无遮堡。” 北堂戎渡眼波微微流转,将腕间的金蛇绕在指上把玩,轻笑道:“殷如海?你那叔叔既已离开平剑山庄多年,那么,也就别去搅和别人家的事了,平剑山庄,他别想伸得进手。。。说起来,他儿子殷玉楼前时被我送到江浅衣手里,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连儿子都没有,他要那么多家业有什么用?你是他亲侄儿,以后殷家,自然是你给他‘养老送终’。” 两人淡淡说着,突然之间,相视大笑,既而北堂戎渡喝了一口已经有点儿凉了的汤,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忽然漫不经心地道:“当年和我结交的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这天了罢,无遮堡的少堡主,日后会是你得到平剑山庄最大的助力。。。殷知白,谁说你是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其实你爹,才是真正有眼无珠的那个。” 殷知白仿佛全然不在意,只微微笑道:“你也不吃亏,用平剑山庄这个助力,还有我这么个酒肉朋友,够本了。”北堂戎渡笑意徐徐,似乎也不介意当初自己被算计了,只道:“蛰伏十余载,如今一朝冲天。。。想必不用太久,我就应该叫你殷庄主了。” 红罗绡金斗帐靡华濯濯,半挽半掩,青铜飞云烛台上一支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有烛泪依依蜿蜒而下,外面天色只是略微有一丝晨曦的迹象,室中一丝声响也无,只暧昧地隐隐缭绕着昨夜云雨过后的味道。 一道人影坐在桌前,北堂戎渡正就着灯光聚精会神地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龙纹匕首,身后不远处的床上,男人半眯着眼睛,看着那静坐的身影,忽然就想起昨夜的场景,原本不过是普通的一次纵意,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而变得出乎意料地畅快。。。半晌,北堂尊越忽然开口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北堂戎渡闻声回过头,笑道:“爹,你醒了?” 六十六. 心术 男人从容不迫地将身体撑起来,从被子里露出结实健壮的上半身,低低笑起来,看着床前的少年,脑海中零星闪过昨夜纵情狂欢时的片段,揶揄道:“本以为你昨夜耗了不少精力,如今看起来,似乎还没累到家。”北堂戎渡挑眉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北堂尊越和他打趣几句之后,这才掀起被子下了床,随手拿起外衣往身上一裹,便去沐浴,北堂戎渡却是跟在他身边没离开,一面挽起袖子替男人搓背,一面将方才平剑山庄之事细细说了。 北堂尊越泡在水里,听少年将事情一一详细道来,金色的眼眸半阖着,似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到北堂戎渡说完,又过了一小会儿,这才仍旧半闭着眼睛,开口淡淡道:“。。。准了。”说罢,依旧半合着双目,却语气无波地问道:“如果要覆灭平剑山庄,自是需极大的力气,但若只是替那姓殷的小子铲除对头势力,助他上位,倒也不会太费手脚。。。既是如此,你怎么没有直接答应帮他,倒是向他索要报偿?本座记得,你和他很有几分交情,只要你愿意亲口来求本座一求,本座也不是不会答应你,派人帮他。” 北堂戎渡微微含笑,斜身坐在池边,拿澡巾替北堂尊越 分卷阅读83 搓着后背,淡然道:“是啊,我和他确实很有些交情,可是我更清楚一件事,朋友归朋友,交易归交易,我是无遮堡的少堡主,首先维护的是无遮堡的利益,决不会白白用堡中的力量去帮助别人。。。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人太少,枕边人可能今天还和你情意绵绵,明天说不定就会给你一刀;朋友可能现在与你把酒言欢,将来哪一天就把你卖了;手下的人当面唯唯诺诺,奴颜婢膝,暗地里,却不知会怎样阳奉阴违。。。”他说着,手中的澡巾擦过北堂尊越的肩胛骨,语气也依稀是柔和的,轻声道:“可我知道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骨子里流的是你的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对我好,会护着我,哪怕有时候会骂我打我,可我信你永远不会真正害我。。。” 北堂尊越半合着的眼中陡然升起一点光亮,明灭捉摸不定,他平生从未听过这样推心置腹的温言款语,这样全身心俱是满满信赖的剖白--父母对他并无多少亲情可言,兄弟之间更是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姬宠侍娈们只会奉承讨好他,众多下属敬畏惧怕他。。。这天下间绝大多数人或是畏他,敬他,恨他,可却只有这个人是不同的,这孩子不怕他,也不特别敬戴他,更不会刻意讨好他,这个少年愿意与他亲近谈笑,有时也会和他吵架,甚至惹怒他,但是他从没有真正厌弃过这孩子,就如同一头危险的野兽,在面对幼崽的时候,愿意偶尔收起锋利的爪牙,用温暖的皮毛为其遮风挡雨。。。 男人自水中转过身,微微抬眼看着坐在池壁上的少年,一对金瞳中流转着幽暗不定的色泽,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很快地,他就笑了起来,既而温言缓缓问道:“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渡儿,本座问你,等以后你也有了孩子,假若有一日本座和那娃娃同时中了奇毒,你却只有一颗解药,你会选择本座,还是那孩子?” 北堂戎渡看着他,忽然也笑了,悠然道:“我选父亲你。。。孩子没了,我以后还可以生很多,可是你没了,我上哪里再去寻一个爹呢。。。虽然你打我的时候还挺用力的。” 这样原本充满温情意味的言语,就这么让那最后一句话给煞了风景,北堂尊越不觉笑骂道:“就那么一点儿小事,现在还记着呢?”北堂戎渡咧了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眨眼道:“我可是从小就很记仇的,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时间北堂尊越沐浴完毕,回到了昨夜睡过的房中,北堂戎渡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头,将那发丝用梳子慢慢理顺,道:“今天我和韩烟去打猎,爹也去么?”北堂尊越听了,心中无端有些不悦,慢慢捻了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你既然已经答应姓殷的小子,会助他成事,还有工夫游山玩水?”北堂戎渡倒也不怎么在意,可有可无地道:“也罢了,那就改天呗。。。”他说着,却是敏锐地从男人的话里听出另一分意思,遂眼中微微一闪,浅笑道:“怎么,爹的意思,是要我开始慢慢学着接手堡里的事么?”北堂戎渡这些年在外率人打拼,虽说在无遮堡各处分部势力中间已攒下不小的声望,且掌管了天璇堂,但毕竟数年不在堡中,真正的权力核心他还没有参与进去,而如今北堂尊越刚才的态度,却分明是有让他负责此次平剑山庄一事的意思,北堂戎渡前时一口答应殷知白,是因为他完全有把握北堂尊越会同意,但也没想过此事会由自己接手--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会听从北堂尊越调派行事而已,这倒算是个意外了。 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温润的扳指,神情自如:“本座当年十五岁便执掌整个无遮堡,你如今十四,即便不及本座,总也不能差得太多。”北堂戎渡微微敛眸,既而轻声应道:“孩儿知道了。” 一间议事堂中,两面分坐着数名锦袍罗绣的中年男子,其中最年轻的也有大约三十三四岁的模样,人人皆是目色沉静,神情稳着,几个美貌侍女穿花蝴蝶也似,手捧香茶一一奉上之后,便无声退了下去。 诸人正安坐之际,忽听有人淡笑道:“方才和父亲下了盘棋,因此来得有些迟了,诸位不要见怪。”说着,一名黄衣少年已姗姗踱入堂中,面容修秀无俦,眸中阔海横波,含笑朝着在座诸人微微颔首示意。众人站起身来,或是口称‘少主’,或是称其‘公子’,皆道:“言重了。” 北堂戎渡笑容温和,让众人都重新坐了,自己也坐在堂内正中间的桌前,捧起一盏热茶呷了一口,这才抬眼一笑,道:“我今日让各位来此,是因为有一件要事,要与几位商量。”说着,就笑道:“平剑山庄庄主殷如烈,如今怕是也没剩多少日子了,他膝下两个儿子,长子殷知白与我交好,我属意助他坐上庄主之位,各位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虽未说明,里面的意思却已是再直白不过了,当下诸人面上神色虽不动,心中却自是各有计较,正安静间,却听一个声音忽然稳稳道:“小公子如此,不知可已得了堡主的首肯?” 说话的是一名四十七八岁模样的中年人,浓眉鹰鼻,身材高大,北堂戎渡含笑看过去,道:“原来是董司执。。。父亲他自然是答应了的,且令我一手操办,不然我又怎敢擅自行事?”董步川微微笑了一下,语气不卑不亢道:“恕属下直言,江湖尽知那殷知白是有名的浪荡子,其弟殷知玄却是年少有为,如今把持着平剑山庄十之二三的势力,公子如今若是一意要助那殷知白,只怕是要颇费力气,得不偿失。” 董步川是无遮堡中的老人,曾跟随过北堂戎渡的祖父,资历甚老,当年北堂尊越与兄长相斗之际,曾力挺北堂尊越登位,是以如今除了在北堂尊越面前恭敬无漏之外,无遮堡中其余诸人,大都让他几分,眼下他说话间虽并无不敬,可那意思却是隐隐暗指北堂戎渡只为自己与殷知白的交情,不顾无遮堡利益行事。 北堂戎渡只是浅笑,道:“大司执这样说,是认为我撺掇怂恿父亲如此么,还是大司执觉得父亲耳根子软,听凭我乱来?”在座众人此时面上不动,心知眼下双方这和风细雨一般的对答之下,隐藏的是新老势力的交锋--北堂戎渡是无遮堡的继承人,董步川对这一点也没有异议和什么不好的心思,只不过言行之间有些指点后辈,倚老卖老的味道罢了,他是伺候了两代堡主的人,权柄又高,一般来讲,在少主子还没有登位之前,总是要很给他几分体面的。 董步川听了北堂戎渡的言语,遂淡淡而笑,道:“堡主文韬武略,怎是随意听信之人,只是公子如今年纪还轻,属下只担心易受人蛊惑,轻信了外人。”北堂戎渡脸上的笑容开始缓缓敛去,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半晌,忽 分卷阅读84 然抬头一笑,看着董步川徐徐说道:“董司执,日后这无遮堡想必父亲是要传给我的,你现在得罪了我,就不怕我将来给你小鞋穿?或者如今去父亲那里吹吹风,说些对你不利的言语。。。你知道,父亲向来是疼我的。”董步川微微笑了起来,一手轻捋了一下胡须,说道:“公子说笑了,属下半生忠心只为无遮堡,即便言行之间得罪了公子,公子又岂会当真怪责计较?” 话音方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盏茶碗被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的热茶亦溅得到处都是,北堂戎渡缓缓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点头道:“错了,我恰恰就是一个计较的人。。。”他轻声笑道:“大司执,你好象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无论你有多高的资历,多重的权柄,我年纪有多轻,经验有多浅,你也仍然还是无遮堡的下属,我也仍然还是无遮堡的少主人。。。所以,不要对我指手划脚,这堡里的主子只有我父亲和我两个人,能教训质疑我的,也只有我父亲--而永远不是你们。” 北堂戎渡说完这句话,便冷笑了一下,忽然一字一字地道:“董步川,自今日起,你不再是大司执,可以回家养老了。。。我相信,父亲会答应我这个建议的。”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看也不看神色耸然的众人,同时淡淡道:“今日我没心情再谈什么事了,明天下午,你们再在此处见我。” 快要走到门外时,北堂戎渡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遂稍微停了一下脚步,却不回头,只道:“董步川,记得你有个儿子在做暗监总执事,今年也快三十了罢,平时做事也还好,你的位子,就由他先代着看看罢。”说完,又轻声娓娓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各位还需时时谨记,不要忘了才是。” “这样一来,只怕董步川不但不会怀恨,还要感激你才是。” 室中檀香缭绕,沈韩烟细细磨着墨,旁边北堂戎渡执笔临着字帖,全神贯注,闻言,遂笑道:“没错,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董步川被我先是当众撕了面子,撸去权柄,其后我却又让他儿子顶了他的职,这一番大惊大喜之下,他不但不会对我心有怨恨,反而还要感激我。” 北堂戎渡将笔润了润墨,含笑道:“从前有不少皇帝经常会贬一些臣子,然后让新皇登基之后,再启用这些人,于是这些臣子日后便死心塌地为新皇卖命。。。董步川如今这个位置已是很高,也没有太多我施恩笼络的余地,可是他的儿子不同,董岳若是想坐到这个位置,不知要多少年,而且不但要有能力,还得凭运气,如今我提拔了他,还怕他不效死力?同样是大司执这个位置,我没有损失一点东西,就让一个原本倚老卖老的大司执换成一个对我忠心的人,何乐不为?” 沈韩烟亦笑,接话道:“况且为人父母,总是为儿女着想,董岳接了位子,董步川只有感激的份。”北堂戎渡嗤嗤笑道:“可不是?他儿子顶了他的位子,董步川只会大喜过望--不然等他日后老了,自有旁人来接他的位置,而如今,我却提拔了他的独子,给董岳大好前程,不怕他父子不死心为无遮堡办事!至于董步川,我虽然说是让他在家养老,可他儿子既然做了大司执,他难道会不在后面提点帮教?他在堡里几十年,人脉路子什么的,都是熟透的,董岳有他在旁,行事不会有差错。”沈韩烟帮北堂戎渡吹了吹纸上半湿的墨迹,道:“北堂,你今日,也是存了立威的意思罢。”北堂戎渡放下笔,拿湿毛巾擦了擦手,道:“是啊,我要确定自己在无遮堡的地位,让下面的人明白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是他们正经的主子,除了父亲以外,我也能够决定他们的身家前程,包括性命。” 他说到这里,不觉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这也是父亲他,真正的意思罢--让所有人都逐渐知道,我是最合适的堡主之位继承者。。。如果我连这一点都办不到,日后又凭什么撑起这份家业,凭什么姓‘北堂’?” 六十七. 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一日晴空朗日,天气分外澈好,北堂戎渡一进房中便拧了湿毛巾擦脸,又叫人送些凉茶上来,喝完之后,便往床上一倒,叹道:“累死我了。。。” 沈韩烟正在榻间盘膝运功,闻眼便睁开眼,笑问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稍微挪了挪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闭着眼答道:“这半个月以来,平剑山庄的事还算顺利,今天一上午我先是听他们报了最近的进度,然后又去和爹一起在后山练功,谁知道半途他却和我对起招来,结果现在我身上连一分内力都提不出来了,还被揍了一顿。。。韩烟,你拿点儿药油给我擦擦。” 沈韩烟闻言便下床取了个瓷瓶回来,然后替北堂戎渡脱了上衣,乍一见了那身上的几处大块的瘀青,不由得簇眉道:“不过是喂招而已,堡主。。。又何必真动手呢。”北堂戎渡趴在床上,不禁笑了笑,道:“这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他才叫狠呢,当年我还没有凳子高,为了锤炼这一双手臂,先是用糙米,其后改用河沙,最后又用铁砂。。。等你来了的时候,看见我天天用铁砂磨练倒好象是挺轻松,却不知道我刚开始的时候,皮开肉绽都是家常便饭。”沈韩烟知他自幼在修行这方面极是吃苦,不觉心下怜惜,往少年身上倒了些药油,给北堂戎渡细细揉着身上的瘀伤:“堡主也确是严厉了些。。。” 北堂戎渡鼻中闻到药油的清凉味道,似乎也没那么累了,遂娓娓道:“爹是为我好。想练好功夫,就得先遭罪。。。人体其实就像一口缸,修为可以看作里面的水,现在江湖中除了爹以外,武功能胜我的当然也有,可是我敢说,虽然眼下他们这口缸里的水比我多,可我从小就将身子打磨好,配以北堂家的秘法,让这口缸比他们大,所以将来能容的水绝对比他们多得多。。。不然你以为,北堂家凭什么每一代的堡主都是修为绝顶,爹凭什么稳坐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他说着,又转过头朝沈韩烟笑道:“对了,关于平剑山庄一事,我还要亲自出堡一趟,今天下午就和我一起出门罢。”青年微微点了一下头,往北堂戎渡身上又倒了些药油,替他将瘀青揉开,然后出了房间,去整理一下出堡要带的东西。 北堂戎渡在床躺了一小会儿,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便起身下床,拿了笔,思索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字,然后卷成纸卷,封进一根小竹管当中。 青帝门。 这一处居所极为清净,四下近乎没有什么人声。 男子运完一套剑法之后,便往屋内走去,正值此时,忽然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 分卷阅读85 朝这边飞了过来,男子回过头,起落间就已一手捉住了鸽子,目光在见到鸽爪上拴着的小竹管时,不禁微微亮了,另一只手随即就从竹管里抽出只有巴掌大的白纸,缓缓展开,然后满纸只有一个大篆的‘蓉’字,便突兀地投进眼底。。。 --[若是下回再见你的时候,我会飞鸽传书,提前给你传过来消息。。。] 星子零落,华灯初上。 月白色的软缎绣鞋徐徐踩过地面,不发出一丝声响,北堂戎渡无声地出现在夜色里,如同月下的一缕清风。 窗边的案几上放有一只青瓷美人觚,里面供着几枝白梅,清香幽幽,北堂戎渡绕过一架屏风之后,就看见里面的睡床上半掩着杏子黄的罗帐,床内依稀有人在熟睡。 北堂戎渡缓步走近,还未到达床前,里面的人就已醒了,沉声道:“。。。什么人。”说着,已揭开了帐子。 一身素白的寝衣,黑发垂散,剑眉微微皱起,男人的面容在淡淡的柔和灯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然而在下一刻,那面上的神情就真正鲜活清晰了起来,同时心头瞬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打亮了天际,眼中,登时迸射出喜悦欣兴之极的光芒:“。。。蓉蓉?!” 室中只点着一盏灯,因此光线并不很分明,但牧倾寒只看了一眼,便把那少女的轮廓深深锁进了眼底,就见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正站在离床榻不远的位置,一身淡水蓝的衣裙,素颜简髻,双眸黑亮得如同两丸黑水银,见男子醒了,便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淡若云烟,若有似无,却好似将周围都照亮了。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牧倾寒只觉心头一热,既而心下跳得又沉又疾,所有的神魂都被那个人影吸引住了,满心有无数纷乱扰攘的言语要说出口,却在停顿了半晌之后,只定定看着少女,道了一句话:“。。。外面是不是很冷?” 北堂戎渡走过去,在他床前坐下,淡然一笑道:“也还好。”牧倾寒坐起身,伸手就欲将北堂戎渡搂进怀里,为其暖一暖身子,但还没有抬起手,就忽然记起自己眼下只穿着贴身的衣物,只怕会唐突冒犯了对方,因此迟疑了一瞬之后,却到底还是将人轻轻揽进怀中,等到发现对方并无任何抗拒反感的意思时,才放下心来,将佳人慢慢搂紧,低声道:“蓉蓉,自上回你走后,我一直担心你不会再来见我。。。” 北堂戎渡微微而笑,只道:“我既然答应你以后会时常来见你,就不会骗人。。。这次我因为有事要办,正好会经过这里,所以就顺道来看你,倒不想你今日会睡得这样早。” 怀中有丝缕淡淡的香气萦绕,是清冷而婉约的香气,悠然不散,牧倾寒握住少女的手,将那一双在外面凉得冷沁沁的手揣进怀里,为其小心暖着,如同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满心皆是沉甸甸的欢喜:“蓉蓉。。。我只是有些感了风寒,因此才早早睡下,并没有什么事。” 冰凉的手被裹进男子的怀中,就碰到了光滑结实的火热胸膛,北堂戎渡不经意间,忽感觉到指尖碰到了什么柔软的突起,不由得一瞬间就猛然清楚了那是什么,因此双手微微一滞,心下暗叹,随即就将两只手从男人的怀里抽了出去。 冰凉的柔荑忽然从胸膛前离开了,牧倾寒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冒失,想必是唐突到了怀里的人,不由得顿了一顿,然后低头就将脸埋进了少女的青丝当中,沉声道:“蓉蓉,我方才并非有意。。。” 北堂戎渡听了,倒是在眼中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口中道:“我知道。”他说着,感觉到牧倾寒身上的热度,便问:“你身上还热着,可喝过了药没有?”牧倾寒静静搂着他,只觉心底无限宁静与祥和,因此温言应道:“。。。嗯。”北堂戎渡笑了笑,轻轻扳开牧倾寒环住他的手,起身道:“你既是感了风寒,就应多喝些水才是。”说着,已走到桌前摸了摸上面放着的茶壶,见壶身还温热着,便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然后又斟上一杯,拿到床前递过去,“还热乎着呢。” 牧倾寒却没有直接接过去,而是静静看着北堂戎渡,那目光中蕴涵着的沉默的情意,不必宣之于口,就已深沉无限,只怕连铁石人也能融化。他看着北堂戎渡,英俊朗毅的面孔上一点一点地泛起笑容,满满刻在眉宇之间,然后才接过了杯子,将茶水饮尽,既而轻轻握住北堂戎渡的左手,语气温缓如同春分时的暖阳:“蓉蓉。。。你今夜来此,我实是欢喜得很。” 北堂戎渡抬起右手,用指尖按上牧倾寒的眉心,替他将眉毛用手舒展成喜乐的模样,微微笑道:“我说过,在你没有后悔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室中融融如春,牧倾寒握着北堂戎渡的手把他拉进怀里,这样美丽的笑容,或是欢快,或是狡黠,或是淡然,无一不牵扯着他的视线,让整个人都会觉得暖起来,再满足不过:“蓉蓉。。。” 窗外有寒风浸浸,然而室中却是宁静且温暖的,牧倾寒心满意足地环着北堂戎渡,将他紧拥在胸前。良久,却听得外头忽有脚步声临近,一个明脆婉转的女声道:“哥,你现在好些了么?” 六十八. 价码 清宛的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北堂戎渡微微推开牧倾寒的怀抱,不过倒没起身,仍然只是坐在床畔,下一刻,一个身穿杏红长裙的少女便走了进来。 牧倾萍甫一进房,便愣住了,就见兄长的房间里,床边一个年纪与自己仿佛的少女正安然坐着,眉宇之间是一泓秋水清冽地流淌,澄澈而灵动,淡水蓝的衣裳轻盈如雾,凌澈如水的同时,又衬得身形修长,此时室内灯光暖暗,但光影明灭之中,她只坐在那里,就宛如皓月当空,让周围都似乎亮了起来……牧倾萍一时间只觉得目光都几乎被摄住,她从小便知自己美貌胜过旁人,然而在这少女面前,竟也隐隐觉得有些自愧弗如。 牧倾萍心思百转之间,忽灵台一清,不觉脱口道:“你是‘蓉蓉’?”北堂戎渡但笑不语,朝她略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过脸对着牧倾寒道:“此次我因为有事要办,正好经过这里,因此顺道看你,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赶路,下回再见面罢。”牧倾寒的神色间有刹那的失落和深重的不舍闪过,两人相聚辰光短,他怎舍得北堂戎渡离开?但终究还是沉一沉心神,道:“……你既有事在身,可需我帮你。”北堂戎渡笑了笑,道:“不用,我自己能处理……你还感着风寒,歇着罢,下回我还会来的。”说着,很自然地在牧倾寒的唇上吻了吻。 一旁牧倾萍万没想到这少女如此大胆,竟当 分卷阅读86 着旁人的面主动去亲吻一个男子,不禁一时间有些怔住,而牧倾寒却是猛地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直到唇上的温软之感一触即离,才缓缓松开了五指,就听北堂戎渡道:“那我便走了。”…… 室中唯余一缕幽香缠绵不散,伊人却已仿佛乘月而归,渺渺无踪,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牧倾萍看着北堂戎渡方才离开的拐角处,既而回过头,对兄长道:“难怪你要那般喜爱她……”刚说完,心下却忽然一跳,猛地想起一事来,顿时秀眉一颤,忙快步走到床前,拉住兄长的衣袖,急道:“哥,小时候常听人说过山精花妖什么的,迷人心志,她,她……我好象觉得她有什么地方说不出来地古怪,与寻常的姑娘家似乎有什么不同,你,你可别是让她惑了心神……” 牧倾寒此时神情已是淡淡,唯有唇上还残留着一丝火烫般的酥软:“……她即便当真是鬼魅异类,又如何。”…… 一辆轻便精致的锦幄马车,由两匹马拉着,马蹄轻快。 马车四面垂着藕合色的帘子,到得一所大宅面前,便慢慢停住,上面的黑衣车夫走下车,径直到了大门前,从怀里取出一张帖子递过去。未过多久,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匆匆步出大门,对那车夫客气地道:“我家爷有请两位公子。” 车夫闻言,便回到马车前,然后恭敬地打开了车门,里面就下来了两个人。 二人皆是锦衣华裘,丰神无俦,非芝兰玉树、雪裹琼苞不足以喻,身形如惊鸿照影,缓步而来,其中那年纪小些的少年一面往大门内走,一面对身旁弱冠模样的青年男子笑道:“这宅子虽不及咱们家一个零头,倒也修得精致有趣。”青年笑容温华,徐徐道:“听说这位周允纹周掌事起居细致,于衣食器玩之上,向来颇为喜好,这宅子修得精美,也是正常。”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随着前面领路的人走到了一处正厅的石阶之下,正厅的堂前,一名颔下微须的华袍中年人面带微笑,对着二人一拱手道:“却不想尊客临门,当真蓬荜生辉……少堡主与少君请。”说罢,伸手相请二人入内。 北堂戎渡身披狐氅,一袭淡绿锦衣,宽袖虬领,笑容温和道:“周掌事客气。”说着,已与沈韩烟在上首的客位坐了,旁边就有丫鬟送上茶来。 厅中只有三人,周允纹心中思绪百转,面上却只是笑容满满,在恭敬之中,又保持着一丝不卑不亢,笑道:“如今天气比往年要冷,倒不知少堡主辗转来此,有何贵干。” 北堂戎渡却只是安稳坐着饮茶,似乎并不着急,直到放下了杯子,才语气清淡悠然地道:“好茶。”既而徐徐打量了一下厅中的摆设,忽笑道:“……周掌事这所宅子,想必花费不菲。”周允纹未想到他不谈来意,倒是注意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遂顿了顿,谦然道:“区区陋室,怎比无遮堡万一,倒是让少堡主见笑了。” 北堂戎渡把玩着茶杯,忽然间用手轻敲了两下桌子,对朝身边的青年道:“韩烟,你看这桌椅怎么样?”沈韩烟看了一眼,道:“金柚木所制,和家中花厅内的那套桌椅倒是一个材质。”说着,目光在一只高脚搁几上的一盆花上扫过,微微笑道:“汝窑的‘雨过天青’瓷,我记得房里的窗台上,也有这么个类似的花盆,里面种了你喜欢的盆景。” 周允纹能成为如今平剑山庄当中的重要人物,自然心思敏锐,此时见状,已隐隐觉出了几分两人眼下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遂面色微微沉下,片刻之后,又重复了一句:“不知少堡主今日辗转来此,有何贵干。”北堂戎渡却是没回答他,只是重新拿起茶杯,淡然道:“韩烟你说,我是无遮堡的少主,哪怕是咽金噎玉也是不足奇的,可别人不过是平剑山庄的大掌事,怎么家里竟也有几件和我一样的东西?这宅子修的,怕也要一大笔银子。” 他说着,面色柔和地看向周允纹,半晌,忽饶有兴致地轻声笑说道:“周掌事敛财有术,在平剑山庄二十一年,似乎是赚了不少银子。让我想想……”少年拍拍额头,透露了一点手上搜集来的情报:“对了,比如说四年前暗中剥扣十七万两银子,去年虚报荆州收益帐目,还有——” 北堂戎渡笑得人畜无害,但一双蓝眼中却冷静得令人生寒:“……还有十多年前,与平妻柳氏合谋,秘密害死当时的庄主夫人——” 周允纹瞳孔骤然一缩,随即猛地逼视着北堂戎渡意态闲闲的蓝眸,眼中隐隐有精光凶冷,惊骇怖惧之余,心中骤生凶戾——一旦今日这些话被传出,自己则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靠你宅里这些人么?”北堂戎渡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不由得笑了,“我父亲十五岁便斩杀了号称北方第一高手的琅圜阁主玉照师,我如今十四,虽还没到那个程度,不过也不是这里的人能够留得下的。”少年璨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况且更重要的是,我,姓北堂。” 周允纹的气势一下松懈了下去,嘴里隐隐有些发苦。是的,即便他方才在一瞬间有了鱼死网破的冲动,可理智却马上压下了这个念头——鱼死网破,他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资格!面前的这个少年,如今仅仅十四岁,就已名满江湖,心狠手辣,思谋诡谲,不论是心智还是武功,都已经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而更重要的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姓北堂,他的身后,是无遮堡这个庞然大物! 周允纹微微闭上双眼,默然不语,半晌,忽睁开眼睛,直视着北堂戎渡,沉声说道:“……少堡主有事的话,还请吩咐罢。”北堂戎渡笑了,却没说话,只是低头喝茶,旁边沈韩烟倒是搁下茶杯,温然说道:“殷老庄主如今身体不大好,而殷大公子是北堂的好友,因此若是老庄主不在了,周掌事想必是会帮忙的罢?” 周允纹虽然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但如今对方这样开诚布公地说明了,却依然还是让他止不住心头一颤,没应声。北堂戎渡见状笑了笑,随手从右手的无名指上摘下一枚黑珍珠戒指,放在手心里把玩:“平剑山庄即将有大变动。近来殷知玄殷二公子掌管的不少生意都出了大问题,周掌事自然是知道罢……明人不说暗话,下一任的庄主,我要他叫殷知白。” 周允纹眉心紧皱,没有马上应话,片刻的沉默之后,抬眼看向少年,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既是有无遮堡愿意作大公子的后盾,自然下一任的庄主就不会是二公子,那么少堡主又何必来见在下?”北堂戎渡把玩着戒指上的黑珍珠 分卷阅读87 ,不在意地笑道:“哦,这个么,一是因为你在平剑山庄权柄深重,有你支持,殷知白可以更顺利地继位,庄中的反对声音会小很多,二是因为,我不是要你死忠殷知白,而是要你,成为我无遮堡的人!” 周允纹悚然而震。就见北堂戎渡捻着衣袖边上的掐花纹路,淡淡而笑:“你虽与柳氏曾合谋害过庄主夫人,但平日里却完全是只忠于庄主殷如烈的做派,对殷家两个儿子从来都是不偏不倚,所以日后当殷知玄一派覆灭,平剑山庄上下混乱之际,你只要适当地稍微表示一下立场,助殷知白上位,就没人会怀疑你的用心,而殷知白也不会认为你是受了我的驱使……而我,就需要你在殷知白做了庄主之后,成为我在平剑山庄的耳目。” 少年娓娓而谈,周允纹却是心中发冷,看着那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后背竟是微微有了泌汗的征兆,良久,才慢慢道:“……少堡主既是与大公子交情笃厚,又怎——”北堂戎渡打断了他的话,摇头笑着道:“没错,我和殷知白是好友,可是这世上的东西几乎都有价,不背叛的原因往往只是因为价码还不够,他是个聪明人,但如果面对权、利、名的时候,哪怕是聪明人,也很容易做错事,我并不想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来考验我和他之间的友情,让自己以后后悔。” 周允纹静静听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眼下,也许是正在与一个穿着少年皮囊的积年老狐做着交易……他听着北堂戎渡说道:“你放心,除了这个以外,你不需要做别的,无论你暗中从平剑山庄弄了多少好处还是曾经害死了殷知白的生母,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成为我无遮堡的人,用心为我做平剑山庄的耳目就好。”他说着,似是不经意地道:“对了,我记得周掌事有个六岁的小儿子罢?无遮堡的暗门眼下又要吸纳一批孩童开始培养,不如就让这孩子和我一起回去罢,日后也有个前程。” 明明知道胁迫之后,就是利诱,然而周允纹仍然不能不怦然心动,无遮堡的暗门培养出来的孩子,日后都是无遮堡的核心弟子,而有了北堂戎渡这番表态,就意味着自己的小儿子虽然有作为人质的意思,但也必是超然于其他孩子之外,会被重点培养,日后上位,更只是北堂戎渡的一句话而已!因此虽然明知道自己答应下来之后,无论是由于惧怕自己的那些秘密泄露,还是为了儿子的性命和前程,自己都已经被牢牢地掌握在了这个少年手里,再也不能脱离,但周允纹也仍然,无法拒绝! 而北堂戎渡也根本不怕他反水,即便周允纹不顾儿子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日后他也绝对不敢向殷知白泄露此事,只因为北堂戎渡有他最大的把柄:他曾害死了殷知白的生母,如果敢将北堂戎渡收买他的事情说出,北堂戎渡甚至不用动手,就能让殷知白第一个杀了他!但周允纹依然踌躇着,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一丝对平剑山庄的忠义,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死死沉默着,半晌,才似是挣扎着沉声道:“我在平剑山庄二十一年——” 北堂戎渡突然间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道:“周掌事是要和我说什么忠义吗?哈哈哈……”他笑不可遏,笑声中,就见身旁沈韩烟微微笑道:“周掌事,二十一年前,是殷家家主殷如海将你秘密安排进平剑山庄,那么,你忠心的人究竟是殷家家主殷如海,还是平剑山庄庄主殷如烈?” 二十多年来最大的秘密被陡然暴露无遗,周允纹脸色大变,随即青白交加,既而面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沉默不语,北堂戎渡笑着,轻轻把玩着手里的戒指,有条不紊地道:“殷如海当初离开平剑山庄之后,自然不会甘心,后来就派了你进入平剑山庄……他的野心不小啊,这些年也因为你这个眼线弄了不少好处,不过呢,他现在唯一的儿子殷玉楼早已生死不明,我可以告诉你,那殷玉楼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而殷如海已经快六十岁,我相信他应该也不会再有孩子,就算有,也很难等到那孩子长大,所以日后,殷知白定然会有办法将殷家并入平剑山庄,所以你也不存在效忠殷家还是平剑山庄的问题。” 北堂戎渡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的语气完全没有尖锐或者咄咄逼人,但就是这样平静缓和的语调,却击得周允纹溃不成军:“我说过了,不背叛的原因往往只是因为价码还不够,你已经把自己卖过了,所以,也不必在乎再把自己卖给我。” 厅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突然间,周允纹猛地跪下身去,将额头重重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属下周允纹,叩见少主!”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倒没马上叫他起来,只道:“那孩子等会儿就跟我走罢。”周允纹沉声道:“明天旁人就都会知道,属下的小儿子得了急病,已于半夜死了。”北堂戎渡微微颔首,含笑道:“正是如此……起来罢。”周允纹依言起身,恭敬地垂手立着,道:“少主和少君今日来此,府中虽只有不多人看到,却毕竟……只怕漏了形迹在有心人眼里。”北堂戎渡淡淡一笑,“这个么,你自然会做得妥帖。”说着,起身抻了抻衣袖,轻描淡写地道:“我们也该走了,叫孩子过来罢。”周允纹低首应道:“属下即刻就办。”…… 厅中一片寂静,桌上的残茶已冷得透了,周允纹负手立于厅内,有些莫名的伤感和悲哀,半晌,忽然间面色一冷,既而对身后的老者道:“刚才凡是见过两位贵客的,除了心腹亲信之外,叫人立即统统处理了。” 管家微 微低首领命,躬身退下。 六十九. 魔 平剑山庄。 室中负手立着一名锦衣青年,大约二十一二岁模样,与殷知白有几分相象,只是眉目中精芒毕露,隐隐有一分傲气,面上神情不见喜怒,只是声音冷冷道:“刚传来的消息,舅舅他们押运的那批大宗货银被劫,一百三十四个人没留一个活口……这一阵以来,我手上掌管的堂口被人冲击,生意被毁,亲信被暗杀,已经让我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势力,再这样下去,我在平剑山庄里就没有多少力量了,和那殷知白,还有什么区别?” “啪!” 一盏搪花茶碗连同茶水一起被掼在了地上,座上一名中年美妇脸色铁青,精心修饰过的指甲狠狠握进手心里,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明显是愤怒以及。 “那个小杂种……我只恨当初怎么没送他去见他娘!”女子咬牙冷笑,“小杂种好深的心机,竟装疯卖傻瞒了我这么多年,只当他是个无用的浪荡子,谁知如今 分卷阅读88 却让他搭上了无遮堡少主的这条线,你我母子,竟叫殷知白这个小畜生反咬了一口!”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虽然这些事做得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在这个当口会这么针对我,帮扶殷知白的,除了与殷知白交好的北堂戎渡,谁会这么做?谁又有能力这么做?!” “知玄,无遮堡杀你舅舅,毁你势力,实在欺人太甚!难道就这么忍?让那小杂种做庄主?到时你我母子两个,只怕不知是什么下场!”中年美妇保养得宜的两只手狠狠绞着绢子,几乎把精绣的丝绢绞烂了,殷知玄冷笑一声,沉声道:“不然怎么办?莫说我还不是庄主,即便我是,也决不想去惹无遮堡。”他微微眯起眼,忽然间冷笑起来:“罢了,无非是‘利’字而已,他殷知白付得起的,难道我就不能?”…… “……鹤鹿仙龄碧玉壶三件、南极呈符汉玉寿星一座、云雷圆象三足鼎一对、天禄长春五色玛瑙花罇四件、南海鲛珠六斛……” 北堂尊越斜倚在一张暗红色的短榻间,身披朱袍,一双凤目似睁非睁,右手搭在榻侧的扶手上,无名指中一枚硕大的貔珠戒指熠熠生光,旁边不远处一名青衣人正拿着礼单,一一详细报出上面的众多贵重礼物。 男人没听几句,便随意抬了一下手,青衣人便立时止声,垂手静静退下,下首坐着的青年见了,遂恭敬含笑道:“一点薄礼,让堡主笑话了……在堡主面前,在下也不敢做那等虚话客套,不如直说了——今日在下前来拜谒,却是有要事相求。” 男人一手支着颊颌,一手搭在榻侧的扶手上,高大的身躯此时斜倚着的姿势慵懒而放松,墨色流泉一般的发丝从头顶蜿蜒而下,不动声色地铺散在血红的衣面间,清冷的日光中,冰雪般剔透的肌肤隐隐流转着辉色,有着近乎于透明的质感,狂佞的唇线略略弯出无情的纹路,整个人毫无掩饰地散发着惊人的男性魅力。 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哪怕是此时思绪百转纠杂,殷知玄心中也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就见北堂尊越缓缓张开双眼,金目微眯,顿时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隐隐让空气也仿佛凭空凝住,他扫了一眼那俊美的华服青年,没说话,殷知玄面色不改,笑容满满溢在脸上,继续道:“近日在下与家兄有一点小争执,未想到却惊动了堡主……其实这样的小事,无遮堡又何必在意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近来自己手上被毁的生意和势力,心中自然将无遮堡恨到了极点,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含笑娓娓道:“少堡主与家兄是好友,因此相助其上位,也是寻常,只是这一点交情,毕竟不能与堡中的利益相提并论……堡主以为如何?这件事情只请堡主高抬贵手,他日平剑山庄,自会给堡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北堂尊越眼底是漫不经心的犀利寒光,冷峻的眉峰斜斜上扬,整个人看起来无情而冷漠,片刻之后,右边嘴角却忽然微微向上扯起一个弧度,不过眨眼之间,就听见外面有声音传进来,道:“我听人说,方才倒是来了客人。”旋即一个黑衣少年便走了进来。 黑衣,黑发,五官与北堂尊越足有八九分仿佛,如独树出林一般,意态风流,只是用蓝白分明的眼眸往室中微微一顾,便让人心神也好象恍惚了起来。殷知玄眼中几不可觉地闪过一丝冷光,面上却仍是微笑,起身道:“这位想必就是少堡主,名满江湖的屠容公子……在下殷知玄。” 殷知玄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在打量着这个还是在孩童期间,就已开始在江湖中崭露头角的少年,殷知玄自己是个非常自负且有才干胆识的人,但他却知道自己比不上这个人——无论是名气,心智还是武功与能力,北堂戎渡都证明了自己是江湖中新一代里的佼佼者,尤其是那令其他人需要仰望的出身,更是让殷知玄心中隐隐有着嫉妒之意。但这念头只是转眼即过,殷知玄仍是微笑,面上不露一丝破绽。 北堂戎渡眼睛锁定了青年,忽然间笑了起来,开门见山地道:“殷公子今天来,是要无遮堡不再插手平剑山庄的事么?”说着,已在北堂尊越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殷知玄亦笑,平稳地开口,语气冷静,声音也拿捏得很稳:“少堡主与殷知白交好,助他上位,也是应当,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分,与‘利’字相比,想必总要浅上几分。”北堂戎渡听了,很干脆地点头道:“没错,殷公子说得颇有道理。”话音方落,一只手就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北堂尊越似笑非笑道:“哦?若是代价足够,你岂非连本座也能卖了?”北堂戎渡笑了一下,转动手上的扳指:“不会,因为没人能出得起那个价钱。”他说着,一双凤目往殷知玄身上一转,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殷公子要说什么,就直言罢。” 殷知玄眉毛微微扬了起来,缓缓站起身,稳声侃侃而谈:“殷知白答应过无遮堡什么条件,他日我掌管平剑山庄之后,也一样可以做到!不仅仅如此,我可以给的更多,只要无遮堡自此以后,不再支持殷知白!” 殷知玄说罢,便凝目看向北堂尊越,静等着男人的答复,他这一番话中,已将自己的意思说得再明白不过,他相信,无遮堡不可能只因为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之间所谓的交情而助其上位,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而自己如果能够给出更大的利益,执掌整个无遮堡的那个男人,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父亲,您说呢。”北堂戎渡看向身旁的男人,用手淡淡拨弄了一下右耳上冰冷的青金石坠子,眉宇之间一派闲适,北堂尊越则是斜倚在短榻上,眼中泛过一丝锋利的色泽,唇边有似笑非笑的纹路,却并没有出声,殷知玄见状,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俊美的面孔上浮起一缕冷静的微笑,道:“不仅如此,在下还有一个不错的条件……堡主向来阅尽天下美人,少堡主更是娶妻绝色,想必无论什么美貌男女,也已不能打动两位……” 殷知玄眼中幽沉,徐徐道:“以无遮堡的权势财富,无数美人皆是唾手可得,只是——” 青年微微眯起眼,眸底依稀有妖异的色泽,一字一字地道:“……只是若以平剑山庄庄主作为身下承欢之人,不知堡主与少堡主觉得是否难得?”殷知玄慢慢说着话,声音之中已渐渐没有任何波动:“平剑山庄虽自然不如无遮堡,但也是武林中颇大的一方势力,历代庄主都是江湖中地位名望皆自不凡的人物,若有平剑山庄庄主自愿雌伏身下,又岂是一群绝色美人带来的些许乐趣和满足能够 分卷阅读89 相提并论的!” 室中静了片刻,随即有掌声轻轻响起:“了不起,了不起……”就见北堂戎渡拍了拍手,看着殷知玄,笑容幽深:“连把自己送出去这种条件都提得出来,看来从前是我小看了殷公子,原来竟是个枭雄人物,对人对己,都够狠……”少年说着,转过头对北堂尊越笑道:“父亲,说实在的,听了这个条件,孩儿已经动心了……父亲呢?”北堂尊越晶黄的眼中有兽一般的颜色,微微挑起唇角,低笑道:“平剑山庄庄主吗……本座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动。” 男人继续低低嗤笑着:“既是如此……便杀了罢。” 殷知玄陡然变色,饶是他颇有心计,也万不曾想到情势竟会如此急转而下,但他毕竟不是寻常人,面色疾变之后,遂立时道:“……堡主这是何意?!” 北堂戎渡在一旁纹丝不动,不紧不慢地插口道:“父亲的意思,是要你死……殷知白虽有借我之力的意思,但这交情里也有六七分真心,而你连自己都可以出卖,对自己都能这么狠,这样的人以后能做出什么事,谁也不能保证。所以我们,不放心。” 殷知玄紧紧抿着唇,心念急转:“今日我大张旗鼓前来无遮堡拜谒,众人皆知,自古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无遮堡若当真行此事,岂非让天下人诟病!我平剑山庄,也不会罢休!” 北堂戎渡大笑道:“殷公子确实心思缜密,来之前便大张旗鼓,让人都知道你上门拜访,使我们不好动你,可是你有一点没有算到,我无遮堡,又岂是按常理行事之地?你千算万算,可我父子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你能怎样?”北堂戎渡说着,站起身来,悠然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你在平剑山庄时,想派人杀你确实很难,可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只要你一死,倒是省事许多,至于你爹殷如烈,他现在都病得快死了,你即便死在这里,他难道还敢对无遮堡怎样不成?况且你活着是殷二公子,死了,也就和其他死人一样,没有任何价值,而平剑山庄还有一个继承人,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死人敢跟我计较!” 事到如今,殷知玄已知不可挽回,面色青白间,突然团身扑上,抖袖间一蓬银光泼天般飞射而出,却是一片密如牛毛般的暗器,根根细针皆淬了剧毒。北堂戎渡飞身而起,将将避过这一片针雨,同时右手一翻,掌中就已多了一支玉箫,随即就朝殷知玄纵身而去。 只是他还刚刚起步之际,一道血红的高大人影已经鬼魅般射出!殷知玄只觉头顶骤然压来一块浓重的红云,还未待回头去看,男人右掌已向下拍去,掌力及处,几近能将山岳也压得碎了!就见袍袖翻飞间,只听一声骨裂筋断的可怕声响,殷知玄整个人竟然从头顶开始,硬生生地被这一掌按得矮了一大截,颈椎尽碎,头颅尽裂,直接气绝身亡!自他发射暗器直至身死,不过眨眼之间! 北堂尊越冷笑着,血红的衣袍,黑墨似的发,配上眼前血肉模糊的场景,直如同魔神一般,然后任凭尸体颓然倒下,这才回头看向北堂戎渡,道:“……伤到了没有?” 七十. 双生花 右手微转,掌中的玉箫便重新插回了腰侧,北堂戎渡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摇头道:“爹,我没事。”他说着,抬头看向北堂尊越,一时间心情倒是挺不错,笑嘻嘻地道:“我的功夫不赖,殷知玄这点伎俩,还伤不了我……爹就这么担心我吗?” 北堂尊越见他笑脸盈盈,一双亮晶晶的蓝眼里仿若海光接天,不由得就似乎有点儿抹不开面子,用手在少年头顶稍微粗鲁地揉了两下:“臭小子,和本座也油嘴滑舌?”北堂戎渡用手扳开男人的手掌,护住头顶,不让他把自己的头发弄乱,同时笑道:“你这叫护犊子。”说罢,微微翕动了一下鼻子,似乎是不大喜欢室中的血腥气,对北堂尊越道:“别让这人坏了心情,今天天气格外好,不如我和爹去后山走走?”北堂尊越也由着他,微微挑眉道:“也好。”北堂戎渡闻言,笑着打量了一下男人身上溅着的点点血渍:“依我看,爹还是先去换件衣裳才是。” 一柱香之后,两人已骑马在后山徐徐行进,北堂戎渡正悠闲地坐在马背上和身旁的北堂尊越说话,却忽觉座下的马匹有些异样,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这匹马正侧着头,十分亲昵地去不断磨蹭着男人座下那匹马的头颈,看那模样,应该是一对伴侣,北堂戎渡笑了笑,用手轻拍了一下马头,笑骂道:“好畜生,就这么色心盎然的?”旁边北堂尊越悠然低笑一声,道:“有道是‘食色,性也’,畜生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周围万籁俱寂,树木苍萧遒劲,虽气温有些低,然而倒也无风,意趣天然,日光辉洒遍地,是难得的好天气,北堂戎渡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北堂尊越,但见其一身锦绶玄黑长袍,金色的团龙纹路遍绽,愈发显得身量高健挺拔,容色逼人,不由得唇角将将扬起,含了几分打趣的味道,笑说道:“爹,别人只看你这模样,谁能信你竟然已经有我这么大的儿子?”北堂尊越不答,原来却是不经意间瞥见一丛灌木中零星开着几朵红花,遂在马背上略一俯身,长臂微舒,便摘下了其中一朵,那花冒寒开得还算好,颜色虽是有些斑驳纷杂,自然不是什么名贵上好的品种,但也还娇艳动人,北堂尊越手上拿着这花,抬手便插在了身旁北堂戎渡的鬓边,黑油油的头发趁着红花,竟是有一种异样的美,北堂尊越不由得凝神看着,忽想起‘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这一句来。 北堂戎渡却是偏了偏头,修致的眉毛轻扬几分,一手取下了发上的花朵,道:“嗳,你干什么呢。”定睛一瞧手上拿下来的花,不觉‘嗤’地一下笑了,说道:“爹,我又不是小姑娘家,你给我戴这个做什么。”说着,手上微微一松,那红花便飘然落到了地上。北堂尊越也没说什么,只是随着那红花翩翩从少年雪白的掌心上脱走,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就被模糊地拉到一处地方,面前依稀是横无际涯的花海,开满了纷纷攘攘的寂寞芬芳,心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似乎想要破土而出—— 是什么? 然而这样模糊的念头只不过是一闪即逝,快得北堂尊越根本没有认真去注意,他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头,志得意满地体味着手心里那青丝光滑舒适的触感——这是他一个人的小树,谁也别想掰去哪怕一根枝杈,它完全属于他一个人,无论是枝干还是叶子,以及果实,全都是他的……  分卷阅读90 耳边忽然响起少年的声音:“爹,过去坐一会儿?”北堂尊越循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就见不远处横着一条清凌凌的河,两岸树木森森,萎黄枯败的草地如同一条织毯,倒也是冬日里独有的景致,比起春夏生机勃勃的美景,别有一番意趣。 父子二人翻身下了马,北堂戎渡牵着马匹跟在北堂尊越身后,两人随便在小河边找了一棵树,将马拴了。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坐在草地上,北堂戎渡和身边的人闲话了一阵之后,忽然笑道:“爹,咱们弄点东西吃怎么样?”北堂尊越挑眉轻笑:“哦,你要做什么?”少年脱了靴子,又把袜子也脱下,然后将两条裤腿一挽,直捋到膝盖以上,露出了两只晶莹如玉的结实小腿,这才站起来,将衣摆撩起掖到腰带里,道:“我下河去叉几条鱼,咱们中午烤鱼吃怎么样?”北堂尊越瞟了他两眼,然后扔出一句:“……你的意思,是要本座生火?”北堂戎渡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既而狐疑地盯着男人,语气不确定地问道:“可别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不会。”北堂尊越懒得看他,只道:“你不是要去叉鱼吗,还不去?”北堂戎渡不大放心地瞅了瞅男人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爷模样,旋即便去折了一根顺手的木棍,拿匕首削尖了顶端之后,便下了河。 河水冰冷刺骨,不过当北堂戎渡运起内力护体之后,倒也完全不在意。由于这里是无遮堡,自然没有外人出入,所以也无人捕捞水中的东西,因此河中的鱼不少,不用很久,北堂戎渡就已叉到了数条肥美的鱼。 少年带着猎物,一路光着脚,两条小腿湿淋淋地走上岸来,正看到北堂尊越坐在原地,面前烧着一堆火,旁边还有不少收集来的枯枝败叶,竟是井井有条的模样。北堂戎渡不由得有些微讶,遂笑道:“我还以为你向来习惯了别人伺候,这些杂事什么的,都不会呢。”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睨了少年一眼:“你这些年在外,杀人追命,露宿荒郊的事也是常有,自然就能学会打理杂事,照看自己,难道本座,就不曾如此?”北堂戎渡了然了地点了点头,笑道:“倒也是呢。” 两人坐在地上,熟练地将鱼挨个串起,架在火上翻烤,北堂尊越手里拿着串有鲜鱼的树棍,看着面前的火堆,忽然似是不经意地扫了身边的北堂戎渡一眼,语气平淡地问道:“本座方才一掌杀了那殷的小子,弄得有些血腥,却见你连眼也不眨……江湖上有人暗地里说本座无情狠绝,视人命如粪土,分明是个魔头,你莫非从不觉得如此?” 北堂戎渡讶异地看了男人一眼:“怎么会?”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边翻烤着树棍上的鱼,一边说道:“其实他们说你是个滥杀的人,这话不对。人的心境其实是会随着他的自身变化和时间改变的,比如说一个普通人,他若是偶然杀了别人,肯定心里很难接受,可是如果他不是普通人,比如,他是个皇帝,那么哪怕他一声令下,有万人头颅落地,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只因为他有了别人没有的权利,他站在所有人的头顶,所以很难免的,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其他人平等地放在一起。”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用手拎了拎棍子,道:“就像这鱼,我杀了它难道心里会有什么震动吗,当然不会。在爹眼里,除了能入自己眼的人以外,只怕把别人都当成了蝼蚁,无所谓杀还是不杀,那些人说爹无情狠辣,其实这些事情在爹自己看来,只怕却是理所当然得紧罢?” 北堂尊越大笑起来,伸手大力地揉了揉少年的头,那力道,是几乎令人窒息般的亲昵:“好孩子,果然是本座的好孩子……”北堂戎渡亦笑,全神贯注地慢慢翻转着鱼:“至于他们说的什么魔头……爹是魔头,那我岂不是小魔头?他们怎么看,跟咱们有个屁的关系,我只知道是爹把我养这么大的,其他人,和我有什么相干?” 男人志得意满地轻笑,用左手慢慢抚摩着少年的后颈,觉得实在是心满意足,这少年是他唯一的儿子,无论别人怎么样,但这孩子却是永远不会背弃他,永远不会惧怕他的……思及至此,再看眼前的少年,更是越看越爱,简直想把这孩子从头到脚地吞入腹中,不让旁人瞧见半点,就这么一直和他自己在一处就好…… 正值此时,浓浓的香气已随着火焰的蒸烤散发了出来,就听北堂戎渡道:“爹,你在干什么呢,鱼都快烤糊了。”北堂尊越听了,遂动了动右手,把鱼从火上移开,然后递给了旁边的儿子。 北堂戎渡接过来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觉得不太烫了,这才缓缓咀嚼起来,同时把自己刚烤的鱼递给了男人。北堂尊越尝了尝儿子的手艺,既而挑眉道:“还行。”北堂戎渡望着对方嘻嘻一笑,道:“那还用说?”言罢,就开始大块朵颐,没两口,却是突然间有些烫到舌头,不禁连忙用一只手不停地在嘴边扇风,同时嘶嘶吸着气。北堂尊越见状,打趣道:“怎么这么馋?难道本座平时不给你饭吃不成!”北堂戎渡眨着眼笑道:“无遮堡堡主亲手做的东西,可是相当难得,当然得赶紧吃才行。”男人哈哈大笑,两人坐在火堆前,不一会儿便把几条鱼吃得精光。 北堂戎渡心满意足地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角上的油,叹息道:“咱们自己动手弄的东西,果然比什么都香呐。”他说这话的时候,唇上还满是油腻,北堂尊越伸过手去,毫不在意弄脏了精美的衣袖,极细心地将少年嘴边的油渍擦得干干净净,北堂戎渡则是吃饱了肚子,干脆懒洋洋地往父亲身上一倒,就枕住了男人结实的大腿,闭眼道:“爹,让我睡一觉……” 七十一. 浮生半日闲 北堂尊越低头看着少年枕在他的腿上,这孩子此时闭着眼睛,满脸都洋溢着一股心满意足的神采,懒洋洋地舒展着身子,简直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正靠在墙根打盹儿晒太阳的猫,当然,也更近乎于一头还没长成的小豹子……北堂尊越觉得自己仿佛很享受父子二人此刻的亲近,他用手随意筢了筢北堂戎渡漆黑的额发,低笑道:“吃完就睡,倒是跟猪没什么两样。” 北堂戎渡闭着眼,懒懒笑道:“我是你儿子,我如果是猪,那你是什么?”此时天高云淡,气寒风清,亦有郁郁的河水清新气息弥漫,夹杂着烤鱼残留的味道,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还有两匹马正悠闲而立,偶尔低头嚼两下枯黄的草枝,咴噜噜地打几声响鼻。北堂戎渡抬手按住男人正随意扒拉着他头发的手,轻声哼道:“别玩了,你把我的头都快弄成鸟窝了。 分卷阅读91 ”男人似乎是低低笑了几声,没说话,手上温润的扳指划过少年的额头,果然倒是不再动了,北堂戎渡枕着对方结实的大腿,一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忽然悠悠地哼起了小曲:“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著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少年的声音如同春日里吹过廊檐的风,轻淡而闲适十足,且有一分懒洋洋的味道,北堂尊越第一次听见他哼小曲,且音调韵律十分新鲜,从未听见过,不由得轻声笑道:“唱的是什么?”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北堂戎渡意态闲闲地哼着曲子,既而随意打发了一句道:“一些俗歌俚曲儿罢了,你哪听过这个。”说着,兴致有些上来,遂张口唱道:“百灵灵树头对枝儿唱,尕妹妹是园里杏花开,摘一朵放在心窝口哇,咱们水里火里不回头……” 北堂戎渡唱罢,忽然把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儿缝隙,看着北堂尊越笑道:“怎么样,和那些向来听的莺歌燕曲一点儿也不一样,大俗得很罢?”北堂尊越嗤声一笑:“……还行,倒是新鲜得很。”北堂戎渡有些慵懒地侧一侧头,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接口道:“爹,你这腿也太硬了,不怎么舒服,比枕头可差远了……”话音刚落,北堂尊越伸手就是一个暴栗:“在本座面前,还敢嫌东嫌西?”北堂戎渡仰头看着他,忽然‘嗤’地一声轻笑出来,道:“嗳,你怎么这样,别人家的老子连儿子要骑大马都肯,我不过随口抱怨一句,你就训我。”北堂尊越抬了一下眉头,显然是没听懂:“……骑大马?”北堂戎渡用手比画了一下,示意给男人看:“这你都不知道?就是老子爬在地上,给儿子当马骑……” “……混帐东西。”北堂尊越一双凤目的长长眼角斜挑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少年:“本座给你,当马骑?”北堂戎渡听了,不禁就想象出一副北堂尊越在地上爬,而还是幼儿时的自己则骑在他背上的场景,顿时一阵恶寒,讪讪笑了两声:“呃,这个……确实难以想象……哪怕是我揍你一顿,还比较更现实一点儿。”他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像是笼上了日出之前的那一抹微亮的晨曦,带着点迷蒙的意味,语气亦是隐隐透出渺远之意,就依稀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比如说元宵节看花灯什么的,人特别多,当爹的就把儿子抗坐在脖子上,在街上看热闹……” 周围草木萧冷,天高云淡,这样安静相对间,就突兀地听见男人淡淡道:“……你想这样?”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啊?” “也不是不行……”北堂尊越似乎想到了什么,右手落在北堂戎渡的头上,忽然邪邪一笑,掌心亦是温热的:“当爹的把儿子抗坐在脖子上吗……你如果也想这样的话,也不是一定不行。”北堂戎渡愕然道:“喂,我只是说说而已,况且我都这么大了……哪怕你肯,我也一定会被人笑死的。”北堂尊越看着他,忽然嗤笑起来,目光打趣一般地扫向少年丹田下三寸的地方,轻笑道:“‘大’?你哪里‘大’?虽然眼下已成了些气候,不是原先的螺蛳,但和本座比,还差得远。”北堂戎渡懵然,随即突然反应过来,既而有些哭笑不得地把男人的手从自己头上扒拉下来,道:“……你这人!故意耍我玩呢?曲解别人意思……”说着,抓住男人的衣袖就蒙在自己脸上,挡住还算明媚的日光:“影响极其恶劣!有你这样的爹,管它什么好儿子,也都肯定让你给教坏了……” 两人插科打诨地笑骂打趣了一阵之后,北堂戎渡便渐渐有些睡意,彼时天光正好,北堂戎渡安静地枕在男人腿上,长长的头发随意散着,脸上盖着对方的一截袖子,北堂尊越则用手指轻描淡写地穿过少年乌黑光亮的发丝,道:“真困了?”北堂戎渡信口‘嗯’了一声,既而想到刚才那个男人之间的玩笑,不由得轻哂了两下,低叹道:“其实我比你大呢……你才三十,我都三十四了……” 北堂尊越如何会信他的话,只是大笑着曲起右手的两根手指,隔着袖子夹住了北堂戎渡的鼻子,稍微用力捋了一下才松开,道:“乳臭未干……不过是刚十四的毛头小子,倒装什么三十四?”北堂戎渡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咕哝:“不信拉倒……”两人这样一说,倒是让北堂尊越想起了从前之事,遂想了想,说道:“讲起来,你出生那天,本座倒是去看了……皱巴巴地发红,丑得活像个猴子一样。”北堂戎渡失笑道:“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好看不到哪里去,过两天才能长开呢,你生出来的时候肯定也这样。”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是随手给少年顺了顺头发,继续低笑着说道:“本座听说小孩儿一生下来就哭,可你倒是没有,直到后来本座朝你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才开始用力嚎……” 由于遮着衣袖,因此看不见北堂戎渡的脸,只听见那语气懒洋洋地,仿佛马上就快睡着了的模样:“……那时候我刚刚被生出来,正发懵呢……哪里还顾得上哭……后来你一巴掌下去,当然就清醒要哭了……” 这话自然不会有人当真,北堂尊越也懒得理他的胡说八道,但被少年枕着的那条腿却缓缓舒展了开来,以便能够让北堂戎渡躺得舒服一些…… 树木寒瑟,冬水静流,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北堂戎渡已经没了声音,一动也不动,极细微的呼吸声也变得绵长安稳,应该是睡得熟了。彼时四周虽然没有什么风,天气还好,但毕竟是冬日,气温还是很低的,北堂尊越低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少年,似是思索了一瞬,既而就伸手不着痕迹地拂了少年的黑甜穴,令其睡得沉昏,不会被弄醒,然后才把北堂戎渡抱起来,走到不远处拴马的那棵树下,上马带其回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梦中依稀有琴音悠悠,北堂戎渡慢慢伸了一个懒腰,舒展开筋骨,这才似睁非合地缓缓撑开眼帘。 海棠色的熟罗洒金鲛帐顺服地垂在两边,上面是一簇簇的芙蓉花绣纹,身底绵软舒适,由银鼠皮的褥子铺垫着,极为暖和,一幅青绿如意牡丹被子严密地盖在身上,床头香炉里焚着安神香,一线淡白轻烟从镂孔里缓缓逸出,缱绻萦绕一室,香气袭人。北堂戎渡没动身子,只是打量了一下这熟悉的陈设,然后侧着头看向不远处正端坐抚琴的青年。沈韩烟一身黑服,外面罩着青廖蓝的敞衣,正专注地拨弄着一把极旧的古琴,手底泻出一缕轻缓的音调, 分卷阅读92 淙淙涓细,如同静水深流,颇有助眠之感,北堂戎渡眯着眼看了片刻,便出声道:“……我怎么回来了?” 修长的手指一滞,琴声顿止,沈韩烟回过身,微笑道:“醒了。”起身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走到床前,将杯子递到北堂戎渡面前:“堡主送你回来的……天冷,在外面睡如何比得上在屋里,若是受了寒,可要如何。”北堂戎渡微微坐起身子,就着青年的手喝了茶,然后顺势把头蹭到他的肩上,顿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新芬香气息,遂笑道:“我今天和父亲在河边烤了鱼吃,倒是没想到,他的手艺居然还真不错……” 沈韩烟温言而笑:“原来是这样,我说你身上怎么有一丝鱼味儿呢。”北堂戎渡把手从他的衣襟位置摸了进去,一直探到光滑的胸膛上,熟门熟路地捻住了一颗柔软的突起,慢条斯理地揉搓起来,懒懒道:“真的假的?我怎么闻不着。”沈韩烟被他作弄,不禁微微绷起了身体,不过倒也没避开,只是一只手稍稍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腕,簇眉答道:“……你自己自然是闻着也不觉得……你现在……是想要么?” 七十二. 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房中甜香细细,沁人肺腑,却及不得沈韩烟身上若有似无的好闻味道,北堂戎渡的手松开了那粒突起,沿着青年的胸膛一直滑下去,低声笑答道:“……当然,怎么不要?”沈韩烟听了,就低下头,轻轻吻住北堂戎渡的鼻梁,一边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解开腰间的围带,将衣服慢慢脱了。 柔软的唇轻触在鼻梁上,如同用羽毛轻轻在上面搔着,十分受用,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右手在沈韩烟头发上摸着,在他顺滑如丝缎一般的发丛间游弋,鸦青的凉郁鬓发,衬得那面上的肌肤有如白瓷般晶莹。北堂戎渡啧啧轻赞道:“真真是青丝如瀑……韩烟,你实在是好看得紧,任他什么潘安宋玉,韩子高还是兰陵王,只怕都未必比得上你。”沈韩烟不言声,只是微微笑了笑,眼里有温和平静的颜色,然后才开口淡笑道:“……我又怎及得了你。” 北堂戎渡在他下巴上狠亲了两口,笑道:“我么,其实倒真没什么必要长成这样,只不过我爹模样好,我也只好像他罢了。”正说着,沈韩烟上身最后的一件衣物也从肩头滑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胸膛和背部,两点醒目的淡红恰倒好处地分布在胸口位置,因为习武的缘故,身体倒并不瘦弱,而是修长且柔韧,身上的肌肤更是光滑紧致,就似上好的丝绸一般细腻温润,直教人移不开眼去。北堂戎渡看着面前这样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年轻男子躯体,眼波微转之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笑了出来,声音如珠落玉盘,清亮以极:“嗳,你说,若是,若是……” 他将沈韩烟轻轻推倒在床上,自己随即紧贴着压了上去,一路用手细细抚摩着青年的身躯,一直来到小腹位置,手指在肚脐周围慢慢打着旋儿,然后低头在上面充满暧昧意味地轻舔,舌尖在平坦的小腹上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你说,若是你这里能给我怀上一个孩子,只凭着咱们俩这样的底子,不管是男娃娃还是丫头,肯定都会俊得不行。”沈韩烟的双腿本能地拢起,腹部也因为少年湿软的舌头而情不自禁地缩紧了,仿佛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埋进了北堂戎渡的黑发当中:“……我一个男子,又怎么可能会给你诞育后嗣?”北堂戎渡也笑了,用食指沿着青年小腹中间的肚脐慢慢画着圈儿,道:“也是,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漆黑的头发铺散在枕头上,将一张容色清绝的雪白面孔衬托得犹如夜幕中的辉月,沈韩烟长睫乌目,脖颈修长而优雅,轻声道:“北堂,你很喜欢孩子么?”北堂戎渡只顾埋头在青年平坦的腰腹上赏玩,不大在意地道:“还好罢,不算喜欢,也不讨厌……不过如果是自己的孩子,自然应该是喜欢的。”少年说着,头也不抬地继续道:“以后我会选个合适的女人给北堂家生继承人,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就放在咱们碧海阁里养……你应该能照顾得好罢?我不会照顾孩子,可我小时候却是你贴身服侍的,你肯定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你喜欢小孩儿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自然以极,就仿佛是在谈论着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沈韩烟听了,插在他头发里的手似是顿了顿,然后眼底就仿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流淌:“……嗯,我也很喜欢孩子。”北堂戎渡闻言,从青年的腹部把头抬了起来,挪了挪身子,压在对方的身上,盯住沈韩烟的面庞瞧着,俊秀无俦的脸上带着亲近的狎昵之色,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喜欢孩子……那你喜欢孩子的爹吗?”沈韩烟也微笑着看他,慢慢地清晰说道:“自然是喜欢得很。” 北堂戎渡大笑,然后低下头,温热的薄唇就落了下来,热切地衔住青年的唇辗转吮吻,手上也不闲着,在对方的胸脯上不住地揉搓抚摩,沈韩烟亦回应着他,两人紧密地贴合缠绕在一起,恰如两尾正在交欢的鱼儿。 半晌,北堂戎渡长长地纳出一口气,然后吐出了嘴里含着的的红珠,眉宇之间泛起淡淡的桃花红,就见原本还只是静静沉蛰的浅色乳尖,此刻已湿漉漉地沾着水光,充血而硬挺,颜色殷红如血,北堂戎渡低头凑了上去,又在上面微微咬了两下,然后转移了位置,在青年的唇上轻吻浅啄着,柔和地爱抚,只不过这一幕看起来仿佛是温馨而安详,但若是一路向下看去,才知是与其截然不同的淫藿与靡色,北堂戎渡一手握着青年已经勃挺怒立的分身,轻轻捻动把玩,周围的肌肤上溅着斑斑乳白,另一只手却已有三根修长的手指正隐没在雪白的股缝间,缓缓转碾抽送,一痕晶亮的水液沿着臀缝蜿蜒流下,亦打湿了少年的手……北堂戎渡松开青年的唇,不着痕迹地笑着轻声道:“大概再有半盏茶的功夫,我就能让你再泄一回……你信不信?” 剧烈的喘息压也压不住,沈韩烟无法抗拒地绷直着腰身,双眉紧紧皱起,几乎快要皱断,脸上包括脖子都遍涂着浓浓的晕红。少年的手灵活得不可思议,有多得想都想不到的方法和难以媲美的技巧,无所不至地将人的全身都能够点燃起火焰……猛然间,青年的腰身蓦地微微挺起绷直,分身哆嗦着再一次射出了热液,北堂戎渡轻声笑起来,抽出隐没在那温暖甬道里的手指,同时也松开了握在对方分身上的手,在那急遽起伏的胸膛间咬了咬,细细舔着青年的乳首,一字一句地轻笑道:“怎么样?” 沈韩烟闭着眼,不住地喘息着,一时间尚且兀自有些 分卷阅读93 失神,说不上话来,北堂戎渡轻抚着他的肩膀,带着极度情秽的手法沿着肌肤缓缓蜿蜒而下,激起阵阵酥麻之感,一直来到了沈韩烟的右手上,然后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了起来,低头舔着那修长的漂亮手指,甚至连上面戴着的一枚乌银素蓝圆花戒指也不放过:“累了罢?”沈韩烟略摇了一下头,发丝纠缠在耳际,“……没有……你做就是了……”说着,两条腿有些虚软无力地慢慢抬起,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头也略微抬了抬,去吻北堂戎渡的下巴尖儿。北堂戎渡见状,双手围搂住了沈韩烟的背,轻声叹笑着道:“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怎么当真喜欢这个……若只是寻常亲近狎昵倒没什么,但我若当真弄进去要你,虽然咱们俩早就有了肌肤相亲之实,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身子也是能迎合撩拨起来,可你心里总还是不大习惯的,是不是?” 床头熏炉里的安神香袅袅纠缠升起,聚了又散,清冽的暗香充溢鼻间,且又搀杂着一丝暧昧的男子体液味道,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因方才而显得有些疲惫,然后笑了一下,轻声道:“你怎么这样想?我……”北堂戎渡用一只手摸到他的臀内,在那湿漉漉的秘处轻按了一下,顿时就引起了本能的紧张收缩:“做这事你其实不是不快活的,但身子是一码事,心是另一码事,你心里,并不完全愿意这样,我感觉得出来。”低头细细端详着那俊秀无伦的眉眼:“韩烟,你不喜欢男人,是吗。” 墨玉般的双瞳凝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冬日里午后浅薄的日光洒落在地上,有淡淡的一点金黄光晕,沈韩烟抬起手捧着北堂戎渡的脸庞,轻轻抚摩着,低喃道:“北堂,你说得很是,我并不喜欢男子,当然更不会喜欢与男人在一起做这些事,像个女人一样张开腿,躺在别人身子底下去迎合承欢……” 青年的声音很轻,抚摩着北堂戎渡脸颊的两只手也是温柔的,漆黑的眼底,是一泓安详宁静的水波:“……我不喜欢男人,只不过,你不一样,北堂。” 北堂戎渡的眸光被长睫掩住,敛成蔚蓝的水波,沈韩烟轻抚着他脸上细腻的肌肤,就如同抚摩着一件心爱的玉器,缓缓说道:“多年以来自幼日夜相伴,你对我如何,我心里怎么会不知道?我是男子,不愿意跟与自己一样的男人肌肤相亲,那会让我觉得恶心……可是你不一样,我和你在一起,觉得很安宁,很平和,虽然真正欢好时总是有点儿不习惯,但我并不是当真厌恶的,你能察觉得到,不是吗。” “嗯,我知道你不讨厌和我做这个。”北堂戎渡发丝乌黑,垂在脸颊两畔,软软搭到了沈韩烟的胸膛上,“你只是心里总有些疙瘩,没法毫不介意地和我欢好,是不是?”沈韩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用手慢慢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背,低叹道:“北堂,我曾对殷知白说过,沈韩烟身为男儿,并不愿被同是男子之人置于身下,亦不需人怜爱宠幸,他人若想如何,我大好男儿,断不能从……只是,你若是个女子,我会爱惜护佑你,你是男子,我会顺应循从你,总之怎样都好,反正这一生,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永远跟在你身边。” 他搂着少年已经不再单薄的脊背,将唇贴在那白莹如玉的胸膛上,缓缓轻吻:“北堂,男也好,女也罢,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七十三. 乱花渐欲迷人眼 在眼下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合,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耳中听见对方虽是平淡,但却丝毫不掩其中温情的话语,相信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无动于衷,北堂戎渡也不例外,因此他静静地注视了身下的青年片刻之后,眼里的神色便渐渐柔和下来,然后就将头枕在了沈韩烟的胸口上,整个人放松了身子,伏在沈韩烟身上,微微半阖起了一双眼睛,淡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对我不同……只是韩烟,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敢喜欢我……” 沈韩烟轻抚着北堂戎渡漆黑的头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样的人?”北堂戎渡枕在他的胸膛上,手指慢慢在那光滑的肌肤上打着圈儿,唇边扬起些许笑意,有些满不在乎地低笑道:“我么,自然是算不上什么好人的……我从来没什么高风亮节,也不悲天悯人,帮扶老弱,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以‘利’字当头,‘益’字在心,精于算计,无利不早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斩尽杀绝,永除后患……我的朋友太少,殷知白算是与我交情很不错了,可我也仍然背后防他一手,算计于他,在我看来,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切都是为了活着和更好的活着,权利,财富,力量,这些都是我要追逐和把握的,还有心狠手辣,翻脸比翻书还快,当真是笑里藏刀……这些,其实你说不定比我还清楚。” 一只手缓缓地柔和摩挲着北堂戎渡的脊背,沈韩烟眸色清正,眼神亦是如同午后温淡的日光一般平静无波,道:“是,你说的没错,你不是什么好人……”抚摩着少年后背的手似乎是略紧了些许,沈韩烟的声音依稀好似一缕绕林的清风:“……但你对我没有不好过,这就已经足够了。”手指缠绕住北堂戎渡一绺长长的黑发:“你究竟好还是不好,我自己知道就是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不在乎。” 北堂戎渡陡然笑了,将额头贴在了沈韩烟的胸前,温暖的肌肤轻柔触及北堂戎渡光滑的额头,在这片刻的安宁与祥和之际,依稀仿佛有温情脉脉的什么东西在缓慢流动,北堂戎渡笑着轻声道:“我辈皆是无情人……自从我娘死了以后,我那一点儿良善之心就没了,而韩烟你,如果只就心性冷血来说,其实你,根本已不亚于我,只不过你并非当真是无情之人,而是你的这点情义只在于我身上,和我没有关系的,你其实根本都不放在心上。” 北堂戎渡说着抬起头,从沈韩烟的身上下来,下床披了一件衣裳,从一架多宝格上面取下一只精致的金丝木小盒回到床前,在榻上坐了,将盒子打开,里面是许多摞得整整齐齐的怪异东西,旁边还有一只小巧的瓷碟和两块火石。北堂戎渡倚坐在床头,从木盒里取了一支纸卷模样的玩意儿,一头叼在嘴里,然后拿火石点着了另一头,微微吸了两口,顿时就有轻烟袅袅升起,伴随着一丝药香和薄荷气息。沈韩烟此时也已坐起身来,从盒内拈出一支里面塞着不知什么东西的纸卷,拿在手里端详:“我今天早上就看见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是什么?” “这是‘ 分卷阅读94 香烟’,我花了很长时间试验,才把这味道弄得还不错,刚刚做好的。”北堂戎渡微微眯着眼睛,从口中轻轻吐出一缕白色烟雾:“里面用的是几种草药叶子,又放了点儿薄荷,一起焙干……既润肺,还能提神醒脑,很解乏,你也试试?”沈韩烟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坐在北堂戎渡身边,把手里的那支烟放回到了木盒里。 北堂戎渡抽了几口之后,往盒内的瓷碟中掸了掸烟灰,道:“韩烟,我也没瞒过你我和牧倾寒之间的事情,上回咱们去周允纹家里谈事的路上,你也知道我顺路去了牧倾寒那里见他……你说,你愿意我这样吗。” 沈韩烟淡淡一笑,拉过旁边的被子给两人盖了,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多少是不大愿意的罢,但既然你决定这么做,只要你喜欢,你高兴,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北堂戎渡低眉浅笑,声如冰珠落玉盘:“韩烟,我见过这么多人里面,在一些方面,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北堂戎渡没有继续明白说下去,只慢慢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吐出一个烟圈,让自己的面容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有些模糊:“牧倾寒太执拗了,也太痴情,虽然这种情意很难得,但却最费思量,最耗心神。他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自私又现实,为的都是自己,不需要情爱,哪怕曾经的虚与委蛇之中,真有过那么一分似真似假的意动,也全都被目的掩盖住了,刚刚有些苗头,就马上成了灰……他要的,我根本就给不了。” 沈韩烟不语,只是抬手抚弄着北堂戎渡右耳上的金崐点珠雁翅坠子,半晌,才低语微微笑道:“……北堂,你不是没有过片刻动心的罢。” 重重珠帘纱帏外,有一双不知名的鸟儿傍翅在窗外飞过,北堂戎渡也笑了,将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瓷碟里,道:“是啊,有牧倾寒那么一个人发狂一样地心爱你,连命都可以给你,说连一点儿也没有动心过,那是假的……也许我从前和他在一处的那几个月里,确实是有那么片刻动心的时候罢。”沈韩烟神色平和,微微笑了笑,亦道:“是,你若是没有一丝动心过,如今也不会再去见他……你从来都不是心软的人。” 北堂戎渡不置可否,却微微动了动身子,搂住沈韩烟的腰,把脸埋进青年怀里,轻叹道:“他对我而言,有些像烈酒,又醇又烈,烧得人满心满腔都是火,可我毕竟并不能常喝烈酒;而你我之间么,这情谊倒有些像水,或许有点儿寡淡无味,却是每日都会喝的,倒有些像老夫老妻,左手和右手一样……也算是我欠他的罢,在他没有厌倦或者发现之前,我又何必吝惜,不让他高兴一点儿呢。” 两人说了一阵话,北堂戎渡摁灭了第二个烟头,见外面天色还算早,便道:“这东西总还算是不错,我既然弄出来,也该给父亲送去一些……晚上说不定还会在遮云居陪父亲吃饭,你不用等我。”说着,已起身开始穿衣。沈韩烟替他细细系着腰带,将上面挂着的香囊和玉佩略微整理了一下,北堂戎渡乘机在青年嘴角上狠亲了一口,这才坏笑着拿起床上装有纸烟的盒子,用腰间的荷包装了一半,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天气还好,走了一时,便到了遮云居,北堂戎渡径直往里走,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丫鬟正在给一对儿体态玲珑的珍珠鸟喂食添水,便问道:“父亲在里面么。”丫鬟见了他,忙停下手答道:“回公子的话,堡主似是正在内室休息。”北堂戎渡哦了一声,手里拿着装烟的木盒,往内廊走去。 织金棠纱窗帷长长垂着,缝隙里透出浅薄的光线,日光微淡地丝丝漏进室中,如轻烟,如薄雾,如梦似幻,青釉猊狻香炉里袅袅升腾起百合香,只觉柔甜惑心,整个人都仿佛沉静了下来。四下静悄悄地寂谧无声,一眼就能看见北堂尊越正躺在榻上,身上搭着一条毯子,好象是睡得正熟。 北堂戎渡身上的气息是男人再熟悉不过的,因此北堂尊越似乎也没有醒,仍然保持着安眠的状态,北堂戎渡无声地走过去,将腰间拴着的荷包解下来,放在床头上。 温和金淡的日光略照进屋来,北堂戎渡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眼下北堂尊越束发的金冠似乎有些松了,双目轻瞑,两道狷狂的远山眉似舒非舒,权鼻高挺,五官难描,就连这睡中的形容,都无丝毫可指摘挑剔之处,和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那张面具下已经痊愈的脸,没有很大的改变,唯一的区别就是当年这个人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如今,却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只不过还记得当年乍见之下,饶是他两世为人,却也呆住,竟是作声不得的惊艳无伦……北堂戎渡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与男人极为相似的脸,不禁暗哂一下:想必等自己完全成年以后,如果再和北堂尊越站在一起,若不细看,大概旁人是比较难以马上区别开来的,还真不愧是嫡亲的父子…… 正想到这里,男人的眼睛就在一瞬间忽然睁开了,用晶黄得接近于狮虎一类野兽的双眸打量着北堂戎渡,从容不迫地将右手的五指插进自己鬓边的黑发里捋了捋,挑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北堂戎渡索性在床边坐下,把那装有纸烟的褚褐色荷包拿起,上面绣有双雀立花的图案,十分精致好看,北堂戎渡把袋口松开,露出里面的二十余根纸烟,含笑说道:“喏,这是我自己闲着的时候做的一点玩意儿,给爹送一些过来,这东西提神清肺,挺不错的……爹,你尝尝?”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支烟卷,递给北堂尊越,自己则起身寻觅了一下,最后找了个充当烟灰缸的彩釉茶杯,这才回到榻前。 北堂尊越此时已经坐了起来,打量着手里的新鲜玩意儿,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将烟卷拈在指间,道:“怎么用?”北堂戎渡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自己也取了一根,叼在嘴上,拿火石点着了,北堂尊越见状,便照着少年的样子,也将烟卷的一头含在嘴里,北堂戎渡替他点燃,然后就将自己嘴里的烟卷抽了一口,缓缓吐出轻烟,看着北堂尊越笑道:“爹,怎么样?”北堂尊越学着他的模样也吸了吸,吐出烟来,既而顿了顿,看向北堂戎渡,忽然嗤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还不错……这叫什么?” “香烟,烟卷,纸烟,怎么叫都行。”北堂戎渡熟练地往茶杯里磕了磕烟灰,狡黠地斜着眼睛看向北堂尊越,嘿嘿笑道:“怎么样,我这个当儿子的还挺不错的罢,够意思,有好东西,向来第一个就记得先来孝敬你。”北堂尊越大笑着用手敲了敲北堂戎渡的胸膛,笑骂道:“废话,本座是你老子,你不 分卷阅读95 来孝敬本座,还想去孝敬谁?” 北堂戎渡轻轻喷出一口含着药香和薄荷味道的烟雾,歪了歪脑袋,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呐,这世上不肖忤逆的人多了去了,有我这样的好儿子,又乖巧又孝顺,你该偷着乐了。”北堂尊越这回不知为何,却没有接口,只是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仿佛是在想些什么,目光当中有着模糊不清的意味,然后吸了一口烟,低声笑了笑,忽然道:“渡儿,倘若本座并非权倾天下的无遮堡堡主,也无绝世武功,只是随便什么农夫或是商人之流,你,可还会对本座百依百顺,承欢膝下?” 北堂戎渡眼也不抬,想都没想就道:“当然不会!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不会对你百依百顺,也不会经常在你身边陪你说笑,让你开心,承欢膝下。”北堂尊越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实话,赤裸裸地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与利益和权势等同起来,连伪装一下也不屑,一时间不禁有些自嘲,明明少年这样说很符合他自己一贯的教导,可是当这孩子真的这样说出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失落和说不清地心中微缩,不大是个滋味儿……正纠杂失笑间,却听北堂戎渡继续道:“我当然不会再百依百顺啦,因为你既然不会武功,我就不怕挨你的揍了,要是你叫我干什么过分的事,我就不听你的。”他说到这里,忽然咧嘴一笑,拿手指戳了戳北堂尊越的胸口,皱着眉头道:“那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经常在你身边陪你说笑开心,承欢膝下?你没有武功,也不是无遮堡堡主,你肯定什么谋生的手艺都不会的,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当然得出去挣钱养你啊,整天肯定是要早出晚归的,哪里还有时间陪你。” 北堂尊越的眼神似是一时间有些滞住,旁边的北堂戎渡却好象没有发现,只是仍然吐着烟圈,一边想一边道:“唔,你这么挑剔,肯定是过不了粗茶淡饭的日子的,到时候看来我得拼命赚钱养家,才可能养得起你,嗳,光是想想就头疼……” 他的话忽然就这么戛然而止,一双手已经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到腿上,然后霸道地搂在胸前,北堂戎渡愣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有点儿别扭地用手顶了顶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在这样热乎乎的怀抱中略略挣扎了一下,挑眉道:“……爹?” 右手五指从容不迫地淡淡摩弄着少年的头发,北堂尊越金眸微闪,忽然间笑得不可止歇:“还从来没人说过……要养活本座……”北堂戎渡也笑了,理所当然地揶揄道:“没办法,谁叫你是我爹啊,一个老头子,孤苦伶仃的,光会吃饭不会干活,我不养你谁养你啊。” 修长的手指深埋在少年漆黑的发丝中,北堂尊越从未觉得两人之间有此时此刻这样难言的默契和亲密,他几乎要轻笑起来,把这孩子慢慢拥紧了……男人叹息般地低喃着,缓慢抚摩着北堂戎渡缎子一般的黑发:“好孩子……” 七十四. 故人 未过多久,就迎来了新年,转眼过了年之后,气候便开始一日日有些转暖,不再似先前那般寒冷,渐渐地,就到了三月。 “再有半日的路程,应该就能回堡了。” 将将进入初春时分,尚且春寒料峭,北堂戎渡一面看了看外头,一面说着,然后就放下了窗边的月白色纱帘,接过身旁青年递过来的小巧茶盅,喝了一口。 沈韩烟已经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锦帕,安稳坐着,将一支青玉短箫细细抹拭干净,道:“你昨夜睡得晚,不如眼下再躺躺罢。” 彼时平剑山庄之事已然了结,殷知白顺利接掌庄主之位,因此平剑山庄广发请帖,请各路世家门派前去观礼,北堂戎渡既与殷知白是好友,自然不会不去,因此前不久北堂戎渡便携同沈韩烟一道,备了船只前往平剑山庄道贺,眼下诸事已毕,两人便又一路返回无遮堡。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手中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支纸烟,放进嘴里叼住,拿火石燃了,美美地吸上了一口,这才一边徐徐从口中喷出淡白的烟雾,一边半闭上双目,笑道:“我也不困,睡什么。”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重新把窗帘子揭了起来,拿银勾挽上,把船窗整个露了出来,以方便两人赏景,既而对沈韩烟道:“你看,这还真是初春时候了,出来踏青游玩的人不少。”沈韩烟闻言,便也转过目光,朝窗外看了看,就见远处岸边绿意盈盈,入目处花草返青,春回大地,一派生机勃勃之感,且有游人如织,往来不已,沈韩烟见了,便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高柳岂堪供过客,好花留待踏青人……果真是冬去春来了。” 河面水色沉沉,北堂戎渡掸了掸烟灰,刚要说些什么,却忽听沈韩烟道:“北堂,你看。”北堂戎渡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远处水面上缓缓泊来一只极精致的船舫,侧面的镂花圆窗上都垂着海棠色的薄纱,旖旎而柔和,整个船身雕造得用心以极,气派中又不失柔雅婉丽,在水上偶尔来往的船只之中,极为醒目。北堂戎渡见了,就笑了笑道:“看这样子,应该是哪家的小姐出来踏春游玩儿罢。”沈韩烟用手理着那支玉箫上拴着的穗子,颔首笑道:“这样看起来,似乎应该是的。” 北堂戎渡见他手里的短箫色泽透碧,青翠欲滴,便道:“韩烟,吹个曲子听听罢。”沈韩烟抬眼看着他,簇眉淡笑,商量道:“刚刚才擦得透亮干净了,吹完岂不又要重新擦一回……下次可好?”北堂戎渡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把烟头摁灭了,朝沈韩烟挤了挤眼睛,咧嘴一笑,露出瓷白的虎牙:“也行啊,现在不吹,等到晚上再给我吹也可以。”说着,一边看着对面白衣如雪,丰姿翩翩的青年,一边笑眯眯地拖长了声音念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他故意将最后那两个字拖得长长的,沈韩烟乍一听他这么说,登时就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北堂戎渡话里暗指的意思。面前这人年纪不大,可这种不知道在哪学来的黄腔却一向张口就来,明明一个猥亵的字眼都没有,却偏偏总能令让人尴尬不已,极尽挑逗之能……沈韩烟多少也有些发窘,不觉握了握手里的玉萧,只好道:“要听什么?”北堂戎渡看着岸上杨柳吐绿,游人穿行,因此就笑道:“就要那首罢,好象倒挺应景。”沈韩烟听了,就将玉箫凑近了唇,悠悠吹奏起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未过多久之后,北堂戎渡正悠然地惬 分卷阅读96 意听曲之际,原本水面上那条精致的船舫却渐渐临近了,船头上站着一名美貌少女,音色清亮,扬声道:“不知船上是何人奏箫?我家主人闻听此曲,颇为喜欢,不知道可否登船为我家主人再奏一二首,事后必有重酬。” 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与沈韩烟相顾而笑,北堂戎渡笑过之后,干脆起身出了船内,走到船头位置站定,淡淡笑道:“方才是内子与在下乘兴取乐,不过是玩闹罢了,除我之外,他是不会特意为旁人奏曲的。” 北堂戎渡临风站在船头,如秀树出林,辉月映水,那少女乍见之下,一时间竟是愣住片刻,说话不得,旋即脸上一红,刚要再开口时,却隐约听见船内依稀有什么声音传出,转眼间就有一个容貌极清秀的罗衣侍婢自船内出来,清泠泠地对北堂戎渡道:“我家主人请屠容公子过船一叙,还望赏光。”北堂戎渡眼中波澜微动,心中暗自生出一分警惕之意,面上却只是笑了笑道:“不知贵主人如何知道我身份,莫非是熟识之人么?” 正值此时,船内忽有一个声音传出道:“……你与我一个故人面貌极为相像,再看这年纪,就知你是北堂家的小子了。” 这声音是女子所出,音色极美,但却竟是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年纪的人,北堂戎渡略作思忖,随即就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足下略一使力,已然轻飘飘地落在了对方的船上。 两名少女在前掀起帷帘,请北堂戎渡进去,北堂戎渡走入船中,就见里面布置得极是华贵奢丽,且有一丝甜香袅袅缭绕,一架西番莲花十二扇屏风上绣着大朵的粉荷,炫丽得耀目,后面垂着层层的纱帘,两旁各自立着一名美貌少女,垂手静立,里面依稀坐着一道人影,一个慵懒柔媚的女声在帘后轻叹道:“刚才看了一眼,果然很像……” 那声音里有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且夹杂着一分唏嘘之意,北堂戎渡有些摸不准状况,因此只含笑道:“方才尊驾说我与一个故人面貌极为相像,猜到我是北堂家的人,如此,想必是家中故交?” 那人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故交……是啊,我和北堂晋臣是老熟人了。”北堂戎渡听了,多少有些意外,但也还是用了晚辈见长辈的礼节,微微一礼,笑容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原来尊驾与家祖相熟。” 那人在帘后吃吃低笑:“何止相熟……你倒是长得和他有五六分仿佛,不然我也不会在刚才就一眼认出你来。”说着,两边立着的那两名少女分别将帘子徐徐挽起,帘后,坐着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正背对着北堂戎渡,对着妆镜簪发。 云髻高高挽起,如云如雾,百花丝锦长裙逶迤及地,绣着繁丽花枝,腰身紧束,不盈一握,裙幅光艳如同流霓,臂上挽着长长的荔红色烟罗丝绡,一只涂有粉红蔻丹的玉手正拈着一朵薄纱扎制而成的绢花,对着镜子轻轻簪到鬓边。 北堂戎渡微微动容。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可是眼下只看着这女子的背影,竟然就已胜过了不知多少软红十丈的脂腻粉香,只是那样简单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却每一刻都是如此娇慵懒散,且又妩媚迷人之极,哪怕还根本没有看见她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却已觉她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始知‘烟视媚行’这一句形容,在此时此刻,才真正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人两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根赤金扁簪,一面握在手里,似乎是在思量着簪在哪里才好,一面背对着北堂戎渡,低低笑语道:“你们北堂家的男人,真是……”话音未落,只听‘咄’地一声闷响,却是那人顺手一把手里的金簪用力插在妆台上,旁边的那两个侍女一惊,忙跪了下来,女子却只是微微冷笑一声,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出去。 船内只剩了北堂戎渡与这女子两个人,良久,那人才轻声开口道:“倒是我有些失态了……只是,一旦我想起那些叫人心里不快活的陈年往事,就多少还是有些情绪烦躁的。”她声音淡漠,话也一字一字说得轻缓而生凉,北堂戎渡是花丛老手,既是眼看到这里,此时心中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这女子想必与祖父北堂晋臣,曾经有过什么男女之间的纠葛,正暗自思忖间,那人就已经缓缓站起了身来,一边轻笑着说道:“刚才吹的那支曲子,我记得当年,我也经常吹给一个人听……”说着,便已转过了身。 蔚蓝无波的双目霎时间一滞,仿佛就连心脏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那样熟悉的眉眼,柔软丰泽的唇,肌肤如雪,是在梦里也没有忘记过的容颜啊…… 北堂戎渡瞳孔骤缩,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既而失神一般喃喃出声—— “……娘……” 七十五.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北堂戎渡的视线定定落在那女子容光如霞的面孔上,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复杂到了极点,目光亦是有些迷离,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就好象是多年以前便永远失去了的珍宝,眼下却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无数熟悉的往昔轰隆隆地呼啸着冲涌而出,仿佛连心脏都被刺得丝丝地疼…… 那女子看不出是什么年纪,明明肌肤如玉,面若凝珠滴露,可一见那眼底隐藏着的深沉所透露出来的沧桑与沉稳气度,就知她绝对已经不年轻了,一双水眸微微向上飞起,透出一股说不出地妩媚与凌厉气息,顾盼生妍,似有千言万语,体态纤侬合度,如春柳柔枝,眉眼间俱是漾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妖娆妩媚,于纯粹的美丽之外,更有一种令人心脏狂跳,连呼吸都能够停顿的巨大魅力,只妙目浅浅一转,便令人口干舌燥,迷离失神,实是北堂戎渡有史以来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北堂戎渡所扮的‘蓉蓉’虽然美貌绝不下于她,但却少了那种昭华天成的绝艳成熟风情。 那女子眼中冷光一现,随即莞然轻笑,如同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轻轻捏了一下手中的团扇扇柄,柔声笑道:“北堂家的人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随便见个人,就乱喊娘么?”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竟也让她说得动摇人心魄,柔肠百转,北堂戎渡蓦然心中一颤,随即涌上的就是深深的失望,立时收回了心神,面上的神情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这女子虽与北堂迦容貌极似,但北堂迦是清丽如凝露的芙蓉,而她,却是百花丛中最高贵的牡丹,风华无双,国色倾城……北堂戎渡压住心底的涌动,随即释然而笑,道:“是晚辈唐突了……只因前辈与家母容貌十分相象,因此方才一 分卷阅读97 见之下,不免有些失态。” 女子淡然看了看北堂戎渡,轻笑一声:“是么,与我长得很像?那自然也是个美人了,难怪把你这小家伙生得这样招人喜欢。”她笑了笑,却突然间不知道为何,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神态剧变,须臾,蓦然抬首牢牢看住北堂戎渡,神色中汹涌着什么被死死压抑住的东西,厉声疾问道:“你娘是谁?多大了?……回答我!” 她语气凌厉,极不客气,但北堂戎渡见她容貌肖似母亲,因此隐隐觉得亲切,并不在意她的疾言厉色和莫名其妙的问题,刚想答话,却猛地突然想起一桩事来,不由得眸光一滞,牢牢盯住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北堂迦是北堂晋臣自外面抱回来抚养的私生女儿,而眼前的女子与祖父北堂晋臣相熟,且容貌又与北堂迦如出一辙……—— 似乎冥冥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北堂戎渡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一转也不转地看着那女子,静静片刻,半晌,才慢慢说道:“……我娘,今年三十岁。”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她尾椎的位置,有一块红色胎记。” 手中的团扇悄然落地,旋即就是长时间的死寂。女子华丽的衣裙如同天边的虹霓,流光溢彩,只是上面绣着的花纹却不知为何开始几不可觉地浮动着,仿佛水面上随着涟漪颤动的细碎日光,仔细看去,才发现那袅娜纤细的身躯原来正在微微颤抖着,涂有粉色蔻丹的玉手,也几不可觉地慢慢握成了拳……北堂戎渡静立在原地,忽然间朝前走了两步,看着那女子,轻声道:“你……是我外祖母么。” 女子抬起头,眼中似是隐隐有水光流动,她的声音有几分恍惚,定定瞧着几步外的北堂戎渡,怔怔地道:“……嗯……”话音方落,就听一阵环佩丁冬的促疾杂响,女子搅裙快步行至北堂戎渡面前,一言不发,直接伸手将那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一把紧紧搂进怀里。 那女子只是紧搂着北堂戎渡,似是要从他身上觅得一点可以支持住自己的力量,北堂戎渡被拥进这样一个软玉温香的怀里,饶是他心性坚稳,此刻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唏嘘之意,却又忽然笑了一声,轻轻叹道:“这世上的事,还真是巧……” 女子并不答话,只是牢牢揽北堂戎渡入怀,她的手指那样凉,就仿佛是在冰冷的潭水中浸过一般,北堂戎渡也没再说什么,只用手轻拍着她的背,意似安慰。 半晌,有声音平静地响起:“……我要去见你娘。”女子声音虽稳,然而北堂戎渡却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却未必有这样平静……北堂戎渡轻轻推开对方的怀抱,摇了摇头:“……我娘已经过世很久了。” 女子脸上的神情凝住了。她仿佛极力想要镇定下来,用力抿住娇红欲滴的朱唇,两只手有些神经质地抬起,给北堂戎渡杂乱无章地胡乱整理着衣襟,没动几下,却忽地手上力道一岔,顿时就扯掉了少年衣襟上缀着的一颗琥珀珠子。一双雪白的纤手停了下来,女子的声音有些哑涩,手指紧紧捏着那颗琥珀,似是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一字一字地慢慢道:“……你娘她,死了?” 北堂戎渡轻声道:“嗯……她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女子忽然转过身,一言不发,船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她缓缓说道:“……我姓许,许昔嵋,是你……外祖母。” 北堂戎渡眉梢一动:“昭华夫人……摩月教教主?”许昔嵋回过身来,没说话,面上似乎有一分浅笑,神色沉静而安详,只是眼角,依稀有一缕几不可觉的残余水痕,一颗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一般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她伸出手,柔柔地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一遍又一遍,细细端详着少年俊秀无双的面孔,眼神柔和得就像是春日里刚刚化冻的溪水:“原来我还有一个外孙……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好孩子……” 北堂戎渡用手指替她轻轻拭去了眼角残余的水渍,微笑道:“您长得可真漂亮……我娘很像您。”许昔嵋的眼角有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两条细纹,似浅浅的一抹花影,慢慢摩挲着北堂戎渡的脸颊,含笑柔声道:“是吗。” 许昔嵋毕竟并非寻常人,很快就完全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先前时的模样,她携着北堂戎渡的手,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了,两人一起絮絮说着话。 刚说了没几句,许昔嵋的笑容就突然凝滞在了脸上,她忽地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目光犀利如冰:“不对……刚才我一时心神激动,没有顾得上注意到……你,你娘怎么会是她,你明明,你爹明明是北堂尊越那个小子,他们两个是兄妹,都是北堂晋臣的种!” 北堂戎渡眼底的神情一凝,突然就淡漠而笑:“是,我就是他们俩生出来的,他们两个以前不知道这事,后来我娘知道了,就死了……祖父当年只说我娘是在外面收留的养女,堡里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我娘的身世。”说着,就一一将从前之事全部告知了许昔嵋。 “……北堂晋臣你这畜生,害了我还不够!又害了我女儿!”许昔嵋猛然一掌拍碎了身旁的木质扶手,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这混帐东西,混帐……”她忽然又凄厉冷笑一声,咬牙道:“好,好孩子,你做得很好,那姓安的贱人害死你娘,你就应该这么炮制她,叫她和她肚里的孽种一起死!只可惜我不在,不然我不会这么便宜了她,定要将她投入教中的虿盆,受尽万蛇噬身之苦而死!”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报了仇,母亲也已经逝去多年,您就不必再想这些陈年旧事了。”许昔嵋看着少年,情绪平复下来,不觉幽幽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脸:“我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娘……北堂尊越他,对你好不好?” “父亲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北堂戎渡露出一点笑容:“倒是您身为教主,不是一般应该在苗疆总教那里吗,怎么到这儿来了。”许昔嵋云鬓如雾,爱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声音如同流水潺潺:“我身为教主,却没有儿女,因此这回出来,就是要去寻资质极好的孩子带回总教,精心培养,日后来继承教位……现在好了,我有了自己的亲外孙,还要再去找什么人?”北堂戎渡笑了笑,没说什么,许昔嵋对他越看越爱,只不过在端详了少年一阵之后,不免又勾起往事,因此渐渐就有些唏嘘,道:“你长得确实很像你祖父,当年他有事在苗疆停留,无意中与我相识,那时候我多年轻啊,才刚刚十五岁……而现在,我却已经老了。”  分卷阅读98 她说着,含笑将北堂戎渡揽住,温柔地用手摩挲着少年的脊背:“只可惜教中的弟子虽然不拘是苗人还是汉人,就连教主也不一定就是苗人担任,可我,却是实打实的苗女……苗人向来都是一夫一妻,可那时你祖父却已经娶了亲,当时教主便是我爹,他知道你祖父已经有家室之后,坚决不肯让我跟他走,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我肚里已经有了你娘……” 许昔嵋身上有着醉人的香气,北堂戎渡任凭她抚摩着自己的背,知道许昔嵋此时需要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发泄一下,因此就顺着她,轻声问道:“那后来呢。”许昔嵋低低笑了,曼声道:“后来?后来我硬是生下了你娘,可是生下没到一天,我爹就告诉我因为不足月,孩子已经死了,我一想你娘确实刚到七个月就被生了下来,出生后也虚弱得很,再加上我爹把一个死婴给我看了,我也看见了那死婴身上的红色胎记,因此就相信了……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我爹把一个做了手脚的孩子给我看,却把你娘送给了你祖父,彻底断了我的念头,不然你娘若是让我抚养,我只要一看见她,肯定就要想起你祖父,只怕后来说不定会去找他。” 北堂戎渡想了想,道:“那祖父他怎么后来不和您联系了?不然您也不会不知道我娘还活着,北堂家的男人性情可不怎么好,哪怕是别人反对,他恐怕也会硬带您走罢?”许昔嵋忽然笑了起来,起身走到了窗边,看向外面:“因为我自动和他断了往来……当年我怀了身孕之后,就要你祖父休了他家里的妻子,这样我爹就没有理由再反对我们了,可是无论怎么说,他都坚决不肯,我一气之下,只道他对我薄情,因此就和他了断了关系,以后也就没有再见他一次。” 许昔嵋悠悠轻笑,明晃晃的日光投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透亮,如同白瓷一般:“我当时对他说‘黄泉碧落,再不相见’,而他那样的人,也果然没有再来见我。” 她转过身,莞然笑着看向北堂戎渡:“方才听见你船上有人吹,当年这也是我常吹给他听的曲子……”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果然,哪怕这么多年了,我也到底还是,没有忘了他。” 七十六. 暗生 北堂戎渡见她纤细的身影静立在窗前,隐隐给人以孤寂凄冷之感,便劝解道:“既然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您何必还伤心呢,今天咱们祖孙相见,应该高兴才是。”许昔嵋回过头,颜色稍霁,语气十分柔和:“傻小子,我哪有什么伤心,那么久之前的事,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她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笑了起来,道:“是了,你已经娶过亲了,我听人说那是个男子,好象是叫沈……沈什么?” “他叫沈韩烟,算是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的,性情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刚才那首,就是他吹的。”北堂戎渡笑着接口道,许昔嵋长长的柳眉轻挑:“哦?看来你倒是很中意……叫来给我看一眼罢。”北堂戎渡点一点头,起身道:“那我便去领他过来,给您看看。” 北堂戎渡回到自己的船上,刚进到船内,便直接携了沈韩烟的手,笑道:“来,你跟我去见见外祖母。”沈韩烟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不禁一头雾水,疑惑道:“……外祖母?”北堂戎渡也没细说,只简单解释道:“是我娘的生母,没想到竟然遇见了,实在是巧极了。”北堂戎渡说着,又补充道:“外祖母是摩月教现任教主,想必脾气自然与常人不同,你待会儿见了她,不要失礼,给她一个好印象。”沈韩烟虽还十分惊讶和不解,却也还是随了北堂戎渡一起,登上了许昔嵋所在的船舫。 布置湟丽的船内,一个华妆丽人正半倚在一张贵妃榻上,单臂支颌,周身自然流露出一股妩媚之意,沈韩烟乍一见了她的面容,不由得就当场愣住,几乎有些瞠目结舌,北堂戎渡轻轻一扯他的衣袖,低声笑道:“是不是和我娘几乎一模一样?方才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惊得发呆呢。”沈韩烟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微微有些局促地随着北堂戎渡上前,撩起衣摆跪下,用了见长辈的大礼,道:“韩烟见过……夫人。” 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女声道:“罢了……你起来,给我看看。” 沈韩烟依言起身,许昔嵋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如剑,只周旋在青年身上,神色间审视而挑剔,沈韩烟只觉她的目光有若实质,仿佛将身上都灼得隐隐生疼,不禁暗暗定一定心神,垂目敛容,静立着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韩烟忽觉身上一松,似乎是对方移开了视线,沈韩烟这才忽然发现自己背后已微微有了些汗意,不觉心中微凛,知道眼前这人是他平生所见到过的,最厉害的女子。 许昔嵋一番观察之下,似乎对沈韩烟还算比较满意,声音也变得柔和而又清淡,道:“你不用紧张,坐罢。”沈韩烟道了谢,见一旁北堂戎渡已经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自己也坐了,许昔嵋见他举止平和,进退有据,便微微缓和了一下眼中的审视之色,算是有了个还不错的第一印象,既而浅浅一笑,柔媚顿生,对北堂戎渡道:“果然是罕见的美男子,难怪你喜欢。”北堂戎渡笑容满面,嘿然道:“他比我大点儿,二月二十二日才刚过的生辰,今年刚二十……他性情好得很,您肯定也会喜欢。” 许昔嵋脸上的神色一松,掌不住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他不好。”右手轻托香腮,打量了沈韩烟几眼,悠悠道:“二月二十二日……岂不是百花生诞?这样的好相貌,倒果然也配与百花同一天生辰。”北堂戎渡笑道:“您不必打趣他了,他在旁人面前,话向来不多。”许昔嵋伸出细长的手指,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似笑非笑地道:“虽是这样,我也还是有话要嘱咐他几句。”说罢,转过目光看向沈韩烟,抬手抚一抚鬓发,缓缓道:“渡儿是我的外孙,我如今也只有他这一点骨血,你既是已和他成了亲,年纪也大上几岁,就不免要多照看他一些。” 沈韩烟恭谨低首,声音平和而不失恭敬:“夫人的话,韩烟必会牢记于心,不敢怠惰。”许昔嵋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着青年,‘嗯’了一声,目光冷淡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有些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但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一般:“刚才的曲子是你吹的?倒是很不错。”她眼中现出一丝微笑,神色和顺,声音不疾不徐:“渡儿如今已经十四了,年纪虽然还小,不急着现在就要子嗣,但日后自然还是要的,你一个大男人,也生不了孩子,既然这样,当然少不了我替他操操心 分卷阅读99 。” 沈韩烟听了这话,静心宁神,面上神情不动,北堂戎渡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既而便对许昔嵋笑道:“这事我早已跟他说过了,日后会挑个合适的女人,给我生下子嗣。”许昔嵋凝神看了沈韩烟片刻,见他神色如常,只是敛容不语,因此便微微一笑,须臾,唇角缓缓划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道:“就是这样才好,渡儿家中既是血脉单薄,就应该让人多多替他开枝散叶。”她说着,看向北堂戎渡,神色就完全舒展开来,再出声时,已彻底是慈爱和蔼的口气:“说到合适的女子,我随身倒有几个,其中有一个很好,你先瞧瞧。” 说罢,已唤进一个侍女进来,吩咐了几句,没用太久,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密集铃响,一个身披红纱的女子已飘然进到船内,一双赤足雪白圆润,踝间戴着数不清的银铃,一条斑斓的蛇缠在臂间,眼角抹着胭脂,唇漾丹粉,眉目间风姿绰约,躬身一礼,旋即素手一扬,那身上的红纱便飘然而下,露出里面雪白的身子,一抹红绸堪堪围住酥胸,腰胯上系着仅及膝部的红裙,露着无限引人的腰身,上面刺着花纹,整个人宛若一条优美勾魂的蛇,翩翩起舞,腰肢轻摆如风中的柳,竟似柔若无骨,媚惑天然。 一舞既罢,女子拜身而下,许昔嵋手上微捏着团扇,款然轻笑道:“这丫头怎么样?她是苗女,因此不能给你做侍妾,我只让她跟在你身边,为你延续子嗣,待生了孩子,便再回到我这里就是了,不过若是你喜欢,那让她一直跟着也无不可……你看看,她可还入眼?”北堂戎渡微微含笑,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点头道:“确是勾魂摄魄,天生尤物。”许昔嵋香扇轻摇,徐徐轻笑:“好孙儿,她可不止是美貌动人,还善养蛊驱蛇,武功也不错,更有一样难得的是,你看她笑的时候,鼻子根部上有很多细小纹路,还有许多特征,我就不一一和你讲了,这说明她身怀名器‘润梦玉螺’,百万个女子当中都难得一见,男子若在榻间得她侍寝,才真正是艳福无尽。” 北堂戎渡是花丛老手,自然知道许昔嵋话中所指,但此刻听外祖母笑语所出,自是与从旁人嘴里说起的效果截然不同,饶是他脸皮向来厚如城墙,仍然也在此时统统化做流水,干笑一声,低头抿了一口茶,道:“您说这些做什么……”许昔嵋似笑非笑地横他一眼:“你都已经是娶了亲的人,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害臊样子?”目光扫过北堂戎渡的小腹下面,揶揄一笑:“其实若说难得,你这才是真真的罕见,我方才第一眼瞧见你,就知你也是‘寸金’,男子身怀‘寸金’者,一寸光阴一寸金,千金难求一寸金,莫非这是北堂氏家传的么?” 北堂戎渡措手不及之间,一口茶喷出,旁边沈韩烟见状,取了锦帕替他擦了,面上亦是微微不太自在,北堂戎渡哭笑不得,咳了两声道:“您……”许昔嵋睨他一眼,丝毫不摒了笑容:“这有什么,我们苗人向来就瞧不起那些道貌岸然的样子。”目光瞟过一旁的沈韩烟:“你这小家伙还跟我装什么雏儿,我一见他,就知他是‘玉涡凤吸’,也算是颇为少见的,你缠着他的时候必不会少了。”沈韩烟闻言,先是没完全明白,既而猛然就猜到了对方所指的意思,顿时大窘,脸上腾地就有些烫了,尴尬不已,北堂戎渡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您这相人的本事,简直是……想必也是天下第一了。” 许昔嵋以扇半遮粉面,嗤笑一声,指了指那女子,道:“那她以后就跟--”北堂戎渡打断了她的话,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女子还是跟着您罢,孙儿谢您的好意了。”许昔嵋闻言,柳眉淡勾,见北堂戎渡目光清正,确是真心婉拒,因此也就罢了,并不多言,只道:“既然这样,就算了。”抬一抬团扇,示意那女子出去。 一时间又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许昔嵋询问与北堂迦有关之事,以及北堂戎渡向来的起居琐事之类,北堂戎渡怕她伤怀,因此就拣了些自己幼时的趣事讲给她听,又说了些行走江湖时的所作所为,倒让许昔嵋听得直笑,道:“你这小子,若是粘上一身毛,只怕比猴儿还精!”北堂戎渡亦笑,用手拨了拨指间的一枚戒指,道:“您这就要回苗疆么?” 许昔嵋轻叹一声:“既然才见了你,我怎么舍得?总教那边自然有人打理,我一时倒也不急着回去。”北堂戎渡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笑道:“那敢情好,我原本只有爹一个血亲,如今却又多了一个外祖母……不如您就跟我回去住上一段日子,好不好?”许昔嵋爱惜地将他揽在身边,以手摩挲着少年的头顶,莞然含笑:“我的心肝宝贝,我实是恨不得和你日日在一处,可是北堂家我是不想去的,你若是想外祖母了,我自会与你见面。” 北堂戎渡这才罢了,道:“那您若想见我,只要叫人来说一声就是了。”许昔嵋笑着点点头,把他搂进怀里,好一阵摩挲爱抚。 于是一路两条船一同驶往无遮堡方向,直到即将靠岸,其中一条船才渐渐停住了,北堂戎渡携沈韩烟一起向许昔嵋道了别,两人这才登上岸,坐上马车远去了。 回到堡中,已是夜幕深沉,北堂戎渡看了看时辰,对身旁沈韩烟道:“你先回碧海阁罢,离家这些日子,我既然回来了,总得先去父亲那里请个安。”沈韩烟微微颔首:“你晚间没吃多少东西,我叫人给你煲些汤,如何?”北堂戎渡笑道:“好啊。” 此时月上梢头,繁星点点,北堂戎渡进了遮云居,待进到外间之后,便觉出不对,心下有些明了,笑了笑便想转身退出,偏偏此时却只听到里间有人道:“……进来罢。”北堂戎渡听了,倒也没犹豫,依言进去,就见迎面那张大床上 北堂尊越正半倚在床头坐着,一名极俊美的年轻男子跨坐于他腹下位置,全身精赤,不着寸缕,黑色的长发披散纠缠,不断微微摇摆着腰身,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乍然见了有人进来,不禁面上赧然难堪,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北堂尊越皱了皱眉,用手握住青年的腰,道:“别停。”青年听了,不敢不从,只好面带赧色地慢慢重新晃动起了身体。 北堂尊越偏过头看向少年,轻笑道:“回来了?”北堂戎渡笑着点头,道:“嗯,一路还挺顺利……爹好兴致。”北堂尊越的眼角微微染着一丝情欲之色,用手挑起了身上青年的下巴,对北堂戎渡道:“这是本座正宠着的人,如何?”北堂戎渡看了一眼,点头赞叹道:“确实是美人。”北堂尊越嗤笑,既而说道:“那还站着干什么,上来罢。” …… 良久,晃震不已的大床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长长舒出一口气,缓 分卷阅读100 缓地从青年体内抽身出来,一股白色热液顿时就顺着他的动作汩汩流出。北堂戎渡翻身躺到一边,体味着冲动过后的余韵,北堂尊越看着他,从青年体内也退了出来,然后拍了拍掌,很快就有几个侍女走入房中,将已经全身酥软如泥的青年搀了出去。 室中满是情欲过后的味道,北堂尊越在少年身边躺下来,让对方枕着他的胳膊,低声笑问道:“怎么样。”北堂戎渡翻了个白眼,自嘲道:“完了,我让你教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此时少年的眉梢眼角有着近似潮红的痕迹,嘴唇湿漉漉的,异常鲜红,身体表面上有一层淡淡的水气,额头上泌着细细的温热汗珠。北堂尊越伸手给他拨了拨黏在脖颈处的黑发,漫不经心地道:“出去这一阵,可有想过本座?”北堂戎渡听了,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嗤地笑了,道:“还行罢……对了,路上我见到我外祖母了。”说着,就将与许昔嵋相认一事细细对北堂尊越讲了。 言罢,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似乎没什么反应,便转头瞧着男人,仰着脸轻声笑道:“原来我不止有一个爹,还有一个外祖母……娘和她真像啊,我一见了她,就觉得亲切喜欢……” 北堂尊越静静看着他,良久,忽然缓缓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嗜血的笑容,低声问道:“你这么喜欢她吗。”北堂戎渡察觉出男人的异样,不由得耸了耸眉头,道:“爹,怎么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给少年理了理头发,半晌,才仔细打量了少年一会儿,伸手拈起对方一缕凌乱的发丝把玩着,低低笑起来,半撑起身子,轻笑着道:“没什么……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北堂戎渡点了一下头:“她是我外祖母,对我也好,我当然喜欢她。” 北堂尊越一手揽住了少年的肩,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难道本座就对你不好吗。”北堂戎渡听了这话,认真凝了凝眉,真心实意地说道:“怎么不好?爹对我怎么样,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北堂尊越面色稍霁,伸手在少年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道:“那就好,你要记着,这世上你最亲近的,只有也只能是本座一个人。”北堂戎渡笑着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都是一家人,这么斤斤计较干什么……”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已被男人不容抗拒地一点点扳了回来,北堂尊越握着他的肩,一字一句地慢慢轻声道:“一家人?本座和你才是一家人,她不是……你记着,你和本座永远比任何人还要亲近,别人永远也比不上。” 北堂戎渡虽然不太喜欢北堂尊越这么说,但也不想为了这点事情就和父亲闹矛盾,因此便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人,怎么这样霸道。” 北堂尊越深深看着少年,然后把他揽进自己怀中,轻声笑道:“不错,本座就是这种人。” 七十七.却教移作掌上花 男人厚实的胸膛坚硬如铁,微湿的强健肌肉散发着涎香混合着男性体液的味值,矛盾而怪异,远远没有从前埋在母亲柔软又芳香的胸脯上那样舒适,也不像沈韩烟一般清爽动人,然而却令人觉得可靠和塌实,就如同年幼时那样一如既往地给北堂戎渡以遮风挡雨的安全感,即使北堂戎渡从来都没有正面承认过这一点……玉琢般的手指微微推了推男人结实的胸膛,北堂戎渡离开了北堂尊越的怀抱,坐起身扯过扔在床头的衣裳,一一穿了,然后坐在榻抬弯腰去套靴子,道:“爹,我先回去了……” 北堂尊越没起身,只是看着北堂戎渡穿衣整发,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并不出声,似乎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理了理衣襟,目过头看向大床上的男人,眼睛笑得弯弯地:“那我走啦。”手指突然一弹,一道劲风便打灭了烛火,黑暗中,就见北堂戎渡身形影影绰绰,径直便走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情风拂面,风中有初春时分特有的阵阵花香,香气馥郁,沁人心脾。北堂戎渡一路回到碧海阁,原本以为沈韩烟应该已经睡了,但临近之后,才发现南面一扇窗正大开着,室内桔色的灯光朦朦胧胧,窗台上摆着几只软垫,沈韩烟正坐在窗前,穿着素色的单衣,上身半伏在垫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摊放着的一本书,下巴舒舒服服地压在右臂上,神情温隽而随意,外面的只辉洒了他一身,夜色之下,其人如玉,几乎让北堂戎渡看得停了脚步。 沈韩烟似乎隐约有些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下意识地抬了抬眼,自然立时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北堂戎渡,遂直起了身子,伸手把面前的书一合,微微一笑,道:“……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北堂戎渡走过去,轻轻从窗户纵进室内,顺势搂住青年的腰身,凑过去用力亲了个嘴儿,笑道:“怎么还不睡,是在等我么。”沈韩烟一开始只是笑而不答,直到北堂戎渡又问了一遍,才微微应道:“ 嗯。”北堂戎渡有些好笑地用手给青年拢了拢鬓角上的碎发,道:“傻子,我要是今丢一晚上都不回来,难道你还不睡了?”沈韩烟没反驳,只是用手轻轻按在了北堂戎渡正摸在他右鬓间的手背上,唇畔的笑意温淡无波,道:“我只是还不困而已,看会儿书打发时间罢了。” 沈韩烟的手那样温暖,连带着北堂戎渡的心也好象微微地暖了起来,此时室中静谧而安恬,灯光说亮不太亮,说暗也不暗,只觉十分柔和,就仿佛无论在什么对候,都有这样的一盏灯在黑夜中为他而燃,静静等待……北堂戎渡眼中的神隋柔软起来,把脸靠过去,笑眯眯地微嘟起了嘴唇,要求道:“韩烟,来,香一个。”沈韩烟见他这样,不禁也笑了,在少年几乎嘟成一朵喇叭花的唇上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过往无痕,北堂戎渡一下扑过去,不满地嚷嚷:“你这明明是在敷衍我……”按住青年的身子,一顿猛亲,直到两人差点儿从椅子上滑到地下,这才松开了对方,站起身来。 沈韩烟发丝微乱,嘴唇略略红肿着,用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见北堂戎渡站在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觉就有一点窘迫,正想站起来,却忽然想起一事,因此便忙说道:“是了,你今晚吃得不多,我说过会叫人给你煲些汤……眼下已经温着许久了,你可要喝么。”北堂戎渡正好腹中也有些空,便摸了摸肚子,笑道:“好啊,眼下我正巧有点儿饿了。” 不一时,室中已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北堂戎渡坐在床边,手里捧着碗,拿汤韪舀着香浓的汤,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沈韩烟见他喝得很香,便也在一旁微微含笑看着,问道:“耍不要烫烫脚?” 分卷阅读101 睡前烫一会儿脚,容易松弛身体,舒缓精神,因此北堂戎渡点了点头:“也好。”沈韩烟昕了,便吩咐人送来热水,不一时,两名侍女便自外面进到室中,其中一个端着盆子和毛巾,另一个则提着一冷一热两壶水。沈韩烟没让她们动手,自己卷起衣袖,蹲着身子往盆里兑水,觉得温度差不多了,这才为北堂戎渡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到水里。 少年的两只脚白若冰雪,十个脚趾圆润如珠,沈韩烟轻握住那脚弓位置,手指在一些穴位上轻柔地按摩着,动作十分熟稔,北堂戎渡低着头看他动作,忽然间右脚却踩住了青年的手背,脸上露出促狭的神情,另一只脚则用脚趾轻挠着对方的手腕。旁边两名侍女见状,不禁抿嘴儿偷笑,极知事地静悄悄退了出去。 沈韩烟湿淋淋的手在水盆里挣扎了一下,但北堂戎渡虽踩得不狠,没让他觉得疼,可又保证他没法挣脱,因此沈韩烟没奈何,只得抿了抿唇,道:“北堂,咱们别闹了,好不好?”北堂戎渡笑嘻嘻地用手摸着青年的头发:“不好。我没和你闹着玩儿……韩烟,你真好看。” 沈韩烟只觉好笑,低头拿毛巾给北堂戎渡擦干了双脚,道:“要看美人,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就好了么。”一面说,一面起身把水盆端走,又用清水洗了手,拿银签子拨了拨灯芯,让蜡烛明亮起来,既而又走到桌前往熏香炉里又撒了些香料,却不防北堂戎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从身只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嘿嘿笑道:“你这是在打趣?我'好大的胆子,看我动家法。”说着,一只手已经滑下去,隔着衣料,一把握住了青年胯间的蛰伏器物。 沈韩烟腰身一紧,忙去挡北堂戎渡作乱的手:“是我错了,北堂……”北堂戎渡握住不松手,在青年耳边低谑道:“那你叫声‘夫君’来听听。”沈韩烟心下微微窘迫,只是不语,北堂戎渡咬了咬他的耳垂,“夫妻间的闺房乐事,也没旁人看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亲昵地舔着沈韩烟的耳朵,一只手却已经顺着青年的肩头将宽大的衣衫往下褪,沈韩烟整个上身被他按在桌上,随着衣物被除下,露出了骨肉匀停,极富弹性的身体,衣衫被褪至腰间,只有被拧在身后的双手还缠着衣袖,娄似于束缚的模样,修长的身躯止不住地轻颤,北堂戎渡扯开了他腰带,轻轻一拉,便将他的裤子褪了下来,顿时露出两条修长的腿,以及雪白浑圆的臀丘。北堂戎渡掰开青年紧紧并拢的两条大腿,暴露出臀缝内若隐若现的粉色秘处,沈韩烟意识到了什么,双眉略颦,抿着唇低声道:“北堂,去床上罢……”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低头往下:“不用那么麻烦,这里就挺好。”话音未绝,沈韩烟已蓦然急促地低喊一声,双眼睁大,眸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随即就挣扎着想要脱身,却是北堂戎渡湿润的舌尖已经沿着股线下移,缓缓触到了那紧闭着的洞口,用舌尖轻轻在上面濡湿着……沈韩烟全身僵硬如同木头,急切地挣扎着:“北堂……” 北堂戎渡低低一笑,一手摁住青年的脊背,舌头继续在那里恶意地挑逗着,沈韩烟终于抵挡不住,腰身不住地发颤,身躯很快就软了下来,没用多久,小腹下面的分身就已经逐渐紫胀起来,顶端沁出透明的液体,北堂戎渡这才抬起头来,用手指轻轻在那湿润的秘处打着旋儿,然后缓缓推了进去,青年低哼一声,似是有些不适,北堂戎渡却只觉得异常欢悦,手指在滚热的体内深入着,那里面湿润的壁腔不住地缠绕和蠕动,令他有一种如同要被吸入的感觉,柔软密集的褶皱也无意识地缠绕,使修长的手指甚至不能轻易脱身,异常销魂。北堂戎渡一面低头吮着对方的脖子,一面辗转抚弄戳揉着青年火热的内部,轻笑着低语:“外祖母好厉害的本事,也不知是怎么从表面上看出你是这‘玉涡凤吸’的,哪怕是我,也是在当初和你欢好之后,才知道的……唔,你放松点儿,别吸得这么紧。” 沈韩烟紧凝着眉心,鬓边微汗,口内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脸上通红发热,只是紧抿着唇,不愿发出声响,直到小腹下面一股浊液陡然喷射了出来,零零星星地溅到地上,才终于闭上眼,微微喘息。北堂戎渡抽出手指,将他翻转过来,在那微张的唇上亲了亲,替他把缠在手上的衣服扒下来,然后将青年抱到席上,嗤声道:“这回我可全是在伺候你,你要怎么谢我?” 沈韩烟渐渐恢复了常态,不说话,只是环住了少年的腰,在对方的颈上柔和地亲吻,北堂戎渡动了动脖子,靠在他怀里,轻声叹道:“夫妻情分到底是与那些逢场作戏不同的,我方才在外面远远瞧见房里亮着灯,你还在等我,就觉得心里喜欢得很。”沈韩烟微微淡笑,亲了亲少年的额角:“……已经三更天了,睡罢。”北堂戎渡嗯了一声,没有反对,沈韩烟替他脱了外衣,拿被子给两人盖了,北堂戎渡躺在青年身侧,一只手抚弄着对方那光滑的胸膛,没过太久,便渐渐睡了。 室中烛火昏暖,沈韩烟微微侧过脸,看着身边的北堂戎渡,那一张俊逸绝伦的脸上,还有着少年人没有完全褪去的秀美痕迹……沈韩烟轻轻靠过去,在对方菲薄的唇角上吻了吻,眼中依稀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柔和。 日照风和,天光明澈,林间木叶新绿勃勃,缭绕着乍暖的风烟。 “喀嚓” 一棵枫树被拦腰扫断,北堂戎渡闪身一缩,堪堪躲过了男人的这一记鞭腿,顺势猛地向前一蹿一纵,已来到了对方的身后,同时一手呈锤,发力猛然朝着男人的背部就是一击,摈弃一切招式和技巧,只以单纯的力量和速度,披靡一拳! 然而一只拳头却以不日思议地准确迎了上来,正正对上了北堂戎渡的右拳,双拳相击的刹那,男人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立时便裂了开来,同时北堂戎渡指间的一枚珊瑚戒指也登时碎裂,腕上拢着的的水磨白石珠串寸寸尽断,上面的珠子滚了一地。北堂戎渡脚下一动,身体已滑了出去,只觉拳上大痛,但他此时也无暇去管这些,对方随即而来的拳风已自上而下地笼罩了他身上的几大要害位置,如同泰山压顶一般,仿佛就连空气中也激荡出了奔腾涌动的破空炸响,这一拳若是打实了,即便不死,也必然耍脱去了半条性命! 北堂戎渡清啸一声,也被馓出了好勇斗狠的戾性,反手一抓,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围在腰上的软剑,挺臂直刺。这一剑又快又狠,完全舍弃了对自身的防守,只一意直取对方的心口,分明是一副一去不回头的气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北堂尊越眼中欣赏之色一闪即逝,陡然间已疾电般飞身纵后,收回了拳劲, 分卷阅读102 北堂戎渡一剑落空,知道父亲已无意再和自己缠斗,因此也没有再继续出剑,只微微喘息着收回软剑,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两条腿随意撇着摊开来,慢慢恢复力气。 北堂尊越走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侧股:“怎么,对着本座也出手这么狠辣?”北堂戎渡抬头翻了个自眼:“剑之一道,只在一个杀字,本来就是凶器,若不杀人,还叫什么剑?”北堂尊越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倒没有再说什么,显然也是同意少年的说法的,北堂戎渡坐在草地上,把腿微微一屈,动手脱了鞋袜,就见那鞋冠上原本缀着的青玉已经碎裂不堪,乃是方才拆招中北堂尊越以手所击而致,北堂戎渡一边用手揉着脚,一边抱怨道:“还说我呢,你动手才是狠……我这十个脚趾现在还疼昵。” 少年的双足雪白,脚弓微深,脚背饱满圆滑,前后匀称,整个形状优美而秀气,两足的弧度极美,线条梳畅,简直就像是两道新月一般,趾甲透着淡淡的粉色,脚趾收拢成优雅的形态,两只手正在上面细细揉着,活通血脉。北堂尊越在旁边负手看着,眼中闻过一丝连自已也没有察觉到的深沉,宽大的袖摆在和暖的春风中微微拂动,雪白的精致衣料在阳光里抖露出莹然生晕的光华。不一会儿,北堂戎渡重新穿好了鞋袜,抬头忽见了男人的模样,不觉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笑道:“爹,你穿这衣服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白色衣裳穿得这么合适的。” 北堂尊越一向并不怎么在意自已的长相,但此时听了儿子的赞叹,心中不觉就油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愉悦,挑眉轻笑道:“哦?”北堂戎渡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嘿嘿一笑,道:“拍马屁而已,你还当真啦?”北堂尊越被他这么一噎,脸上的笑意倏忽就凝住了,既而怒笑道:“戏弄本座,好玩儿得很?嗯?”右腿一抬,就要将坐在地上的少年一脚踢个跟斗。 一双手却已经见机得快地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北堂戎渡笑嘻嘻地一点儿也不惧,紧抱着男人的大腿不放,让对方踢不了自己,仰着头看向北堂尊越,笑道:“嗳,你怎么开不起玩笑,虽然说我是个儿子,皮糙肉厚地抗打,可你也别动不动就动手给我几下么。”北堂尊越冷哼一声:“一天不给你几下,本座就手痒得很,不行吗?”北堂戎渡‘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行行行,当然行,你是我老子,想怎么样都行,人家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我老子要打我,我当然也只好让你打了呗。”说着,松开了北堂尊越的腿,然后自己慢腾腾地撅起了屁股,道:“呐,你踢罢。” 北堂尊越一巴掌抽在上面,绷不住笑骂道:“混账东西……” 七十八. 润物细无声 这一巴掌抽得不轻,直把北堂戎渡拍得直揉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把衣服整一整, 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枚腌渍过的上好橄榄丢进嘴里:“好啦,是我错了,爹你确实是这个--” 北堂戎渡挑起了大拇指,晶亮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男人,嘿嘿笑道:“帅,实在是帅得一塌糊涂。” 北堂尊越扬了扬眉:“‘帅”……什么意思?北堂戎渡津津有味地嚼着橄榄, 一边咀嚼,一边从荷包里又摸出了一个:“就是英俊的意思呗。” 说着,将手里的橄榄往男人手里一塞,道:“爹你尝尝,新腌的蜜饯果子,挺好吃的。” 北堂尊越看了看手里的橄榄,不在意地嗤笑一声:“你都多大了,还吃零嘴儿?” 北堂戎渡不乐意了,瞥了北堂尊越一眼,右眉一抬:“那有什么,爱吃零嘴儿的人多了去了, 也不差我一个,况且我岁数还不大,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当然要吃的多,嘴里总闲不下来。” 拿手在头顶一比量,正好划到了男人的肩头位置:“你看,我若了平时不多吃点儿东西, 怎么会长得这么高?”说着,伸了就要去拿回北堂尊越手中的橄榄:“好心没好报……不吃拉倒。” 北堂尊越的手却已经收了回来,让少年抓了个空,然后直接把那枚橄榄放进了口中, 北堂戎渡见状,咧了咧嘴笑道:“怎么样,味道还行?”北堂尊越微微皱眉咀嚼了两下, 然后眉头就慢慢舒展了开来:“……还行。”北堂戎渡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衣摆, 将刚刚在地上沾到的草叶掸掉,道:“都傍晚了,爹,咱们回去罢。” 北堂尊越自是无话,父子两人便一路走了回去。 晚间临睡前,北堂戎渡倚坐在床上,看沈韩烟坐在镜台前解下发冠,拿梳子把头发梳顺了, 准备就寝,他正看着,不经意间却忽然打了个喷嚏,沈韩烟回过头,道:“怎么,着凉了么?” 北堂戎渡摆摆了,拿帕子擦了擦鼻子,道:“没事--阿嚏!” 沈韩烟见状,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盅温茶,拿到床边,北堂戎渡接了,低头喝了大半, 沈韩烟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觉得热,但还了说道:“北堂,哪里不舒坦么,春寒料峭,最容易受风的。” 北堂戎渡把茶盅递给青年,摇头笑道:“没妨碍,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打了个喷嚏,说不定是谁这背后骂我呢。”他躺下去钻进被窝里,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面,只听见从中传出懒洋洋的声音:“快点儿上来睡罢。”沈韩烟应了一声,把灯依次熄了几个,只留下一盏仍旧亮着,这才了榻躺下。 刚钻进被窝里,一双手就已经摸了过来,北堂戎渡翻身压上去,半闭着眼就低头用牙去衔开了沈韩烟的衣带,含含糊糊地笑喃道:“你衣服了熏了什么香,这么好闻……”沈韩烟道:“是苏合香--”话刚出口,嘴就已经被堵上了。 两人不免相拥着缠绵了一番,及至尽了一回兴,北堂戎渡才翻身下来,把脸埋进枕头里,很快就睡了,沈韩烟扶着腰,慢慢坐起身来,给北堂戎渡盖好了被子,掖紧被角,这才自己也渐渐睡了过去。 室中静静无声,到了下半夜,北堂戎渡渴醒了,便迷迷糊糊地拽了一下床头的一根杏黄丝绳,不多时,一名乌髻高挽的女子便捧了热茶进来,容点秀丽,虽已非青春正好的年纪,但也自有一股成熟妩媚的韵味,正是当年北堂迦贴身的侍女翠屏,北堂戎渡见了她,便一面起身,一面揉着眼睛道:“怎么是你……这种活计,哪用得着你亲了来。”说话间,已就着她的手把茶喝了。 翠屏一向了看着他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柔声含笑道:“不过是今夜恰好没睡罢了……”见床内沈韩烟一头青丝散这枕了,睡得正熟,半个雪白的肩头露在 分卷阅读103 外面,明显里面没穿衣物,不觉便心中明了,抿嘴儿笑道:“公子不要沐浴么?”说着,已从床下取出夜壶,服侍北堂戎渡解了。 北堂戎渡慢慢打个哈欠:“不了,我好象头有些沉……”说着,已解完了手,重新躺回床了,翠屏闻言,忙探了探他的额头,立时就讶道:“嗳呦,可了烫手了呢。”话还没说完,北堂戎渡就连打了两个喷嚏,直把床内的沈韩烟也惊醒了,见北堂戎渡身了发热,便对翠屏道:“且去叫堡里的大夫来看看。”翠屏刚要去,北堂戎渡已咳嗽了两声,说道:“没事,我又不了姑娘家,没有那么娇气……况且深更半夜的,一叫人来,岂不满阁里都乱糟糟的,我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了。”翠屏哄道:“我的小爷,你就听人的话,安生躺着罢。”拿被子把他严严实实地盖好,转身就出去吩咐人叫大夫过来。 沈韩烟起身穿了衣服,坐在床边拿热毛巾给北堂戎渡擦着脸,叹道:“到底还了受了风了。”北堂戎渡只了笑着看他,懒懒道:“才多大点儿事,你们倒这么着紧……倒是我才和你亲热过,可别传给你了。”沈韩烟心中微暖,淡笑道:“说这个做什么,你好好躺着才是。”正说着,一群侍女已快步进了房中,或了端着热水,或手捧着巾帕,开始服侍北堂戎渡擦身穿衣。 未过多久,几名丫鬟便簇拥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素衫医者进到室中,侍女一一掌了了灯,顿时原本昏暗的房内就变得灯火通明,那大夫抬头就见满室碧辉玉绣,大床前垂着天青色的绣幔,床前坐着淡衣乌发的青年,容色绝好,见他进来,便起身让到一边,周围一群美点侍女立这屋内,衣鬓生香,罗裙窸窣,大夫自然不敢再看,忙低头趋前,自有人搬了椅子过来。 北堂戎渡披着一件黑色单袍倚坐这床头,伸出一只手,那大夫坐这榻前,细细诊了一回脉,然后便起身恭声道:“近日既了初春,时气交替,自然容易染了风寒,亏了公子身体强健,吃两剂药,应该也就好了,并不妨事。”说着,已开了方子。 北堂戎渡有些倦怠,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下去罢。”大夫听了,便将方子给了身旁的一个侍女,这才退了下去,一旁翠屏已忙着叫人照方煎药,拿银吊子煨了,一群侍女也全都退了出去,室中只剩下北堂戎渡和沈韩烟的个人。 及至药煎好了送了来,北堂戎渡已经倚着床头睡了,沈韩烟见他睡得香,因此不愿再叫他起来,遂试了试药的温度,觉得还不烫,便含了一些,一口口喂北堂戎渡喝了,北堂戎渡迷迷糊糊间,倒也还顺从地喝了药,沈韩烟放下碗,轻手轻脚地服侍少年躺下,自己则这他身边睡了。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又喝了一遍药,烧倒了稍减了些许,但只觉有些鼻塞声闷,头也略沉,懒怠动弹,因此也不出门,只躺在床上看书解闷,没过多久,却忽听外面有人道:“……怎么,还这躺着?”既而拐角的屏风后现出一个人影,白衣峄点,黑发垂身,却了北堂尊越。 北堂戎渡把书随了一放,挠了挠头:“我没躺,反正也睡不着。”北堂尊越在床边坐了,听他声音沉闷,鼻塞声堵,便用手在他额头了摸了摸,见入了处一片微热,并不怎么烫,便道:“听说早了连饭也没吃?那还要伺候你的这群丫头干什么,倒是全由着你了……一群没用的东西。”北堂戎渡咳嗽了两下,道:“骂她们干什么,又不关她们的事,难道她们还能逼着我不成。”北堂尊越挑眉冷然道:“她们虽没这个本事,那沈韩烟呢,你是他的男人,他就不管你?”北堂戎渡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胡乱迁怒人,我没胃口吃东西,他难道还能把我摁住了往里灌么?”刚说完,猛然鼻腔里一阵毫无预兆的奇痒,北堂戎渡措了不及之间,信手扯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袖就往脸了按,紧接着猛地就是一个极响亮的喷嚏,且是一连打了四五个,登时眼泪鼻涕齐流不止,统统弄到了雪白的袖子上。 这一通喷嚏打出来,顿时鼻子里一阵爽快,不像先前那样堵塞,北堂戎渡只觉痛快许多,下意识地又用那柔软的衣料醒了醒鼻子,等到整个人都舒服了,这才突然想起手里抓着的东西了什么,因此讪讪地抬男头来,正好看到了北堂尊越铁青的脸。 北堂戎渡干笑两声,目光在那一塌糊涂的衣袖上一扫,立时把手松了开来,北堂尊越青着脸,另一只了已抬了起来,北堂戎渡见状,以为对方不免又要给他两下,因此忙闭眼皱眉,做出一副挨教训的准备,嘴里直道:“哎,轻点儿……”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等来的倒并非了脑门儿上几个响亮的暴栗,而是脸上的一片柔软,北堂戎渡睁开眼,就看见北堂尊越正用另一只干净袖子给他擦脸,冷声道:“混帐……要不是看在你眼下病着,本座早踹了你出去。”北堂戎渡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对方的这只胳膊:“爹,你可点好……”顺嘴就是一大通不要钱的谄媚马屁之词,直拍得北堂尊越面色渐霁,其实若是换个人这么阿谀拍马,早就被赏了一掌,可北堂戎渡这么拍起来,北堂尊越还就偏偏吃他这一套。 原本一尘不染的雪白外袍显然已经不能再穿,北堂尊越脱了这件衣服,扔到地上,露出里面的白衣,一面叫人送上一碗粥来,北堂戎渡瞅着男人手里的那碗香气扑鼻的肉粥,不由得苦着脸道:“爹,我点的吃不下……”北堂尊越正用汤匙舀了一勺粥,闻言眼睛一瞪,冷笑一声道:“那也没什么,本座帮你灌进去就是了。”北堂戎渡听了,只好服软,乖乖地张开嘴,把粥一勺一勺地全喝了。 刚吃完,就一阵恶心,北堂尊越揽着儿子的肩膀让他靠这自己胸前,低喝道:“不准吐。”一面说着,一面用掌心在少年的腹部缓缓摩挲着,北堂戎渡只觉一股热气透入体内,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渐渐地,胃里的那一股恶心之感便平息了下去。 两人坐在床上,一起玩了会儿牌,午后北堂尊越在榻上睡午觉,北堂戎渡却是躺了一阵就睁开了眼,看着床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随意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北堂尊越睡得很熟,眼睛闭着,呼吸绵长而轻微,北堂戎渡看着他,心底忽然泛出一丝恶作剧的念头,遂轻了轻脚地下了地,拿了一支笔回来,等重新上了大床之后,就屏住呼吸,极小心地用笔在北堂尊越的脸颊了简单涂鸦几下,然后盯着自己的成果,乐不可支地憋着笑。 北堂尊越仍是熟睡,密致的睫毛被阳光涂了一层金色,身形雄伟挺健,面庞完美有若白色的玉石雕成,震慑人心,北堂戎渡带有一丝赞叹意味地欣赏着这张和自己十 分卷阅读104 分相似的脸孔,忽然间就想起许多事来。 记得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那时这个人也不过才十几岁,而今他自己都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而这个男人却好象根本没有多少改变,依旧是悍狠绝辣,高傲暴戾,但如今,这人却已经是个很好的父亲,对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么一个人。 也许这个男人一开始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和他相处,但现这,似乎这人已经努力去做,并且想要做好,而这一切,他不是感觉不到,也不是无动于衷,不感激的…… 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的脸,端详着那熟悉以极的轮廓,觉得心中很平和,也很宁静,一如这午后微醺的暖阳。 北堂尊越。他的父亲,这世上最值得他相信,可以毫无理由地依靠和并肩的男人…… “我的父亲……”北堂戎渡心想,脸了露出一丝笑容,这心底说道,“我以前曾经对我娘说过,我非常爱她,那其实现在么,我也--一” 少年低着头,瞧了瞧男人微合的眼睑,忽然低低而笑,心道:“……我也非常爱你。 七十九. 偶遇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时值春分雨夜,细雨丝丝,水面烟波浩淼,绣舫画艇往来如梭,一座占地极大的楼宇临水而建,精美且宏丽,往来出入者,皆是锦衣丽服,华车名马,上书‘鹤音楼’三个镏金大字,熠熠生辉。 微湿的长街上,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自这如丝细雨中驶来,在离鹤音楼不远处停下,既而有人自车内下来,撑起一把油纸伞,缓步朝着鹤音楼大门方向走去。 丝丝细雨飘下,落在绘有红杏闹春的油纸伞上,伞柄处握着一只玉白剔透的手,两枚丹珠戒指环在指间,不知为何,四下就仿佛忽然静了下来。 那执伞的少年一身海水蓝的锦绣华衣,青丝淡束,横插玉簪,绝白的容颜纤尘不染,眼中如星坠云陨,静似秋波,但笑不语,意态悠然,整个人如同玉树琼苞,浸雪洇寒,形容难描,俊美绝伦,执伞徐步于细雨当中,安静如昔,走在微湿的街面上,当下所见之人,皆隐隐有恍若隔世之感。那少年徐徐步入鹤音楼,门口原本有两名青年公子正要入内,然而见其走近,却皆是情不自禁地微微停了脚步,让其先行。 方一进到楼内,眼前立刻一片空旷,四周彩灯高设,一片通明,场地当中,是一个巨大的石砌台阶,数百个座位密密麻麻地陈列在场地四周,除此之外,上面又分有三层单独的看台,一一隔成无数包厢,供人在内饮酒作乐之余,还可居高临下地看向楼下的场中,此时楼内皆已坐满了人,整个鹤音楼灯火辉煌,人声嗡嗡。 北堂戎渡刚进到门内,早有人在旁候着,见其前来,立时便趋前接过伞,垂手道:“回公子的话,楼上的包厢已备好,只是……”北堂戎渡见状,遂道:“怎么了。”那人面有难色,一面陪着少年朝楼上走,一面回道:“只是方才有人来得迟了,楼内已没有多余位置,因而看中了此处,要我们腾出来。这包厢是提前为公子准备的,怎能让给旁人,只是那兄妹却是青帝门的少主和小姐,倒也不好硬是请其离开就是。” 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笑了,道:“是他们啊……”正说着,已到了楼上,恰好就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一处包厢门口,男子约有二十余岁,剑眉星目,容貌英武,神色间有些淡漠,那少女却是一身月白罗衣,相貌极美,正与门口一名中年人说着什么,自是牧倾寒兄妹。北堂戎渡遂笑了笑,朝那边走了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牧倾萍见了北堂戎渡,顿时美眸微亮:“你来得正好,这是你们家开的地方,你叫他们把这包厢让给我们,反正订了这地方的人还没来,大不了等他来了,我赔他三倍的定金就是了。”北堂戎渡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中年人退下,一面笑道:“这是今晚给我留的位子,既是你们来了,一起进来也就是了。”说着,已带了兄妹二人一同进了包厢。 三人陆续落座,就有茶水果品等物送了上来,窗户也被一一打开,以便可以让人直接观赏到楼下的场地,牧倾萍手里拿着一个果子把玩,忽然间歪头瞧向北堂戎渡,扑哧一声笑了,一本正经地道:“喂,你怎么还不叫声姐姐来听?前时姨姥姥来了我们家,我才知道你原来是我表弟……你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么?” 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苦笑。前几日他与许昔嵋见面,听对方谈起,才知许昔嵋原本还有一个亲姐,多年前便已早逝,留下一个女儿,后来嫁与青帝门门主牧商海,正是牧倾寒兄妹的生母,前时许昔嵋已去青帝门看过外甥女,当时北堂戎渡听闻,这才知道自己与牧倾寒兄妹原来竟是表亲,始知世间之事,果然巧合无常。 一个称呼而已,北堂戎渡倒也并不在意,便笑道:“好罢,既是我年纪最小,那叫两声表哥表姐,倒也没什么。”说着,当真对着牧倾寒道:“表哥。”又转过头道:“表姐。”牧倾寒听了,似是有些颇不习惯,倒是牧倾萍笑逐言开,得意地干干脆脆应了一声。 此时楼下的场中已隆隆敲起牛皮大鼓,北堂戎渡喝着茶,对牧倾寒道:“奇怪,我倒不知你也会喜欢来这种地方。”牧倾寒微微皱了一下眉:“她定要缠着我来此,说要见识一番。”旁边牧倾萍抢话道:“哥你也不能这么说啊,这‘黑拳’是眼下最新兴的玩意儿,鹤音楼才开了没几个月,江湖上就已经没人不知道了,我听说好玩儿得紧,这才求你带我来的。”说着,往楼下看了看,对北堂戎渡道:“都知道这鹤音楼是你的手笔,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听说赚钱得很,我们两人刚才来的时候,就交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呢。” 此时鼓声已止,场地上已经分别走上来了两个劲装精干男子,皆是步履稳健,面目狰狞,满脸凶暴之气,两人目光狠狠对视着,显然是要进行一场生死比斗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右手指了指楼下:“俗话说‘穷文富武’,习武之人想要练成精深的武功,光靠练是不成的,还需要用药物温培,就说我罢,从小就拿名贵药物滋补着,更一连泡了十年北堂家的秘药,再加上自己刻苦,又靠着天赋,才有今天的地步,所花费的钱财,连一座金山也差不多打出来了,而很多出身平常的武人,又要练功,又要养家糊口,不挣些卖命的血汗钱,还能怎么办?我现在,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一个赚银子的渠道罢了。”牧倾萍点了点头:“好象这里有些人,也不全是为了钱。” 北堂戎渡笑了笑,刚要回答,旁边牧倾寒却已说道:“……还有‘生死擂’ 分卷阅读105 ,江湖恩怨可在此处解决。”北堂戎渡抚掌笑道:“是啊,习武之人免不了惹下仇怨,往往还要绵及后代或者门派,所以这里为了解决争端,双方可以事先签订生死文书,上擂台比斗,现场还有这么多人作证,打死打伤都与旁人无关,所属门派及家人不得事后追究,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其他的,就是一些年轻人为了想出人头地,因此有不少人就在这上面搏杀,其中有些表现出很好的天赋和本事的,甚至会被某些门派或世家招揽,至于这些客人,则可以拿银子来押每一场的胜负,我开这个场子,就是让一群显贵富人,来寻求刺激,以此赚他们的银子的,这里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话音方落,此时楼上楼下却陡然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却是那两名正在死搏的汉子之间,其中使爪的那人猛然自肚脐位置,一爪掏出了对手的肠子!长长的青绿色物件扯得老长,现场顿时一片惨烈和血腥,不知有多少人当场呕吐了起来,更有一些并未习过武的女子甚至晕了过去,但更多的,却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喝和叫好。牧倾萍眼见此景,脸色亦是倏然发白,竭力控制自己不呕吐出来,她虽然也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是却从来没有见到这样残忍的手段! “你看,现在还觉得好玩儿得紧吗。”北堂戎渡递给牧倾萍一杯茶,目光流转之间,仿佛清泉沁入人心:“这是厮杀,不是玩闹,这里每天晚上伤者固然不少,死了人也是有的。”牧倾萍皱着眉喝下茶,压住了些微的不适,道:“你怎么弄了这么个地方,太恶心了。”北堂戎渡哈哈一笑,用手一指楼下正呼啸叫好的沸腾人群:“北堂家的人做事,向来痛快淋漓,直指本心!我只不过是为了敛财罢了,若没有这些为了寻求刺激,大把花钱的人,这鹤音楼又怎么开得起来?说起来,不过是人性本恶罢了。” 正说着,包厢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身型伟岸的男子径直步入,朱袍高冠,形容睥睨,牧倾萍乍一见了这人,不禁一愣,旁边牧倾寒却是双目骤然泛出血光,两手陡攥,手背间青筋暴出!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已起身一把按住牧倾寒的手,不顾一旁牧倾萍的惊愕,死死抓住青年的手,将其死拉活拖地拽出了包厢。 夜色凄迷,楼后的小院中灯光影影绰绰,北堂戎渡停下脚步,松开了手,这才微微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摇头道:“别冲动,你不要一时意气用事。”牧倾寒此时神情已恢复成一贯的模样,冷声道:“……我知道。方才,我也并未打算出手。”北堂戎渡叹了一口气,知道对方不可能真正忘记当日受辱之事,因此缓缓低下头,两根手指轻轻地捏着腕上的檀香珠串,他是极了解牧倾寒的,遂温声说道:“你既是明知此事不可能,也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何必平白让自己烦恼。” 牧倾寒能够听出对方话语里的真诚和好意,因此目光微凝,转而看向北堂戎渡,淡淡言道:“你放心,我曾说过,当日之事,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北堂戎渡点点头,微笑说道:“这便是了。”牧倾寒见了他这笑容,不知为何,只隐隐觉得似乎是依稀有些异样的熟悉之感,北堂戎渡无意间捕捉到男子眼底闪过的一丝探究,心中微微一凛,遂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笑道:“看来我这表姐对这比斗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我让人请她下来,你带她回去罢。”牧倾寒平静地点了点头:“也好。”北堂戎渡朗然笑了笑,“如今也算是一家人了,刚才的‘表哥’可不是白叫的,改日你可得请我喝酒。”牧倾寒没出声,不过脸色却是略略缓和了下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北堂戎渡回到楼上的包厢中时,里面只有北堂尊越独自坐在窗畔,正略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打斗,察觉到他进来,也不回头,只道:“怎么,就那么怕本座对你的旧情人动手?” 八十. 迷夜 包厢中只有父子两人,北堂戎渡笑了笑,走过去一撩前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对方的旁边,顺手拿起一枚果子啃了一口,道:“爹说笑呢。”北堂尊越微微将脸偏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北堂戎渡,说道:“怎么,难道本座说错了?”北堂戎渡笑了一下,又咬了一口清甜的果肉,避而不答:“都是些从前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北堂尊越凤目微眯,唇角泛起一丝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容:“哦?从前之事……不过据本座所知,你如今,应是还在与那牧倾寒往来罢。”北堂戎渡闻言,看了他一眼,忽轻笑说道:“我就知道,堡里的事,没有几样能是爹不清楚的……是啊,我现在和他还是有来往的。”北堂尊越听着这话,倒没说什么,反而漠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北堂家的男人,做事没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既是你喜欢,就去清清楚楚和那牧倾寒明说了便是,没必要弄成个女人模样,去和旁人虚与委蛇!” 北堂戎渡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地道:“话不是这么说……”北堂尊越冷笑一声,“怎么,那姓牧的看上的是那个‘蓉蓉’,不是你北堂戎渡罢……你这是可怜他,还是当真看上他了?你是本座的儿子,为了一个男人就委屈自己时不时地弄成女人模样,什么出息!” 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摸了摸鼻梁,说道:“真是的……既然今晚出来了,那就是看热闹,玩玩的,干嘛没事就教训我。”说着,将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果子放到桌上,用手微微扯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袖子:“走罢,这楼里闹腾得慌,我陪你去外面逛逛,怎么样?” 外面的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地上微湿,一家家店铺绵连无止,灯火通明,行人也是不少,两人闲闲信步走着,一样的容貌,略有差距的年纪,不像父子,倒如同一对兄弟,北堂戎渡顺手取了折扇挥开,笑道:“爹,你今天怎么忽然想到要来我这鹤音楼了?” 月色幽幽,照亮了男人冷峻的眉峰,北堂尊越嗤笑起来,道:“怎么,不行?本座听说你来此,便也前来见识一番,看看你这里是怎么个日进斗金法儿。”北堂戎渡摇了摇扇子,笑眯眯地道:“确实挺挣钱的,也挺热闹。”两人正说着,忽听远处湖上传来一缕清灵的琴声,琴音如丝如缕,音律十分怪异奇特,但又颇为美妙,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座临水而建的花楼。北堂戎渡脸色不知为何,忽然就变得有些古怪,顿了顿,才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转脸对北堂尊越笑道:“爹,不如咱们去那里看看罢。”北堂尊越挑一挑眉,显然略有一丝意外:“让本座和你去喝花酒?”北堂戎渡把扇子一合,拉着 分卷阅读106 男人的衣袖就往远处走:“走罢,去看看美人,莫非这样还不好?” 两人进了那花楼,北堂戎渡抬手就是一颗明珠,直直落到鸨子怀里,也不多言,只微笑道:“刚才弹琴的是谁,让她来见我们罢。”这鸨子平生迎来送往,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眼光毒辣得很,只把眼一瞄,就知眼前这二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那一类,因此笑容满面,打起十二分小心,将那明珠转眼就收进了袖中,笑道:“两位爷请楼上坐,只是要见玉姑娘的人实在太多,且姑娘现在正在见客,却是……”北堂戎渡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风韵犹存的女人一眼,那鸨母心中一颤,再不敢多说,忙亲自带了两人上楼。 两人登到楼上,一处花厅中拦着一道薄纱,里面正影影绰绰地坐着一个女子,稍远处则有一名锦衣玉冠的青年男子含笑道:“姑娘仙音如斯,实是在下有耳福了。”那纱幕后的女子清清冷冷地道:“一曲已罢,公子且去罢,我也累了。”那青年吃了个软钉子,却也并不恼怒,只是笑着道:“既是这样,在下便不扰姑娘了。”说罢,又客气几句,这才颇有不舍地往外走。 门口正要进去的北堂戎渡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对身旁的男人道:“爹,这女子虽说是出身贱籍,但看这情状,大概是个有名的花魁,想必一向有不少人已经把她捧到了天上去,弄得心高气傲的,目中无人,确实是有骄傲的本钱,只不过既是欢场女子,那么也就是那么回事了,难道不知道咱们这些男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倒来看她脸色?俗话说做一行是一行,这女子却已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北堂尊越亦是不以为然,他向来要什么绝色没有,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因而此时见了这青楼女子的做派,已是微有不耐,只不过北堂戎渡既然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因此也就陪着他罢了。倒是那厅中刚出来的青年男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勃然变色,怒道:“什么人在这里大放厥词——”话音未落,恰好看见了正往花厅中步入的北堂父子两人,登时目瞪口呆,一时间做声不得。 两人自不会去理会他,只径直在椅子上坐了,一同前来的鸨子早已叫人送茶端果,布置酒菜不提。北堂尊越坐在梨花椅上,抬眼瞥了一下不远处的纱幕,冷然道:“把帘子撤了。”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除北堂戎渡之外,皆隐隐有一丝窒息之感,鸨母不敢怠慢,忙让人拉开那道薄纱,随即便退了下去。 花厅中就已剩了三人,那帘子拉开后,就见一个美貌女子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琴,那女子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穿一件宫装霓裳,如墨青丝高挽,容貌果然极美,有十分颜色,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确是少见的美人了。” 玉玲珑却是已有些发怔,一时间竟油然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意,在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面前,也不知世上能有几个女子还能镇定如昔,来试图施展自己的魅力……她美眸微闪之间,立时整个人就已楚楚生姿,艳丽之中透出几分小女儿般的天真性情,轻声道:“……两位公子,可是要听曲么。”声音柔美中又有温柔之意,实是令人一眼之下,忍不住心里一阵意动,这般的形容气质,若是寻常人见了这样的美人,定然是要轻怜蜜爱,不忍拂她丝毫的,但眼下这父子二人早已是一副铁打的心肠,任你是什么天仙美人,再美上十倍,也撼不动心神。北堂戎渡笑吟吟地看着玉玲珑,道:“弹个你拿手的曲子罢。” 琴声淙淙而起,伴随着女子的歌声,北堂戎渡刚听了一句,心里就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一件事情,但与此同时,也不由得便忽然觉得有点儿索然无味,没什么兴趣再看下去了,便在此时,楼下突然一阵吵嚷纷乱,随即一片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就顷刻间纷纷临近,一群劲装汉子猛然闯了进来,为首的一名锦衣公子容貌俊美,只是脸上有一抹深深的阴鸷之色,冷笑着盯住玉玲珑,道:“贱人,你三番四次给我难堪,不过是个青楼里的婊子而已,会跳个新鲜的舞,唱两支别人没听过的曲子,就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圣女了?装什么清高!今天本公子就叫你知道厉害,弄回去叫人轮流伺候你到死!”说着,便喝向左右道:“给我把这贱人拖回去!再把这楼统统砸了!”话音一落,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便扑了上去,将玉玲珑一把扭住,毫不怜惜地就往外拖。 玉玲珑花容失色情急之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哭叫着朝北堂戎渡父子二人求救:“公子救我!”那锦衣男子这才有时间看清厅中的两人,顿时脸色大变,如遭雷亟一般,忙急步上前跪下,头颅深埋于地:“……属下江理风,叩见堡主,少堡主!”他这么一动作,其余十余名家仆模样的汉子也登时哗啦啦跪了一地,北堂尊越意兴阑珊,一言不发便起身向外走,倒是北堂戎渡没直接离开,只是觉得自己明显不认得此人,想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便道:“罢了,你自去就是。”江理风不敢抬头,只是嗫嚅道:“属下不知堡主与少堡主在此,冲撞了主子雅兴,实是万死……”北堂戎渡不在意地道:“一点儿小事,你自便罢。”江理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仍忐忑道:“这女子……”北堂戎渡瞥了一眼正满怀希望看向他的玉玲珑,淡淡道:“她跟我没有关系。”说罢,再不看那玉玲珑不敢置信的神色,起身走了出去,刚出了花楼,就听见楼内一片打砸器物、女子哭叫之声。 北堂戎渡几步便赶上了前方的男人,顺手塞给对方一个桃子,道:“喏,这桃子不错,看样子就应该挺甜的,我顺便就拿了一个。”北堂尊越掂了掂那水灵灵的蜜桃,挑眉而笑:“怎么,没在里面英雄救美?”北堂戎渡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原本我还有些兴趣,可惜一见之后,就对这女子再无好感。这样的女人,总认为自己应该高高再上,别人都要捧她宠她,不过是懂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就目空一切,觉得与众不同了,忘了自己的身份……眼下落进那江理风手里,必是活不得的了。”他说着,已对这位‘老乡’再无好感,至于她的死活,自然也分毫不放在心上。 北堂尊越当然更不会关心这种事情,倒是拿了那桃子看了看,然后就咬了一口,北堂戎渡抬头看着他尝那蜜桃,便笑吟吟地问道:“怎么样,甜不甜?”北堂尊越闻言,就把那桃子递到少年面前:“你自己尝尝,还不错。”北堂戎渡也不客气,就着男人的手,直接在桃子上咬了一口,随即便笑逐言开:“果然甜得很。”刚说完,忽然想 分卷阅读107 起一事,不由得摇扇打趣道:“爹,还是你吃罢,不然倒让我想起弥子瑕与卫灵公分桃而食这个典故了,哈哈……”北堂尊越微微一怔,随即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嗤笑道:“胡说八道。” 八十一. 笑语盈盈暗香去 少年把头一偏,不肯再让男人拍自己的脑袋,同时把扇子一遮,便挡住了半个头,笑道:“你还拍我脑袋?等我以后长大了,和你一样高了,我也敲敲你。”北堂尊越哈哈大笑,拿手用力一刮少年的鼻子,戏弄道:“你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好肥的胆子!”北堂戎渡用手护住鼻梁,往后稍稍退了半步,笑吟吟地道:“我的胆子一向都是很大的。” 两人信步而行,北堂戎渡手中折扇一张一合,侧着脸与身旁的北堂尊越谈笑。正走到一处卖蟹壳黄小吃的摊位前时,东西却恰好做得熟了,那蟹壳黄是用油酥酵面作坯,里面填着猪肉和蟹粉,还剁了些青菜,刚刚才出锅,北堂戎渡待到闻了那香气,不禁便停了脚,摸出几枚铜钱,叫老板拿了两个,旁边北堂尊越平生锦衣玉食,自然看不上道边的食物,见状便皱了皱眉:“莫非你晚上没吃饭不成。”北堂戎渡把用纸包着的蟹壳黄塞给他一个,笑道:“当然吃过饭了,不过这路边的小吃也是颇有风味……你尝尝么。” 北堂尊越看了看手里拿油纸包着的食物,到底还是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之后,倒是没想到滋味竟还不错,北堂戎渡见他似乎觉得还好,便也笑眯眯地大口吃着自己手里的那一个,两人一路走下去,什么炸丸子,豆角糕,糯丁耙,竟是吃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已临近了水边,此时夜色冥冥,万家灯火明灭,水面上船只偶尔往来悠悠,烟波依渺,波光粼粼,几只水鸟一面叫了一两声,一面低低飞过。北堂戎渡晃了晃手中的折扇,一手摸着肚子,叹笑道:“饱得很……”北堂尊越伸手去拍少年的腹部,扬眉嘲弄道:“怎么,撑着了?”北堂戎渡忙用扇子架在腹前,挡住男人的手,笑道:“可别动,里面都满了,小心你这么一拍,我就吐出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北堂戎渡只觉身心轻松,遂一面背靠着岸边的一棵梨花树,一面懒洋洋地看向水面,此时夜风吹来,也正是梨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风一过,登时飞花漫卷,零落如雨,旁边北堂尊越不经意间,就见有许多落花停留在少年的发间和肩头,少年慵倚树下,动静丰瞻,风神清远,形容如画,肌肤白胜初雪,可唯有那一抹薄唇却是胭脂一般的润泽妍红,只是那双唇的形状太像他,即便是眼下在微微笑着,也依稀觉得无情……北堂尊越不知怎地,突然有一种满足感油然自心底生起,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正值此时,忽然就听北堂戎渡笑道:“爹,你看那鸟,信不信我能用石头撇到它?” 北堂尊越循声看去,就见一只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正浮在水面上,旁边北堂戎渡已经弯下了腰,从地上挑了一块略薄些的扁平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手一指水面:“爹,咱们比一比,看谁能打到那鸟。”北堂尊越有些失笑:“这有何难。”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用石头打,不然谁都能打中……爹,你看我先做一下。”说着,手一旋,石头顿时被撇飞到水面上,接连跳了好几下,这才沉到水里,北堂戎渡哈哈笑道:“爹你看,不能用内力,只单纯看手法,小时候一般人都玩过的……不过我一猜,就知道你小时候肯定没玩过。” 北堂尊越不在意地道:“雕虫小技。”从地上随便捡起一块石头,就朝着水里那浮着的鸟一撇,只听‘嗵’地一声水响,那石头在水面上连一跳都没跳,径直在水鸟的身前直挺挺地掉进水里,吓得那鸟一声鸣叫,顿时拍打着翅膀离水而飞,北堂戎渡见状,立时笑不可遏,拍着大腿道:“果然是好功夫……不同凡响。”北堂尊越也有些挂不住面子,冷哼一声,看着那鸟道:“好畜生!”脚下一挑,一粒小石子就已飞到了手里,同时手上一弹,只听‘哧’地一声,那石子就已破空飞出,直接准确无误地击在了正飞到半空的那只水鸟身上,顿时那鸟便直坠下来,正好砸向了下方的一条画舫。 那水面上原本浮着一只精致的画船,一名清秀少女正倚栏而望,含羞带怯地偷眼看向岸上,那里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容貌英俊以极,丰神峻逸,难描难画,少女正心如鹿撞地看着,突然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啪地一声砸在她面前的地上,少女登时便被吓得尖叫起来。 北堂戎渡推了推男人的手臂,忍俊不禁道:“爹,你看你这人,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都吓坏了。”北堂尊越看着他,不由得展颜嗤笑道:“你管得倒多。”说着,抬手将少年头上和肩上的落花拂去。 北堂戎渡只觉头顶和肩膀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不住地碰触着,一片片花瓣被掸落,男人暗红色丝织的宽袖袖口露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拇指上的紫铜扳指在月色下幽幽生寒。北堂戎渡忽然扯住了对方的衣袖闻了闻,既而露出了一个男人彼此之间心领神会的笑容,眨眼嘿嘿笑道:“爹,你来之前,只怕是在温柔乡里罢?一股脂粉味儿。”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给了少年一个暴栗,低笑道:“没大没小,嗯?” 正说着,不远处的水面上,忽有一盏水灯慢慢漂浮着过来,离岸边极近,北堂戎渡来了兴趣,遂走了过去,蹲在水畔伸长了手臂,堪堪抓住了那盏水灯。北堂戎渡把灯拿起来,那灯是素纱制成的莲灯,隔着白中晕粉的薄纱透出橘黄的温暖光芒,莲瓣上还用笔绘着一首词。北堂戎渡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的字,随口低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念到最后一句,不觉回首看向北堂尊越那里,就想笑着向对方说些什么,但语未出,却忽又止了。 男人站在树下,朱衣如血,身型颀拔,负手随意看向远处的水面,一两朵梨花零星从树上落下,也不知是否有暗香如故,此时月色撩人,水光月影当中,湖畔花树稀疏,香飘似海,如烟如雾,那人静立在月下,几可入画。北堂戎渡心中也不知怎地,忽有些千回百转之感,依稀难明,顿了顿,只笑道:“爹,这灯上还有人提了词,想来是放这个水灯,来求姻缘的。”说罢,将莲灯重新放回水里,站起身走了回去。 北堂尊越回过目光看他,抬眉揶揄道:“不是说吃得撑 分卷阅读108 着了么,刚才怎么还蹲得下去。”北堂戎渡摸了摸肚子,嘿嘿一笑:“哪有那么夸张,我虽然吃得挺饱,也不至于这样么。”说着,忽然抬头看了看两人所在的这棵树,展颜一笑:“我照样身手轻便得很。”言罢,在下一个瞬间,就已轻松跃到了树上,脚下翩跹而优雅,站在一处枝头上,随手折下一根上面的梨花开得特别好的花枝,然后才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笑道:“你看,我这不灵活得很吗,哪有撑到了。”说着,随手把那枝梨花递给了对方。 北堂尊越看了看,到底还是信手接了过来,顿时一股清香缭绕在侧,北堂戎渡言笑无忌道:“佛祖在灵山会上,曾拈花示众,爹这也算是了罢,不过这‘示’的却是我一个人。”北堂尊越手上一弹,那花枝顿时飞起,上面雪白细腻的梨花片片飘落而下,如同一阵香雪,北堂尊越站在树下,低笑道:“本座倒是时常被人暗地里叫做魔头,和佛陀什么的,倒正好相反。”北堂戎渡啧了啧嘴,用手接住几片花瓣,道:“这花开得多好,你就这么把它散了,可惜了。”他笑了笑,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男人,戏语道:“对了,你说过的,我是你种的树,那你自己呢,难道是花么?”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少年的脑袋,低低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倒拿本座打趣。”说着,修长的手略略掸去肩头的落花,北堂戎渡一时间见男人黑发垂身,红袍逶迤,薄唇上似有若无地展开一丝笑意,身后满树花开正好,仿佛燃烧一般,胸中不知为何,却好似心血来潮一般,忽有些恍恍,脱口而出道:“百花亦不如父亲远甚。” 北堂尊越似是有些微讶,既而似笑非笑道:“这算是马屁?”北堂戎渡眯了眯一双蓝眼,心中倒也有些好笑于自己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遂笑道:“这个么,不算是在拍马屁。” 八十二. 笑渐不闻声渐悄 销金提炉里焚着檀香,灯花轻微一声爆响,烛焰便颤巍巍地晃了几晃。 沈韩烟坐在一张禅榻上,一面慢慢翻看着手里的帐薄,一面偶尔问上几句,室中灯光明妍,一名锦衣微须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旁,一一回答着青年的问题,了无遗漏。 半晌,沈韩烟合上帐薄,点了点头,鬓角边的几丝碎发末梢垂下,掠过脸庞,有些感慨地轻叹道:“只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有这样的利润……你做得很好。”中年人的脸上挂着恰倒好处的温煦笑容,微微弯了腰道:“少君盛赞了,鹤音楼乃少堡主一手所建,若非有这样的生财主意,哪来眼下的这般盈利?属下不过是平日里略尽些心去照管着罢了,当不得少君赞誉。”沈韩烟从发间拔下一根玉搔头,将身旁灯上的纱罩取下来,拿玉搔头的尖儿细细拨了拨灯芯,让烛焰渐渐长起来:“既是我已阅过了帐目,你且去罢。”说着,重新扣上了灯罩,一手从身旁拿起帐薄,递了过去,中年人忙双手接过,这才徐徐退下。 窗外的夜色如墨,透映着幽幽树影婆娑,风吹叶动,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室内挂着轻薄如烟的半透明银线纱帷,在灯光中亮莹莹地微微泛光。沈韩烟略合着眼睛,半倚半坐着,手里拿了一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窗边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才折的杏花,清幽的香气不绝如缕,花瓣上甚至还有点点新鲜的水珠。彼时整个房间内恍若一潭静水,寂寂无声,淡白的檀香烟气若有似无地悠悠散开,灯火中青年白衣如玉,容色静好,如同丹青国手精心绘制而成的的一幅绝美图画。 “厨下才炖好的八珍什锦汤,少君今日晚膳时吃的东西不多,不如且喝上一碗,省得半夜里容易犯饿。”一个笑吟吟的女声忽然响起,沈韩烟睁开眼,循声看去,微微笑道:“正好,我也似是有点想吃东西了。”只见一个容貌秀丽的年长女子身穿玉色长裙,云鬓高梳,手里正端着一盅热汤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手捧大托盘的年轻侍女。 沈韩烟接了碗,慢慢喝了一口汤,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蒙着盖布的托盘,问道:“这里放着什么呢。”翠屏从年轻侍女手里端过托盘,让她下去,自己则一手揭开上面的盖布,满面含笑道:“这是新送进来的衣料,奴婢每样都裁了一块过来,少君挑些喜欢的料子,奴婢才好叫人去裁制新衣。”沈韩烟看了看托盘里盛着的衣料,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块银灰色的素锦冰丝暗花葡萄纹料子,道:“这个就很好,北堂向来很喜欢这颜色。”翠屏淡淡一笑,头上的蝴蝶金镶花微微颤动,道:“少君多挑些罢,这些都是最上好的料子呐……到底男人和我们这些女子不同,不大在意这些,不然若是让那些姑娘家来选,还不知要翻来覆去地拣上多久呢。”说着,用一只手从衣料中拣出一块月白色的蜀锦比量了一下,笑道:“这块料子最柔软光润,想必贴身穿着再舒服不过,做里衣最好。” 正说着,却听见外头有人笑道:“在说什么呢……韩烟你看,我买了什么回来。”翠屏听闻,不由得抿嘴儿一笑,自己便不言声地往外走,迎面见了一身海水蓝袍子的北堂戎渡进来,便笑道:“厨下刚炖了汤,公子可要也来一碗么?”北堂戎渡一抚小腹,笑呵呵地道:“不了,我今天在外面,可是吃了不少东西。”翠屏听了,于是也不再多说,只是笑着掩门出去了。 北堂戎渡走到沈韩烟身后,自后面抚上青年的脸扳过来,在那唇上亲了亲,笑道:“哎,你看我买什么回来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了开来。 里面是七八颗裹满亮晶晶糖衣的鲜红山楂,沈韩烟笑靥明澈动人,道:“糖葫芦?”北堂戎渡坐下来,拢一拢手上的连青金石手串,笑着拈起一颗山楂就往沈韩烟嘴里喂:“糖葫芦不方便拿着,我就把那串着的竹签子拔了,光剩山楂,拿纸包好了带回来,你看看好不好吃。”说着,往自己嘴里也丢了一颗。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就吃完了糖葫芦,北堂戎渡见时辰不早,便想睡了,起身脱了外衣,道:“今晚我在鹤音楼遇见了父亲,后来在街上吃了不少东西,简直都快把我撑着了。”沈韩烟帮他脱着衣服,修长的指尖微暖,似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光润无瑕,轻柔拂过北堂戎渡的身体:“方才我看了这几个月鹤音楼的收益,实在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数目,先前我们投进去的银子,现在已经赚了差不多十数倍。”北堂戎渡轻轻一嗤,目光流转如同波澜微兴的海面,笑道:“这种生意原本就是牟取暴利的,收益高很正常。”两人正说着,忽有声音在外面道:“公子可是睡下了么 分卷阅读109 ?”北堂戎渡听出是翠屏的声音,遂道:“还没呢,你进来罢。” 翠屏进到房内,就见北堂戎渡已经脱去了外衣和衬袍,仅着贴身衣物,旁边沈韩烟正要给他取下发冠,北堂戎渡见女子进来,便问道:“有什么事么。”翠屏面上似乎是带着一丝犹豫之色,倒没直接回答北堂戎渡的话,只踌躇道:“公子可还记得,前时堡主在此过夜的那一晚,公子叫人安排侍寝的那个女孩儿么?”北堂戎渡略一思索,倒也想了起来,点点头道:“记得。怎么了?”翠屏面有尴尬之色,轻声道:“方才奴婢听人禀报,说是那女子,已有了身孕……” 北堂戎渡微微一愣,沈韩烟亦是极为意外,一时间皆是寂然无话,片刻之后,北堂戎渡才呼了一口气,喟叹道:“是这样啊……”他这才知道翠屏为何面色犹疑,按说这其实是个不小的喜事,可问题是当夜那少女却是服侍了他与北堂尊越两个人,如今女孩有了身孕,谁能断定那腹中的胎儿,究竟是父子两人之间哪一个的?尤其是北堂戎渡父子容貌十分相似,也不可能从未来孩子的模样上,来判断出父亲是谁,这事确实就是有些荒唐了,难怪翠屏一脸为难之色,踌躇不已……北堂戎渡想到这里,自己也多少有点儿苦笑,只好道:“算了,你下去罢,叫人先好生地照顾那女子。”翠屏应了一声,径自出去了。 室中一时间有些安静,北堂戎渡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这可真是……”沈韩烟也觉得不自在,亦有愕然,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北堂戎渡有些闷闷地上榻躺了,心中既有自己可能要做父亲的一丝喜悦,又有啼笑皆非的尴尬后悔之意,一时间乱糟糟地很有些心烦。 身旁无声地躺下一具温热的躯体,沈韩烟躺到北堂戎渡身边,盖好被子,侧过身用手轻轻环住了少年的身体,默默片刻,温然道:“北堂,何必烦心呢。”北堂戎渡蹭了蹭他的脸颊,微微沉吟,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出了一片暗影,道:“也是,不想了,咱们先睡觉,这些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罢。” “……游走龙蛇,势如挽岳倒川,凝气于紫府,气聚不堕,收归在心……呼……” 少年长吐一口气,缓缓收了掌,全身上下只着一条黑色长裤,赤裸的上身匀称而结实,从皮肤毛孔中向外冒出大量的水气,淫靡地附着在身上,汗水淋漓。 北堂戎渡收功之后,便解开腰带,将裤子脱了,走进面前不远处的清澈小河里,痛快洗了个澡,这才重新上了岸,一一穿好衣物,出了林子,朝碧海阁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远远就见一名丽装女子正站在廊下,似是在等待着什么,见北堂戎渡回来,这才急步趋前,环佩叮当而响,面上满是焦虑之色,道:“公子可回来了……”北堂戎渡笑道:“怎么了?这么火急火忙的。”翠屏定了定心神,将头微微低了,有些嗫嚅道:“方才那女孩儿,已经流了胎……” 北堂戎渡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半晌,他沉思一下后,平静问道:“怎么回事。”翠屏抿了抿红唇,轻声道:“有人奉堡主之命,送了堕去胎儿的药来……” 北堂戎渡的眼角几不可觉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依然是一脸平静,只是唇角却忽然泛起了一丝冷笑,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让人好好照顾那女孩儿罢,不要伤了身体。”说完,便转身朝着遮云居方向走去,留下翠屏站在原地,一脸担忧之色。 北堂戎渡缓步走进了遮云居,他走过长廊,推开一扇朱漆雕花的门,就见到北堂尊越正站在一架彩焕螭头龙蟠屏风旁边,似乎是刚沐浴过,一群侍女正伺候着他穿衣。 “……来了?”见了少年进来,北堂尊越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只是眼帘微抬,轻轻转动了一下手指间地一枚玉扳指,很随意地问了一声。北堂戎渡脸上依然是一片祥和,然而蔚蓝的眼底那微微澜动的波纹,却显示出他此时未必就像外表所展现出的那样平静。北堂戎渡站在室中,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道:“父亲……为什么?” 北堂尊越摆了摆手,于是一群年轻侍女便无声地退了下去,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北堂戎渡,忽然间微笑着说道:“你是在说,那个丫头?”北堂戎渡紧抿着薄薄的唇,然后轻声说道:“您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北堂尊越看了少年一眼,然而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用一种罕见的温和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平静地道:“你很小的时候,本座就曾经告诉过你,成大事者,决不能心软……渡儿,你现在却因为一块还没成型的血肉,就心疼了么?” 男人平缓漠然地说着话,唇角依稀泛起一丝微讽的笑容,北堂戎渡沉默片刻,右手不自觉地捏住了挂在腰边的一柄扇子,轻轻捏紧,他看着北堂尊越,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望着男人,缓声说道:“这孩子不是别的什么人,它以后会姓北堂……可现在,它却没了。”少年面色平淡,沉默片刻后,接着道:“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第一次要做父亲,昨天知道了这件事,我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有些慌乱。” 北堂尊越缓缓挑眉,用一种嘲讽的语气,犀利说道:“那丫头不过是个暖床的罢了,不配给你诞育子嗣,不过这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冷笑了一声,然而神色却是柔和的:“……重要的是,你确定,那是你的种?” 北堂戎渡的瞳孔微微一缩,室中顿时一片安静,一片死寂,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天晚上都做过什么事,你不是不清楚,那个孩子可能是本座的,也可能是你的,也许它是你的弟弟妹妹,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你儿子女儿……这些,谁能分得清?” 八十三. 却不曾问我,要不要 隔着精美的绣花扇套,捏在扇柄上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北堂戎渡静了静,既而忽然自嘲地笑道:“父亲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少年淡红的薄唇因一丝隐忍而微抿,“只不过,那毕竟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我的孩子,你的孙儿,我昨天还因为知道自己也许要做父亲了而惊喜,现在它一下子没有了,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就像从来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一对父子目光平静地对视着,半晌,北堂尊越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这个没了,以后还会有,只要你想要,以后你当然会有很多孩子,随便你想要多少。” 北堂戎渡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宁静如秋水的淡 分卷阅读110 薄笑意,直视着北堂尊越,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英俊以极的面孔:“如果这个孩子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没有了,我不会觉得怎样难受,可偏偏,它是你让人打掉的……我的父亲打掉了我的孩子,哪怕它也许不是我的,但毕竟有一半的可能。只要想起它是你弄没的,我就觉得难以接受。” “这很重要吗?”北堂尊越盯着少年蔚蓝的眼睛,忽然漫声轻笑道:“你长得极似本座,尤其是这嘴唇,薄极无情……只是你到底也多少还有点儿像你母亲,让你有时候,偶尔也会软了心肠——” “……够了,别提我娘。”北堂戎渡打断了男人的话,他向来冷静,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却突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丝难言的躁意,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的双眼,忽然间低笑了起来,神色微微释然,似乎是终于得到了他想要了很久的一个答案,他缓缓朝着少年走去,然后伸手托起对方的下巴,微笑道:“渡儿,看来本座猜得没错,你娘的死,你其实心里一直都是在怨本座的,嗯?虽然你一向都没怎么表现出来。” 北堂戎渡不料男人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愣住,良久,才突然笑出了声来:“也许罢,父亲,我承认这一点,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北堂尊越的眼光一点点地有些冷下来,然而也还是笑容未敛,只注目于北堂戎渡,道:“为了她,你心里怨本座,现在又为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你生本座的气,是不是?”他说着,心底忽然就涌起一丝怪异的愤怒,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因何而起。北堂戎渡并未直接回声,只是捏着那柄扇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突然,他动作轻缓却又坚定地推开了北堂尊越托住他下巴的手,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如往常一般神色平静,徐徐道:“既然说到了我娘……那么爹,你知道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最大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北堂尊越面上浮出一个探究性的笑容,直直盯住北堂戎渡蓝如天空的双眼,似有些许微微的不甘和困惑,他略略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本座给你的,其实从来都不比她少……难道是因为你日日在她身边,你们母子在一处的时间,比本座多的缘故吗。” 北堂戎渡微微一叹,语意萧索,摇头道:“不是的。”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重新开口说道:“其实爹,你疼我也许真的不比我娘少,可是,你们到底还是不一样。”室中纱幔轻垂逶迤于地,仿佛是无言的隔阂,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似是若有所思,,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微微起伏着,片刻之后,便笑了起来,声线清和,耳上的一只赤翎朱雀坠子微微悠晃着,上面镶着的宝石珠光绚烂,如同一点清冷冷的璀璨星芒:“我娘她爱我如性命,不管我是聪明伶俐,还是普普通通,甚至是个傻儿,或者身有残疾,她都爱我,在她心里,我只是她心爱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好也罢坏也罢,无论将来是了不起还是庸碌无为,我都永远只是她的渡儿,她的心肝宝贝,她一切爱我疼我的举动,都没有前提,没有条件。” 北堂戎渡明亮的蓝眸抬起,看着男人隐隐散发着异彩的凤目,无声无息地微微一笑,道:“可是父亲,你和娘不一样。我自小就聪明伶俐,根骨奇佳,心性亦是坚稳冷硬,是你喜欢的继承人……父亲,如果我没有自幼就表现出超出旁人的优异,你会注意到我,关心我吗?在你眼里,儿子女儿什么的其实不重要,如果孩子庸庸碌碌,资质普通,不堪大任,没有表现出让你感兴趣,能够引起你重视的天分,那你根本不会看他们一眼,不会在乎他们。” 少年摇一摇头,声音低柔而温和:“爹,我娘爱我没有条件,而你爱我,是有条件的……这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窗外唯有风声扰扰,空阔的室中层层帘帷深重,北堂尊越晶黄的眼睛里光芒微敛,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儿子,然而他只是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就像是要审视出这个孩子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久久不发一语。半晌,北堂尊越忽然笑了,唇角带着一丝诡异味道地微微翘了起来,然后缓缓敛去笑容,开口道:“还有吗?” 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然后平静地微笑,笑容如同最明澈的秋水,清透而沁凉:“有……爹,我娘她爱我,可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怎样,她只希望我平安快活就好,而爹你,要求我一切都得听从你,服从你,你认为我完全属于你一个人,必须按照你的意思做事,你把我,当成了你的专有物,不是吗?可是我心里,却不喜欢这样。” 北堂尊越缓缓眯起双眼,似乎并不意外少年的回答,他笑了笑,眼眸里再没有先前的淡淡微讽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平静与强大的自信:“渡儿,你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怕本座生气吗,还是你认为,本座已经不会惩罚你?你这样聪明的孩子,实在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北堂戎渡看着男人,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充满了自嘲的感觉:“爹说的没错,是我欠考虑了……昨天晚上我还认为那个玉玲珑应该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地,看清现实,在没有保护自己,拥有改变自身境地的力量之前,去尽力顺从当前的境况,以保全自己,可是我现在,却是在忤逆你,根本就是犯了和她一样的错。” 一只手动作温柔地替少年掖了掖鬓发,北堂尊越抚摩着儿子的鬓角,唇际泛起一丝笑容,然而却依稀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得那样远:“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你应该知道,有些话,是要埋在心底的……本座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从小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本座也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这么和颜悦色,重视爱惜过。”北堂戎渡自嘲地摇了摇头,微微含了笑意,但那笑容却是隐隐有着一丝隔膜:“爹还记得前时拿鞭子打我那一回吗,当时你把我踩在地上,用脚死死踩住我的背……我说过,我很记仇的,不过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你也不是真的想要羞辱我,所以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我只是在心底暗暗发誓,我要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 北堂尊越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反而笑了,凝视着少年毫不退缩地与自己对视的漂亮蓝眼,缓缓说道:“你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嗯?你自己给自己谋出敛财的路子,比如那个鹤音楼;交好各方势力,比如平剑山庄的殷知白和青帝门那兄妹两个;培养自己的心腹和势力,比如那个周允纹,天璇堂……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摩月教,我的儿,你很好,有野心,有本事,也足 分卷阅读111 够聪明。” 北堂戎渡抬头,眸中微光渐盛,瞳子里闪过一丝骄傲而冷静的光芒,最后缓缓说道:“野心……爹,我的野心,大概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罢,我不愿意让别人支配我,掌控我,哪怕是你也不行……否则就像今天这样,我连一个可能是我亲生骨肉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他与他之间,一开始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个骨子里同样强势的人,终究是免不了要互相碰撞的一天,即便彼此间有着最亲密的血缘,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北堂尊越的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他眼中有光芒渐渐凝聚,似乎是想要思忖清楚什么东西,然而却到底没有想到什么,也没有说出什么……北堂戎渡笑容淡淡:“爹,你对我的好我从来不敢忘记,有些事,你认为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却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到底要不要……”他说完,一丝笑容徐徐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唇畔,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仅像北堂尊越方才说过的那样,这双薄唇像极了北堂尊越,甚至就连这个笑容的模样,也像极了对方……少年笑了笑,如同春风吹过了湖面,皱起无数涟漪。 然而北堂尊越却没有看到,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恼怒,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察觉出一丝孤独的落寞感在心底占据了一瞬,他忽然发现,发现胸腔中有什么感觉是他再陌生不过的,慢慢地生出来,一分一分地生出来……恍惚中,还是在昨夜那开得无法无天的梨花树下,少年长身玉立,笑语晏晏,道:“百花亦不如父亲远甚。” 八十四. 人面桃花相映红 床前放了一盏半人多高的纱灯,烛焰慢慢舒展着,水红色的罗帐低垂,一只手些须裸在床外,绛纱的袖子软而轻薄,里面露出的五指如同几根玉白的笋尖。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手似乎微微一动,片刻之后,有人自床内揭起帐子,慢慢坐起身来。 黑甜香沉的一觉,睁开眼,外面似乎已是晨光熹微,北堂戎渡坐在榻上,扯了扯床头的拉绳,未用多久,几名侍女就捧巾端盆地进到房内,立在床前服侍他盥洗。北堂戎渡拿起软猪鬃制成的牙刷,在一只装有薄荷、硝石、没食子、冰片、玄明粉、硼砂、青盐所配制而成的牙粉罐里蘸了蘸,细细刷完了牙,翠屏从旁边递来温水,一面道:“公子今日起得倒早。” 北堂戎渡接过水漱口,然后吐在水盂里,这才道:“饿了,弄点吃的罢。”翠屏抿嘴笑道:“今早有鸡汁浸的小笼包子,公子觉得还好?”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也罢了。”翠屏拧了一条热毛巾替少年擦脸醒神,北堂戎渡只觉得十分舒服而松弛,便在此时,床内沈韩烟微微醒转过来,睡眼惺忪的模样,用手揉了揉眉心,慢慢翻过身,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名侍女轻声说了时间,北堂戎渡已经套上一件淡烟霞色的单袍,床前两名侍女正蹲着身子给他穿鞋,闻言便回过头,微笑着道:“天还没怎么亮,不用起来得这么早,再躺一躺罢。”一面说,一面已起身下床,平伸开双臂,任侍女为他穿衣:“我今天去外祖母那里说说话,也有日子没见她了。”沈韩烟知道这几日北堂戎渡父子两人起了嫌隙,闹得颇不愉快,想来北堂戎渡是想要去外祖母那里散散心,因此便道:“你去也好。只是北堂,堡主毕竟是亲长,你是小辈,何必——” “韩烟,你也不用多说。”北堂戎渡将下巴微微抬起,让人给他整着领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淡薄的笑,语气中有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微讽:“我也不想说些什么——前时那女孩儿有孕一事,并没有外人知道,却怎么一夜过后,瞅着我正好在后山林子里练功的时候,父亲就恰巧让人把孩子打掉了……我这碧海阁里的人,看来也不全都是跟我一条心,所以既然人多眼杂,有些话,我还是不说也罢。” 这一番话就有些诛心了,不是下人应该听的,听因此北堂戎渡这话一落,屋内的几名女子顿时便脸色一白,急忙统统跪了下去,唯有翠屏还给北堂戎渡继续往腰带上拴着荷包玉佩等物,轻声劝道:“公子……”北堂戎渡也不在意,抬抬下巴示意诸女起来,道:“你们也不用怕,想来应该没你们几个的事,起来罢,给我梳头。”说着,已坐在镜子前,众女这才战战而起,按部就班地伺候北堂戎渡梳发戴冠。 正是春日缱绻,空气里弥漫着带有花香与青草的气味,桃花曼开,轻红飞扰,一名丽装少女伴和着悠悠丝竹歌舞之声,在一株桃花树旁起舞,正是牧倾萍,只不过刚跳了不多时,她便忽然停了下来,转而朝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子轻喊道:“姨姥姥,我是不是跳得不够好?” 此时日色灿若鎏金,春日的阳光带着薄薄暖意,在地面间铺下金沉沉的光泽,亭内一张小榻上半倚着一名绝色丽人,自是许昔嵋,正拣了面前小几上的蜜饯吃着,闻言,便轻轻一笑,唤道:“先歇着罢。”牧倾萍有些自己和自己赌气的模样,跺了跺脚道:“我就不信了,莫非这惊鸿舞我就当真跳不好了?”说着,便叫几名乐师重新奏乐。 许昔嵋款款起身,走出凉亭,笑道:“傻丫头,你若是真要学,便仔细看我跳一回。”语罢,水袖忽然一舒一甩,裙摆飞扬间,已似一只蝴蝶一般,翩跹在日光当中。 四周花木葳蕤,缤纷吐芳,许昔嵋手臂轻舒,身姿如花枝摇曳,那一股妖娆妩媚之态,几乎让牧倾萍看得呆了,一曲终了,唯闻余音袅袅,阳光细碎地洒在地上,几树桃花映着许昔嵋含笑如花的雍容眉眼,明艳夺目以极。 牧倾萍又是惊喜又是欣羡,拍掌道:“姨姥姥跳得真好!我以前从没见过有谁能跳得这么美的。”她今日穿着浅粉色银纹百蝶穿花上衣,领口绣有菊纹,下面一条藕荷色绣白玉兰的长裙,衬得身段十分美好动人,宛若一株新生的春柳,青丝中斜簪一枝点翠步摇,整个人如一朵滴露的芙蓉,娇美难言。许昔嵋从她眉眼中依稀觅到几分长姐当年的形容,不觉心下软润,温暖的手掌携了少女的柔荑,笑语柔和:“来,过来坐着说话。”说着,就让乐师都下去,两人一同回到亭内,相对坐下。 彼时清风送爽,牧倾萍手里把玩着一柄精巧的素纨芍药花团扇,如水明眸好似清亮亮的溪水流过,看着许昔嵋,轻轻咬了一下粉唇,羡慕道:“姨姥姥是怎么保养的呢?看起来简直都能说是我姐姐……若我日后也像这般,减寿几年都是愿意的。”许昔嵋轻轻一嗤,忍不住笑道:“我已四十 分卷阅读112 多了,还年轻什么?你细看看,就知我眼角也有皱纹了。”牧倾萍笑得如同银铃一般,声音清亮动人,俏生生地道:“您还埋怨呐?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就是您了。”许昔嵋牵过她的手,笑着抚摩道:“好甜的小嘴儿!丫头我问你,你今年可是已经十七了罢。”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持着团扇,扇上的明艳芍药与她妍丽的面容相映,十分动人,牧倾萍点点头,含笑道:“嗯,我确实已经十七岁了。”许昔嵋尾指上套着的金镶翡翠护甲流光溢彩,隐隐有斑斓之色,轻轻划过少女的手背,带起一丝微凉,笑道:“我像你这个年纪时,连渡儿他娘都早已生了,怎么,你却还连个中意的男子也没有么?” 牧倾萍脸色一红,握在扇柄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略动了一下,抿嘴儿道:“您说这个做什么……”许昔嵋笑容丰艳似一株红蔷,道:“这有什么的,我听说你可是惹得江湖上不少的青年才俊都暗地里倾慕,其中有个苏青鹤还私下里求过亲,只是你看不入眼罢了。”牧倾萍脸上微微一红,吐一吐舌头道:“我没说他们不好,也不是看不入眼,只不过我不喜欢罢了。”许昔嵋不觉轻笑,口中问道:“哦,那你可喜欢什么样的?” 牧倾萍虽是未出阁的少女,但她向来生性并非腼腆,况且此处也没有旁人,因此低头用手慢慢拨着手腕上的镯子,半晌才说道:“他么,须得对我好才行。”许昔嵋失笑,一双美眸中波光流转:“这算什么条件?也太简单了些。”牧倾萍微微嘟起粉唇,道:“这条件怎么算是简单呢?我若是喜欢谁,他以后就要一辈子都对我好,永远只有我一个人,不能再有其他女人了。”许昔嵋慢慢啜着香茶,这才笑着‘哦’了一声,哂道:“丫头,这条件可当真是不简单了……何止不简单,只怕是相当地难才是。” 牧倾萍一双妙目微微睁大,有些不服气地道:“所以我才讨厌那些人,凭什么女人只能一辈子都守着一个男人,而男人却要拥有许多女人,风流多情?难道身为男子,就不能只一心一意地待一个女子么?”许昔嵋笑意缱绻,微微轻叹道:“男儿多薄情,不过如此罢了。”牧倾萍轻哼一声,手中的团扇摇了摇,头上一双蓝宝石蝴蝶花颤巍巍地晃动着,倔强道:“从小到大,我的东西都是不肯和别人分享的,何况是喜欢的人呢,如果他不能一心一意地待我,那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男子,我牧倾萍才不稀罕。” 许昔嵋眉心轻轻一动,似乎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姿态慵懒地抚一抚云鬓,意闲悠然道:“真是的,若是当初我……”她笑容渐隐,没有继续往下说,倒是牧倾萍坐在亭中,只觉清风拂面,看看今日亦是天高气爽,空中柔云朵朵,她毕竟是年轻少女,还颇有些孩性,便不觉起了玩心,用手撒娇一般地摇了摇许昔嵋的手臂,脆声道:“姨姥姥,您这里有风筝么?我今年还没开始放过风筝呢。” 许昔嵋笑着答应了,道:“自然有,前几天我还看见有几个丫头在放呢。”说罢,就唤人来此,吩咐去拿个风筝送过来。不一时,有人送来一只燕子形状的大风筝,做得既精巧又好看,牧倾萍十分欢喜,拿起风筝便出了亭子,在不远处放了起来。 只不过今日天气虽好,却并非是放风筝的好时候,虽说是清风送爽,但风力却是柔和绵软的,没有多大的劲道,牧倾萍虽然费了不小的力气终于把风筝渐渐放高了,但没过多久,那半空上的风筝便忽然歪歪斜斜地头一栽,就往地面坠了下去,亭内的许昔嵋见了,亦只是笑。 由于线放得较长,因此风筝栽得也远,牧倾萍懊恼地跺了跺脚,忙微微提了曳地的裙摆,一面握着线棰,一面顺着长线就往风筝掉落的地方快步走去。 待寻到了位置,却见风筝被斜斜挂在一棵桃花树上,一名少年正抬起手,去够树杈上的风筝,那少年头戴赤金簪冠,穿一件填金刺绣薄罗长袍,修身颀立,发如黑瀑,雪白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风筝的边缘。彼时满树芳菲开得正盛,花瓣零零星星地坠下几朵,少年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风筝的一角,将其从树上取了下来,然后转过头朝牧倾萍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就扫到了少女手里握着的线棰,笑道:“是你的罢。” 浅金色的薄薄阳光铺天盖地,少年蔚蓝的眸中笑容明澈,人面桃花相映,如幻如雾,牧倾萍只觉眼前忽然似是被明媚的春光刺得有些微微生疼,顿了片刻,才仿佛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笑啐道:“喂,你这小子,怎么又不叫我姐姐了?” 八十五. 却把青梅嗅 北堂戎渡走了过来,将手上的风筝递到牧倾萍怀里,淡淡一笑:“行,等什么时候你武功比我高了,我就叫你姐姐。”牧倾萍恼道:“哪有你这样的!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不按年纪,却按武功来排的。”嘟着嘴把风筝随便放到旁边的地上,扯了扯北堂戎渡的衣袖:“不玩了,风一点儿都不大,放不起来……走罢,姨姥姥就在前面的亭子里。”北堂戎渡任凭她拉着自己走,一面随口问道:“你不在家里,怎么跑到这儿了?”牧倾萍斜着美眸扫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能来,难道只可以你来不成?别忘了,这里是我姨姥姥住的地方……对了,倒是你,怎么今天到这儿来了?” 两人边走边闲谈,北堂戎渡嘴角轻扬,却也笑了,一手取了折扇摇了摇:“我怎么不能来,别忘了,这里是我外祖母住的地方。”他故意学着对方的口吻说话,以作打趣,牧倾萍知道自己在口舌上是占不到半点上风的,便啐他一下,不言声了,倒是北堂戎渡心平气和地瞧着四周的景色,脚下不徐不疾地走着,神情和畅,似是不经意地道:“嗳,数日不见,怎么觉得你好象胖了些似的。”牧倾萍一听,立时惊声道:“啊?有吗?哪里胖了?”一面说,一面连忙用手仔细摸了摸脸颊,北堂戎渡见她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嗤地一笑,哈哈笑道:“你还当真啦?你们这些女人呐,也太在意这皮相了。”牧倾萍这才知道上了当,恼得从袖子里摸出团扇就往北堂戎渡身上打,气道:“北堂戎渡你这个臭小子!有本事你别跑!” 北堂戎渡哪里能让她打到,早就拔脚一溜烟儿地跑得飞快,一眨眼就进了不远处的亭子里,牧倾萍在后面撵上来,抓着团扇就要作势打他。 彼时正是春光融融的时节,日光微觉醺暖,许昔嵋斜倚在小榻上,正以手支颊,有几分慵怠之意地半合着眼睛,却听见两个孩子在打闹,不觉睁开眼,宛媚轻笑道:“好容 分卷阅读113 易聚在一处,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闹个不停。”北堂戎渡一面闪身避过牧倾萍,一面笑道:“你可听见了罢?看看,我才十四,你比我大三岁,怎么也不让让我,还说是我姐姐,啧。”话音刚落,就听许昔嵋似笑非笑地道:“渡儿,你还说嘴,你一个男子,还是已经成家立业,娶了亲的人,倒好意思欺负一个女孩儿。”牧倾萍见有人撑腰,不禁破颜一笑,也不再去追打对方,只用扇子指着北堂戎渡,纤长黑密的睫毛忽闪着,笑吟吟地道:“活该,总有人能收拾得了你呢。”北堂戎渡嗤嗤笑了两下,道:“外祖母收拾得了我没什么,只是赶明儿可别弄了个能收拾得了你的表姐夫,那才有意思了。” 牧倾萍脸上顿时一红,啐道:“呸,你个嚼舌头的,我懒得睬你。”说罢,自己出了亭子,去不远处的花丛中摘花去了,北堂戎渡这才趋近许昔嵋面前,笑道:“您近日可还好么。” 许昔嵋伸手抚一抚少年衣摆上的花纹,十分欢喜地温言道:“我好得很。”说着,又和颜悦色地细细端详着北堂戎渡道,含笑看着他说道:“似是愈发长高了呢,都已经赶上一个大人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一桩事来,但一眨眼就已无形间神情自若地笑了笑,在许昔嵋身边坐下,笑道:“那当然,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么……您也似是愈发年轻了呢,都赶上十七八的姑娘家了。”许昔嵋掌不桩扑哧’一笑,笑骂道:“你个小油嘴儿,最会哄人,连我都敢打趣儿。”北堂戎渡笑嘻嘻地从袖里摸出个葵瓣彩锦小盒,道:“您瞧,我来这里可没空着手,都给您带着东西呢。”说着,把盒子一开,笑道:“挺漂亮的小玩意儿,您戴着玩玩儿就是了。” 盒内用软缎托着一只赤金镶珠的明翠手镯,环中有金色花瓣微绽,每一瓣都嵌着南珠,饰以镂空隔纹,极为精美,许昔嵋将其拿起,套进雪白的右腕间,仔细端详了一下,笑道:“小机灵鬼儿,你倒是最会讨人喜欢。”北堂戎渡把手伸向面前的一碟蜜饯果子,拈起一个丢进嘴里,笑道:“我讨您喜欢不应该么?别人我才懒得呢。”许昔嵋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更添了一分喜爱之情,问道:“你今日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北堂戎渡一手摸向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支烟来,熟稔地点上火,神色淡淡:“近日和父亲闹得有些不愉,来您这里说说话。” 许昔嵋含笑沉吟:“怎么,北堂尊越对你不好?”北堂戎渡摇了摇头,吸了一口以药草焙制而成的纸烟:“这倒不是。”说着,自也不避讳自己的亲外祖母,将前几日之事大概讲了一遍。许昔嵋微微颔首,指尖轻拨着腕上的镯子,道:“这件事么,倒确是北堂尊越做得不妥……”北堂戎渡刚要说话,许昔嵋却已接着道:“然而他这么做,却也多少算是有些道理的。” 北堂戎渡徐徐吐出一口搀杂着薄荷气息的烟圈,抬手抚一抚眉心,淡声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个……一个连型都还没成的胎儿,而且也未必就是我的,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和自己的亲爹闹得不愉快,这事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引子,把我向来对他的那些不满给统统引出来罢了。”许昔嵋也不多话,只取了一只缠花玛瑙的杯子,抿了抿里面的茶水,笑容淡如烟霭,既而将杯子重新一搁,腕间的镯子上镶住的南珠柔光璀璨,美不胜收。许昔嵋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沉着的意味,和声道:“傻小子,你们北堂家的男人个个都又倔又死要面子,容不得别人违逆半分,况且北堂尊越这个人,哪里是好相与的?你若惹恼了他,只怕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北堂戎渡微垂了垂眼帘,长睫下投出一抹深沉的阴影,唇边的笑意也淡得趋近于无,温声道:“孙儿明白。”许昔嵋微微颔首,发中的金步摇轻晃了一下,一双妩媚的眼睛看向北堂戎渡,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摩挲着少年的脸颊,徐徐道:“好孩子,你要记得,‘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向来都是大忌。” 北堂戎渡心下猛地一跳,就听许昔嵋沉稳道:“他是你爹不假,可你们不是平民百姓人家,若在数百年前还有朝廷的时候,一个帝王和一个皇子之间,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现在你和北堂尊越的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他向来习惯了唯我独尊,掌握别人,没错,他现在可以宠你爱你,可你须知伴君如伴虎,如果哪一天真有雷霆之怒降身,你现有的力量,可是他的对手么?” 许昔嵋的话说得极轻缓,然而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仿佛是在北堂戎渡心中压上了一块大石,沉闷得难耐。北堂戎渡紧紧抿着唇,右手指间夹着快要燃尽的纸烟,良久不发一言。半晌,才忽然一笑,将手里的烟头缓缓摁灭,深以为然:“您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或许是春日里的暖风熏人欲醉的缘故,北堂戎渡只觉嘴里微微有些发涩,但他很快就泯灭了这种模糊的感觉,从容道:“除了您,这些话不会有别人对我说。”许昔嵋伸手把少年揽进怀里,盈盈婉笑道:“好孩子,我是你外祖母,怎么会不向着你。” 北堂戎渡把脸埋进她胸前,心底有些失落,也有些不大好受,目光中有几分凝滞,如同笼了淡薄的雾气一般,有些黯然,微微苦笑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他越来越像一个好父亲,渐渐地我便以为我们之间,和寻常的父子没有什么不同……我原本以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可以不搀进别的什么东西,现在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我曾说过一个青楼女子太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致使自己得了那样的下场,如今看来,其实我和她,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许昔嵋静静听着不语,轻抚着少年的头发,半晌才柔声道:“你若在无遮堡不开心,那么只要你想,就随时可以和外祖母回摩月教,我保证在那里,谁也不会做让你不喜欢的事,你想怎么样都好。”北堂戎渡摇了摇头,也不过一瞬,就已然神情自若,从许昔嵋怀里抬起头,朗然一笑,道:“怎至于此——”话未说完,一个纤细的身影已走进亭里,牧倾萍手里拿着一些刚摘下的鲜花,用右手食指轻轻刮着脸,对北堂戎渡吐舌嘲笑道:“你羞不羞呐,这么大的人了,还在人怀里撒娇,亏你还是个男孩子呢!”说着,挑出一朵碗大的玉白色山茶簪在许昔嵋鬓边,北堂戎渡唇角牵起哂然的笑色,一缕鬓发淡淡拂在半边脸上,目光忽然停留在地面间,眸中露出几分捉弄之色,恰如春柳照水,道:“那你羞不羞呐,脚长得这么大,都和我差不多了,亏你还是个女孩子呢!” 牧倾 分卷阅读114 萍一愣,本能地循着少年的目光往地上看去,恰见到裙下自己的双脚露在外面,大红描鸳鸯的精缎绣鞋在素色的裙子比衬之下,十分醒目。其实她双足并不算大,只是比起一些女子来说,能略微大上些许,算不得什么,但此时被北堂戎渡一说,牧倾萍顿时又羞又急,连忙扯住裙角盖上双足,羞惭难当,涨红了一张粉面,有心要去打他,却知自己哪是这油滑小子的对手,不禁把脸恼涨得通红,扯着许昔嵋的袖角道:“姨姥姥,他又欺负我!” 许昔嵋莞然失笑,拍了拍牧倾萍的手,道:“好了,他要是再欺负你,我就替你打他。”说着,见时辰已不早,就道:“快到午饭时候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言罢,起身一手携了一个,三人便一同往偏厅方向走去。 北堂戎渡回到无遮堡时,已是下午,他一时倒也没回碧海阁,而是去了浣花池后身的小树林里练功,只是刚靠近了林子,却看见有人已占了那里,正在使一套剑法。 男人身着紫袍,黑发不束,日光下,明晃晃的剑芒几乎刺得人眼睛生疼,北堂戎渡一时间忽然有些踟躇,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该留还是该走,只这一犹豫,却已失了时机,就见男人已演练完了这套剑法,收剑回身,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少年,似是在微微沉吟,也不知是在思忖着什么,那淡紫色的袍子明明是用最上等的蚕丝制成,料子柔软而服帖,然而穿在他身上,却只觉又刚硬又傲慢。半晌,男人总算是开了口,声音清冷如冰,平平无仄,也听不出什么喜怒之意:“……过来。” 北堂戎渡沉默了一瞬,然后就直接走了过去,站在男人面前,道:“父亲。” 少年漆黑柔顺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用金冠束着,长睫微微低垂,掩去眸光,只余一点清澈的蓝,直叫人觉得不大真切,老老实实地站着,神情恭谨而平和,北堂尊越几不可觉地蹙了眉头,似乎颇为意外,目光良久地停留在少年的脸上,眼中的神色依稀渐渐软和了些许,须臾的宁静之后,才道:“你还要和本座赌气吗?” 北堂戎渡微微垂下双眸,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清风温柔地拂动,唇纹凛淡而深邃,垂手道:“是孩儿的错,不该顶撞父亲。”北堂戎渡见他认了错,服了软,心底的那一丝不悦顿时散去,不觉朗声大笑道:“混帐东西,为一点小事,这几日你倒和本座闹起别扭来……不过只要你肯认个错,这些都不算什么。”一面说,一面随手在少年头上敲了一记,北堂戎渡连躲也没躲,只是淡淡一笑对之,道:“父亲说得是。”北堂尊越蹙了蹙眉头,觉得有些不对,遂伸手去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打量着对方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得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什么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就好象他有一件很宝贵的东西就要失去了一般。北堂尊越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怪异感觉,遂皱着眉头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然后自己觉得自己好象弄明白了什么,于是就摸摸北堂戎渡的头顶,说道:“真的有那么难受吗,大不了本座赐你几个绝色美人,来赔你一群小娃娃好不好?” 他这样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在哄孩子,北堂戎渡笑了笑,轻声应道:“爹,我真没什么的。”北堂尊越的眼眸幽邃且锐利:“那你怎么不看着本座,嗯?”北堂戎渡嗤地笑了,道:“你长得这么高,我要看着你,就还得一直抬起头,多累啊。”北堂尊越瞧了瞧刚刚长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不觉失笑:“你还不足?本座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你现在也差不多,比起一般的大人,也不差什么了。”说着,忽然间将北堂戎渡一把抱起来,两臂环着少年的腰,将其稳稳地举到身前,使得两人正好可以平视:“那现在怎么样?”北堂戎渡微微吃了一惊,既而尴尬地用手抓着男人肩头的衣裳,蹙眉道:“放我下来……我都这么大了,叫人看见了,肯定都要笑话我呢。” 北堂尊越挑眉道:“谁敢?”北堂戎渡拿手推着他的胸膛,日光的炫照下,仿佛有淡淡的流彩自少年的眼中漫生:“你放我下来……我恼了,真的恼了啊。”北堂尊越听着少年清脆的声音,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异样的快感,就仿佛是在驯服一头小狮子,他要让这头高傲的小兽收起爪子和牙齿,明白自己在他面前,只能露出不设防的柔软肚皮,完全相信并且服从他一个人,这样的游戏,比什么都有趣,也更有成就感…… 北堂尊越不置一言,松了手,把少年放下来:“走罢,跟本座去喝酒。”北堂戎渡理了理有点儿弄皱的衣摆:“喝酒?”北堂尊越睨他一眼,低笑着道:“去不去?”北堂戎渡干干脆脆地一点头:“去。对了,你向来自诩千杯不醉,今天我就试试,到底能不能灌倒你。” 北堂尊越低低笑道:“只怕两个你加起来,也不行。” 八十六. 鬼迷心窍 北堂戎渡不置可否,然后笑了笑,才道:“这可是吹牛了,即便我酒量不如你,却也必不会差这么多的。”北堂尊越也不和他多说,自顾自地就走在前头,北堂戎渡几步赶了上去,一面走着,一面扯一扯男人的衣袖,宛然笑道:“可说好了,若是我能灌醉了你,你可输给我什么?”北堂尊越低头扫了他一眼,一脸戏弄之色:“你若胜得本座,只管要什么都罢了。” 两人回了遮云居,北堂尊越吩咐一声下去,没用多久,血红的氆氇毯上便摆好了一桌佐酒用的精致小菜,三五名清秀女子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手抚玉箫,坐在远处一架靠墙的屏风旁边,安安静静地奏曲,北堂戎渡盘腿坐在矮桌前,看着几只外表颜色不一的颇大酒坛被担了上来,放到一旁,不觉将眉毛一扬,笑道:“怎么每坛都是不一样的酒?爹,酒若是搀杂着喝,可是最容易醉的。” 北堂尊越目光中略有揶揄之色,将手浸在侍女端来的水盆里净了净:“怎么,怕了?”北堂戎渡一边洗了洗手,一边笑着道:“怎么会。”说着,就示意自己身旁跪坐着的一个男孩子给他擦手。那男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淡黄的春衫,肌肤白皙,眉目极清秀,见北堂戎渡要擦手,便忙拿起盆沿上搭着的雪白毛巾,踟躇了一瞬,然后就小心地用毛巾给北堂戎渡擦净手上的水渍。 少年的手修长且柔韧,美如冰玉,指甲略长,上面套着两只籽琉石戒指,绿白映衬之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异样之美,男孩见那肌肤似是吹弹得破,因此仿佛生怕弄伤了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水渍用毛巾吸干,却不知道这一双 分卷阅读115 看起来柔嫩美极的手,竟根本是用来夺命的利器。北堂戎渡见他拘束紧张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遂问道:“几岁了?” 男孩见他发问,心中立时紧张起来,声如蚊蚋道:“回公子的话……我,我十二岁了……”北堂戎渡听了,不觉隐隐有些感慨之意,想起当年初见沈韩烟时,对方恰也是这个年纪,眼下这男孩虽自然比不得沈韩烟当初钟灵毓秀,却也极为秀致可爱,身量也长得小些,还尚是一脸稚气,只不过若是在娈童当中看来,这个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北堂戎渡见这还是个孩子,便也口气略温和了些,道:“给我布菜罢。”对面北堂尊越见状,便嗤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怜香惜玉。”说着,已让人开了酒坛。 一股浓郁的芳香顿时四溢,北堂戎渡笑意殷殷,道:“是‘松醪春’?闻这味道,起码是四十年陈的。”自己把袖子一挽,便动手取了侍女奉上来的一把长柄的银质斗勺,从酒坛里提了酒上来,给自己和北堂尊越面前的缠花耳杯一一满上,然后用手把杯子一擎,淡然微笑道:“我敬爹一杯。”仰头将酒一口饮尽,颈间已经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就已将美酒尽数吞入腹中,北堂尊越眼见他如此,自也握了酒杯,尽饮而已。 一只雪白的玉手轻巧地握了斗勺,给桌上两人的空杯重新满上了酒,北堂戎渡抬眼一瞥,就打量了一下这跪坐在北堂尊越旁边的乖巧女子,便见其身披素白罗衣,长发不束,只用一条缀着珍珠的樱桃色发带缚于额间,虽妆饰简单,然而却楚楚生姿,好不婀娜,与之相比,什么莺莺燕燕的美人都好似一下子成了庸脂俗粉,即便北堂戎渡阅美无数,也觉对方是少见的美女,只不过观其眉目之间,就知已非处子,显然是北堂尊越侍寝的新宠。 北堂尊越何等目力,见少年的视线在女子脸上停留了瞬息,便笑了笑道:“怎么,你喜欢?”北堂戎渡答非所问,只拈起酒杯把玩片刻,含笑道:“确实美貌。”北堂尊越冷眼相观,嗤笑起来,举杯细品了品:“既是如此,本座便赏了你,如何?” 话音未落,身旁的女子便手上一颤,美眸微睁,惊恐之中带着一丝哀怨,眼中很快就微微浮出一抹水光,颤声道:“堡主……”北堂戎渡观其情态,就知这女子只怕是当真早已心属北堂尊越,不觉笑了笑,不在意地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爹怎么好伤美人的心呢,孩儿只不过是忽然想起了我娘……这女子的眼睛,长得很像娘。” 北堂尊越看著他,眼中有不动声色的诧异,挑眉道:“是吗。”一手抬起女子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渐渐地就终于笑了一下:“果然有些相似。”北堂戎渡示意自己身旁的男孩动手替他剥虾,男孩忙洗净了手,小心地拣出一只虾开始细剥,北堂戎渡温言含笑道:“爹还记得娘的样子?”北堂尊越嘴角轻抿,修长如古竹的手指在酒杯上拈了拈:“当然记得。她虽非本座之妻,倒也相处二十余年,自幼也是一处长大的。”男人神情淡淡,看不见眼底的波澜:“何况,她还为本座生了个儿子。” 男孩将剥好的白生生虾肉送到北堂戎渡嘴边,北堂戎渡张口噙了,半晌,拿酒呷上一口,笑道:“爹,我倒有些庆幸自己是个男人了,若是女子,只怕总有不免伤心的一日,都说男儿多风流,爹,你说怎么样才算情长不辍?就像我,虽说娶了亲,也颇爱韩烟,可也照样身边不缺美人,逢场作戏什么的,从来都没少过。”北堂尊越皱了皱眉头,修长的手握上了杯子:“这种事,本座也不清楚。”北堂戎渡不禁莞尔失笑,道:“难得也有爹不知道的事情呢。” 两人喝着酒,北堂戎渡想了想,随手用筷子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两下,道:“依我想来,‘情长不辍’,‘矢志不渝’,大概就是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罢,若是认定了哪一个人,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只守着他一个,半眼也不再去看旁人……唔,这么说,应该没错罢?”北堂尊越似是有些意外,眼底也似乎闪过几分茫然和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说着,身旁的女子已将一条鱼上的刺细细挑出,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喂到他嘴边,北堂尊越一手揽了她的细腰,若有所思的神态,低声笑道:“你喜欢本座?” 女子脸色羞红,心中又羞又惶,轻轻嗯了一声,北堂尊越用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嗤嗤低笑了几声,不以为然地问道:“那你说,若是本座并非这无遮堡的堡主,也没有这一身的修为,更没有这张脸,那你,可还仍是喜欢?”女子怔怔听他说着,有心想要毫不犹豫地说一声‘喜欢’,可又不知怎地,一时竟是张不开口,北堂尊越不由得大笑,低头在对方嫣红的唇上一吻,然后松开那女子:“你倒老实。”说罢,对北堂戎渡玩味地笑道:“渡儿,你看,这就是‘情长不辍’,‘矢志不渝’,都是有条件的……这世上亲朋好友什么的,都不可靠,情爱之流,也不过是偶尔调剂一下罢了,不过如此,根本当不得真。” 一只手自桌上捧起酒盏,手指上的绿色籽琉石戒指与杯壁触碰有声,玎玲微响,北堂戎渡眸中带笑,应道:“爹说得是呢。”北堂尊越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轻声笑道:“虽是如此,不过……”他说着,就忽然想起有一回这孩子,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来。 [……你没有武功,也不是无遮堡堡主,你肯定什么谋生的手艺都不会的,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当然得出去挣钱养你啊,整天肯定是要早出晚归的,哪里还有时间陪你。] [……谁叫你是我爹啊,一个老头子,孤苦伶仃的,光会吃饭不会干活,我不养你谁养你啊……] 北堂尊越突然心底有些莫名的微热,拿起酒杯,抬首将里面的美酒饮尽:“……虽是如此,不过总算你我父子两人,倒还不至这般。”北堂戎渡也陪着喝了一杯,然后替男人满上酒,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北堂尊越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用手轻敲着酒杯的边沿,道:“父母什么的,本座对他们倒没多少情分,兄弟么,更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至于你娘,倒是个好女人,对本座从无贰心,可惜却死得太早了些……不过还好,她给本座留下了你。”北堂戎渡闻言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喝着酒,脸上依旧是那种淡淡悠闲散漫的神情,陪着北堂尊越饮酒谈天。 两人对坐着喝酒,闲谈之间,不觉渐渐日落山头,天色已无声无息地暗了下来。 几名侍女渐次掌上了灯。地上的五六坛酒已经空了两坛,而桌上的菜肴虽然每 分卷阅读116 回都未动上多少,却也已经换了几次新的,北堂戎渡的眼角微微添上了一丝酒色,觉得有些燥,便起身脱了外衣,解下头顶的金冠,只穿了里面的淡烟霞色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单袍,拿扁金簪子把头发一挽,这才重新坐下,低头噙了身旁男孩挑出来的酥螺肉,笑道:“酒喝得多了,倒是有些热……”北堂尊越见他雪容黑发,唯右耳上缀着一枚殷红的鸽血石,几丝碎发缠绕在鬓边,黑红白三色交相映衬,鲜明得夺目,不觉忽想起一事,便低笑道:“既是觉得热,就动一动,散散热便是了。”北堂尊越说着,两根手指拈着杯壁,长眉略略斜挑,方欲说话,却又先止了,挥一挥袖道:“都下去。” 不过一时,其余人等便尽皆退下,只剩了父子两人坐在桌前,北堂尊越这才说道:“本座记得你曾说起过,当初为了接近那牧倾寒,还曾学过舞,既然这样,不如眼下便跳来助兴。”北堂戎渡略有些醺醺然地笑道:“彩衣娱亲么……好啊。”也不推辞,起身便甩了甩衣袖,走到不远处的宽敞地方,眯着眼睛静了片刻,既而突然间双袖一振一扯,右足缓缓抬起,做了个起势的动作,然后便整个人悠然开始起舞。 灯光下,少年修长的身体柔韧如同春柳,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风轻扬,尽兴挥洒自如,仿若琼树玉立,乱花渐暝。北堂戎渡一时间酒兴上涌,双足旋得越来越疾,原本就松松挽在发中的金簪再也撑持不住,颓然滑脱,顿时满头黑发尽散,如同瀑布飞落一般。 半晌,少年的动作渐渐都低缓了下去,终落于无,直至一舞既罢,北堂戎渡敲了敲头,朗然笑道:“痛快……”说着,重新踏上血红的氆氇毯,在桌前盘腿坐下,一手打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给两人都倒上,举杯道:“当浮一大白……”北堂尊越凤目微眯,目光炯炯看着少年,还来不及细想方才看他起舞时是什么心情,手上就已执了杯,一口饮干,道:“……很好。”北堂戎渡笑意徐徐,给两人又添了酒:“雕虫小技,不过是博父亲一笑罢了……”举袖随意擦了擦唇上残留的酒渍,又饮了一杯。 两人喝着酒,浑不管时辰几何,渐渐地外面月挂中天,星子遍布天穹,地上的酒坛空得只剩下坛底的一点残余湿润,唯有桌面间的果品肴馔倒没动上多少,只是却早已没了热气。 一只酒杯歪在精美的氆氇毯上,里面的残酒尽洒,将昂贵的地毯洇湿了拳头大的一小片,北堂戎渡醉得不省人事,四肢舒展地躺在绵厚的地毯间,喉咙里偶尔模模糊糊地哼上一两声,也不知道是在说着什么,烂泥一样软绵绵地一动也不动。 金色的眼瞳中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眼角处深染着两抹通红,北堂尊越显然也不像是平时那样清醒,虽不似北堂戎渡那般完全人事不知,但也绝对有了浓重的酒意。他眯着眼睛盯住一动不动的少年,然后慢腾腾地把桌子往旁边移了移,懒洋洋地半躺在少年身边,一手支头,一手从桌上拿了一块烤得酥黄的肉片,微微张开嘴把肉放了进去,慢腾腾地嚼着,等到咽下去之后,又拿起一块,这回倒是没自己吃,而是放到了北堂戎渡的嘴唇上。 北堂戎渡却根本连动也不动,只一味软绵绵地躺着,北堂尊越酒意上涌,见状,一面低低嗤笑出声,一面用手把少年的嘴巴捏开,将肉放了进去,北堂戎渡本能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偏过头抗拒,但随后就嚼了嚼,最终还是吃了。北堂尊越哈哈大笑,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一伸手,就把自己那杯还剩了大半的酒拿了过来,往北堂戎渡嘴里倒,只是这回却把对方呛到了,北堂戎渡咳了两下,直接就把这口酒喷了出来,溅满了男人的前襟,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又拿了一片肉,塞进了少年口中。 这回倒是不用喂,北堂戎渡嘴一合,就一口连男人的手指都咬进了嘴里,咀嚼起来,北堂尊越一愣,刚想把手抽出来,少年却好象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用牙齿轻轻啃咬着男人的手指,似乎是在试探着能不能咬得动,那样湿漉漉的微痛感觉,顿时就让北堂尊越心脏一滞,就像是在什么最痒的地方,突然被挠了一下。 酒意昏乱中,北堂尊越心底一片模模糊糊的混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抽出手指,少年轻轻噬咬着那两根又韧又长的指头,湿热的呼吸笼罩在男人的手上,雪白的牙齿慢慢地啃着,北堂尊越只觉得有那么一丝微痛,但更多的却是痒……北堂尊越感觉手上温热又滑腻,脑中又沉又黏糊,刺痛和麻痒依稀袭遍全身,从背脊一直窜过小腹,也不知道怎么,竟鬼使神差地一动也不动,直到北堂戎渡啃了几下之后,本能地觉得这东西没法吃,偏了头把男人的手指松开,北堂尊越这才微微撑起上半身,皱着眉盯住满是口水的指头,仿佛是在疑惑。 不过酒意上涌的头脑毕竟并不怎么清醒,北堂尊越顿了顿,没管别的,只是抓住了少年的衣领,就要把他拎起来,弄到睡觉的地方躺着,但只是刚刚将其从地上拽起一点儿,少年就开始挣扎起来,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北堂尊越哪里管他,挟住脖子就要把人拖起来,北堂戎渡喉咙里哼哼着,两条腿开始乱蹬,死活不肯让人碰他,北堂尊越醉醺醺地也恼了,摁住少年的身子不让他乱动,两人较上了劲,地痞无赖一样缠在一起,北堂尊越此时哪里还记得什么武功什么内力,统统全都忘得精光,喷着酒气死死按住身下的人,下面的北堂戎渡闭着眼,乱蹬着腿,两只手胡乱摸着什么抓什么,指甲隔着薄薄的衣衫,在男人的腰上和腹部位置抓出了一道道淡痕,良久,才好象是累透了,终于消停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北堂尊越也似乎被他折腾得有些疲了,懒得动弹,干脆就翻身躺下,好歹他还有些神志,因此想了想,又伸手把少年捞过来趴在自己胸前,以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北堂戎渡身上微烫,脑门上略略有些汗意,眼睛仍旧闭着,口中喘着粗气,露出雪白的牙齿和粉红湿润的舌,北堂尊越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他,只觉对方肌肤白得耀眼,和自己一模一样,但身上却好象香得很,只是也似乎不全是酒香……北堂尊越睨着那薄薄的嫣红唇瓣,突然就本能觉得自己应该咬上一口,此时他也已经记不得别的什么,脑海中乱糟糟地昏沉不已,盯着那痕薄唇,就循着本能,缓缓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喝醉之后的大北和小北 八十七. 焚火 北堂尊越睨着那薄薄的嫣红唇瓣,突然就本能觉得自己应该咬上一口,此时他也已经 分卷阅读117 记不得别的什么,脑海中乱糟糟地昏沉不已,盯着那痕薄唇,就循着本能,缓缓靠近。 温热的唇贴上柔软的唇瓣,形状契合得不可思议,就连彼此的温度也几乎是一模一样,北堂尊越半睁半合着已经迷蒙的深瞳,似乎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但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离的太近,还是被眼底的醉意所遮蔽,此时此刻,他竟根本已经分辨不清什么,只是将眉头微微蹙起,因唇上传来的濡湿滚热感觉而禁不住产生了不满足之感,于是便伸出舌尖,立时就一往无前地探入到少年的口中。 柔软湿滑的触感让男人舒服地眯起了眼,对方的口中还带着浓浓的清冽酒香味道,北堂尊越向来并不怎么喜欢接吻,但此时他却很自然地将舌尖绕上了少年毫无反应的舌头,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转移到了这个给他带来一丝奇异酥麻的舌头上,脑海中一片模糊,只依稀知道自己很想得到些什么,他缠绕着少年的舌与其嬉戏,右手很自觉地抚上了对方的背,那样柔韧合度的曲线所带来的感觉让北堂尊越舒服地半眯起了眼,轻轻从喉咙里喟叹一声,一面堵住北堂戎渡的嘴尽情在里面吸吮,卷着少年没有太多知觉的舌头不很轻也不太重地咬弄,右手更是蕴涵着情色意味地紧贴着少年的身体轻轻摩挲着,充满灼热与酒气的唇舌不断地舔舐吮吸,晶黄的双眼中晦暗地寻不出一丝光亮,只隐隐散发出野兽一般的直白欲望。 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所笼罩,所彻底控制,北堂戎渡趴在男人身上,眼帘沉重得好象挂上了万斤巨石,撑也撑不开,任凭这充满危险味道的唇舌与火热的大手如燎原般将他席卷与掌控。只是口中那掠夺一般的有力舌头到底还是让他感到了不舒服,喉咙里模糊挤出几声难耐的低呜,自贴合的双唇间发出抗拒的浓浓鼻音,燥热的身体也极不舒服,双手本能地就去推男人的胸膛。 这样被人拒绝的经历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北堂尊越有些微微的恼怒,手臂一勒,就牢牢地将少年的腰肢箍住,紧贴在自己身上,舌头也开始粗鲁地在少年的口中尽情翻搅,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觉得难受,是否喜欢这样。 这种放肆而挑衅的举动激怒了此刻已经完全没有神智,只剩下一点残余本能的北堂戎渡,少年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威胁声,同时雪白的牙齿突然一合,北堂尊越猝不及防之下,只觉舌头猛地一痛,口中顿时就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气。 北堂尊越何时吃过这种亏,登时大怒,一把捏开少年的嘴,只一瞬间,就将原本趴在他胸膛上的孩子翻身压到血红的地毯间,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山一样地将少年按在身下,右手捏着少年的嘴巴让他无法闭上,然后便狠狠地用舌头堵得他满口都是。 北堂戎渡挣扎起来,无奈他此时身体瘫软如泥,根本提不上什么力气,因此没过多久,便不动了,只是从喉咙里低低哼出讨饶一般的呜咽,北堂尊越此刻脑中的清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金色的凤目亦是迷蒙恍惚着,然而他仍然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喜欢这充满了求饶与讲和味道的声音,因此他微微松开了捏住少年嘴巴的手,动作变得比方才温柔起来,舌尖细细舔遍了少年泛着酒香的口壁,半是诱导半是强硬地缠住对方因为酒醉而显得麻木不仁的舌头,同时一只手顺着还没有完全长成的青涩身体往下游移,不容人反抗地握住了少年胯间那一团还没有什么反应的柔软分身。 “唔……”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北堂戎渡小腹一颤,最敏感的部位被握住,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没有反应的,北堂戎渡仰起头闷闷哼了一声,眉头也似皱非皱地攒起来,可还不待他喘上一口气,那只滚烫的大手就开始动了起来,隔着两层薄薄的裤子,下身的欲望被修长的指节握住,缓缓套弄起来,北堂戎渡意味不明地软软低哼了一两下,也不知道究竟是痛苦还是享受,眉宇一下舒展一下紧蹙,面庞逐渐涨得通红……早已毫无神志的少年闭着双眼,偶尔低低呻吟几下,似是在享受这种技巧性极高的服务,昏昏沉沉地品味着这异样的快慰。然而这种享受根本没有持续多久,正当北堂戎渡的呼吸渐渐开始急促起来时,男人却松开了手,下一刻,少年两条原本就懒洋洋摊开的腿忽然被捉住,然后便被分开。 北堂尊越拉开少年的双腿,对方倒是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也没意识到这是危险的预兆,很顺从地任凭男人随便动作,让男人置身在自己的双腿之间,但是很快,少年便开始微微挣扎了起来,男人按着他,少年的胯间顿时便遭受到了一阵激烈的顶撞,虽然彼此都穿着衣物,隔着几层衣料,不可能真正造成什么伤害,但这样充满了威胁意味的举动,也足以让少年本能感觉到了一种危险。 身下的厚毯柔软而绵和,然而压在身上的结实身躯却火热强大得可怕,北堂戎渡挣扎着,似乎是想要将身上的男人踢开,但这样的行为明显惹恼了北堂尊越,他不再顶撞北堂戎渡的下身,但右手却一把按住了少年的胸膛,隔着衣物胡乱地揉搓起来,还没弄上几下,就似乎是嫌这样不过瘾,因此一把扯开了对方的衣襟,北堂戎渡只觉胸前突然就压上了一只火热而粗鲁的大手,开始用力地肆意揉搓。 北堂尊越用力抚弄把玩着身下这具年少的身体,只觉得掌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如绸,骨骼筋肉都暗中蕴满了力量,这样的感觉让他涌起一股征服的快意,就像是身下这人是一头生有爪牙的狮子,想要去驯服,就必须要有比其更为强大的力量……北堂尊越突然低下头,一口咬在了北堂戎渡的胸前,少年柔韧的身体顿时弓起,嘴里迸出疼痛的低叫,北堂尊越得意地一把用双臂将这具衣衫凌乱的身体搂住,紧紧箍在怀里,然后用舌头轻轻舔着少年胸膛上刚才被咬出来的牙印,似是在安慰爱抚。 北堂戎渡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一种被人彻底掌控的强烈感觉笼罩了全身,身体本能地选择了暂时的顺从,以避免更大的伤害,只是嗓子里却还是无意识地小声闷闷呜噜着,如同受伤的幼兽一般,在潜意识里寻求那个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庇护力量…… 然而此时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他可以依靠的父亲,而是被酒精暂时化为了施虐者,北堂尊越听到了怀里孩子的呜咽,充满了任人宰割的无奈和妥协,那声音如同一剂催发兴奋的强烈药物,令他的动作更加用力而粗鲁,强健的腰身再次挤进少年修长的双腿之间,顶住小腹下面那团脆弱的柔软,又一次开始了冲撞和挤压,那一下一下的力道,顶得少年紧皱着眉宇,小声地哼吟 分卷阅读118 ,双手无意识地揪着男人半敞的凌乱衣襟,原本酡红的脸也渐渐褪去了嫣色,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着,似乎在昏沉中也感觉到了痛苦…… 一只大掌抓住了少年雪白的双手。北堂尊越仿佛是察觉到了身下人的痛楚,即使他此刻已被酒醉和情欲湮没了神志,完全不记得怀里的人是自己的孩子,但冥冥之间一种莫名的情感和直觉却还是让他停下了肆虐的举动,没有继续毫无理智地在少年的身上取乐,而是采取了让对方也能够感觉到愉快的方法……滚热的手掌盖住了少年裤子下面的柔软,那里因为方才粗鲁的冲击而萎靡着,无精打采地蜷缩成软绵绵的一团,北堂尊越握着那没有精神的软物儿,摩挲揉按着最敏感的几处位置,一面轻轻眯起了眼,密长的黑睫遮住了眼底的欲望,另一只手则将少年的双手捉起放在嘴边,伸出舌尖绕上那修长的手指,将它们逐一含进口中吮吸缠绕…… 男人握在胯间的手仿佛带有魔力一般,让北堂戎渡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十指也被细致辗转地吮吸着,少年自鼻间发出低低的无意识闷哼,声音里莫名地隐约带有一股迷离且享受的错觉,随着由于男人的抚套逗弄而已经有了反应的火热性器逐渐变硬,腰身本能地慢慢抬起些许,不自觉地迎合上去,紧贴着男人的手,轻轻磨蹭起来,似乎是在催促对方能够更快一点儿……北堂尊越低下头,松开了少年的双手,改为眯起眼去舔舐那薄唇,北堂戎渡脸颊染着嫣红,感觉到唇上的湿润和柔软,仿佛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本能探出了嘴里红嫩的舌头,去舔男人湿漉漉的唇舌,依照身为男性的本能,用手推着那沉重的身躯,似乎是想反转两人此刻的位置。 他一连推了几次,北堂尊越被他弄得不耐烦,干脆也就顺着他,翻过身让少年趴在自己身上,北堂戎渡的神智根本完全不清楚,只阖着眼,双颊涨得通红,低头含住男人的舌头,没有任何强势的味道,轻轻柔柔地吸吮着,身子也紧贴着对方健硕的躯体,缓缓磨蹭。 这种并非是由自己主导的接吻还是头一次,令北堂尊越觉得十分新鲜,也并不排斥,随着少年柔和细致的吻,北堂尊越的身体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开始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奇异的快慰……北堂戎渡小兽一般在男人的嘴里舔舐,渐渐地就是下巴,脖颈,耳朵……两只手摸索着沿着半敞的襟口剥开男人的衣服,紫色的外衣被凌乱地褪去,露出里头黑色的软袍,由于力气用得不小,连袍子内的鲜红衬里都被翻开了些许,有些地方,甚至还被撕开了一点儿,不但整个胸膛露了出来,就连结实的腹肌也再无遮掩。北堂戎渡将脸贴在男人赤裸的胸口上,不住地在那高热的光滑肌肤上挨挨擦擦,似乎是在嗅上面的味道,寻找着什么,直到在结实笃硬的胸肌上终于碰到了一处柔软的微突,北堂戎渡才好象是满意了,张嘴就一口含住了那豆粒大小的软肉,心满意足地吮吸起来。 北堂尊越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异样感觉让他全身都瞬时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伸手一把抓住少年衣服后领,就要将其拖开,然而北堂戎渡却死死搂着男人不放,鼻腔里发出细若蚊蚋的哼哼声,牢牢吸住嘴里的乳尖,死活不肯松口,嘴巴一裹一裹地收缩,仿佛想要吮出些什么,北堂尊越被他吸得生疼,终于火了,刚要一巴掌将其推开,北堂戎渡却突然自己主动松了嘴,沿着男人的胸膛往下舔,一边撕扯着上面已经半褪半遮的黑袍,一边摸索着抓住男人的一只手,拉着它按到自己小腹下已经昂挺着的的分身上,似乎是在催促对方继续在上面套弄,但北堂尊越早已不耐烦了,胯间滚烫肿胀一片,那只被少年拉着的手根本不去抚慰对方,而是一把扯下了少年的裤子。 少年那里已经不是原本萎靡的模样,而是极有精神地颤巍巍抬着头,上面隐隐有血脉微跳着涌动,自微红的顶端微微沁出透明的湿滑液体,打湿了周围乌黑发亮的稀疏毛发……北堂尊越只觉血气上涌,伸手在少年那火热的分身上套弄了几下,然后便一手抓住少年的腿,就要翻身将其压住。 然而北堂戎渡死活不动,只顾沿着男人的胸脯往下舔,北堂尊越眸底泛出危险的欲望味道,干脆一手拉开裤带,将已经滚烫的性器释放出来,然后捏开了少年的嘴巴,另一手则扣住了少年的头,将那乌黑的脑袋对准位置,按了下去。 湿润火热的口腔顿时就令北堂尊越舒服地眯起了凤目,但北堂戎渡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填塞堵得无法呼吸,嘴巴被满满当当地撑到了极限,甚至连嘴角都被绷得疼了,他努力抗拒着,正欲挣动,后脑却被那大手牢牢按住,同时男人腰部用劲,开始往上顶撞。 北堂戎渡从未受过这等折腾,咽喉处刚被狠狠颠顶了两下,胃里顿时就开始翻腾欲呕,突然间死命挣脱了男人的桎梏,‘哇’地一声,登时吐了满地。 少年趴在地毯上,痛苦地不住呕吐,他原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此刻吐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混合的不同种类酒液,弄湿了血红的地毯。北堂尊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激,眼底的情欲依稀褪去,有了几分清明的色泽,他慢慢坐起身,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让头脑清醒一点,片刻之后,男人循声侧过头,去看旁边正拼命呕吐的少年。 北堂戎渡吐得厉害,没一阵,就只是干呕着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北堂尊越定定看着他,目光中交织着混乱芜杂的昏噩,既而在某一个时刻,突然间仿佛被火狠灼了一般,眼底混浊之色尽散,猛地站了起来,一连退了两步,才终于站定。 暧昧柔和的烛火中,少年还在干呕,北堂尊越死死看着那孩子,突然间感觉到掌间一片湿濡,低头看去,就见手上淋漓沾着透明的液体,似乎是在提醒着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几乎要灼伤了他的手…… 一双滚烫的大手将还在微微干呕着的北堂戎渡抱起,放到不远处的一张矮榻上,北堂尊越深暗的目光钉在少年那还半启着不住喘息的唇上,冷厉的凤目一点一点地眯起,面上重重笼罩着一层阴霾,寒酷如冰的眼底看似沉静,可最深处却分明压抑着什么,仿若狂风暴雨一般暴烈和危险,其中又隐隐搀杂着几不可觉的震惊与茫然—— 这是他的孩子,可是刚才,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脑海中还充斥着无数杂乱而淫靡的画面,北堂尊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汹涌着的全部模糊感觉,梳理着乱糟糟地思绪,脸上犹如结了寒冰,神情间隐隐有着择人欲噬的可怖…… 分卷阅读119 一只热乎乎的手搭在了男人的手背上。少年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沉沉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方才的呕吐而有些不舒服,北堂尊越见状,眼底敛去厉色,神情微微柔和了下来,略低了头,看着这张醉极倦倦的脸,感受着少年喷吐在他手臂上的暖热呼吸……良久,金色的凤目中突然闪过一丝噬血之色,北堂尊越冷冷开口道:“……都进来。” 不多时,在门外值夜的四名侍女便战战兢兢地进到房中,脸上神色惊怖,满是惶恐。方才她们在外面当然听见了里头的声响,也完全猜得出里面发生了什么,这样的事实,足以让她们惊恐得连腿都软了……北堂尊越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人,没说话,只是在下一瞬,几下轻微的骨裂声就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伴随着四具颈骨尽断的尸体缓缓倒地。 北堂尊越重新回到矮榻前,轻抚着少年安静的睡脸,半晌,才低低柔声道:“好孩子,别怕,现在没人知道了……谁也不会知道。” 八十八. 隐秘 烛焰似是渐渐有些昏暗起来,北堂尊越神色不定,只目光晦沉地注视着熟睡中的的少年,那孩子遍身酒气,昏沉沉地睡得极熟,衣衫凌乱不堪,下半身赤裸着,身上零星散布着些许暧昧的痕迹。北堂尊越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半晌,忽起身寻了外袍穿妥,然后替少年穿好裤子,将衣物打理整齐,这才把人抱起,出了门。 北堂尊越抱着少年一路朝着自己经常休息的一处房间走去,等到进了门,将人放到床上之后,北堂尊越连灯也不点,便叫进来一名侍女,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一个穿着淡黄春衫的清秀男孩便被带了进来。 室中没有掌灯,昏黑一片,唯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映出了男人神情冷漠的脸。北堂尊越一言不发,只是扫了那男孩一眼,半晌,才冷冷道:“……脱了衣服,到榻上伺候。”男孩不敢稍有违逆,忙颤巍巍地胡乱脱了衣裳,犹豫着爬到了床上,北堂尊越见他动也不动,不禁冷哼一声,皱了皱眉:“去服侍少主!难道还用人教你不成!”男孩见他不悦,忙慌乱地低头去解北堂戎渡的衣裳,一面动作笨拙地用嘴唇在对方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轻触,没几下,北堂戎渡鼻腔中就依稀有轻哼声溢出,身子也微微动了一下,北堂尊越见了,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径自出了房间。 “嘶……” 两边的太阳穴又酸又涨,难受得厉害,北堂戎渡不由得闷闷呻吟一声,用手在额角上慢腾腾地揪了两三下,这才睁开了眼。 满眼所及,俱是一片昏沉沉的黑暗,北堂戎渡皱了一下眉毛,感觉到怀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用手摸了摸,才发现原来是一具肌肤细腻如丝绸一般的纤瘦身体,北堂戎渡拍了拍脑袋,觉得头酸疼得紧,怀里这人究竟是怎么被弄到他床上的,已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室内一股隐隐的酒气,北堂戎渡搓了搓脸,既而唤道:“来人,掌灯,我要沐浴。”他话音才落,几名侍女便进到房中,其中一人点了灯,室内这才亮了起来。 北堂戎渡坐起身,温暖的烛光中,只见铺着的粉霞藕丝罗褥上血迹斑斑,一个遍身不着寸缕的男孩蜷缩在床上,肌肤如玉,青丝凌乱,身上斑痕殷殷,颇有稚气的面孔上依稀还残有痛楚之色,却是昨日陪酒的那个孩子。北堂戎渡不经意间见自己胸口上隐约印着一点咬痕,身上也零星有些印记,不觉失笑:“原来竟还是个小野猫。”心中并不以为忤,接过侍女端上的解酒酸汤,喝了半碗。 刚喝过了汤,就听身后有一点细微的声响,却是那孩子醒了,北堂戎渡转过身,就见男孩整个人都紧紧裹在被子里,面色通红,黑水晶一般的眼睛里隐约还有一丝畏惧,想来是昨夜吃尽苦头,受了惊吓。北堂戎渡见他年纪尚小,且自己昨夜酒醉之下,必是不知轻重的,因此心中也觉有些怜惜,遂温和了声音,含笑道:“别怕,嗯?”正说着,沐浴用的水送了进来,北堂戎渡把男孩身上紧裹的被子拉开,将人抱起,一同进了浴桶当中,只是想必受创的下身突然浸在热水里,定是疼得很,男孩吃痛地‘啊’了一声,双臂本能地便猛然抱紧了北堂戎渡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胸前,全身微微轻颤不已,北堂戎渡见他反应有趣,不禁笑了,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对了,昨天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极清秀的脸疼得直皱,小声道:“我叫孟淳元……”北堂戎渡撩起一捧水,浇在他肩头:“跟我回去,以后就住在碧海阁罢。”孟淳元有些犹豫地点点头,迟疑了半天,才很小声地嗫嚅问道:“那公子以后,是不是还要与我……一起睡?”北堂戎渡听了这毫无心机,心思纯净的话,不觉‘噗’地一下笑出声来,随口逗他道:“怎么,你不愿意?”孟淳元垂着脑袋,踌躇地微声道:“不是、不是不愿意……只是,很疼……”北堂戎渡倒是挺喜欢他这种孩子气的质朴性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傻小子,吓唬你的。” 两人沐浴过后,几名侍女替北堂戎渡穿上干净的新衣,北堂戎渡看着镜子里那个身材修长,体型矫健的少年,想起昨日许昔嵋所说的‘似是愈发长高,都已经赶上一个大人’的话,不觉有些喟叹,从前他答应牧倾寒会一直与他时常相见,却竟忘了自己一日日长大,无论相貌还是身段,都越来越长得像北堂尊越,容貌虽易装扮,可这一天比一天拔高增健的身型却是无法掩饰的,只怕不用太久,就已不能再扮成女子了。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也没有什么办法,遂不再多想,等穿好了衣服,便带着孟淳元回到碧海阁。 “……疼!笨死了,你就不能小心点儿?” 牧倾萍坐在床上,一边不住地喊疼,一边咬牙努力忍耐,裙下露出两只脱去了罗袜的雪白赤足,一名丫鬟正用裁成长条的生绢一圈一圈地用力缠在其中的一只脚上,听牧倾萍疼得不住地低叫,不禁有些不忍,犹豫道:“小姐,咱们还是别缠了……” “你继续弄罢,我还耐得住……”牧倾萍轻轻吸着凉气,咬了咬嘴唇说道,丫鬟见她如此,只好继续小心翼翼地为她缠着脚。 正当牧倾萍疼得低低呻吟之际,只听外面有人道:“萍儿,怎么了?”随即一名中年美妇便款款进到房内,约四十岁出头的模样,容貌极美,见到房内的情景,不禁唬了一跳,忙过去察看:“傻丫头,这是在做什么呢?”牧倾萍见母亲来了,忍不住委屈道:“娘,疼……” 牧夫人见女儿的左足生 分卷阅读120 生被缚得小了一圈,忙摘去了手上三寸来长的赤金镶米珠护甲,叫丫鬟退下,自己伸手就要将那绢布松开:“你这孩子在胡闹什么,这么个缠法,岂有不疼的。”牧倾萍连忙用手挡住脚,不让她解开:“我不!我的脚生得这样大,都叫别人笑话我了!”牧夫人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用指头一点女儿的脑门,道:“我怎么没瞧出来哪里大了?你这丫头听谁嚼舌头混说!”牧倾萍脱口而出:“就是北堂戎渡那小子笑话我长着大脚……” 牧夫人美眸流转,轻轻‘扑哧’一笑,微笑恬然:“你表弟和你闹着玩罢了,你当什么真?况且他还小呢,童言无忌的。”牧倾萍扭着头,懊恼道:“我不管,疼几天也就罢了,反正不能让他笑话我。”牧夫人璨然微笑,揶揄道:“啧,我们萍儿是大姑娘了,开始在意别人的话了。”柔软的手抚了抚女儿的鬓角,笑道:“你已经十七了,这么大的姑娘家,也是时候嫁人了……”牧倾萍忙用双手掩了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这些话讨厌得很,那些什么苏公子董公子之类的,我一个也不喜欢,娘别提他们。”牧夫人含笑冉冉,用食指刮了刮女儿的鼻梁,道:“喔,苏公子董公子什么的,你一个也不喜欢……那么北堂家的公子怎么样?亲上加亲的,你觉得好么。”牧倾萍听得一愣,随即意外道:“娘乱说呢,他都已经成亲了,况且我要的是能一心待我的人,他么,却是不能的。”牧夫人听了,笑而不语,倒是没再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却是轻叹道:“你也就罢了,你哥哥才是娘的心事呢,都二十六岁的人了,却还没有半分成家的意思……岂不叫我和你爹挂心。” 牧倾萍拨了拨鬓发上的点翠嵌珊瑚松石头花,道:“哥哥早就有喜欢的姑娘,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什么,那女孩子并不肯成亲……哥哥那么好的男子,若是有谁也待我有这般心意,我必是嫁他呢。”牧夫人自然也大略知道一些儿子的事,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叹气道:“你哥哥这人向来性子冷僻些,心里若有事,连家里人都不肯多透露几分的。” 牧倾萍以手支颊,点点头道:“其实那个蓉蓉我也见过一回,当真是好看得紧,除了姨姥姥以外,我再没瞧见过那么美貌的女子……只是我总觉得,她好象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呢。” …… 春日里的阳光自外面透进屋里,悠悠照在一瓶新插的迎春花上,嫩黄的花朵衬得整个室内都鲜活明妍了起来,花瓣上尚且还沾着几点晶莹的水珠。桌上用瓷钵盛着满满一钵焙干的草药,北堂戎渡坐在桌前,手里熟练地用裁好的纸张将切成细丝的药物包起,一根根卷上,然后才用上好的鱼胶封口粘好,旁边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孩身穿孔雀蓝的绸衣,乖巧地给北堂戎渡打下手,将制好的纸烟一一整齐放进面前的托盘里码好,等着晾干。 北堂戎渡做了一会儿之后,似是有些懒怠了,便暂时停了手,道:“你去玩儿罢,这里不用你。”孟淳元答应一声,随即探头看向窗外,既而摇摇头,失望道:“我不去了,外面没有风,风筝放不起来。”北堂戎渡呷了一口茶,笑道:“你去瞧瞧韩烟,他正在后面的小树林里头练功,你去让他教教你,也学些武艺。”孟淳元吐一吐舌头,笑嘻嘻地露出一点嫩红的舌尖来:“少君要打我呢,我练功夫笨,上回少君才教我一会儿,就恼得要打我屁股。”北堂戎渡哈哈一笑,拿手揪了揪孟淳元的鼻子,笑骂道:“以他的脾气,你能让他恼得要打你,可见你笨到什么程度了。”说着,从桌上的碟子里拣了一块点心给他,孟淳元欢喜地接过,吃得十分香甜,他性情真朴单纯,在碧海阁住了这段时间,竟是人人都颇为喜欢他,北堂戎渡没有兄弟姐妹,孟淳元的性情倒是很和了北堂戎渡的脾气,因此也不拘束他,颇为喜爱,是以孟淳元在此十分快活,他是孩子心性,对碧海阁诸人也逐渐亲近起来。 孟淳元一连将碟子里的五六块点心全都送进了肚里,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吮了一下指头上的渣子,道:“真好吃。”说着,忽然抬头瞅着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公子,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北堂戎渡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和我一样,都是长身子的时候,自然能吃了。”孟淳元愣一愣,然后盯着北堂戎渡看了一会儿,托着腮好奇地道:“那公子才比我大两岁,怎么却比我高这么多呢?”北堂戎渡笑吟吟地道:“因为我自幼吃的全是好东西,所以才长得快。”孟淳元了然地点着头:“那我也要多吃点儿,以后才能长得高。”他说着,歪头笑道:“公子人真好,我以前还以为公子定是和堡主一样,很吓人的。” 男孩毫无心机的话语让北堂戎渡笑了起来,用手捏了捏那白皙的脸蛋:“我哪里好了?”孟淳元不假思索地道:“哪里都好啊,对我很好,也不要我做那种事。”北堂戎渡故意逗他道:“哪种事?”孟淳元脸红了,却还是一五一十地道:“就是让我伺候睡觉啊……”北堂戎渡懒懒靠在椅子上,忍不住笑道:“那你过来,我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好人……我数十个数,你要是跑不掉,让我逮住了,就得做‘那种事’。”孟淳元吃了一吓,犹犹豫豫地道:“公子在吓唬我呢。”北堂戎渡也不多言,只竖起了一根指头:“一……”孟淳元听了,如同见了猫的鼠子,立时一溜烟儿地就撒腿跑了出去,刚跑出门口不久,又疑疑惑惑地掀起竹帘,探了半个头进来张望,见北堂戎渡又竖起了一根指头,道:“二……”急忙一下缩回脑袋,跑了个干干净净。 北堂戎渡被他引得大笑,笑了一阵,这才重新开始卷烟,没卷上五六个,就听门口竹帘轻响,北堂戎渡方欲问‘怎么又回来了?’话还未出口,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听见脚步声,遂一抬头,就见北堂尊越正掀起了竹帘,进到室中。 八十九. 曾经沧海难为水 北堂戎渡不觉笑道:“爹怎么来了?我这儿正做着这些玩意儿,想等都弄好了就送一半过去,现在你既来了,等回去时正好捎走……这回我新添了一味药,味道比前时更香了几分。”一面说着,一面暂且将手上的活计停下,提了茶壶倒上了一杯茶。 北堂尊越没言声,只是坐下来拿了杯子,可有可无地呷上一口,见北堂戎渡正熟稔地卷着纸烟,便随手从瓷钵里拈起一撮切成细丝的药草,打量了一眼,放在鼻下闻了闻,却未曾想刚嗅了一下,就猝不及防地猛然打了个喷嚏,北堂戎渡见状,不禁嘿嘿直乐,笑道:“这东西不能闻,一闻就 分卷阅读121 冲鼻子,可容易打喷嚏了。” 北堂尊越皱皱眉毛,在少年的头上拍了一下:“你不早说。”北堂戎渡满嘴叫冤,用手摸着头道:“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又不是我让你去闻的,倒赖我。”北堂尊越没回声,只是将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地端详了几下,发觉这张稚气已脱的年少面孔已越来越与自己相似,出脱得俊逸绝伦,尤其眉眼之间,还隐隐添有北堂迦的一二分秀色,光彩夺人,如此,那日醉后一时荒唐,倒也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北堂尊越平生杀伐决肃,向来都不是拘泥之人,即使是那样令人尴尬难堪的荒唐事,那样放浪形骸的醉误,在他看来,过去了也就罢了,但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他却依然不想让北堂戎渡知道半点,即便要用上一些小手段去掩盖住——他不愿意也不允许这个孩子因那样的难堪而对自己产生一丝生分之意,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可能。 北堂戎渡被男人深测难懂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自觉地用手在脸上抹了两下,看着北堂尊越,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东西不成?”北堂尊越轻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微哼道:“看什么看。”北堂戎渡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看我的好不好……”北堂尊越一挑眉:“还顶嘴。”北堂戎渡耸了耸肩,叹气道:“好罢,反正你是老子,什么都是你对……”重新拿起一张裁好的纸,开始卷起烟来,北堂尊越坐在旁边,一面喝着已经凉了的茶,一面看着少年动作麻利地忙活着,他静静旁观,一种微妙的心情油然自心底缓缓生出,使他完全不想打破眼前的宁静…… 窗外,花开繁盛,春光正好。 湖面上水色潋滟,微风乍起时,便吹皱了一湾春水,岸上野花迎风吐香,草木葱郁,漫山遍野的花开得如火如荼,天色明澈如一轮银镜,日色似金,有人站在湖畔,银灰色团花锦袍被风轻轻拂动着衣摆,双手负在身后,静静而立,微风中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扑在面上,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然转过了身来,眼底满满地皆是无限的欣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远处一匹白马正缓缓朝这边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少女,华衣丽服,青丝如瀑,驾着座下的马匹,徐行而至,那人见状,再无迟疑,立时便迎了上去。 少女骑在马背上,唇角微微含笑,广袖丝绫鸾衣拖曳逶迤,腰间系着长长的的珍珠带,瑰丽的裙角似一抹流丽绚烂的绮艳云霞,遮住了鞋面,一手牵着缰绳,两只墨丸般的瞳子如同缀满了碎星,见男子走近,便轻轻一扯缰绳,勒住了马,道:“我来迟了么?” 牧倾寒墨色的眼底隐隐有喜悦与柔和之色,温言道:“不是,是我今日来得早了。”说着,双手抬起,轻轻扶住了对方的腰,就要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来。 北堂戎渡没有拒绝,松开了手里的缰绳,任凭自己被男子抱下马,牧倾寒将他抱下来之后,没有马上放开,而是拥着怀里的人,用最温柔的力道小心地拥抱,轻轻吻了吻那漆黑的鬓角,亲昵良久:“蓉蓉,我想你得很。”北堂戎渡静止不动,通过相触的身体,清楚地感觉到成年男子的温暖气息直透过来:“放我下去……你也不嫌重。” 牧倾寒似是在笑,温暖的吐息淡淡拂在北堂戎渡的鬓边:“你不重,轻得很。”虽是这样说,却还是依言松开了手,北堂戎渡看着周围的景色,不觉就有些感慨之意,低叹道:“这里还是像从前一样……” 此处正是他二人当年初识之后,时常见面的所在,牧倾寒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热,眼底亦是柔和如同暖风:“……记得你从前,常在此处荡秋千。”北堂戎渡笑了笑,道:“是啊,我那时……嗯?”目光忽不经意间看见远处一株树下正孤零零地挂着一架秋千,不由得微微一怔,既而提起曳地的裙角,朝那棵树的方向走去,鞋尖上缀着细小的银铃,一路行来,叮叮有声,草尖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琐碎声音,伴和着衣声窸窣,片刻之后到了树下,这才看得仔细,就见那架秋千拴在树下,用木板特意做成有靠背的椅子模样,以便让人坐得安全又舒适,两边的长长绳索上缠绕着花藤,上面开有馨香的花朵,一切的一切,都陌生而又熟悉之极…… 北堂戎渡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秋千,半晌,才回过身,慢慢在唇边展出一丝微笑:“这东西……原来还在啊。”—— 还记得这架秋千是这个人亲手所制,那时他还只有十一岁,就蹲在一旁,看着从未做过这种粗活的青年动作生硬地削木板,楔钉子,扎绳索,然后把终于做好的秋千牢牢地拴在树上,以供他玩耍,又寻来开得芬芳的花藤缠绕在上面,等他玩得尽兴了之后,才抱着他坐在秋千上,将他抱到膝头,喁喁细语……—— 原来过了这几年,有些东西,竟然依旧还在。 牧倾寒此时也已站在树下,空气中有着不知道是谁的呼吸,淡淡地拂着,又暖又轻,如同乍起的春风,一两朵落花静静无声地从树上掉下来,软软坠在肩头。牧倾寒的眼眸幽黑深邃得望不见底,看着面前的人,英挺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柔和,只是静静地凝视,道:“……这秋千没有坏,还可以用。”北堂戎渡看着他,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发现了自己清晰的脸容,随即目光微微移过,重新看向秋千,微笑道:“是吗。”说着,便坐在了上面。 秋千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徐徐推了起来,悠悠荡荡,发上步摇垂下的流苏亦轻晃不止,就连臂上缠着的银朱色丝绫缠帛也微微飞拂了起来,薰暖的柔风微微扑在面上,如烟如雾,动人欲醉…… 良久,秋千渐渐停下,牧倾寒缓步移到北堂戎渡面前,俯身拾起一支方才荡秋千时掉落在地的金錾红珊瑚福字钗,替他重新簪在发中,既而带有薄茧的指尖轻轻捋顺对方鬓角处的几丝碎发,同时只听见男子清逡的声音微微响起:“……蓉蓉,自从前你不辞而别之后,我再没有像方才这样快活过。”北堂戎渡闻言抬起头,恰恰看到牧倾寒目光清冽,正定定地凝视着他,那一双黑眸几乎深不见底,唯独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一张绝丽的容颜和身后大片开得绚烂如锦的花海……北堂戎渡嘴角忽然微微上扬,露出一分笑影,道:“那眼下呢。”牧倾寒覆上他握住秋千绳索的右手,那袖口上有繁复的捻金刺绣,微微露出雪白的五指,攥住绕有花藤的绳子,牧倾寒的掌心将其深深包住,北堂戎渡能够觉出他的手颇暖,亦可以感觉得到那掌心里的纹路。牧倾寒目光中隐有缠绵之意,一字一字地道:“…… 分卷阅读122 眼下,我欢喜无尽。” 北堂戎渡凝视着他片刻,忽然间就笑了笑,既而抬起另一只手,上面绿汪汪的镶翡翠镂花戒指通透碧绿得近乎滴翠,几根手指拈住男子胸前垂着的一缕鬓发,不轻不重地微微向下拉,牧倾寒下意识地顺着这股力道略略俯下了身,微抿着的唇就忽然被什么温软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堵住,然后便有濡湿的感觉清晰无比地传到了脑海当中。 牧倾寒的身躯一滞,似乎有些僵硬,又隐隐有些不可置信,但随即汹涌席卷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惊喜和无尽欢愉……牧倾寒伸手揽住北堂戎渡的腰身,低声从双唇相贴的缝隙中溢出沉沉的微喃:“蓉蓉,若是不喜欢,便只管推开我……” 北堂戎渡只是微微一哂,将手扶在了对方的肩头上,两人靠得这样近,彼此散碎的发丝被风软软拂到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柔扫摩着肌肤,温暖的吐息亦让鼻子一阵阵地微痒……牧倾寒的吻小心且惜视,并没有什么占有和情欲的意味,只是满满的温存与认真,他第一次觉得怀里的这个人不再是隔得那样远,就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对方虽然没有太多的回应,可他依旧觉得满足,拥紧北堂戎渡的身躯,细细地亲吻着那温暖的唇,几乎舍不得稍有松开…… 许久之后,胶合在一起的唇瓣才终于缓缓分开,牧倾寒凝神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在那眉心上又轻啄了几下,吻了又吻,这才觉得暂时心满意足,将北堂戎渡搂紧,声音沉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蓉蓉,能有此一日,牧倾寒,已不枉平生……” 九十.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晚来风疾 漫天漫地的蓬勃阳光无所顾忌地金灿灿挥洒了下来,照得人神思缱绻,就连风中,亦有了温柔款款的味道,正是春光如画的时候,北堂戎渡的眸光中有着温润的色彩,微微含笑道:“说什么混话呐。”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已隐约有了一分淡淡的喟叹:容貌自是可以顺便妆改,但随着年纪渐长,自己越发身量出脱得挺拔茁健,这个令眼前人朝思暮想,片刻不能忘怀的少女‘蓉蓉’,已经无法存在太久了,总有不能掩盖住的一天……思及至此,北堂戎渡松开攥着秋千绳子的手,低头去打量着脚下的草地,淡淡笑道:“其实……我心底总有许多事,既想与你说,却又很是犹豫,说不出口……” 牧倾寒注目于他,轻声道:“既是难言之事,那就不必说出来……但你若想说,我也总是会听着的。”北堂戎渡抬头瞧他,忽然间就微叹了一口气,悠悠哂笑道:“你又何必待我这样好,我并非是那等‘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女子,只怕总有令你烦恼的时候……罢了,不说这些,我有点儿饿了,我们去吃些东西可好?”牧倾寒扶他下了秋千,问道:“如此,且随我回去?”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并不想去青帝门见到旁人,以免露出什么破绽:“不了,我不想见其他人,还是随意走走罢。”牧倾寒自不会逆他的意思,牵着北堂戎渡的手,走向那匹正在湖畔低头悠闲吃草的白马,一手拿住缰绳,对北堂戎渡道:“上去罢。”北堂戎渡拍了拍马头,笑道:“不用,我们只管走就是了,它自己识得路,会回家的。”牧倾寒听了,便不再多言,北堂戎渡牵住他的一幅袖角略扯了扯,微笑道:“走罢,当真是有些饿了。” 如此携手并游出去,满天满地俱是春光正好,牧倾寒拣了一家雅致酒楼,问身旁的人道:“这一间如何?”北堂戎渡笑了笑:“随意罢,我看着倒还好。”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并肩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当口,酒楼中的客人颇多,只是当北堂戎渡进到门内时,周围立时便静了下来,直至两人上了二楼,众人才逐渐又开始谈笑议论,只不过声音却下意识地小了许多,似是怕唐突到了佳人。牧倾寒走到楼上,拣了临窗的一处位置,要了几样精致小菜,北堂戎渡手肘搁在桌上,以手支颌,等着东西上来。 不一时,店伴端上酒菜,北堂戎渡见其中有一壶花雕,不觉笑道:“我记得你酒量并不怎么好。”牧倾寒目色中微露淡淡情意,道:“略饮上些许,总是不妨的。”说着,给两人各自斟上了一杯:“记得你从前,倒是偶尔也会与我对酌几杯。”北堂戎渡随口笑言道:“我的酒量么,如今虽比起我爹略有不如,却总还是比你好许多的。”牧倾寒第一次听他谈及家人,听他话中意思,起码父亲倒是还在世的,并非是孤苦一人,心中不觉也宽慰了些,便接口道:“家里人待你,可还好么。”北堂戎渡把玩着手里小小的酒杯,答道:“兄弟姐妹什么的,倒是没有,不过父亲待我是极好的,至于我娘……我小时候她便已经不在了。” 牧倾寒听到他幼年丧母,不觉心中怜惜,伸出手来,轻轻抚一抚北堂戎渡光滑的鬓角:“我母亲为人很好,她若见到你,必是喜爱。”北堂戎渡垂目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推开牧倾寒的手,笑道:“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你分明是想让你娘瞧我一瞧,我说得可对?你也不害臊。”牧倾寒的声音温和如同暖阳,笑容澹澹,一如湖面波光浮曳般的清冽澄澈:“蓉蓉,当年我曾向你求亲,你亦应允,如此,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妻子。” 北堂戎渡抿了一口杯里的花雕,笑而不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倒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对于牧倾寒,既有两人互为友人时的交情,亦有几分愧疚,而曾经与其两情缱绻的那一段记忆里,也有着并非完全都是虚假的淡淡快乐……北堂戎渡心下思绪百转,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含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用筷子夹了些菜放进牧倾寒面前的碗里:“我看你似是比上回见面时瘦了些,是练功很苦的缘故么?”牧倾寒淡淡而笑,唇角的线条里有着满足的叹息之意:“不是。”北堂戎渡舀了一匙莼菜银鱼羹送进嘴里,只觉味道虽是比不得堡中,倒也颇为鲜美,因笑道:“这道菜做的还好,你也尝尝。”牧倾寒凝目看着他吃得香甜,心头俱是一片温软,给他添了些酒,两人相对着浅酌,随意闲话谈天。 闲谈之际,街上忽有甜脆的少女声音长长拖起,却是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子在卖花,正挎着花篮经过酒楼门前,牧倾寒见了,便出言招其上来,不一会儿,那少女便提着篮子上了二楼,有些怯怯地到了两人所在的桌前,小声道:“公子是要,买、买花么?” 那女孩衣着虽旧,却浆洗得很干净,牧倾寒微微‘唔’了一声,取出一块银锞子放在 分卷阅读123 桌角,然后才从花篮里拣出一枝新鲜的海棠,女孩踌躇地看着银子,犹犹豫豫地嗫嚅道:“我、我要不了这么多……”北堂戎渡见状,知道牧倾寒不在意这些,根本也没有要女孩找零的念头,便笑道:“你看她穿得这样素净,家境自是不好的,你虽不在意一点银钱,可她一个小姑娘,若是拿着这么一锭银子去买什么,未免容易落在一些地痞无赖眼里,反倒给她招祸了。”说着,唤来店伴,道:“给她二十文钱,一会儿结帐的时候,一起算上就是。”那伙计满面堆笑,连连点头,自叫了那女孩子随他下楼,去拿卖花的钱。 牧倾寒神情清浅,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人,低声道:“你曾说自己是妖女,行事诡邪,心狠手辣,如今我却只见你善心不泯。”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我又哪里是什么善人了,只不过若是些须小事,不过举手之劳,却也不必吝惜的。”牧倾寒只是淡笑不语,从桌上拿起了刚买的那支新摘的海棠。 那海棠颜色还好,开得十分娇艳,这是普通的海棠花,自然比不上无遮堡里品种纯正上好的那些海棠,因此花瓣的颜色有些斑杂,深浅不一,但也仍然是鲜艳动人的,牧倾寒拈着花梗,将海棠缓缓插到北堂戎渡的发上,那样再寻常不过的花朵,连色泽也不怎样纯正,却依旧抹不去那里面藏着的情意完融,花好月圆的的满满祈望……北堂戎渡静静着不动,任牧倾寒替他簪花,含笑道:“这颜色喜气得很。”牧倾寒握一握他的手,向来淡漠的幽黑眼底,此时却唯余柔和之色,不说话,只是唇角不由得澹澹微扬,千思百转,皆都在这一分笑意当中了…… 两人用过饭,北堂戎渡擦了擦手,道:“我也该回去了。”牧倾寒顿了顿,既而沉声道:“我送你。”北堂戎渡笑色淡然,如翦翦春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漾起柔软的波光:“不用,你回去罢,我在这里瞧着你走……从前要来要走都是我选,如今,我也送一送你。”牧倾寒深深凝视着北堂戎渡片刻,忽然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好。”起身停滞了一瞬,终于转身下了楼,北堂戎渡从二楼看着他出了门,目送他渐渐走远,直至终于再看不见,之后才微微自哂一下,收回目光,饮尽了剩下的小半壶花雕,这才站起身来,徐徐走下楼去,吩咐店伴去代买了一匹马,然后骑上马就朝着无遮堡方向行去。 直至日头渐斜,夕阳唱晚,离无遮堡也已只剩下很少的一段路了,北堂戎渡刚要双足一夹马腹,催促马儿快跑一通,一气赶回堡中,却听座下的马匹一声嘶鸣,四蹄渐缓起来,北堂戎渡一愣,这才想起眼下骑着的不过是临时买的普通马匹,远远不能与堡中的良马相比,跑了这半天的路,只怕是已经筋疲力尽了,思及至此,便翻身下马,一看之下,果然就见马嘴边冒着些许白沫,显然是累得紧了,北堂戎渡笑了笑,干脆也不要这马了,松开缰绳,放它自行离去,反正此地离无遮堡已不远,索性便自己走回去罢了。 刚走了不过小半柱香的工夫,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疾奔扰扰,北堂戎渡微觉诧异地回身远目而望,不一时,就见一队人马朝这边过来,定睛一看,却是打猎的队伍,为首那人座下一匹良马神骏非常,其人白袍黑发,面容俊逸至极,不是北堂尊越,却是哪个? 众人自也看见了这孤身一人的绝丽少女,北堂尊越目色一沉,猛然一夹马腹,瞬息之间就已临近,同时微微俯身,长臂一探,便拦腰就将北堂戎渡抱上了马背。 座下的骏马四蹄徐撒,跑得又快又稳,北堂戎渡坐在男人身前,几缕黑发被风扯起,打在男人的脸上,北堂尊越冷哼一声,一手环住北堂戎渡的腰,一手扯着缰绳,道:“怎么,弄成这个丫头模样,又去见那姓牧的了?本座的儿子为一个男人至此地步,你不嫌寒碜,本座还嫌丢人。” 北堂戎渡意态悠闲,毫不在意地嘿嘿笑道:“俗话说‘儿大不由娘’,我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一点儿私事而已,爹还管这些么。”北堂尊越面无表情地皱一皱眉,冷笑道:“放屁,你再怎么大,难道还不是本座养的?” 九十一. 红袖添香 北堂戎渡笑着微微抓紧了男人素白不染纤尘的袍角,以便稳住身体,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可不想又惹你生气……既然是出来打猎,那你今天都打到些什么东西了?”北堂尊越眸光略凝,鬓角的黑发被风扯得飞舞,淡淡道:“有你吃的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北堂戎渡听他口气不好,便问道:“喂,你真生气啦?其实没什么的,莫说旁人不知道,就算是有谁知道了,可他敢笑话我么?我北堂戎渡向来做事,哪管旁人怎么看……不过是一点小事,就算是我欠牧倾寒的,现在来还他,又有什么可寒碜丢人的。” 座下马匹徐驰,带起的风将发丝扬起,北堂戎渡髻中簪着的那朵海棠忽然一松,便滑脱了出去,让风吹到了半空中,一眨眼就被马远远甩在了身后……北堂尊越不出声,面上却已慢慢舒缓下来,只是嘴上却仍然还是有些不愉的意味:“你如今大了,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服管束,本座若再不敲打敲打,任你肆意妄为,只怕你还不野到天上去!”北堂戎渡两腿夹紧马腹,稳稳跨坐在马背上,闻言,不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你这话说得怎么老气横秋的,活像个老头子,明明你才三十岁,还是年轻人呢……难道是因为做了人父亲的缘故吗?也是,有不少人在你这个年纪,甚至都还没成亲呢,更不要说有我这么大的儿子了。”北堂尊越一只手环在他腰上,哼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将近一柱香的时辰之后,外出打猎的一队人马便已返回了无遮堡,等到北堂戎渡卸去易容,换了衣衫,脚下无声走进房内时,就见北堂尊越正坐在书案前,正在看着案上摊开的一本似乎是帐薄之类的东西,彼时夕阳已落,室中虽还不暗,但也不算明亮了,北堂戎渡把墙角立着的几盏一人多高的灯一一点上,把周围照得光亮,这才走到书案旁,探着头去瞧北堂尊越在干什么。 案上放着一架金丝木笔架,上面挂着各式毛笔,丹砂徽墨,笔洗镇纸等物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眼下北堂尊越没束冠,及腰的黑发只用一根扁金簪挽住一半,素白的缎袍用万字纹滚着袖口和前襟,略微低首,静静翻阅着帐目,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比往日里少了一丝狷佞之气,平添几分出尘味道,竟颇有些翩翩世家公子模样,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生父,北堂戎渡打量了对方两眼,这才忽然第一次想到眼前的这 分卷阅读124 个人其实与沈韩烟,牧倾寒以及殷知白这些人相比,根本也没有大上几岁,同时也不由得记起自己当年初次与其见面的情景,那时候的这个男人,也只不过是个比如今的自己大上一点儿的少年罢了…… 北堂戎渡有些莫名其妙地光顾着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一时间就不免有些走神,倒是北堂尊越无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挑眉轻笑道:“难得你倒这么安静。”北堂戎渡用手揉了揉鼻子,咕哝着道:“说得好象我平日里有多闹腾似的……爹,我饿了。”北堂尊越似是低低笑了笑,把手里的薄子随手放到一旁,似笑非笑地说道:“整天别的不说,吃饭倒是盯着时辰,一顿不落,你说你不是饭桶是什么?”北堂戎渡哪里会在乎男人的嘲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道:“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不是到了年纪么,正长身子,总是容易饿……反正也吃不穷你,再来一百个,你也养得起。”北堂尊越嗤笑一声,道:“本座说一句,你总有十句等着。”说罢,便叫人将晚膳摆上来。 两人一起吃过了饭,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北堂尊越重新坐回到书案旁,拿起要看的一些文书,头也不抬地随口道:“怎么,不回你的碧海阁?”北堂戎渡拧了一条湿毛巾擦了擦脸,笑道:“我还以为,你很乐意我在这里和你说说话的。”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道:“你既然留在这里,便得动手干活……把那灯花剪一剪。” 北堂戎渡闻言走过去,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从案角摸起一把小剪刀,道:“啧,明明有那么一大堆伺候的人,倒非得支使我。”一面说,一面把书案上放着的那盏素纱灯的灯罩取下来,露出里面的蜡烛,然后用剪刀将已经变黑的灯芯细细剪去了一截,又拨了几下,等烛焰渐渐长起来,越发明亮之后,这才把灯罩扣了回去。 父子两人一时间倒也无话,室中颇静,北堂戎渡站在书案旁,闲来无事,便铺开一张纸,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玳瑁冻霜中毫,沾了沾墨,在纸上涂抹起来。良久,北堂尊越似是微诧于他这样安静,便暂时从公文上收回视线,去看他在写些什么,不料不看则已,如今一看之下,竟立时就令北堂尊越有些怔了一怔,似是心中触动,又生起一丝模糊的复杂之意,半晌,才仿佛是嗤之以鼻地道:“本座……就长这个德性?” 那纸上画着一个人,正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旁边站着个身段修长的少年,拿剪刀修剪着灯花,一看就知道画上的究竟是谁。北堂戎渡头也不抬,只是用笔勾勒着人物线条,宣纸铺在案面上,笔尖沾着墨汁涂涂画画,饱吸浓墨,一气地在纸上龙蛇游走,北堂戎渡一面画着,一面道:“不过是随手画着玩的,你那么挑剔干什么,再说,我把你画得也不丑啊。” 案角的灯光温暖且柔软,映得北堂戎渡蔚蓝的眼底一片温润,如同静谧无波的湖面,看得人怦然心动,北堂尊越看着他,忽然间就想起自己与他一起和旁人共同放诞欢好的那两次经历,那时这孩子的眼里却不是这样平静且澄澈的,而是如同喷薄盛放的漫天桃花,朦胧似雾,妖娆肆意之极,怀里抱着绝色的美人,微汗涔涔,就连嘴唇,也红得犹如涂朱一般…… 一道声音打破了室中的平静,北堂戎渡搁下笔,一面用嘴往纸上吹了吹风,晾干墨迹,一面道:“爹,你多宝架的那把‘离依’剑赏给我罢,我喜欢得紧。”北堂尊越似是一时间有些疑惑:“……哪个?”北堂戎渡一挑长长的隽眉,道:“你不记得了?”走到南面墙角的一扇多宝架前,从第三层的格子上取下来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剑,回到书案前,用手抚摸着雕有鱼龙花纹的剑身,道:“这把‘离依’是你二十岁那年,自剑神陆薛人的手中得来……我小时候,吟花阁里的丫鬟经常会给我讲你的事情。” 他说着,便模仿着当初那些美貌女子的口吻,道:“公子知道么,咱们堡主,实在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人物……想那陆薛人纵横江湖近二十载,一口‘离依’宝剑之上,不知沾了多少成名高手的血,素有剑神之称,可咱们堡主刚到弱冠的年纪,就毙陆薛人于掌下,将这柄陆薛人从不离身的‘离依’也带了回来……也就是自那日起,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就落在了咱们堡主身上……”北堂戎渡一五一十地学完幼时听过的这些话之后,就不由得笑了起来,一面摩挲着剑身上的花纹,一面道:“爹你知道么,你可是不知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呢,哪怕儿子都这么大了,可江湖上那些想嫁你的姑娘,还是多得能从九华山一直排到祁连海……我小时候听人讲着你的事,就经常会想,我父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北堂尊越只觉得心中莫名地舒服起来,刀削般的侧脸似乎微微柔和了线条,低笑道:“你真的这样想?”北堂戎渡把宝剑徐徐从剑鞘里抽出,剑色清冷得如同一抹晨曦,凉寒似水:“每一个男孩儿小的时候,都会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他无所不能……这一点,我当然也不例外。”北堂尊越心情大好,看着北堂戎渡把玩着那柄剑,低低笑道:“你既然想要,便拿去……当初陆薛人也不愧是惊才绝艳之辈,武功之高,剑法之强,的确可称‘剑神’,若非那时本座的‘千录诀’已进入第九重,初至大成,倒也未必能胜他。”北堂戎渡用手弹了弹雪亮的剑身,轻叹道:“再怎么惊才绝艳,死了也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黄土一掊罢了。”北堂尊越朗声大笑道:“不错,因此大丈夫生于世间,自是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才是不负平生。”他说着,看着北堂戎渡聚精会神地赏玩着宝剑,便一脸慵懒地斜倚着身后的椅子靠背,邪笑着说道:“怎么,想要学人仗剑江湖,行游天下?” 北堂戎渡失笑道:“怎么可能。”他吹了吹寒光四射的剑锋,叹笑道:“总有些年轻人以为,那样仗剑江湖,信马游歌的生活是多么潇洒自在,他们羡慕那些说书里面的侠士,名剑风流,美人依怀,可他们也不想想,无论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大侠,可也终究还是个人,总是需要吃喝拉撒睡的,行走天涯听起来倒是很快活,可若是日晒雨淋,露宿荒野,那哪里还有什么风流可言?高手也要吃饭,大侠也要住宿,这些都需要钱,需要人伺候,总不能天天靠打劫过日子,美人再怎么爱英雄,也不会陪着英雄去喝西北风。” 北堂尊越笑不可遏:“我儿,你倒说得极是。”北堂戎渡嘿然而笑,道:“我这几年在外面的时候,每至天下各地,都有无遮堡各处分舵分部的人服侍着,伺候着,把衣食起居打理得妥妥当当,照应得熨熨帖帖,那 分卷阅读125 些侠客什么的,哪里有我这样的享受?所以说书上讲的都是骗人的,我可从来不想做什么仗剑江湖,行游天下的侠客隐士。”北堂尊越坐在案前,身上白衣如初冬里的一捧雪,漆黑的发丝垂在袍子上,再鲜明抢眼不过,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案面,笑道:“不错。” 北堂戎渡直视着男人,看了一看,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贴切的形容,男人向来大多都是华衣精服,周身金镂玉饰,说不尽地威仪狷贵,像眼下这样素衣淡发的,实在少见,然而比之平日里的模样,倒更多了几分蕴淡平和的气度,整个人罩在柔和的灯光之中,显得很有些无波无尘,泠然自静的味道,一时之间,竟让人不太容易移开目光……北堂戎渡直看了几下,才收回打量的视线,既而忽然间轻笑起来,真心赞道:“人家都说,任凭什么美人绝色,看得久了,也总会觉得寻常无味,如今这话,看来倒也未必……爹,你长得可真好看。”北堂尊越倒未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抬头看向少年,似乎是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笑了笑,慵懒道:“这种话,好象也只有你敢当面说。本座十一岁那年,曾经有一回独自外出办事之际,偶然遇人出言猥亵……自那以后,似乎也再没听见过有人当面言及本座长相如何。” 北堂戎渡听得满面愕然,似乎是无法想象面前这个极端强势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曾经被人调戏的经历,呆了一呆之后,突然间就捧着肚子狂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问道:“那个人……哈哈……后来怎么样了?”北堂尊越轻描淡写地道:“被本座废了武功,就近卖进一家倌馆,似乎……卖了五百两银子?”北堂戎渡总算是止了笑,揉着肚子道:“五百两银子,啧,看来那人模样还不错么……其实也不怪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独自外出,长得又太好些,被人盯上也算是寻常,只不过他运气不好,碰到的是爹你这个煞星。”北堂戎渡一边说,一边笑着把手里的剑插回鞘里:“爹,我一想到……哈哈,就想笑……” 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斜目睨他,道:“这么好笑?”北堂戎渡赶紧正了正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地道:“没。”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不觉从腰间抽出泥金象牙骨的折扇,点头道:“当时……唔,是了,想必应该是这样的罢?说着,已将扇子伸了出去,轻轻探到北堂尊越的下巴底下,同时故意流里流气地翁声道:“这位小公子端地好相貌,真真是个美人,不如就从了我,如何?”话音未落,已是憋得肠子都疼,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得几乎打跌,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笑问道:“爹,应该是这样的罢……我学得……像不像?……” 北堂尊越似是愣了愣,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分惘愕之色,良久才低笑着说了一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不过,你这样戏弄本座,有趣得很?”北堂戎渡亲亲热热地扯住男人的衣袖晃了晃,讨好地道:“这不是从来没见过你吃瘪么,所以才觉得有意思,我知道你不会恼我,是不是。”北堂尊越只是应了一声,那双金色的锐利凤目不像往日里面对其他人一般犀寒,看着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你胆子倒大。”北堂戎渡拿起剪子,又重新给案上的纱灯修了修烛花,灯罩上工笔勾勒的仕女图被暖光映得清清浅浅,格外悦目:“好了,我也不扰你了,我自己玩儿去了。”说着,自顾自地回身往外走,广袖被带动,飘逸若一缕缠绵的风,腰里挂着的环佩叮当轻响,唯留下一丝梨合香的香气,兀自缭绕不绝。 北堂戎渡出了屋,倒没去别处,自己顺脚走了一时,踱进一间房里,里面香风阵阵,十余个罗衣绫裙的美人正坐在屋里,或是缝衣绣花,或是低语谈笑,却是晚间下半夜当值的一班侍女聚在一起做针线打发时辰,等着后半夜去替换当值。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不觉唬了一跳,忙烧茶递水,整治点心,几个大丫鬟迎上去,一面福身行礼,一面含笑道:“公子不在堡主身边玩笑说话,怎么倒来这里?”北堂戎渡笑而不答,只道:“在做什么呢。”一面说,一面用手拨了拨炕上放着的零碎物件,却是一些长命缕,香包,以及用绫罗制成的小虎和粽子之类的东西,旁边一名侍女笑答道:“明日便是端午,自是要制些这等玩意儿了。”北堂戎渡撩起后摆,在炕沿上坐了,接过一个小丫鬟奉上来的茶,笑道:“正是的,我来这里,便是要讨些线绳,做端午戴的五彩线用。”丫鬟们听了,不觉掩口笑道:“公子是什么人,这种活儿,自是有旁人去做呢。”虽这么说,却也还是忙取了些青、白、红、黑、黄五色的线绳来,一时间屋内只觉脂香粉腻,唯闻莺声燕语,笑语阵阵。 窗外月挂树梢,银辉淡白,熏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无声而散,北堂尊越推开面前的一叠公文,露出一截里衫雪白的袖口,身体朝后面的椅背上一靠,合上双目静了静,半晌,正欲去最近新宠的一名美姬那里走一走,只是刚睁开眼,却见北堂戎渡走了进来。 北堂尊越挑一挑眉,道:“怎么没回你的碧海阁?”北堂戎渡走到他身边,手心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另一手却将男人的左手托了起来,北堂尊越皱了皱眉:“做什么。”话音未落,就见少年将手心里的东西露出来,却是一条用好几样颜色的线绳编结而成的杂色绳子,北堂戎渡低头把那绳子比量了一下长短,自顾自地道:“明天不是端午么,自然是要戴五彩线的。”他说罢,不禁抬头看了看男人,道:“你没戴过么?”北堂尊越一愣,似乎有什么不好的记忆凝固在唇角,仿佛是想了一会,既而才低声笑起来,道:“没戴过。”北堂戎渡抿了抿嘴,然后也笑了:“我小时候每年都戴这个,在端午的头一天晚上,等我睡着了以后,娘就会给我戴这种五彩线。” 他指点着手里的东西:“你别看它简单,可是很有讲究的,要用五种颜色的线制成,还必须是青、白、红、黑、黄这五种颜色,从阴阳五行学说上讲,分别代表了木、金、火、水、土,同时也分别象征东、西、南、北、中,蕴涵着五方神力,能驱邪除魔,祛病强身……喏,这是我刚才做的,以前没试过,所以不怎么好看,你凑合戴着罢,等端午之后的第一场雨时,就可以剪断了。”说着,就把那五彩线捋了捋,然后围在了北堂尊越的左腕上,咕哝道:“怎么连这个也没人给你戴过啊……” 此时烛火灿灿,灯光中少年一袭玉湖色长袍,低头认真去系绳子,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怔然,他从没戴过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然而他却没有动,心中仿 分卷阅读126 佛听见谁拿着一把锤子,‘咯嚓’一声把什么硬壳裂开,露出里面的坚果,顿时就有果仁清香又极淡的味道倏然就把什么塞得满满…… 父母,兄弟,前者对他冷淡,后者他们彼此仇视,整个无遮堡里,遵循的只有强者为尊的规则,其他以外的任何事情,没人在乎,包括他—— 当然,他们也不在意他。 只是,他们不在意的,如今,却自有人放在心上。 九十二. 怎话长夜醉梦时 烛火悠悠燃着,窗外是重重飞檐,月下清辉涂满了晶莹的琉璃瓦,室内灯火颇旺,东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个红衣黑靴的少年,大红的衣裳鲜艳欲滴,说不尽地喜气祥和,黑发挽束结冠,手握玉箫,微微含笑立着,眉目清绝之间,尽是一派风流。 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孩站在书案前,玩赏着案角上放着的一缸金鱼,圆圆的水晶缸只有盘子大小,底部铺着几块色彩斑斓的雨花石,里面两尾金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十分可爱,男孩正看得有趣,忽然却听旁边有人道:“……淳元,再磨一下墨。” 孟淳元忙答应一声,把袖子往上一挽,便开始重新磨起墨来,旁边青年黄衣玉冠,坐在书案前,正在练字,手指白如美玉,执着一管紫兔毫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规整的大篆,笔下散着淡淡的墨香,孟淳元一面磨着墨,一面瞧着青年写字,不觉羡慕道:“少君的字写得真好,不像我,写出来的字顶多算是还不丑。”沈韩烟腕上运力,笔下不停,口中只道:“你若多练练,自然也就逐渐好了。”孟淳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笨得很,学功夫慢,练字也练不好。”沈韩烟暂时停下笔,抬头看了男孩一眼,微微笑道:“你来。”孟淳元依言到了他面前,沈韩烟把他抱在膝上,握住他的手拿起笔,慢慢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之后才道:“你看,这不就好了么,执笔须得稳,才容易写得好。”孟淳元坐在青年腿上,看着纸面上的几个篆字,惊喜道:“真的呢。” 他年纪还小,性情也单纯朴实,沈韩烟只把他当成小孩子,一向倒也颇为喜欢,握着他的手,又打起精神教他写了一会儿字。 不一时,有侍女送了点心进来,沈韩烟起身洗了手,见外面月色颇好,便吩咐道:“拿些酒过来,再取一碟渍青梅,一碟酥螺。”侍女低声应了,这才退下,孟淳元趴在窗前往外看,手里捧着两块点心,吃得香甜,闻言,便转过了头,道:“今晚的月亮真好,我也陪少君喝几杯行么?”沈韩烟笑了笑,清淡的笑容仿佛穿过竹林间的微风,带着清爽温润的气息,道:“也好。” 没过多久,东西便送了上来,沈韩烟坐在窗边,手里执着盛有碧绿色美酒的梅花冻石杯,看了看墨色的天穹,目光明净如同天光云影,清澈而温淡,道:“今夜的月色,果然是难得的。”孟淳元见他一袭华贵而不失简约的淡黄缎衣,黑发整齐地束在玉冠里,容色淡净清冷,分毫不染尘埃,神情间似有所思,因此便用手托着腮,歪头道:“少君在想什么事情吗。” 沈韩烟闻言,不觉笑了:“人小鬼大。”将杯里的酒饮了一半,既而拣了一颗渍青梅送入口中,随意说道:“说起来我倒还不曾问过你,你是因何进了堡中的?”孟淳元听了,尚带稚气的脸上忽然就有些黯然的模样,就连嘴里吃着的酥螺,也好象没那么香了:“家里遭了马贼,娘和姐姐还有下人都给杀了,只有爹带着我好容易逃出来,后来爹病得厉害,我就想把自个儿卖了给爹瞧病……有堡里的人给了银子把我买了,不过爹的病到底还是没能治好。” 沈韩烟了然,点了点头将剩余的半杯酒喝了,淡淡道:“倒是跟我略有些相似。”孟淳元听了,也不禁生出些好奇来,小口小口地抿着绿莹莹的酒,问道:“少君也是让人买进来的么?”以沈韩烟如今的身份地位,谁还敢提及他的出身,因此孟淳元这话问得就有些口无遮拦了,但沈韩烟知道他孩子心性,并没有心计,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因此也并不以外忤,只不过笑了笑,轻声说道:“不错。我十二岁那年被买进堡中,然后便被堡主送与了北堂……如今,也有八年了。” 孟淳元哦了一声,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新月弧度,了解地笑着点点头道:“难怪公子待少君好得很呢,原来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啊。”沈韩烟也不禁随之微笑起来,没言语,只是取了一只酥螺入口尝了尝,灯光下,两缕垂在肩头的鬓发色如墨染。孟淳元乖巧地替他斟上酒,随口说道:“公子和堡主长得真像,可是人却和气心善得很呢。”沈韩烟闻言一愣,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垂目笑道:“确实,他心软得很。”孟淳元捧着杯子呷酒,认真说道:“以前我刚来的时候,很怕少君会打我骂我,后来才知道,少君心地很好,待我一点儿也不苛刻。”沈韩烟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良久才收回目光,只是应了一声,漆黑的眼睛看了一下对面的人,对着男孩微微一哂,淡笑起来,反问:“我为何要待你苛刻?”孟淳元咬了咬嘴唇,有些苦恼地捏着手指:“因为我当初给公子侍寝了一回啊……少君和公子是成了亲的,当然不喜欢别人和公子一起睡,公子要是碰了旁人,少君肯定是要生气难受的。” 他老老实实地掰着手道:“我在堡里含羌馆住着的时候,有一个哥哥有一段日子受堡主宠爱,可是没过多久,堡主又宠上了别的哥哥,后来他们这两个人就像仇人一样了……”男孩挠了挠头,试图再表达得更明白些:“唔,就像我喜欢吃的点心,却忽然让别人咬去了一口,那我肯定是很不乐意的。” 四周静悄悄的,沈韩烟打量着他,一时间没说话,孟淳元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刚想出声,沈韩烟却似乎是被他逗笑了,突然就笑了起来,眉宇间轻轻一扬,又逐渐舒展开,温润的笑容出现在唇角边,如涟漪般微微荡漾开来,仿佛是顿了顿,才含笑道:“傻小子,你这算是什么比喻。”他没有再接着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垂目饮酒,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沈韩烟一边随意和男孩说着话,一边赏着窗外的月色。 北堂戎渡自遮云居回来时,已是深夜,外面银月挂空,繁星点点,俱是一片寂静。北堂戎渡进了碧海阁,随口问一个值夜的侍女道:“韩烟睡了么。”侍女忙答道:“回公子的话,少君今夜在书房里饮酒,眼下还未出来呢。”北堂戎渡哦了一声,脚下顿了一顿,既而便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 分卷阅读127 夜深人静,北堂戎渡进了书房,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伏在了窗边的桌子上,两只碟子里还残余着一点儿吃食,旁边随意搁着几个酒壶。青年半伏在桌沿上昏昏沉沉地一动不动,眼睛闭着,脸上染着片片红晕,对面的男孩亦是面色通红,昏睡着不动。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走过去将青年打横抱起来,轻笑道:“你酒量不过寻常,怎么倒和一个孩子喝起酒来。”青年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衣襟,仍是闭着眼,皱了皱形状优好的眉,模糊出声道:“……北堂?”北堂戎渡低头亲了亲对方温热的额,低低一笑,应了一声,然后便出了书房,对外面值夜的几名侍女道:“把里面那孩子送回去睡罢。”说着,抱着青年便朝两人的住处走去。 北堂戎渡进了房间,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室中点了两三盏灯,光线柔和而明亮,沈韩烟半睁半闭着眼睛,眼角添了浓浓的晕红,黑亮的瞳仁里仿佛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唇边依稀含着笑意,含含糊糊地喃喃道:“……北堂……” 北堂戎渡坐在榻沿上,一面伸手抽出青年的发簪,将他头顶的玉冠取下,令一头黑发整个散开来,一面笑了笑,道:“明知道自己酒量一般,还喝这些,嗯?”沈韩烟只是半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笑着,眉梢眼角,皆生动有如春水,湿润的眼底有月影依稀,笑道:“……北堂……我困了……”北堂戎渡倒是很少看到他喝醉,此时见了青年眼眸中颜色芬芳如玉樽中的残酒,与平日里相比,是另一种格外的风情,不觉就有些被吸引,低头舔了舔那淡红的唇,轻声道:“那就睡罢。” 沈韩烟没出声,却伸手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脊背,同时张一张口,含起了少年的嘴唇,缓慢亲吻着,北堂戎渡有些意外,顿了顿,然后就很快回应起来,重新取回了主动权,室中烛火融融,青年俊美绝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有如幻梦,长发散开在填着花瓣的夹纱精绣枕头上,亦有几缕粘在面颊间,灰色的外袍不很整齐,从襟口处露出了里头雪白的里衣。北堂戎渡将右手插到沈韩烟摊开的青丝当中,低低一笑,轻声问道:“真的要?”沈韩烟不出声,只是用手臂搂住了少年的脖子,笑容轻浅醉醉,仿若窗外的月色,北堂戎渡再不多说,抱住沈韩烟的腰,便翻身滚进了床内。 良久,大床上微微的晃震才终于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趴在青年身上,略略喘息着道:“……醒酒了么。”沈韩烟唇色殷红,发如墨染,脸上泛着薄薄的细汗,双眼半睁半合,声音微弱道:“唔……”北堂戎渡在他微湿的颈缘上轻吻,半晌,忽淡淡道:“韩烟,你今天喝酒,是因为我……去见牧倾寒了么。” 室中一片静静,唯闻灯花偶尔细微的噼啪爆裂轻响,沈韩烟闭上双目,依稀道:“不是……我也不知道。”北堂戎渡伏他身上,静了半晌,才轻声道:“……睡罢。” 九十三. 秘话 时值端午佳节,大街小巷皆弥散着淡淡的菖蒲、艾叶、粽子等物的味道,街上亦比往日要热闹许多,闹市中林立的各家酒楼楚馆生意兴隆,其中有一家最为显眼,外观飞檐雕栋,精美且雅致,只是内中却静得很,听不见有喧闹鼎沸的人声,似是并无客人,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楼前,轻车简从,车里下来一名穿着紫衣的少年公子,门口几个在此站了半晌的锦衣人见了少年的形貌,心中便有了数,遂趋前躬身道:“庄主已在楼上静候,还请少堡主移步。”北堂戎渡左手拿着扇子,笑吟吟地道:“你们庄主倒有闲心,好好的佳节不在家里待着,倒跑出来闲逛。”说着,已随着在前面领路的人进了楼内。 整个花楼已被包下,三楼的大厅里雅致却空阔,一张大案上摆着各式精致的茶水和点心,只有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桌前,面貌十分俊逸,外罩锦袍,气度雍容,与从前的那个浪荡风流公子模样截然不同,北堂戎渡见了,不觉笑道:“啧,如今做了庄主,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色,旋即说道:“既是眼下操持着一份家业,平剑山庄上下多少人指望着我吃饭,总得做做样子不是?” 北堂戎渡坐了下来,随手把手里的洒金玉骨扇搁到桌面上,殷知白见了,便笑道:“你又不是左撇子,怎么倒用左手拿着。”北堂戎渡摸了一下右臂,咂了咂嘴,摇头道:“别提了,今天上午练功时跟我爹过招,结果被人把胳膊拧折了,现在还疼呢。”殷知白闻言,不免失笑道:“堡主下手也太重了些。”北堂戎渡轻轻揉着肩膀,笑了笑道:“他向来都这样,我打小就习惯了……不过今天他也不知道怎么,拧我胳膊的时候好象忽然有点儿留手,这不,我趁机竟也用匕首伤到了他,结果把他的脸给划了。”说着,用左手比量了一个大小:“虽说伤口不大,不过匕首上却是淬着毒的,眼下虽是用了解药,但一时半刻的却也不会马上就好,最近这两天,只怕他就得像当年被玉照师伤到的那样,把脸遮一遮了。”殷知白笑骂道:“你这人也太下得去手了,那可是你亲爹。”北堂戎渡摸着胳膊笑道:“我和他拆招的时候,都是动真格的,哪里有工夫去想那么多……其实要不是他忽然留手,凭我现在的本事,也还伤不了他。” 两人随口说笑,此时楼下有人列成一排登上三楼,开始上菜,顿时四周就充满了浓郁的香气,殷知白拿起筷子,指点了一下桌上的一道飞脯玉芙蓉,不无调侃地道:“能自己吃么,用不用选个美人在身边喂你?”北堂戎渡笑道:“得了罢,筷子用不了,莫非连勺子也不能用了不成!”说着,就拿左手取了一把汤匙,在面前的一道鱼汤里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品了品,只觉鲜美非常,同时笑道:“你也是的,今儿既是端午,怎么不在平剑山庄里面待着,倒叫我出来跟你厮混。”殷知白面色淡淡,微笑着拈起酒杯,说道:“反正也没什么人……自从我父亲殁了之后,平剑山庄里也再没半个家里人,我一个孤家寡人,真算得上朋友的也大概就你一个,所以倒不如找你出来浑吃海喝一通,起码还能一起说说话。”他笑着叹口气说道:“如今我虽手握平剑山庄,可却比不上以前了,平时身边连个能轻松说话的人也没有,此次我有事路过这里,在商号里待了几日,今天正好赶上过节,就顺便叫了你出来。” 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接话头,只是微微眯着眼睛,和声说道:“你既是觉得冷清,那就试着娶亲成家罢,等过上几年,平剑山庄里面说不定就满是小孩儿了,到时候不就热闹了 分卷阅读128 ?”殷知白品着杯中美酒,笑道:“我急什么,这种事我也没什么兴致……说起来,你当年若是答应将韩烟送与我,我如今,倒说不定已成亲了。” 他二人交情菲浅,向来说话没什么避忌和掩饰,因此北堂戎渡听了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这人,想得倒美。”正说着,一道黑影仿佛鬼魅一般,无声地出现在北堂戎渡身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蜡封的小竹筒,然后用指甲挑开蜡封,取出里面的一只纸卷,展开来递给右手不便的少年。北堂戎渡接过来扫了一眼,既而便一手揉成碎屑,点头道:“好了,就这样罢……”那人低头应下,同时双手迅速比量了一个手势,北堂戎渡看了看,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也罢,照旧就是。”那人听了,再无动作,身形一闪,重新消失不见。 殷知白擎起酒杯,微微一笑:“北堂,你倒忙得很。”北堂戎渡笑了笑,说道:“像咱们这样的人,总不可能清闲着罢。”殷知白轻哂一下,忽然就兀自在唇边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北堂戎渡,似是不经意地道:“北堂,你与我从前不一样,根本没什么兄弟和你争夺互斗,即便北堂堡主日后还有儿女,年纪也与你相差太大,构不成威胁,这无遮堡偌大的家业迟早是你的,你只管以后接着现成的就是了,何必倒去费心思培植势力。” 殷知白与北堂戎渡交情非同一般,加之他如今已是平剑山庄庄主,与北堂戎渡有不少事都是私下有所牵连互助,因此在他面前,北堂戎渡的一些事情也并非什么隐秘,因而自然了解不少其中的内幕。北堂戎渡闻言,手里正要去舀肉羹的勺子便不动了,抬目盯着殷知白的双眼,忽然就笑了,舀上一勺肉羹送进嘴里,笑道:“知白,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如今你这番话说的,可就有些诛心了。”殷知白夹了一筷子菜,悠悠笑说道:“你我之间,这等话原本也不算什么,你这人无情、风流、好财、重权、冷血,当然,也有野心,我和你相交这些年,难道还不清楚。”北堂戎渡以手抚额,皮笑肉不笑地道:“啧,我怎么被你说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殷知白捻了捻袖口,意味深长地道:“我和你是好友,和北堂堡主却不是。”北堂戎渡用一只手把玩着面前的杯子,淡淡开口:“我知道,所以很多话,我也总可以和你说说……大丈夫生于世间,野心么,都有,只不过我想的,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北堂戎渡用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似乎是在回想着些什么,停了停,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很清楚,父亲他没有别的儿女,按理说我不必应付一群各怀心思的兄弟姐妹,这实在是值得庆幸得很。”北堂戎渡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回味着唇齿之间的酒香:“我这些年在外打拼,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只要没有意外,无遮堡日后总会是我的,这一点,无遮堡弟子遍布天下,其中应该无一人会有所置疑。” 殷知白语气轻松,似是在开着玩笑:“那么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倒费心去培养羽翼……刚才那人,只看身法,就知道必是无遮堡暗门中的高手无疑。”他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有意无意地道:“莫非是因为你不想做白了头的‘太子’?也是,北堂堡主少年得子,如今你都这么大了,他也不过是年至而立,青春正好,比我大不了几岁,况且北堂堡主身为天下第一高手,修为莫测,只怕百岁可期,这堡主之位若是他一直坐着不传给你,你也没办法。”北堂戎渡呵呵一笑,微眯着眼睛道:“我不是那李世民,不会玩什么逼宫的把戏。”殷知白随意笑了笑,给两人一一满上了酒:“不过是说笑罢了……只在我看来,你和北堂堡主的父子情分,便不是假的,你虽看重权势,却也不是那等利欲熏心之人。” 北堂戎渡摇摇头,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我为的,其实不是这些……”殷知白眼底的神色有些深沉:“北堂,不是这样就好,你要清楚,你做事情……自是要有些分寸的。”北堂戎渡轻声笑了一下,盯着殷知白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少年竖起左手的食指晃了晃:“我不想,让自己被别人主宰一切……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殷知白有些出乎意料地地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想不到对方会给出这么一个理由,北堂戎渡微笑着吃了一口菜,似乎是在回忆一般,娓娓言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把我抱在膝上,我就看着他高高坐在所有人的上方,只一句话,就决定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权势和力量为什么能让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亲情甚至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抓在手里。”少年的语气里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丝冷冽,眸子也逐渐转为了冷冷的冰蓝色,依稀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我父亲的一个怀了身孕的宠姬害死的……如果我当时不是太小,如果我当时有和现在一样的权势,谁还敢害我娘?她们只会拼命去巴结她,讨好她。” 殷知白看着面前神色冷郁的少年,心中也觉触动,动手给他添上了酒,宽慰道:“罢了,过去的事,何必提起……喝酒。”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旋即平静下来,低头呷去半杯酒:“知白,我跟你说,我和我爹虽是父子,可也是君臣,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所以在我出堡的那些年里,我就已经开始注意培植自己的势力,因为我知道,我虽然在别人眼里是无遮堡的少主,是高高在上的北堂尊越的独子,可这所有的一切,甚至比不上我手里这个杯子更结实——只需父亲的一句话,我就能马上从天上掉到地下,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再有。” 眼下没有旁人在场,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说的话,也直接而干脆,彼此间并不需要多少遮掩和忌讳。殷知白神情微动,似乎是由对方的话想到了自己——在曾经他还不是平剑山庄庄主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只因父亲的不重视,他就不得不一直以浪荡子的面目,在继母和兄弟的眼皮底下求生存……北堂戎渡淡淡道:“其实我也想让我和他之间只是纯粹的父子情分,父慈子孝什么的,我也喜欢,只是后来不断有一些事提醒我,这不可能,只要我一天不老老实实地完全驯服顺从他,我和他之间,就永远会有矛盾。” 殷知白笑了,用手微微抬了抬酒杯,接口道:“可偏偏你向来,从不甘居于人下。”北堂戎渡大 分卷阅读129 笑,哂道:“你倒知道我。不错,我这个人,从来不愿被人操控掌握,父亲他不能容许别人违抗他,而我却偏偏不能忍受别人控制我,一开始,这就没法调和。”他摇了摇头:“我被提醒太多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别人,总有一天我要任何人都不能再掌控我,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两人一时间很有默契地再不继续多说,只是对坐着喝酒。酒过数巡之后,殷知白微微慨叹道:“其实北堂,你和我,都差不多。”北堂戎渡亦笑:“可不是?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其实更像兄弟。”殷知白眼光微转,看了他一眼,笑道:“得了,你要是真跟我是兄弟俩,我只怕就得整日担心被你谋算了去……你们北堂氏,从来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北堂戎渡试着用左手拿起筷子,去夹一块鱼肉,含笑道:“没办法,天生就这样……”手上毕竟不习惯,筷子上的肉不小心一下掉到了桌上,北堂戎渡只好重新拿起勺子,去舀不用夹的菜:“其实不管怎么说,我和他都是父子,父亲对我也很好,如果谁要对他不利,我必会第一个杀了那人……只是毕竟想法不一样,我敬他爱他,但有时候,也总要用些手段的,有时候想想,自己也觉得不舒服……算了,不说这些。” 殷知白抬了抬酒杯:“罢罢罢,既是佳节,你我两个也不说扫兴的话了,喝酒。”北堂戎渡亦擎了杯子,一饮而尽,笑道:“等会儿还得回去,你可别灌我太多。”殷知白大笑道:“你这酒量还怕我灌?只怕我才是被灌的那一个。” 两人谈笑饮酒,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黑了下去,北堂戎渡放下酒杯,摆了摆手,道:“不行,时辰不早,真得回去了。”殷知白面泛酒色,笑道:“算了,我不留你,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北堂戎渡不屑地哂笑一声:“回什么,是回哪个温柔乡罢?”殷知白笑骂道:“你不说出来会死不成!”两人一面嬉笑怒骂,一面相偕着下了楼,各自上了马车,只听辘声阵阵中,已分别驶得远了。 九十四. 杀局! 晚间明月淡挂梢头,繁星烁烁,今日既是端午佳节,无遮堡里免不得烛火喧天,歌舞丝竹鼎沸,人声嚷嚷。 殿内掌着灯,大而空阔,自首座下直到大殿门口,齐齐排列着两行如同手臂粗细的百余支大烛,内搀沉香屑,明亮的火焰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阶上的赤金双龙夺珠宝座上方坐着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高冠,身披繁复锦袍,一张黄金镂空的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面容,阶下自有无数酒席分别排在两侧,直列到殿外,一时间歌舞丝竹悠悠,酒香四溢,说不尽地奢靡富贵。 北堂尊越高坐在宝座间,体态微斜,斜倚着一侧的扶手,俯视阶下,双目眯着,半开半合,眼神略觉慵懒,漫不经心地巡视了一番这纸醉金迷的场景,半晌,忽缓缓张开双眼,不动声色地对着右下方最近一处酒案间坐着的青年道:“……戎渡还没回来?” 沈韩烟晓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遂欠一欠身,温声道:“回堡主的话,今日北堂赴殷庄主之宴,想必一时之间,也快回堡了。”北堂尊越没再言语,只是可有可无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底若有似无地闪过兽一般锐利的光,只觉胸中似乎总有一股隐隐的异样不安之感……正心神略有不定之际,忽听一声极轻微的裂响,北堂尊越定睛一看,却是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不经意之间,当场碾得断了。 …… 马车又稳又快地在道上前行,北堂戎渡微微闭着眼,静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右腕间的一串挂珠,心念微转。 虽说时辰已经不算太早,但回堡应该总还赶得及才是…… 猛然间,一双蓝眼突地睁开!北堂戎渡脸色倏变,与此同时,左手已探至靴帮,拔出了一柄寒光四溢的匕首,口中骤啸一声,以做警示,翻身紧紧贴伏在车厢地面间:“……敌袭!”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黑色的弩箭裹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破空而至! 与此同时,三四道黑影闪动之间,已死死护住了马车!夜幕中但见兵器反射出的寒光慑人心魂,只听一连串的撞击声乍起,大片的弩箭被拦下,只有一小半被射在马车车顶,驾车的车夫与两匹马儿更是惨嘶着被射成了刺猬模样,但紧接着,就又是无数令人窒息的弩箭声,再次破空响起! 一道紫影突然自车厢中射出!北堂戎渡全身低伏,紧贴住地面,竟如同一条受惊的蟒蛇一般,游身飞蹿而出!伴随着他口中异样奇特的低啸声,三四条黑影分别随他一同伏地疾窜,以游蛇行走的‘之’字形路线紧贴着地面飞射而出,同时手中兵器银光团闪,护住全身,眨眼之间,就已飞射进道路两旁的林中,顿时就听一阵惨呼之声零星响起,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几条闪电般的影子窜入林中之后,立时便不惜一切代价,开始近身狙杀着所有面前的活人! 好快的速度! 林中的弩手只觉得眼前一花,同时便感到喉中一片冰凉,手中的弩箭,已再不能射出第三波!北堂戎渡左手中寒光闪烁,淬有剧毒的匕首不断割开一个个脖子,他此时身形疾动,心中却已心念电转:若是寻常的弓箭,则不足以为奇,但能以上百具单发劲弩在此埋伏射杀自己,却必是某个世家或门派无疑,只是却不知,是何人有此胆量,竟袭杀无遮堡少主,与无遮堡结下这等死仇! 右臂仍是行动不便,隐隐作痛,北堂戎渡面色阴冷,目光平静之中带着一丝冷酷,以左手不断收割着周围弩手的性命,因为只有将弓弩手在短时间内全部杀死,才能有效地确保一定的安全,不然面对着密集的弩雨,谁也无法一直坚持下去! 这次袭杀实在是选了一个好时机,不但知道他今日出堡赴宴,且又恰恰挑在他右臂受伤无法活动,实力顿减的时候……只怕无遮堡之中,已有暗应! 周围已团团围上了人,夜幕下,兵器冰冷的寒光绵连闪现,惨呼声与刀剑入血肉声不绝于耳,没有人敢于轻视名满江湖的屠容公子,所有暗杀者都已前仆后继地涌上,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如果这个少年不死,但凡走漏丝毫风声,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死,他们身后的势力,必将被某个怒火滔天的可怖男人,连根拔起! 北堂戎渡手里的匕首已经转到右手中,还能灵活运动的左手则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只薄薄的金色手套,呈鹰爪状,闪电般地抓出,正擒住面前一条大汉的手腕 分卷阅读130 ,只听‘喀嚓’一声,手腕骨节碎裂的同时,北堂戎渡已连环出爪,左手行云流水一般从对方的咽喉上一掠而过,登时抠得喉节粉碎,血肉横飞! “……主子快走!”一道黑影低嘶一声,已团身扑入一群暗杀者之间,声音断续无继,显然已受了重伤,只听那黑影惨笑阵阵,随即就是一声骨碎肉裂的碜人响动,那黑影当场炸碎成一蓬漫天的血肉,同时惨叫声顿起,周围但凡被血肉沾染上身之人,无一不狂呼连连,沾到血肉的肌肤立时就开始迅速腐烂,北堂戎渡眼中寒光涌动,自怀中摸出一只竹筒型的机括,身形飞起,只见机括内一蓬银光铺天盖地而出,又是二十余人立毙! 身后陡然一道剑风直指而来!北堂戎渡猛一回头,却是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手持长剑,疾袭而至,北堂戎渡满眼凶厉,身形登时一翻,脚下骤蹬,左手箕张成爪,往下一落,戴着金色手套的手掌竟硬生生地抓住了剑身,腕中吐力,直接震断了长剑,下一刻,已一掌拍出,将女子美丽的头颅打得稀烂! 在北堂戎渡眼中,江湖恩怨最是不死不休,杀人就要一杀到底,绝不手软!你要杀我,我就杀你,一旦动手,管你什么男女老幼,天仙美人,统统都只是敌人! “小子尔敢!”一道拳风疾袭而至!眨眼间,一名中年男子已奔袭近前,北堂戎渡冷笑连连,两眼爆出一线精芒,双眉瞬时间几乎竖起!—— 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北堂戎渡左臂骤出,软绵绵地仿若无骨,竟如蛇般缠住了中年人的手臂,接住了这一拳,同时肩膀急抖,刹那间猛然发力,在左臂松开的一瞬,将对方凌空挑起!中年人低吼一声,双拳齐出,北堂戎渡狂笑出声,左手死死抓住对方的右拳,发劲一绞一剪,同时右足飞踢至头顶,精确勾住中年人的左脚,内劲汹涌刺出,手脚一同用力,一撕一扯,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碜人皮肉分裂之响,夹杂着一声野兽般的惨嚎,一具鲜活的人体竟被生生从中间扯断成两爿死肉,伴随着鲜血飞溅,内脏四洒,一直跌到两丈开外,重重砸在地面上,一路血雨落下,恐怖无以,直令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心神巨震!北堂戎渡大笑连连,顺势前冲,左臂猛地抓出,一手夺下最近一人的长剑,借势横削,立时就瞬间将此人劈成两截,同时脚下发力骤挽,一个弓腿,大力猛扫出去,将旁边几人全部一腿扫飞,筋断骨折!此时暗杀者仅存寥寥,地上满是尸首,北堂戎渡大笑一声,陡然喝道:“空琅拳……原来是殷家!殷如海你个老匹夫好大的狗胆,竟敢动我!” “北堂戎渡,你这个小杂种!”突然之间,一声怒吼响彻林中,一个面容清量的锦袍老者在几名中年人的簇拥下,自一处林中飞身而出,眼中寒光涌动,死死盯住北堂戎渡,一股子浓浓的肃杀嗜血气息自他身周弥漫开来,面色扭曲狰狞,尽是疯狂的杀意和仇恨。北堂戎渡眼神猛然一厉,他是北堂迦与北堂尊越兄妹乱伦所生,平生最恨旁人以‘杂种’呼之,此时听得对方如此谩骂,眼中血光连闪,一片杀伐之色,看着这个容貌隐隐与殷知白有些相似的老者,冷笑道:“你便是殷如海?” 殷如海脸上的皮肤一阵阵地抽搐,声音冷肃如刀:“老夫中年得子,未曾想我儿玉楼却被你这小贼施计暗害,在江家受尽折磨,待他费尽千辛万苦逃回家中,未及一日,就已身死……北堂戎渡,你害老夫香火断绝,此仇,不共戴天!” 殷如海双手不住地微微颤抖,明显泄露出心中是何等激恨难抑,无论他平日里如何心狠手辣,如今独子已亡,也不由得心灰欲死!北堂戎渡冷冷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殷玉楼害人未婚妻自尽,罪有应得!殷如海,今日我北堂戎渡性命在此,你有本事,便来拿!” 殷如海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恢复了平静,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刀锋般锐利,不可逼视,从牙缝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语:“老夫不惜重金,买通你无遮堡中人,总算等到今日机会……小杂种,你眼下右臂不可施展,一身本事,老夫看你能用出多少!”他惨笑连连,目光中已喷出毒火,如同择人欲嗜的野兽:“北堂尊越枉称天下第一,可今日老夫便要他,也尝尝这丧子之痛!” 就在这一刹那! “……老匹夫,本座面前,你可敢再说一遍!” 九十五. 灵犀 “……老匹夫,本座面前,你可敢再说一遍!” 一股浓郁得几乎可以把天地都裂开一道裂缝的戗烈杀气,伴随着阴冷的话语,在殷如海话音方落的瞬间,陡然自远处遥遥传来!在这声音传至的霎那间,杀气扑面生疼,隐隐有气浪翻滚而来,四周百草折腰,仿若在这声音之下,无法承受一般,殷如海方才毒恨入骨髓的言语,与这声音相比,却是高下立判,全场因复仇而形成的杀气,刹那间,被尽数崩溃驱净! 整个夜幕下的林中,立刻被笼罩在了这一股凌厉以极的杀气之下,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感受到了一股浓郁透体的杀机,竟压得胸口隐隐生闷,殷如海整个人如遭电击,仿佛有如轰雷在耳边骤然炸响,双目瞳孔猛地一缩,眼中立现惊骇,剧震之下,眸中露出无法置信之色,其内甚至夹杂着一股骇然之气,瞬间头皮发麻,心脏怦怦跳动,蔓延全身,整个人滞了一下,与场中其他人一样,面色登时大变! 这是……这是…… 这声音将将自远处传来,还没有完全消散,就见月色之下,已多出了一个健拔的身影!一个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身披蟒纹锦衣,头戴高冠,几缕长发束在冠内,更多的则是垂身散落,一副黄金镂空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对眼珠子泛着森森的金色冷光,自身上散开一份满满地无法形容的杀机,似乎要将这月色都掩盖下去,尤其是双目中的冰寒之意,更是入骨三分,脚下一步一步,缓缓地朝这里走来,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立刻便有一种颤栗之感从心底油然而出,就仿佛这人便是一头人型的远古凶兽,一双冷目中,皆是滔天的杀戮! “……北堂尊越!”殷如海猛地瞳孔剧缩,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步一步向这里走来的男人,神色间复杂无已,带着刻骨的仇恨,怨毒,骇惧与不甘,北堂戎渡则是无声地微微缓下一口气,却没有放松戒备,仍然高度集中精神,提防着可能的突然变故,轻声道:“父亲……” “殷如海,你可敢在本座面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北堂 分卷阅读131 尊越扫了一下不远处的北堂戎渡,待确定少年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收回目光,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冰冷入骨,看向场中剩余之人,语气中带着一股滔天的傲寒与睥睨之意,平静无波地说道,只是他目光开合闪烁之间,里面的殷红嗜血之色毫无掩饰,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令人遍体生寒。 殷如海突然间大笑起来,声音凄厉,陡然一个字一个字地喝道:“北堂尊越,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你儿子设计害我独子,令他受尽折磨,凄惨而死,断我殷家香火,老夫身为人父,此仇不报,愧为人身!” 北堂尊越神色冷漠,仍是向前缓步而行,走向诸人,口中平静而冷淡地道:“断你殷家香火?这个你不用担心,平剑山庄的殷知白活得好好的,他是你侄儿,你殷家香火不会断的。”北堂尊越说到此处,微挑剑眉:“不错,渡儿设计了你儿子,但,那又如何?” 男人轻声冷笑,语气淡淡:“……即便我儿杀了你儿子,那又怎样!”一双凤目缓缓逡巡着殷家诸人,负手在身后,语气森冷,一字一字地道:“……本座之子,也是你们配动的!” …… 阵阵惨呼声中,北堂戎渡背靠着一棵大树,熟练地检查并暂时处理了身上的几处小伤,仅剩的一个黑衣人以手持刀环卫在他身侧,全神贯注地警戒着,等到北堂戎渡临时收拾好了伤口,不远处的一场杀戮盛宴也已经结束,北堂尊越面无表情地转身,扔掉还在向下滴血的长剑,走过来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嗜血的金瞳中血光逐渐散去,眼底闪过几分淡淡的柔和,伸手拿起北堂戎渡的左腕,在脉门上探了探,发现少年并没有什么事,这才以袖给对方擦去脸上溅着的几点血渍,道:“怎么样。”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答道:“爹,我没事。”说着,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把剑,走向对面的林中,不一会儿,又拎着血淋淋的剑返了回来,然后挨个看向地上的尸首,若是见到其中还有没死透的,便上去补上一剑。 不多时,北堂戎渡扔了手里的剑,抬起脚踢了踢面前躺着的一个锦衣人,那人看起来应该地位颇高,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却是还没有死,北堂戎渡面无表情,道:“告诉我,你们买通的是堡里的哪个人。”那人情知必死,艰难地冷笑一下,索性一声不吭,北堂戎渡也不继续问他,只是一脚踢碎了他满口牙齿,令其无法咬舌自尽,既而对身后的黑衣人吩咐道:“帮他包扎一下,让他活着,带回去。”说着,右脚在这人的胸口上蹭了蹭,擦去靴帮上的血迹,回头对北堂尊越道:“爹,我们回去罢。” 几人回到无遮堡,北堂戎渡顾不上净身换衣,便命人在地上挖了一个颇大的土坑,将那带回来的人放进去,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冷笑道:“怎么,知道自己反正活不成,所以干脆也不告诉我谁是内奸,让我一直不痛快?放心,不用多久,你就一定会说的。”言罢,左手一挥:“把他埋了。”话音刚落,顿时就有五六人上前埋土,没几下,就将坑里的人埋得看不见了。北堂戎渡也不出声,直到过了一定的时间之后,才开口道:“把他挖出来,救活了。”众人领命,很快就将坑里的人挖了出来,往嘴里塞进丹药,不一时,那人就幽幽回转过来。北堂戎渡笑了笑,问道:“我再问你一遍,那个人是谁?”男子奄奄一息,只是仍冷笑不语,北堂戎渡亦笑,嘴里吐出两个字:“再埋。” 埋到第四回的时候,那人下身已经失禁,瞳孔放大,面色青紫,终于从无牙的口中模糊吐出一个名字,北堂戎渡冷笑:“早这样不就得了,偏想让我不痛快。”手上一摆,顿时有人走过去,迅速手起刀落,之后又有人闪身隐入夜色当中,不一时,已提了一颗人头回来,放在北堂戎渡脚下,正是方才那人供出的暗应。 北堂戎渡似是有些疲惫,道:“收拾一下,都下去罢。”说罢,起身便朝着碧海阁方向走去,沈韩烟此时已经接到消息,正在阁中等着,见北堂戎渡回来,忙亲自替他沐浴换衣,之后又取了药,将北堂戎渡方才在林中临时包扎的伤口,又仔细重新处理了一遍。 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北堂戎渡穿着中衣靠坐在床头,笑道:“今天既是端午,还不拿些粽子给我吃。”沈韩烟此时见他身上只有几处小伤,并没有吃什么亏,这才放下一直提着的心,去端了一盘粽子回来,那粽子都只有幼儿拳头大小,小巧玲珑,十分精致可爱,沈韩烟挑了一个替北堂戎渡剥开,道:“今夜恁地凶险,若非堡主前往,也不知——”北堂戎渡打断青年的话,笑道:“你担心什么,比这凶险的咱们也不是没有经过,他们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 沈韩烟将剥好的粽子送到他嘴边,叹道:“话虽如此,你也总应小心些。”北堂戎渡就着青年的手咬了一口粽子,吞下之后,忽冷笑道:“江浅衣这个废物,当初我将殷玉楼设计擒住,交与了他,结果他倒好,也不知道怎么猪油蒙了心,竟让殷玉楼逃回了殷家!”沈韩烟坐在床前的一把椅子上,一面喂北堂戎渡吃粽子,一面语气亦是平空冷了几分,淡漠道:“这倒也罢了,只是自殷玉楼逃回殷家,直到殷如海买通内应,等到今日这个机会,想必总应该过了不少日子,可那江浅衣却这么久也不将殷玉楼逃走一事,派人通知一声。” 北堂戎渡左手重重打在床铺上,冷笑道:“江浅衣这个混帐!殷玉楼逃回殷家之后,自然是将我与姓江的都供了出来,那殷如海不去杀江浅衣那个主事的,却来杀我,分明就是怕江浅衣死后,我有所警觉,若是今夜我死在他手里,想必殷如海立时就要转头杀到江家……江浅衣这个混蛋,必是怕我恼怒于他,这才不将殷玉楼逃走之事告诉我!”沈韩烟起身倒了茶拿回床边:“这一阵子,想必江浅衣必是避在家中,以防殷如海报复,他不告诉你,只怕也是因为抱有不信殷如海敢动你的侥幸之心……只是他没有想到,殷如海竟然真的敢杀你。” 北堂戎渡接过茶喝了,既而怒笑一声,眼中寒光闪闪:“幸好我今日这行程离无遮堡不算远,在这一路上,殷如海不敢调集太多人手来此埋伏,不然必会惊动无遮堡麾下弟子,否则他若带了殷家所有好手前来堵我,我又有几分可能脱身!殷家,殷家……今夜若非父亲前来,我虽有保命把握,却也难免重伤,殷如海老匹夫,此次我定要灭他满门!” 话音未落,沈韩烟已起身道:“……堡主。”就见北堂尊越已走 分卷阅读132 进室中,黑发不束,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原本的锦袍也换成了棕衣,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北堂戎渡见他至此,便道:“爹怎么来了。” 北堂尊越抬了抬手,示意沈韩烟出去,自己坐在床前,用手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顶,锐利的深眸在盯着少年看,道:“没事?”北堂戎渡笑了笑,安然垂下乌黑的睫毛,道:“没事,只有几处无关紧要的小伤……幸亏爹来了。”北堂尊越也不多说,只伸手剥开少年的中衣,检查他身上的情况。 就见衣衫褪下之后,雪白的肌肤上显现出两道伤口,一道印在胸口,一道印在腹部,除此之外,右臂上也有一处伤,不过好在这些伤明显都不大,也不深,并且都已经处理干净,涂上了药,确实没什么干碍,但北堂尊越眼中仍然隐隐闪过一道血色,冷笑道:“姓殷的匹夫,真是好大的胆子……”说罢,心中仍自愤恨难平,目光之中杀念毕现,不过却还是给少年把衣服重新拉好,又看向面前的北堂戎渡,凝视着对方,突然就想起自己方才第一眼看见林中满地尸首时,心中疯狂涌起的择人欲噬之感,若是一旦这孩子真有什么事,甚至被人杀死……此念一出,顿时心神荡动,骤然凛凛生悸,却听北堂戎渡笑道:“这些年来要杀我的人多了,可直到现在我也活得好好的,而他们却已经死了……殷老儿想杀我,凭他也配?即便他真有那个本事,可哪怕我死了,爹你也肯定会给我报仇的。” “胡说八道!”北堂尊越低叱一声,骂道:“你是本座养的,性命是本座给的,即便有人能取你的小命,也只能是本座,其他人,谁敢动你试试?!你若敢哪一天死了,本座就杀了你娶的男人,杀了那个牧倾寒,杀了这整个碧海阁的所有人,叫他们去陪你!” 北堂戎渡被这一通突如其来的喝骂教训得晕乎乎的,一时间有些发愣,半晌,才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眼神渐渐柔软下来,有些僵硬地缓慢伸出行动不便的右手,去握住了北堂尊越温暖的大掌,轻声道:“爹……你是在后怕吗,担心……我会死了?”北堂尊越冷笑一声,本能地道:“放屁,本座什么时候怕过……”刚想甩脱北堂戎渡的手,却忽然想起少年的右臂还是伤着的,不觉滞了一下,目光就渐渐有些柔和了下来,用手托着北堂戎渡的右臂,捏了捏几处位置,问道:“……还疼得厉害?” 北堂戎渡含笑答道:“不怎么疼。”说着,却抬起左手取下了男人脸上的面具,露出一道醒目的黑绿色伤口,仔细端详着,道:“这才是真的疼得很罢?”北堂尊越皱了皱眉,不在意地道:“一点儿小伤,比起当年玉照师在本座脸上做的,还差得远。”北堂戎渡一面伸手去拿床头放着的那盘粽子,用左手费力地去剥其中的一个,一面淡声道:“爹,明日我就亲自带人去殷家……殷如海既是要杀我,那我就灭他满门上下,如今殷如海已死,众人群龙无首,灭去殷家不会费多大力气。”北堂尊越看他剥得艰难,索性便拿起那只粽子,几下剥去粽叶,送到他嘴边:“本座方才已指派人手,令开阳堂堂主连夜率人前去殷家……你老实待在堡里,没你的事。” 北堂戎渡‘哦’了一声,便也作罢,张嘴咬了一口粽子,刚嚼了两下,就蹙眉道:“是棠沙馅的……”北堂尊越瞪他一眼,不耐烦道:“吃就是了,怎么这么挑食!”口中虽是这样说,却到底还是重新拿了一个剥开,北堂戎渡尝了尝,展眉笑道:“这个才好,是肉馅的……”北堂尊越见他吃得香甜,就又拿了一个。 北堂戎渡慢慢吃着粽子,忽然间好象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对了,爹,我还忘了问你,你怎么会忽然去那里?”北堂尊越低首扒着粽叶,头也不抬地随口道:“本座晚间只觉心神不定,因此就出堡寻你……眼下看来,倒是果然没错。”北堂戎渡有些惊讶,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北堂尊越的心口,道:“我从前听说过至亲的两人,比如父子母子等等,他们之间可能冥冥中会有所感应,如今看起来,竟是真的啊。”北堂尊越懒得理他,只道:“你右臂恢复之前,不准再出堡一步。”他说着,想起今夜的凶险,不觉冷冷道:“算那殷知白好运,若你有事,他平剑山庄上下,别想有一个活口!” 他语气虽狠厉,北堂戎渡却只是觉得心下生暖,伸出左手握了握男人的大掌,轻声道:“父亲,谢谢你今夜来寻我……我感激得很。”北堂尊越似是怔了一下,既而那野兽凌厉深邃的一双凤目也微微柔和了起来,变得没有那么冰冷和锐利,而是仿佛两道暖和的火光,他将少年拥进怀里,如同怀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低叹道:“好在……你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六. 费思量 北堂戎渡早已习惯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怀抱,但是今天的这个拥抱却又和往日的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一样,北堂戎渡也说不上来,只是隐约觉得似乎是有点儿异样,他略觉疑惑地皱了皱眉,但除了嗅到北堂尊越身上刚刚沐浴过所残留的水气之外,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因此当然这只能是错觉,所以便也丢到脑后,抬头去看北堂尊越的左半边脸,用手在那黑绿色的伤口旁边小心地摸了摸,见男人的眉头蹙了一下,便道:“嗳,我给你上上药罢,你才洗了澡,还没顾得上抹药是不是?这药可得多抹,才能痊愈得快。” 北堂尊越方欲取了面具重新戴上,闻言便点了点头,随口道:“也行。”北堂戎渡听了,就下了床去把药拿了过来,拔开瓷瓶的塞子,用一头裹着棉布的小木棍在瓶子里面蘸了药膏,然后一点一点地在北堂尊越左脸的伤处上仔细地涂抹。 烛火燃着明亮且又柔和的光芒,淡淡在男人的面庞上涂出一层温暖的颜色,左边的脸上突兀地横着那么一道黑绿色的伤口,划痕不浅,很有点儿触目惊心,尤其是横在晶莹如玉的肌肤间,使得对比格外强烈,也越发显得狰狞,北堂戎渡给对方一边上药,一边有些懊恼地道:“唔,是我下手重了……”他靠得很近,呼吸所吐出的温暖气息微微拂动了男人的睫毛,令北堂尊越本能地觉得痒,遂下意识地撇开头,道:“好了。”北堂戎渡用还拿着木棍的左手去扳男人的脸,不悦地道:“哎,别动,还没好呢……一点儿也不配合一下。”说着,又仔细用药膏在上面抹了抹,这才算是上好了药。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室中就好象静了下来,有些怪异地没有人谈起什么话题,北堂戎渡把上药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又看了看时辰,见已经不算早了,况且今 分卷阅读133 夜也确实有些累,便钻进被窝里躺下,打了个呵欠,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声,道:“爹,我累了……”北堂尊越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柔软之色,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额间发丝,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和语气道:“……要睡觉?”北堂戎渡微微摇一下头,半合起眼睛,用左手松松抓住了男人的一只手,道:“你先别走,陪我说说话罢……好不好?” 少年温热的手掌搭在男人的手背上,北堂尊越似乎是顿了一下,然后目光就渐渐柔和下来,反手捉住了北堂戎渡比自己足足小了一圈的左手,低笑着调侃道:“怎么,这是在跟本座撒娇么……你都多大了。”听他一说,北堂戎渡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竟然表现得当真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向大人撒娇,饶是他一向脸皮够坚够厚,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困窘,微觉不好意思,遂左手下意识地一动,就想要缩回手去,但北堂尊越却已经握紧了他的手,比少年大上许多的掌心又热又暖,轻笑道:“害臊了?在本座面前,即便你七老八十,也还是小,眼下不过是撒个娇,又有什么好臊的。” 北堂戎渡不说话了,手指搭在男人手腕上戴着的一挂翡翠镶珠松石珠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笑吟吟地故意道:“呐,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说我还小,那你……就给我讲个故事罢。”北堂尊越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得微微愕然:“……什么?”北堂戎渡满嘴随口胡掰,却说得跟真的一样,煞有介事地道:“我小时候睡觉之前,要么是娘,要么是丫头们,都是有人给讲故事的,来哄我睡觉……你是我爹,可从来却也没见你给我讲过。”北堂尊越虽说眼下活到三十岁,可他会讲什么见鬼的故事才怪,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在难为他,因此北堂尊越先前一瞬间的微愕之后,就不耐烦地一口回绝道:“本座不会。” “你怎么这样呐,我现在可是还伤着呢,你却连哄哄孩子都不乐意……”北堂戎渡摇了摇北堂尊越的手,眼底隐蔽地闪过一丝促狭之色,低低笑道:“说说呗,随便讲点儿什么都行。”北堂尊越皱了皱眉,似乎是被缠得不耐烦:“不是说累了?怎么还不睡!”北堂戎渡侧头躺着,半闭着一双眼睛,轻声咕哝道:“别打岔……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罢,嗯?” …… 窗外月色清冷,灯光中,室内极静,只间或听见男人隐约的低沉娓叙之声,烛光温平间,火焰依稀逐渐成了一种染着暖意的淡橘色,照亮了男人英俊以极的面孔。 “……因此本座当时,便……”北堂尊越的声音逐渐放低,终于止住了,金色的凤目看了看面前似乎已经睡着的少年,一只手伸了出去,轻轻抚摸着对方漆黑的额发。 北堂戎渡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脸上的表情安静又祥和,带着一点儿心满意足的味道,柔软的淡红唇瓣微微抿着,乌黑的头发顺从地散落在枕头上,越发使得模样无害而又单纯,仿佛睡得很熟。北堂尊越看着他,仿佛是什么也没有想,又仿佛是若有所思,一时间找不到半丝睡意,温暖光线里的面孔上敛去张狂和狷佞,令原本深邃的眼底越发深不可测,也许那是慈爱,也许是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含义不明,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只是半隐在阴影里,窥伺着某个时机蠢蠢欲动……北堂尊越摸了摸少年的头发,眼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毫无痕迹地一闪而过,就连本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再次被敛没…… 此时夜色已深,然而北堂尊越却没有走,他低头看了看少年正揪着他一角衣袖的左手,似乎是想了想,既而便无声地脱去外衣,躺到床上,伸手将身边的北堂戎渡揽进怀里,就像是在少年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北堂戎渡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闭着眼依稀往男人怀里靠了靠,一如本能……北堂尊越的眼神因少年这个潜意识里的小动作而柔和起来,他突然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这个孩子天生骄傲又顽固,想要使之低头,唯有春风化雨般地逐渐渗透侵入,而并非是强硬且粗暴地征服。 那孩子在他怀里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又轻微,北堂尊越看着少年,无声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发觉到此刻自己已经被对方占据了全部的心神,投入了太多的注意力,他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这样安宁的场景是非常令人熨帖的,熨帖得让先前的所有不安和愤怒都平息了下去——一想到今夜几乎有可能失去这孩子,哪怕是仅仅只有一丝的可能,北堂尊越就有一种残忍的冲动,极端嗜血地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放手杀戮的强烈欲望。 北堂戎渡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些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微微调整了一下在男人怀里的姿势,寻出最舒服的位置,继续熟睡,但北堂尊越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盯住了少年的脸,一双原本半敛着的凤目中,流转着一丝极暗极深的色泽,寓意不明,模糊不清。 少年的唇生得极好,湿润且菲薄,一如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中的夜晚,那样让全身都颤栗起来的激烈深吻,以及随之而来的强烈刺激,时而轻柔,时而暴烈,还依稀残存在唇齿之间,红嫩的舌头,低声的本能低呜,柔韧而又青涩未成熟的修长身体,无论是少年的反抗还是顺从,都令人愉悦得连毛孔都尽数张开,明明荒唐,却根本无法去刻意忘记其中的任何过程与细节…… 北堂尊越目色深沉,看着怀里的孩子,在那一夜之前,他从来没有清晰地感觉到酒原来是如此让人惊心的东西,能催化出令人没有丝毫理智可言的行为,他可以不在乎这有些荒唐的一时醉中迷乱,但他的这个孩子不同,就好象无论这孩子表面上表现得如何不在意,但他依然很清楚,他的儿子对于自己那个由兄妹所生的离奇身世,是怎样的讳莫如深,如果得知了那一夜的荒唐行为,又会是怎样的难堪和沉默……所以这一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知道—— 这其实真的可笑又可怜,做父亲的从来不会告诉儿子,你看,我是多么的对你疼爱又怜惜,简直是捧在了手心里,哪怕就算是有时候疾言厉色一些,自以为是一点,其实也统统都只是面硬心软而已…… 少年安稳地睡在男人怀里,没有防备,没有警惕,似乎是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是因为本能地清楚父亲在这里,完全有所依靠的缘故么?北堂尊越满意于这样的猜测,他低头看了看少年熟睡中的的面孔,忽然想起从前 分卷阅读134 对方还是婴孩时那白白胖胖,还散发着奶香的嫩脸蛋儿……北堂尊越缓缓靠近,在即将碰上少年的肌肤之际,依稀顿了一瞬,短暂得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然后薄唇就在那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亲,再往下略移上半寸,就是少年水红色的唇角,只是到底男人那削薄的唇还是没有偏移过去,哪怕仅仅只是咫尺…… 可就是这样下意识地一迟疑,只差半点,就差了何止千里万里,一点慈父的心情与不能对外人道也的冥冥黑邃幽深欲望,往往也就隔着这一分几乎可以忽视的距离,往前亦或往后一步,都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九十七. 机心 天还未亮,仍是暗蒙蒙地,床前的素销金蟠螭帐正空空落落地垂着,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里面有人睡着,墙角两盏大灯台上还燃着快要烧尽的蜜烛,室中淡淡弥漫着一股檀香味道。 正安静间,自外头忽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鹅黄缎子遍地金通麒麟罗袍,黑发高挽,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解下身上那件猩红色的披风,眉梢之间隐隐残留着一分戾气,凤眼生煞,正是北堂戎渡。他进了房中,随手将脱下来的披风扔到一张椅子的靠背上,然后走到床前,一手微微掀开了帐子。 床内的沈韩烟侧着身子,枕头边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剑谱,胸口以下盖着薄被,长睫淡合,呼吸轻缓,似乎是睡得正香,但北堂戎渡这么接连二三的动作,却还是有些惊动了他,就见青年那一双长眉蹙了蹙,低声模糊地喃语道:“……天亮了么……”北堂戎渡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将自己当成了侍女,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遂道:“快亮了。”沈韩烟迷迷糊糊之间,听得这个声音,颇觉不对劲,这才终于清醒了一点,眼睛慢慢张开,就看见床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瞧他。沈韩烟见状,一手揭开被子,一面慢慢坐了起来,用手揉了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见北堂戎渡眉梢眼角之间隐隐含着还未散去的煞气,身上也似乎缭绕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便道:“……可还顺利么。”一边说着,一边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再摆上些清淡吃食。 北堂戎渡平伸着胳膊,由着两个侍女替他脱去溅了血渍的衣裳,换上一套灰蓝织全立领缎袍。一个年轻侍女低头紧紧在少年腰间束上淡紫色的垂穗宽腰带,北堂戎渡一面将手伸进一件外罩的紫绸敞身大袖衣里,一面口中应道:“还行,也没什么顺不顺利的……这卢起珩身为我手下分舵舵主,却吃里爬外,暗通外人,这大半年以来,私下里吞了将近四成的黧州河道生意,岂能还留着他!”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侍女递来的湿毛巾,开始洗漱,沈韩烟此时已穿好了衣物,见北堂戎渡换下来的衣袍上血迹点点,遂问道:“分舵情况如何?”北堂戎渡冷笑道:“上下都没有几个干净的,若非如此,我能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卢起珩这混帐东西,欺我年幼,又刚调到我手下不久,以为我好欺瞒呢,如今才叫他们知道我手段!其实他们贪一些我倒未必在乎,可私通外人,那就该死了,凡参与进去的人,今夜一个也没得漏网!” 沈韩烟听到这里,才知道北堂戎渡这一夜之间,竟是率人血洗了整个分舵上下,此时几个丫鬟已摆好了饭,北堂戎渡正好也已经洗漱完毕,便坐到桌前,见桌上摆着的都是些清淡小菜,不觉笑道:“正是呢,一晚上都弄得血淋淋的,叫我没什么胃口,眼下吃点儿素淡的,才有几分食欲了。”说着,端起一碗胭脂米粥,就着几口爽脆小菜,三下五除二便喝得精光,沈韩烟见他如此,知道是真饿了,便亲自动手给他又添了一碗,自己也坐了下来,陪北堂戎渡一起吃上一些。 等到两人吃过饭,天也微微亮了,北堂戎渡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瞧着沈韩烟给他梳头,沈韩烟手里拿着犀角梳,将他的脑袋扶正,慢慢梳篦,北堂戎渡从镜中见其神情静雅,眉目清翊如画,不觉一只手抬起,摸住沈韩烟正为他拢着鬓角的左手:笑道:“好人儿,别编辫子,我今天不在家,要出门呢。”沈韩烟正欲替他梳个家常的发式,闻言便随口温声问道:“今日有事?”北堂戎渡捏了捏青年修长的手指,含笑道:“眼下已到六月,正是荷花开的时候,今日咱们便出去逛逛……昨夜那么尸山血海的,今儿也当散散心。”沈韩烟听了,便给他将头发整齐挽起,戴上一顶小巧的金丝嵌宝紫金冠,这才道:“一夜未睡,眼下也不躺躺?”北堂戎渡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一晚上又打又杀的,之后处理了不少事务,又安排人手接管分舵,如今哪里还知道困,早过了那劲儿了。” 沈韩烟自妆台上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错金小盒子,打开用手往里头蘸了些樟树油,轻轻给北堂戎渡揉着太阳穴提神,道:“多少还是歇一歇。”他手法又稳又准,力道拿捏得恰倒好处,北堂戎渡舒服地闭上眼,轻声道:“对了韩烟,我前时又置办了一些田庄之类,还有一处宅院,这宅子才弄好没半个月,我也只不过是前些日子陪着外祖母去觑过一眼,你还没有看过呢,等今天就顺道去瞧瞧罢。” 世家门派置办产业实属寻常,不过北堂戎渡既是这么说,就表明了这是他自己的私产,沈韩烟也没多问,两人又说了一阵话,等到外面天光大亮,便收拾了一下,一同出堡。 二人先是在外头游玩闲逛了一番,这才去了北堂戎渡的宅子,一时间下了马车,就见这府院果是气派,占地亦大,北堂戎渡下了车,见门口停着一列车驾,精巧且又潢贵,看起来却是女子所乘,心念微转之间,就清楚了八九分,便道:“是外祖母来了么。” 此时在此诸人早已得了消息,迎列出来,一名素衫的中年人随在北堂戎渡身后,闻言便垂手道:“回爷的话,并非昭华夫人,而是表小姐至此,眼下正在花厅奉茶。”北堂戎渡牵起沈韩烟的手,笑着往里面走,道:“未想她倒来了……咱们去见见。” 两人进了前厅,正见一个美貌少女在坐着喝茶,十余名丫鬟立在一旁,屏声静气,不闻一声,后壁上开着一个大圆轩窗,正对着湖面,一眼可见满湖新荷初举,亭亭玉立,伴随着沁人心脾的荷花清香。牧倾萍正一面品着香茶,一面赏荷,见了北堂戎渡二人进来,便正了正身子,清丽妩妍的容颜间添了一分惊讶,道:“今日倒巧,你们竟也来了。” 北堂戎渡闻言,遂笑吟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牧倾萍身穿橘红洒花通袖罗衫,下着金枝线叶沙白色 分卷阅读135 百褶湘裙,纤细白皙的手指执着一柄兰花白绫纱团扇,闻言便接口道:“我前日在姨姥姥那里听说,你新置了一套宅子,这里的荷花开得比别处都好,因此便问了地方,今儿就过来瞧瞧。”又皱了皱眉,把茶杯放下:“我原本带了朋友一起来看花,你这里的人却只是不肯让她进来。”北堂戎渡笑了笑,道:“你是亲戚,来玩玩自然也没什么,可若是我不在这里,其他人却是不得放进来的。”牧倾萍听了,也不再说这个,只是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抿了抿嘴儿,站起身娇声哼道:“你这小子,上回笑话我是大脚,眼下你再瞧瞧,可还能笑我不笑?”说着,便朝北堂戎渡走了过来。 她此时走路袅袅虚颤,与往日十分不同,竟如同弱柳扶风一般,北堂戎渡只觉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儿,更奇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白色脚印,细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香粉印成的白莲花图案,隐隐生香,牧倾萍走到北堂戎渡面前,把长裙略微往上提起一点儿,露出一对花团锦簇般的绣鞋,花纹一层套着一层,顶头各缀有一只银蝴蝶,式样却是很少用的紫檀木旋的底儿,前低后高,这样一垫起来,立时就显得整个脚型纤细瘦长,比原先仿佛小了不少,穿着这样的木底鞋,难怪先前还以为她长高了些,就连走路也显得袅娜许多。牧倾萍嘟着嘴道:“怎样,如今你可还能笑我么?” 北堂戎渡没想到一句玩话,就能让这少女记在心上,不由得忍俊不禁,笑道:“好了,我可不敢再笑你了。”他说罢,忽语气一转,满面笑意,道:“喂,这也罢了,我只提醒你一句,这里可不止我一个男子呐。”牧倾萍听了,这才想起还有沈韩烟在,北堂戎渡到底是她表弟,年纪也小,也就算了,沈韩烟却已经弱冠年纪,实打实的成年男子,自己却主动在他面前特意露出双足,任人观看,想到这里,不觉满面通红,忙用裙子遮了脚,以团扇半遮了脸,羞恼道:“每次见着你,总要叫我出丑!” 沈韩烟在一旁见状,神色虽还寻常,眼底却已仿佛绷不住笑了,北堂戎渡笑着用手肘碰一碰他的胳膊,道:“你瞧,明明是她自己给人看的,现在却又赖上咱们。”沈韩烟见牧倾萍粉面通红,便打圆场道:“牧姑娘既是喜欢这里的荷花,不如便一同去后园走走。”牧倾萍听了,遂感激地看他一眼,既而瞪了北堂戎渡一下,道:“你这促狭鬼,韩烟可比你强十倍!”北堂戎渡一手拦着幕帘,回头笑道:“好了,我跟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女人总发恼的话,可是容易老的……走,咱们三个一起去后园逛逛,午间请你吃饭。”话毕,狡黠地眨一眨眼:“我自然知道他好,可惜眼下我已经和他成了亲,你再怎么瞧着他好,也没你的份儿了。”牧倾萍气得在北堂戎渡后背上擂了一拳,恨道:“我打你个没皮没臊的,成日家满嘴里胡吣,看我不告诉姨姥姥去。” 两个年轻人正打闹着,忽有人趋进厅中,在北堂戎渡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北堂戎渡皱了皱眉,既而点点头,道:“也罢,让她进来。”说着,对沈韩烟道:“眼下我有些事,你们自去园子里走走罢。”沈韩烟微微颔首,自招待牧倾萍一起出了花厅。 北堂戎渡往上首主位坐了,没过一时,自外面袅袅步入一名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女子,容貌明艳若向阳春花,温婉中又有清慧的气质,体态娇柔,气度莞好,作清雅打扮,一见便知是世家女子,方一进来,便是深深一福,道:“江家江玉素,见过少堡主。” 北堂戎渡见她如此,心中一动,顿时猜到了些什么,便已有了几分计较,遂笑了笑道:“江姑娘坐罢。”江玉素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待看清上首少年的容貌,心中不由得顿时暗暗吃惊,面上却是不露,只轻轻在下首一张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了。此时有人送上茶来,北堂戎渡自顾自地低头把玩着腕上的一只宽金寿镯,淡淡道:“先前并非故意怠慢姑娘,毕竟我既不在,这里总不好让外人进来。” 江玉素微一欠身,含笑道:“少堡主客气了,今日随牧小姐来此,原本就是小女子冒昧了才是。”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哦?只是不知道姑娘究竟是随我表姐来看花,还是,来看我?”江玉素早已听说过眼前这少年性情,因此闲话不说,干干脆脆地道:“小女子自是来见少堡主……小女子与牧小姐算是闺中友人,有几分交情,前日听说此处有少堡主新建的宅子,因此便以赏花为名,请她带了我一同前来,没想到,方才在外竟果真遇见少堡主车驾至此。”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旋即恭恭敬敬地起身双手呈上,道:“区区薄礼,乃是我江家敬贺少堡主建宅之喜,不成敬意。” 北堂戎渡见她明知未必能碰见自己,却也还随身带着这礼单,果是做事妥帖,便笑了笑,接过礼单,却也不看,只随手往旁边的桌上一搁,淡淡道:“如此,倒是承情了。”江玉素见他连看那礼单的意思都没有,心中不禁有些焦虑,咬咬牙道:“在少堡主面前,小女子也明人不说暗话,江浅衣乃我兄长,他前时做下错事,我江家上下,只求少堡主恕他一恕……” “啪!”北堂戎渡猛然一拍桌面,脸上原本的笑容丝毫不见,眉头一挑,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面目如霜,凤眼生煞,冷笑道:“好个恕他一恕!若非江浅衣畏事,不将殷玉楼逃逸一事告知,半月前我又岂会遭了殷老匹夫的埋伏!那夜若不是父亲心有所感,及时前来,我只怕已是重伤,说不得,甚至连丢了性命也有可能!如今,你江家倒轻轻巧巧地叫我‘恕他一恕’?!”他说着,将桌上的礼单拿起,随手翻开粗粗一瞧,顿时冷冷而笑:“哦,果然是大手笔,可惜我这人天生睚眦必较,肚量小得很!” 此时并无其他人,厅中唯有北堂戎渡与江玉素两个,江玉素见状,立即一握裙角,登时长跪于地:“兄长糊涂,玉素谨代江家上下,求少堡主高抬贵手!”她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简与一只小小的玉盒,双手高托至头顶,腰身微微前倾,面上满是恳求地神色:“……少堡主请看!” 北堂戎渡睨她一眼,先拿起了那只小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截用石灰硝好的手指,北堂戎渡眉心一动,转而又取了那张薄简,翻开一瞧,只见上面只写了一个朱红的‘江’字,就听江玉素一字一句地道:“江浅衣铸下大错,家族中诸位叔伯长老已将其软禁,为表明心迹,先取了他一根手指献与少堡主,只待少堡主一言,便立时以家法取其性命,且举江家上下尽 分卷阅读136 数依附少堡主,只求保全江氏满门!” 北堂戎渡神情不变,只是淡笑,道:“哦?这是什么意思?”江玉素索性一口气说道:“方才少堡主见了我江家竭力凑齐的大批财物,却无是动于衷,既是如此,此事则必是不可揭过了,家中众人已商议妥当,若是少堡主见了礼单上之物却无表态,就只能以江浅衣一人以及江家所属全部势力,换家族一条生路!” 江玉素说着,不待北堂戎渡开口,便已苦笑道:“少堡主何等人,屠容公子之名,向来行事手段,无人不知,此次江浅衣犯下之事,怎是他一人性命就可了结,少堡主心中,只怕是要拿我江家上下性命来填!我江家看似家大业大,可在无遮堡之下,倾颓也就在一时之间而已,虽然眼前尚是风平浪静,可江家已是暗中倾颓之灾即近,因此只求家族能附少堡主骥尾,保全满门,前时殷家已灭,上上下下未留一人,我江家,不想步其后尘!”她满怀希冀地缓缓继续道:“江家虽与无遮堡相比,算不得什么,但也颇有实力,少堡主一念之间便是无数人的性命,但另一念之间,就是一股势力尽数收入囊中,还请少堡主三思。” 江玉素言罢,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是长跪于地,北堂戎渡只神情无波,漫不经心地道:“此事你自可去求我父亲,何必来找我?”江玉素何等玲珑剔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北堂戎渡,心中渐渐生出希望:“北堂堡主向来爱惜少堡主,究其根本,若少堡主要毁江家,我等再苦求北堂堡主也是无用,但少堡主若是并不在北堂堡主面前提及江家之事,江家则必然无碍……因此只求少堡主高抬贵手!” 北堂戎渡盯着江玉素,片刻之后,忽淡淡道:“你先起来。”尽管这话字面上没有别的意思,但江玉素哪里能不懂得这暗中之意,心下登时猛地一松,阴云尽去,慢慢站起身来,同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里衣,手脚亦使不上多少力气。 北堂戎渡重新坐下,呷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你们江家倒聪明,还没看见丝毫端倪,就赶紧来投我……上次只因为我手臂有伤,父亲不允我出门,因此才未亲自带人屠灭殷家,实话跟你说,若非今日之事,下个月,我便会带人前往江家,一消此仇。”他这一番话中语气平平,江玉素却只听得暗自侥幸,北堂戎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貌似不经意地道:“你们江家没有去求父亲,而是直接投了我,这一点,你们倒聪明。” 江玉素迟疑一下,谨慎而隐晦地挑选着措辞:“玉素身为女子,见识有限,但也知少堡主乃北堂堡主爱子,有‘简在帝心’这四字,便已足够令江家做出正确选择。”北堂戎渡突然笑了起来,道:“很好,你很好,我现在知道,江家为什么派你出面了,江浅衣愧为男子,怎及得你一半!好了,回去告诉你那些叔伯兄弟什么的,这江家家主,以后就是你了,想必他们既然让你来,就已经有了这个意思罢。”江玉素心中大喜,心知有了北堂戎渡明确表态支持她上位,自己这家主的地位才是真正牢固,因此立时深深下拜:“属下叩谢主子!”北堂戎渡微微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江玉素再次叩首:“属下必竭心尽力,以报爷万一!”说罢,这才带着一身冷汗,缓缓退下。 九十八. 暗莲 后园中花开繁胜,满目姹紫嫣红,湖面上新开的荷花绵连成片,说不出地清丽动人。 牧倾萍足下袅袅而行,一面看着湖中的荷花,她毕竟还不大穿得惯足上套着的的鞋子,又未看着脚下的路,一不留神,突然就是一个趔趄,身子立时就朝前倾去。 一双手自旁边扶住牧倾萍,沈韩烟托着少女的手臂,温言道:“小心些。”牧倾萍定一定神,站稳了身子,这才皱眉看了看裙子下面,抱怨道:“这种鞋子穿着太累了。”沈韩烟微微笑了笑,朝前面不远处的一间湖上凉亭一望,提议道:“不如去前面坐坐。” 牧倾萍自无异议,两人又朝前走了片刻,在亭子里坐下,沈韩烟看了看地上那一个个用香粉印成的白莲花痕迹,不觉笑道:“方才在花厅中便已有些好奇,不知——”他两人也算熟识,因此牧倾萍说话也随意一些,眼下知道他的意思,遂不待他说完,便笑吟吟地道:“这个么,其实也很简单。”她说着,用手比量着解释道:“鞋下的木底子上雕刻着一朵莲花图样,凹处给镂空了,与里边相通,跟儿里面有个小抽屉,装着香粉,用细纱网做底,等到走路时一踩一抬,就震得香粉漏下来,把鞋底镂刻的莲花形状就印在地上了。”沈韩烟听了,微笑点头道:“当年南齐皇帝萧宝卷为潘妃设步步金莲之宠,牧姑娘眼下,却也有步步生莲的细巧心思。” 牧倾萍听他赞赏,不觉便灿烂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贝齿,同时也含着一点点孩子气,道:“你呐,可比北堂戎渡那个促狭小子强多了,他向来多是欺负我,很少肯让我一让的。”沈韩烟面容清朗,如同一湖碧水投照着月色,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道:“北堂他,其实心地并不坏。”牧倾萍手里正拿着一根折下的草茎把玩,闻言便‘扑哧’一笑,道:“这个么,我倒是知道的,虽然他有时候恨得人牙痒痒,但其实对相熟的人却还真的不坏。”她说到这里,不觉歪过头看向旁边的沈韩烟,凝神想了想,忽道:“喏,咱们也算是熟人,有一件事情我挺奇怪的,你怎么会和他成了亲呢?” 青年坐在亭中,身着月白色的长袍,体态清颐,黑发挽在银冠下,整个人透着含蓄恬淡的沉静气度,完全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身周带着淡淡一丝清香,仿佛分毫不染尘埃,闻言,便看向牧倾萍,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清澈而温和,道:“数年以来冷暖相知,此身若不属北堂,亦再不知应与何人相偕。”牧倾萍目光中带出一点好奇而懵懂的笑意,眼神明亮,以手托腮,道:“原来你这么喜欢那个坏小子啊。” 沈韩烟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如涟漪般在他优美的唇角处徐徐展开来,眸光中有着温润的色泽,但笑不语,牧倾萍见他容色宁和,神情莠淡,虽不及北堂戎渡神容夺人,然而却是真真正正地令人如沐春风,不禁一时间有些凝神,手指捏着团扇上的穗子,道:“你性子这样和软,只怕是总受他欺负罢。”沈韩烟不由得失笑:“怎么会。”牧倾萍探身用扇子去够湖里的一朵粉色荷花,口中轻声道:“你为人很好,别叫他欺负了去。” 沈韩烟不置可否,只是用折扇轻敲着掌心,微笑不言。 直至傍晚,两人已 分卷阅读137 回到了无遮堡。 眼下已是六月,天气暖热,北堂戎渡见园内的葡萄架子长得很好,荫荫如盖,翠绿欲滴的枝叶藤蔓爬满了小巧雅致的凉棚,无数串或紫或青的葡萄从繁复的叶片中垂下来,颗颗饱满,只瞧上一眼,就觉得清凉,因此便吩咐弄几个小菜,就在这葡萄架下吃饭。 沈韩烟站在葡萄架旁的一株芙蓉树前,手里把玩着一支短箫,正在教孟淳元吹曲,北堂戎渡见那一树芙蓉花开得粉妍明媚,叶形雅致,花色艳丽,不觉弯腰从地上拣起一朵落花,轻叹道:“这树是我娘当初生下我之后,亲手所植,如今一晃十多年,年纪和我也一般大……前时我将此树由吟花阁移到这里,却一直不曾细看,竟未留意它已长得这样高了。”他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曾经人比花娇的那个清丽女子,然而光阴如水,几载轮换,芙蓉开了又谢,那人却已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孟淳元听北堂戎渡这样说,不禁抬头看那树上如云霞般的一片盈粉之色,笑嘻嘻地道:“果真呢,这花开得真好。”他年幼烂漫,懵不知事,沈韩烟却是心怀慨叹之意,道:“记得我初至吟花阁时,这树还没有眼下这般大,如今想想,果真岁月如同流水,孔子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想来就是如此了。” 北堂戎渡微微点头,一手抚了抚那树身,心中感慨之余,也觉淡淡地亲切,正说话间,下人已将饭菜摆在了葡萄架下的桌子上,北堂戎渡撩起衣摆坐下,笑道:“唔,晚上吃些素淡的,才有胃口。”一面拿起筷子,一面叫孟淳元也坐下,三人一起吃了饭。 饭后,北堂戎渡叫人摘了些葡萄,洗干净之后,用一盏翠玉盘子盛了,道:“这葡萄结得还好,我去给父亲送些尝尝。”沈韩烟叫人取来一只柳条编的精致小筐,道:“不如用这个。”北堂戎渡打量一下,不觉笑了:“果然,这样衬着更好看些。” 一时间到了遮云居,却正迎面遇见下人们抬着一顶半敞的青色软舆,隔着影影绰绰的透明白纱,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正端坐在里面,北堂戎渡往一旁让了让,躬身道:“孩儿给父亲请安。”舆内的男人见了他,薄唇似乎微微上扬了些许,一只手从里面探出,道:“……上来。” 北堂戎渡依言登上了软舆,此时微风暂至,夜色如墨般一丝一丝地侵进了天空,使得天色逐渐晦暗了下来,一弯新月隐隐攀上。北堂尊越让少年在自己身旁坐了,一手支着下颌,斜倚在绣榻上,道:“你怎么过来了。”北堂戎渡拎了拎手里的柳条小筐,答道:“我园里的葡萄结得挺好,甜得很,所以给爹送一点尝尝……爹这是有事么?”北堂尊越随手拿了一粒葡萄送进口中,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去踏英园走走罢了。”北堂戎渡听了,知道男人是要去他的那些姬妾们那里寻欢作乐,因此便了然地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 北堂尊越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嗤笑道:“罢了,跟本座一起去。”北堂戎渡皱了皱鼻子,苦笑道:“还是算了,我宁愿自己随便去四处遛遛。”北堂尊越听了,也不在意,随口道:“如此,本座便同你一起走走也好。”说着,让人停下软舆,父子两人一起走了下来。 此时还只是六月,夏日的暑气还没有真正到来,亦算是清爽,一大一小两个人信步而行,低声笑谈,随意走着,不觉便到了一处湖畔,就见满湖荷花于烟水之间绵连如海,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瑟瑟清香之气,别致且清郁,北堂戎渡很自然地牵住了身旁人的衣袖,只觉得心中十分安乐平和,偏头看向身旁的北堂尊越,就见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萧萧然如松下风,龙章凤姿,亦不可尽喻,忽依稀想起从前年幼之时,恍惚中,仿佛还是垂髫年纪,正被男人抱在膝头逗弄,而如今时光荏苒,眼下自己却也已有了能与其并行的资格了,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心头百味难言。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见草中虫声唧唧,不觉勾起儿时记忆,北堂戎渡童心忽然涌上,眼中露出一丝顽色,遂放下手中装葡萄的小筐,往花丛草木间转了一圈,等到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用丝绢裹成的小小袋子,里面隐隐透出光亮。北堂尊越见了,微一转念,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因此双眉微挑,似笑非笑地道:“你多大了,还玩这个?”北堂戎渡笑吟吟地把袋口打了个结,不让里面的萤火虫飞出来,一手放到装葡萄的柳筐里:“我小时候,倒是常捉这个玩。”说罢,见湖水悠悠缓缓,风吹荷动,说不出地宁静动人,便用手指着不远处一条靠在水边的小船,笑道:“爹,咱们去划船罢,我做船夫就是了。”北堂尊越见他兴致颇高,便笑了笑:“你会?”北堂戎渡笑着拉起男人的手,牵着这只大手就往前走,不假思索地道:“来罢来罢,一起去。” 那小船不大,看起来应该是堡中的女子用来泛舟采莲的小船,北堂尊越没言声,只顺势被少年拉到船边,两人一同上了船。北堂戎渡把手里的筐子放下,捡起木桨,用力一划,船身就已徐徐离岸,渐渐向湖内荡去,不一时,就已行得远了。 水面粼粼,格外明净,远处的楼台灯火,绵绵如同流光,空中一弯新月遍洒清辉,倒映水中,烟水波光之间,浅舟浮嵯,流水潺湲,荷花的芬芳之气盈盈缠绵于鼻端,北堂戎渡泛舟湖上,载了满船星辉,在莲海烟波之中徜徉,只见天际辽阔如水,繁星闪烁,迢迢未止,小舟轻过,就分开了水面上的浮萍,北堂戎渡一时之间心情欢畅空阔,不觉扬声唱道:“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青青荷叶如翠,桨动舟摇,那正在摇桨的修长背影被月辉洒了一身,银光柔淡,少年意态闲闲,广袖随着划桨的动作微微拂动,歌声悠悠回荡在湖面上,即便声音是清亮而朗阔的,但余音却也悠长成了袅袅如丝般的缠绵,北堂尊越坐在船上,听见少年唱歌,不觉微微一笑,只注目看他,戏谑道:“这歌到底也绵软了些,不是你一个男儿该唱的。”北堂戎渡毫不在意地回头笑道:“也只这首还算应景,不然难道要我唱‘大江东去’不成?那倒是气魄够了,是男儿该唱的。” 北堂尊越不觉低笑出声,从身旁的柳筐里取了葡萄来吃,北堂戎渡徐徐划动着木桨,不觉一时间意态懒懒,瞧着满湖倒映着的清明月光,道:“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爹,方才却是忘了拿 分卷阅读138 酒,不然眼下赏花观月,你我对饮,才是妙事。” 远处月光下,有鹭鸟白鸥等水禽在水面间自在浮沉,清风徐来,静谧如画,北堂尊越一扬手,一小串葡萄便朝着少年飞了过去,北堂戎渡回身一手接住,张口咬下一颗嫣紫的饱满果实,顿时甜汁满口,不觉笑道:“唔,虽说没酒,可咱们有葡萄,倒也不比酒差了。”说着,暂时停了桨,坐下来用手去搅船侧的湖水,将四周都漾起了款款的波榖,旁边几条锦鲤正于莲叶间倏忽游曳,被他这样一吓,顿时摆尾逃遁而去,北堂戎渡哈哈一笑,顺手摘了一朵粉白的莲花,抛给北堂尊越:“爹,这花开得真好呢。” 清雅的花朵轻飘飘地落在男人的膝上,染出一缕盈盈芳香,北堂尊越似是略一怔忡,既而拿起来看了看,那花开得明丽,玉白之中染着淡淡嫣粉色,仿佛美人含情带嗔的羞红双颊,他一抬眼,正看见对面北堂戎渡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繁星点点,唇角含笑,身后静水柔夜,月色撩人,水光浮沉中,温柔难言。 九十九. 若非父子 北堂尊越心中明晦交互,内心有莫名的微微悸动之意,就仿佛雾里观花,明明花海如潮,美如幻景,却偏偏捉摸不到,赏看不清,他手上执了那朵莲花,月光下一双凤目幽潭般沉沉寂寂,星月投在水中的倒影驳碎烁烁,影影绰绰地照亮了男人那冷峻的眉峰,却又看不清明。对面北堂戎渡站起身来,倾身向前,低头去拿那只放在柳筐里的丝绢袋囊,许是船身微晃的缘故,却不防鬓发上抿着的一把玳瑁小梳忽然滑落,掉在了男人的腿上。 北堂尊越这才仿佛收回了思绪,既而眼神微敛,拿起那把小梳,北堂戎渡伸手从他手心里取回梳子,一面插回到发间,一面笑道:“这东西打磨得也太光滑了些,一不留神就掉了。”说着,拿起那个装有萤火虫的绢袋,把先前打的结解开,从里面取出一只萤火虫,用指头拈着,递到北堂尊越眼前,献宝一般地笑吟吟道:“爹,你看。” 萤光一闪一灭,散发着微蓝的柔色,恰若繁星,少年眉眼含笑,宛似钩月,一缕清风掠水而过,吹起了湖面上细碎点点的如银涟漪,北堂尊越伸手去拿少年指尖之间捏着的萤火虫,北堂戎渡见状,忙抬手阻拦:“轻点儿,看你这样子,只怕要捏死了。”他这一抬手,不经意间却将手里拿着的绢袋掉了下去,里头的萤火虫得了自由,顿时四散飞了开去,无数微蓝的小小光点漫漫散散,轻盈飞舞,北堂戎渡‘啊’了一声,懊恼道:“怎么飞了!”口中这样说,双袖已然抖了开去,袖摆翻卷之间,很容易就动手将四散的萤火虫捕捉了回来,尽数拢在手心里,但好象又迟疑了一下,忽然间却松开了手,道:“罢了,放你们走就是了。”将手一扬,把萤火虫全放了出来,只是看着它们飞在水面上。 北堂戎渡放了萤火虫,既而拍了拍衣袖,干脆坐在北堂尊越脚边,倚着男人的膝头,周遭流萤飞舞,恍若星子灿灿,渐渐地,就隐到花海中不见了,唯闻四下流水潺潺湲湲。北堂尊越的手抚上少年的头顶,嗤声轻笑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北堂戎渡安静伏于他膝上,脸颊压着柔软伏贴的衣料,用手划着男人衣料间的精细纹路,月光下,只见那琥珀色的料子上被涂着一层月光,微微生出温润的意思,闻言,便慵懒地微微侧一侧头,含笑接口道:“你不是说过,不管我多大了,在你面前也还是个小孩儿吗。”北堂尊越的手指上绕了少年一缕漆黑的墨发,一笑对之,道:“也是,本座确实说过。” 北堂戎渡捉住男人的一只手,去把玩他手上戴着的一枚双鱼兆瑞二色玛瑙戒指,只觉得对方的手是温热的,除了大一些之外,和自己的手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由于北堂尊越长长的头发随意散着,并未拢起,因此北堂戎渡就轻轻扯了扯男人垂下来的一络头发,略略仰头,‘哧’地一声轻笑出来,露出圆圆的酒窝,道:“嗳,你说,我长得这么像你干什么?等我以后大了,和你站在一起,岂不是让人几乎分不清楚……哦,也不是,毕竟你比我大十多岁呢,到时候你说不定也老了,就容易分得清了。”话未说完,就已嘿嘿笑伏在男人膝上。 少年的笑声如同风铃,清朗而愉悦,脆亮悦耳,北堂尊越低头看了看北堂戎渡,不觉低笑出声,伸出两根指头去夹对方的鼻子,北堂戎渡躲避不及,只得被男人捋了一下鼻梁,就听北堂尊越嗤笑道:“北堂家的‘千录诀’若是能练到第十重,身型容貌也就固定了,直到临死前散功之际,才会突然衰老,你若眼下能练至第十重,这一辈子,也就会一直是这个十几岁模样了。”北堂戎渡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觉诧异道:“啊?”抬手去够北堂尊越的脸,皱了眉心嘟囔道:“难怪呢,我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有三十岁了……”随即以手抚额,庆幸道:“不怕,我离第十层还远呢,我可不要一辈子都十几岁,永远长不大。”北堂尊越闻言,不觉大笑,伸手覆住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旁人若是知道所练的功法有这等奇效,必是欣喜无已,你倒好,竟是这种反应。”北堂戎渡撇了撇嘴道:“虽说青春永驻听起来挺不错,可如果一辈子都是个孩子,换了你,也是肯定不乐意的。” 北堂戎渡的眸光在月色下有柔和的微光泛起,北堂尊越摸着他的头发,手指穿过瀑布般漆亮冗繁的青丝,只觉那黑发柔顺以极,不由得就有些流连,北堂戎渡用手护住头,扶着发冠,道:“嗳,别动了,冠子都快被你弄掉了。”北堂尊越但哂不语,两人这样安静相对,月光柔亮,美景良辰,湖水湿润的气息裹着莲叶荷花的清香,铺天席地一般,满满笼住了小舟。 北堂戎渡伏在男人的膝头,只觉得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身上,叫人心底生出安定之念,强健伟岸的身体亦坚实而稳妥,使得他整个人都舒缓了下来……北堂戎渡静了一会儿,既而仰头含笑道:“爹,古往今来都有投胎转世之说,那你说,我怎么就恰巧投胎到咱们家里,成了你儿子呢。”北堂尊越剑眉微挑:“鬼神之说,向来无稽,本座又怎么知道。”北堂戎渡轻笑嗤然,道:“那你说,我要是投胎晚了点儿,当初说不定就不是你儿子,而是去了别人家,给旁人做儿子去了。”北堂尊越不屑一顾,嗤笑道:“你若不是本座之子,还想做谁的儿子?” 他话音方落,心中却突地一动,豁然间似乎胸口当中有什么蛰伏已久的古怪心思一下子破土而出,满心满腹都是汹涌如潮的模糊念头,说不清道不明,兜兜转转, 分卷阅读139 翻滚不休……—— 你若不是本座之子……若不是本座之子…… …… 一炉檀香自镂空的孔眼中飘出淡薄如雾的轻烟,幽幽袅袅,模糊了香炉旁边少年的眉目,北堂戎渡斜身坐着,暖橘红的绣金纹袍子看起来令五官显得柔和了不少,神情亦是平静的,正闭着眼睛,听面前的女子巨细无遗地絮絮说着什么。 江玉素一身素雅婉约打扮,青丝高挽,发髻内只簪着几根细细的碧玉簪,简约之中不失秀丽,虽非绝色,亦是十分美貌,待到详细禀报完毕,便微微垂首,拢袖止音,静静站在原地,北堂戎渡缓缓睁开眼,道:“……你做的,倒还不错,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了你。”江玉素微一躬身,依旧微微含笑,柔声应道:“承爷青眼,玉素又怎敢不用心。” 北堂戎渡‘唔’了一声,活动了一下头颈,既而伸伸懒腰,江玉素极有眼色,悄不作声地便轻移莲步,趋前跪坐在北堂戎渡脚下,一双素手自袖中伸出,轻轻搭上北堂戎渡的腿,开始细心为其按摩,北堂戎渡见状,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江玉素低头不语,只是原本揉捏在少年小腿位置的手,已逐渐缓慢向上,最终止步于膝盖周围,北堂戎渡蓝色的眼底明灭不定,看不清他心中想些什么,只是右边嘴角却很快就轻轻向上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既而便将一只手搭在了膝盖上。 江玉素美眸一凝,心中怦怦乱跳,却没有迟滞半分,一双柔软的玉手缓缓就向少年那只修长的右掌靠近,对方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通透的白玉扳指,白莹莹地好似一捧新雪,江玉素的指尖乍一触在上面,只觉极为温润光腻,使得正竭力压制的杂乱忐忑心绪也仿佛宁定了几分,北堂戎渡捏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则托起了江玉素的下巴,令其抬头,江玉素只见北堂戎渡目光清冷明澈,直直地盯着自己,似乎毫无保留地一直看进了她心底,一双锐利的瞳仁几乎蓝得微微闪动着幽色,自己的一切在这目光之下,都仿佛暴露无疑,不留分毫……此刻江玉素无论怎般多智通透,却也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面对着眼下这番情景,心中忐忑慌乱之意无可避免,却还是暗自一咬牙,指尖轻轻探上了北堂戎渡绣满金色花叶纹路的袍襟,将身体软软依偎在北堂戎渡的腿旁。 北堂戎渡忽然笑了,起身把江玉素打横抱起,走到不远处的床前,将其放在床上,自己则从身后一手环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顺着江玉素的衣襟探进怀里,挑开了衣带。江玉素呼吸微促,胸腔中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任他索求,北堂戎渡将其衣襟左右分开,把衣服一直褪到肩头,露出雪白的香肩以及大半个胸脯。北堂戎渡淡淡在女子耳边吹了一口气,引起对方本能的颤栗,道:“在怕么。”一面说,一面已用手指拈住了那酥胸上的一点嫣红,轻柔地把玩,江玉素终究还是定下神来,身体随着少年手上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微微发颤,声音几不可闻地道:“爷……”北堂戎渡低哂一下,扳过了女子的脸,轻易撬开了那朱唇,捕捉住了里面的舌,一只手则将江玉素身上的衣物进一步剥落,熟练地抚摸着衣下滑腻的肌肤,在白皙的身体上肆意游走。江玉素极为顺从,肌肤间很快就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鼻中‘嘤咛’轻哼一声,已缩进了北堂戎渡的怀里。 一时间衣衫尽落,半晌,北堂戎渡抚摩着身下那细腻如丝绸般的身体,看着女子蜷缩在锦被堆绣之间,饱满的雪白胸脯上泛着湿润的水光,呼吸急促,双目似睁非睁,粉面上不可避免地浮上一层红晕。北堂戎渡笑了笑,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然后将女子两条雪白的玉腿抬起来,紧紧环在自己的腰间。 江玉素突然间低哼一声,身体微微弓起来,双臂陡然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脖子,两腿也缠紧了对方的腰,少年的动作和技巧无可挑剔,就连这样无可避免的破身痛苦,也让人感觉不到太多的难受,甚至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随着身上那人的动作,连那原本的一些痛楚,也都逐渐变成了复杂而战栗的陌生愉悦……江玉素啜泣着低低轻吟,渐渐模糊了神智,从口中发出越来越高亢的呻吟声,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叶无依的小舟,只能随着海浪的颠簸而摇晃,双手紧紧攀着那人的脊背,却还记得不可以在上面抓出伤痕…… 恍惚间,被翻红浪,身体互缠,被颠来倒去地摆出无数个姿势,江玉素青丝散乱,除了呻吟和偶尔的泣声求饶,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做不了,女人或许可以用柔情去征服男人,在甜靡欲醉的温柔乡中为自己不着痕迹地求得些什么,拴上某种保障,可在这一场欢好中,她即便神志模糊,却也仍然感觉得到对方的冷静,从始至终,这个不住地索取她身体的少年,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床榻间轻微的吱嘎声终于渐渐止住,室中重新归于平静,北堂戎渡翻身从女子身上下来,躺在柔软的褥子上,微微闭上了双目,旁边江玉素云鬓蓬乱,身下的床单上落红斑斑,秀眉之间凝着一抹新承雨露的妩媚艳色,平添几分风致……江玉素微微侧过酸软微痛的无力身体,将嫣红的脸埋进旁边北堂戎渡的胸膛上,北堂戎渡挑起她的几缕秀发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轻笑道:“……你很好。” 江玉素羞矜一笑,双靥生晕,确实色若春花,乌发上的一枚碧玉簪松松插在零散的云髻里,将坠未坠,细白的指尖滑过北堂戎渡的胸膛,轻声道:“江家上下唯爷之命是从,玉素如今已身属爷,日后打理事务,必不会让爷失望的……” 北堂戎渡恍若未闻,亦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女子雪白的裸肩,用手在上面缓缓抚摸拨弄着,闲闲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察言观色,心思敏捷,不是寻常人可比,自然是应对得宜的。”江玉素眉心微动,很快就抿嘴一笑,柔声道:“爷这样说,岂不是羞煞了玉素,玉素虽有几分伶俐,到底也还是女儿家,不比男子。” 北堂戎渡眼风微扫,凝目盯着她片刻,忽然轻轻微笑起来,道:“……在我面前,不用这样小心,也不用揣摩我的心思,只要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事。”这话语虽平淡,然而江玉素哪里听不出话中的机锋,朱唇不禁下意识地轻抿,想起面前这少年身居高位,那无情冷漠也是尽人皆知的,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到在两人刚刚才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之后,对方的心性也仍然没有丝毫的柔软,哪怕一点点的怜缓也不曾生出,郎心如铁,不过如此…… 江玉素幽然叹息一声,轻轻唏嘘,抬首望着 分卷阅读140 北堂戎渡,低声道:“爷生为男子,自不知女孩儿的苦,玉素生在江家,在寻常人眼里,打小儿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好不令人羡慕,可与此相应的,却是事事不得自专,便连日后终身之事,也要遵循家族利益出发,比不得牧家小姐得父母疼爱怜惜,行事自由……兄长自幼样样都不如我,可只因他是男子,所以任凭我哪怕再有本事,也是无用,父亲临终之前,也仍然将家主之位交与了他,若不是前时江家旦夕间就有倾灭之灾,又怎会让我临危授命,来见爷,而若非爷发了话,这家主之位,玉素日后也未必坐得稳……” 她轻轻嗟叹,将脸重新伏在北堂戎渡怀里,“玉素没有绝世姿容,亦无惊世之才,一个女子想要在家族中安身立命,令上下听服,实在不易,眼下将此微躯付与爷,也不过是为自己寻个依靠,求个安心……”她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眸中依稀泫然欲泪,“若有来生,再不愿为女儿身……” 北堂戎渡温香软玉满怀,一时间只是淡淡和悦而笑,道:“你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你私下里难免有一点儿自己的小心思,这我并不在意,只要你做事妥当,其他的,其实都无所谓。”北堂戎渡说着,便坐起身来,江玉素见状,忍着身上的酸痛,忙挣扎着撑起身拿起扔在一旁的衣物,细细替他穿衣。 北堂戎渡任她替自己整理好衣物,扶正发冠,见江玉素如鸦翅般的睫毛上微有湿意,便用手指撩了撩,道:“怎么,方才弄疼了你?”江玉素几不可觉地摇了摇头,认真给北堂戎渡整理着腰带,北堂戎渡扫了一眼床上星星点点的殷红血迹,道:“你却也心思果决,需知今日清白既失,日后,你已不好嫁人。”江玉素垂首幽幽道:“还谈什么嫁人呢……玉素毕竟是女子,如今身为江家家主,若是寻个家世相配的男子,则怕日后江家会被逐渐蚕食,而若是寻个普通些的,心中却也不甘,既是如此,玉素早已断了婚配念头,唯知日后为爷妥帖做事,只望爷多少怜惜一二分。” 北堂戎渡顺手从床边的一只花瓶里折下一朵茉莉,簪到江玉素的头上,淡然而笑,徐徐道:“你今日行此事,为的是寻求依靠,而我并不拒绝的理由,是因为要让你安心,让你知道我看好江家,看好你……公是公,私是私,你记住这一点,也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或者有不该有的想法。你是个聪慧女子,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江玉素睫毛微颤,既而柔婉道:“……属下必不负爷今日一番教诲。”北堂戎渡笑一笑,道:“时辰也不早,我也该回堡中了,你既是身子不适,可以在此歇上一宿。”江玉素慢慢用被子裹住身体,应了一声‘是’,北堂戎渡用手扶了扶头冠,不再多言,径自出了房间,外面自有人早已将马备妥,北堂戎渡翻身上马,微微一夹马腹,很快便离开了大宅。 一百. 心魔 北堂戎渡一路策马驰往无遮堡方向,只是明明原先还是赤日当空,蝉声扰扰,但直至半路之际,天就已是逐渐变了,云翳淡聚,阴晴不定,等到北堂戎渡就快要回到无遮堡时,忽一阵凉风卷过,随即淅淅沥沥地就开始下起雨来,虽只还是细雨,却也仍然没几下就将衣裳打得湿了,柔软的衣料湿贴在身上,浑身冰凉。北堂戎渡没奈何,只得快马加鞭,索性也不找地方暂时避雨,干脆一气儿驰回了无遮堡。 此时雨已渐渐有些大了,北堂戎渡回了无遮堡,外头巡守的众人见了他这等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模样,自是忙不迭地撑伞过去为其挡雨,北堂戎渡翻身下马,顺手从旁边一人的手里拿过伞,便自顾自地进了堡中。 转眼之间大雨如注,雨水好似密密的珠帘一般,略微模糊了视线,万千雨注纷繁砸在地面上,顿时溅起白生生的水花无数,北堂戎渡全身早已湿透,眼下即便是举着伞,其实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自雨雾中望出去,四下错落参差的亭台楼阁俱已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是在此刻阴沉的天色下,倒并不显得如何鲜亮而已。 北堂戎渡一路朝着碧海阁而去,正走上一处石桥时,却看见远远地有人撑着伞,身材高大,锦衣宽袍,背影再熟悉不过,北堂戎渡见状,便唤道:“……爹?”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北堂尊越,北堂戎渡快步走了过去,笑吟吟地刚想习惯性地伸手去牵对方的衣袖,却忽然想起自己眼下连手都是湿漉漉的,因此便也作罢,倒是北堂尊越看见他这一身精湿的落汤鸡样子,薄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匀称的躯体,不觉心底忽有些异样,既而皱了皱眉,伸手挽一挽北堂戎渡被雨水淋湿的鬓发,道:“怎么弄成这个模样!”北堂戎渡嘻嘻一笑,也不答话,只道:“冷死了……正好前面就是遮云居,我去爹那里换换衣裳。”北堂尊越没出声,只是温热的大手已握上北堂戎渡冰冷的手,牵着落汤鸡一般的少年朝前走,很快就到了遮云居。 北堂戎渡脱去湿漉漉的衣物,进到池里,自有几个美貌侍女服侍着他洗澡搓发,等到身上都泡得暖和了,北堂戎渡这才出了温泉池,随便裹上一件软袍,便走出浴室。 榻上北堂尊越正自盘膝运功,旁边一只熏炉内燃着沉心香,散出缕缕轻烟,北堂戎渡进了室内,自己找了一处地方坐了,忽瞥见桌上搁着一只碗,里面盛有褐色的热腾腾汤水,北堂戎渡知道这是给自己喝的姜汤,便一手端起碗,一只手捏着鼻子,然后一仰头,就皱着眉毛把一碗热姜汤灌了一半下去。 北堂戎渡刚搁下还剩了半碗的姜汤,就听见不远处有人道:“……都喝了,不准剩。”便见北堂尊越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目,行功完毕,北堂戎渡闻言苦着脸,咕哝道:“这东西辣得很……”男人扫了一眼少年露在宽大袍子外面的精致锁骨,随即一挑长眉:“罗嗦,哪来那么多废话!”北堂戎渡见状,只得不情不愿地重新端起碗,把剩余的姜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刚喝完,方才命人去碧海阁拿来的衣物就已送了过来,两名侍女替北堂戎渡褪去身上裹着的袍子,开始拿着雪白的里衣要替他换上,北堂戎渡则一面伸着胳膊让人给他穿戴,一面将目光投向窗外,去看那哗哗不止的阴湿大雨。 少年背对着男人,宽大的袍子从身上滑落下来,露出白若玉髓的身躯,不像成年男子那样伟岸,可也已是结实而有力,双肩有了宽健的迹象,四肢修长匀称,腰身削细,臀型圆挺紧实,潮湿的黑发披在背后,发丝之间隐约可以看见雪白的脊背……  分卷阅读141 从北堂戎渡年幼之时光着屁股乱爬的模样,及至到眼下这副形容,北堂尊越自然是见过许多次,可今日不知怎的,心中却突地异样起来,猛地就想起了那一个夜晚,少年蛇一样柔韧修长的身体,笃醉无辜的秀逸容颜,在自己身下幼兽一般模糊地呜咽,双腿被迫大开着,玄眉紧蹙,断断续续的喘息起伏得勾魂夺魄,使得自己心底所有的欲念都仿佛火山一般,淋漓尽致地喷涌了出来…… 回忆至此突然骤断,北堂尊越猛地眼神一厉,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令其极为惊怒的事情,随即金色的凤目中阴沉不定,目光无声移至腹下位置,只觉丹田处一片燥热,有什么东西正在狂吼着叫嚣不已……北堂尊越的眼神变得如同一个望不见底的黑洞一般,深邃暗沉得仿佛能够吸人魂魄,面上的神情虽还一如寻常,但脑海中此刻却好似正滚过无数惊雷,震得脑子里近乎空白,此时此刻,竟突然之间生出一股几乎无法压下去的念头,想要把不远处那个正在将身体包裹进层层衣物中的少年一把擒住,不顾一切地箍进怀里,剥下他的衣裳,在那还没有成熟的身子上恣意啃咬吞噬,让他哭,让他叫!满脑子轰隆隆的炸雷声中,唯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在狂嚣着,炸开一句肆意的低吼—— 你若不是本座之子……你若不是本座之子! 及至此刻,脑海之中仿佛突地豁然开朗,以往原本以为不会记得的一些小事,一些画面,眼下全都一桩桩一件件,争先恐后地从心底最深处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汹涌出来,北堂尊越思绪千转,始悟那从前的心头异样之感,到底是什么!那过往模糊不清的念头,如今想来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自己却从未觉察得出……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北堂尊越,对自己的亲子北堂戎渡,生出了情欲之心! 此念一起,整个人骤然震惊无已,心中如万鼓齐擂,神思骤乱,北堂尊越脸色铁青,但心下却已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这始末剥得清清楚楚:他向来花丛纵横惯了,怎会一直茫然不知自己心思?若是这少年换作旁人,只怕不得早就被他拥到榻上,一逞畅快,却只因这‘父子’二字,只因这少年是他的亲生骨肉,掌中宝玉也似,竟令他从不曾作此想头!—— 或者说,是不肯想到此处! 豆大的雨珠打在外面的石阶上,噼啪作响,于地面间激起无数雪白的水花,北堂戎渡穿戴妥当,又让人梳了头,回身见北堂尊越正坐在床边,神情谲暗,莫测难言,不觉便走到男人面前,用手碰了碰对方的肩头,道:“爹,怎么了。” 北堂尊越抬起头,眸色如同窗外阴暗的天空,沉沉欲堕,他看向少年的一瞬,突然就有一股嗜血般地将其吞吃入腹的强烈冲动……男人不动声色地压下这股蠢蠢欲动的念头,眼神转为寻常模样,沉声道:“……本座无事。”北堂戎渡懵不知情地一笑,露出圆圆的酒窝,一手搭上北堂尊越的肩,开着玩笑道:“啧,我还以为你练功走火入魔了呢。” 少年的笑靥仿若最纯净的日光,似乎将室内都照得亮了,那一张脸靠得这样近,端秀挺直的鼻梁,乌黑精致的长眉中隐有桀骜之意,肌肤凝白剔透,唇若施脂,蔚蓝的眸内仿若海面烟波缭绕,依稀总有含情之色,无可自抑地透出一丝风流态度,一见之下,就是惊心动魄的美,亦足以勾起任何人的所有阴暗念头…… 一阵带着体温的淡淡清香拂过北堂尊越的鼻端,是沐浴过后的清爽味道,带着某种情色之感,北堂尊越眼神一凛,突然自心底涌起强烈的狠厉与愤怒:这孩子若是生得平常些,若只是普普通通模样的少年,没有这样的风姿体态,没有这样一张轩俊绝伦的脸,又怎会令作为父亲的他生出这种肉欲的冲动,怎会令他产生连自己也震怒无以的惊涛骇浪念头! 北堂尊越忽然之间只觉得烦躁以极,面前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突然间一把拨开北堂戎渡搭在他肩头的手,带着几分压抑的厌躁和怒火,冷然道:“……回你的碧海阁去。” 北堂戎渡懵懵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还和颜悦色的父亲,在下一刻,却忽然露出了冷漠厌烦的神情,他一怔之下,随即就以为这只是男人在跟他开玩笑,就像他们从前经常做的那样,因此便推了推父亲的肩膀,懒洋洋地笑道:“干什么啊……” 北堂尊越猛地狠狠甩开少年的手,勃然怒道:“本座说的话,你没听见?!”北堂戎渡怔怔地看着先前毫无预兆就突然翻了脸的男人,下意识地牵住对方的衣袖扯了扯:“……爹?” 北堂尊越突然甩手将少年推开,北堂戎渡毫无准备之下,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同时就见北堂尊越站起身来,森然叱道:“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模样!你都多大了,还弄这么个吃奶娃娃的没出息样子!” 他冷眉倒竖,怒目瞪着不远处的北堂戎渡,发泄着心底无穷无尽的烦躁之意,也不知道究竟是气是怒,冷峻的面孔上如罩严霜,咬牙斥道:“你都什么年纪了,还在本座面前撒娇!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奶娃娃?你怎么不去玩儿泥巴!到底是从小儿在女人堆里养了好几年,养得你软绵绵地没有硬性!” 北堂戎渡被这劈头盖脸的呵斥弄懵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话,北堂尊越看着少年那满脸无辜而惊讶的模样,以及眼底微微流动着的委屈之色,心底不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愤恨又是烦躁,简直压抑不住地想要动手打他,却到底还是强自忍耐下来,低喝道:“还不滚回去!” 外面雨雾如注,激起几许寒意与闷躁,室中也变得有些阴冷,北堂戎渡似乎从茫然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呐呐道:“爹,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生我的气?”北堂尊越冷声道:“本座说了,滚回你的碧海阁!” 向来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北堂戎渡被男人接二连三的粗暴态度激怒了,却还强自忍耐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我要是哪里做错了,你就说给我听,我自然会改……”北堂尊越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森然呵斥道:“滚回你的碧海阁……你当本座说的话,是在放屁不成!”北堂戎渡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道:“不可理喻……好,我走。”说罢,立时拂袖而去。 一百零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北堂戎渡一路冒雨回至碧海阁,方一进门,早有人迎上前接了雨具,替他换上软底的便鞋,北堂戎渡推开一个丫鬟端上来用以驱寒的热汤,不耐烦地道: 分卷阅读142 “都下去。”众侍人见他脸色阴沉,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遂也无人敢于触霉头,皆悄悄退下了。 外面雨声纷扰,沈韩烟一时并无甚事,便在室中指导孟淳元剑法,孟淳元手持长剑,一面用手小心地抚摩着冰冷的剑身,一面认真听沈韩烟从旁解说,正听到好处,却忽闻一声恼怒的低喝:“……真是不可理喻!”孟淳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手上登时一颤,立即就只觉一阵疼痛,却是手指被剑锋拉出了一道口子,血珠顿时就缓缓冒了出来。孟淳元疼得直吸气,忙抽出帕子裹住伤口,只见北堂戎渡自外面走了进来,面色阴冷,眼中恼色毕现。 沈韩烟见状,遂迎上前去,道:“怎么弄得这等气色?”北堂戎渡恼道:“莫名其妙!我也不曾惹他,好好儿的,却突然把脸变得比今日这天气还快,虽然他是当爹的,可也用不着把我当成灰孙子,一通狗血淋头地好骂罢!”说着,越想越气,突然间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立时伸手从右耳上摘下一枚紫金琉宝耳坠,那耳坠上面刻有极为精细的五蝠捧桃图案,十分精致好看,赫然是当年北堂戎渡六岁生辰那日,北堂尊越亲手所赐,就见北堂戎渡将其一把拿下,气道:“我也不稀罕这东西,谁爱戴就戴去!”说着,一手就将那价值千金的耳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抬脚欲踩。 沈韩烟急忙拦住,去拾那耳坠,北堂戎渡怕踩到他的手,这才作罢,沈韩烟捡起坠子,托在掌心里,好在此物坚固硬实,倒也并没有被摔坏。沈韩烟将其拢进袖里,这才好言好语地劝道:“长者赐尚且不敢辞,何况是堡主当年所赠之物,你向来爱惜,今日虽一时气恼,却又何必要毁去!”北堂戎渡一摔衣袖,却不再言语,兀自坐下,却想想又生出了一股怒气,遂咬牙冷笑道:“说我打小儿养在女人堆里,养得没有硬性……他凭什么说这种话?我娘用心抚育我之际,他还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沈韩烟见这话已有些不像样,遂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道:“北堂,堡主为何突然训你?”北堂戎渡压下火气,静一静心,缓和了脸色,道:“我怎么知道,本来好好儿的,谁知就突然翻脸了!” 正说着,旁边孟淳元第一次见北堂戎渡发火,那眉目之间的厉色竟是与北堂尊越一模一样,心中不禁怯怯,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盏凉茶端过来,呐呐道:“公子……消消气。”北堂戎渡见他手上缠着锦帕,帕上隐隐洇着血迹,不觉皱眉道:“怎么了。”孟淳元摇摇头,“刚才不小心叫剑刃割的。”北堂戎渡接过茶,一口喝干,对孟淳元摆摆手,道:“去玩儿罢。”孟淳元乖巧地点了点头,捂着受伤的手出去了。 沈韩烟替北堂戎渡脱去外面的大衣裳,又解开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去取了一只熏炉过来,在里面焚上一把苏合香,这才一手托着北堂戎渡的黑发,一手托着小炉,用袅袅升起的青烟去熏发丝,北堂戎渡靠着窗台,看窗外雨水打着翠绿的芭蕉叶,雨声阵阵,清寒透幕,兼着那雨坠檐瓦,就更觉凄冷,北堂戎渡不觉心中生出一丝沉郁,对沈韩烟低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韩烟,父亲于我有生身大恩,养育之德,若非他,我不能来这世间,若非他,我不能自幼就享这无边荣华,我这一生,必爱他敬他,可我现在长大了,不愿意一辈子都活在他的影子里,不愿意头顶无时无刻都沉甸甸地压着这样一座大山……” 沈韩烟没有说别的,只是轻声道:“……我都知道。”北堂戎渡听得他语气淡若风烟,温润如玉,充满了抚平人心之感,不觉回过身去,搂住青年的肩膀,将脸埋在对方的胸前,道:“有时候我也偶尔会想,若咱们还在外头,没回堡里的话……只是若真的那样,我大概,却也会是想他的,虽然他总是喜怒无常。”沈韩烟放下手里的熏炉,轻轻抚摩着怀里北堂戎渡的背,温言道:“我知道。”北堂戎渡蹭一蹭青年的胸膛,那张年少的面孔慢慢浮了一层倦色,轻声叹息道:“有时候我还真是非常讨厌他……” 窗外的雨已渐渐有了停止的趋向,积存在芭蕉上的雨水攒得多了,茎叶不堪重负,偶尔就会‘哗’地一声将雨水尽数泻了下来。 北堂尊越推开身旁的女子,结实健壮的上身露在锦被外面,女子香汗淋漓,体瘫骨软,一把青丝摊在榻间,如同海棠承雨,动人以极,两条白腻的玉腿还兀自半缠在北堂尊越腰间,北堂尊越见了,心中却只猛地浮现出记忆里少年那对修长的笔直双腿,以及醉后那美不胜收的晕红容色……北堂尊越眼神一厉,立时压住这股遐思,坐起身来,眼底神色阴郁不定,随即朝外面吩咐了几句,未及多久,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便被送了进来,皆是丰秀绝丽,形容如画中人,虽自然不及北堂戎渡风姿无两,却也是极为罕见的美少年。二人解开衣衫,不一时,房中便响起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喘息之声。 良久,北堂尊越脸色阴沉地一把撩开帐子,披衣而起,他双手背在身后,在烦躁与极端的愤怒震惊之中来回踱步,没走几下,突然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一张黄梨木圆桌,吓得床上的三个人瑟瑟发抖。北堂尊越恼火之极,一脚又踢翻了一把椅子,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心神被美色诱惑得难以平息下去的一天,他的那个孩子,用无辜懵懂得简直可恶的神情,点燃了一把他想方设法,却怎么浇都浇不熄的火,如果他不是他的父亲,如果他不是他的父亲……—— 可他毕竟还是他的父亲。 北堂尊越记得自己是如何看着那孩子逐渐长大的,也清楚自己是怎样地宠他爱他,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分,决不会被一点儿出于本能的错误情欲念头给损伤丝毫,他也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肉欲无足轻重,但那孩子对他的慕孺依赖之情,任何人任何事,也不准去破坏一分一毫! 北堂尊越凌厉的神色似乎逐渐有些柔和了下来,他想起那一夜为了不让他的孩子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做出的所有掩饰,同时他也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出了产生眼下这种荒唐念头的原由——他的儿子在多年以后,在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对方仅仅是垂髫稚子之际,以一种毫无铺垫的方式,以一副丰神绝秀的少年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比任何人都要美丽,无可自抑地挑起了他身为男性的本能欲望…… 而身为父亲,他有责任去保护他那个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独子,一分情欲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这世上,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北堂尊越想清楚了这些,忽然就觉 分卷阅读143 得心里的烦躁仿佛一扫而空,使得他开始有空去想方才发生过的事情,一想到少年莫名其妙地承受了他毫无理由的怒火,北堂尊越就不禁想去看看那孩子此时此刻是不是正在生着闷气,可又有些拉不下脸来,也或者可以猜测,他潜意识中,本能地不想在眼下见到自己的独子…… 男人的眼神渐渐温和起来,与此同时,碧海阁之中,北堂戎渡接过沈韩烟递过来的那只紫金琉宝耳坠,捏在手心里,皱眉道:“最近这几天,我可不想再见他。” …… 大雨一连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日,无遮堡中每一块屋瓦都被冲洗得干净且冷澈,草木也翠绿碧透得令人心生惬意,地面间还有些潮湿,偶尔有晶莹的水珠从花瓣树叶上滚落,跌在地上,随即就登时消失不见了。 今日天气终于完全放晴,几朵白云悠悠停在天边,北堂戎渡置身于经常在此练功的一处小树林里,正一板一眼地演练着一套拳法。 彼时尚有鸿雁飞过云间,北堂戎渡练到半路,忽然间却眯起了眼眸,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面上神情虽还未变化,却已直接拔脚就走,只是还没走上几步,一只钢铁般坚实有力的臂膀就从身后一把箍住了他的腰身,北堂戎渡顿时挣扎起来,低叱道:“……你放开!” 他身后的北堂尊越见状,心中不禁微恼,他原本来此见到少年,是想缓和一下两人上次闹出的不愉快,但却没想到对方却是理也不肯理他,就直接走人,避而不见,不免心中不是滋味儿,此时见北堂戎渡用力挣扎,不由得更是不悦,遂冷哼一声,反而用两只手紧箍住了北堂戎渡的身体,道:“……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本座?” 北堂戎渡一面两腿乱蹬,一面掰着男人的手,低吼道:“你放开……见你做什么,等着莫名其妙地挨骂么!”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却没恼,反而‘嗤’地一声笑了笑,道:“怎么,真生气了?” 一百零二. 你我原来皆凡人 北堂戎渡闻言,正乱蹬着的腿便不动了,然后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男人的手指,闷声道:“我没生气。”这回北堂尊越倒是没有强硬地不肯松手,而是任凭少年扳开他的手掌,闷声闷气地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在他的儿子身上倒是很不多见的,因此北堂尊越不但没有觉得不悦,反倒认为挺有意思,正想扳过少年的肩膀让其转过身面对着他,却忽然不经意间看见对方白生生的右耳垂上正坠着一只紫金琉宝坠子,便伸手摸了摸,轻笑道:“这是本座从前在你六岁时给的,现在十四了,还戴着呢?”北堂戎渡翁声翁气地道:“我也觉得不合时宜,回去随便赏给哪个丫头就是了。”北堂尊低声笑骂道:“你敢。”说着,一手扳过北堂戎渡的身子。 少年板着脸,那脸色仿佛是被谁欠了一笔巨额银子却收不回来一般,都能拧得出水来,北堂尊越见了,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他的那些姬妾们,每一个仿佛都差不多,要么是一副盈盈欲泣,神色哀宛得我见犹怜的模样,要么就是妩媚入骨,顾盼之间有若春水,没有任何一个,能像他的儿子这样有趣,高兴、发怒、赌气、兴奋、痛苦、愤恨等等,从这张脸上总能找到生动之极的神情……北堂尊越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这孩子还非常小的时候,连路都还不能走,那时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而已,有一回在一旁闲着无事,就拿玩具去逗那肉团儿,可对方却只是瞟了他一眼,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屑’两个字,屁股一扭,就背过身去不理他,等到他恼羞成怒地在那肉嘟嘟的屁股上扇了两巴掌之后,男孩儿才愣了愣,然后就张着嘴大哭起来,却没有一滴眼泪,直让他大笑不止……—— 可真是有意思啊,他的孩子,他的,渡儿。 北堂尊越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拉长的脸,道:“没生气?那么你,是在和本座赌气么。”北堂戎渡勾着头踢了踢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轻轻冷哼一下:“我哪敢?”北堂尊越抬起右手,一个暴栗凿在少年光洁的脑门上:“不准跟本座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北堂戎渡不出声了,闷不溜丢地只管将两只眼睛往地上看,从北堂尊越的这个角度,清清楚楚地可以看见那领口里若隐若现的凝白肌肤……北堂尊越眼神一凛,别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拍拍少年的肩膀,将注意力好容易集中在了别的地方,淡淡笑道:“那天,是本座不好还不行?”—— 有些事情,自有本座去处理,去一力担着,你不必知道,与你,也没有任何干系…… 北堂戎渡闻言,遂抬头瞧他,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间却猛地醒悟到自己怎么这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正在和父母赌气,闹着别扭?那一向的算计和冷静,在这个男人面前,竟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念一出,顿时脸上不由得就有点儿挂不住,心中失笑,便有了几分自嘲之意,想了想,遂低声道:“其实我那天……好象也不该直接就那么扭头走了。” 此话一出,这一下似乎就是拨云见日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好象轻松了起来,北堂尊越笑了笑,仿佛想要习惯性地去摸北堂戎渡的头,却又不知怎地,到底还是没有抬起右手,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道:“怎么,要不要本座陪你去打猎?”北堂戎渡终于绷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慢腾腾地嘟哝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儿哄了啊。”说着,很豪气地拍拍北堂尊越的胳膊,道:“那个,不用你陪我打猎,我请你去吃饭,怎么样?” 一辆马车径直驶进了大路边的一条岔道,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工夫,前面渐渐开阔,就望见了一处极大的湖面,隐隐可以看见不远处依山傍水地坐落着一片亭台楼阁,远远望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刻意的雕饰,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一分雅致气息来,等到绕过了湖对面,迎面就是一座削得平滑如镜的大石,用银漆点刻着‘怀簌坊’几个醒目大字,周围十余名衣衫统一的男子巡视在附近,皆是容貌英逸的青衣男子,见有马车临近,其中就有几个人便迎了上来。 马车徐徐停下,驾车的中年人从怀里取出一块做工精细的榉木小牌,牌上刻着‘怀簌坊’三个簪花小字,周围饰以精美纹路,递给其中的一个男子,那人仔细端详几下,便将牌子还回去,退到一旁,示意放行,中年人收了木牌,一甩马鞭,马车便重新沿路前行。 车厢里,北堂尊越挑一挑 分卷阅读144 眉,道:“这等做派,哪里是个青楼楚馆,倒活像是去拜山门。”旁边北堂戎渡听了,不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里招待的,不是高门大派中人,世家子弟,就是富商大贾,风流名士,哪里是寻常人来得起的地方,没有这个牌子,或者由老主顾引荐,是进不来的……这些人么,要的就是一个身份,让他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然,这里的价钱也高得厉害,不过他们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些了……说起来,今天却还是我头一回来呢。” 正说着,马车已停了下来,自有一处专门停放轿舆车马的所在,只是等到这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徐徐临近,用两匹纯白无杂色的马儿拉着,素窗湘竹帘儿,由驾车的灰衣中年人一手把持,悠悠而来,满眼的骏马豪车,湟贵富矜气象,一时间竟都给比了下去。 周围身着各色衣装的美人随处可见,有男有女,似是这里的侍人,此时早有引路的美貌少女踩着小碎步上前,就见车前竹帘一掀,有两人从车里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子,眉目形容之间的轮廓几乎如出一辙,丰神慑魄,轩萧绝伦,似是一对兄弟,满园中人见了,无不瞠目而立,那原本想要引路的少女亦且怔怔止步,不敢趋前,倒是不远处正经过一名华衣精妆的美人,所到之处,众侍人无不见礼,那美人目光无意间扫过此处,登时一愣之下,旋即揽裙快步而前,笑靥如花,忙盈盈拜下道:“却不知爷今日,怎竟得了空闲来此?”北堂戎渡笑了笑,只道:“挑个地方,送些酒菜上来,不要挑人在座相陪。”那女子听了吩咐,便唤了一个侍人近前,细细叮嘱几句,她虽未见过北堂戎渡身边那男子,但一眼之下,又岂有不知其身份的,却只是不多言,亦不声张,亲自在前领路,引二人徐行。 不多时,进了一间幽静的花阁,里面布置得极其富丽,当中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池子,里面池水清澈见底,周围用一圈细细的流苏围着,尤添几分朦胧隐约的暧昧之意,北堂尊越父子二人刚落座,就有五六名身披轻纱的美丽少女进来,有的端秀淡雅,有的妩媚动人,无一不是美人中的美人,楚楚生姿,就见她们脱衣步入池中,池边一群侍人手提花篮,纷纷往水里抛洒花瓣,几个素衣淡妆的清秀丽人亦且各自于墙角处坐下,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手调箜篌,悠悠奏起乐来,此时酒菜亦流水价一般送上,把酒畅谈间,耳闻丝竹之声,眼观美人戏水之景,世间享受种种,亦不过如此了。 北堂戎渡给两人一一倒上了酒,笑道:“爹,怎么样?这里的享受,可不是那些青楼楚馆里面能有的,虽说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生意,可这里头却大有讲究。”他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这怀簌坊门槛极高,其中往来的人物皆是非富即贵,此地已不是单纯的享乐寻欢之所,众人在此消遣之际,明暗间的各色交易,许多不足以被外人知的高等隐秘,往往都会被陪伺服侍的女子所探知,这就使得这怀簌坊非但于金银日进滚滚,大肆敛财之外,还成为了北堂戎渡的一项重要消息来源的渠道。 北堂尊越扫了一眼酒杯,却似乎是想起什么,没有动,倒是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然后拿起筷子吃菜,一面吃,一面看向池水里几个正在笑语嬉戏的美貌少女,没看两眼,一时间忽然却有些突发奇想,不由得回过视线,瞄了瞄对面的北堂尊越,微微笑道:“看着这些美人,我倒忽然有一件事挺好奇的,想问问爹。”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拿起酒,喝了一口:“哦?何事。”北堂戎渡摸着鼻子笑,停了停,才笑说道:“都说美人如玉……爹,你难道就真的从来没有心爱过什么人?” 北堂尊越闻言,先是觉得意外,既而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北堂戎渡,嘴角也逐渐勾起了带着点儿嘲讽的优雅弧度,高大的身体斜倚着旁边的扶手,突然间轻声笑了起来,牵引得宽坦的肩头也跟着微微震动:“我儿,你是说,情爱?” 男人不等少年应声,便拈了拈手里的酒杯,目光投向池中戏水的美人,低笑道:“情爱么……我的儿,像本座与你这等人,难道还需要这个?无论什么美人,都不过是唾手可得罢了。”北堂尊越说着,眼底有不动声色的讥嘲:“当你可以对任何人予取予求之时,你还会在乎他们怎么想?还会去费尽心思讨他们喜欢,在意他们或喜或悲?你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生死,你让他们躺着他们就不敢坐着,这样的人,还需要你和他们去讲什么情爱不成!” 北堂尊越的嘴角有着淡淡的散漫笑容,无情且又漫不经心,北堂戎渡停了停筷子,既而失笑着点点头道:“好象……很有道理。”他此话一出口,突然之间,心底微微一动—— 是的,没有彼此间相对平等的地位,还谈什么真正的情爱之事?同样,当作为父亲的这个男人高高在上,手中掌握了身为人子的他的一切,甚至完全可以结束他的性命时,他与他这两个人之间,又怎么可能像曾经的他与另一个老者那样,只是完全纯粹的父子之情,没有任何隔膜,也不需要使用丝毫心计…… 北堂戎渡神色不变,只是用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点着自己线条优美的眉骨,北堂尊越看着那雪白的指头划在漂亮的漆黑眉毛上,略长的指甲剔透如冰晶,手指上面套着一只红珊瑚雕的曼佗罗小戒,红白映衬,满满带出一股异样的吸引之意,真真是摄人的美,直让他隐隐生出一丝去啃噬那指头的冲动……北堂尊越皱了皱眉,他因这种被亲生子诱惑的感觉而烦躁不安,但视线却又好象是野兽发现了猎物一样,专注且犀利地盯着少年,目光始终难以离开那毫无自觉的人,倒是正伸手去拿酒杯的北堂戎渡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因此本能抬头看去,然后愣了愣,道:“爹,怎么了。”一面问,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以为是上面沾了什么东西。北堂尊越不着痕迹地微微敛目,遮去里面幽深的色泽,轻笑道:“你这吃相可不怎么样。”伸出手去,用手指擦了一下北堂戎渡嘴角边上那并不存在的汤汁或者油渍。 北堂戎渡浑然不觉,只笑道:“我的吃相其实挺好的。”北堂尊越笑而不言,眼底流转的淡淡金色却逐渐深沉起来……—— 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 一百零三. 画皮 因是夏季,白日里的辰光便越发长了,天气也逐渐加热。 这一日午后日头毒辣辣地,颇为闷燥,连一丝风也没有,整个碧海阁外面周围的地面上都泼上了水,以便让空气不那么干热,浓密的树荫成片遮 分卷阅读145 出清凉的阴影,阁内竹帘纱幕低垂,墙角皆放着装有大块冰垒的鬼脸青花瓮,使得阁里倒是还算凉爽,与外头截然是两个天地。 北堂戎渡处理了手头的一些事之后,简单用些饭食,便回了碧海阁,翠屏见他似是有些困倦模样,便忙命人铺了床,服侍北堂戎渡脱去外衣鞋袜,只剩了里头贴身的肚兜和纱裤,又好生给他盖上薄纱的小被,这才带人出了房间,让北堂戎渡自己安静休息。 北堂戎渡闭着眼躺在铺着青丝细篾凉席的榻上,半寐半醒,方欲睡去,外面却有蝉的嘶鸣声一下接一下地响着,听得人烦躁,北堂戎渡皱了皱眉,翻个身吩咐道:“去把树上的蝉给粘下来,聒噪得我头疼……”外面依稀有人应了,不多时,窗外的蝉鸣声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安静了下来。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渐渐地也就睡着了,不知何时,有人走进到室中,见他正在午睡,便取了一把扇子,坐在床边给他扇风。北堂戎渡自然能察觉得到有人进来,因此没扇几下,北堂戎渡就翻过身,觉得凉爽,迷迷糊糊地道:“韩烟……”睁眼瞧去,果是沈韩烟侧身坐在床边,黄衣银冠,面如凉玉,正拿着一把轻纱小扇,徐徐替他扇着风,淡黄的袖里露出一截雪白手腕,戴着血红的玛瑙串子,北堂戎渡睡眼惺忪之间,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暗香传来,不由得伸手拉过青年的一角袖子来嗅,笑道:“……是悦甘香?好闻得很。”沈韩烟见他睡得连身上的肚兜都弄松了带子,便动手重新系了系,微微笑道:“外面天热得很,你安安静静地睡着罢。”北堂戎渡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精致的鱼戏莲间水绸肚兜,道:“已经睡了一会儿了,眼下不困……说起来,这种东西我已经断断续续地穿了十四年了,你吩咐一下做针线的人,叫她们以后别再给我做这个了。” 沈韩烟笑了笑,道:“以你的年纪,再穿几年也无妨……我刚让人做了冰碗,可要吃么。”北堂戎渡伸了个懒腰,发鬓微微有些松了,用手在上面挠了挠,懒洋洋地道:“自然要的。”沈韩烟听了,就起身出去,没一会儿,就端着一个棠花瓷碗回来,里面盛着浇了蜂蜜和乳酪的水果甜冰,重新在床边坐下,用银匙轻轻一搅,使得碗中的冰屑沙沙作响,含笑道:“今日做的味道倒还好,你且尝尝。”北堂戎渡却不接,见沈韩烟修长的手指捧着碗,倒比那上好的瓷还白上三分,便笑道:“嗳,你喂我吃。” 沈韩烟但笑不语,果真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搀着水果块儿的冰屑递过去,北堂戎渡张嘴接了,只觉十分清凉甜香,口中顿时生津,便眉眼藏笑道:“甜得很,果然你亲手喂的,毕竟不同些。”沈韩烟闻他调笑,也早已习惯,只看了北堂戎渡一眼,莞尔一笑,托起少年的右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北堂戎渡低笑一声,顺势捏一捏青年的耳垂,问道:“这大热的天儿,刚才去做什么了?”沈韩烟又喂了他一勺甜冰,这才道:“阅了阅底下送来的线报,稍作归置一番……北堂?” 青年被北堂戎渡忽然搂住了腰,北堂戎渡一面拿过对方手里的碗,放到床头,一面将脸在青年胸口上乱蹭,闷闷笑道:“既是做了一会儿工,还不上来躺一躺?”说罢,不由分说,已将人拉到榻上,结结实实地做了个嘴儿,然后把沈韩烟薄薄的衣衫扯了扯,就露出半截肩膀,肌肤白皙似玉。北堂戎渡用嘴唇贴在上面,渐渐地,又往锁骨位置拱,没几下,衣衫上的银钮子就已被尽数解开。沈韩烟微微用手抵着北堂戎渡的右肩,道:“眼下天这样热,你向来不喜热,就莫要缠在一处了。”北堂戎渡此时嘴上正忙,含含糊糊地道:“不热,你身上凉得很……”话音未落,青年便突地身体一震,十指已本能地抠住了身下的凉席,再无一声儿言语,唯见日光隔着窗纱淡淡透进来,在地面上烙下斑驳的浅浅光影…… 许久之后,北堂戎渡披衣下床,坐在妆台前,取了一把梳子,将松散的发髻解开,慢慢梳理。镜中映出少年眉梢眼角间的残余春晕颜色,榻上沈韩烟侧身卧着,身上盖着薄薄的纱被,额角微汗,正静静瞧着他,宁稳无波的目光中分明有淡淡的缱绻之意,北堂戎渡从镜子里看见青年的举动,不觉笑道:“在看什么?”一面说,一面将头发整个拢起,挽结成髻,用两根镂金扁方簪住,沈韩烟右手臂枕在头下,唇角生笑,道:“……我在,看美人。” 北堂戎渡‘噗嗤’一下笑了,伸手从妆台上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把修鬓角用的小刀,同时唤人进来送水,既而道:“好大的胆子,倒敢调笑起我来了。”沈韩烟只是静笑不语,几绺黑发散落在枕头上,有如被墨汁浸染透了的生丝。 不一时,就有人端着一只不大的水盆进来,盆沿上还搭着一块雪白的毛巾,却是孟淳元,北堂戎渡将手里的小刀在盆内的水中蘸了蘸,道:“怎么是你?我还当你不知道又跑在哪里淘气去了。”孟淳元把小盆放在妆台上,吐一下舌头道:“我没有去玩,方才公子叫人去粘蝉,还是我和其他人一起去的呢。”北堂戎渡对着镜子用刀细细修着鬓角,笑道:“是么。” 室中一时间颇为宁静,孟淳元摸了摸妆台上供着的一瓶木槿花,说道:“公子,听说咱们这回在北边发现了一处矿山,好象是说里面有铁什么的,还把当地的土人杀了好多……” 北堂戎渡正修着鬓发的小刀忽然停了,两道长眉微微一皱,从镜子里看向男孩,孟淳元似乎也本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遂张了张口,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北堂戎渡看着他,突然间微微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听谁说的这些?” 孟淳元呐呐道:“我是……我是听阁里的姐姐们聊天的时候说的……”北堂戎渡似乎有些不悦,道:“大人的事情,以后少问!”孟淳元很少见他这样,不禁低了头,小声应了一句,沈韩烟见状,便开口道:“北堂,他还小呢。” 北堂戎渡将刀刃在水里重新蘸了蘸,冷哼道:“还小?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孟淳元年纪尚小,又从没见他这样疾言厉色过,不由得把头垂下,眼里慢慢聚起了水雾,北堂戎渡见状,蹙起双眉,道:“大丈夫处世,该狠之时则狠,该断之际当断,岂能效那妇人之仁!”孟淳元双肩微颤,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低道:“我,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可怜……咱们干什么一定要杀他们呢……把他们撵走就是了。” 北堂戎渡沉下脸,冷笑起来:“撵走?你想得倒容易!那些当地土人把这矿脉视作私产,世代都住在附近 分卷阅读146 ,他们肯走?这回把他们赶了,下回他们还来,我可没有那种闲工夫,一次一次地赶他们,白白死伤人手,你有心去可怜那些土人,怎么却不可怜堡里的人!”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冷然道:“我只知道无遮堡的属下和子弟们,是我应该关心的,一百个旁人的性命,也抵不上我这些儿郎他们任何一个的命宝贵,所以,赶紧收起你的那点儿同情心,弱肉强食,就是这么简单!”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目光已然变得犀利无比,令人几乎不敢正视,孟淳元深深垂着头,微弱地答应了一声,北堂戎渡敛去眸中的精光,放下手里的小刀,用毛巾沾了水,将双鬓细细擦净:“……况且,我也并未让人把他们都杀了,眼下那些土人已被圈住看守,用来开矿,虽成了奴隶,可起码保住了性命……你可知道矿脉有多大的用处?这处铁矿,可以造出更多的刀枪弩剑,铁甲衣胄,一个势力若是没有它们,难道要让麾下的子弟赤手空拳地与旁人厮杀?” 他顿一顿:“我让人教你武功,教你许多应该懂得的东西,你以为是为的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你心性笃净,会是个忠心不二的人选,我要等你日后渐渐大了,可以帮我做事,但你若是不能扔去一些在无遮堡里根本行不通的幼稚想法,那我以后也不必再让你学什么东西了,就当我多养了个儿子,你就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呆在碧海阁里罢,起码还能保住性命,一生衣食无忧!”说罢,自去起身穿妥了衣物,去书房打理公务。 孟淳元站在当地,不知所措,沈韩烟见状,坐起身披了外衣,道:“你以后记得,莫要再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孟淳元惶然地点点头,既而低声问道:“少君,是我错了么?”沈韩烟不答,只道:“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北堂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只知道他皆是对的便是了。” …… 北堂尊越斜倚在长榻上,身上披着血红的袍子,眼神慵懒,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段倒是比同龄人高挑不少,四肢修长,且并不纤瘦,而是结实又匀称,肌肤极为白腻,一头黑发披在身后,容貌算不得特别出彩,但也俊美中略有几分英气,身上仅仅裹着一件透明的纱衣,里面妙处毕现,若从背后看去,竟隐隐与某个人很有些相象……北堂尊越犀利的目光深深地笼罩在少年身上,似有莫名的气息从眼底流露出来,犹如实质一般,看得少年后背上情不自禁地微微发凉……足有数息之久,男人的嘴角才开始缓缓绽起一丝淡淡地笑意模样,站起身,踱步到少年面前,然后将其抱起,走到一处圆桌前,将少年放在一张椅子上坐了。 桌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以及胭脂盒子之类的东西,北堂尊越打开一个小盒,从里面取了些乳白的膏状物,抹在少年的脸上,少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敢问,只能尽量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任凭男人用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自己脸上从容不迫地忙碌着。良久,男人总算停下手来,犀利无比的目光灼灼地盯在少年的面容上,就好象猎鹰发现了猎物一样,目光始终不离少年的脸,半晌,忽淡淡一笑,用了在少年听起来很有些不可思议的柔和语气,沉声说道:“别怕……”声音突然变得又暧昧又低沉,充满了诱惑之意,邪气十足,甚至连每一个颤音和圆滑的衔接处,都似乎满满藏着危险的信号:“果然殊色倾国……”一面说,一面已伸出手去,暧昧地缓缓抚过少年的脸颊,眸色幽深,然后将少年抱到床上,声音魅惑且又低沉地命令道:“……趴好。” 少年勉强平复了心神,依言趴在床上,不一会儿,身上的透明纱衣忽被一只大手褪至腰间,既而突觉背上诡异地一凉,不禁在皮肤上顿时激起了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北堂尊越却是神情自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支笔,慢慢在少年雪白的脊背上勾勒着。 笔尖软软地在身上划着,犹如一条冰冷的蛇爬过,这种滋味实在很是诡异难耐,少年不由得蹙起眉,暗暗忍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雪白的肌肤上满满开遍了蓝色的美丽花朵,有一种异样的妖邪之美,北堂尊越这才停下了笔,慢慢收回手,沉沉地低笑几声,道:“好了……” 话音方落,一只有力的手已钳制住了少年的下巴,令他转过脸来,动作缓慢又温柔,但又分明不容拒绝,北堂尊越盯着这副极为熟悉的面容,眼神里透出一种温柔到近乎诡异的奇异色泽,突然间笑了笑,随即就吻上了少年的唇。 ……呻吟和喘息声逐渐清晰起来,少年双腿大开,坐在男人身上,腰肢被一只手握住,强制性地扭动,身体被狠狠颠簸,而男人的另一只手却是托着少年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对方哭泣呻吟的脸,金色的凤目里深深流转着嗜血与征服的幽色,淋漓尽致,无所顾忌,再不需要有一丝一毫的压制与克服,只需放肆,只需从中得到想要的满足。 北堂尊越腰部以下的动作完全不知节制,只会大力地攻城掠地,将少年翻来覆去摆出无数个姿势,但抚在少年面容上的那只手,却从始至终都是温柔的,用薄唇吮去对方眼角的泪珠,用舌尖卷住少年的舌头,邀其一同共舞……—— 这是别人的孩子,和他没有相干,只有他自己的那个孩子,才是宝贝的,而有了这样的一个人,承受他汹涌的欲望,替他疏通因美色诱惑而生出的那些强烈冲动,他漂亮又毫不知情的渡儿,才会安全…… 到了最后,已不知道究竟是痛苦还是快活,少年在迷迷糊糊之际,眼前只依稀浮现着男人妖冶深邃得可以吸人魂魄的眼神,恍惚间,有人吻着他,唇中溢出无意识的轻声叹息—— “……好孩子……” 一百零四.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烛泪残延,桌上的小香炉里透出隐约的淡白烟缕,将断未断。 葡萄架下,女子身穿淡青色的长裙,正一针一线地绣着手里的荷包,银色的丝线在日光下晴丝如缕,泛着莹莹的光泽,北堂戎渡走过去,赞道:“好鲜亮的活计。”女子抬起头来,确是容色倾城,面上微微浅笑,方欲答话,却已有人走近,那人宽袍玉带,神色淡淡,将北堂戎渡抱起,道:“上回教你的心法,可曾背熟了不曾?”北堂戎渡点点头,‘嗯’了一声,女子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周围风过如烟,花香似海。 ……北堂戎渡徐徐睁开眼来,入目是满眼的红酥帐,璎珞帘,身边响起一个轻柔斯文的声音,入手处,是滑腻如绸的肌 分卷阅读147 肤:“……公子醒了。” 梦中依稀昨日重现,是久远的记忆,北堂戎渡一手抚在额头上,拈了拈几缕额发,不经意间瞧见轩窗外面仍是黑蒙蒙地一片,并无半点亮色。一只光滑的手臂伸过来,搂上了北堂戎渡的脖子,铺满床榻的青丝如同流水,声音亦柔媚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偏还带着些余韵未绝的味道:“公子,时辰尚早,且再安稳歇着罢……” 身边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颜若好女,姣貌媚人,确是一等一的美人,北堂戎渡记起昨夜被掀红浪的场景,不觉用手抚弄着对方那露在鸳鸯被外的欺霜赛雪般盈白的胸膛,低低笑道:“不愧是百衣楼的花魁,果然色如春花……”少年软软一笑,将脸偎进北堂戎渡怀里,再抬起时,北堂戎渡的胸前便留下了两道淡淡的眉痕,却是他昨夜拈笔刚替少年绘的。少年见北堂戎渡玉似的胸脯上印着两弯黛色,便从枕头旁摸出一方用名香熏过的丝罗帕,细细替他擦了,一面柔声笑问道:“公子方才梦到什么了,却笑得那样好呢。” 北堂戎渡闻言笑一笑,轻声叹息道:“是么。”少年轻吻他散落的乌发,道:“只怕是做了好梦。”北堂戎渡只是笑,满怀软玉温香,任少年纤软的手指轻拂他的眉宇。少年痴痴看那珠玉也似的容颜,莞然轻叹道:“似公子这等品貌,若是年纪再大些,也不知有多少闺秀小姐想嫁而不得……”北堂戎渡笑着用指尖滑过对方的唇:“我早已成了亲了。”少年略觉惊讶,随即就柔媚而笑:“想必自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了。”北堂戎渡点点头:“确是世间难见。” 一时间不免又云雨缠绵一番,渐渐地,窗外晨曦微现,待到天光大亮,北堂戎渡便起身穿了衣裳,少年服侍他梳洗干净,之后又为他整理着头发,从窗外照进的薄薄朝阳当中,只见面前之人一身白锦绣服,黑发高束,顾盼之间,风流之色难掩,鼻挺而唇薄,墨眉高挑,扇子一样的睫毛半遮住眼底的蓝泽,便是丹青国手,也难描万一,一时间又想起昨夜那等知情识趣的温柔手段,款款情语,不觉幽幽叹息道:“公子日后若有闲暇,可还会来百衣楼么。”话一出口,就知是多余之问,欢场之中,又哪有什么真心以待?北堂戎渡笑而不答,吻一吻少年的唇,自桌上拾起扇子,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串并头莲瓣明玉珠串,轻轻套进少年雪白的腕子上,便出了房间。 唇上温热犹在,人却已去了,少年走到窗前,见一辆马车与十数骑已整齐等在楼下,有人在旁揭起车帘,那素衣白袍的人便登上马车,片刻之后,一队人马就开始徐徐前行,没用多久,就已逐渐消失在了少年的视线当中。 北堂戎渡回到无遮堡,因是天热,便坐了软舆,四面遮了透明的纱幕,构出一方阴凉。 一路朝碧海阁行去,但见四周俱是亭阁流水,游廊花木,看得人心旷神怡,北堂戎渡歪在座位上,闲看一路开得繁盛的各色花朵,正悠闲间,忽听见一声轻微的小小惊呼,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循声看去,只见右边不远处的花丛里,一个素衣少女正手执花篮,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随即仿佛回了神,揽裙急步上前,唤道:“求少堡主留步……” 北堂戎渡示意软舆暂且停下,目光扫过那少女,道:“什么事?”少女轻盈跪下,雪白的贝齿咬着唇,低声道:“少堡主……可还记得两月前之事……”北堂戎渡打量她几眼,就见少女身穿一袭淡绿色的素罗衣裙,领口绣着精致的兰花,身材纤如柔柳,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云的黑发中只插着两枝玳瑁簪子,眉目如画,五官恬淡,自有一种清新温婉之美,北堂戎渡看了看,觉得眼熟,这才想起两月前的一个中午,他陪北堂尊越用过饭之后,乘着几分微醺之意,一路信步而行,赏花观木,不觉偶然路过一处偏僻些的园子,正巧看见假山后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一个粉衣少女正挽起裙角,赤了雪白的双足在戏水,日光下美人如玉,十分动人,北堂戎渡一时间乘了一丝酒兴,便将那女孩抱到旁边的一处花丛当中,成就好事,事后得知少女是无遮堡在外搜罗采买进来的美人,只是过后不久,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眼下见了此女,这才想了起来。 北堂戎渡坐在软舆中,以手支颔,道:“我还记得。怎么了?”少女微微咬着粉唇,轻声道:“奴婢近来,似是……已有了身孕……”北堂戎渡乍闻此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将面前的透明纱幕揭起,自己下了软舆,缓步走到少女面前,道:“哦?当真?”少女颤声道:“奴婢,奴婢小时候学过一阵医理……应是,应是作得准的……” 北堂戎渡一手轻轻托起她小巧的下巴,细细打量,忽然间笑了一下,道:“这等事,你还未报上去罢?”少女怯怯摇头:“奴婢不敢的……”眼圈儿忽然一红,泫然欲泣:“奴婢听说过从前有个姐姐亦是有了身孕,却因身份卑微,被堡主所不喜,认为不配为少堡主诞育子嗣,因此堡主便命人拿了那孩儿,奴婢,奴婢怕报上去,说不定也会失了孩子……前几日奴婢发现自身有孕,却因少堡主出门办事,不在堡中,因此不敢告诉旁人,今日却不想正遇见少堡主,还求少堡主怜惜,保一保孩子……”说着,纤手已扯住少年的衣角,哀哀乞求。 北堂戎渡托住少女的手肘,将其扶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含泪起身,道:“……李侬儿。”北堂戎渡温和道:“好了,你也小心得太过了,既是我的孩儿,就没有不要它的道理……随我回碧海阁罢。”说着,带着李侬儿一同登上软舆,李侬儿见他如此,原本一直担忧害怕的心,这才真正安稳了下来,半柱香之后,两人便回到了碧海阁。 北堂戎渡随即吩咐人去叫堡里的大夫,待诊过脉后,便道:“如何?可确定真是有孕了?”那老大夫听他询问,便恭敬答道:“回少堡主的话,确是已有两个月的胎像。”北堂戎渡点点头,道:“往后一日一诊,再把忌口之类的东西都列出来,叫人注意,必定要小心照顾妥当。”旁边翠屏闻言,接口笑道:“公子岂非欢喜得痴了?这阁里好些人都是当年小姐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小姐怀公子的时候,我们都是贴身服侍的,该忌什么该做什么,还有个不清楚的?”北堂戎渡亦笑:“也是。”又道:“你安排一下罢,给她在碧海阁里收拾个清净院子,再派些稳妥的人手,照顾每日饮食起居,贴身服侍。”翠屏忙笑着应了,既而便领了大夫出去,开些安胎培元的方子。 北堂戎渡在床边坐下,微微笑道:“好了,你以后也 分卷阅读148 不用操心什么,只管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就是了。”李侬儿此时终于舒展了颦着的眉,神情似喜还羞,粉面生晕,小声地应了一句,眉眼之间洋溢着即将身为人母的幸福柔和光晕,显得容貌分外娇艳,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小腹上,北堂戎渡见状,忽想起北堂迦来,当年北堂迦每每瞧着他时,岂非也是这个模样?思及至此,遂抚一抚手上的扳指,心中又温软几分,便道:“女子若无子嗣可以依靠,任凭眼前如何宠爱,也只是一时,终究不能长久,但如今你既为我怀有身孕,日后我只要记挂着孩子,就总会多少顾惜着你,你也不必想别的,有我在,必保你一世无忧。” 北堂戎渡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出了房间,眼下沈韩烟正在后山教导孟淳元武艺,并不在阁中,北堂戎渡待着无事,又想起自己这次才算是真的要做父亲了,饶是他生性冷静,到底也还是心中很有几分欢喜,想了想,便起身出了碧海阁,去将此事告与北堂尊越。 这次的孩儿必是北堂戎渡的无疑,没有上回的尴尬,因此即便北堂尊越有可能由于李侬儿身份低微而不满意,却也毕竟是做祖父的,不会如何,因此北堂戎渡毫不担忧北堂尊越会做出什么事来,放心得很,脚下亦且轻快,没一时,就到了遮云居。 门外的侍女打起竹帘,北堂戎渡一径走进了里间,就见北堂尊越正坐在靠窗边的一把椅子上,腿面间摊放着一本书或者帐薄之类,一面喝茶,一面闲闲翻看着,北堂戎渡走过去,满面皆是笑意,道:“爹。”北堂尊越抬一抬眼,淡淡道:“回来了。”北堂戎渡笑道:“嗯,刚刚才回来。”说罢,从身后亲昵地一手搂住北堂尊越的脖子,笑吟吟地道:“爹,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一百零五.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见其如此,北堂尊越似是微微有些讶然,道:“怎么。”北堂戎渡方欲说话,自己倒先是在嘴边扬起几分笑意,然后才说道:“爹,你不知道,我如今……也快要做人家父亲了。”随即就将方才李侬儿一事,细细对北堂尊越说了一回。 北堂尊越听了,却先是一怔,旋即心中生出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顿了顿,将手里正拿着的茶杯递到唇边,喝了一口,这才淡淡‘唔’了一声,道:“也罢了,虽说生母微贱些,但既然你喜欢她肚里那孩子,留下来倒也无妨。”北堂戎渡自身后搂着北堂尊越的脖子,笑道:“嗳,说实在的,你还这么年轻,就要做祖父了,啧啧,等以后小孩儿生出来,说不定和我小时候一样呢。”北堂尊越不动声色地把少年的手拿开,道:“一身的腌臜气,也不知道洗洗?”北堂戎渡闻言,便把手抬起来,仔细在衣料上嗅了嗅,果然有一丝酥媚入骨的隐约香气,甚至还夹杂着一点房事后所特有的暧昧味道,略想一想,不禁就笑了:“昨晚在温柔乡里打了个滚儿,舒舒筋骨,眼下倒还没来得及洗洗。” 说罢,忽想起一事,遂一拍脑门,笑道:“对了,我还记得前天,是你三十一岁生辰呢。”北堂尊越翻了翻腿上搁着的书,头也不抬,明显不在意地道:“又不是三十四十的整日子,提它做甚。”北堂戎渡道:“也不能这么说,到底也是个特殊日子么。”说着,一只手探进怀里掏了掏,同时道:“我这几天在外面,没赶得及回来,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表示都没有……” 少年一面说着,一面已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扁匣,只有两根并起的手指一般大小,放进北堂尊越的手里:“喏,你的生辰我可没忘,虽说没赶回来吃寿面,不过却也给你买了东西了,当作寿礼。”北堂尊越打开小匣,里面是一只硕大的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极有古朴沉郁之感,旁边北堂戎渡还在絮叨叨地道:“本来是想给你买一顶汉玉发冠的,谁知我倒一眼瞧见了这个戒指,觉得挺好,便买了。”北堂尊越拿出那枚戒指,看了看,随即就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北堂戎渡见状,忙道:“哎,错了错了,不是这里。”说着,就伸手要去捋下来,北堂尊越挑一下眉,避开北堂戎渡的手,道:“怎么?”北堂戎渡挠了挠头,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别人送的戒指,不好戴在这里……算了算了,随你的便罢。” 北堂戎渡说完,摸摸鼻子,见旁边有一口掐莲青瓷大缸,里头用清水湃着新鲜的果子,一股甜丝丝的果香沁人心脾,便顺手捞住一串紫红的葡萄,从上面揪了一颗,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咕哝道:“说我一身的腌臜味道……那我去洗个澡,你叫人把棋盘摆上,等会儿我跟你杀上两盘。”北堂尊越没出声,头也不抬地盯着书上的字,赶苍蝇一般地随意挥挥手,示意他自便,北堂戎渡见了,便自顾自地出了房间。 没走几步,远处一个拐角位置走过去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不是特别出众,只是乍一看那身影,倒好象依稀有一种说不出地奇怪眼熟之感,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径自去了浴室,不一时洗过了澡,就又回到房里,此时棋盘早已摆好,两杯香茗也搁在了桌角,北堂戎渡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下来,执了棋子,便与北堂尊越对弈,一时间杀得昏天黑地,直至到了晌午,两人才暂时丢开棋子,一起用了膳。 饭后,父子两人歪在铺着凉席的大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北堂戎渡昨晚在温柔乡里闹了一夜,没怎么正经睡觉,眼下就有点儿困了,尤其身后还堆着三四个绵软舒服的鹅绒枕头,更让人觉得发倦,北堂戎渡开始还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和北堂尊越说话,渐渐地,那声音就越来越低,眼皮儿也沉了,不用多久,就半坐半躺着睡着了。 身边少年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显然是睡熟了,北堂尊越坐直了身子,把人安安稳稳地放平躺好,从一旁扯过素纱薄被,给他盖上,自己则下了床,把透明的湖水色秋罗销金的帐子垂下,这才出了房间。 北堂尊越出了遮云居,一路信步走到了最近正宠着的一名姬妾那里,刚进了园子,就见一群年轻小丫鬟正在廊下笑闹着排舞,伴着丝竹边舞边唱,廊下用绣有大朵牡丹花的淡黄纱幕遮出一片阴凉,他正受宠爱的那名姬妾坐在那里,袖中露出一双洁白纤细的手,怀抱着琵琶弹奏,声音幽幽,婉转且又欢快,长长的绸衣拖曳于地,上面绣满了花枝柔叶,肌肤吹弹可破,眉目如画,好不婀娜多姿。众人见了北堂尊越来此,唬得忙不迭地跪下,北堂尊越也不理会,径直走到那美丽的少女面前,一只手轻轻勾起对方的下巴,道:“起来罢。” 少女盈盈自 分卷阅读149 地上站起身来,眼中水波流动,自然而然地环住北堂尊越的臂弯,柔媚轻喃道:“堡主已有两日未来,可叫玫儿怎么好呢……”那声音带了点儿吴侬软语的味道,分外好听,自有一种风情,北堂尊越自顾自地斜倚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眼中似有笑意,但深处却一直是冷漠而锐利的,心如寒水,无数飞花都坠不进眼底,道:“……给本座弹曲。” 少女娇声笑应了一句,眼波流转:“正好,玫儿才学了一首新曲儿,且唱与堡主听。”旋即重新坐下,转眼间丝竹再起,同时雪白细长的手指在弦上滑动,轻拢慢捻抹复挑,拨响了琵琶,低眉浅笑,朱唇微启,幽幽轻唱起来: “我天生个寒心寒面寒肺腑,偏也遇你一副无情无爱冷心肠, 两个人儿,怎生凑合, 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纵我情思百转,纵你一径儿傻傻, 这厢懵懂思量,那厢对月惘惘, 叹百忙, 冤家,冤家,随你怎般,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 歌声悠悠,婉转且多情,北堂尊越眼底的眸色仿佛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弯出淡漠而无情的弧度,似有瞬间的模糊触动,却又很快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午后日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纱漏进来,隐隐绰绰地盈了满室。 花窗半掩半开,带着花香的暖风自外面徐徐吹入,拂得透明的薄软帐子隐隐如同水面一般波动起来。此时阁中寂静,北堂尊越进到室中,站在床前,隔着一重透明纱帐注目于里面的人,一时间却是并未发出丝毫声响。 少年身上盖着一袭月白色纱被,睡得正香,如鸦翅一般的长长睫毛静合着,睡中容颜俊好,远胜美玉,北堂尊越看着看着,忽想起这孩子却也快要做了父亲,不禁顿时有些说不出地焦躁,正微微皱眉间,却看北堂戎渡嘴角边上依稀好象有着些许晶莹之色,定睛看去,却是一缕细细的涎水,北堂尊越见状,不由得心下失笑,须臾,抬起一只手无声地穿过帐子中间的缝隙,探进里面,就要替北堂戎渡抹去口水。 手指还未触到少年的嘴角,心头却不知怎地,忽鬼使神差地滚过一句‘却叫我如何放得下’,北堂尊越手上登时一滞,虽只是几个字,然而方才在心头涌出,却竟是犹如霹雳顿响,他一时间似乎是一惊,下意识地收回手去,然而右手收得急了,却带得纱帐晃动,漾出一股细风,榻上北堂戎渡仿佛被弄得醒了,动一动身子,须臾,微微睁开一双蓝眸,就见北堂尊越高大的身影,正掩映在床前。 时值午后寂寂,日光疏暖,北堂戎渡一觉醒来,看到北堂尊越站在帐外,顿时就觉得仿佛分外安宁,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懒洋洋的笑意,慢慢伸着懒腰道:“……方才半道醒过来,才知你早就没影儿了。”北堂尊越此时正心头混乱,兀自有些发怔,闻言,忽没来由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不妥在哪里,却又说不出,心里一阵烦乱,因此没说话,只把那帐子掀了,拿床钩一拦,便坐在床沿边上,北堂戎渡打个呵欠,用手筢了筢已经干透的头发,随即忽然凑过去闻了闻北堂尊越的衣裳,果不其然地嗅到一丝脂粉香气,便促狭着咧嘴笑道:“大热天的,爹方才却连觉都不睡,只怕是掉进温柔乡里头去了。” 北堂尊越抬眼瞧他,只见少年笑得十分揶揄,雪白的脸蛋儿被一头墨也似的乌丝托得犹如冰雪一般,说不出地动人,北堂尊越见了,忽然就觉得这笑容十分碍眼,不觉冷哼道:“你都快十五了,竟连睡个觉还流口水?”北堂戎渡全然不在意地用手在嘴角一擦,笑道:“那又怎么了,谁还笑话我不成。”说着,忽嘿嘿一笑,翻身坐起,从枕头旁边拿过一本绢制图册,狡黠道:“方才我睡到一半醒了,闲来无事,就随手翻了翻床尾的抽屉,却找到这么个东西。”他翻开图册,就见那上面画着赤身相拥,姿势百千的男男女女,画师将其勾描得纤毫毕现,就连神态都竟是尽皆栩栩如生,却是一本精致得出奇的春意图册。北堂戎渡一边顺手翻着,一边低声笑道:“爹你也太小气,有这等好东西,却不给我……像这么精致的册子,我还根本都没有呢。” 此时午后炎炎,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好象是有些发热的,叫人心里隐隐地躁,北堂尊越见那图上旖旎靡乱以极,心底深处原本就不可言说的那一分晦暗之意,却是隐隐有了喷薄而出的迹象,眼前竟不知是花了还是怎地,将那图上的人脸逐渐看作成了自己与面前少年的模样,一时间心神震乱,想也不想,一把便劈手夺过北堂戎渡手里的绢本,立时合起,扔到身后不远处的桌上,沉声道:“你既要,就赏了你便是!”北堂戎渡闻言,用手戳戳男人的肩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罢,笑着抱住北堂尊越的右手臂,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位置顶了顶,闷声哧哧笑道:“嘿嘿,爹爹你可真好……” 他不过是一时玩心忽起,便对男人用了当年刚刚才能说话时才有的那个称呼,但听在北堂尊越耳里,却仿若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登时心下突突直跳,竟有些不知所措,北堂戎渡向来要么唤他‘父亲’,要么只简单唤一声‘爹’,这‘爹爹’二字,唯有当年北堂戎渡牙牙学语之际,才叫过几回,稍大一点儿之后,就再不曾这样唤过,想来少年自己,必是还不知道曾这般称呼过他……如今乍听之下,北堂尊越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蹿上,当初那软糯的童音依稀与方才少年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竟忍不住想要多听几遍,既而心中忽然一荡,却鬼使神差地就想把那张唇用嘴严丝合缝地堵上,叫对方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一念至此,心头却骤然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那句‘却叫我如何放得下’,这一回,竟是如轰雷滚滚一线而来,横扫千山,力劈万丈涛海,阵阵心擂如鼓,如同有什么东西锵然破土而出,终见天日,脑海中霎时空白一片,实是觉得匪夷所思,万万不肯相信,想要大笑一声,斥骂一句‘荒谬!’上下两道牙关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却不管如何,眼前到底还是猛地一亮,终究是云、开、雾、散、了。 ……—— 我天生个寒心寒面寒肺腑,偏也遇你一副无情无爱冷心肠, 两个人儿,怎生凑合, 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纵我情思百转,纵你一径儿傻傻, 这厢懵懂思量,那厢对 分卷阅读150 月惘惘, 叹百忙, 冤家,冤家,随你怎般,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一百零六. 月明林下美人来 北堂尊越此念头一起,心中猛然震骇无已,他少年时便已名满天下,无论武功人物,亦或品貌权势,俱是无双,一生行事恣肆,放诞狠辣,尤其为人无情无义,心性冷酷无比,血亲兄长亦可虐杀,一言之下,无数人头便滚滚而落,任他尸山血海,却也不得动摇他半分心神,观此种种作为,暗中多有人以魔头称之,此等无心冷血之人,又怎有人能让他动过真情?他自己向来任凭怀中美人如玉,也终不过是寻欢取乐,不留丝毫缠身,但并不表示他于此道之上,便是无知——冷眼旁观得多了,此时此刻如何能还不明白,自己竟是不知从何时起,对身边这少年,起了心思!—— 又哪里仅仅只是,当初自以为是的情欲之念! 北堂尊越思绪千转,二人之间那过往的种种仍是历历在目,自己每每或是焦躁不悦,或是烦恼激怒,如今想来,却哪一回不是因这‘北堂戎渡’四字而起?可叹他本是心思极锐睿之人,若是这一腔心绪换成对着旁人,想来他必是早已清楚自己心中所想,却只因北堂戎渡是他亲子,便令他从不曾半点往那一处去想! 一时间胸中百感交杂,五味不清,想他北堂尊越平生放诞纵意,一旦想要何物,哪里曾克制过自己半点?任凭何等美人,只要看上,说不得直接按在榻上,驰骋个痛快,却只因那是北堂戎渡,便生生忍耐,宁可寻旁人替代,也不肯伤其半分! 思绪如惊涛骇浪一般,滚滚而来,他向来不喜沈韩烟,莫非当真只是因其出身微贱?他与北堂戎渡只有两次共同挟美寻欢的经历,为何却比独自与人云雨之际的滋味好上百倍,令他回味不已?在得知少年也要有了子嗣之后,明明那亦是自己的血脉,却怎得心中竟颇不是滋味?!……—— 原、来、如、此! 此念一明,顿时心中一通皆通,百般缠绕于胸的郁结蜃雾,尽数散去,眼前豁然开朗:可笑他原本以为不过是美色惑人,但如今细想,每每他将怀中那少年易容成北堂戎渡的模样,肆意云雨之际,身下明明是一样动人无伦的绝色面孔,却仍是只觉得心底有一个漆黑的大洞,无论怎样去疯狂占有那具身体,也仿佛总是填不满,无法得到彻底的满足,而再一转念,若是身下那人是他的亲子北堂戎渡,哪怕是顶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却也令他只是如此想想,都觉得小腹生热,欲望如潮水一般压也压不住…… 他平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北堂尊越,竟会为了一个人,而选择委屈自己。 只是为了他的那个孩子。 只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因为不舍得—— 所以宁愿为这隐秘的欲望所克制。 北堂尊越无可抑制地又一次想起那个荒谬的夜晚,少年充满诱惑气息的身体在他身下扭动,挣扎,呜咽,漂亮的脸上红晕遍布,嘴唇湿润通红着,如同开着一朵悖伦悖德的妖艳花朵,用迷离的酒香作为遮掩和借口,来自欺欺人地去解释那一晚的行为,给自己造成错觉,去冲淡心底隐秘的罪恶感,只是如今想来,少年确是醉了,而他,却是否亦是真的如此?! 他不是个在乎伦常天理的人,多年之前允许嫡亲妹妹产下两人乱伦之子的举动,也已证明了这一点,若是他还有其他的孩子,若是眼下使他动念的是他另外的什么孩子,无论男女,他也都并不会介意将其揽进怀里,去满足心底那叫嚣着的渴望,只是,只是,却偏偏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渡儿…… 北堂尊越心中有如轰雷掣电,一言不发,目光只盯在正搂着他右臂的北堂戎渡身上,那少年的额头还兀自抵在他的肩部位置,低低而笑,北堂尊越只觉得心如重锤凿击,破去坚石,满腔乱绪尽化作绕指缠绵,上不得,亦下不得。 再如何无情冷血的人,也许亦总有遇到例外的那一天,在十六岁之前,他自傲,骄狂,以为自己没有丝毫破绽,没有任何弱点,亦同时不知血缘亲情,究竟是何滋味,心无羁绊,无牵无挂——他无论心神亦或力量,皆已足够强大,怎么还会需要无用的情感?直到有一日手里第一次托着一个初生的肉团时,这种格局,便开始被打破。 最开始不过是以旁观的态度去冷眼观望,不料一日复一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就成了他的弱点,成了他的破绽?或是父子天性使然,或是血脉牵系缘故,或是那孩子对他胃口,总之人性初开,胸臆中流动着奇异的满足感,并且自然而然地开始明白如何去惜视和维护这种情感—— 就像是从前向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一旦拥有,就会格外宝贵,格外珍惜。 北堂尊越看着少年漆黑的头发,他当然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得到对方,因为这个孩子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还没有足够拒绝他的力量,只要他想,只要他去做,这个丰秀绝伦的少年,就一定会是他的了…… 只是,他虽抱有不可言说的念头,可这少年心里,却偏偏没有半分遐思,他再清楚不过,对方把他当作父亲,当作友人,甚至当作兄弟,可与他同样的心思,却是半点不曾生出过…… 北堂尊越缓缓伸手去抚摸北堂戎渡的头发,入手处,是丝绒一样的凉滑与柔顺,少年习惯了两人之间这样的亲密举动,甚至还微微眯起了眼,一副挺舒服的模样,就像是一头享受着旁人替自己舔舐皮毛的兽,北堂尊越凝视着这样的少年,突然心底就生出了一股阴暗得几乎近于恶毒的念头:要是少年知道自己的父亲眼下对他正抱有一种怎样的想法,他可还能够这么悠闲自在地偎依在父亲身旁,毫无防备地嘻笑么?如果他知道他的父亲想撕光他的衣服,狠狠刺进他的身体里,让他哭,让他叫,让他流血,让他呻吟着求饶,那他可还会笑得这么没心没肺,懵懂无知!—— 凭什么要本座魔念缠身,而你却无牵无挂! 搂住男人右臂的手忽然松了开去,少年抬起头,色若峨峨春山,打了个哈欠,道:“睡饱了……爹,我先回去了,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话音未绝,却忽看清了北堂尊越眼中晦涩不明的沉沉暗涌,那依稀是一种极端扭曲,并且强烈的怪异色泽,北堂戎渡不禁一愣,道:“爹,你怎么了?” 北堂尊越手上一顿,原本流转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此刻却硬生生 分卷阅读151 地闪过了一丝柔软,男人下意识地斜挑眉峰,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什么?”同时眼中早已重新恢复成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就仿佛方才的一切,完全只是北堂戎渡一时眼花了一样……北堂戎渡只是略略疑惑地皱了一下鼻子,也没想别的,摇头道:“没事。爹,那我回去了啊。”说着,下床穿了鞋,北堂尊越自身后看着他,眼底的一丝幽火渐渐燃烧起来,一直在黑暗中沉寂蛰伏已久的东西亦在蠢动,也许灼热,也许强烈,也许邪恶,也许冲动……却终究,没有伸出手去。 夜色清冷,临窗的桌面上放着笔墨纸砚,几沓册子,素纱的灯罩上有工笔勾勒的仕女图,里头的红蜡被火舌舔得柔软,柔光微微地亮,窗户自外面推开,只见窗外种着几竿竹子,婆娑玉立,翠色遮映,根根青绿欲滴,衬着月色,明显比别处幽静许多,竹影映入屋内,摇清碎影,倒也仿佛令人觉得格外凉爽起来。 北堂戎渡安静坐在桌前,批了一阵公文之后,便放下笔,抬头见疏竹虚窗,月辉淡淡,便站起身来,一径出了书房。外面地下竹影参差摇晃,北堂戎渡在窗外倚着栏杆吹吹风,暂时休息一会儿,微风中送来绿竹的清新之气,倒是十分醒神。 ……北堂尊越沿着碎石小路走近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少年背靠栏杆站着,一手慢慢揉着额头,身上披着的翠色衫子与旁边栽种的几株瘦竹交相融映,倒仿佛汇成了一体,月色之下,其人如玉,昨日种种,如同梦里,那翠衫黑发之人就站在远处静静迎风而立,身形修长,却再也不是昔年垂髫幼儿,宛然便是丰神朗澈,谈笑之间决杀果敢的少年郎,北堂尊越霎时间千种万般滋味纷至沓来,脚下动作竟也一时不由得滞住,想起自己平生何等纵意,没曾想,到头来一缕旖旎念头却竟被亲生子绕了去,实是可笑,一腔毒火翻来覆去,灼得五脏六腑火辣,却生生焚不去心中乱思! 神思微乱中,一时间又忆起当初那一夜的旖旎,思及少年唇上的温软湿润之意,不觉情肠翻涌,却恰逢一缕夜风吹过,挟来翠竹新润气息,使得心下回复清明,忽心中一动,狂纵肆恣之情顿涌,北堂尊越眼神森寒,想起自己平生行事,无论是对是错,向来皆是为所欲为,凭心而定,管他以后究竟如何,眼下若还压得住,便安稳一时,待日后若是怎的,到时候再说不迟,顺其自然又有何妨! 一百零七. 却话巴山夜雨时 清风吹来,花木簌簌地响着,北堂戎渡站在廊下,一手扶着栏柱,鬓发垂在胸前,绿衫内露出里面白色的绸衣,侧首一笑,几丝黑发被风吹着,不断轻拂那弧度优美的下颌,身形半隐在竹影里,但凡所见之人,心中也唯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这一句了。北堂尊越神情淡淡,丝毫不见异样,只是走过去,道:“……怎么在这儿吹风。” 竹木摇曳,细长的翠叶在寂静温婉的夜色里,发出细微的簌簌轻响,北堂戎渡随手从腰间拴着的绢囊里摸出两颗明珠,放在掌心里把玩着,含笑道:“刚才看了会儿东西,眼下出来清清脑子……爹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少年的一笑如同水浣宝月,澄清无垢,北堂尊越瞧着,心中只觉微荡,遂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看向别处,答非所问道:“今晚月色还好,倒可以喝些酒。”北堂戎渡捏着手里浑圆温润的珠子,露齿一笑道:“哈,这倒是真巧了……忘了和爹说了,我前几日已终于将千录诀练到了‘涅磐返净’的境界,七日之中,按规矩自然是不能沾酒的,今天却恰好就是第八天呢。”北堂尊越听了,也多少有些意外:“哦?若是如此,那你如今,倒也是神功初成了。” 北堂戎渡低低笑起来,扬声唤人去取酒,然后看着自己正把玩着珍珠的手,那手掌纤修莹润,肌肤细嫩之极,没有一处老皮或者茧子,根本看不出是武人的手,再瞥一眼旁边北堂尊越袖下的右掌,除了大上一圈之外,亦是精美得如同玉琢,北堂戎渡见状,不觉叹道:“神功?我倒觉得这乃是一门魔功……练此功者,再配以连续十年浸泡北堂家秘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逐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即便是原本容貌普通的,也会平增几分颜色,甚至若能练到第十层境界,神功大成,就能像父亲你这般容颜永驻……一想到你七老八十了还是眼下这个样子,仔细想想,其实说不定还觉得是挺可怕的呢,难道这还不是魔功?”北堂尊越头一回听见有人说青春永驻并不值得欣喜,遂嘴角微抿,轻笑道:“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有外人知道北堂家的独门秘法有此功效,只怕打破了头也想学。” 北堂戎渡哈哈笑道:“谁有这个胆子?这‘千录诀’向来乃是北堂氏每代人口口相传,并无秘籍,想学,就只能从爹或者我的嘴里逼问出来,谁有这个本事和胆子?再说了,要是没有自幼一连浸泡十年的家族秘药,这功法也练不起来,可即便是知道配药方子,那所需耗费的资财,也不是一般人承担得起的。”他随口说了一番,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轻叹道:“我只是想说,管他神功也好,魔功也罢,只要能让我修为大涨,就是好东西。” 此时下人们已抬着一只酒坛过来,后面还有人搬着桌椅等物,北堂尊越闻言大笑起来,眼内眸底,有月影浮沉:“说得是极。”男人说话间,桌椅已很快在廊下摆好,北堂戎渡坐下来,分别给两人倒上酒,含笑打量着北堂尊越,见男人只穿着一袭略带纹饰的白衣,一双素色的丝履踏在廊下铺地的青石上,容貌萧盛,在月光下,敛去白日里犀利的锐色,像是天街夜色凉如水,倒依稀是如仙似幻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不觉便在掌心里转溜着那两颗明珠,低头微微笑道:“果然你穿白色衣裳的话,就显得戾气没那么重了。”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少年眉眼含笑,一双澈蓝的眼里,似乎永远流转着淡淡的笑意,哪怕穿着再粗鄙俗艳的衣饰,身处在最肮脏杂乱的地方,想来也必定仍然丰秀不可方物,总会有人被迷去了心魂,也包括,他这个做父亲的……北堂尊越眼神复杂隐晦地看着正低头把玩着手里明珠的北堂戎渡,眼前这确实是美丽无双的一副皮囊,可是却不属于他,而他想要的,也似乎远远不止如此…… 彼时一阵清风吹过,将少年身上的一丝香气萦绕在北堂尊越鼻端,依稀是沉檀的味道,幽幽缠绵,在看月下那莹白的脸容上,一张薄唇犹如涂朱,正泛着柔和的湿润光泽,霎那间北堂尊越只觉心底猛地涌 分卷阅读152 出一股异样的冲动,使得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一把将面前的北堂戎渡立时捉进怀里,在那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上狠狠亲上一亲,咬上一咬!思及至此,一双隐藏在竹影中的凤目越发幽深起来,甚至隐隐溢出嗜血而残忍的渴望之色,将少年的影子满满映入瞳仁里,只是方透出此念,却忽然心中一凛,连忙压了下去,强行恢复成那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淡淡开口道:“好象,要下雨了。” ……任谁一生当中,也总有些人是特别的,即便是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也会一不留神地日复一日被谁春风化雨般地一点点渗透进心底,扎了根,慢慢生出枝叶来,若要叫他去亲手折断这上面的树枝,揪下叶子,强行采去果实,也总是会舍不得的……北堂戎渡闻言,便抬头望向空中,虽没看见有浓云遮月,却也果然感觉到夜风似乎是大了一点儿,再回头往窗户那边一看,就见屋内那张放在窗边的桌案上,几张书页亦被风微微翻起。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好象真是呢。”说着,晃了晃杯子里仿佛血液一般的红色酒汁,笑道:“这是我精心馏了十二遍的沁蓼春,还加了不少特别的料,常人顶多只要喝上一壶,就是必醉无疑的。”双唇轻轻抿了一口,品一品那浓烈如火的醇灼味道,随即轻叹一声:“这酒好得很……只怕连我喝上三四壶,也是定然要醉的。” 北堂尊越没出声,只是拿起杯子喝酒,两人刚喝了没几杯,天上果然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北堂戎渡把手伸出廊外,掌心里就很快掬住了几滴雨,雨丝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北堂尊越扫了他一眼,眼底深测难懂的神情,暂时消融在了清冷的雨丝里。 两人就着雨声,面对面地坐在廊下对饮,北堂尊越虽表面上一如平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实际上满腹心事杂乱,因此也没多少心思喝酒,而北堂戎渡却是由于功法问题,已经一连七日滴酒不沾,既然眼下已经终于可以放怀畅饮,便自然也不克制,频频为自己倒酒,如此一来二去,一坛子酒倒被他一个人喝去了七八成。 这沁蓼春酒劲极为猛烈,远远胜过普通烈酒,因此尽管北堂戎渡酒量极好,也仍然只是喝了大半坛之后,就已醉得伏在桌上,人事不知,北堂尊越见状,就将他抱回了书房当中。 房中有一张供人休息用的沉香榻,北堂尊越坐在上面,替北堂戎渡脱去外面穿着的翠衫,露出里头绣着麒麟的白软绸衣,让少年枕在他腿上,灯光中,少年醉后的的身躯柔软得就像是化开的春水,眼角藏着两抹醉人的红晕,薄唇湿漉漉的,浸满了芬芳甘醇的残酒。北堂尊越似乎被吸引着,慢慢用手解去了对方的发带,让那一头青丝完全散开来,抖落一身,然后以拇指细细在北堂戎渡白瓷般滑腻的肌肤上抚摩游移着,眼中闪现着触目惊心的幽暗火光,这样毫无知觉,毫无防备的少年令北堂尊越关于某一个夜晚的记忆再次鲜活起来,他盯着正枕在他腿上的北堂戎渡,手指不自觉地捻着对方的一缕青丝,在那肌肤上慢慢摩挲着,最终停在水红色的唇边,不住地轻抚。 心底仿佛有一头渴血的兽在嘶吼,怂恿诱惑着他去剥开儿子身上单薄的遮蔽,一偿所愿——这具由血肉组成的身体是他赋予他的,他似乎完全有权利去占有,去做任何事……北堂尊越的眼神有些深沉难懂,他微微蹙着略为上挑的眉,锐利的眼眸中甚至逐渐隐隐出现了几分杀气,保持着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但只是过了没多久,他便渐渐将脸靠近了北堂戎渡,一直到距离那张薄唇只有半寸左右时,才停了下来,目光一点一点地逡巡着对方,就如同野兽在审视着自己的领地,不容旁人染指半分…… 忽地,少年微微启着的双唇被男人突然堵住,男人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那藏在里面的滑嫩舌头,右手则隔着薄薄的绸衣,去抚摸少年并不单薄的胸膛,揉搓掩在衣料下的小小突起。北堂戎渡的眉弓只是迟钝地微微动了动,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北堂尊越见了,却将他放到榻上,用自己沉重健壮的身体,把儿子紧紧地压在身下,火烫的嘴唇在对方的脸上与耳鬓处疯狂舔舐着,把北堂戎渡柔软的耳垂含在嘴里轻吮,却终究没有再进一步地去做些什么,或许是因为理智还在的缘故,或许是不舍,又或许是,他不想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身下的儿子,与他自此势成仇寇。 半晌,北堂尊越抬起头来,强敛心神,随即起身去关了窗户,然后回到榻前,解衣而眠,他仰面躺着,听屋外雨打竹叶之声细细飒飒,一时间心猿意马,到底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将旁边鼻息沉沉的少年搂进怀里,轻吻那薄唇,渐渐地,外面雨声风声汇成一片,屋内燃着的蜡烛慢慢烧到根部,终于忽地一下熄灭了。 室中朦朦胧胧地仿佛笼着一层轻纱,略略有一丝昏暗的光亮,勉强能看见东西,北堂戎渡的手朝身边一摸,便摸到一个光滑的身子,遂眼也不睁地凑过头,依靠经验准确地找准了大概的位置,就要去舔那一处微微的突起。 舌尖刚在对方胸脯上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碰到乳根位置,就突然发现不对劲,沈韩烟身型略觉清瘦,哪里有这么健硕?睁眼一看,昏暗中,那人狷眉入鬓,薄唇淡抿,分明是他父亲!北堂戎渡顿觉略略尴尬,这才记起昨夜两人饮酒之事,又见外面天还不曾亮,便一手揉了揉额头,重新睡下了。 ……北堂尊越在梦中尝尽云雨快活,直到突然惊醒,才发现不过是春帏一梦,了无痕迹。 外面天已经有些蒙蒙亮,窗外晨曦遍染,朝阳将升未升,北堂尊越坐起身来,朝旁边一看,就见北堂戎渡还尤自未醒,一身绸衣雪白,双眼仍合着,北堂尊越想起梦中情景,原本就不平静的身体又顿起骚动,丹田位置一片火热,他皱眉沉默地压抑着,若非不肯坏去多年来父子之间情分,早已翻身覆上去,强行做个痛快。 正沉默之际,北堂戎渡却是醒了,睁眼见北堂尊越正赤着上身坐在旁边,神情怪异,不由得揉了揉眼,也慢慢坐起了身来,打着哈欠道:“爹怎么醒得这么早……”北堂尊越也不看他,直接下榻趿了鞋,腰下只穿着一条白色长裤,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面朝窗外,背对着北堂戎渡,道:“……昨晚喝得烂醉,要不要叫人做些醒酒汤?”北堂戎渡拣起外衣披在身上,道:“不用,我倒也没觉得怎么头疼。” 昨夜的细雨将竹叶洗得碧透,凉爽清新的晨风迎面吹进房中,渐渐平息了男人身上不安分的骚动,北堂尊越这才回 分卷阅读153 过身来,去取了衣物穿上,淡淡道:“本座回去了。”北堂戎渡正在弯腰穿鞋,闻言抬头道:“爹不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么?”北堂尊越将腰带束起:“不了。” 既是如此,北堂戎渡也不多留,两人一同出了书房,分头各自散去,外面花草尽数水湿,地表略略泥泞,空气中,自是一派清新之气。 北堂戎渡回到正阁,径直进到卧室,适逢沈韩烟恰巧刚起了床,正由侍女服侍着穿衣,见他回来,便道:“刚好我正要让人去书房唤你,今日是太夫人寿辰,总不好耽搁的。”他说着,几个侍女已将一身颇为正式的华服从床头捧过来,替北堂戎渡重新换了衣裳,伺候梳洗,北堂戎渡一面刷了牙,将漱口水吐进侍女手里的银盂中,一面道:“外祖母做寿,我自然有分寸,记着这事儿呢……礼物可都备好了么。”沈韩烟点头道:“早已办妥了的。” 两人收拾妥当后,便乘车出了无遮堡,随行的共有三四十人,皆是鲜衣怒马,锦绣遍身,押送着满满两大车的寿礼,一行人走了一时,等快要到了中午之际,天上早已是烈日炎炎,道边树上的蝉有气无力地鸣叫着,马背上的数十名锦衣人,也在额角间密密沁出了汗水。 沈韩烟伸手掀开了车帘,顿时就有一阵热风夹杂着丝丝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沈韩烟朝外面看了看,道:“今天确是热得很,若是有个地方歇歇脚,倒也不错。”旁边北堂戎渡正拿着扇子扇风,闻言笑道:“确实够热的。”正说着,一人一骑忽然从前方远处奔来,是在前探路的马哨,马背上的汉子熟练地在马车旁勒马放慢了速度,既而拨转马头,与车保持着同行,恭声对正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沈韩烟道:“启禀少君,属下在前方探明一间茶寮,眼下天气酷热,不知主子们可要在此暂且歇脚?”沈韩烟听了,不觉回头朝北堂戎渡笑道:“倒还真有歇息的地方。”北堂戎渡也笑了,既而吩咐道:“那便去歇一下罢,也让大伙儿都能喝口水。” 那人恭声应了一句,随即便策马前奔,不一时,队伍便来到了那间茶寮前。 说是茶寮,其实却简陋得很,只能算是个茶棚子,不过总算也遮起了一方荫凉,摆着四五张粗木桌子,十余名江湖汉子坐在桌前,一对中年夫妇正忙碌着,将大碗的茶水不断送上。 众人原本都只顾着喝茶解渴,忽见了北堂戎渡一行人前来,都不禁抬头看去,就见队伍里一人驱马上前,打量了一下这个顶多只能容纳二十来人的茶棚,随即一扬手,就将几锭银子分别稳稳地落在每一张桌子上,沉声道:“诸位,让个地方。” 这群人明显是一起的,虽是武人模样,打扮却也只是十分寻常,明显不过是些讨生活的,此时见了银子,再一瞅车马队伍,只是互相对望一眼之后,就一同站起身来,把银子抄进怀里,走出了茶棚,把地方让出来,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站在棚子外面,叫那对中年夫妇拿来几大壶凉茶,一群人立在太阳底下喝着茶水。马背上那人看了看天上的烈日,又一扫对方十余人被烤得汗津津的脸,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把这些人赶远。 北堂戎渡和沈韩烟下了车,早有人将一张桌子和两条长凳反复擦得干净,又叫那对夫妇赶紧送水,北堂戎渡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些在大太阳下喝茶的江湖汉子,坐了下来,心中并没有觉得任何歉疚,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平等这种说法,再世为人十四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北堂戎渡一面用扇子扇风,一面吩咐道:“都进来歇着罢,喝口水再上路,今儿天热得很,没那么多规矩。”他发了话,众人这才纷纷下马,一边擦汗,一边进了棚子里凉快一下,等着喝点儿水来解渴。 那对中年夫妇显然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排场的大人物,畏畏缩缩地忙倒了茶,送了上来,男人满脸讨好地将大碗茶一桌桌地挨个送过去,那妇人则是端着茶碗,面带畏色地小心将两只装了茶水的粗陶碗放在北堂戎渡两人的桌上。 沈韩烟见那陶碗虽粗陋,但看起来却还干净,便端起来,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在碗沿上擦了擦,这才递给北堂戎渡,北堂戎渡接过来,略顿了顿,忽开口道:“老板娘,你这儿可有吃食?拿些个过来。”那已回到灶下烧水煮茶的妇人听了,忙一面用围裙擦着手走到北堂戎渡这一张桌旁,一面有些畏缩地赔笑道:“这位小公……爷,小店没甚吃食卖的……” 话音未落,一大碗茶水已闪电般泼向了妇人!北堂戎渡一手抓向女子的喉咙,冷笑道:“阁下的这碗茶,我可喝不起!” 一百零八. 试炼 北堂戎渡这一出手毫无预兆,简直是暴起伤人,准确无比地就向那中年妇人抓去,右手五指弯曲呈爪,劲风嗤嗤破空,快得甚至抢在了那碗被泼出去的茶水之前,一下子就抓到了身旁的妇人面前,眨眼间指甲就要即将撕开了这女子的喉咙!指尖还没有碰到皮肉,上面挟着的凌厉杀意,甚至就已激得妇人的鬓发都飞了起来,以北堂戎渡此时的武功修为,这样一抓之下,莫说是人的喉管,即便是一棵大树,也要被这指头直接刺出洞来,何况是血肉之躯!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这妇人就要命丧场,突然间却只见这粗衣黄脸的女人身子一晃,竟已是如同鬼魅一般,飞身射退,就在她飞退的那一刻,一股子寒气突地从北堂戎渡心中冒了上来,这是在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相争,从尸山血海中打过滚之后,在面对危险时才会拥有的一种本能,北堂戎渡瞬时间双目中精光爆起,手边放在桌上的扇子‘啪’地一声张开挡在面前,真气当即流转体表,同时骤然厉声喝道:“退开!” 这一道凌厉的喝声如同爆竹般炸响,几乎是下意识地,所有无遮堡诸人身形如电,登时向四面八方飞退,射出了茶棚,与此同时,一股青色烟雾已从那妇人袖中爆散弥漫了开来! 从北堂戎渡突然发难,到妇人出手、无遮堡众人依令冲出茶棚,都只是转瞬间的工夫,快得令人难以反应,下一刻,在茶棚外站着喝茶的那十余名汉子,已不知从身上何处抽出各式奇型兵器,身形诡异如幽魅,当即就已扑向无遮堡众人,哪里还是原先江湖讨生活的模样! 那股青色烟雾只被面前的扇子略挡了挡,就已逼到了北堂戎渡身周,北堂戎渡自幼以秘药浸身十载,不但有淬炼肌骨之效,且这世间绝大多数毒物都已对他无用,但北堂戎渡还是绝对不会去做以身犯险之事 分卷阅读154 ,在察觉到危险的同时,真气已流转遍身,这一股青雾,生生被隔绝在体表之外,其余无遮堡众人由于离得较远,又听他命令退得极快,因此倒并无一人被毒雾所伤,北堂戎渡二话不说,右腿已流星赶月也似,破空踢出,鞋尖上套有黄澄澄的熟铜貔貅云吞,直取那妇人胸口,同时一手抄扇横扫过去,这一脚若是踢得实了,则必是心房尽碎! 只是,就在北堂戎渡抬起右脚的那一刻,自他的后背,却已突然出现了一道幽光,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一般,终于抓住了时机,无声无息地直取北堂戎渡后心,正是这茶棚的老板! 一股凌厉彻骨的杀机令北堂戎渡背上的汗毛都禁不住自动微微竖立起来,北堂戎渡大袖陡然向后翻起,一条细细的金光兀地电射而出,直扑男人持匕首刺向北堂戎渡后背的那只手!那人瞳孔顿缩,再顾不得袭向北堂戎渡,飞身疾退而避:“……金线蛊王?!” 北堂戎渡以饲养的金线蛇一招暂退暗袭之后,立即就疾取那妇人,立意要将其毙于手下,而妇人却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身法冲出茶棚,速度快到了极点,瞬间就已滑出了五六丈之外,随即陡然间双手一划,袖中两蓬银光便射了出来,北堂戎渡眼神一厉,身躯一时间竟绵软如蛇,平地窜起,半贴着地面飞速游走,将将避过了这一轮毒针,但那妇人却仿佛不知身上藏了多少东西,竟连连打出各式暗器,甚至蛇蝎等毒物,手法之高,功法之诡异,使得北堂戎渡避过得险之又险,一时间根本近身不得。 北堂戎渡头一偏,一根牛毛般粗细的银针便几乎是擦着他的脸侧射了过去,鼻中明显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剧毒味道,北堂戎渡眼中嗜血之色猛地一闪,突然间竟返身激退,撇下了那妇人,直取不远处那个茶棚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 此时沈韩烟正与那男人缠斗,但对方明显武功极高,沈韩烟并非对手,只靠着那条不知何时已经缠在他手上的金线蛇,才令那男人心有顾忌,还可以勉强支撑一时,北堂戎渡飞掠而至,半路上就已两手捏捶,风雷劲起,身如游蜂一般,眨眼间袭至男子近前,双拳重重捣出! 男子翻手格挡,两人双拳狠狠撞在一处,只听‘喀嚓’一声拳拳对撞之声响起,同时伴随着中年男子惊怒无已的闷哼:“……卑鄙!”北堂戎渡哪里管得这些,顺势团身扑去,一掌切在对方肩头,而男子此时不知为何,竟是动作微微迟滞了些,脸上颜色亦是隐约泛出紫黑,就听得骨节碎裂之声顿起,男子惨哼一声,右肩尽碎,北堂戎渡一手游走而上,瞬间袭至他的脖子,两指伸出,‘噗嗤’一下生生插进了喉咙里,登时取去了中年男子的性命! 北堂戎渡收回手,中指间一枚戒指上,隐隐有一根极细小的尖刺,北堂戎渡轻轻在旁边一抚,那铁刺便无声缩了回去,再看不出端倪,方才两人双拳相交之际,那男子就是受了这毒刺暗算,这细如牛毛的铁刺上抹有提炼过的金线蛇毒涎,入肉后当即发作,可怜那中年人一身本事还未施出,就已遭逢暗手,饮恨在北堂戎渡掌下! 北堂戎渡结果了此人性命之后,一言不发,眼底寒光流转,突然间身形暴射,直取远处那个中年妇人,一双手探出袖中,白若髓玉,手指根根如同玉笋,但动作却带着无比的狠辣,两只手上下一错,就是拆骨分筋的手段,而那妇人却突然身体向后疾速飘闪,快如电掣,瞬间便狂掠出去,冲入远处的林中,北堂戎渡足下一点,步法全部施展开来,紧紧盯住那妇人,带着必杀之心,飞身追了过去。 那妇人急速飞奔,快得令耳边的风声都开始剧烈撕扯着衣摆和发丝,这速度已是她的极限,但身后却只见一线黄影紧随其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已缩得越来越小! 陡然间,妇人前奔的势头猛地一停,旋即调头向后飞掠,竟是要迎面与北堂戎渡相对,这一次她没有用任何暗器,猛然旋身蹿起,一手分指如叉,准确地插向了北堂戎渡的双眼,这一招阴狠毒辣,突发制人,利用北堂戎渡正疾追而至,两人之间距离极小,打他一个冷不防! 北堂戎渡只觉劲风扑面,眼睛被刺得生疼,却根本不避不让,右掌豁然反转,两指弯曲如钩,猛地抠向妇人袭过来的那只手的腕间大筋,这一下若是被他抠准了,登时就是个断筋碎腕的下场,那妇人却不慌不忙,身若无骨一般,缩身,拧腰,弹腿,避中夹攻,同时五指猛地张开,抓向北堂戎渡腰眼,这一连串的动作浑然天成,快捷如风,迅猛如雷,招招皆是杀人的手段,偏偏却竟还给人以一种诡异的美感,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北堂戎渡冷叱一声,反身半旋,一刹那间手腕急缩,退到腰部位置防护,同时另一只手臂似长枪般直扎而出,捅向对方心口,妇人瞳孔顿缩,微微生骇,心中已知这少年的武功修为只怕是到了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心神电转之下,突然间急喝道:“我乃摩月教长老,公子且收手!” 北堂戎渡动作一滞,猛然向后飘退三五步,眼神凝凝,冷声道:“说清楚!”妇人眼波流转,右手忽然间往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下面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北堂戎渡平生所见的美貌女子当中,以许昔嵋为冠首,然而此时眼前这妇人露出真容之后,容貌虽逊许昔嵋一线,但那眉梢眼角之间的风情,五官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仿佛会说话,无一不能挑起男人心底最深处的火焰,引出所有最真实的雄性本能,只是她容貌虽极美,眼睛里的气息却并非年轻女子模样,只怕怎么也有三十余岁了。 女子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是婉柔入骨:“摩月教历代教主候选者,皆须通过幽、冥两位长老暗杀考验,通过者,才有日后接任教主之位的资格,我乃教中这一代的冥长老,昨日我二人自苗疆至此,就是为了此事,如今幽长老已死,此次考验,公子已通过了。” 北堂戎渡眼中神情不定,似是在想着什么,但身上的凌厉气息却已收了起来,方才还你死我活的紧张气氛,眼下就这么平和了下来……北堂戎渡忽然间开口问道:“若是试炼中有人丧生,又当如何?”女子微微一笑,淡声道:“无论教主候选者,还是幽、冥两位长老,一旦失手丢了性命,须怪不得旁人,这是传下来的规矩。”北堂戎渡点点头,嘴角的线条柔和了一些:“这么说,我已通过了。”女子颔首:“不错,公子已——” 她话还未曾说完,少年的两条手臂已袭至面前!北堂戎渡陡然暴起, 分卷阅读155 分别抓住了女子的两臂,两只手陡然一撕,一扯! 那冥长老只觉得自己的两臂大痛,关节已然被拉开,暂时两臂再无战力,她万不曾想,在自己已经说明情况之后,这少年竟还会再次动手,在她并无防备之下,就这么吃了大亏!但她毕竟老辣,樱口一张,嘴里便喷出一枚飞针,射向北堂戎渡面门! 北堂戎渡一击得手之后,立时一脚踢开冥长老,避过了暗针,冥长老被踢出几步外,倒在地上,两臂虽暂时不能动作,腰部却猛一用力,就要弹起身来,但北堂戎渡却不给她这个时间,足下一纵,就已凌空冲至冥长老面前,右脚狠狠踏下,正对着对方胸口,饶是冥长老身法奇快,堪堪躲过,却也还是被踏中了左手,当下就听骨骼断裂之声响起,这一只手掌被一踏之下,立成肉泥! 冥长老惨嘶一声,美丽的脸孔登时扭曲起来,但脸上痛色只是一闪而过,当下一条右腿凭空撩出,又快又狠,直取北堂戎渡小腹,此人意志力之坚定,却是令人惊讶。 只可惜北堂戎渡虽然一招得手,却没有分毫松懈,完全是赶尽杀绝的打法,狂风骤雨一般又是一脚踏下,正中冥长老撩起的右腿,就听骨折声起,冥长老右腿立废!可北堂戎渡却并无一丝怜香惜玉之心,脚下一抬一踏,将另一条腿也废了。 连番几次重击,四肢再不可动弹一下,饶是冥长老意志惊人,也终于不支,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痛得脸上冒汗,两眼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嘶声道:“……为什么出手偷袭我?!” 北堂戎渡微微敛眉,看着对方那张已经扭曲,再不见丝毫美丽的脸,声音冷淡,道:“你瞒不了我!方才还没有下马车时,我就从车窗里见你和那个男人举止行动之间,完全是夫妇模样,做不得伪,想来你两人即便不是夫妻也必是情人,如今我已杀了他,不信你心中毫无芥蒂,与其等你待会儿突下杀手,不如我先发制人!”他说罢,冷笑道:“方才你言语之间,已对我用上了厉害媚术,可惜你容貌哪怕再美,我对老女人,也没有兴趣!”语音未绝,一脚已踩在对方胸脯上,只听胸骨一连串的断裂声响起,女子眼中瞳孔散开,嘴里不断冒出血沫,显然生机已绝,她向来心思阴狡,武功极高,却不曾想眼前这不到十五岁的少年竟比她更绝,更狠,更狡诈,可叹一个绝代尤物,便就此身陨! 北堂戎渡取出一块手帕擦干净双手,旋即便循着来路疾奔而返,等到回至方才的那个茶棚时,正看见沈韩烟面上闪过一丝冷然之色,一剑刺入最后一名敌手的喉咙,周围死尸遍地,其中包括十余名无遮堡弟子。北堂戎渡脸色平静,看不出神情波动,只对剩余的人吩咐道:“……收拾一下,继续上路。” 一行人重新归整队伍,继续前行,将近三刻钟之后,总算到了许昔嵋所在的栖霞庄。 北堂戎渡下了车,前来迎接的一名总管模样的中年人恭敬笑道:“公子来得正巧,青帝门门主已派表少爷与表小姐来此祝寿,眼下正在里面与教主叙话。”北堂戎渡点点头,与沈韩烟一同进了大门。 两人一路进到正厅中,就见许昔嵋正与牧倾寒兄妹说话,北堂戎渡也不多言,与沈韩烟双双拜下去,道:“愿外祖母寿比南山,松鹤长春。”许昔嵋笑道:“快起来。”二人这才起身,又与牧家兄妹打了招呼,北堂戎渡站在许昔嵋身旁,轻声道:“我有话,想要和您说。”许昔嵋笑了笑,似是毫不意外,起身对其余三人道:“你们先坐坐,待会儿一起入席吃饭。”说罢,便携着北堂戎渡的手,转身去了后堂。 室中只有祖孙二人,许昔嵋坐在上首,裙角处微微露出一双青色纱鞋,雪白的额间贴着花钿,涂有蔻丹的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指甲闪着晶莹的玫瑰色,眼神柔得像是化开的水,清宛地笑了起来:“……看这样子,是你赢了。” 北堂戎渡看着她,轻声道:“您……”许昔嵋抬一抬手,打断了北堂戎渡的话,黛眉一挑,笑道:“我当年还未坐上教主之位时,也曾遭过上一代幽、冥两位长老暗杀,这是规矩。”她说到这里,眼神陡然之间凌厉无比,如璀璨剑芒一般迫人,沉声一字一句道:“历来摩月教教主,皆是样样过人,若无本事,便是死在幽、冥两位长老手中,也是活该,这是教中数百年来的规矩,弱肉强食,此乃天道,你虽是我唯一的骨血,也不例外!” 许昔嵋此时气势言语,与当初的北堂尊越何其相似!她向来在北堂戎渡面前皆温柔以待,但直至此刻,才显露出了作为一教之主的真正一面,这才是那苗疆第一神教教主,执掌无数教众,一言之下,则应者如云的枭厉女子,昭华夫人许昔嵋! 许昔嵋说罢,见北堂戎渡神情不变,不觉就轻垂眼睑,嘴角轻轻挑起,从容而妩媚,重新温和了语气,柔声道:“我就知道,你必不会让我失望,我的戎渡、我的迦儿的孩子,是天下间最好的……”她招手示意北堂戎渡上前,用手指细细轻抚着少年的脸,轻启朱唇,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慈爱与温柔:“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让你把别人都踩在脚下,终其一生,谁也不能让你不快活。”北堂戎渡微垂睫毛,淡淡道:“我把他们都给杀了。”随即就把之前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许昔嵋听了,忽然间大笑起来,半晌才道:“做的好。我的好孩子,你果然像你北堂家的所有男人一样无情,像我一样毒辣……行事缜密,不留后患,你这样的孩子,才真正不需要我担心,天下之大,大可去得。”她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颊,柔声道:“身为上位者,必是要讲究一个杀伐果断,这是强者的心态,当断则断,毫不留情……有些人实力足够,心性却不坚,空有强者的力量,却没有强者的心态,所以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她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苏鸸手和唐仙仙向来情同夫妇,你杀了苏鸸手,若不杀唐仙仙,则唐仙仙方才必暗中出手害你。”北堂戎渡沉吟一下:“毕竟是两个教中长老,没有麻烦?”许昔嵋傲然而笑,道:“试炼中,死活不论,这是规矩,况且,我许昔嵋才是一教之主,谁敢多言!” 两人说到这里,时辰也已不早了,许昔嵋一改方才飒利之色,重新恢复成平日里妩媚矜贵的模样,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整寿,因此我也没有操办,只是和你们几个小辈一起吃个饭就是了,想必他们三个眼下还在厅里等着,我们且去入席罢。”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两人便重新回到正厅。 五人一同用 分卷阅读156 过饭,吃了寿面,许昔嵋一边在侍女端来的银盆里洗了手,一边笑道:“今日有新鲜螃蟹,我已命人在亭子里摆了桌子,且去一头赏花,一头吃蟹,还能说说话,倒是最好。”众人自然应了,一时间便陪着许昔嵋去了后园。 一行人沿路进到临湖的一间亭子里,亭子四周环湖,只闻得荷花的清新香气阵阵而来,几只水鸟低低飞过水面,日光在湖中洒下点点斑驳金色,放眼看去,这一番景色,果然令人心旷神怡。 亭内已有一套花梨圆桌并椅子摆在中间,桌上设着杯箸酒具,众人一一坐了,自有下人端了刚蒸好的螃蟹送上来。北堂戎渡取了银质的蟹八件(古代吃蟹的工具)开始剥蟹肉,掰了个满黄的螃蟹送到许昔嵋面前,笑道:“这蟹果然肥满得紧。”对面牧倾萍拈着一只装有黄酒的海棠漱石杯,哧地一笑,道:“你倒在我们面前做这孝顺模样,姨姥姥,您可当心着些,指不定他是今日送的寿礼少了,这会儿心虚了,赶紧巴结您呢。”许昔嵋听她一说,也笑了,道:“不错,待会儿就叫人去点点,看东西到底有多少,若是少了,我管保给他松松皮。”牧倾萍忙笑着眨眼道:“那您若是当真见东西不多,且定要罚他多补上一倍。”许昔嵋笑道:“既这么着,到时必叫他补两倍的。”牧倾萍将手一拍,道:“妙极!正和我想的一样呢。”随即晃了晃手指,一笑道:“等罚的东西到手,姨姥姥总得分我三成才好,才不枉我眼下白白做了恶人哩。” 众人听到此处,不觉都笑了,连牧倾寒面上亦是微带笑色,北堂戎渡拿筷子指点着牧倾萍道:“啧,我说呢,拿我做筏子,你倒得了实惠!可瞧我长得像冤大头不像?天离黑下去还早着呢,你倒现在就只管做起梦来了,还不快斟一钟酒来给我喝呢,才免我给你两个暴栗。”一席话引得诸人皆笑,许昔嵋笑骂道:“还只管闹!你俩一凑到一处,没有不斗口的,仔细螃蟹都凉了。”听她发话,众人这才各自取了螃蟹,动手剥了起来。 一百零九. 我辈岂是无情人 北堂戎渡吃了半个螃蟹,抬眼见对面牧倾寒神情淡淡,正剔着金红的蟹膏,便拿起自己面前放着的酒杯,一口饮净了里面的酒,然后对牧倾寒笑道:“知道你平日里甚少饮酒,酒量也一般,不过眼下既是吃螃蟹,就多少也喝些。”一旁牧倾萍亦道:“说的是呢,螃蟹性寒,还是该喝些黄酒,把螃蟹送下去,方不至于伤了肠胃,哥,你也多少喝几杯。”北堂戎渡笑了笑,随手拿了酒壶,往牧倾寒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酒,道:“原是为了你好,若不爱便不多喝罢,只三五杯,也好歹把五脏暖一暖,去去螃蟹的凉性。”又一一给众人都斟上,说道:“来来来,咱们都尽饮了此杯。”牧倾寒执了杯子,与诸人一同将酒饮下。 一时间饮酒谈笑,北堂戎渡拈着螃蟹,细细剥开,将那蟹肉蟹膏都一一挑出,拿碟子盛了,又蘸了些酱醋,不知不觉,等吃了两个螃蟹后,倒蘸了不少醋,只觉口渴,因此便一味地喝酒,这黄酒性热,北堂戎渡喝了这许多之后,身上也热起来,只好让沈韩烟帮着把外面的正装脱了,只穿着里头的玉色弹墨袷衫,许昔嵋见他面如新月,右耳上扣着个莲花白玉耳钉,眼凝清波,越发显得眉目风流,再一见另一处牧倾寒玉冠青袍,虽远不及北堂戎渡容色惊人,却也自有一股英岸轩冷的沉静气息,及至另外两人,沈韩烟自不必说,牧倾萍也是花貌玉颜,形容如画,这一桌的四个年轻人,真真俱是人中龙凤,不觉便勾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记忆,叹笑道:“瞧着你们几个,才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说着,一时间忽又想起当年与北堂晋臣两情同好之际的那些浓情蜜意时光,突然之间不知怎地,竟是眼窝微微发热,心头酸涩,再无什么心思谈笑风生,遂敛神微笑道:“你们年轻人坐坐罢,我在这里,你们多少也有些放不开。”牧倾萍忙道:“哪有,您在这儿和我们一块儿说笑才好。”其余几人亦是出言挽留,许昔嵋摇头笑道:“我已是年纪不轻,不比你们年轻人,还是去躺个午觉才好,你们且在这里自在说话罢。”几人听了,这才不再多言,一同起身送许昔嵋出了亭子,许昔嵋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送,自己慢慢走远了。 ……房中焚香细细,许昔嵋走到梳妆台前,静立了一时,既而款款坐下,对镜自照。 镜中现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云鬓高挽,珠翠生灿,恰是花面相交映,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够发现眼角处依稀有着几丝细纹,许昔嵋坐在梳妆台前,静瞧着镜子里的人,眼看着青丝依旧如瀑,可眼底却早已清灵不再,一时间不由得生出几分淡淡的凄然萧索之意,回想过往,遥忆当年如花年华,自己与那人一双如玉佳偶,若是当初人未散情未断,如今双双看这江山如画,日月交升,岂不幸福美满,而现下却只是形单影只,兀自看那花开花落,空自一腔寂寥,纵是镜中天香国色未改,却怎奈得心意渐苍……许昔嵋抚颜相对镜中人,一时情肠百转,纵有千言万语,亦难描其中滋味,忽然轻轻笑道:“再有几年,我就要五十岁了,从前我一直以为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我,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输了……晋臣,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那该有多好。” ……在她最美好的年纪,心爱的人却不在身边,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哪一个都不懂得低头,也不明白在情爱面前,从来都没有绝对的输赢……如果当初可以让一步,是否如今就会截然不同呢?只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那该有多好。 …… 后园亭里四人尚自吃蟹说话,北堂戎渡拿着酒壶,给自己与沈韩烟、牧倾寒三人一一满上了酒,旁边牧倾萍正挑了个满黄的螃蟹,手里拿着银质的小巧工具在剥蟹,指甲上涂了粉红的蔻丹,十分精致可爱,见没有自己的份儿,便道:“怎么厚此薄彼,却不给我也倒上?”北堂戎渡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喝这么些酒做什么,照我说,你连这螃蟹都不该多吃才是,万一养成个杨妃一样的胖妞,那就麻烦了。”其余两人听了,都笑了,牧倾萍双腮生赤,顺手拿着正剔螃蟹的银镊子,就去敲北堂戎渡的手:“我打你个油嘴的,一日不嘲我两句,你就不舒坦呢。”北堂戎渡避过镊子,笑道:“罢了,明明吃螃蟹蘸的是醋,莫非你却是蘸的辣椒油不成?不然怎么火气不小。”旁边沈 分卷阅读157 、牧二人见他们闹得有趣,不由得都笑了,牧倾萍自己也掌不桩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骂道:“下回非弄些哑药过来,暗暗哄你吃了不可,叫你这张嘴再蹦不出一个字儿来,那才真是安生了。” 一时间吃过螃蟹,四人洗了手,吩咐下人撤了席,重新换上席面,摆出一桌的时新果品,牧倾萍见湖里鱼戏莲叶间,十分活泼可爱,便吵着要钓鱼,牧倾寒生性有些冷僻,自不会和她一块儿胡闹,北堂戎渡又懒懒地不肯动,只剩沈韩烟性情平和,为人温文尔雅,平时最为牧倾萍所喜,因此牧倾萍便叫人取了两副钓竿来,拉着沈韩烟去了不远处的湖边钓鱼。 亭中只剩了两人,北堂戎渡从碟子里拣了一块点心,掐下一点儿捏碎了,撒向湖面,引得几条游鱼浮上来争抢,却听牧倾寒忽然开口道:“……之前一路上,有事?” 他与牧倾萍不同,一身修为极高,且是见惯了生死的,自然察觉得到北堂戎渡身上刚来之时,还没有散尽的血腥和杀气。北堂戎渡闻言,便笑道:“嗯,路上遇到些事情。”说着,剥了些青嫩的莲子下酒,顺便也将一小碟刚剥好的莲子推到牧倾寒面前:“用这莲子佐酒,倒也别有些风味,你也试试。” 那左手推着瓷碟,真好似凝脂美玉一般,小指上戴着一只亮晶晶的狮蛮戒指,牧倾寒一瞥之下,亦挑不出有丝毫瑕疵,再一扫对面少年的面孔,真真是轩岫无双,比之他心爱的蓉蓉,还要精致几分,但牧倾寒情人眼中出西施,自觉这世上无人比得他的蓉蓉半点,任凭北堂戎渡俊秀难描,也不能令他目光多停留片刻,只是一时想起那人,面上神情倒是无意识地柔和起来,取了两枚水嫩的莲子吃了,道:“我酒量尚浅,眼下已有三分酒意,便不再饮,你且自便罢。”北堂戎渡见他眉宇间的神色忽然和旭如春日暖阳,有温柔之色闪现而过,不禁略有疑惑,忽心中微微一动,知道牧倾寒大概是不知为何,却是想起‘蓉蓉’来了,一时间心下暗叹,举酒掩饰面上神色波动,望向远处正在钓鱼的两人,笑道:“他们倒自在。” 牧倾寒亦依言看去,就见远处岸上放着两个绣墩,沈韩烟与牧倾萍正坐在湖边,拿着鱼竿谈笑钓鱼,周围花木葱郁,荷香清新,伴着水鸟偶尔掠过,确是令人心旷神怡,不觉想起若是心中那人在此,自己与其相伴,闲看鱼游浅底,草木荣长,会是何等快意!思及至此,一时间竟是目中依稀有向往之色,静静无言。北堂戎渡无声看他一眼,重新饮了一口酒,相逢对面不相识,大概指的便是如此罢…… 晚间回到无遮堡,北堂戎渡换了衣裳鞋袜,见园里的玉簪花开得正好,便吩咐人把带回来的螃蟹蒸上,自己则去了遮云居,请北堂尊越过去吃蟹赏花。 进了屋子,却见北堂尊越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旁边一盏素纱灯搁在桌角,烛光舒展,北堂戎渡玩心忽起,走过去从身后一手捂住北堂尊越的眼睛,笑道:“在想什么呐。” 北堂尊越拉下少年的手,道:“……都多大了还闹?”北堂戎渡一手搭在他肩头处,笑吟吟地道:“从外祖母那儿得了些上好的新鲜肥蟹,方才已经蒸上了,我那里的玉簪也开得甚好,因此才来请你去的。”北堂戎渡自顾自地说着,哪里知道北堂尊越如今既想见他,又不想见他的一腔复杂心事,只管把人拉到了碧海阁。 早有人把果菜都已摆上,就设在那丛玉簪花旁边,几个半人多高的铜罩灯围在左右,照得四下通明,父子两人在桌前坐了,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唯月辉如同水银泻地一般,遍洒大地。 北堂戎渡叫人送上刚蒸好的热螃蟹,回头见北堂尊越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交领绸的长袍,腰间挂着一块比目双鱼佩,便笑道:“这玉佩瞧着眼熟,莫不是我七岁那一年,你做生辰时送你的那块?未想你倒还没扔到哪个旮旯里头呢。”北堂尊越见他并没有忘记,心中不觉微微欢喜,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只道:“哦?本座倒是不记得了。” 正说着,一阵风过,把放在桌角用来擦手的纱帕吹到了地上,北堂尊越俯身去拾,却见桌下北堂戎渡一双脚上穿了蓝边平金绣麒麟的夹纱袜,足下趿着一双棠木屐,不觉心中微动,直想伸手在这脚面间捏上一捏,却到底忍住了,拣起纱帕,重新坐正,见对面北堂戎渡正垂着眼,细细剥着一个团脐的螃蟹,眉梢眼角,隐隐有万般风流,穿了件家常的白色暗银团花长衫,除一枚莲花白玉耳钉之外,周身再无饰物,此时看去,只见月光遍洒,美人如画,实是动人以极。 北堂尊越心中正自百转千回,那边北堂戎渡已经将雪白的蟹肉、金红的蟹膏都一一剔出来,盛在碟子里,洒几点陈醋,亲手递过去,笑道:“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到底却胜在新鲜,爹尝尝。”北堂尊越自出生至今,虽是被人服侍惯了,但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个叫他混思百结的少年亲手伺候来得好?只看那笑脸盈盈,便心头也热了大半去,不知不觉,便把那碟子螃蟹吃了下去,满嘴里却没尝出究竟是什么味儿来,可怜他北堂尊越枭雄于世,一生行止无端,却在碰到这一个‘情’字之际,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命里生生偏遇见北堂戎渡这个魔星,竟不知到底是给他做儿子的,还是来消磨克制他的! 一百一. 待属花归缓缓,寒轻漏浅 这边北堂尊越满腔混乱心事,那厢北堂戎渡却是浑然不知,只顾吃酒,一面谈起今日外祖母那里的厨子好手艺,整治得好菜色,又说到可惜了如今天气炎热,不耐烦整顿人手,到外头行围打猎,一时间说得兴起,无非是吃喝玩乐种种家常闲话,并不提及今日遭人刺杀一事。 转眼酒酣耳热,月亮也渐渐高了,两人便洗手漱口,取了清茶来喝,北堂戎渡顺手拈住身旁花丛中的一朵玉簪花,笑道:“总觉得这花开得比别处要好……咱们月下赏一赏,倒也清雅。”北堂尊越在一旁见他神情悠闲自得,眼中清澈,浑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竟不觉忽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一丝丝地在心底蔓延……这情之一字,自古最是奇怪,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思及起来,一颗心或是如同浸在蜜汁里,或是如同泡在苦水中,仿佛被生生从胸腔里抽了出来,只攥在那心心念念的一个人手里,喜怒哀乐,都由着人掌握了,可叹北堂尊越虽是平生狷狂桀骜,到头来却也终究免不了如此。 北堂戎渡把玩了一下花朵,抬眼却见北堂尊越神色有异,似是正在出神,便道:“爹,在想什么呢。”北堂 分卷阅读158 尊越听他出声,遂凝了凝神,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道:“……渡儿,你说,本座这一副皮囊,生得究竟如何?” 北堂戎渡听了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虽说略略有些疑惑,不解其意,但也还是定睛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北堂尊越,就见月色之下,男人凤目长长,悬鼻薄唇,容色确是盛绝难描,遂点一点头,笑答道:“自然是好得紧,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可不是假的,我长到这么大,也没见过能够与爹相提并论之人。”北堂戎渡展颜而笑,回答得毫不迟疑,却哪里懂北堂尊越的意思,那等纠杂的晦暗心思,他原也不会清楚的。北堂尊越听了,面上似是不置可否,但心中这等滋味,却是有别于以往,顿了顿,又道:“那你说,本座的武功修为,又如何?”北堂戎渡嘴角轻抿,微微现出酒窝来,笑道:“爹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自二十岁那年毙剑神陆薛人于掌下,带回他从不离身的‘离依’剑之后,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就已握在了手心里……如此,还用我说么?”北堂尊越眼中无波,呷了一口清茶,继续发问道:“再说权势……你说,本座手中的权势又如何?” 北堂戎渡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大明白对方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但也还是耐心地一五一十地道:“父亲身为无遮堡堡主,堡中弟子遍布天下,一令则应者如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能有此等作为,自是无憾了。” 北堂尊越薄唇微抿,那张英俊得已不真实的面孔上慢慢浮起了一丝难懂的沉晦之色,淡淡道:“如此,那本座的品性为人,可还好?”北堂戎渡听了,立时不假思索地道:“这个么,自然是总有人在暗地里说些难听的,不过谁又理会他们?旁人说你好不好、为人是恶毒还是狠辣什么的,我都不管,我只知道爹你对我很好就是了。” 这孩子,总归却还是与本座一条心,自是情分与旁人不同!北堂尊越心中顿生欢喜,右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想要抚摸北堂戎渡白玉也似的脸颊,却又仿佛觉得不妥,因此在半路自然而然地改为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他自那一日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连日以来,却是越陷越深,与北堂戎渡相处之际,情绪喜乐等等已然有些难以自控,仿佛那身子和心都有几分渐渐不太受制的意思……北堂尊越一念至此,陡然之间心头一震,脑中清明起来,想起自己平生行事何等恣意,三十一年来都是一向凭心而为,任他什么大事,又哪里曾犹豫迟疑过分毫,却如何眼下牵扯到一个‘情’字,竟就这等拖泥带水,委决不下?管他是亲生儿子还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既是对其有意,割舍不得,那便一径攥进手里又如何! 既生此念,心中顿时一片火热,目光定定止在正转过身去看花的北堂戎渡背上,想到将其剥去衣物搂在怀里,肆意轻薄之时,却不知是什么场景?又忽想起方才在桌下看见的那一双脚,若是将鞋袜脱去,将这一对雪足拿在掌中把玩,又是何等快活滋味! 正自心头汹涌,几乎欲伸出手去之时,却忽见北堂戎渡回过身来,笑道:“爹,这花开得颇盛,你那里可没有呢。”这一声‘爹’,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顿时就将北堂尊越心头烧起的那一蓬火浇了个透,北堂尊越脸色不定,神情之间有些异样,略顿了顿,便道:“……方才谈起本座品貌修为,手中权势,若照你说来,这天下间似乎倒也挑不出更好的了。”北堂戎渡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道:“是啊。”北堂尊越凤目微闪,沉声道:“既是如此,你说,本座在这世间,可还有得不到的东西?”北堂戎渡想了想,忽然笑了:“应该没有多少了罢。”男人忽站起转过身,负手在身后,目光闪闪,抬头看向空中的银月,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也是,确实没有几样是本座得不到的……不过,从前曾听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想来或许这个,倒真是确实不好得来。” 北堂戎渡像是有些惊讶,仿佛觉得出乎意料一般地看了看男人,突然间哈哈笑道:“爹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像咱们这样的人,哪里还讲究这种事。”他顿了顿,从桌上拣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满不在乎地道:“唔,不过说起来,确实也真的很难得,比如说我罢,若真有这么个‘有情人’,那这人必须得是知道我的所有喜乐爱好,心里想些什么,要做什么,明白我,相信我,任凭所有人都恼我骂我恨我要杀我,也会永远都站在我这一处……可是这等人,天下间又哪里会有?” 他说罢,浑不在意地给自己重新倒上了酒,慢慢细品,北堂尊越也没再说什么,半晌,淡淡道:“……许是有的。”话音未落,已重新坐下,与北堂戎渡一起对酌,两人一时间谈天说地,不知不觉间,满天繁星闪烁,银月已渐渐爬得高了。 …… 北堂戎渡酒气满身地回到房中,就见沈韩烟正盘膝坐着,兀自闭目打坐,北堂戎渡见了,也不扰他,自己脱了外衣,正欲上榻睡下,却忽想起一桩事来,遂出了房间,一面叫人打水来洗脸,又格外吩咐了几句,一面铺开一张纸,略作思忖之后,用左手拿了笔,慢慢写出一行簪花小篆,吹干上面的墨迹之后,就丢开笔,就着旁边侍女端着的水盆洗了一把脸,然后擦干脸和手,把那张纸仔细卷起,用细细的铜管装了,这才拿过下人已经备好的鸽子,把铜管拴在鸽爪上,自己走到窗边,一松手,就见那白鸽扑棱棱地飞入了夜幕当中。 北堂戎渡眼见那鸽子已经消失不见,这才拍了拍衣袖,回到卧室当中,径直转过几道珠帘,见沈韩烟仍在闭目打坐,虽只是静坐无言,也依旧流露出一股儒雅文和气度,容貌不消说,难得的是那等宁静沉雅的韵味,北堂戎渡正自看着,忽想起今夜自己与北堂尊越说话时,那一句‘可是这等人,天下间又哪里会有’,正想着,沈韩烟却已缓缓睁开眼,绽开一丝温暖的笑意,道:“见你这模样,就知是吃酒不少……让人沏一碗浓茶来喝可好?” 北堂戎渡安然倚在一架八骏屏风边上,含笑道:“不用,我乏了,还是睡下罢。”沈韩烟闻言,便过来给他解下发冠,服侍他脱衣躺下,北堂戎渡卧在床上,看青年去吹灯,只留一盏悠悠地燃着守夜,便道:“今天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遂将自己受试炼一事细细讲了,沈韩烟闻听,这才清楚了早间受袭一事的来龙去脉,因此一面在北堂戎渡身边躺下,一面微微蹙眉道:“如此,却也总是凶险了些。”他虽担心北堂戎渡安危,心中微有不满,但许昔嵋 分卷阅读159 毕竟乃是外祖母,自己身为晚辈,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倒是北堂戎渡笑了笑,不在意地道:“当年外祖母也经历过这个的,那时她还是教主亲女,却也不能免,何况是我呢。”言及至此,困意缱绻袭上心头,再懒怠说话,把头一歪,就偎在沈韩烟肩窝上闭起了眼,沈韩烟见状,给他掖一掖被子,之后亦自合目安睡。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幕已临,点点灯火参差亮起,远处有人走近,既而驻了足,凭栏而立,似乎是在等人。 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颀长,容貌英逸,穿一身白衣,面色沉静,略站了一时,便坐在栏杆旁,目光微微朝远处环视了一遭,既而又收回视线,仍是静静等待。 未过多时,有软底珍珠绣鞋踏在地面铺着的砖石上,寂寂无声,青色的裙角上用七彩的丝线满满勾勒出大朵的海棠,一瓣重着一瓣,衣料微一抖颤,便是花叶缤纷舞动,好不婀娜,那人眉目如画,下颔秀尖,青丝长长垂到腰中,眼角微淡含出一丝清丽之色,款款走向远处的白衣人,那人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随即眉心便登时舒展开去,微抿的唇角亦柔和了下来。 北堂戎渡走到牧倾寒身旁,只见男子白衣素袖,坐在栏杆旁,肩上有些许落花,依稀仍是当年模样,心中不觉百转千回,只微微一笑,道:“这回我好象没有来迟。”牧倾寒握住他的手,那青色的袖子边上绣着海棠连枝,袖里露出的右手被他握着,如玉般温润的指上套着一枚小小的戒指,上面的宝石触在牧倾寒的掌心里,只觉酥酥地凉。牧倾寒站起身来,满心有绵绵之语要说,诉一诉相思,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了一句朴实的言语:“……你一路来此,想必还不曾用过饭罢。”话虽再平常不过,但满满皆是关切,胜似万千浮华的甜言蜜语,北堂戎渡淡红的唇动了动,唇线润和,长睫微掀一下,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淡淡踟躇在眼底,道:“确是有些饿了。”忽一手指向远处街旁摆着的一些卖小吃的摊子,笑道:“也不必去酒楼,咱们只一路走,一路顺便吃些东西,可好?”牧倾寒自无异议,牵着他的手道:“嗯。” 两人顺路买了些小吃,此时万家灯火俱明,道旁的酒肆屋宇,茶楼小摊,鳞次栉比,二人走上一座拱桥,北堂戎渡手里拿着一串鲜肉丸子,自己咬了一个,见桥下河中有船只往来不断,水面明净,一弯明月映在水上,银光粼粼,一时间觉得身心颇为轻松,什么事都不去想,只将手里的丸子递到身旁的牧倾寒面前,道:“味道倒还好,你尝尝。”牧倾寒微一凝目,见北堂戎渡笑靥淡柔,明丽似水,星眸半垂着,睫毛如一双小扇轻掩,月色之下,其人如玉,又带出三分隽淡颦颦之意,让人心生怜惜,夜风吹过,一丝带着体温的淡淡香气拂过鼻端,亦幽幽钻进心底。牧倾寒凝目看着,脑中忽现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一句来,心中忽然之间,只觉这一生一世都这样过去才好,一时间情难自禁,忍不住倾过头去,在北堂戎渡左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双唇甫一触到那细腻的肌肤,心下忽一凛,才知自己莽撞,此时两人身在外面,周遭不乏旁人,大庭广众之下,怎好如此亲昵,岂非辱没了佳人,牧倾寒想到此处,心中微懊,皱眉低声道:“蓉蓉,我并非有意令你难堪……”北堂戎渡看他一眼,忽然笑了,把那串丸子往他面前凑了凑:“还吃不吃?倒叫我总这样擎着等你呢。”牧倾寒见他并无丝毫不悦模样,心下这才如常,亦微微笑了笑,咬了一个丸子,随后又将竹签从对方手里取过:“我拿罢。” 两人比肩而行,身后拖有温暖又迷离的影子,牧倾寒看着身旁的人,道:“今夜月色很好。”北堂戎渡抬手紧了紧发间插着的一股玉笄,抬头一看,笑道:“果真好得紧呢。”正说着,桥上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男子含笑挽着少女登上石桥,在其鬓边仔细簪了一朵小花,二人相对而笑,虽衣着朴素,女子遍身只不过有一根银簪为饰,却也依旧说不尽地情意绵绵。北堂戎渡见此情景,似是略有感染,唇边不自觉地亦含起了一丝笑来,却忽觉手上微紧,抬眼看去,只见牧倾寒眉目间有淡淡温柔之色,道:“蓉蓉,此时我心中欢喜得很。” 北堂戎渡笑了笑,不言语,然后看向那一对情侣,不觉道:“虽是普通小户人家,但于情意之上,天下人却也都是一样的。”牧倾寒听了他这无心之语,再一见他衣着精丽,一丝一缕皆是华贵细工,周身饰物尽是不凡,只头上一支凤凰展翅镶海珠明金步摇,就价值千金,平日里谈吐举止,修养见识,亦可知道决不是平常人家养得出的,但牧倾寒虽早看出他出身不凡,却也不愿违逆他的意思,向他询问身世,只因心中爱极了一个人,其他的便都可以不去问,不去知,不去理…… 两人下得桥去,周围一家家店铺连起,灯火通明,街上不少男女成双入对,在此相携游逛,牧倾寒看见不远处有个卖花灯的摊子,烛火映出灯罩上的各色图案,倒也好看,往来的人中,就有几个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一盏把玩,牧倾寒见状,便侧身询问道:“……要么?”北堂戎渡抬头茫然道:“什么?”话音未落,牧倾寒已牵着他的手带他过去,在那处摊位前驻足,略看了一看,选了一个中意的,却是一只海棠灯,淡粉的薄纱所制,雅致且美观,牧倾寒付了钱,将灯笼递进北堂戎渡手里,没说别的,只道:“很配你的衣裳。”北堂戎渡一低头,就见青色的衣裙上,无数海棠正细细绣在裙角与袖口处,说不出地别致,一时间不觉心有所触,敛下眼神,微笑不语,半晌,才含笑轻言一句:“……你竟这样细心。” 北堂戎渡手里提着灯笼,与牧倾寒继续随意前行,二人正自走着,忽觉身侧似乎是有孩童莽撞跑过,刚转过头看去,就见那孩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拿着的蝴蝶灯笼跌在地上,里面的蜡烛一下就把薄薄的灯罩点着了。那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本已摔得大声哭起来,见灯笼烧坏了,不觉哭得更厉害,一张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北堂戎渡再过几个月,也要做了父亲,如今见了年幼的孩子,心中情不自禁地就本能生有一股喜爱之意,眼下见这男童摔倒,便走过去,见其扶起,好言哄道:“别哭了,嗯?” 那男孩正自哭得抽噎,泪眼朦胧中,却见一个比家里阿娘阿姐都好看得多的陌生女子拿了一条手绢,给他擦了擦脸,不觉便止了哭声,眼睛却看向了那人手里的漂亮灯笼,北堂戎渡见状,就笑了,把那海棠灯递到 分卷阅读160 男孩的小手里,道:“拿着玩儿罢。”那孩子怔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灯笼,忽然破涕为笑,拿着灯笼跑远了。 牧倾寒在一旁看着北堂戎渡哄那孩子,见他言语柔和,眉目之间亦是笑意浅浅,忽然间想起若是自己与心爱之人育有一个孩儿,那会是何等圆满快意?及至那男孩跑远,北堂戎渡重新回到他身旁,牧倾寒不觉便执了他的指尖,轻喃道:“蓉蓉,若是我们也有一个孩儿,也不知会何等伶俐可爱……”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先是愕然,随即脸上的神情就动了动,有些哭笑不得,牧倾寒见他如此,却只当他害羞,心中也觉自己一时失言唐突,遂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牵着北堂戎渡的手,继续信步而行。 两人不知不觉一路走到了湖边,只见岸上游人如织,湖面烟波浩淼,画艇游舫往来似梭,风清月明,水色点点,令人心旷神怡,不远处的一些画舫上,尚有女子袅袅的歌声传来,岸上也不知怎地,聚了许多男子,竞相朝水面方向观望。 二人站在人群后面,直至听了几句众人只言片语的议论,才知原来按照规矩,今夜会有花魁当众挑取入幕之宾,但凡有运气之人,倒是可以不费分文便一亲芳泽。牧倾寒见周围人颇多,不少男子目光粘住也似,痴痴看向身边的北堂戎渡,不觉微微皱一下剑眉,侧身将北堂戎渡护在近旁。 两人正自低声笑语之际,突有一物从半空中直撞过来,牧倾寒想也不想,转首间一把将此物横截在手,不令其砸到身旁的北堂戎渡,只是当定睛看清手中的物件时,却发现竟是一个大红绣球,便在此时,忽然间哗声喧喧,人群分开一条道来,只见岸边一条绣舫中走出一个侍女模样的清秀女子,脆生生地笑道:“哪位接到了绣球?请上船罢。” 连说两遍,却无人应声,有人眼尖,窥到地上唯有一只大红绣球孤零零地搁着,红艳似火。 两人沿岸徐行,北堂戎渡取笑道:“旁人抢着要而不得,你不要,却偏偏得了,岂不叫别人气恼。”牧倾寒牵着他柔软的手,温声道:“你若抛此物,我自是要接的。”刚说完,却忽想起此言岂不是将心上人比做了那抛绣球的花魁,遂改口道:“……任有何人觊觎于你,我自是必抢了你来。”北堂戎渡‘扑哧’一笑,忍俊不禁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把我当什么宝呢。”话音未绝,不经意间往湖面上一瞥,却不知见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 湖上一条游船雕梁画栋,四角悬着琉璃灯,照亮了船头一人的面容。那人身形极高,一袭暗红色的锦袍,黑发垂腰,北堂戎渡一见之下,想起身旁的牧倾寒,不觉心中叫苦:怎地今日却有这等运气,偏叫他两个有旧仇之人碰上了!一时间再不作旁的想头,扯了扯尚不知情的牧倾寒,不动声色地笑道:“那边似是热闹得很,去看看罢。”牧倾寒自然顺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两人便朝着西面走去。 一百一十一. 一任风雷挽不住 “……既是见了本座至此,还要走?” 两人刚走出几步,就突然有一道声音沉沉传来,北堂戎渡乍听之下,心中顿时暗暗叫苦,牧倾寒曾在北堂尊越手中受辱,虽说牧倾寒为人冷静,考虑到宗门家人等种种方面,应该不会真的动手,但毕竟其身为男子,又生性骄傲,蒙受这等奇耻大辱,不可能真正心平气和,因此两人到底还是不要见面才好,可今日运气偏偏就坏到这般地步,却正正碰上了北堂尊越! 北堂戎渡脑中才只是电光火石地一转,那厢牧倾寒却已霍然回过身去,看向了湖面方向,北堂戎渡心念电转之间,正欲开口,牧倾寒却已忽地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蓉蓉,你先回去罢。”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愣,一时间倒没马上反应过来,他此时满心想的一是北堂尊越性情不羁,可千万莫要言语之间把他的身份给拆穿了,二是冀望牧倾寒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却不知身边牧倾寒此时所生出的念头,只是一个——怕波及到了心爱的女子。 正值此时,一道高大的暗红色人影已站在不远处的岸上,潋滟清幽的月色照亮了那人冷峻的眉峰,宽敞的衣袖在风中翻飞着,一头未束的黑发随风猖狂飘动,身上的暗红外衣间绣着张牙舞爪的狞恶金龙,长眉淡挑,眼底却并无丝毫笑意,此时岸边花木微微摇曳,几朵落花悠悠飘飞,在夜色里染出一缕暗香,又很快随风而散。 男人并不去看神色冷然的牧倾寒,只是盯着对方身旁的北堂戎渡,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被牧倾寒握在掌心里的雪白手掌,忽然间冷冷嗤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危险而无情,如同墨染的张狂双眉兀地一抬,两只晶黄的眸子泛着冷意,慢慢开口道:“……你倒是过得悠闲,嗯?” 此言一出,那语气竟活像是当场抓到妻子在外偷情的丈夫,北堂戎渡此时光顾想着不要被拆穿才好,倒没留意到这一点,但牧倾寒直至此时,却已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看向北堂尊越的目光之中,已微微生寒,身体略略一偏,已将北堂戎渡护在近旁:“……北堂尊越,你今夜如此,是何意。” 北堂尊越冷笑不语,原本从前北堂戎渡去见牧倾寒时,他得知之后便心中不悦,如今既已清楚了自己的心思,再听到北堂戎渡却与旁人相会,哪里还能忍得住?虽知道自己不应来此,却到底还是耐不得,略一转念,就做出了决断,亦且至此,方才在船上见到北堂戎渡与牧倾寒两人谈笑融洽,举止亲近,心中那一股火早已烧了起来,眼下再瞧见牧倾寒对北堂戎渡这等毫不掩饰的呵护关切之态,哪里还忍得住,冷笑着对牧倾寒道:“本座之事,与你何干!”话音未落,身形突然一动,眨眼间已到了北堂戎渡面前,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手攥住了北堂戎渡的胳膊,一拉一扯,就已将人拽进怀里:“……还不跟本座回去!” 牧倾寒万不曾想到北堂尊越竟会对自己的心上人动手,登时厉喝道:“……北堂尊越!”右掌反手劈出,直取男人的咽喉位置,北堂尊越则一手揽住北堂戎渡的腰,飘身后退丈余,脸上微现怒色,右边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丝冷寒的弧度,依稀杀气腾腾,野兽般的一双幽暗金目看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眼神中有着不动声色的杀气,森然道:“姓牧的,你最好立即从本座面前消失……”话音未绝,怀里的北堂戎渡已用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咬牙低低道:“……你干什么你?!”北堂尊越闻言,心中发恼,只当少年维护那人,一时间更是妒火中烧,大 分卷阅读161 声骂道:“还不闭嘴!” 此时此刻,牧倾寒若是再看不出两人之间有所关联,便是傻子了,他向来也是心思慧利之人,方才只是关心则乱,此时见北堂尊越那等怒意,偏偏又挟持着北堂戎渡不放,满脸嫉色,一时间心中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却根本无法接受! 可他越不肯相信,心中就越发扔不去这个念头,再一串联从前至今种种,却是豁然开朗,一通百通!自两人多年前相识之初,北堂戎渡向来穿戴所用之物就俱是极尽奢华,眼界谈吐亦是不俗,平日里所处的环境可想而知,决不是平常人家,而其又从不肯谈及家世,甚至两人都不能够时时相守,连见面一次,都颇费踌躇,而前时两人多年后再次相见,北堂戎渡言谈之中也流露出二人无法携手一生之意,万般言辞皆是拒却,字字绝情,更从不肯提及婚事,如今想来,竟怕是满腔的苦衷,却不得说出!饶是牧倾寒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自己猜到的那个答案,可事实却处处都对得上,由不得他不信!—— 他心爱的蓉蓉,只怕在多年之前,就已是这北堂尊越的禁脔! 思及至此,牧倾寒心神巨震之下,随即而来的却并非是心如死灰,而是汹涌的愤怒与怜惜——北堂尊越他怎么敢!自己心爱的蓉蓉数年前还只是个孩子,却遭人这般对待!自己曾受北堂尊越侮辱也就罢了,他一个男子,只当是一场噩梦便是,可他心爱的人还只是年轻的少女,却要经历这等遭遇!他愧为男子,竟连平生唯一所爱之人都护持不了,想来两人每一次见面,大约都不知要费对方多少心思,才能脱身出来一见,他每每相见之际,都是满心喜悦,可只怕蓉蓉却是心中郁郁,强言欢笑! 及至此时,牧倾寒如何还能再耐住半分!但见银光一闪,腰侧长剑已然出鞘!北堂尊越眼中浮现出一丝狠绝,眉心一动,已将怀中的北堂戎渡松开,悍然迎了上去,北堂戎渡眼见他眸中凶光连连,知道男人已动了杀心,不觉失声道:“……别!” 声音顿起,北堂尊越似是微一犹豫,眼中敛去了嗜血之色,只是不待他有所反应,一道凛冽的剑光已挟着风雷之势,直逼近前! 北堂戎渡眼看着两人动起手来,一时间心中大乱,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到底心性坚稳,转眼之间就已冷静下来,眼神一凝,既而也不说话,只朝着岸边快步走去,而北堂尊越与牧倾寒眼下虽是厮斗,却仍然察觉到北堂戎渡已经离开,便见北堂戎渡大袖翻飞,一掌击出,将牧倾寒逼退一步,自己则飞身亦朝着岸边而去,眨眼就已一手抄住北堂戎渡的腰,纵到岸边那条来时所乘的船上,却见身后白影闪动,牧倾寒也已随之而来,北堂戎渡眼见不好,只怕北堂尊越当真将牧倾寒打杀了,牧倾寒虽是武功极高,却毕竟尚自不及北堂尊越,念及至此,便清叱道:“……你别过来,回去!” 他满面急色,牧倾寒看在眼里,却只当他忧心自己被北堂尊越所伤,一时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苦涩,喜的是心爱之人明显担心忧虑自己,孰近孰远,一看便知,苦的是自己枉为男儿,平生亦是矜傲,如今竟却连唯一所爱之人也保护不了,令其受人挟持侮辱!一想到眼下两人之事被北堂尊越所知,此番回去,蓉蓉还不知会受到何等折磨,心中登时血性上涌,什么宗门家人等等,统统尽皆暂时忘怀,满心只剩了一个人,豪气顿生:只为了天下间这一个叫‘蓉蓉’的女子,纵是一死又何妨!但教自己拼了性命,也要与这北堂尊越同归于尽,自此放了蓉蓉自由,若能如此,又怎惜这一身! 思及至此,眸中一片清明,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淡淡冷冽,提剑飞身纵上船头,目光定定看向北堂戎渡,眼底温柔之色毕现,兼有不舍之意流转,道:“蓉蓉,他既辱你,我自要他偿还……”说罢,依旧凝凝看住伊人如花容颜,想起自当年初识之际直至今日,两人之间每番小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尽数涌上心头,一时间心中百味交杂,深深看着北堂戎渡,柔声道:“你有心事,怎么不跟我说……蓉蓉,你虽委身于他,可牧倾寒在你心中,莫非却是那等迂腐之人么。” 这一席话听得北堂戎渡莫名其妙,但他何等聪明,心念急转间,又见了牧倾寒反应,略略转念之际,一时间猛地疏通了来龙去脉,顿时哭笑不得,心中直呼误会,但见了牧倾寒此时眼中满满的痴心之色,那一腔深情,却又令他怎笑得出!忽想起当初那一句‘我心中唯有你一人……无论你做过什么’,顿时好似心底一方软处被烫得一缩,翻翻滚滚,满心仿佛有话欲出,却脱不出口,脑海中忽浮出牧倾寒曾说过的‘我不信你心里,连半分情义都没有’的话来,一时之间,竟是吐不出只言片语。 蓦然间腰中一紧,却是北堂尊越一手揽紧了少年的腰,森然皱起眉头,冷冷道:“……再不走,就死。”他亦是极通透之人,此时自然也猜出了大概,又见北堂戎渡面上神色复杂,眼波不定,就知其对牧倾寒决非毫无半点情意,心头不由得妒火连天,愤怒无以,倒果真像是属于自己的禁脔被旁人动了一样,眼中隐隐择人欲噬。 牧倾寒听闻,却连看也不看北堂尊越一眼,只是凝目望向伊人,道:“蓉蓉……”北堂戎渡心念一动,面上同时做出一副隐隐的哀求之色,忽道:“你但凡若想要我安然无事,便走罢。”牧倾寒微微一顿,随即想到若是自己无法与北堂尊越玉石俱焚,北堂尊越恼羞成怒之下,只怕要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的心爱之人,他对于自己的生死并不看重,却舍不得心上人受半点痛苦,想到此处,着实委决不下,满心乱得几乎炸开,半晌,终究薄唇紧抿,深深看一眼北堂戎渡,突然间白影闪动,已飞身离开了此船。 眼见白衣人终于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北堂戎渡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却突然间又皱起了双眉,看向身旁的北堂尊越,没好气地道:“爹你做什么啊,好好儿的,怎么——”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北堂尊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森然道:“怎么,本座打断你的好事了?”北堂戎渡听着这话诡异得很,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深深映在男人幽暗的眼瞳里,他不知怎地,从心中忽生出一丝仿佛不大好的预感,好象那是什么令他畏惧的东西,甚至会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北堂戎渡本能地觉得不应该继续这个话题,遂蹙了蹙眉头,低声微微不悦道:“我不和你吵架。”说着,转身就要离开船头。 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攥住了北堂 分卷阅读162 戎渡的右手手腕,北堂尊越冷峻的面孔上如罩寒霜,怒笑道:“好,本座今天就叫你知道……索性一发说开了便是!” 一百一十二. 情咒 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攥住了北堂戎渡的右手手腕,北堂尊越冷峻的面孔上如罩寒霜,怒笑道:“好,本座今天就叫你知道……索性一发说开了便是!” 北堂戎渡薄唇紧抿,回头看过去,仿佛被这满是怒意的声音所慑,又仿佛是依稀品出了那声音之下所藏着的危险味道,也可能是因为手腕被粗暴攥得生疼,总之北堂戎渡盯着面前的男人,盯着对方那如同野兽一般锐利而满是攫取意味的漆黑幽深眼眸,平生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微微的畏惧,他两世为人一共三十余年,哪怕在无数次生死一线之间,也从未有过这种隐隐的惶恐之感,就好象男人一开口,就会发生什么令人万劫不复的可怕事情一般。 然而北堂尊越却已经忍无可忍,那一腔焚了多日的火已经烧得他难耐以极,今夜更是如同一个引子,使得这满心噬人的火焰尽数爆发了出来,他再也不想压抑,也无法再压抑,什么血缘亲情父亲儿子都统统滚开,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只想狠狠抓住这个勾引得他起卧难安的妖精,叫他也尝尝这百爪挠心,吃睡不香的滋味!—— 凭什么让本座一个人担着这个秘密百般掩饰,如今,你也跑不了! 北堂尊越此时的心神被一种矛盾又混合着异样快意的情绪所左右着,他冷冷地笑起来,那只紧紧抓住北堂戎渡腕子的手略略松了点儿力道,让北堂戎渡既不会觉得疼,但也绝对跑不了,然后就这么一手钳制着少年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就像他早就想做的那样,抚上了北堂戎渡的脸,缓慢且又温柔,但动作之间却又透出不容拒绝的强硬味道,冷冷地笑得平空生出几分阴郁与残忍,奢俊得一塌糊涂的面孔上,终于再也没有掩饰地渐渐露出一种优雅而森冷的狰狞,眼神里透着欲望,可又仿佛讽刺一般地同时混合着一丝近乎于诡异的慈爱之色……北堂戎渡双目微凝,只觉脸上的那只手冰凉而滑腻,令他情不自禁地汗毛直竖,就好象面前的这个男人突然陌生起来,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父亲,而是什么危险的野兽一般……他本能地有些紧张起来,头一次露出了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所应该有的无措模样,略略缩了一下手腕,仿佛试图挣脱那只禁锢着他腕子的大手:“……父亲?” 这一声‘父亲’似乎是刺激到了某一处的神经,北堂尊越眼神一厉,看着北堂戎渡仿佛有些微惧之意的目光,脸色不禁阴沉下来,可又很快重新露出了笑容,嘴角也勾起了含有讽刺味道的优雅冷酷弧度,手指慢慢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甚至暧昧地滑到那唇边,流连不去,像是在刻意等待着什么一般,低低笑道:“……父亲?这个时候,你可真不应该这般称呼本座……”他说着,微微逼近了北堂戎渡,带有龙涎香味道的温热吐息喷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他握紧眼前人的手腕,慢慢拗向少年的身后,缓慢地,用力地,不容拒绝地,另一只手也同样如此,最终将北堂戎渡的两条胳膊都反拧在身后,然后用一只手抓住那雪白的双腕,真真正正地将少年禁锢住。北堂戎渡一开始还欲挣扎,但北堂尊越的眼神充满了威吓意味,大手如同铁钳一般,北堂戎渡在男人那危险的目光注视之下,终于选择了屈服。 北堂尊越盯着少年,突然间低低地笑了,伸出那只空着的右手,暧昧地抚过北堂戎渡白瓷一样的脸颊,目光幽深,声音魅惑且低沉,微微地笑:“不愧是本座的儿子,知道审时度势……”北堂戎渡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被夜色与船上的灯光交互映照出明暗交错的模样,衬得容貌华美而邪恶,如同鬼魅,勾勒出令人极度不安的效果,北堂戎渡心中混乱至极,脑海中隐隐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略微偏过头,避开男人轻佻的手指,勉强道:“爹……?” “本座已经说过了,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再这般称呼……”北堂尊越的语气更加低沉而温柔,他嗤嗤笑了几声,不以为意,把脸更近地凑过去,低头将嘴唇贴在北堂戎渡的右耳边上,暧昧地把热乎乎的温暖吐息故意喷在少年精致的耳廓间,看着那薄玉一般的耳朵明显地一颤,轻笑着道:“本座不想做你的父亲……比起这个,本座更想……” 他顿了顿,眼底最深处的踟躇缓缓褪去,眼中恶狠狠地压下那几分残余的惘然,低低笑了一会儿,随即仿佛抛却一切该死的不舍和那见鬼的犹豫,果决而冷酷地一字一句道:“……本座更想,做你的男人!” 这一句话仿佛石破天惊,北堂戎渡瞳孔剧缩,脑中轰然炸响无数惊雷,胸腔中却如同死一般地寂静,好象连心跳都被强行止住了,他站在那里,紧抿着薄唇,努力睁着一双眼睛,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只觉得手脚冰冷,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突然间好象安静下来,唯有那只还在脸上轻抚的冰冷大手如此真实。男人还在笑,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快慰,有着终于解脱的轻松,也有着仿佛因为自己将那噬心的煎熬成功转移给了别人而扭曲地兴奋……北堂尊越英挺的眉宇舒展着,声音轻得如一缕柔风,似乎生怕吓到了少年一样,可口中却是轻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地清晰重复,仿佛惟恐对方听不明白一般:“本座不想做你的父亲,本座,要做你的男人……” 北堂戎渡努力地凝着眉,或许是在试图弄清混乱的思绪,也或许是想消极地躲避,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突然间大笑出声,他猛地奋力挣开北堂尊越箍住他双腕的手,然后不住地低低笑着,转身就走:“……这个玩笑,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北堂尊越也冷笑起来,一把扣住北堂戎渡的右手,将他扯了回来,力道之大,生生将那腕间的两只玉镯狠狠握碎,眼神中森然混合着讥讽的笑意,厉声低喝道:“少来这一套!” 男人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回过身来,他的眼神已经平静如初,可里面向来的风流情态却已不见,而是凭空多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清冷的月色中,易容过的美丽假面上蒙出了一层阴影,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脸色苍白着,却什么也没有说,用一种无声的方式来抗拒。他能说什么呢,告诉自己眼下只不过是在做梦,一场可笑而荒唐的梦?还是对这个明明是他父亲的男人说,你真是个畜生,竟对自己的亲生子生出这种肮脏可耻的念头?还是马 分卷阅读163 上跪下来,抱着他父亲的腿,软语求他收回这个惊世骇俗的可怕想法?—— 真是,可笑!荒唐!讽刺! 然而这种无声的反抗却激怒了北堂尊越,那一份亲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着痕迹、悄无声息地逐渐变质,萌芽,开出畸形的花,成为压抑在心里的秘密,成为灵魂深处最隐秘也最邪恶的源头,原本还夹杂着一丝微小的愧疚,可如今随着暴露于人前的那一刹那,就注定灰飞烟灭了,只迅速蜕变成有毒的果……北堂尊越一把揽住北堂戎渡的腰,将少年狠狠按进怀里,强行桎梏住对方所有的反抗,然后低下头,将菲薄的唇贴在那雪白的耳朵上,一字一顿地命令道:“你给本座仔仔细细地听着,本座,要做你北堂戎渡的男人……”他说着,盯住眼前柔软的白生生耳垂,那精致的雪白嫩肉上,一枚血红的玉质小小海棠就戴在上面,仿佛是白嫩花瓣间溅上了一点胭脂,引得北堂尊越探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上去,同时收紧手臂,锁住怀里的人,一面低低叹息道:“本座不喜欢你和旁人在一处,很不喜欢……” 湿软的舌尖暧昧地触到了耳朵上,北堂戎渡一颤,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表达他的愤怒与无措,他蓦地挣扎起来,却怎么都避不过他的父亲,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男人带来的所有耻辱与堕落,还有某些重要东西轰然崩塌的强烈失落与不甘,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愚弄,被欺骗,所有父慈子孝的往昔都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他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无法形容刚刚听到他的父亲对他抱有某种情感时,究竟是什么滋味一样……水面上游船往来,一曲曲靡靡之音,混合着酒香迷离,女子娇笑浅唱,易容过的少年被他年轻的父亲拥在怀里,两人站在船头,就仿佛是一双璧人,哪怕隐藏在这美丽表面之下的真相,注定如此惊世骇俗。 北堂尊越微微停顿,似乎是感觉到了少年的强烈情绪,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怜惜,但很快就又湮灭,轻舔着儿子的耳垂,目光专注而残忍,如同野兽捍卫着领地,眼里蒸腾着幽暗的渴望颜色,低低地笑:“你是本座最心爱的孩子,只属于本座一个人……谁也不能抢走。” 这充满魅惑的声音惊得少年微微一震,北堂戎渡睁着眼睛,努力推着北堂尊越的头,让他离开自己的耳朵,仿佛是害怕了,就那么怔怔望着男人,不说话,眼底深处透出一股胆怯和乞求之色,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可怜,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向他的父亲寻求保护,声音里也夹杂着浓浓的惧意和软弱:“……爹……” 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足以令任何人心软,但北堂尊越听到这甚至略带颤抖的声音,却是不为所动,只紧紧地盯着少年,仿佛要将其看透一样,随即眼帘低垂,慵懒地低笑,缓缓道:“在本座面前,不要用这种手段,没有用……你明知道本座从来不是心软的人。”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脸上的软弱乞求之色已一扫而空,变得冷静而犀利,突然之间猛地用力一挣,终于脱开了男人的桎梏,向后退开一步,北堂尊越见状,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应:“这才是本座的儿子……刚才你装得很像,本座几乎真的快心软了。” 北堂戎渡盯着他,最终也只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地低低挤出一句充满讽刺的话语:“……你也知道我是你儿子?”他咬着牙,脸上又是落寞又是黯淡,仿佛什么宝贵的东西被夺走了,呼吸隐隐破碎,眼中有着涩得难受的疼痛感觉,几不可闻地喃喃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父亲,我一直都这么想的,一直都这么想……自从我娘死后,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了……” 少年说着,一手半捂着额头,笑得双肩微颤,道:“你是我爹啊,不是别的什么人,现在你却突然告诉我,你要……我?”北堂戎渡抬眼,看着北堂尊越,慢慢笑一笑,道:“怎么,是因为我的脸吗,它确实太漂亮了些,这么好的皮囊,也的确找不到第二个……若是这样的话,我把它毁了好不好?一张面皮而已,把它毁了,咱们以后还像以前那样好好儿的,行不行?” 北堂戎渡说到最后,那语气几乎已经是恳求了,然而北堂尊越却是勃然大怒,他上前一步,剑眉倒竖,右手猛地扬起,似乎是想重重扇北堂戎渡一个巴掌,却到底还是咬牙忍了,随即怒极而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敢伤自己一下试试!”他怒目寒瞪,却最终依旧忍住,阴沉切齿道:“你以为本座看上的不过是一张脸?混帐东西,哪怕你把自己弄得丑如厉鬼,本座也要定了!” 男人叱骂着,却仿佛不解气一般,又仿佛是带有一丝异样的委屈,恶狠狠地继续道:“你以为本座愿意这样?你是本座的儿子,不是什么张三李四,难道本座自己愿意这么做不成?!”他突然一把抓住北堂戎渡的手,用力攥着,暗哑道:“你怕了……可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怕?一开始,本座也不是半点不怕的,可那又怎么样,本座就是要你,就是非得要你北堂戎渡不可!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别想让本座忘了这件事!” 他说到这里,金色的凤目中已隐隐透着狠绝,眼神深邃而残酷:“……由不得你。” 语毕,突然低首狠狠攫住少年的唇,将那修长的身子整个箍进怀里,北堂戎渡大惊,但马上却又冷静下来,没有试图做出什么无谓的反抗,只是紧闭着嘴,任凭男人在唇上啃噬,却进不去分毫,半晌,北堂尊越似乎放弃了,并没有强硬掰开少年的嘴巴,而是放开了那薄唇,将北堂戎渡搂进怀里,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船头,一动也不动。 良久,北堂尊越声音低沉道:“本座试过给旁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可惜没有什么用,皮囊一样又如何,他怎么也不是你……” 男人的怀抱宽阔又温暖,心跳沉稳有力,霸道而强硬,令人无力挣脱,北堂戎渡不言声,半晌,忽低低道:“这念头……什么时候开始的?”北堂尊越目色幽昧,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不知道。”他微微眯起眼,似乎是说给北堂戎渡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你就这么不愿意?本座……当真就那么不好?” “……不,你很好。”北堂戎渡的声音中却是透着一丝冷静,在这一刻,他与北堂尊越向来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同样的理智,冷漠:“……可是,我只需要我父亲。”言语未绝,忽一把推住北堂尊越的胸膛,就要挣脱对方的怀抱。 一百一十三. 今宵未眠 分卷阅读164 北堂戎渡使力欲要挣脱北堂尊越的怀抱,手臂上缠着的金线昙花缠臂纱被他这么一用力挣扎,只听‘哧’地一声,却是被撕开了,上面串着的一些细碎珠子登时零零星星地掉落了一地,但北堂尊越却是不肯放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修长的手指扣住儿子的肩臂,越收越紧,原本眸底残余的一丝慈父之色已消磨殆尽,咬牙冷声道:“本座平生,还从来没有过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渡儿,你既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那就不要惹你父亲生气……你知道的,本座向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耐性也绝对算不上怎么好!”北堂尊越说到这里,心情已经变得十分恶劣,早已忘记了曾经想过的怀柔手段,多年以来本性当中根深蒂固的强硬一面占据了上风,促使他牢牢地盯着北堂戎渡,低声道:“……我儿,别逼本座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你现在,没有能力抗拒本座,本座要什么,你只能给!” “……‘父亲’?原来你也知道,你是我父亲!”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似是嘲讽又似是微微地苦涩,他冷笑着,一只手攥着北堂尊越绣有金龙的的前襟,攥得那样紧,手指的骨节处都微微有些泛白,“是,你说的没错,的确没什么人能反抗你,你想做什么、要什么都可以,但你能扭转我脑子里‘不愿意’的这个想法么?任你权势修为通天,也没这个本事罢!”北堂尊越闻言,也不知是气是怒,双目充满危险味道地微微眯了起来,似乎闪现出一道凶光,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缓缓道:“你说,除了……是你爹之外,本座有哪里不好?” 北堂戎渡低下头,目光并无焦距地停留在男人衣上绣着的一道云纹间,轻声哂笑:“哪里不好?不,你没什么不好,就像我那天晚上说过的那样,是,你无论容貌、武功还是权势,都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但是这些和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不错的人有很多,难道我都要有兴趣不成?任凭你再怎么好,可我偏偏就是不想要,这有什么办法?”北堂戎渡说着,抬起了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脸上似笑非笑:“是,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是天下第一高手,是天下第一堡的堡主,向来什么都是‘第一’,高高在上,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完美无缺了,别人都得仰望……可我就是不喜欢,不动心,怎么办?”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重新低了头,笑声中有着一丝淡淡的怅惘:“记得以前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在一起吃点心,娘问我‘这蜜丝山药味道好得很,你怎么却从来不喜欢吃呢’,当时我就告诉她,这些其实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北堂戎渡说罢,蓦地抬起头,低声不住地笑起来,目光灼灼逼视着脸色阴沉的北堂尊越,一字一字地道:“其实说起来,没得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父亲,若是你真的得到我了,做过了那种事,说不定你忽然就会发现,原来这也没什么的,在床上其实什么人都一样,都只是一堆肉而已,一个男人真正需要的,说白了不过是一具能够让人发泄的身子罢了,至于这皮囊究竟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难道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嗯?” 这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余音尚自未曾断绝,北堂戎渡的身形却已毫无征兆地猛然飞射了出去!少年一动便如风雷,眨眼间已掠到了水面上,足下疾掠,衣裙扬扬飘飞,青丝兜转,向着岸边而去,身体仿佛变得轻盈无比,宛如一只青色的蝴蝶一般,就那么掠着水面一晃而过,一瞬间的功夫,就已踏着水面掠出了数丈之远。只是他动作虽快,北堂尊越却是反应更快,脚下重重往下一踏,顿如流星飞曳也似,这七八丈的距离,简直是一纵即过,大袖飞扬之中,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袭而至,速度之快,带动起来的力道之猛,使得所经之处的水面上,顿时被激起了一层层的水波,北堂尊越抬袖一拂,只听哗啦一声,万千水珠连成一线,被他的劲气所挟,化做一道水柱直扑前方的青色身影,同时北堂尊越踏波疾行,不动手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右手五指箕张,就向北堂戎渡的后心抓去,意欲将其牢牢擒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但只见前方正疾行的北堂戎渡突然间纵身而起,堪堪避过北堂尊越的一记水幕直击,同时拧身反手骤劈水面,劲气激荡间,炸开铺天盖地的水雾,想要暂时挡住北堂尊越的视线,但北堂尊越只是冷笑一声,翻身冲天而起,右手向上一抬一抓,隔空便抓向北堂戎渡的丹田位置! 北堂戎渡却仿佛丝毫不理会这一记要破开他全身气劲的一击,根本不做任何防御和阻挡,只将左手两指并成剑指,凌空一刺,剑气激越,‘哧哧’破空声不绝于耳,开阖间满是杀伐之气,直取对方的双目,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逼北堂尊越收手! 北堂尊越森然冷笑:“好,你如今翅膀也硬了!”说时迟那时快,北堂尊越收回抓向北堂戎渡丹田的手,改为亦并指如剑,无数细密的剑气自指尖凝而不发,有如实质,只是一转眼,也不知怎地,竟已点在了北堂戎渡刺过来的手指上,那指尖上凝而不发剑气登时以撼山震岳之势透体而入,北堂戎渡内力毕竟不及他浑厚,只觉整条左臂大痛,闷哼一声,借势腾身回返,纵到下方一条画舫上面,略一停顿,随即又急跃而起,在水面上的船只之间来回,北堂尊越自然是紧随其后,两人不断交手缠斗,打斗之余亦波及开来,水上一时之间大乱,惊呼尖叫之声屡屡响起,好在倒也没有什么人伤亡,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 北堂戎渡一掌击出,旋即向后飘退,事已至此,他已经猜出北堂尊越的打算——是要慢慢耗尽他的力气!其实以北堂戎渡今时今日的修为,拼力反抗之下,北堂尊越若要强行擒下儿子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却必会重伤到对方,因此北堂尊越便干脆只与少年缠斗,他内力浑厚无匹,可北堂戎渡却远不及他,只要这般耗着,等到北堂戎渡力竭之际,自是手到擒来! 北堂戎渡虽猜到男人的打算,却也无计可施,与北堂尊越这等绝顶高手缠斗,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擒下,因此北堂戎渡不得不全力施为,如此一来,内力消耗得极快,只怕已不能坚持太久,而他虽有暗中留着自保的一些手段,却毕竟眼下不是面对着什么生死仇敌,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总不能当真用出那等阴险残厉的杀招! 但面对着北堂尊越这等对手之际,又怎容得他留手犹豫,北堂戎渡只觉自己渐渐力竭,正在此时,北堂尊越反手一抓,结结实实地扣中了少年的腰侧,五指如钩,一掠 分卷阅读165 而过,北堂戎渡眼下已是力气枯竭,一时间躲闪不及,顿觉身子一麻,随即全身再也不受控制,直挺挺地便从半空中坠下,与此同时,只见北堂尊越大袖一翻,已将北堂戎渡准确无误地接住,抱了个满怀,稳稳落在一条花船的船头上。 船上的人见状,早已骇得离船头远远地,北堂戎渡全身不能动上半分,连一根指头也抬不得,只能被男人打横抱在怀里,夏日夜晚暖暖的夜风把男人未束起的发丝吹到他的脸上,带起一阵一阵地痒,其中夹杂着不露痕迹的慌乱和微惧。北堂尊越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仔仔细细地审视,那绣满海棠的青色裙角下露着一双软底珍珠绣鞋的鞋尖,已经被湖水打湿了,连裙角也湿了些许,北堂尊越见了,便暂时将北堂戎渡放下来,然后一手扯去那潮湿的鞋袜,这才重新又把人抱起,少年长长的裙裾被风拂着,似有若无地荡过男人暗红似血的袍角,既而又很快软弱无力地垂曳了下去……北堂戎渡的脸色微微透白,努力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北堂尊越,却没法出声,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可以自由转动,北堂尊越却不再看他,忽然间纵身踏水而去,眨眼之间便上了岸。 北堂尊越抱着怀里的北堂戎渡,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就近来到了无遮堡的一处分舵,北堂戎渡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男人怀里,任由被对方抱着,两人靠得这样近,北堂戎渡的脸甚至都被迫贴在男人的胸口上,上面密密绣着的繁复纹路不断擦着脸颊,鼻端亦清晰传来了成年男子那具有压迫性的霸道气息,令人隐隐生寒……北堂尊越脚下不疾不缓,走过青石砌成的地面,夜色中隐隐可以听得见北堂戎渡发上钗环坠饰轻轻碰撞的细小微响,青色的长裙裙摆被风微微拂起,一路有分舵中的无遮堡弟子见北堂尊越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而来,连忙尽皆伏身拜下,那女子的脸朝里靠着,看不见容貌,但裙角处却微微露出一双赤着的足尖,月光清幽中,竟如最上等的羊脂玉一般,带有一种异样的吸引,诸人目光一扫之下,便再不敢多看,北堂尊越抱着怀里的人,径直进了一处幽静的院子。 房内桌椅床榻皆是雕花饰彩,一张黑漆嵌螺钿拔步大床前挽着软红罗帐,北堂尊越将怀里的北堂戎渡放在床上,然后朝外面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两名清秀侍女便端着盛有清水的银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捧着雪白的巾帕等物,北堂尊越令她们下去,自己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瓶,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一条帕子上,开始细细给床上的少年擦拭脸蛋,卸去上面的易容,既而拿毛巾饱蘸清水,微微拧一拧干,替对方把脸擦干净。 一番整理之后,那张绝色清灵的少女容颜赫然消失不见,青丝逶迤中露出一张萧俊无俦的面孔,长眉如墨,神姿高彻,足以令任何女子怦然心动,北堂尊越替少年卸去簪环,解开发髻,恢复本来面目,之后才坐在床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只觉入手处,那肌肤如同天鹅绒一般,细腻无以,真真让人爱不释手。 北堂戎渡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他父亲修长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带出柔和却冰冷的陌生感,明明是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的熟悉接触,甚至还是让人觉得慈爱和温暖的,然而此时此刻,却叫他心里骤然生出铺天盖地的尖锐抗拒与愤怒。 北堂尊越显然也感觉到了儿子的排斥,但他仿佛已经不在乎了,只是用手小心地翻开少年的眼皮,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露出原本的蔚蓝色眸子,北堂尊越的拇指上此时戴着一枚绿汪汪的翠玉扳指,与那蓝眸相衬,使得那眼睛实是隐隐透出一种妖异的美……北堂尊越见少年目光清冽,只直直盯着自己,里面混合着嘲讽与失望的意味,不禁便皱了皱眉,轻喝道:“……不准这样看着本座!”他说着,见北堂戎渡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装束,一时间想起少年这般精心乔装,皆是为了去见另一个男人,心中自然极为不喜,一伸手,就将那条丝绣鸳鸯腰带扯了下来,开始解去北堂戎渡身上的衣物。 没几下,华贵的衣裙就被脱了下来,只剩了贴身的里衣和亵裤,北堂尊越这才停下手,改为捉起少年裤脚下露出的赤足,握在掌心里慢慢把玩,那脚上的十个趾甲修剪得圆润精细,略微透着淡淡的粉红,足弓优美,肌肤薄嫩莹白,简直让人舍不得松手放开,只愿这么一直狎昵把玩着才好,北堂尊越其实早就想要这么做了,但直到如今,才终于如愿以偿。 他流连许久,等到总算觉得暂时满足了,才终于放开,去看北堂戎渡,就见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锦绣堆叠当中,眼睛看着上方床架上的精美雕纹,察觉到北堂尊越看过来,这才将视线移了移,停在男人身上,眼里无悲也无喜,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北堂尊越被这漠然的眼神刺得心头生怒,同时又仿佛隐隐地蕴藏着一丝慌乱,就好象失去了一件极宝贵的东西一般,他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伸手去替少年拨开额前的一绺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沉声道:“……别跟本座闹性子,嗯?” 北堂戎渡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北堂尊越这才好象忽然想起对方是发不出声的,便伸手点了北堂戎渡的一处穴道,让他可以开口说话。 北堂戎渡重新恢复了言谈的能力,却并不出声,只抿了抿微干的唇,北堂尊越看着他容色如珠如玉,真真活色生香,薄薄的唇轻抿,说不出地动人,一时间意乱情迷,手指顺着北堂戎渡的嘴唇一直抚过下颌,脖子,不自禁地一直探进了北堂戎渡的衣领之中,细细摩挲着颈窝与精致优美的锁骨,体味着那一片丰腻如脂的肌理,不经意间又从微敞的衣襟中扫见一小片胸膛,上面一颗微凸的淡红色软肉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撩得人焚心揪肺也似,北堂尊越眼神幽暗摄人,俯身轻啄了一下那两片薄唇,温暖的吐息轻轻喷在北堂戎渡的脸上,语气温柔得几乎让人害怕,低叹道:“渡儿……”语音未绝,已低头吻上了北堂戎渡的双唇,将少年的嘴整个含进口中轻咬,辗转舔吮,索要不休,北堂戎渡一动不动,只紧闭着嘴,眼神平静。 半晌,北堂尊越离开了少年的双唇,低头看着对方,用手抹去儿子唇上晶亮的涎液,审视着北堂戎渡轩秀矜贵,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目,目光深沉不见底,似恼似喜,似爱似恨,纠缠流转,那心中早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情根暗种,孽思萌生,怎一个乱字了得!最后却到底微叹一下,突然低笑道:“……怎么,不咬本座?” 北堂戎渡 分卷阅读166 面色平静,不悲不喜,只慢慢反问道:“……有用么?既然没用,我又何苦像个娘们儿一样咬人。”北堂尊越垂下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用手摸了摸北堂戎渡的头,道:“本座其实……也不想这般。”北堂戎渡恍若未闻,只是淡淡道:“爹……你把我翻过去。”北堂尊越不解其意,但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做了,让北堂戎渡趴在床上,就听北堂戎渡继续道:“……把我裤子脱了。” 北堂尊越闻言,心中微怔,猜不到北堂戎渡要做什么,但右手却也还是依言探上了北堂戎渡的裤腰,将薄薄的雪白绸裤向下褪去。 刚褪下些许,一块类似于枫叶形状的小巧红色胎记,便赫然出现在尾椎处,衬着洁白如雪的肌肤,万般动人。这东西平时北堂尊越也是见过许多次的,习以为常,然而眼下突然再次看到,却是令北堂尊越全身顿时一震,手上的动作当即停了,却听北堂戎渡低低笑起来,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东西,咱们俩都有,或者说,北堂家的人都有……” 他陡然厉声喝道:“……我是你儿子!是你亲生儿子!是你儿子北堂戎渡!” 这一句厉喝,使得整个房中都死寂下来,北堂尊越死死盯着榻上的北堂戎渡,袖中的双拳一分一分地攥紧,脸色铁青,突然之间猛地起身,在地上走了两步,然后骤然一甩手,一道剑气登时就将不远处的一架清漆酸枝木多宝格劈成了两半,那上面整齐摆着的十余件古玩纷纷跌到地面间,尽数摔了个粉身碎骨。北堂尊越回过头,紧紧盯住床上的人,只觉心中挖肝剜胆一般,平生第一次晓得了疼!他却不知这情之一字,凭你怎么英雄盖世,权势滔天,到头来也终究撕掳不开,劈砍不断! 北堂尊越眼中隐隐已现出血红的噬人之色,他慢慢从牙缝中低低挤出一句:“怎么,就因为……本座是你爹?!”北堂戎渡毫不示弱地回瞪着男人,亦冷笑着咬牙道:“……别忘了,不管怎么样,我这身子里,流的也全都是和你一样的血!”北堂尊越蓦然间狂笑,厉叱道:“那又如何!本座……不在乎!”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却已仿佛失去理智一般地低吼出声:“是!你当然不在乎!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弄到床上,又哪里在乎多我一个!”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连北堂戎渡自己也愣住了,他有些无措且微微茫然地勉强动了动眼珠,却正好对上了北堂尊越那双暗金色的幽瞳,两人都是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仿佛有什么一直被刻意掩盖着的血淋淋东西被突然揭开,那一个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却很有默契地从不宣之于口的真相,是一个应该被埋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的罪恶秘密,虽然它总用一种隐晦的法子来彰显自己的存在,但眼下却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大剌剌地浮出水面,暴露人前…… 良久,北堂戎渡的呼吸都微微开始乱了节奏,他缓缓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说,却到底还是在薄唇翕动了几下之后,几不可闻地道:“……对不起。” 室内依旧无声,半晌,衣料窸窣摩擦的细微声响起,随即一股火热的吐息拂在他的脸上,身体亦顿时一松,恢复了行动的自由,同时就听男人低低叹道:“……跟本座回家罢。” 二人出了分舵,分别骑上两匹骏马,一甩鞭子,便朝着无遮堡方向飞驰而去,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闷头赶路,此时月挂中天,漫天星子灿灿,风驰电掣中,这路却好象走不尽似地……好容易回到堡中,北堂戎渡一径返回碧海阁,一声也不言语,闷头便睡,众人见他依稀有些失魂落魄,也不敢问到底怎么了,沈韩烟瞧他郁郁不言,问他什么也只是不答,因此只好静悄悄地熄了灯,燃了一炉助眠的安神香,让他清净自睡,自己披衣去了别的房间。 只是到了第二天一早,沈韩烟进屋来瞧时,揭开大红绣幔,却惊见北堂戎渡昏昏睡在床上,两眼紧闭,一头热汗,双腮如涂了胭脂一般,沈韩烟忙伸手去摸,却只摸得一身肌肤滚烫,顿时命人去叫大夫。 不一时,几个丫鬟领着大夫进到房内,诊了一回脉,只道是‘神思殆惫,心损失恶,体脉浮紧,外感内滞’,并不很打紧,遂仔细开了方子,交给下人自去煎药,沈韩烟拿湿毛巾不住地给北堂戎渡擦脸,听见他口中依稀模模糊糊地唤着‘父亲’二字,便命人即刻去请北堂尊越至此。 ……素案间铺着一张纸,北堂尊越一身黑衣站在案前,手上执着一管狼毫,似是欲作画,只是那心却始终静不下来,抬腕良久,也没下笔,倒是笔上蘸着的墨汁坠下一滴来,登时溅污了纸面。北堂尊越见状,也无心再画,将笔一扔,拿起旁边的一块湿巾擦了擦手,却忽听有人在外禀报北堂戎渡染病一事,北堂尊越听了,脸色微沉,即刻便去了碧海阁。 室中还残余着安神香的味道,淡烟细细,北堂尊越走到床前,只见北堂戎渡正紧闭双眼,乌发散乱,一床纱被凌乱裹在腰下,两颧通红,北堂尊越看着,似乎想要伸一伸手,却又忍住了,但此时北堂戎渡却紧锁眉头,模糊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响动,声音低如蚊蚋,无意识地低低喃道:“……爸……爸爸……” 北堂尊越不知道这‘罢’是什么意思,但冥冥中却本能地感觉到少年是在唤他,北堂尊越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奈不住,到底在床边坐了,微微俯了身,用温暖的大手捧住北堂戎渡滚烫的脸颊,低声道:“……渡儿?” 那孩子却没反应,只是把岫逸的眉头深深锁起,轻哼出声:“爸……父亲……父亲……” 这回北堂尊越能确定北堂戎渡是在叫自己了,他抚着儿子滚热的双颊,眼中虽有昨夜残留下来的戾气,尽管还有着一丝僵硬和愠暗,但动作却还是尽量放得温柔又小心:“……渡儿,怎么了?” 北堂戎渡不应声,只是蹙眉轻哼,喃喃道:“爹……爹……父亲……”那声音又无助又软弱,这时候的北堂戎渡,才真真正正像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了,仿佛是在寻求什么依靠……北堂尊越方才还有着一分生硬的眼神,至此就完全软了下来,他亲了亲少年微汗的额头,拿被子把人裹好,低声哄道:“渡儿?……本座在这里,在这儿……你老实躺着。”—— 是啊,男人曾说过,别人的孩子只不过是杂草罢了,这是他亲口说过的,没有错,可是这个孩子却是眼珠子一样宝贝的,是心尖尖,是诱惑他入了魔的,蛊…… 煎好的药送了上来,北堂尊越把少年抱在怀里,一手端着碗,就往里慢慢 分卷阅读167 灌,但北堂戎渡只是闭着眼,不知拒绝,也不懂配合,北堂尊越见状,索性自己先呷了一口,然后含住少年的唇,一点一点地往里哺,男人就这么抱着北堂戎渡,亲昵地喂他喝药,给他擦汗,不时地吻他滚热的脸庞,只要北堂戎渡每每无意识地唤他一声,男人就毫不犹豫地应上一句,此时此刻他的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无遮堡堡主,简直就是傻透了—— 可也,柔情似水。 一百一十四. 如何消得此情去 北堂尊越怀里抱着昏昏沉沉的北堂戎渡,将其连人带被子一起结结实实地搂在胸前,让那孩子的脸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北堂戎渡双颊驼红,喉咙里偶尔会发出一丝模糊的轻哼,似乎有些难受,很快就把脸埋进了北堂尊越的怀里,在这病中虚弱的时候,北堂戎渡的潜意识里本能地让他依赖于男人身上这熟悉的气息,这令他觉得温暖,并且安全,对于北堂尊越刚才那一系列亲吻,喂药,擦汗的种种举动,北堂戎渡眼下虽然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但他依然本能地无法抗拒这种温柔。 北堂尊越低头去看少年,忽然觉得怀里的这个软乎乎热烘烘的东西简直活像个猫儿一样,北堂尊越记得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猫,有些任性,还我行我素得很,一条狗若养得熟了,便会对人唯命是从,可那只碧眼的猫却完全不一样,若是高兴了,便用身子蹭他的腿,叫上两声,可要是不高兴,任凭谁怎么叫,它都只当没听见,又高傲又犟得可以,而他的这个孩子,可不就和那只猫一样么,顺着捋捋皮毛也罢了,可要是惹着了,也会当即炸了毛用爪子给对手来上那么一下……北堂尊越想到这样的比喻,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低头看着北堂戎渡,用手指给少年擦去鼻尖上沁着的细细汗珠,少年现在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由他抱着,简直就好象是当年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一样,北堂尊越禁不住亲了亲那滚热的泛红脸蛋,只是这样的亲吻和当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变了质,充满了一种慈爱与欲望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北堂戎渡很安静,没有任何反应,任凭北堂尊越的薄唇慢慢下移,最终压在他的唇瓣上,轻易地撬开那毫无防备的牙关,灵活的舌头探进去,勾住里面迟钝的舌,邀他共舞,北堂戎渡意识不清,除了略微蹙一蹙优美的眉心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抗拒的反应,北堂尊越轻笑一下,加深了这个吻。少年的唇齿间满满都是苦涩的药味,男人自己嘴里也残留着汤药浓郁的苦气,因此这样唇舌相交的感觉其实并不怎么好,但北堂尊越显然乐在其中,直到稍微满足了,才转移了地方,衔住儿子的右耳垂,轻轻地咬着。 这一处不知道是因为扎了耳洞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显然是比较敏感,上面的耳环昨晚就已经被摘了下去,此时雪白的耳垂上只余下一个极细微的小洞,北堂尊越刚在上面舔了两下,温热的吐息轻柔地喷落在少年的耳朵上,北堂戎渡就在他怀里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有些紧张,北堂尊越见状。斜挑的剑眉仿佛舒展开来,眼角的凌厉弧度也柔软了许多,低低笑着轻哄道:“好孩子,别怕……”男人一面柔声诱哄,一面将手探进了薄薄的纱被里,拉开了少年里衣的带子,雪白的绸衣似褪非褪,露出因发烧而染着一层绯红的上身,肌骨匀称结实,皮肤毫无瑕疵,整个身体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有一种异样的致命吸引力,北堂尊越眼神幽深,从少年的耳朵渐渐向下,沿着脖子轻吻。 北堂尊越的力道拿捏得极好,只是浅尝辄止,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情欲的味道很淡,更多的是类似于抚慰的温柔,就好象是把整个人泡在温度正好的热水里的感觉,让人不但无法抗拒,反而依恋……北堂戎渡也是如此,他迷迷糊糊地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甚至还把脸埋进了男人的颈窝里,乖乖地任凭绵密的亲吻和抚摩落在身上,修长的手指软软半抓半攀着北堂尊越的衣襟。北堂尊越捉住其中的一只手,放在嘴边轻轻咬那指尖,凤目中有隐隐约约的笑意,盯着怀里老老实实的北堂戎渡——果然,他的孩子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就连没有意识的时候,也是如此…… 薄薄的纱被已经被扯开,放到一边,北堂戎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小心地平放在了床上,一头青丝枕在脑后,男人抚摸着他滚热的肌肤,连亲吻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用力,也没有深入,温柔得不会令北堂戎渡产生任何抵触,其实心里明明想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挑逗撩拨,想要不顾一切地强硬占有,想要像野兽一般肆意侵犯着这个孩子,让他在自己身下哭叫,呻吟,挣扎,满心满脑都被一种搀杂着禁忌感的诡异快活滋味所占据,可当少年雪白的手指半抓着他的衣襟,因为生病身上烧得难受而微微轻哼出声时,北堂尊越就像天下间所有的好父亲,或者说是好情人一样,立刻就变得慈爱而温柔了,把这么个叫人打不得恼不得的宝贝疙瘩搂进怀里,低低叹息着呢喃道:“渡儿……渡儿……”他轻叹着,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等到这孩子长大了以后,长成了一个和他一样的昂藏男人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正微一走神间,却听北堂戎渡鼻音清浅,模模糊糊地哼道:“母亲……娘……”同时那正攀着他衣襟的手也微微揪紧了,北堂尊越似乎是顿了顿,目光有些复杂,他凝视了北堂戎渡片刻,将那微乱的里衣重新整理好,把少年抱在怀中,慢慢拍着,哄他睡觉,没过一时,外面送进煮好的粥来,北堂尊越还是用老办法,一口口喂北堂戎渡吃了,谁知道刚吃完没一阵,只听北堂戎渡‘哇’地一声,将腹中刚进去的粥一尽呛了出来,抖肠搜胃一般地剧烈大嗽了几下,一时间面赤筋浮,粗粗喘得难受之极。 北堂尊越见状大怒,立时叫了一干伺候的人进来,众人进到屋内,见北堂尊越满脸阴沉坐在床边,北堂戎渡则趴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喘,一滩粥渍溅得到处都是,不禁吓得抖抖跪了一地,就听北堂尊越大怒道:“刚才谁做的粥?拉出去杖毙了!没用的东西!”又见北堂戎渡脸红身烫,双眼紧闭,模样当真可怜,心疼之余,怒火不觉更甚,喝道:“一群没用的奴才,他昨夜还好好儿的,今日倒半死不活了,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不如统统杖死了,换几个伶俐的来!” 众人见北堂尊越当真生怒,不由得两股战战,吓得一声儿也没有,唯有沈韩烟见状,上前斟酌着言辞劝道:“北堂既在病中,如此,厨下虽有错漏,到底杀人不祥,还请堡主息怒。”北堂尊越听了,面上虽仍阴沉,倒也没说 分卷阅读168 什么,沈韩烟见他听进去了,目光便往床上一扫,瞧见北堂戎渡病恹恹的模样,怎有不心疼的,因此继续道:“北堂昨日倒还好,只是晚间回来后却不大对劲,失魂落魄的,今日一早见了,才知病起来,大夫说是‘神思殆惫,心损失恶,体脉浮紧,外感内滞’,并不很打紧,堡主还请放心才是。” 北堂尊越听到别的犹自尚可,却听见那‘神思殆惫,心损失恶’八个字,心中一震,哪里还不知道北堂戎渡是因为什么病起来,一时心下又是懊恼又是恻然,转眼见北堂戎渡双腮火热,眉头攒攒,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出。沈韩烟见男人面上怒色微微敛去,便试探着道:“堡主且消一消气,眼下房里乱糟糟的,也不是样子,不如叫人先收拾了?”话毕,见北堂尊越不出声,便朝着跪了一地的众人道:“还不快收拾干净!”诸人如蒙大赦,忙忙端水的端水,换被褥的换被褥,把屋里飞快地打扫整齐,又小心伺候北堂尊越换下被吐脏的衣裳,沈韩烟则取了湿毛巾,给北堂戎渡细细擦身漱口,又替他换了一件睡袍。 众人忙乱了一通之后,房间里也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北堂尊越挥手斥退一干人等,自己坐在床边,把北堂戎渡重新抱在身前,用手一摸那身上还是发烫,便想要起身去拿湿毛巾给少年再擦一遍身子,散散热,但北堂戎渡却只是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角,双眼紧闭,或是断断续续地叫一声‘娘’,或是含含糊糊地叫着‘爹’,面上神情委靡,一头热汗,北堂尊越没奈何,只得将人抱起来,拿被子裹了,抱着儿子在房内转了转,一面踱步,一面拍哄着,简直就是在哄孩子,北堂戎渡当年还是婴儿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这般耐心地哄过,不过这法子看起来好象还真管用,北堂戎渡靠在父亲怀里,渐渐地,似乎就安稳睡了,北堂尊越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就坐在边上守着。 ……北堂戎渡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身上难受得紧,口渴得厉害,他艰难撑开沉甸甸的眼皮,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在面前,他喉咙里轻轻闷出了一点儿声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喊渴,但很快,一股冷热正好的温水便潺潺流进了嘴里,北堂戎渡贪婪地咽着清甜的水,模糊中听见那人轻声哄慰着,摸他的额头,把他抱起来像摇孩子一样地慢慢晃着,亲吻他的眉心,鼻子,脸颊,北堂戎渡不能拒绝这样的温柔,也根本下意识地无法拒绝,如此贪恋着那种温暖,他本能地偎依在那人的怀里,感受着那人熟悉的体温,整个人就好象是重新身处在母亲的肚子里,安全,惬意,令人永远不想醒来…… 仿佛是过了一世那样久,又似乎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琐碎如屑的往事纷至沓来,身体疲累而虚弱,骨头也有些软,待睁开了眼,入目处,是如烟如幻的轻薄绣幔,莹莹珠帐,芙蓉垂纱,床架上悬下来一个精心雕琢而成的象牙球,带着牙雕特有的温润,从里面隐约散出安神用的草药味道。北堂戎渡静了静,只觉甫睁开的双眼有点儿涩涩的,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一下,侧头朝外看去,就见沈韩烟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正拿着一卷书在看,翠屏在一旁灯下照着花样子,细细做着绣活,不远处一张盖着坠地掐金锦缎的圆桌上挑着一盏罩灯,孟淳元坐在桌前,手里握着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字,屋里静得一丝声儿也没有。北堂戎渡慢慢坐起身来,只觉得有些头晕,房中其他三人听见动静,都看过来,见他醒了,不禁一脸欢喜,翠屏丢下针线,忙挂起帐子,扶了北堂戎渡坐好,塞了几只填花瓣的夹纱枕头在身后让他靠着,一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见那热气都退了,遂喜极道:“我的公子,可算是好了!” 沈韩烟在一旁只是微微笑而不语,自去取了湿毛巾来,给北堂戎渡擦手擦脸,北堂戎渡推一推他,咳嗽了一下道:“不忙,休要过了病气给你……”沈韩烟听他声音略觉沙哑,心里怎有不怜惜的,将少年鬓边的发丝掖了掖,道:“凭他什么病气,我难道却是纸糊的不成。”翠屏亦在一旁笑道:“公子只管安稳歇一歇罢,别动身子,岂不知道堡主今早在此,只因公子病了,差点儿没把这满阁里的人都打杀了去。”正说着,孟淳元早已倒了茶送到床边,道:“公子喝些水罢。”又道:“公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肯定是早就饿了的罢?” 北堂戎渡心中糟乱,却说不出口,明明满腹心事,但偏偏又不能把一个字儿漏给人听,只喝了一口茶,道:“……我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去。”沈韩烟侧身在床头坐下,把北堂戎渡拥过来揽着,道:“多少垫垫肚子,一整天不吃不喝,那怎么行。”说着,让孟淳元去端一碗汤来,自己拿勺子硬是哄着北堂戎渡一口一口喝了,北堂戎渡勉强喝了半碗,只觉身上没有太多的力气,摇摇头道:“不喝了。”顿了顿,忽问道:“……父亲来过了?”沈韩烟应了一声,一面从翠屏手里接过帕子,给北堂戎渡擦嘴,一面道:“堡主才走了没多久。”北堂戎渡沉默一下,既而道:“……我累了,你们也去睡罢。”翠屏与孟淳元见他精神微微疲萎,脸色倦怠,遂也不扰他,依次出去了,只留沈韩烟在房中相陪。 沈韩烟起身脱了外衣,在北堂戎渡身边躺下,北堂戎渡闭起双目躺了一会儿,忽又睁了眼,看着正眯着眼睛瞧他的沈韩烟,道:“你怎么不睡?”沈韩烟摸一摸他已经不再出汗的额头,淡淡含笑:“你好好睡,我在这里陪你,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我也好马上知道。”北堂戎渡心下清楚沈韩烟虽性子温平,但有些事一旦决定了,谁也拗不过来,因此遂也不再坚持,只把头埋进青年胸前,闭上了眼,沈韩烟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北堂,堡主待你当真是好的,今日一整天都在这房里,未曾离开半步,我若有这样的……”他说到这里,自哂地一笑,不说了,北堂戎渡知道他一时间感怀身世,便道:“傻子,你总还有我就是了……”沈韩烟心下温暖,微微一笑,低头亲了亲少年的头顶,道:“……嗯。” 一夜无话,转眼间窗外天光微明,北堂戎渡一觉醒来,只觉身上已恢复了大半,他毕竟身体强健,昨天病了一日,也就不碍事了,睁眼一看,却瞧见沈韩烟正卧在旁边,兀自沉眠,睫下有一抹淡淡的阴影,想来应该是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北堂戎渡坐起来,替他掖了掖被子,自己下了地,披衣走出房外。 碧海阁众人见了他这副形容,便知是无事了,自然欢喜,忙伺候他梳洗穿衣,又摆上饭来,北堂戎渡简单用了些清粥之后,就出了碧 分卷阅读169 海阁。 一路上楼台殿宇渐稀,花木却繁茂了起来,佳木葱笼,异卉烂漫,北堂戎渡渐渐走着,道旁偶有鸟声,显得十分清静,他走了将近一柱香的工夫,傍花拂叶,终于来到了一处墓前。 北堂戎渡神色复杂,在陵墓前驻足了片刻,这才上前在那墓碑的一处位置上扳动了几下,随即就见墓前缓缓露出一条地道,北堂戎渡走了进去,径直进到墓中圹室,摸出火折,把四周放着的的铜灯一一点亮。 墓室中的墙壁间绘着壁画,涂有大朵大朵的娇艳粉嫩牡丹,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正中间的一张玉台上,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木,北堂戎渡静了许久,才终于一步一步走过去,将手轻轻搭在那落满了灰尘的棺盖上,慢慢将沉重的木盖移开。 棺材里铺满了特制的香料,里面当年放进去的鲜花因这香料的缘故,并没有腐烂,而是成了干燥脱水的模样,甚至还能依稀看出曾经的娇美,棺木里还放着无数明珠,翡翠,珠玉,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宝,但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重点,任何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内,忽略这些东西,被中间那个静静安睡的人吸引住,忘记了其余的一切。 芙蓉如面柳如眉,淡如秋水清如烟,以花为貌,以月为神,雪白的额上描着缠枝海棠纹样的图案,繁复绯丽,眉目间似乎隐隐露出一丝惆怅与凄然,令人怜惜……漆黑的棺木里,女子安然展露出多年隐匿在黑暗中的绝世容颜,韶华盛极,枕着如瀑青丝,神情宁婉,有若熟睡一般,口中含着的定颜珠保住了这倾城容色,使她的身体永远被留存起来,定格在了香魂散去不久的那一刻……北堂戎渡仿佛被棺木中的珠宝照得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微眯了双眼,视线定定落在那人如玉的面庞上,肩膀几不可觉地微微轻震,蓝色的衣袖也在轻颤不已,整个人都立住了,一动也不动,就好象是无数熟悉的往昔又突兀地再度出现在眼前,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良久,才微微松下了肩膀,低低呢喃道:“娘……” 那声音有着几分恍惚,北堂戎渡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似乎是想将对方的容貌牢牢地镌刻在心头,半晌,才好象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慢慢伸出手,仿佛是想要摸一摸那人的脸,但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好象生怕扰了对方的好梦……北堂戎渡只觉指尖冰凉,他一言不发,神色极为沉静安详,良久,才缓缓扬起唇角,温然而笑:“好久不见……娘,你看,你的渡儿已经长大了。” 女子不言语,神态安详,北堂戎渡无声地笑了笑,道:“本来去年一回堡时,就应该来看你的,可是却过了这么久了,也没来见你一见……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罢?唔,这个比喻用得不太好,不过意思是差不多的,我想来看你,却又怕自己难受得很……” 北堂戎渡宝蓝色的宽袖垂进棺木里,软软盖住了女子的手,他低着眼睫,仿佛找到了一个完全可以放心倾诉的人,慢慢道:“娘,你不用担心,这些年我过得很好,现在回来了,父亲他……对我也很好。” 墓室中寂寂无声,少年从袖中取出一条四角镶金线的熏香手帕,开始细细为女子擦拭着棺木表面上的灰尘:“娘,其实这么些年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你不知道罢,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是我以前的父母取的,叫李频一……这名字也挺好听的罢,不比‘戎渡’差的。” …… “娘,你儿子我以前的工作,是做机械和化工的,知道什么是‘机械’么,我们那里,有能带你在天上飞的铁鸟,有一下就能炸死很多人的古怪兵器……化工么,这就更有意思了,不过我一下也说不完,总之挺有趣儿的……” …… “我已经成亲了,韩烟他很好,唔,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爹了,不知道会是个儿子还是闺女……” …… “我和外祖母遇见了,她和你长得真像,对我也好,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天下间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一半漂亮……” …… 许久,漆黑的棺木和下方的玉台已被擦得干干净净,北堂戎渡将弄脏的手帕扔到铜灯里烧了,然后坐在玉台边沿上,垂目道:“娘,爹前天告诉我,他喜欢我,不是父子那样的喜欢,而是像情人一样……娘,你说,咱们家是不是真有意思,兄妹,父子,都乱了套了,他明明是我爹,却逼着我去做他床上那些男人女人应该做的事,我不愿意,我一点儿也不愿意,他是不是把我爹藏起来了,换了个假的来骗我的?” 女子不说话,只静静听他倾诉,北堂戎渡用右手捂着脸,低低地笑:“真是荒唐……若是旁人对我说这些疯话,想要狎亵我,说不得我直接一剑过去,捅出个血窟窿,可偏偏换了他,就让我连手也好象被谁绑住了似的,哪里还抬得起来……这人真是个混帐,说的也是混帐话!” 他说到这里,好象顿时怒火烧心一般,猛地起身上前,往墙上一拳捣过去,似在泄愤,由于怕打坏了母亲的墓室,他并没有运起内力,因此那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的墙上之后,顿时就流出了血。疼痛似乎让北堂戎渡平静了下来,他取出了一条干净丝帕,将右手包扎起来,重新回到母亲的棺木旁边坐下,静静地不出声,半晌,才轻声道:“娘,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戎渡应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一十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周遭花木葱茏,鸟鸣啁啾,良久,自墓中缓缓走出一个蓝衣大袖的俊美少年,之后便用手在那墓碑上扳动几下,隐去了地道,使之恢复原状,重新关闭了起来。 北堂戎渡神色郁郁,只是沉默,埋头便朝回走,不料走得太急,加之心不在焉,情绪低落,路过一处花丛之际,却没留意颈中挂着的一串指头大小的明珠正好被花枝一勾一扯,登时绷断当场,‘哗啦’一下散了开去,洒落了满地,北堂戎渡见状一怔,想起自己近来竟是事事不顺,一时之间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也不去捡那些珠子,只一甩衣袖,自顾自地往回走。 日光渐渐烈了起来,北堂戎渡走了一阵,一路分花拂柳走在树荫下,避着太阳,待路过一处荷花池边时,却不觉略略驻足。此处是北堂迦生前极喜欢来消遣的地方,每年荷花开遍之际,就总是会时常在此赏花观鱼,消磨时间,此时偌大的莲池中粉荷亭亭,清香满溢,沿岸 分卷阅读170 风景如画,北堂戎渡心中猝然微微叹息,不由略略浮出一分感伤之意,转首间却见远远一处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子,身边围着几个小鬟,似乎是正在收集着花瓣,北堂戎渡遥遥见了那女子,便顿一顿,旋即就走了过去。 那女孩子只是十几岁的年纪,身穿浅珠色碎花淡饰的上衣,双袖略窄些,下面是一袭嫩绿色的长裙,上面绣着几朵白玉兰,却并没有束腰,衣衫亦是宽松的,简单的乌黑发髻中斜斜簪一枝碧玉钗,眉目淡雅,婉约如画,整个人颇有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正是身怀有孕的李侬儿。此时她正手里捧着一把花瓣,慢慢倾入到丫鬟手中撑开的袋子里,却忽听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声音道:“……在做什么呢。” 李侬儿讶然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个子高挑的蓝衣少年,长眉轻扬入鬓,双眸冷亮濯然,淡抿着薄唇,眉宇之间不知为何,似乎凝着一丝淡淡的困惑与落寞,李侬儿忙欲屈膝下去,小声道:“妾身见过公子……”身旁几个丫鬟亦是忙拜下见礼。 北堂戎渡扶住她的手臂,没有让她多动,只道:“天热得很,怎么忽然出来了。”李侬儿嘴角微微含着一丝羞涩笑意,答道:“左右无事,便想出来走走也好……”北堂戎渡的目光看向她的腹部,那里由于有宽大的衣衫遮掩,且又月份不足,因此倒也没怎么看出有明显的凸起,北堂戎渡的视线停留在上面,很自然地用手在李侬儿的肚子上摸了摸,道:“刚才走一会儿也就罢了,现在快回去歇着罢,等下日头毒了,对孩子不好。” 少年修长的手慢慢抚摩着女孩的肚子,李侬儿面上微微泛出羞意,却也不敢不让他摸,北堂戎渡抚着李侬儿那已经不很平坦的小腹,想到自己这个不知是儿是女的孩子就在这里面慢慢成型,心情总算是好转了一些,转首不经意间看见丫鬟手里装着花瓣的纱袋,便随口问道:“大热天的,平白无故出来捡这些东西干什么。”李侬儿轻声道:“妾身想填几只枕头,再做一两个香囊……”话刚说了一半,却忽发现北堂戎渡右手缠着丝帕,上面渗出一片殷红,不觉轻呼一声,随即忙从袖里抽出一条素白手绢,小心翼翼地裹住了北堂戎渡的右掌。北堂戎渡不在意地摇一摇头,道:“你回去罢,经常走一走虽对孩子有好处,但也别活动得太多。”说着,命旁边几个丫鬟好生扶着李侬儿,回碧海阁去。 一时间四周只剩了北堂戎渡一个人,他在池边站了片刻,看了一会儿游鱼,觉得心中烦闷,忽然间就想要外出打猎透透气,散一散心,思及至此,便直接回了碧海阁,脱下宽大的锦袍,解了发冠,换上一身紧袖短襟的利索猎装,把手重新包扎了一下,便牵了马,一个跟随的人也不带,独自一人背了弓箭水囊等物,跨坐在马背上,径直出了无遮堡。 北堂戎渡信马由缰,也没有想着一定要打到猎物,只不过是主要为了出来散心而已,由于他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因此直到快至中午,也只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转眼逐渐林木深深,鸟鸣幽静,北堂戎渡勒停了马,从腰间解下水囊,坐在马背上喝水,谁知才喝了两口,远处的林里却忽有一匹黑色骏马如飞一般地驰出,一个身穿深蓝猎装的高大身影坐在马背上,如同一团蓝色的火焰,身上系着的深蓝披风高高被风扬起来,脑后的黑发亦随之猖狂地飞扬舞动。北堂戎渡乍一见了这人,当即一紧手中的缰绳,不知道究竟是应该上前,还是应该避而不见。只这么一犹豫间,那人却已经看见了他,登时便拨转马头,朝这边策马而来。 男人坐在马上,衣袖紧紧扎进护腕中,满头黑发在背后扎成一束,穿着漆黑发亮的凶兽步云长靴的两只脚踩在马镫子上,眼睛锐利而深邃,盯着面前的人,似是隐隐有所欢喜,但很快就又闪过一丝怒意,轻斥道:“病都没好利索,昨天还半死不活的,眼下倒出来做什么?” 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下,把水囊收起来,低声道:“……都好了,我已经没事了。”刚说完,不料却很没有面子地咳嗽了几下,男人微恼道:“胡说八道,这就叫‘都好了’?”口里虽是呵斥,但眼中的神情却是柔和的,北堂戎渡微微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没话找话地道:“那你呢,怎么也来了……” 其实北堂尊越和他一样,也是出来散心,却不料父子两人竟遇到了一处,亦算巧合,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骑在马上,身穿劲装,一头青丝披垂在身后,只在额间缚了一条两指宽的缀玉带子,系于脑后,俊美之余,整个人亦格外添上三分英气,不禁越看越爱,直想搂在怀里好好疼惜爱怜一番,却又偏偏不能如愿,一时间心中有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情绪翻翻滚滚,折腾不休。 北堂戎渡无意间抬头,就这么看见了男人眼中的火焰,他仿佛被灼到了一般,心头一跳,隐隐生凉,喉头顿时发痒,想要咳嗽,但又努力忍住了,下意识地调转马头,朝一处方向行去:“……天热得很,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罢。” 一只手却准确地握住了少年的右腕,北堂尊越看着那用绷带缠裹的手掌,皱眉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只得暂时停下马,含糊道:“不小心弄的……一点儿小伤罢了。”北堂尊越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看得北堂戎渡浑身不自在,明明是一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面孔,少年却没法多看下去,只垂着眼睛避开那目光,北堂尊越见状,心中不喜,他不愿意他的孩子这样避开自己,遂用手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让少年抬起头来,他审视着儿子萧逸的面孔,却只看到男孩微微抿起的一痕薄唇。 “……渡儿,你是在怕本座吗,你在怕,你父亲?”北堂尊越轻声道,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却发现那光洁的肌肤有点儿凉……男人的掌心很温暖,但如今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从前那样单纯的慈爱,而是一种令人难堪和无法接受的温度,几乎能够把他烫伤……北堂戎渡突然两腿用力一夹马腹,打马而去,马蹄‘得得’声中,已不徐不疾地朝前行去,北堂尊越见状,一言不发,亦自策马跟了上去。 两人骑马走了没多久,便经过一处废弃的古寺,寺中铺地的青石上裂出无数细纹,殿前的擎柱亦是红漆剥落片片,满是一派破败颓旧之感,唯有几株花树开得明妍妩媚,这才给此处添了几分生气。北堂戎渡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棵树下,自己走到廊柱下的阴凉处,歇一歇脚。北堂尊越也自马上下来,走至少年身旁,此时偶有微风拂过,拂落枝头的花朵,顿时落英缤纷,淡香 分卷阅读171 袭人,风过处,好似下着一场花雨。 北堂戎渡见男人过来,不由自主地便往旁边挪了挪,北堂尊越见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咬牙道:“本座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说完,又轻哼道:“还是昨天听话得多,老实得很……”北堂戎渡摁了摁受伤的右手,垂目道:“你明——” 话音戛然而止,男人毫无预兆地将北堂戎渡扯进怀里,北堂戎渡一惊,刚想挣扎,男人却已经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把少年的脸揉进自己的肩井位置,语气中几不可觉地搀有一丝晦涩,低声道:“你这个混帐小子……本座生一头猪出来,还能杀了吃肉,生你出来,却只是来气本座的……”北堂戎渡意欲挣扎的动作止住了,他沉默着,忽然觉得心里难受,顿了顿,然后就把脸埋进北堂尊越的胸前,不说话,北堂尊越搂着他,亦是静静无言。 半晌,有温热的吐息拂在了耳朵上,北堂戎渡一怔,抬首就见北堂尊越正低下了头,英俊得具有压迫感的面孔就近在咫尺,他一惊,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就去推对方的胸膛,不料一只有力的大手却先一步地握住了他的左腕,直接将其抬至他的头顶上方,就压制在身后的廊柱上,另一只手则按住了他的胸膛,同时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火热的薄唇压落在少年的唇上:“乖孩子,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一十六. 胁情 北堂戎渡大惊,男人的唇已经不容抗拒地占据了他的唇瓣,那种仿佛连顽石都能够熔去的热度,令北堂戎渡的后背立时就激起了大片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寒毛也统统竖了起来,他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向来风流自赏,万花丛中过,这等亲昵狎戏的事情也不知道做过了多少回,但此刻这索吻的人却不是以往他怀里那些风情各异的美人——虽然这个男人比他见过抱过的任何一位美人都要出色太多,可这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父亲! 北堂戎渡平生哪里经过这等被人诱迫的场面,不禁一惊之下,心中大震,几乎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处理眼前的状况,待心中明白之时,已经晚了。北堂戎渡脸色微微发青,似是被谁点住了穴道一般,僵在原地,只觉一张薄唇把自己的嘴堵得严丝合缝,他一震之下,立时回转神来,欲要大声喝骂,嘴巴却偏偏被堵个密实,哪里出得了声!想到竟被亲生父亲捉住强吻、狎昵,北堂戎渡顿时全身上下一阵冷一阵热,两手两脚发凉发寒,五脏六腑不由得剧烈翻腾起来……北堂戎渡登时手脚俱动,就要挣扎,此时他早把什么武功内力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如同普通人一般发狠挣动,却哪里撼得了对方! 北堂尊越牢牢地用身体将北堂戎渡顶在柱子上,按着他的左手不让他动,一条腿也微微弓起来,抵住了儿子的双腿,北堂戎渡哪里是其对手,一时间不能自己,身体动弹不得,只有任由对方摆布,北堂尊越紧逼不舍,身体抵住身体,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北堂尊越含住儿子的嘴唇轻吮,只觉竟是意想不到地柔软,北堂戎渡胸口急剧起伏,紧紧抿住嘴,只一瞬,他便突然用那只由于受伤而没有被禁锢住的右手,猛地使力去推北堂尊越的胸膛,可是只刚刚抬起手,就被半路拦截住,北堂尊越扣住他的手腕,暂时松开了那淡红的唇,改为轻轻吻着少年的眉毛、眼睛、鼻子、面颊,似乎在贪恋那上面一点薄薄的温暖,低声道:“别动……本座不想伤了你。”北堂戎渡的嘴巴暂时得了自由,急忙错开头去,却没等喘上一口气,就又再次被结结实实地堵上。 灼热的温度就那样通过双唇传递过来,北堂戎渡拼命扭着头,苦苦躲避,却是无济于事,面前的男人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又亲了上来,北堂戎渡无法,只有死死闭住嘴,却不防北堂尊越忽然将他的两只手腕箍在一起,用右手扣住,腾出了左手来,捏开北堂戎渡的嘴,低头吻上,探入到口腔当中,翻搅吮吸里面的舌头。 男人滚烫的舌尖入口,北堂戎渡身体一僵,刺激之下本能用上了内力,猛然间就挣出了右手,想也未想,一拳就砸向了北堂尊越的左脸,然而北堂尊越却没有避开或者阻挡,竟是生生被打了一拳。北堂戎渡见状,不禁呆了呆,就见面前的北堂尊越嘴角渗出一缕血丝,神情却分毫不变,只用手漫不经心地一抹,拭去血渍,然后拿起北堂戎渡打他的那只右手审视,见这缠着绷带的手掌上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重新将北堂戎渡搂进怀里,淡淡道:“若是想打,就打。”说罢,一低头,猛地再次攫住了少年柔软的唇瓣。 这一回北堂戎渡却没有再动手,男人紧攥着他的手腕,牢牢地握着,那么用力,似乎惟恐失去什么珍贵的宝贝,所有的动作都是温柔的,无论是亲吻,还是禁锢,都温柔如水,却又透出不容拒绝的力量,三分强迫,三分哄骗,三分诱惑,一分情热,令北堂戎渡攥紧了拳头,却终究无法再对父亲挥出一拳……—— 有一种东西既然已经破土,发芽,开出畸形的花来,这种种的一切,谁又能,止得住? 这一番纠缠令北堂戎渡几乎喘不过气来,所有的声音都被男人统统闷回喉咙里,发不出来,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在这温柔的禁锢和亲吻中保持坚决不合作的态度,把牙关咬紧,北堂尊越这一回倒是没有再强迫他,既然进不到口中,便只是含着那薄唇,轻轻吸吮。半晌,男人似乎想起了北堂戎渡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这才放开了少年,不再桎梏着他,修长的手指深埋在儿子漆黑的发丝中,轻吻着对方紧皱的眉心,仿佛是在表示歉意。北堂戎渡得了自由,突然间一手推开了父亲,就要往拴着马匹的那棵树的方向走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果断地拽住了少年的手指,北堂尊越刚要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已经回过了头来,形状优美漂亮的唇抿得紧紧的,未束的黑发垂落在肩头,更多的则是披在背后,那双蔚蓝清澈的眼内并没有盛着任何仇恨或者屈辱的意思,但一种无可言喻的神情却还是爬满了少年的面孔,深深刻进他毫无瑕疵的五官,像极了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北堂尊越忽然有些懊恼之意,可想一想,却又觉得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自己一定还是会那么做的,所以,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觉得后悔。 北堂戎渡坚定地将手指一点一点地从北堂尊越的手里抽出来,他看着北堂尊越,慢慢道:“父亲,你若再这样,我就没法再在无遮堡里待下去了……你很希望我出去住吗?不再… 分卷阅读172 …见你?”北堂尊越猛地上前一步,将北堂戎渡意欲抽回的手指紧紧抓在掌心里,逼视着少年的双眼,低喝道:“……你敢!”北堂戎渡毫不退缩地定定迎住男人的目光,平静地道:“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但我知道,如果你再逼我的话,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北堂尊越眼神一滞,牢牢盯着面前的儿子,金色的眼眸如同一处漩涡,要把什么吸进去一样,那最深处的一点光亮令人觉得触目惊心,他盯着北堂戎渡,似乎想要从儿子脸上挖掘出什么,良久,忽然低声笑了笑,道:“……好,本座不逼你。”—— 这一句‘不逼你’决不代表着放弃,甚至只是一种更怀柔些的策略,只因为北堂尊越很清楚一个道理:任何事如果逼得太紧,往往都会适得其反…… 但这话一出口,却并没有让北堂戎渡松了一口气,他只是抬头看着北堂尊越,似乎是明白了男人的打算,可他也并没显露出什么表示,只那么看着他父亲,看着那张和他极为相似的面孔……世事无常,似乎从来都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操纵着一切,这并非人力可以控制,任何人都无可奈何,包括这场令人措手不及的情孽,这被扭曲的、畸形的感情—— 却偏偏叫他不能接受之余,亦无法下得了决心与这个男人划清界限,或者一走了之。 北堂戎渡忽然觉得胸腔里好象被谁塞满了一种鼓荡的情绪,他记得他出生后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时的情形,记得小时候他在这个人身上撒尿的样子,记得童年时期练功时被男人喝骂甚至责打,记得自己生病时男人怀里的温暖,记得两人把酒欢言时的惬意与畅快……他从出生直到如今的这一段漫长的记忆里,似乎永远都伴随着这个人的足迹,如影随形,这个骂他,打他,嘲笑他,苛责他,保护他,宠爱他的男人—— 也许这个人做得还不够好,但已完全让人觉得温暖,原本这种感情和牵绊足够维持一生,可如果变了质,成为‘情爱’这样根本不可掌控的脆弱东西,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男人是他最需要的那个人,但如今,对方却变得贪心起来,向他要求得更多—— 可是如果没有了这个人,或者两人形如陌路之后,那种温暖和依恋,谁还能再给他? 北堂戎渡突然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他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蓦地无声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父亲,你是不是很想和我亲热?” 这样单刀直入,再直接不过的话,毫无预兆地令哪怕是北堂尊越这样的人,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忪,他盯着已经长到自己肩头位置的儿子,微微抿起形状冷情的薄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北堂戎渡却是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竭力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道:“那……我们试试,怎么样?也许……也许也不是一定不行的。”少年说着,突然紧紧用双臂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腰,把脸贴在男人的胸前,似乎惟恐失去,然后轻声道:“爹,我们进去罢……”—— 你是我唯一最亲的人,唯一的寄托……父亲…… ……大雄宝殿中破败不堪,蛛网遍布,香案前零散丢着几个落满灰尘的发黄蒲团,供在上方的佛像身上,金漆已经剥落,唯有一副慈悲的容颜,还仿佛在安然注视着纭纭众生。男人身上系着的深蓝色披风早已被铺在地上,北堂戎渡紧紧抱着父亲结实的腰,两人一起倒在铺开的披风上面,北堂尊越把儿子抱在身上,不太确定应该怎么办——对一个人动了情,自然就会有身体上的渴求,这明明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可一旦真正到来了,他却又有些踌躇了,甚至勉强才能镇定心神——也许,是因为方才这孩子眼底,那一丝暗淡的失神模样…… 正走神间,忽然脖子上一热,却是少年把嘴唇贴了上去,北堂尊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就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耳朵,决定暂时让少年先借此放松一下心情——若是自己一开始就表示出了强势的直接占有态度,想必这孩子定是紧张得很。 北堂戎渡把脸埋在父亲的颈窝里,用唇瓣表面慢慢轻触,他根本没有打算去碰他父亲的嘴唇,和这个男人接吻,因为在他看来,唇舌相交这种方式,要么是应该发生在彼此抱有好感或者情意的两个人身上,要么就是应该发生在逢场作戏之际,而眼下他和他父亲,显然不是这其中任何一种……北堂戎渡一言不发,只是闷不作声地将男人的衣襟分开一点,露出结实的胸膛,他低着头,将眼睛闭上,去吻那右边的一处深红色突起。 乳头被人轻轻舔弄的怪异感令北堂尊越绷了绷脊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淡淡的不适应中,或许还有一丝被轻易挑起的热意,北堂尊越刚伸出手,想要去捧起儿子的脸,好好亲吻一番那柔软的唇,却突然间皱起眉头,胸前泛起一种诡异的微微刺痛感,刚刚抬起的右手也下意识地猛地攥成了拳,然后又重新慢慢放了下去。 北堂戎渡含住了男人的乳尖,像个小娃娃一般地吸吮起来,没吮两下,他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婴儿时被母亲抱在怀里吃奶时的情景,而如今,他同样被父亲抱在身上,嘴里含着的也是同样的东西,但父亲给他的却不是乳汁,而是浓浓的情欲……殿上的佛祖宝相庄严,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北堂戎渡突然间只觉得胃里隐隐发疼,他勉强继续含着男人的乳头,却蓦地惊觉一处灼热的硬物正抵着自己的小腹,同时一只大手抚摸上了他的腰,充满情色意味地逐渐滑到了他的臀上,缓缓揉搓爱抚……北堂戎渡猛地身体一颤,他当然知道紧紧顶在小腹上的是什么,当初他的父亲就是用这个东西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创造了他,而现在,他居然要和这个东西赤裸相对! 北堂戎渡骤然推开男人,跪在一旁的地上拼命呕吐起来,他一早只勉强吃了一点清粥,此时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从嘴里溢出些许清水,不住地干呕,他什么也不知道,顾不得,也忘记了他父亲还在旁边,只能擞肝抖肺一般地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全部呕出来,他喉咙痉挛得厉害,连眼泪都被这剧烈的呕吐给刺激了出来,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记得,就这么跪在地上,在破败的大雄宝殿里,在佛祖的慈悲的目光中,吐得天昏地暗…… 忽地,北堂戎渡的身体一僵,软软就向旁边倒去,只是还没有等他瘫倒在地,一双有力的手臂就已经把他接住,然后抱了起来。 北堂尊越抱起被点了睡穴的儿子,他低头看着北堂 分卷阅读173 戎渡,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被剧烈呕吐刺激出来的眼泪,如同一个被亲生父亲逼得走投无路的孩子,只为了留住亲情,便逼迫自己去试着接受一份扭曲的不伦思慕…… 男人仿佛忽然听见有什么声音在道:北堂尊越,你怎么舍得。 ……空旷的大殿里,佛祖端坐其上,俯视众生,北堂尊越定定看着怀里的北堂戎渡,良久,低首吻一吻儿子的额头,轻声说道:“渡儿……” “真这么难受吗……好罢,是你赢了。” …… “本座把你父亲……还给你。” 一百一十七. 黄粱 这一觉睡得酣沉绵甜,仿佛把所有的疲惫和心事都消磨去了,心神忽明忽暗,身下依稀是柔软的褥铺,鼻端隐约暗香缠绵,只是,却感觉不到身边有那个人熟悉的气息…… 北堂戎渡慢慢睁开双眼,只觉得有一瞬间的晕眩,几扇雕花的轩窗开着,垂下薄薄的青丝细篾帘,日光透过帘缝照进来,洒在地面间,令满室都是深深浅浅的斑驳光影,映得地上白晃晃地叫人眼晕,墙角的两口景泰蓝大瓮里装着冰块用来降暑,一架精巧的风轮亦在阵阵鼓着风,满室清凉,寂寂无声,一番游目所见,俱为一派湟贵自在景致,早已不是那等破败衰旧的庙宇,而是奢华以极的高床软枕,金屋玉室,先前种种,竟好似黄粱一梦。 枕边的貔貅香炉里淡香细细,几缕清烟袅袅缭绕,如梦似幻,北堂戎渡慢慢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冰绡夹纱小毯滑落下去,皮肤顿时毫无阻隔地暴露在空气当中,这才发现自己却是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身无寸缕,全身肌肤爽滑,还残留着茉莉花的香气,一头长发垂下来,亦是丝缎一样柔顺,应该是有人给他洗过了澡。北堂戎渡静了静,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被侵入过的不适,他隔着透明的鲛帐往外看去,室中一个人也没有,就好象满世界里就剩下了他自己一样,静得让人心中激不起半点儿涟漪。 北堂戎渡光着身子下了床,就这么赤脚踩在地上,柔滑的黑发披在背后,半遮住了少年优美有力的修长身躯,他微微蹙起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面走到桌前倒了一碗凉茶慢慢喝了,恰好此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咚轻响,一个罗裙云髻的女子掀开珠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放有衣物的金漆托盘,抬眼见少年正赤身站在桌旁,不觉唬了一跳,忙快步走过去,语气之中不乏埋怨之意,道:“我的小祖宗,既是醒了,怎么也不叫人?这天热得都中了暑,还不快躺着呢。”北堂戎渡微微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轻声道:“……中暑?” “可不是么。”翠屏一面将金漆托盘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抖开,为北堂戎渡穿戴,一面半是心疼半是含嗔地道:“昨儿还病得人事不知,水米不进的,今天倒好,身子才爽利了些,却跑出去打得什么猎!眼下日头这么毒,身上又才好,怎么能不中暑,身边又连半个人也不带……若不是正好碰见堡主也在外头,可怎么好!”一边絮絮说着,一边服侍着北堂戎渡穿上藕荷色的蚕丝小衣和薄裤,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素白衫子,道:“午间刚要摆饭呢,就见昏沉沉地被堡主抱着回来,说是中了暑,可不把人惊得!我的公子,你如今也是快要做了爹的人,怎么还这般冒失……”北堂戎渡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只是听着翠屏唠叨,忽轻声问道:“……谁给我洗的澡?”翠屏给他套上软底的鞋子,不在意地道:“既是中了暑气,少君便给公子洗了个澡,祛祛燥热。”北堂戎渡‘哦’了一声,再无言语。 一时间穿戴整齐,翠屏又给北堂戎渡梳好了头,这才去把窗上垂着的青丝细篾帘卷起,让日光照进来,北堂戎渡在窗边坐下,朝外看去,就见廊下孟淳元正在逗弄着一只凤头鹦鹉玩耍,不远处几个年轻侍女手持团扇,在花丛旁咯咯娇笑着去扑蝴蝶,一派无忧无虑的烂漫景象,北堂戎渡安静看着,突然间就想起上午在那所古寺中发生的事情,男人火热而熟悉的怀抱,蛮横却又不失温柔的大手,滚烫的唇,以及那难以抗拒的牢牢桎梏……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北堂戎渡手里拈着的一只细瓷小杯突然被捏碎,里面的半盏茶水弄湿了左手,翠屏一惊,忙上前收拾了,又掏出绢子替北堂戎渡擦净了手,一面道:“好好儿的,这又是怎么了?”北堂戎渡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淡淡道:“……没事,我只是忽然有点儿头晕罢了。” 正说着,却见一个白衣玉冠的青年自外面进到房中,手里端着一只青瓷螺珠盘子,里面盛了新鲜的荔枝,青红相映,分外好看,见北堂戎渡坐在窗前,便道:“怎么起来了。”北堂戎渡抬头看着他玉颜雪衣,清寂出尘,一双墨珠般黢黑的眸子里静含着淡淡的关切之意,心中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委屈之极,堪堪难禁,起身走过去,一把抱住对方,把脸顶在青年的肩窝上,闷闷道:“韩烟……韩烟……”沈韩烟一怔之下,下意识地亦伸手回拥住他,翠屏见了两人这番情境,早知机得快,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两人双双倒在近旁的一张贵妃榻上,沈韩烟心中奇怪,兼且担心北堂戎渡暑气未褪,不觉就微微挣一挣,握住了北堂戎渡正在解他腰带的手,道:“北堂……怎么了?”北堂戎渡把脸埋进青年怀里,拱开松松的衣襟,露出白玉也似的胸膛,衬得上面的两点殷红格外醒目,北堂戎渡低头含住,这才觉得好些--他父亲的那一具充满了男性刚阳之美的身体也许确实完美,可他很难压下那种异样的排斥感,而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这具柔韧熟悉的身躯,才能让他觉得轻松与安慰……或许是感觉到了少年不平静的心绪,沈韩烟看着那双似乎隐隐藏着莫大委屈的清澈眼睛,心中不禁柔软起来,他放松了身体,柔顺地配合着少年的所有举动,掌心在那光滑的脊背上慢慢轻揉着,依稀是在抚慰……里间的呻吟声一下比一下急促,半晌才渐渐细不可闻,却没等缓过气,又突然拔高了起来,外头几个侍立的丫鬟脸色微微发红,抿着嘴儿笑,伸手把一副卷起的湘妃竹帘慢慢放了下来。 原本还是炎炎午后,谁知天就变了,不想竟渐渐有云聚拢起来,阴晴不定,终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室中两人交股缠绵之际,只听外头雨打花叶,绵绵不休,雨声中,夹杂着屋中那似吟似急的喘息,又渐渐弥散开去…… ……少年雪白的肩膀整个露在外面,肩头一袭素白的柔滑轻薄衣衫松松挂于臂间,半褪半掩,把肌肤衬得格外莹白胜玉,沈韩烟轻抚着那光滑的肩膀, 分卷阅读174 身上虽是酸痛不止,却还是将嘴唇贴在北堂戎渡的锁骨上浅吻,半是心疼半是薄责,低语道:“……明明病还没好,倒出去打什么猎。”北堂戎渡动了动身子,微微蹙眉,伏在青年肩头,闭着眼不言语,沈韩烟见他神色郁郁,不觉动容,凝视着他须臾,抚着少年的鬓发轻叹道:“还头晕么。” 北堂戎渡摇一摇头,不说话,沈韩烟神色疲累,轻轻拍着他的背部,道:“北堂,我见你这模样,好象是心情不好,就仿佛是受了委屈一般……”北堂戎渡睫毛颤了一下,微微睁开双眼,淡然道:“说什么呢,谁又能给我委屈受……”说着,枕在青年手臂上,将脸埋于那青丝之间:“……莫非生了病,还不许我撒个娇么。” 沈韩烟听了,心中便也释然,遂扶着少年素白的肩,吻一吻对方的额头,轻笑道:“这个么,自然是许的。”北堂戎渡躺在青年身边,一只手抚摸着对方细腻如白瓷的腰侧肌肤,低语道:“刚才你叫得那么急,外面的人必是都听见了……”沈韩烟蓦地俊容通红,只是不言语,慢慢坐起来理了理衣裳,方道:“才在井里湃过的果子,可要吃么。”北堂戎渡见那织篾席上隐隐有几点殷红,便扶着青年的腰,问道:“把你弄疼了是吗。”沈韩烟眉宇之间有着疲惫之色,道:“……没有。”说着,有些艰难地起身,去取了装荔枝的青瓷螺珠盘子过来,给北堂戎渡剥荔枝吃。 北堂戎渡把衣衫略理了一下,歪在贵妃凉榻上,道:“记得有用橘子汁冻成的冰块儿,叫人拿一碟子来,给我含着祛热。”沈韩烟微微凝眉,正色道:“才做了那等事,怎好即刻就用冰,况且你还病着,不可贪凉,还是先吃些水果罢。”说着,将剥好的荔枝喂进北堂戎渡嘴里,北堂戎渡咀嚼了两下甜甜的果肉,微闭了眼,轻叹道:“韩烟,还是你疼我呢……” 两人静静说着话,听外面雨声潺潺,北堂戎渡枕在沈韩烟的大腿上,张嘴接着青年喂过来的果子,吃了几个之后,忽咳嗽了起来,沈韩烟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起身慢慢走至大床前,在床尾的抽屉里取出一小包上好的梨膏糖,过来重新坐下,拈了一块送进北堂戎渡嘴里,道:“吃上两块,止一止咳。”北堂戎渡微笑道:“不过咳嗽几下,有什么打紧,你倒当真呢。”虽这么说,到底还是张口噙了梨膏糖,用手揉一揉眼睛,道:“韩烟,你也躺一会儿罢,刚才闹了你半天,想来你肯定也乏了。”沈韩烟眼下确实身上很不好受,不但腰疼,连小腹也隐隐发酸,遂道:“也好。”刚想站起来去大床那边,北堂戎渡已坐起身来,把他抱到睡床上,又去关了窗,这才回榻两人一处躺了,头脸相对,亲密地偎依在一起。 北堂戎渡近日来损心耗神,微有几分心力交瘁的意思,再加上病还未曾全好,方才又在床第间缠绵了半天,因此脑袋一挨枕头之后,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风雨之声淅淅沥沥响个不住,敲打着树木与花叶,兼着那偶尔一两声鸟鸣哀哀,更觉凄凉,沈韩烟昏昏然睡在榻上,依稀半寐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只觉身边人猛地低哼了一句什么,随即微微喘息起来。沈韩烟被惊得清醒了头脑,睁开眼,却只见室中一片黑糊糊的,原来已然到了晚间,遂唤人进来掌灯,自己则半撑起身子,去看旁边的北堂戎渡。 几名侍女很快就点起了屋里的灯,沈韩烟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一盏烛台,一手拢住灯光,往北堂戎渡的脸上照了一照,细细瞧过去之时,只见他气色不怎么好,身上的小衣被汗濡得微微发湿,几缕漆黑的头发紧紧粘在脸颊间。沈韩烟见状,不由得道:“……北堂,怎么了?” 北堂戎渡微微平下了喘息,摇头道:“没事,刚刚魇住罢了……”他坐起身来,接过侍女捧上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把衣裳掖了掖,看一下记时的金漏,原来才刚刚入夜,因说道:“……我去父亲那里一趟。”沈韩烟道:“身上既不爽利,外面且正有雨,怎么还到处走。”虽是这样说,但也并不多言,只叫人取了伞来,又见外面雨声潺潺,黑黢黢地,便唤人点了一盏防雨水侵浸的琉璃灯,再拿一件大袖敞衫,自己坐在床上,把那鱼肚白的双层绡缲敞衫接了,抖一抖,给北堂戎渡披在身上,北堂戎渡道:“罢了,穿它做什么,又不是出门。”沈韩烟用手细细将少年身上的白色衫子整理妥当,微微笑说道:“等受了寒,你就不聒噪了。”说着,又将那琉璃灯和油绸伞递进他手里,再塞了一小包梨膏糖装在少年腰间的荷包中,北堂戎渡偏头在青年耳际一吻,这才道:“不用等我。”说着,已出去了。 大殿内只点着一盏烛台,闪烁着明暗不定的火光,光影摇曳中,使得这里黯淡幽沉之余,又平添了一份阴森悖晦之意,夹杂着湿润气息的风从殿外吹进来,把那一道燃着的烛光轻扫得摇摇晃动起来,似乎是在顽强挣扎着,不愿意被熄灭。 殿内上首巨大的座椅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玄黑的袍子,漆黑的长发梳在脑后,全身如同笼罩在黑雾里,无声地坐在幽暗的阴影当中,闭着眼,右手的指甲轻轻叩打着光滑的玉石扶手,脸上神情无波,唯有一点莫明的晦暗之意齐齐凝聚在眉心之间,带着几分混浊的阴霾,在昏郁郁的烛影中阴晴不定,仿佛想要冲破什么枷锁…… 外面雨声澜潺,烛影幢幢中,男人突然猛地睁开狭长的双眼,目光就像是劈开漆黑夜幕的一道刺心闪电,便见远处的殿门外,雨幕中有一个持伞的人影徐徐走近,全身上下尽皆环素的通白打扮与这寂冷的雨夜仿佛有些格格不入,男人盯着那个并不瘦弱的身影,英俊的面庞上似乎闪过一层含义不明的妖异微光,但马上就又平复了下来,换成了一副再慈和端平不过的慈父面孔。 北堂戎渡冒雨去了遮云居,却没有找到他的父亲,他问了人,然后便撑着伞来到了凝翠殿,进到里面,黑幢幢的大殿里,赤金九龙金玉宝座上方坐着的正是他父亲,昏幽幽的摇曳烛火中,不完全能够看清男人脸上的神情。殿中只点着一盏灯,在潮湿的风中明灭不定,只有他手中的那盏琉璃灯岿然不动,光芒平定而安稳。 北堂尊越睁开眼睛,面孔半隐在阴影里,脸上似乎是在微微笑着,他看着北堂戎渡把手里的伞和琉璃灯放在一边,从殿旁的一架铜灯上取下烛台,用火折子把蜡烛点亮,拿在手里。男人看着儿子雪白的脸,那宝石般蔚蓝的眼睛被额发半遮起来,一痕薄唇如同花瓣一般红润而柔软,是丹青国手也画不出来的动人,北堂 分卷阅读175 尊越的嘴角不由得抿起一丝笑容,并且渐渐加深,他伸出右手,朝着少年微微笑道:“……哦,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倒过来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中有着明显的慈爱与关怀之色,口气也是略带一丝责怪的,就好象纯粹是一个做父亲的面对着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向来锐利深邃的一双幽深眸子也仿佛柔和了起来,藏着温暖之意,令人觉得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北堂戎渡呆了呆,一时间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手里拿着烛台,微微照亮了身周的一小块地方,也照亮了自己雪白的面孔,呼吸窒了窒,半晌才不确定地微声说道:“……父亲?” 北堂尊越笑了笑,道:“我儿,怎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宝座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殿中投出一道庞巨无比的黑影,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下了高阶,朝着北堂戎渡走过来。北堂戎渡见状,面上忽然有些变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左脚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半步,手里的烛台蒙蒙亮着,烛泪垂垂,兀自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然而此时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右手抬起,光滑的手背轻轻贴上了北堂戎渡的额头,探一探温度,似乎是有些不满意,只轻声责问道:“怎么这么凉。”北堂戎渡有些恍惚,双眼迷不愣登地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仿佛是没有睡醒,又仿佛是认为自己正在做梦或者是别的什么,北堂尊越看着他的这个傻乎乎的模样,突然就笑了起来,道:“在想什么呢。” 男人此刻这样温和的口气,不掺任何杂质的慈祥眼神,就好象他们之间一直都是由这样的血脉羁绊着,从来没有变过,之前那些癫狂荒唐的话语,那些烫得人生疼的强迫亲吻,都只是一场梦,了无痕迹,不剩半点。北堂戎渡呆在那里,似乎不太敢说话,好象担心眼前的景象只是一个梦,一旦用手一戳,就会像泡沫一般登时破灭了,心中涌出无数个念头,剧烈翻滚着,也不知道哪一种占了上风,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发上和衣面间,都被雨夜浸出了一层润润的水气。 北堂尊越看着少年这副无措的样子,不禁笑了笑,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返回了阶上,北堂戎渡顺从地跟着,直到北堂尊越坐在宝座间,取下他手里的烛台放到一旁,把他抱在腿上。 北堂戎渡没有拒绝男人这样的亲密动作,而对方也没有做出任何一个不符合父亲身份的举动,只是摸了摸少年沾染了一层潮湿雨气的冰冷脸庞,轻笑道:“……怎么这么不老实,外面风雨交加的,还到处乱跑?”北堂戎渡不知道怎地,只觉鼻子有些发酸,他低哑着声音,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终究只能挤出一句来:“我没有乱跑。我只是……我刚才做了个梦……” 北堂戎渡低下眼睫,抓住男人的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修长温暖的手指,良久,才低低呢喃道:“我只是……怕你忽然不见了……” 北堂尊越盯着少年的脸,这张与他极为相像的面孔上略显苍白,脸颊冰凉,如同一朵委顿的花,他想,这朵小花是自己日日浇灌呵护了许多年,才好不容易开起来的,他怎么舍得把它揉碎?即便是他这样自私冷心肠的人,也总有柔软的时候,他的这个孩子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潜移默化之中,让他慢慢变成了‘人’,有了人的情感,知道了万般种种滋味……北堂尊越拍一拍少年的背,柔声道:“你父亲自然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了。”他说着,忽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遂循着味道拿起北堂戎渡腰间拴着的荷包,道:“咳嗽还没好吗。”从里面取出一块梨膏糖,喂进北堂戎渡嘴里,北堂戎渡乖顺地张嘴接了,慢慢咀嚼。 男人一面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一面道:“……今天午间,牧倾寒来过了。”北堂戎渡右手尾指一跳,慢慢‘啊’了一声,北堂尊越继续道:“他问本座,要如何才肯放‘蓉蓉’离开……本座告诉他,除非斗转星移,江河倒灌。”北堂戎渡心神恍恍惚惚,没有问后来怎么样,只道:“……他没有事?”北堂尊越柔声安慰道:“他没有事。” 大殿中烛火昏昏,光影幽暗,上首的两个身影被拖得长长的,外面雨声霖霖,风嚣不止……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恍然一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秋风乍起的醺人季节里,枫叶渐红,无遮堡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荷花开到盛极,已然生出凋零之意的靡靡香气,就连莲蓬,都也已变得极少了。 游湖的人熙熙攘攘,青水绿的落地大纱幕垂下,遮起一大片地方,周围豪仆贵奴簇拥而立,十几个罗衣珠鬓的美貌侍女或是端茶递水,或是取扇捧巾,往来进出,香风习习之间,看不到纱幕内的情形,众人见这排场,知是贵人出游,自是不敢近前窥看,离得远远些,倒也清净。 北堂戎渡歪在一张紫檀透雕小香榻上,和沈韩烟一起剥着菱角吃,一面赏景说话,他向来不惯做这些琐事,把个菱角剥得果肉上净是些没弄干净的果皮,丢了一个在嘴里嚼嚼,立马皱眉道:“涩得慌……”沈韩烟笑道:“还不吐出来。”说着,剥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完整菱角,放进他嘴里,北堂戎渡一尝,果然甘香清甜,遂笑道:“这回可好吃多了。”旁边孟淳元坐在锦凳上,也专心剥着菱角往嘴里填,闻言便脆声接道:“公子,这水菱甜得很呢。”北堂戎渡‘嗤’地一笑,道:“只知道贪吃贪玩儿!因上次教你的那套剑法,我瞧你使得还好,所以今儿才带上你一起出来,要是以后你懒怠了,看我不把你皮也揭了!” 孟淳元一缩脖子,吐吐舌头不言声了,一旁沈韩烟却是童心忽起,取了一小盒茉莉胭脂,用笔沾上水,在胭脂里润了润,笔尖软软落在北堂戎渡光洁的额头上,北堂戎渡微微一哂,道:“干什么呢。”沈韩烟笑道:“别动。”一手拈着胭脂笔,细细描出一枝秾艳红梅,之后取了小镜送到北堂戎渡面前:“你看。”北堂戎渡揽镜自照,只见额头上斜斜绘着一枝血红的梅花,好不明妍风流,其貌之盛,本身已成为了一种压迫,遂笑道:“啧,手艺不错么。” 正戏笑间,忽闻湖上传来一阵丝竹之声,如吟如缕,连绵不绝,令人闻之颇有秋水长天,空清寥廓之感,北堂戎渡定睛看去,就见远处湖上烟波浩淼,云淡风清,一艘华丽雅致的二层大船正顺水而行,主桅上高高挑着两盏大宫灯,北堂戎渡目力极好,隐约能看见灯上有‘平剑’两个大大的篆字,不由得笑道:“倒是巧了!”立时唤左右道:“去那船上,只说我在这里,请 分卷阅读176 他们庄主过来一叙。”外面有人垂手应了,不一时,就见那大船转了头,朝岸上而来,渐渐停住,几个青衣人自船头放下长长的搭板,旋即船上绣帘一挑,人影闪动间,步出一个华服年轻男子,踏着搭板徐徐走上岸来。 六名少女成两列随在他身后,皆是金环束发,青丝如墨,神态恭谨,手中各自捧着剑匣、彩巾、折扇等物,那青年男子头戴束发金冠,穿一身绛紫色团花交领大袖长袍,围着深蓝宽腰带,垂下蓝灰色绣花蔽膝,身后系着青哆罗呢鹤氅,容貌英挺俊逸,眉目清正,来至近前,先笑道:“你倒会乐!”北堂戎渡起身相迎,亦嗤笑道:“彼此彼此,怎比得上殷庄主携美游湖来得惬意。”殷知白见他眉甚似裁,眼角风流,额间斜绘一枝亮烈红梅,有十分的风韵,便携手戏谑道:“书上只说‘轩轩如朝霞举’如今瞧了你,才算真见着了。”北堂戎渡大笑,在他肩头捣了一拳,笑骂道:“我这里还有一句‘拳脚相加’,你可想见识么?”殷知白亦笑道:“这个么,敬谢不敏。” 一百一十八. 添翼 两人玩笑几句,之后殷知白与沈韩烟亦互相见了礼,诸人彼此间都是相熟数年的朋友,自然也没有什么拘束,一时间殷知白落座,与北堂戎渡及沈韩烟二人谈笑说话,孟淳元侍立在侧,捧上茶来,殷知白头一回见他,视其神色打扮间,并不是那等娈童之流,举止天真,毫无卑谄柔媚模样,倒更像是跟兄长出来游玩的幼弟,便对北堂戎渡开玩笑道:“哦,我倒不知北堂堡主什么时候,竟给你添了个兄弟?”沈韩烟听了,面上微微一笑,旁边北堂戎渡笑道:“什么兄弟,我看倒像是我养了个儿子,成天淘气得很。”殷知白端起茶送到嘴边,不觉嘿然:“你才什么年纪,倒想着做爹了。”北堂戎渡揽袖而笑,道:“怎么,莫非不行?说起来,等再有半年左右光景,我可不就是做了爹么!”殷知白闻言,心中微奇,便多问了一句,听北堂戎渡略略说明之后,一时间也不免恭喜一番。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北堂戎渡看了看时辰,忽道:“是时候了。”沈韩烟似乎知道他所指何事,毫不奇怪,只唤了人来,取披风给北堂戎渡系上,一旁殷知白见青年熟练地替北堂戎渡扣好披风上的墨玉搭扣,眼底闪过一丝默然,随即淡淡笑道:“怎么,有事?”北堂戎渡点点头,与殷知白携袖走向不远处已抬来的一驾金丝楠木乘辇,边走边道:“自然是有的……你来得倒也巧,一起去罢。”殷知白当下也不多言,随他一起上了乘辇,看着两个少女打下宝香罗垂帘,辇车缓缓而动,这才问道:“什么事?”北堂戎渡慢慢用指头数着右腕上的枷楠香木嵌金福字串珠,淡然道:“知白,前时我得到消息,太行世族宋氏、七巧墨门、厉航斋、蔺南谢家,这四方势力意欲结盟,此事想必你自是知道的。” 殷知白微微一笑,道:“平剑山庄消息来源虽不及无遮堡,却也略有耳闻。”眼中略现出一丝冷然,殷知白英俊的面孔上似有若无地闪过讥笑之色:“他们这是怕了……北堂,无遮堡积蓄势力数百年,自北堂堡主执掌无遮堡,至你多年前开始入世相辅至今,已越发有饕餮之势,权倾天下,各方势力或是低伏,或是观望,或是冷眼,或是隐存敌意……这四方欲结盟以成暗中抗衡之势,其中都各自存了些什么心思,不言而喻。”他说到这里,不觉看向身旁的北堂戎渡:“北堂,莫非……” 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低笑道:“不错,我们眼下就是前去拜访的……我昨日才刚刚收到消息,太行宋阀主,七巧墨门掌门墨元承,厉航斋斋主以及谢家家主,今日将共聚此地详商四家结盟一事,嘿嘿,谁能想到这等大事,竟会在一间小小的陵春园里议计,倒也别出心裁。”殷知白挑眉道:“哦?此事我倒不知。”口内这样说,心中对北堂戎渡麾下的势力,亦有了进一步的评估。北堂戎渡含笑不语,只道:“知白,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连夜至无遮堡见我时,曾许诺过我什么吗。”殷知白眼波微转之间,亦笑道:“当时我说‘无遮堡野望远大,雄心不止于此,我眼下应你,他日无遮堡无论何事,平剑山庄必助之’。”说到此处,两人彼此之间自有默契,再不多谈,只一笑而已。 陵春园修于十数年前,其间风光疏朗,淡色浅描,与别处花团锦簇的富贵景象不同,自有一种清冷萧萧之气,因此少有人至,但今日却有人在此守住,人虽寥寥不多,但只看形容气势,便知是一流的高手,北堂戎渡坐在乘辇上,自有底下人递了帖子,不一时,通传的人自里面出来,道:“……少堡主与殷庄主请。” 园内树木稀疏,花叶零落,唯有一带清泉淙淙萦绕而过,倒也雅静清幽,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信步而入,一股萧瑟疏朗之意扑面而来,二人随着引路之人走了一时,便见到不远处一间大凉亭,四面皆垂着轻纱,隐约可见里面坐了四个人,亭外一个美貌小鬟正用小红泥炉子煮茶,远处一架小桥上,一名素衣美人款款拨琴弄调,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两人进到亭中,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四个人各自跪坐一处,面前设有一张小案,案上唯放一壶一杯而已,其中一人面容略显古朴,然而一双眸子却是清明有神,宽袍高冠,正是太行世族宋氏阀主宋瑞,旁边一人清瘦儒雅,手长过膝,乃蔺南谢家家主谢修平,南面一名白面微须的雍俊中年人便是七巧墨门掌门墨元承,最末一人却是一个模样仿佛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子,做简约打扮,一身素白衣衫,青丝如墨,只挽着一根木簪,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容颜秀雅端丽,淡雅如仙,美貌中却又透着亲切和煦之意,自是这一代的厉航斋斋主蓝妙璇。 诸人都是江湖上自有身份的人物,彼此之间也曾经照过面,四人抬眼见了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不管此时是否心中各有所思,所思为何,但眼前二人身份却决不在众人之下,因此起码表面上不能失了礼数,于是皆起身相迎,四人之中势力最雄厚的宋瑞轻轻点头,抚须道:“少堡主与殷庄主请坐。”话音方落,底下自有人摆下两张小案,送上茶水。 两人于是理衣入座,殷知白淡淡环视一下周围,微微一笑,道:“我与北堂不请自来,说起来,倒是恶客了。”蓝妙璇美目含笑,自斟了茶水,道:“殷庄主实是言重了。”旁边墨元承面色沉稳,只道:“不知少堡主与殷庄主今次来此,所为何事?” 他话音方落,却听北堂戎渡突然笑了起来,自管抿了一口香茶,道:“明人不说暗话,墨门 分卷阅读177 主,我北堂戎渡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想来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向来面厚心黑,无利不早起,眼下既是来了,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诸位想必对我与殷庄主此次的来意也心知肚明,咱们也不需那些客套。”谢家家主谢修平清瘦的面容上微微动了一动,目光看向宋瑞,宋瑞神情淡宁,倒是瞧不出什么端倪,亦不言语,蓝妙璇目光流转,仿佛一泓清泉沁入人心,面上露出悲悯之色,手中缓缓转动着佛珠,轻轻道:“少堡主,无遮堡立堡数百年,向来以杀伐起家,如今更是势大如盖,覆灭门户,吞并地方势力,行事举止间颇有顺昌逆亡之意,却不见多少人为此破家送命么?前时我路过阊州,见当年昆夙门旧址,如今却已成了无遮堡分坛,世事变幻,不过如此。” 她本是素衣净容,容颜秀雅清淡,如今神色间慈悲温柔,语气悯然,那等略带惆怅感伤之色,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不免见之动摇了,实是让人觉得心中柔软,但北堂戎渡听了,却只是含笑一拂胸前垂着的鬓发,漫不经心地道:“斋主此言,是说我北堂父子二人心狠手毒,视人命如草芥么。”蓝妙璇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息,殷知白自顾为自己添茶,嘴角淡淡挂起一丝冷笑。北堂戎渡目光在蓝妙璇手里的佛珠上扫了一眼,忽然开口淡道:“斋主倒是慈悲。”他话音一转,问道:“斋主以为,如何才能成佛?”蓝妙璇美目微凝,一时间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也还是答道:“自然是普渡众生,劝人为善,才可早登极乐,立地成佛。” 北堂戎渡突然抚掌大笑,凤目中却是一片冷冽清醒:“说得好!何谓佛?何谓慈悲?原来普渡众生不过是为了早登极乐,慈悲为怀也无非是为了自己成佛,什么慈悲,什么渡人,统统也不过只是手段,自己成佛成祖才是目的!说来说去,何必扭捏作态,兜着一层道貌岸然的大义遮羞布!”北堂戎渡冷笑不止,继续道:“斋主请了,我北堂氏父子手上的人命,只怕比斋主见过的人还多,这世上有万万人,哪怕没有我无遮堡,自然也还会有别人,假如我现在把无遮堡弟子统统杀了,一把火烧了满门上下,可不用多久,就必会有旁的势力顶替上来,无非是因为利字当头,益字在心罢了!似你我这等人,哪一个不是一切为了各自所在的势力而谋划,说什么大义之类的,不过是骗骗懵懂百姓罢了,什么是天道?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已!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被人掌握的人和掌握别人的人。与其别人做了刀俎,我做那鱼肉,还不如死道友不死贫道! ” 这般赤裸裸的言语终令众人动容,却听殷知白抚掌笑道:“好,好,只可惜这里有茶无酒,不然只凭这一席话,当浮一大白!”蓝妙璇面色微白,旋即恢复如常,手里慢慢数着佛珠,缓缓道:“原来少堡主已有‘一言而为天下法’之志……少堡主胸怀远大,人所不及。”此言一出,人人变色,能当以‘一言而为天下法’之人,除圣人大儒外,唯有曾经的帝王!哪怕是如今任何人怀此野志,人人皆知,却也终究是不好明白说出口的,蓝妙璇此语,其心可诛!就见北堂戎渡猛地盯住蓝妙璇,那双幽蓝明澈的凤目中透出无情的冰冷光芒,他看着对方,冷冷道:“任何人都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斋主慎言!” 少年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蓝妙璇方才被他所激,才一时作此语回敬,其实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后悔,眼下听了北堂戎渡之语,不觉默然,只静静数着手里的佛珠。北堂戎渡收回目光,略略整衣,随即对宋瑞道:“素闻阀主膝下有一爱女,年方二七,德容兼备。”宋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口中只是淡淡而笑: “老夫子嗣不旺,如今年过半百,膝下却唯有此女一点血脉。”北堂戎渡亦是含笑,点一点头,既而又向谢修平道:“谢家主膝下两位公子乃人中龙凤,听说一位幺女亦是聪慧伶俐。”谢修平眸色深深,看向北堂戎渡,缓缓道:“小女不过将将十六,一点孩子家的小聪明罢了,怎当得少堡主赞她。”北堂戎渡一笑,道:“谢家主太谦。”说罢,身躯坐正,端颜道:“如此,我欲求两位小姐为妻,还望阀主与谢家主首肯。此事早已禀过父亲,已得允准,愿以平妻之礼以待,与宋、谢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不知阀主与谢家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亭寂然,蓝妙璇陡然变色,墨元承亦是面皮微微一抽,殷知白一手抚案,眸色微转,既而平复如常,北堂戎渡端坐原地,面上笑意似有若无,静静而待。 良久,宋瑞忽起身,自向亭外而去,道:“少堡主美意,老夫自不敢相拂。”说着,竟是离席而去,自顾自地走了,谢修平微微睁开半合着的双目,亦离座而起,面上已换上淡淡笑容:“小女顽劣,少堡主担待。”北堂戎渡哈哈而笑,欢颜起身,再不去看剩余的蓝、墨二人,只朗声道:“如此,七日后戎渡自会登门,详商此事。告辞。”当下也不多言,自与殷知白出了亭子,二人登上轿辇之际,见宋、谢两方亦各自而去。殷知白一手放下帘子,在北堂戎渡旁边坐定,微微笑道:“好手段,你倒是不按常理出牌,连我也不曾想到你竟会如此……一言出而轻易破解四盟,这可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北堂戎渡斜靠在座上,懒懒道:“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宋瑞和谢修平能坐到这个位置,哪一个是寻常人?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么选,我今天当着他们聚在一起的这个场合提出这件事,哪怕这两家不答应婚事,可另外两人心中也必会因此生了怀疑之意,只怕那二人与我日后还会有什么私下交结,如此一来,疑心生暗鬼,这四方结盟怎能稳当?今日我既来了,无论婚事成与不成,都已达到目的了。”少年理一理宽大的衣袖,“这宋、谢最是精明,二人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索性顺水推舟,应下了此事。” 殷知白倚在靠背上,道:“宋瑞只有一个女儿,等他死后,太行宋阀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如今他把女儿嫁你,才是有了护身符,日后再生个外孙,整个宋氏还不仍旧是他这一脉的?这人才是人老成精!至于谢修平,他自然也想到这一点,既是势力最大的宋瑞都已脱了这个盟圈,他若还拎不清,也就不配做家主了,剩下其余两家,已不足为虑。”说到这里,看了看身旁之人:“倒是这么平空多了两个妻室,你待怎么安排?”北堂戎渡半合起眼睛,以手支颊,道:“怎么安排?你总不能指望我待她们能像待韩烟那样罢?这种联姻么,无非就是如此,世家 分卷阅读178 女子,有几个不是为家族需要去做事,我供她们在无遮堡里一世富贵平安,也就罢了,不过是多养了两个人,打什么紧。” 殷知白笑了笑,道:“说到底,终究你得利最大,日后有宋谢两家助力,你便是如虎添翼了。”北堂戎渡睁目笑看他一眼,道:“说这个做什么。” 竹林之中风声飒飒,男人一身绿色长袍,黑发不束,手内一弯刀影如同冷月,身周方圆数丈之内飞花摇木,被劲气激得四散。 北堂戎渡站在远处,看着男人走完一套刀法,这才道:“爹……”北堂尊越回过身来,身上穿着的袍子松松披着,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他走过来,看着少年笑了笑:“哦,这么早就回来了。”闻到北堂戎渡身上有一丝酒香,就道:“在外面吃酒了?” 北堂戎渡被男人胸前挂着的血红坠子晃了一下眼,抬手拨了拨额发,含笑道:“遇见了殷知白,便一起喝了几杯……事情已经办好了。”他说着,从男人发中用手拈出一片碎竹叶扔掉,道:“我说过晚上会陪爹一起吃饭的,所以就早点儿回来了。”北堂尊越似乎浑不在意,只看了一眼北堂戎渡额间那一枝亮烈的红梅,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道:“走罢。” 一百一十九. 就中更有痴儿女 两人一同回了遮云居,先下了一盘棋,这才到了摆饭的时辰,北堂尊越起身自去解手,北堂戎渡自己坐在桌前,看见丫鬟们只在北堂尊越的位置上放了酒杯酒壶,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便笑道:“怎么竟这样厚此薄彼。”一个正摆放碗箸的大丫鬟听了,不禁抿嘴儿一笑,道:“这个却是罢了,公子自上回病好之后,却不知怎地落了个咳嗽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嗽上两下,听大夫说,总要将养月余才能渐好,堡主因此早便不许公子吃酒,怎么倒忘了。”北堂戎渡笑道:“哪里就真的半点也不准喝了,你们给我也拿个杯子来。” 众人只是不肯,赔笑道:“公子且饶了奴婢们,堡主的话谁敢逆呢,何苦令奴婢们白赔在里头。”正说着,北堂尊越由外面回来,正听见众人说话,便道:“自己怎么回事不知道?你今天在外面喝了酒倒也罢了,如今又来罗嗦,还不老实吃你的饭!” 北堂戎渡笑着央道:“今儿若不是见了朋友,我也不会在外喝酒,况且也只是饮了些许罢了……爹,我眼下只喝几盅就是了,不然晚间的饭都是油水极大的,怎吃得下去。”说着,喉头一痒,不禁咳了两声,北堂尊越见状,睨他一眼,撩衣坐下道:“哪里就馋死了你!”虽这样说,到底还是叫人去拿酒来,不一时,底下人送上一个三足鳅沿鎏金珐琅酒壶来,并一只小小的蕉叶冻石杯,置于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一闻,拖长声慢慢‘啊’了一下,道:“怎么是枇杷酒?”北堂尊越亲手给他倒上七分满,淡淡说道:“这酒清肺治咳嗽,你喝了正好。”北堂戎渡撇了撇嘴:“这东西说是酒,其实和果子汁有什么分别。”北堂尊越冷笑一声,伸手去拿他面前的酒壶:“若再聒噪,连这个也没有!”北堂戎渡连忙一把护住酒壶,不让男人拿走,口中道:“好了好了,聊胜于无么。” 两人动箸开始吃饭,里面有一道百花雀舌做得鲜美,北堂戎渡多吃了几筷,不觉便已是五六杯酒顺进肚去,北堂尊越见了,便叫人撤了酒壶,不许他再喝,北堂戎渡没奈何,只好干吃饭,又喝了半碗汤,一时间父子二人用罢了饭,各自坐着捧了一盏浓茶来喝,闲聊家常,因北堂戎渡幼时喜欢看皮影戏,便传人上来演玩,不一时,诸人支起一面极大的精致白色薄绸幕,在幕后一一点起灯盏,十余名歌姬怀抱各式乐器坐于两侧,纤手微拨间,丝竹之声顿时悠悠而起,同时幕布后出现静物皮影。北堂尊越呷了一口茶,凤目微眯,淡然看着,旁边北堂戎渡往嘴里送了一块梨膏糖,右手支颊,凝目含笑静观。 一时间只听只听丝竹音韵悠扬,女子柔声婉转,北堂戎渡从身旁的小金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闲看幕上场景变换,人物交接,不觉随口笑说道:“这些都演得絮了,来来去去也多是那些东西,没几个新鲜的,赶明儿我有工夫了,给他们讲几套好故事,编起新戏来,才看得有趣。”北堂尊越听了,用茶碗的盖子抿一抿碗沿,漫不经心地道:“哦?说来听听。”北堂戎渡略顿了顿,道:“啊?”转念想一想,倒也无所谓,遂笑道:“这可长得很呢。”说罢,也不推辞,便娓娓讲了起来。 但凡易容手段高妙之人,那换声的本事自然不可不会,北堂戎渡更是其中老手,不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其间各自人物对答应话之语,亦是老幼男女齐备,一张薄唇内忽而作女子娇语软侬,忽而又出雄壮汉子之声,活灵活现,渐渐地,北堂戎渡讲得入戏,不但连周围伺候的侍女屏息听得入神,就是那一干演皮影的人等,以及伴乐的歌姬,竟也都逐渐入迷,不自禁地陆续停住,专心静听起来。 这一回即兴而为,竟是一开了头便止不住了,良久,只听北堂戎渡道:“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这正是: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只觉口干舌燥,喉内冒火,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摸,却发现茶壶里的茶水早已被自己喝光了,因此便道:“快拿水来,渴死我了。”众人此时才如梦初醒,一个伶俐的丫鬟忙欲取茶来,方一迈步,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这才发现双腿不知何时早已站得软麻不堪,实是脚软,打眼朝记时的金漏处一看,顿时唬了一跳,竟是只差小半个时辰,就要到了丑时。此时北堂戎渡也已发现时辰竟晚到这个地步,寿顶双枝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大半夜,烛泪聚积,只剩下小半截,不禁惊然之余,亦失笑道:“怎么竟忘了时辰!” 一时间众人忙忙收拾皮影幕布等物,挑灯花,端茶水,北堂尊越坐在椅上,心中却想着那‘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不觉微微心动神摇,尤其‘就中更有痴儿女’此一句,细嚼这七个字的滋味,再看灯下身旁北堂戎渡容颜如画,一时把满腹心思涌起来,搅 分卷阅读179 拌在一处,竟是没个开交,万般种种,尽上心头,当真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却还要强行摁在心底,不得脱出! 其时北堂戎渡已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唤人送水来洗了脸,又拿湿毛巾细细擦一擦,摇头道:“怎么就闹到这么晚……实是困了。”抬眼见北堂尊越面色沉静,便道:“爹,那我回去了。”说着,微微打了个哈欠,北堂尊越不动声色地略扯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讲得倒是很好。”北堂戎渡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爹把我当说书先生使呢,这嗓子里都快冒火了。”把茶碗放下,吩咐人道:“把我的衣裳拿来。” 侍女捧了一件五色盘金绣龙披风过来,替少年披上,纤手细理着上面的墨玉搭扣,却不防那搭扣忽把北堂戎渡胸前垂着的鬓发缠住了几根,北堂戎渡只觉头皮微微一刺,还好倒不觉得怎么疼,遂摸一摸脑袋,道:“不会多看着点儿?几乎扯下我几根头发来。”那年轻侍女听了,忙垂首跪下,不敢抬头,北堂戎渡自己动手去解头发,随口道:“罢了,什么大事,起来罢。”话音未落,却忽听旁边北堂尊越道:“……怎么?”同时已站起身来,将北堂戎渡往自己面前微微一带,抬手给他解开缠住的发丝。 男人低着头,修长的手指一一拆解着搭扣上缠着的头发,俊美得已臻妖异的压迫性面孔近在咫尺,炙热的呼吸淡淡拂在少年的脸上,掺着一丝龙涎香的味道。按说这等举动在父子之间原也没什么,比这更亲近的也不知有多少,但北堂戎渡却不知怎地,忽然倒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儿不大自在,心中微微涌起一股淡淡的慌迫与无措。 --有些事情一旦戳破,尽管如今已重新把它埋在了不知什么地方,使得双方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却也终究不可能完全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过往无痕…… 缠住的发丝被一一解开,北堂尊越放下手,面上神情一如平常,负手在身后道:“都快丑时了,回去睡罢。”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挪开眼,如往常一般含笑应道:“正是呢,我都困得眼皮也沉了……爹也早些安置罢。”说着,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蟠花双结灯笼照亮,自回了碧海阁。 北堂戎渡回去时,值夜的丫鬟不曾想到他今夜还会回来,忙煮茶递水,服侍他脱了外面的披风,北堂戎渡眉眼饧涩,倦意袭袭,也没回房里惊醒沈韩烟,解了一回手后,随便自去了一间屋内睡下,一时间凤目轻合,静卧片刻,很快就沉沉坠入梦中。 待北堂戎渡走后,北堂尊越回到卧室,坐在房内静了一时,忽朝外面吩咐了几句,没用多久,一个睡眼朦胧的少年便进到室中,身材修长,容貌俊美,上前走至北堂尊越面前之后,便缓缓跪于他脚边。北堂尊越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起少年的下巴,打量两眼,随即就从身旁的一些瓶瓶罐罐中取了一些不知什么东西,开始细细抹在那年轻的面庞上。 少年驯服地跪直了身子,柔顺以待,想来早已熟悉了这种事,他虽不知道男人每次在他脸上都做了些什么,但仍然乖巧地什么也不问……室中静静无声,随着这一番细致的工作逐渐到了尾声,男人眼中也慢慢燃起了幽深的火焰,他拈着胭脂笔,在少年眼角描下最后一笔之后,便站起身来,将少年抱起,走到床边。 罗帐内熏满了合欢花的香气,北堂尊越轻而易举地扯开了少年的衣裳,露出里面雪白的身子,修长而结实,承肩,窄腰,紧臀,长腿,与他的孩子很有些相似,煌煌烛火中,铺开的青丝之间,那一张被做成秀隽到极致模样的面孔,不染半点风尘,唯一双眸子并非是宝石般的澄蓝。北堂尊越静静端详了片刻,随即俯身覆了上去,绿色的锦衣褪下,露出健壮的男性躯体。 ……渐渐地,少年的肌肤间已染上一层绯红,双手开始抱住男人的背部,攀住对方强壮鼓起的背肌,呼吸也开始慢慢急促,终至小声呻吟,北堂尊越将火烫的前端顶在那不住收缩的湿润褶皱上,拇指轻搓着少年胸前的一处殷红,低声吩咐道:“叫本座的名字……”少年湿润着眼睫,顺着他的意思,失神喃喃道:“越……啊!”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已猛然一个挺身,尽数顶进了那温暖的体内,并低头用唇堵住了少年口中的尖叫。 床榻间一时春意无边,少年呜咽着,呻吟着,被男人狂风暴雨一般汹涌的攻势逼得泣不成声,双腿死死缠紧男人的腰,北堂尊越不断抚着他肌肤火热的汗湿脸颊,柔声道:“乖孩子……别哭……”少年神智昏昏,什么也不知道了,口中只哽咽呻吟不止,身子被撞得不住摇晃,肉体拍击的水声靡靡响成一片,罗帐内唯见男人雄健的身躯如海浪一般起起伏伏,激烈冲撞着身下的雪白胴体,房中合欢花的香气浓郁不散,弥漫满室…… 许久之后,北堂尊越揭开帐子,披衣下床,取了一条丝巾,将一小瓶药水倒在上面,回到床前给瘫软在锦被之中的少年擦了一阵脸,又拿湿毛巾擦了一遍。 随着那张俊美以极的容颜渐渐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本来的模样,男人眼中的那一分温柔之色,亦自敛去不再……北堂尊越扔掉毛巾,朝外吩咐一句,很快就有几名侍女进到房中,将全身无力的少年扶了出去。 北堂尊越独自一人待在室中,毫无睡意,一时间走到窗边,只见外面星子稀落,月淡天黯,想了想,忽走出了房间。 男人身上松松披着一件外袍,腰间随意系着腰带,信步走在六棱石子铺成的小路上,不多时,却来到了碧海阁。 阁内依稀灯火昏昏,北堂尊越远远看着,却终究踟躇不前,他在那里站了不知多久,只见天边夜色渐淡,身上发间已蒙了一层薄薄的寒凉露水,远处的一方小湖上,一只鹤扑棱着翅膀悠闲飞过,带起水面涟漪阵阵,一圈一圈地散了开去…… 这正是: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一百二十. 此时此夜难为情 ……公子年十四,共平剑庄主赴陵春园,于太行世族宋氏、七巧墨门、厉航斋、蔺南谢氏前笑谈,其时斋主谓公子久蕴野志,心怀非常之谋,父子行止暴睢,孰不足道。其婉责指摘之言,枚不胜举,时公子于侧,大笑,厉驳之,斋主默不能解,其后公子言婚姻于太行世族宋阀女、蔺南谢家女,座众哗然,然宋、 分卷阅读180 谢兼爱公子智勇,遂欣然许女于公子,约为婚姻,事出,江湖震动,公子自此身兼数势,一时无出其右,月余,期至,无遮堡广邀观礼,天下济济,凡世家名宿,高门大族,几莫有不赴贺者。 …… 北堂戎渡站在妆台前,身上只穿了皓白素雪缎的贴身衣裤,双手平伸,任由一群侍女为他穿衣,漆黑的长发则被翠屏用一条大毛巾包着,慢慢擦干上面的水。 繁复的衣物一件一件地被穿在身上,丝锦制成的外服上用金丝双股线密密绣出瑞祥腾云图,缝纳着七彩云边,缀以各式珠玉,华贵难言,北堂戎渡看了看侍女正给他围上的温玉腰带,道:“这个也太沉了些。”正说着,衣物已穿戴完毕,头发也都擦得差不多全干了,北堂戎渡在妆台前坐下,翠屏亲手取了梳子,为他梳头,却值此时,外面忽听有人传道:“公子,少君到了。”话音方落不久,就见沈韩烟一身华服,头戴七宝珠冠,走了进来,从翠屏手里取过玉梳,道:“……我来罢。” 一头青丝长长垂下,散如墨缎,沈韩烟垂着眼,手执玉梳慢慢将其梳通,北堂戎渡从镜子里看见青年容颜平静,一如往常,不觉淡淡笑道:“韩烟,我本以为,你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的。”沈韩烟笑了笑,语气里有温平如水的意味,反手细细替北堂戎渡挽起发髻,含笑道:“哦?今日不过只是个过场罢了,表面文章,北堂想要我如何呢。” 他说着,从鬓边梳出一绺黑发,编结成辫,环进髻中,淡笑道:“对了,殷庄主已经到了,青帝门也已经来了人,眼下正在一处说话。”北堂戎渡取了一只血红玛瑙的龙首坠子戴在右耳上,笑了笑道:“只可惜外祖母前阵子才回苗疆,今天倒是来不了。”他说着,细看镜中沈韩烟眉端目平,永远都是一副风淡云清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有些微芥,这人是温润如水的男子,绵绵若春雨,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并不放在心间,万般看起来仿佛皆不萦怀,这是他喜欢他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同时,也是他嗔怪他的一个原因:这个人的怀抱那样温暖,气息亦是恬淡无波,身处其中,只愿叫人长醉不醒……但你可有,真正把我放在心上? 镜中的少年面色沉静,如波澜不起的湖面,眼角却淡藏风流,夺人心魄,沈韩烟将一顶金彩璀璨的发冠为其戴在头顶,用一枝七宝明金双合长簪固住,两端各垂下长长一串珠玉流苏,光华流转,直坠至肩胛,北堂戎渡静坐着不动,看青年有条不紊地一一忙碌,自己在手里捻着胸前一串镶红蓝绿三色宝石的攒珠四蝠挂颈彩珠,半晌,忽然道:“……父亲他,眼下在哪里?”沈韩烟将少年的头发细细打理整齐,一面答道:“这倒不清楚。” 一时间收拾停当,沈韩烟洗了手,道:“也是时辰了,北堂,且出去见客罢。”北堂戎渡用手抻一抻衣袖:“你去罢,我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说,一早都没吃什么饭。”沈韩烟见状,便自己出了门,北堂戎渡则叫人拿了些点心之类,简单吃了一些。 正吃完漱过了口,忽听外面丫鬟通传:“堡主到了。”北堂戎渡一回头,便见一道暗红色的高大身影从拐角处的屏风位置转进来,金冠墨发,身披暗红长袍,正是他父亲,北堂戎渡面上浮出一丝微笑,起身道:“爹怎么来了。” 少年回过身来,凝眸含笑,遍体璀璨朱绣,形容如瑶林琼树,俊雅无俦的面容被红衣映得模糊了轮廓,只余下眸中明净似水,纤毫毕现,颀长的身影站在窗前,令北堂尊越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是少年已在那里等候了许久,那样的熟悉,依稀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北堂尊越略一回顾,忽想起从前做过的一个梦来,在那个午后,他于梦中独自一人信步在花海中趟过,周围花开遍地,一顶红轿孤零零地置身于花丛之中,有人从轿内步出,身着大红色喜服,来握他的手,当时那人的面容模糊着,无法看清容貌,可眼下却仿佛云散雾去一般,赫然化做了面前少年的脸孔……纵使北堂尊越已决定维持这个父亲的形象,纵使他已决定压下那等心思,此时此刻,却仍是禁不住心神微微荡动,往昔旖旎模糊的回忆好似开出一朵又一朵娇艳明丽的花来,无穷亦无尽,花开如海,长梦不改。 北堂尊越神色不变,只打量了北堂戎渡一眼,道:“……还不错。”北堂戎渡笑道:“刚才吃了点儿东西垫肚子,眼下也没什么要忙的了,爹,咱们出去罢。”说着,已走到了北堂尊越的身侧,北堂尊越袖中的右掌微微一动,自然而然地随意牵住了少年的左手,就径直往外走,道:“也好。” 男人的手又大又暖,手指上戴着的戒指凉凉硌在北堂戎渡的手心里,北堂戎渡微微一顿,到底没有表现出什么端倪,只十分自然地随着身旁的北堂尊越走出房门。 父子二人一路迤逦而出,众多身着锦绣的侍女恭谨垂手而立,路上铺着绵软厚实的红锦长毯,殷红的花瓣零星洒在上面,靴底浑然不觉地踩过去,顿时零落成泥,只闻得两人徐徐而行的脚步声。二人并肩而行,华衣慵懒,遥遥望去,容色轩轩双映,恍然一双璧人,一路走过,但凡堡中之人,无不跪伏于地,众多前来观礼的宾客,亦是笑容满面,那一张张相同的微笑面具下,谨慎地流转着各种心思,但表面上,却全部都表示出了无可挑剔的敬意与恭贺之色,整个无遮堡,都被裹在一片的纸醉金迷当中。 北堂戎渡眼见于此,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汹涌热潮,是权力所带来的快意: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生于世间,当胸怀席卷六合之志,剑指处,天下英雄莫不尽伏,方不负此生!他思及至此,情不自禁地侧首看向身旁的北堂尊越,男人不知何时已松开了他的手,金眸微敛之间,面上唯淡笑尔尔。 一时间时辰已至,新人坐轿而来,北堂戎渡一手一个牵了两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的手,按规矩一一行足了礼数,其后两名新人被送回喜房,北堂戎渡则留下来招呼宾客,依例开宴。 席间美酒佳肴无数,众人尽欢,北堂戎渡坐在一处桌前,举酒笑道:“这种场合总是闹哄哄的,我头都快大了。”这一桌只有牧家兄妹以及殷知白几个,又有沈韩烟作陪,一旁牧倾寒仿佛清减许多,面色沉静,并无言语,只静静饮了一杯酒,身边牧倾萍罗衣绣裙,打扮得明丽灵秀,却是笑着说道:“爹前一阵刚闭关呢,脱不得身过来,所以就让我和哥哥来吃你的喜酒。”话音方落,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目光下意识地朝沈韩烟方向看去,见青年神情不变 分卷阅读181 ,仍是微笑而已,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这才略略放心,收回了目光。北堂戎渡笑道:“不过是小事而已,当什么真。”旁边殷知白亦笑,执酒道:“今日若不把你灌得醉了,岂不是饶了你!”北堂戎渡笑骂一声,道:“就凭你?我长到这般大,也只和我爹喝酒喝醉过,你却是还不够看的。”众人说说笑,觥筹交错,酒到酣处,举世皆醉。 这般热闹了一日,到最后,月上梢头,满天星子罗布,风深露重,宾客也渐渐散了,北堂戎渡亲自送了一干重要人物出堡,既而便返身回了喜房。 此时夜色还未深,北堂戎渡回到新房,方一进去,就有香气兜头兜脑地扑面而来,只见里面点着通臂大烛,照得室中白昼也似,重重纱帷垂地,布置得喜庆而奢华,檀香榻上并排坐着两个头蒙红盖,身穿繁琐礼服的女孩子,各自带来的陪嫁丫鬟在旁边站了无数,搅得一室香风习习,见北堂戎渡进来,忙尽皆跪下叩头请安。 北堂戎渡命人一一赏了,又揭了盖头,只见灯下一对少女头戴凤冠,面上有惊慌紧张之色一闪而过,一个眉目极清秀,面有稚气,身形娇小,应是那宋氏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儿,另一个则艳如桃李,色若春花,是谢家十六岁的幺女,两人在前时北堂戎渡登门商量婚事时,都曾隐在堂后偷偷看过未来夫婿,因而此时一开始的紧张之后,便也渐渐略平静了些,含羞将头低下不语。 北堂戎渡从未见过两人,也无所谓什么美貌秀丽,只命人抬过酒桌来,上面杯盘罗列不能胜数,道:“想来你们应该一整日也没吃过什么,眼下便用些罢。”说着,自己在一边坐了,吩咐侍女送水进来沐浴。不一时,热水送进室中,北堂戎渡自去了屏风后洗澡,半晌,身上仅披了一件单衣出来,见喜帐内两女早已被人服侍着宽了外面的衣裳,身上严严实实盖着鸳鸯锦被,室中伺候的人一个不剩,唯盈盈燃着一双红烛。北堂戎渡走过去,面色淡淡,想了想,遂解下罗帐,上榻躺了。 ……帷帐垂地,烛火寂静无声,北堂坐起身来,看一眼身旁早已熟睡的二女,只见长长青丝铺了满床,锦褥上落红点点,再撩帐朝窗外看去,已是夜色深深,月挂疏桐。北堂戎渡下了床,取来一套家常素衣穿了,信步出了房间。 外面月朗风清,北堂戎渡随便走着,消一消酒意,此时满天星光璀璨,月色照在阶上,如水银泻地一般柔和,似乎浮离于世俗之外,一小片竹林颜色暗绿,忽从中扑棱棱飞出几只鸟来,羽翅呼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北堂戎渡笑了笑,伸手唤那鸟过来,由于他曾学过驭兽的法子,因此几只鸟犹犹豫豫了一阵,其中有一只胆大的盘旋了一下,当真轻轻停在了北堂戎渡的手上,北堂戎渡逗了它几下,便一抬手,放它飞了。 一时间信步而行,路过一处湖畔,水面上空空落落,满湖荷花已然萎去,顿觉凄凉,北堂戎渡见了,忽想起前时与北堂尊越在此泛舟游湖,看莲花朵朵盛开的场景,当时两人之间还是言笑无忌,却不曾想世事纠葛,竟是难料,峰回路转之间,如今虽仍是父慈子孝,尽享天伦的模样,却到底自己心里隐隐知道,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月光洒在四周的花树深丛中,隐隐有了几分凄清之意,北堂尊越沿着湖岸闲闲徐行,草丛中不时有秋虫叽唧两声,满湖倒映着清明的月色,只是烟水波光之间,却已没了荷花,也没了流萤,只还记得当时小舟泛于湖中,少年在船头顺手摘了一朵粉白的莲花抛过来,笑着说道,爹,这花开得真好呢。 一百二十一.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北堂尊越信步徐行,脸上有着不浅的酒意,此时无遮堡还残余着白日里的喜庆痕迹,树上挂有大红灯笼,红彤彤地如同垂在枝头的成熟果实,那颜色令北堂尊越很容易就想起了今日少年身上穿着的衣裳--如此美丽而动人。 不见也好。没动过情,动过心,便不会知道情肠百转究竟是什么滋味,一旦看见了,就止不住地想要亲近,几乎压不住那股渴望,但若是那孩子如果不在眼前,却又开始牵念不忘了。其实不是找不到有着与其相像的眼睛、相似的鼻子、相同的嘴唇的人,纵使他们没有能够与他的独生子比肩的美丽,但完全可以用数量来弥补,只是,无论怎么相似,甚至哪怕能够找到一模一样的,却也到底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天上地下,不管是什么人都好,从来就只会有一个,没有其他人能够代替。 月色幽静,只可惜眼下树丛中早已经没有了无数飞舞的流萤,那种蓝色的微光曾经被少年拢于手心,在湖面间飞舞,当时风情,几可入画。北堂尊越酒意醺然地走到一棵树旁,取出一根纸烟,用火折子点了,微微吸上一口,入口处,醇绵中又带着几分清苦,外加一丝薄荷的味道,此时此刻,这种由少年从前制做出来的小玩意儿,似乎十分适合用来打发时辰。 满天繁星闪烁,冷月高挂,北堂尊越微微眯着眼,抽了两口烟,忽然间却转头看向远处,寂静的夜色中,草木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一道人影遥遥出现在夜幕里,似乎也刚刚发现了他。北堂尊越微微凝目看着那人,忽然就笑了起来,嘴角轻抿,一双金瞳幽幽潋如深潭,既而就朝着那人遥遥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渡儿,来。” 北堂戎渡微一犹豫,顿了顿,便朝着远处树下的男人走去,就见对方还穿着那件华丽的暗红色袍子,头顶戴着金冠,月光下,那张超尘脱俗的面孔像是在淡淡发出光辉,眼角有着酒醉的红晕,实在很像一幅动态十足的画,一个人如果天生长得好些,其实不算什么,但若还能有使他人为之窒息的独到慑人气度,才真真令人自惭形秽,北堂戎渡甚至记得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看见男人的真实面目之际,照样有着片刻的震惊与倾倒,当时对于一个前生见惯了容貌出众男女的他来说,在那一刻,竟已再想不起来任何其他的美人…… 北堂戎渡走过去,见北堂尊越指间还夹着一根纸烟,一缕细细的淡薄轻烟正消散在夜色里,便微微笑道:“天不早了,爹怎么却在这里呢。”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身上的素色衣衫,以及肩头垂落如流水的柔顺黑发,面上似笑非笑:“这话倒应该是本座来问你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眼下你倒跑出来乱走?”北堂尊越说着,看了少年一会儿,随手将指间的烟头捻灭,这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容中有着几分说不清楚的奇怪惬意,刀削般的五官在月色下 分卷阅读182 十分鲜明,嘴角挑起一分打趣的弧度,继续说道:“……莫非那宋、谢两家的女孩儿长得不合你的心意,姿容普通,这才让你在房里待不住不成?” 北堂戎渡闻言,低头笑了笑,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这倒不是,说起来,那也是如花美人了。”他抻一抻素白的衣袖,从容说道:“只是向来温柔乡乃英雄冢,儿子虽然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倒也还不是那等贪恋美色之人。”北堂尊越听了,突然展颜笑了一下,酒意醺然地道:“今天你倒没喝多少酒。”北堂戎渡明亮的眼睛看了一眼男人,笑答道:“因为没怎么陪酒的缘故……爹却是喝了不少呢。”北堂尊越双手负在身后,淡笑道:“……本座那里倒是有几坛好酒,一起尝尝?”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突然微笑一下:“好啊。” 此时周围的亭台楼宇皆静立在月下,花木错落,秋草瑟瑟,两人行了一阵,便走上一座精致的石桥,眼下北堂尊越酒意淡淡,与身旁北堂戎渡低声笑谈,其后回到遮云居,便命人摆桌烫酒。 下人抬来一张炕桌,摆上各色下酒的小菜,将烫好的酒送了上来,北堂戎渡盘膝坐在炕上,身后倚着几个缀满流苏的垫子,笑道:“若是一味滥饮,倒也无趣,不如抛骰子来,若我扔了四点,爹扔了五点,那便是我输,自罚四杯。以此类推,如何?”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命人取了一枚象牙骰子来,正欲掷,北堂戎渡却挡住了男人的手,含笑道:“若是用了什么手法,便没趣儿了。”北堂尊越看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没说话,只随手一掷,果然没用上任何取巧的手段,全凭运气,掷出一个‘二’来,北堂戎渡见状,不觉笑道:“看来我赢的面儿可不小呢。”伸手拿起象牙骰子一扔,待骰子停下,赫然现出一个‘五’,北堂戎渡笑容满面,亲手倒了两杯酒,推到北堂尊越面前:“爹,得要两杯呢。” 北堂尊越伸手拿过酒杯,随手递到唇边喝了,北堂戎渡抚掌而笑,自己取了骰子一掷,掷出个‘四’来,北堂尊越亦掷,却只有一个‘三’,不免又一连喝了三杯,一时间父子两人杯来盏去,言笑阵阵。 北堂尊越今夜的运气实在不好,十次里倒有六七次是输的,纵使他向来似乎千杯不醉,却毕竟也还是人身,到了后来,竟是当真醉了。 北堂戎渡一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眼角有几分红,存了三四分酒意,他看了看正靠在身后一堆软垫间的男人,微微开口唤道:“……爹?”北堂尊越却只是不答,双目合着,温暖的烛光照在脸上,犹自半敛着漆黑的眉峰,束发的金冠略有些松,垂下缎匹般的长发,整个人似巍峨玉山斜倾,北堂戎渡眯眼看着,只觉男人即便是这般浅瞑醉眠的模样,也当真是丝毫亦无可挑剔之处。他静了静,唤人把桌子撤下,又拧了一条湿毛巾,给北堂尊越细细擦脸。 室中静悄悄的,深红的烛泪一滴一滴顺着烛身慢慢淌下去,北堂戎渡想了想,伸手替北堂尊越取下束发的金冠,将右耳间的双螭青金石坠子也摘了,宽去外袍,脱了袜子,取一条虎皮毯子过来,替男人盖在身上。 北堂尊越睡得似乎很好,毯子外面露出素白的里衣,领口的暗云龙纹在灯光下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北堂戎渡用手抚一抚自己的额头,觉得也是时候走了,便下了炕去穿鞋,正弯腰去扣上面的搭纽之际,却忽听有人模糊地说了一个字,但由于太含混,因此并没有听真切,正抬起身去看,就见北堂尊越薄唇似动非动,又是一个名字溢了出来,北堂戎渡这回却是听得清楚了,整个人顿时一凛,心中便如擂鼓一般,连呼吸也不知不觉地有些乱了,连忙竭力去平复心神,一时间双拳情不自禁地微微攥了攥,复又慢慢松开。 他定一定神,似乎迟疑了一瞬,既而便坐到男人的身旁,安静端详着对方。灯光中,北堂尊越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酒香,仿佛能够将人牢牢裹住,北堂戎渡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慢慢伸出手去,用指尖将男人微敛的双眉轻轻舒展开来。 淡淡酒香中,总有如许记忆流转,模糊不清地纠缠着,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才来到这世上,后来经历了许多,也逐渐改变了许多,而如今江湖诡谲,人心莫测,却只因为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就还是有家的,总有这么一个人,不会把他抛弃。 [你若是杀人放火,本座便替你毁尸灭迹,你要欺男霸女,本座就帮你清理了他们全家老少,以绝后患……本座这样做你父亲,你觉得算不算好?]不知怎地,北堂戎渡忽然又一次地想起了这句话,那时候他还年幼,这个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连这样原本应该温情脉脉地表达慈爱的方式,也要用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描述……北堂戎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看了看睡着的北堂尊越,轻声道:“别人的父亲,可不会像你当年那么教孩子……” 少年一面说,一面低着头,替男人将身上的毯子掖了掖,他从前原本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后来被人收养,虽然养母很早就已亡故,但却还有养父,偶尔他心中会暗自猜想,他的亲生母亲会是什么样子?后来他转世为人,当真有了亲生母亲疼爱他,却终究又一次失去…… 可是还好,他父亲总还在这里……北堂戎渡缓缓低下头,将前额轻轻放进北堂尊越的右掌心里,那手内的温暖突然间令北堂戎渡心中有点儿发涩,他感受着额头上那清晰的触感,和母亲的温柔不一样,但是却更加可靠而安全…… --如果彼此之间某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会有多好? 北堂戎渡抬起头,静静坐着,安然地看着面前北堂尊越的睡容,只觉得就这么静静的也很好,他盯着那人紧闭的眼睑,觉得幸好自己两世为人,并不是一个真正心智未成的少年,否则面对着这样的一个极端强势且又足够完美的男人,面对着对方汹涌不容拒绝的攻势,一个只有十四岁的普通孩子,实在是很难抗拒,无法抵挡,或许不用多久,就会被亲生父亲捕获,拥进怀里,让彼此肆意沉沦…… 窗外月色清明,北堂戎渡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北堂尊越,无声走出了房间。 堂上左右静挽着雪白的流苏帘子,蒙着明黄锦垫的椅子前放着一尊大鼎,从中冉冉升腾起缥缈的轻烟,帘后置有一张横榻,一围樱桃红的轻纱薄薄挡住里面的光景,只隐约能够看见榻内似乎睡着一个人,堂下立着一个罗衣长裙的美貌女子,神态恭谨,微微躬身道:“……爷,人已到了。” 分卷阅读183 榻内的人听了,仿佛低低‘唔’了一声,坐起身来,榻前立着的两名侍女同时伸出手,撩起了轻纱,既而又蹲身替那人穿上鞋,与此同时,一名锦衣男子被人抬了进来,双手双脚都用绳子捆住,抬着他的两个青衣人将其放下之后,便垂手立于一旁。 北堂戎渡站起身来,凤目微挑,足以令人神迷,走到椅子前坐下,打量了那人一眼,那人约莫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不失刚阳,眉间有一道寸许长的旧疤,此时显然已被封住内力,因此只用了普通的麻绳捆住手脚,他努力挣扎着坐起身来,盯住上首那身披大红敞衣的绝色少年,声音略显沙哑:“……屠容公子?” 北堂戎渡并不答言,只缓缓负了负袖子,皱眉道:“‘秦北玄鹰’苏恨水……武功倒是可以,只是长的么……罢了,凑合就是了。”下首江玉素知他平生对美人十分挑剔,这样一个容貌普通的壮实男人,自然不能让他满意,因此含笑轻声道:“爷明鉴,这苏恨水确实模样寻常了些,可毕竟内力深厚,对爷的修为大有益处,只为擒他一人,却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呢。”北堂戎渡淡淡道:“也罢,我如今心法练到这个地步,非得这样不可……”说着,略一抬手,下方两名青衣人立时架起苏恨水,送至那张横榻上,苏恨水眼下虽不知究竟为何被擒,却也从方才的话中听出不妥,不禁沙哑着嗓子大声道:“……少堡主!苏某自知平生所为,皆是恶事,但与少堡主却向来从无冤仇,不知少堡主为何要对苏某不利?!” 北堂戎渡走过去,眼角微微上翘,看着榻间挣扎着想要坐起的男子,道:“你我确无过节,你虽然做恶,但我也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侠士之流,按理说,也不该找你麻烦,不过如今,却须阁下帮个大忙。”说着,抬一抬手,两旁立着的侍女顿时放下轻纱,又解开了挽起的雪白流苏帘子。 榻内立时被挡得严严实实,没多久,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哼,同时横榻微微轻晃的吱嘎声,男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以及少年微淡的喘息声,毫无掩饰地从帐中传到了外面,众人听在耳内,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神情一动也不动。 半晌,原本满是痛苦的嘶喊仿佛逐渐有些迎合的意味,但慢慢的,那声音越来越小,许久之后,终于近乎于无……又过了一时,只听里面有人吩咐了一句,两旁的侍女登时挽起帐幕,就见北堂戎渡将衣服下摆理了理,坐起身来,身后的榻上,男人赤裸着身子伏着,早已被吸干真元,气绝身亡,结实的大腿上血迹斑斑。北堂戎渡一张脸上诡异地血红一片,如同喝醉了酒一样,命人将尸体抬走,自己则闭上双目,盘膝运功。 约一柱香之后,北堂戎渡徐徐睁开眼,面上也已经恢复了常态,轻叹道:“……加上这个,如今已有三男二女,却不知还再用多少人,才能足够。”江玉素柔声道:“只为爷神功有成,多少人也是应该的。”北堂戎渡接过侍女递上的湿毛巾擦了擦脸,道:“没办法,这‘千录诀’练到这里,非得以秘法由交合之际,吸人本命真元不可……但我虽不是什么善人,却总也不能因为练功,就随意去害无辜之人性命,因此才挑了这些功力深厚,且又恶贯满盈之人下手才好。”江玉素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来,递到北堂戎渡手上,含笑道:“方才外面忽下起雪来,因此属下已让人在外备好了马车。”北堂戎渡‘哦’了一声,笑道:“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既是如此,还是快回堡才是,只怕父亲已叫人用新雪煮了茶,待我回去喝呢。”说着,叫人取来斗篷,就欲回堡。 一百二十二. 嗔怒 外面果是下起了大雪,北堂戎渡上了马车,待走了一时之后,随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就见外面晶莹透亮一片,四顾一望,除了浑白,并无二色,天上如同搓绵扯絮一般,雪花纷飞,倒也好看,且又没有什么风,遂也一手放下棉帘子,自顾自地歪着,闭目养神。 待回到堡中时,只见下人们拿着竹帚正在扫雪开径,一路所至,见了一些栽种的稀品梅花也开得正好,映着雪色,或红或白,寒香幽幽,又有冬日里青松翠竹,迎寒傲立,十分精神有趣,北堂戎渡回至碧海阁,迎面就听见笑声喧嚷,孟淳元穿着一件狐皮袄子,正跟一些年轻侍女在打雪仗,众女联合起来只打他一个,直把孟淳元打得连闪带避,狼狈不堪,正躲闪着雪球之际,忽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几乎撞得一个趔趄,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竟是北堂戎渡,众人亦自不敢再玩闹,都停了手。 北堂戎渡见孟淳元脸上冻得通红,头上身上都蒙着一层雪渣,便道:“你倒会乐,只管野着胡闹!”孟淳元吐了吐舌头,搓着冻得冰凉通红的两只手,放在嘴边呵气,笑道:“公子回来了……回公子的话,我今天已经练过功了,这才和姐姐们一起玩一会儿呢。”北堂戎渡随意摆了摆手,道:“罢了,我也不管你,随你闹去,只是那湖上的冰还没冻结实,不准去玩,若掉进去,可没人去捞了你上来。”孟淳元得了话,顿时笑逐言开,答应一声,便一溜烟跑了,北堂戎渡摇头笑笑,便要进到阁中,谁知还没走上几步,忽然身形一闪,避过一个从身后暗中袭来的雪团,反手将其抓在手里,回身一看,就看到孟淳元见势不妙,正撒腿便跑,北堂戎渡手一扬,那雪球顿时直直飞了出去,正击在孟淳元脑袋上,打得他满头雪渣,引得周围的侍女尽掩口偷笑,北堂戎渡也自觉莞尔,一笑而罢。 北堂戎渡进到阁内东厢的暖室,外面站着的丫鬟见他回来,忙打起红香软棉帘子,北堂戎渡走进去,却见里面沈韩烟正坐在暖炕上,面前放着一张炕桌,一叠子公文整整齐齐摊在上面,旁边放有一杯茶,桌角供着一瓶红梅,沈韩烟穿着一身秋香色箭袖,腰间系着长绦,头上只挽一支紫玉扁簪,家常的随意简约打扮,只觉温雅舒心,略远些的位置上坐着两个十分年轻的女子,各自怀里偎着暖手炉,身着罗衫锦裙,淡施脂粉,打扮得十分秀美,却是宋氏与谢氏二女,下首十余名侍女静静而立,或是端茶送水,皆不闻一声响动。 彼时宋氏与谢氏正坐着吃果茶,偶尔端颜对沈韩烟说上一句什么,忽见了北堂戎渡进来,连忙起身,盈盈福了一礼,面上含羞带笑,低声道:“……妾身给爷请安。”北堂戎渡平时极少去她们那里,眼下见二女在此,便道:“你们怎么来了。”宋氏年纪尚小,只道:“妾身与谢姐姐来向少君请安,方才还与少君下棋呢。”一旁谢氏年纪略大些,明眸流转间,却只是低头含羞不语,北堂戎渡 分卷阅读184 见她们如此,心中自是清楚,他自娶了二女至今,并不怎样宠爱,虽说衣食器物之上供给得半分不缺,但面上一贯只是淡淡的,如今自己在外面办事,前几日已派人送过准信儿,说是今天回堡,想来今日两人至此来向沈韩烟道安是假,只怕等自己回来,期盼见上一见才是真的。 北堂戎渡心中虽这样想,却也并不去戳破这一分女孩儿家的小小心思,倒是沈韩烟见了他回来,遂放下看了一半的公文,起身亲自为北堂戎渡脱了斗篷,微微笑道:“在外面这几天,也不知道衣食起居可还好?不料今日竟忽然下起雪来,你身上倒只穿了这么一件薄斗篷,莫非就不觉得冷?”北堂戎渡笑道:“哪里就冻死了我?向来只说雪化了才极冷,下雪时倒不妨事的。”又道:“身边自然有人服侍,虽然在外,却难道还能缺吃少穿不成。”说着,用手摸了摸桌角放着的那一瓶梅花:“这花开得倒好,等会儿给我屋里也折几枝来插瓶。” 此时侍女已端上热茶来,谢氏接过,转递于北堂戎渡面前,宋氏年纪小,只有十四岁,一时倒不怎么知道应该如何迎合,去讨夫君欢心,又见北堂戎渡与沈韩烟举止言谈之间十分随意,那等亲热厚密之意是不消说的,与北堂戎渡待她们两人之时决然不同,一时间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委屈。北堂戎渡见她静静站着不出声,也不在意,喝了茶暖暖身子,既而又叫人替他换了一双麂皮暖靴,又重新梳了头,一面对沈韩烟说道:“我先去父亲那里,父亲知道我今天回来,只怕有新沏的好茶在等着我呢。”目光扫过一旁的两个丽装女子,点点头道:“天冷,你们也回去罢。”两人虽未与北堂戎渡多说上几句话,到底今日也还是见了一面,虽然心中微微失望,也还是各自回去了,沈韩烟见二女退了下去,不由得含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北堂岂非铁石心肠?怎可令一双美人伤心。” 北堂戎渡笑了笑,打趣道:“我家韩烟倒是怜香惜玉么。”沈韩烟替他取来一件厚厚的熏貂大氅,系在身上,面上云淡风清,只道:“你喜欢的,我自会护着,你厌恨的,我自然帮你除去……我只管你一个人的平安喜乐,其他的什么人,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北堂戎渡看了看青年面上的神情,不觉笑叹道:“你这人,才是真真无情呢。”沈韩烟笑而不语,给北堂戎渡系好了大氅,又用手比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高度,道:“不知什么时候,你竟已和我差不多高了……记得北堂你小时候,才多大一点儿的人。”北堂戎渡笑道:“我六七岁的时候,你不还经常抱着我么?你瞧瞧父亲的身量,那才叫高呢,我想必日后也是要长得和他一样的。”说着,在青年嘴上轻轻咬了一口:“我先去见父亲了。”沈韩烟微微一笑,送他出去。 外面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北堂戎渡一路向遮云居走去,路过一处石桥时,见桥头不远处开着几株梅花,只见红梅簇簇,十分好看,便过去挑了两枝折下来,擎在手里,又过了一时,才总算走到了遮云居。 北堂戎渡进到里间,就见北堂尊越身上穿着一件深茄色哆罗呢长袍,两络鬓发长长垂在胸前,手里正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坐在桌前翻看,北堂戎渡走过去,探头一瞧,原来是一本手抄的功法籍子,便笑着打趣道:“好用功!”既而又唤外面伺候的人道:“取个瓶子过来,再装上半瓶水。” 北堂尊越抬头看向北堂戎渡,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用指尖轻扣着上面装饰用的光滑玳瑁,淡淡道:“……说是今日回来,倒也还算早。”北堂戎渡由侍女帮着脱了大氅,将手里的两枝梅花插到刚送上来的一个美人觚里,放到桌角,口中只笑道:“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么……我见外面下了雪,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想着爹既然知道我今天回来,应该会叫人用新雪烹了茶等我,所以才急着回堡呢。”一边说,一边笑着敲了敲桌子:“茶呢,怎么不见?”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一个清脆人声,笑语嫣然,道:“堡主,行书已把茶煮好了。”北堂戎渡闻言一怔,他自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见过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能够在北堂尊越做事时打扰,甚至言语之间还这般亲昵,不知道却是什么人?正心下想时,就见有人端着一只托盘进来,盘内放着茶具,那人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生得俊秀,穿一套三镶领袖盘金翠色长袍,虽还年少,却和他几乎一样身材高挑,四肢修长,一头黑发挽进一顶玉冠里,肌肤极白,打扮得像是一个贵公子,衣饰穿戴,皆不在他之下,乍一打量,除了模样不同之外,其余的倒和他没多大差别,竟也仿佛一个翩翩佳公子模样。 北堂戎渡知道这必是他父亲的娈宠,只不过这人和其他的那些宠侍却不一样,不但打扮出众,甚至连言语之间也略觉出一分骄骄之意,似乎极为得宠,北堂戎渡由此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少年,只觉对方生得也不算特别出众,而他父子两人向来都对美人十分挑剔,也不知这个少年是如何令北堂尊越另眼相看的。 那少年看见北堂戎渡,也自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室中还有旁人,他虽没见过对方,但只看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的相貌,就知道必是少堡主无疑了,因此便微微躬身道:“……萧行书见过少堡主。” 北堂戎渡身为无遮堡少主,自幼无人不敬,向来堡中即便是北堂尊越最宠爱的姬妾,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出半分骄狂的款儿来,哪怕是在无遮堡中地位极高的一干元老,亦是在他面前恭敬有加,此时见这萧行书不过一个娈童,见了他却连礼也不行,只略弯一弯身便算是罢了,恁地托大,心中自然微微不喜,只觉得对方恃宠而骄,连对自己也不如何恭敬,再细看一眼,发现少年的眼神竟与当年安芷眉何其相似,一样的暗露骄矜,因此面上神情虽然不变,心里却到底略有不悦,只在一旁的暖炕上坐了,取炕桌上摆着的点心吃。 北堂尊越见了萧行书端茶进来,便随手放下手中的功法册子,看一眼托盘中的两只茶杯,微挑了眉峰,淡淡道:“……倒两盏。”萧行书垂目含笑,眼内仿佛盈着春水,将茶具一一在案上摆好,拿起茶壶倒茶,绿色的茶水从壶嘴里倾出,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翡翠色水线,柔声道:“今天才下了雪,这是拿新雪煮的茶,更有些清香之气呢,堡主尝尝。”说着,取一盏奉于北堂尊越,却没有再倒一盏,只道:“不知少堡主会来这里,因此方才行书试试茶煮得好不好时,就先尝了一口,如今这杯子已用过了,怎么好再给少堡主倒茶。”说着,又含笑道 分卷阅读185 :“不如叫人再送个杯子过来?”北堂戎渡听到这里,便道:“不必了,我有些饿,叫人拿些东西来吃罢。”北堂尊越喝着茶,微微挑眉道:“怎么,中午连饭都没吃?” 北堂戎渡把嘴里的芙蓉糕咽下去,道:“在路上怎么吃,只好等回来再补上。”正说着,忽然不经意间瞟见萧行书头上固定发冠的簪子看着十分眼熟,略一思忖,猛地想起这却是他从前小时候曾经戴过的,后来有一回与北堂尊越玩牌,就把这簪子和一些项圈等物输给了对方,却没曾想如今这簪子倒让北堂尊越赏了人。其实此物虽贵重,但北堂戎渡也不会在乎,但偏偏这是北堂迦当年给他的,如今竟被北堂尊越随便赏给了自己的宠娈,北堂戎渡心中怎能乐意?可东西既已被父亲送出,他总不能再去跟萧行书讨回来,一时间面上虽仍如平常,但心里却已暗中恼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萧行书只因身材与他极似,才被北堂尊越相中,在每次侍寝之前,为其易容成北堂戎渡模样,用以解火,这才受到北堂尊越宠爱,经常有所赏赐,至于这簪子,便是随着一些衣饰古玩等物一起赏下去的,萧行书见其精致贵重,便经常戴着,而此物是北堂戎渡很久之前用过的,北堂尊越平生所见的贵重珠玉首饰何止万千,哪里还会记得这曾经是北堂戎渡的东西,却是真真有些冤枉了他。 可惜他虽冤枉,北堂戎渡却是满肚子的不悦,向来一个人若是先入为主,自然也就只按照自己所想的去思忖,这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北堂戎渡此时只想着母亲送与自己的东西被父亲给了别人,哪里还会去想北堂尊越还记不记得这物件是谁的,再想到这萧行书给他的印象并不好,那眼神直令他想起了当年的安芷眉,他平生最恨之人,就是这安氏,一时间自然心中越发不快,此时下人已按照北堂尊越吩咐,摆上几样精致小菜来,北堂戎渡勉强吃了一些之后,忽放下筷子,道:“今儿好象有些受了寒,只觉得身上不大爽快……爹,我先回去叫丫头们煎药来吃,晚上就不在这里陪爹吃饭了。” 他虽然心中生恼,神色间却不露端倪,叫人看不出异样,北堂尊越闻言,走过去用手探一探少年的额头,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但也还是问道:“身上难受?”北堂戎渡道:“还好。”说着,穿了大氅:“爹,我回去了。”北堂尊越也没有留他,让他自回碧海阁去。 北堂戎渡回到碧海阁,把衣裳一脱,也不喝侍女端上来的茶,只冷笑道:“好么,我娘给我的东西,倒让他赏给一个娈童用了,我娘的东西,也是旁人配动的!”沈韩烟见他从遮云居一回来,就莫名其妙地发火,因此放下手里的事务,道:“北堂,怎么了?”北堂戎渡心下生气,沉着脸道:“没怎么,只不过是我娘给我的东西,却让他赏了一个正宠着的人罢了!” 一百二十三. 淡极始知花更艳 沈韩烟闻言,虽只是寥寥一二语,却也从中明白了大概,想到北堂迦乃北堂戎渡平生心中最重之人,而如今她的东西却被北堂尊越赏给了旁人,难怪北堂戎渡恼火,但两人毕竟是亲生父子,因此便劝道:“堡主大约也是无心,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北堂戎渡微微冷笑一声,右掌在坐着的椅子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道:“无心……他无不无心的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把我娘给我的东西赏了别人,我心中不高兴!”说着,又想起那个名叫萧行书的男娈,更是平添了一分阴霾:“一个小小的娈童罢了,在我面前虽说还不至于胆敢傲慢,却也有些恃宠而骄的味道了……姿色也没见得怎么出众,也不知父亲却如何另眼相看了。” 沈韩烟先前见北堂戎渡恼怒,此时听了他这一番话,便想就势转开话题,令少年消气,因此便随口打趣道:“哦,原来北堂是生气堡主对旁人好了么?”说着,走过来抚摩着北堂戎渡柔顺的黑发,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眼下却像个让人抢了糖的小孩子似的……看见自己的爹爹让人抢了,就恼得要发脾气了吗?” 青年不过是打趣的无心之言,然而北堂戎渡听了,却是心中猛地一惊,细想想,可不就是这样!自己向来习惯了北堂尊越的宠爱,如今竟是看见他略对旁人关注些,就心中不喜,原来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却已逐渐把北堂尊越视作私有之物,独占父亲的重视和关爱,竟不容许旁人染指半分了!—— 只有占据你心底那个旁人都绝对没有权利占据的独一无二的位置,让你我永远比任何人都还要亲近,彼此之间有着解也解不开的羁绊,我才会觉得温暖,觉得安心…… 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一时间心中微微吃惊,自己的这些任性又霸道的想法,不像是往日里那个狡诡且冷酷的屠容公子,倒真的好似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了!思及至此,心下略乱了一乱,面上却只还如同平日里一样,不动声色地道:“瞎说,我又不是小孩儿,闹什么别扭。”沈韩烟并未察觉到北堂戎渡的异样,勾起食指刮了刮少年的鼻梁,笑道:“是么?”北堂戎渡一把捉住青年的食指,忽然促狭而笑,目光在对方的小腹下面一扫,道:“我是不是小孩子,你难道还不清楚?”沈韩烟略觉窘迫,将手指从北堂戎渡手里抽出来,道:“你这人……” 北堂戎渡敛去笑容,吩咐人送沐浴用的热水进来,不一时东西送进室中,北堂戎渡脱了衣裳跨进浴桶里,热腾腾的水漫上来,整个人泡在热水当中,心情也好象放松了些许。北堂戎渡掬一捧清水扑在脸上,叹道:“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父子则是天生的对头,有时候,我还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沈韩烟此时正拿着澡布为北堂戎渡搓着小腿,听他这般说,不禁笑着道:“这话我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过?歪理。”北堂戎渡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一只水淋淋的脚搭在桶沿上,看着沈韩烟给他细细擦着雪白的脚丫,懒洋洋地道:“没听过就算了……”不一会儿洗完了澡,北堂戎渡换上一身崭新的里衣,叫人铺了被褥,然后便躺在暖炕上,拿毯子盖在身上,沈韩烟则坐在旁边,拿毛巾给北堂戎渡擦头发。 北堂戎渡眯起眼,道:“你也躺着,咱们安安静静说话。”沈韩烟替他擦干了发丝,又用手理了理,淡淡浅笑道:“说什么?”北堂戎渡翻过身,伸手扯他躺下:“随便你。”沈韩烟就势躺在北堂戎渡身旁,半支起上身,去轻抚着北堂戎渡秀美的眉眼,道:“等过了今年冬天,你便十五岁了……”北堂戎渡按住他的手,捏了捏上面硬邦邦的翠玉扳指,笑道:“何止呢,再 分卷阅读186 用不了几个月,我便要做爹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说到这里,用指头挠一挠沈韩烟的手心,挑眉笑道:“是了,你会带孩子么,我可不太会。”沈韩烟淡淡微笑:“我也不会,以前又没有带过小孩……即便是后来见到你,你当时也都有六岁大了。”北堂戎渡拍了拍脑门,忽然间自嘲道:“你和我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又不是小家小户的,要自己动手带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有的是下人伺候娃娃,却来操什么心!”沈韩烟忍不住笑了:“明明是你自己东想西想的,怎么倒带上我来了。” 两个人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沈韩烟见北堂戎渡半眯半合着眼睛,似乎有些乏了,便道:“刚泡了热水澡,可是身上倦了?”此时室内暖得恰到好处,惹得人一阵一阵地犯困,北堂戎渡懒懒道:“还行,确实有一点儿……”沈韩烟起身下了炕,替北堂戎渡掖了掖毯子,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待晚上摆饭了,我再叫你起来。”北堂戎渡微微嗯了一声,翻个身睡了。 室中温暖如春,北堂尊越盘膝坐在榻上运功,半晌,睁开双眼,见外面的雪似乎停了,窗外白皑皑地一片,忽想起北堂戎渡先前只说身上不好,也不知眼下究竟如何了,因此便起身披了大氅,准备去碧海阁看上一看。 一路雪色遍地,四周的景物都蒙着不薄的积雪,北堂尊越下了软舆,信步走入,几个侍女忙引了他去往东厢的暖室,待进到里面,只见珠帘垂地,满屋内静悄悄的,转过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屏风,便见北堂戎渡正侧身朝内睡在暖炕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毯子,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其实北堂尊越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少年起了别样的心思,记得当初刚见到初生的北堂戎渡时,他也没觉得怎么喜欢,后来渐渐开始觉得这个儿子很有趣,等再略大了一点儿,就露出了聪明伶俐的模样,也有些或好或坏的脾性,总之越来越合他的心意,日子一长,倒也彼此之间真有了不小的父子情分。 后来北堂戎渡渐渐大了些,越发讨他喜欢,只可惜后来因为北堂迦暴亡一事,独自出堡,在外闯荡,直过了数年才再次回到堡中,江湖打拼多年,闯下偌大名声,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而此时再见面之际,当年那一丁点儿大的男孩却已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天生一副风流眉眼,展颜一笑,就有春光满园,尽入心底—— 便是之后,心魔骤生。 北堂尊越走到炕前,见北堂戎渡脸朝里睡着,漆黑的发丝中露出嫩白的耳垂,如同一块小小的桃花石,直令人想要伸手捏一捏,用牙咬一咬,却到底不好动手。北堂尊越敛去眼底的幽光,记起少年说自己似乎受了寒,便用手去对方额上探了一下温度,觉得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了心,但这么一来,北堂戎渡便不免被他弄醒了,睫毛微微颤了一颤,既而睁开双眼,翻过身子,见面前之人修眉凤目,鬓若刀裁,一时间忽想起先前之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因此也不起来,只淡淡道:“……爹如何来了,可是有事么。” 北堂尊越见他神情冷淡,心中不由得微微疑惑,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当真病了,这才恹恹地不爱理人,遂伸手去抚摸他头发,道:“……怎么,身上不好受?”北堂戎渡坐起身,避开男人的手,唤人进来为他穿衣,又道:“儿子没事,方才打了个盹儿便好了,劳父亲挂心。”北堂尊越见他明明先前还好好的,眼下却神色平冷,言语淡漠,便皱眉道:“怎么和本座说话阴阳怪气的,莫非是谁惹了你不成?”北堂戎渡正由侍女伺候着套上一件棉缎袄子,闻言不觉又想起先前遮云居一事来,只觉得‘若是旁人也罢了,却偏偏连你也惹得我怒起来’因此心中更是添了一分烦躁,遂冷然笑了一下,道:“自然谁也没惹了我。”说着,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伸手从右耳上摘下一枚紫金琉宝耳坠,上面刻着极为精细的五蝠捧桃图案,将其随手一扔,丢进一旁正拿着腰带的一个侍女怀里,道:“赏你了!” 北堂尊越乍一见了那耳坠,立时走过去,从侍女那里抓过,握进手心里,冷眼盯着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头,道:“胡闹,这是你六岁生辰时,本座送你之物,你怎么敢随便赏了下人!”北堂戎渡不听则已,一听顿时火上心头,微微眯了眼,拿过腰带胡乱往腰间一系,道:“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就给谁,反正也不是第一件被给出去的物事了!”说着,便赌气劈手就从北堂尊越手里去夺那耳坠:“还给我!” 北堂尊越原本好心来看他,眼下却见对方没头没脑地就发了脾气,实在是莫名其妙,自然心中也不悦起来,大袖一拂,避过北堂戎渡的手,斥道:“你发什么疯。”北堂戎渡一抓不得,遂紧紧抿住唇,忽道:“你还我……拿来!”话音未落,硬是团身扑过去,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胳膊,就去掰男人的手指,要把掌心里的东西掏出来,北堂尊越一时不曾防备,竟真让他得了手,就见北堂戎渡把那耳坠夺进手里,一把就狠狠摔在地上,跟着又猛踩几脚,生生把一只精美至极的坠子踩得变了形,上面嵌着的翡翠也碎了,北堂尊越见状,不由得大怒,喝道:“混帐!你想反了天不成!”北堂戎渡见男人这样子,亦是气极,冷笑道:“这是我的东西,莫非我竟做不了主不成?我只管砸我的,与旁人又有什么相干!”说着,又用力跺上两脚。 一时间屋内的侍女见父子两人吵起来,不禁吓得战战兢兢,谁敢解劝半句,都抖抖跪了下去,北堂尊越向来都是旁人畏他敬他,从不受气,脾气自然也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眼下见地上那耳坠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心中恼恨,一股寒气自心中生出,如潮水一般,且又夹着怒火,一时也不知道是气是怒,突然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冷冷道:“也罢,你只管踩碎了才好!”北堂戎渡咬牙冷笑:“是,反正我也不希罕!” 他如今练那千录诀已到了重要阶段,这段日子须吸人真元,正是内劲驳杂,气性不稳的时候,兼且他虽然按理说是三十余岁,可身子却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难免时常会受身体影响,有少年人的心性脾气,此时与父亲吵架,直激得胸膛起伏,指尖发凉,内力竟有动荡的迹象,正微微喘气时,就听北堂尊越道:“你如今在本座面前这般放肆,也不知你娘是怎么教的你!” 北堂尊越只是怒火之下的无心之言,然而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心中一激,这一阵子原本因练功而时常不平的气 分卷阅读187 劲登时一乱,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真力顿涌,一时间承受不住,只听‘哇’地一下,突然一口血吐到了地上,屋内一众侍女见状,顿时唬得怔了。 北堂尊越万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瞬间愕然之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发火,一步跨过去,就要扶住少年的身子查看:“怎么了?!”北堂戎渡一把推开男人,脸涨头晕,从怀里拽出帕子狠狠地抹了一下嘴,道:“……死不了!”说着,连连咳嗽,又咯出一小口血来。 北堂尊越也不管别的,强行扣住北堂戎渡的手腕一探,只觉他真气紊乱,手也冰凉冰凉的,竟是一时间几乎走火入魔了,北堂尊越见了这般光景,先前满腔怒火尽皆化作流水,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计较,若是这人当真有个好歹,岂非追悔莫及!思及至此,立时对房内诸侍女说了几样珍稀药名,吩咐下去,马上煎了送来。 北堂戎渡冷眼看着,一手按着胸口,微微喘息,踉跄着就要往外走,冷不防身子却猛地腾空,被北堂尊越抱起来送到炕上,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从牙缝中低低挤出一句话来:“……还乱来!你莫非真想气死本座不成。”北堂戎渡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喘息着冷笑道:“父亲神功盖世,只怕等我死了,父亲也还仙福永享呢。”北堂尊越被他噎得一个字也没有,半晌,才皱着眉头,隐隐觉得有些无奈,慢慢说道:“好了,你够了没有,还说气话!本座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你只管说出来,不就是了?竟也值得你气成这样?”说着,用手擦去少年嘴角上残留的血丝。 北堂戎渡眼睛中隐含着淡淡的怒色,不说话,北堂尊越想了想,忽然就记起方才自己说的那句‘你如今在本座面前这般放肆,也不知你娘是怎么教的你’,一时间不禁有些愣了愣,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是本座……失言了,不该说及你娘,可只是这样而已,你也不用气性这么大罢。”北堂尊越说罢,拾起地上那个被踩得一塌糊涂的耳坠,在手里掂了掂,见实在不可能修复得完好如初了,不禁心中有些淡淡的懊恼,道:“其实要不是你没头没脑地就把这东西给了别人,还踩得烂了,本座又怎么会朝你发火。” 他哪里知道少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恼火,而北堂戎渡听到这话,已经快平下去的怒意又升了起来,但是却不想再像一个孩子那样和对方吵,因此干脆拽过毯子往身上一蒙,连头带脚地全都盖起来,道:“你走罢。”北堂尊越用手去拉毯子:“想把自己闷死了?”北堂戎渡却只是不吭声,把毯子抓得紧紧的,不让男人拉开,北堂尊越也不好强行拖他起来,因此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一时,煎好的药被送了上来,北堂尊越端着那药盅,道:“你乖乖的,赶紧起来把药喝了。”北堂戎渡只缩在毯子里,凭他怎么说,只一声不吭,北堂尊越心中惦记少年的伤势,再不管别的,干脆一用力,将毯子撕了开来,轻斥道:“还赌气!赶紧喝了药,不然本座就替你灌下去了。”说罢,端着那不大的药碗,直把碗沿凑到了北堂戎渡的唇边。 热腾腾的药汁并不多,只有小半盅,浓黑得如同墨水一般,北堂戎渡爬起身来,面无表情地道:“用不着喝,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北堂尊越微微蹙眉,道:“你哪怕真和本座置气,也用不着作践自己的身子。”北堂戎渡瞥见男人放在炕边的那个踩坏的耳坠,心中也有些后悔不该把用了多年的东西毁了,因此一时间也没出声,然而北堂尊越见状,却以为他还在闹别扭,只因为和父亲赌气,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没了耐心,心中一恼,板着面孔轻喝道:“你这个样子,莫非就以为本座没法子不成了?” 说着,想也不想地就仰头把那不多的药汁一口含了,旋即一手锁住北堂戎渡的双腕,同时薄唇迎上去,在少年还根本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已长驱直入,将苦涩的药汁强行渡了过去,然后一松手,站起身来。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快得叫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北堂戎渡愕然坐着,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北堂尊越似乎也发觉了不妥,室中顿时陷入到了一片难堪的沉默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忽然开了口,低声不满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敢不爱惜。”北堂戎渡一言不发,半晌才似有若无地含糊‘唔’了一声,只觉得嘴唇发烫发干,好象被火烧了一下似的,一时间无言可说,也不好再发怒,干脆躺回到被窝里,把刚才被北堂尊越撕成半截的毯子盖在身上,道:“……我困了,要睡了。”北堂尊越也略有些尴尬,负手站在炕前,说道:“……也好,你休息罢。”说着,踌躇了一下之后,便走出了房间。 一百二十四. 但使阳和之候,水仙怒放,刁萧之时,蔷薇满墙 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走了,这才坐起身来,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唇,却并不是因为觉得肮脏或者恶心,而是仿佛被谁用针刺了一下似的,些微的惊愕中,又带了点儿忐忑,就如同那刻意被两人有默契地选择遗忘脑后的某一件事情,忽然再次浮出水面,隐晦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北堂戎渡神情莫测,蹙起眉宇静了静,良久,一言不发。 入冬之后,渐渐地,天气越发冷了,这一日窗外冰雪晶莹,地上积着一尺多厚的雪,北堂戎渡坐在椅间铺着的白狐皮坐褥上,双足搭着地上一只兽首铜脚炉取暖,正慢慢呷着手里的热茶,下首一张雕漆椅上铺有椅搭小褥,坐着一名淡妆长裙的秀丽女子,面上有着满足的笑意,腹部圆圆隆起,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轻轻搭在肚子上,怀里渥着一只暖手炉,几个侍女垂手立在她身后,小心照看。 北堂戎渡看了看下首的年轻女子,目光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停了停,道:“……近来孩子可还好么,如今也很有些日子了,总是应该当心一些。”李侬儿面上含笑,笑容里有着即将身为人母的满足,双腮微微生晕,轻声答道:“回爷的话,底下照顾的人很妥当,妾身自是无恙,孩子……长得很好。”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和下面的人说。”他瞧着女子隆起的腹部,眼中有着一丝好奇和淡淡的喜悦,忽然间笑了一下,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个儿子还是女儿。”李侬儿面上闪过一分踌躇,低声道:“妾身近日时常在佛前求祷,只盼能够……为爷添个麟儿才好。” 北堂戎渡抿了一口茶水,不在意地道:“男孩儿固然很好,莫非女儿就不是我的骨肉 分卷阅读188 不成了?”说着,默下心来略微粗算了一下日子,点头笑道:“我才想起来,似乎等这孩子出生,差不多就是我要做生辰那一阵。”李侬儿见他看起来好象真的不太在意男女,这才心下略松了一口气,但自己心中,却仍旧多少还是更隐隐盼着能够生个男孩才好——无论如何,一个女儿总比不上儿子金贵,况且一旦真的是个男孩,那便是北堂戎渡的长子,虽然生母卑微,却到底占了一个‘长’字,日后总是有些不同的。 北堂戎渡随意对李侬儿说了一阵话,无非是询问胎儿的情况,李侬儿都一一认真答了,正说话间,一道黑影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北堂戎渡身后,跪倒在地,李侬儿乍见之下,轻轻‘啊’了一声,吓了一跳,北堂戎渡却只是抬了抬手,吩咐道:“你先下去罢。” 侍女小心服侍着大腹便便的李侬儿退了出去,北堂戎渡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略略皱眉道:“什么事?”那人垂首哑声道:“……有云州传来的秘报。”说着,双手呈上一支小小的密封铜管。北堂戎渡一手接了,敲开里面的封蜡,取出一只纸卷,打开看了看,眼中闪过幽深之色,忽然间笑了起来,道:“很好……”手一揉,将纸条搓成碎屑:“即刻派人盯住甄家,不得有误。”那人应了一声,旋既消失不见。 云州甄家。 远处一片青云缓缓飘来,细看时,才见原来是一顶青色暖轿由四个青衣人抬着,徐徐而至,四人脚下轻快,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眨眼的工夫,轿子就已停在了大门前不远处的雪地里。 一张帖子轻飘飘地从一名青衣人手中飞出,正对着门口的一名裘袍汉子而去,那人惊疑不定地一伸手,接住了帖子,只往上看了一眼,便登时微微变了脸色,即刻便进到了大门当中,约有小半柱香之后,镶有数百铜钉的黑漆大门忽然缓缓打开,同时门内已走出一群衣着装束华美,出来迎接的人,为首的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被众星拱月一般地簇拥着,身穿华袍,颔下微须,朗声道:“少堡主远驾光临,在下甄氏家主甄远辛,有礼了。” 轿里有人道:“……甄家主客气了。”声音清凉明朗,如同淬过雪水一般,一阵沉默后,轿帘掀起一角,从里面露出一只手来,精致得好似玉琢仿佛,旋即软帘子从里面揭开,有人从中走出,一双麂子皮的精绣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那人内着白罗衣,外面穿着一件素黄外袍,颈中挂有一串檀木香珠,发束紫金嵌宝冠,眉目含笑多情,暗藏一分风流,眼角斜勾,从容且冷静。 周围一片静寂,众人见了这少年模样,无不悚然动容,向来只听说北堂氏无论男女,皆是绝色,如今见了,才知果然所言不虚。 北堂戎渡出了暖轿,见这群人老少皆有,容貌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明显是甄家各房族人,想来甄氏一门中年纪足够的男子,差不多都到场了,北堂戎渡见状,想起当年自己刚出堡时,才是垂髫年纪,除了无遮堡小公子的身份之外,谁认得他是哪个?而眼下多年之后,到如今,谁还认为他是只靠父辈威名一类的公子哥角色?以弱龄之年入江湖,掌下折过的成名高手性命不知凡几,助父推扩无遮堡势力,于江湖中闯下偌大名头,如今天下之人,又有何人胆敢小看他分毫?思及至此,一时间不禁微有感慨。 正暗叹间,甄氏家主甄远辛已带人上前,脸色和善,笑道:“难得少堡主远道而来,眼下天寒地冻,还请里面坐罢。”他身边伴着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剑眉星目,外罩锦袍,气度雍容,面上虽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压抑之色,想来是因为猜到了北堂戎渡此次前来的目的,心中难抑不平之气的缘故。北堂戎渡见状,只是淡淡看过去,道:“这位是?” 他如今神功有成,已完全不在当年初掌无遮堡的北堂尊越之下,是世间真正的一等一强者,此时一眼看过去,就是无比的强横与霸道。“在下甄予清……”那青年方说了一半,忽见到北堂戎渡神情虽然不变,但自己却分明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无言的压力,对方的目光直视在脸上,竟如同针刺一般,隐隐生疼,再开口时,声音居然有一丝略略放低了的意味:“……乃甄家长子。” 旁边众人大多数都感觉到了这个变化,不由得微微变色,这一幕不过寥寥几言之间,却分明是甄予清已落了下风,北堂戎渡来者不善,只一个照面,就已暗中咄咄逼人,将甄家长子胸中那一股不平之气打压了下去,何其霸道!一旁甄远辛面皮微动,却不露分毫,亦不多说,只道:“……少堡主请罢。”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随其步入甄家。 众人进到一处暖厅,里面此时已布置妥当,席地铺着新猩红毡,熏香设几,摆着香茶果品,甄远辛请了北堂戎渡上坐,其余的甄家人则按地位高低一一入席坐下,人人面上皆是一派肃穆。北堂戎渡在一张银鼠团垫上盘膝坐了,从面前的漆案上拿起香茗,饮了一口,既而抬眼看向另一张案几后坐着的甄远辛,忽然间笑了一笑,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耳上一枚红珊瑚珠子衬得肌肤雪白,开口道:“甄家主,其他的客套话我也不说了,我今日来此,只是要问你一句话。” 甄远辛眼皮几不可觉地微微一跳,点头道:“少堡主请讲。”北堂戎渡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上绣着的精致纹路,淡笑道:“如此,我也不客气了……甄家主,前时甄家发现的那处金矿,我无遮堡要了,不知甄家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人人变色,饶是北堂戎渡的来意众人先前也已经隐约猜到,可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在一开始就先发制人,整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事到临头,诸人不免愤怒,一些年轻人连呼吸也重了一些,眼中闪现着怒火,甄远辛神情不变,只拱一拱手道:“少堡主说笑了,我甄家名下虽也有些产业,但又何来的金矿之说?”北堂戎渡笑了笑,并不以为忤,只是用右手轻叩着案面,小指上戴着的一枚绿玉戒指翠色欲滴,将木质的案面敲得笃笃有声,悠然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前时甄家无意间于家族后山二十里外发现金矿,随后立即派人封锁消息,且加派人力在此处严密看守,由大长老甄远英亲自坐阵,不知我说的,可有错漏之处?” 甄远辛面上终于变色,良久,才无奈叹息道:“少堡主耳目遍及天下,无遮堡势力之大,在下无话可说。”暖厅中甄家诸人眼内皆现出悲愤之色,却无人可出一语。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如 分卷阅读189 此,我无遮堡欲取此矿,甄家主可愿?我北堂氏向来是什么人,想必甄家主也知道得清楚,如今甄家身怀重宝之事被人所知,干戈或是玉帛,只在甄家主一念之间。” 这一番话中的强势之意实在太过明显,虽无一个字的威胁之语,口吻亦平淡和气,但也分明是最后通牒!席间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毕竟年轻气盛,再也忍耐不住,霍然站起身来,紧紧盯住北堂戎渡,大声道:“无遮堡也欺人太甚了些!屠容公子,我甄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阀,可也有自己的传承,如今你上门公然夺取我甄家之物,恃强凌弱,怎是君子所为!” “嗯?”北堂戎渡闻言,目光直扫过去,只见那少年眉清目秀,身穿淡蓝锦袍,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一眼看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他看着那少年,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你,是何人?” 这一句话出口,虽然显得有些慢条斯理,但厅内的气氛却陡然为之一变!那话语之中分明夹杂着一股戾气,隐隐有萧杀之意!甄远辛顿时变色,立即喝道:“畜生,这里怎有你说话的余地!”话音未落,已朝着北堂戎渡拱手道:“小儿年少不知事,还请少堡主见谅……” 北堂戎渡似笑非笑,眼神却已微微凌厉起来,他如今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名声武功,只要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就没人能够不重视,甄远辛面色急变,显然已经发现了北堂戎渡眼神当中的杀气,甄家众人亦是尽皆变色,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忽然一笑,满厅的凌厉之气顿时为之一散,轻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原本以他的年纪说出这番老气横秋的话,其实是很怪异的,然而此时众人却好象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北堂戎渡用右手把玩着面前的茶盏,低笑道:“怎么,甄公子认为我做的不对么?那我问你,狼要吃兔子,兔子有错吗,就应该被吃吗?当然不是,兔子唯一的错,就是它比狼弱,所以,就要被吃,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世间万物,莫不如是,其实人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建立在罪恶的基础上,比如一国的强盛,就必定建立在另一国的弱小悲惨之上,世上有那么多的门派世家,哪个不是互逞心计,相互吞并之后,才最终崛起一个豪门大派?道理就是这样,你又能如何?” 北堂戎渡冷笑着看那少年:“一条黄金矿,会引得多少人趋之若骛,眼睛出血?连我无遮堡都要心动,又有多少门派势力不惜血流成河,也要夺得这么一个聚宝盆?如今你甄家身怀重宝,就如同一个三岁娃娃在街上抱着一盒子宝贝,谁不想夺?可若在我无遮堡手里,我看谁敢起觊觎的心思!人有多大的胃口,就吃多大碗的饭,若是不自量力,只怕后悔莫及!”他说着,收回目光,看向甄远辛,淡淡道:“甄家主,我现在只要你一个答复,交,还是不交,若是答应的话,自然丝毫无事,若是不答应,那么我无遮堡自会派人去取,到时,就别怪我了。” 北堂戎渡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甄远辛面皮不住地微微轻颤,显然心中一时间实在无法抉择,而方才那少年脸色虽已苍白,眼中却还有着倔强之色,急道:“父亲……”甄远辛猛然喝道:“闭嘴!”说罢,突然朝身后一人吩咐了几句,既而沉声对北堂戎渡道:“……少堡主,在下有一言,不知少堡主可否一听?”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略点了一下头:“无妨,甄家主请讲。”甄远辛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在下有一女,年方十六,生得也还好……少堡主若不弃,愿以小女为妾,且每年矿中所出黄金,奉与贵堡七成,不知少堡主意下如何?” 正说着,只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同时香风袭人,厅内的一架素绸屏风之后,已坐了一人,虽不见面目,但只看屏风上投出的婀娜身影,就知必是一位如花的美人了,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朝屏风位置看了一眼,便轻笑道:“素闻甄小姐乃云州第一美人,可惜,我无遮堡要的是全部,而不是几成之利。”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甄远辛,道:“甄家主,今日你若应我,则他日若是甄家有难,我保你满门无事。”北堂戎渡表面谈笑,眼中却已暗藏凌厉之色,继续道:“甄家主,莫非你以为只有我无遮堡知道此事不成?待我走后,想必最迟明日,就会有其他人登门拜访……我说过,一个三岁娃娃在街上抱着一盒子宝贝,实在是很危险。” 甄远辛闻言,终于失色,目光一时间闪烁不定,许久,忽长叹一声,道:“……罢了!”起身微一拱手:“少堡主一番言语,在下若还不答应,便是不识时务了,徒为家族惹下大祸。”北堂戎渡嘴角噙起一丝满意的笑容,亦且站起身来,道:“如此,自是甚好。” …… 青色的暖轿在雪地里徐行,北堂戎渡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闭目养神。 忽地,一双凤目陡然睁开,北堂戎渡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冷然开口道:“……阁下一路在身后跟着我五六日,究竟有什么事,还请现身直言罢。” 声音中隐含内力,在雪地里远远传出,稍倾,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淡叹息道:“……小施主,老衲有礼了。” 话音方落,随即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雪地当中,一个年老的僧人须眉皆白,眼角额头皆刻着深深的皱纹,身上披着的袈裟虽被洗得微微发白,却也十分整洁。北堂戎渡在轿内吩咐了一声,外面立时就有人揭起轿帘,北堂戎渡看了看正向这边走来的那个老僧,眯起双目,道:“我一路前往甄家,大师都在后面远远跟着我,如今已有五六日,方才刚出了甄家,大师就又尾随其后,却不知有何指教?” 那老僧停在三丈左右之外,低声念了句佛号,道:“老衲空真,未想小施主如此年纪,竟有这等修为,察觉到老衲的形迹,实是失礼了。”听见对方自报家门,北堂戎渡手里捧着暖手炉,眉头一挑,悠然微微笑道:“在下不过是侥幸而已……原来尊驾竟是婆罗寺的空真大师,素闻大师向来慈悲为怀,渡人无数,眼下见面,倒是在下失礼了才是……却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空真看着他面上悠然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道:“老衲近年云游四海,前几日见到小施主掳掠他人,其后便见无论男女,留下的尸身皆明显是被吸干真元致死,想必小施主,是正在修炼什么功法罢。”北堂戎渡也不否认,只神色转冷,眉头一皱,淡然道:“不错,在下近来练功所致,须吸人真元,这几日前往甄家,一路上已擒了一男一女练功,但所 分卷阅读190 杀的这二人,都是行恶之徒,自问倒也从来没有吸过无辜之人的真元。” 空真双手合什,掌上挂着一串佛珠,慈悲一叹,面露不忍,道:“虽是如此,然而小施主修炼这等魔功,毕竟有伤天和。”北堂戎渡微微皱眉,也不接口,一副不以为然之色,空真见状,叹道:“小施主少年成名,青春得意,可向来行事未免太过狠辣,断不容情,入江湖数年,手上人命,不知凡几,却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小施主为人如此,果真问心无愧么?” 北堂戎渡面无表情,淡然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我既生于无遮堡,走的就也只会是这一条路,大师又何必多言?”空真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悲悯之色,幽幽叹息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老衲素有观人之法,小施主面相中有金戈屠戮之色,必主杀伐,如此,老衲斗胆一问,小施主毕生之志,所为何事?” 北堂戎渡面色平静,缓缓开口道:“我此生最大心愿,便是我娘她,能够活过来。”空真闻言,微微一顿,既而道:“人死不能复生,不知小施主,还有何志向?”北堂戎渡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捋一捋衣袖,一字一句地道:“但使阳和之候,水仙怒放,刁萧之时,蔷薇满墙……”空真听了,定定看向北堂戎渡:“相传昔年唯有则天皇帝于寒冬之际,下旨令百花齐放……果然老衲没有看错,小施主确有凌云之志,包吞天下之心。”北堂戎渡坐在轿中,面上似笑非笑:“那又如何?大丈夫于世,自有四海之志,我无遮堡从者如云,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又有什么不可以?无非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已!” 空真闻言,微微蹙了一双白眉,出言劝道:“小施主为一己之私,行事无端,却把天下苍生置于何地?一旦战火骤起,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施主又于心何忍!”言语之间,苦口婆心,颇有以大义责之的意思,北堂戎渡冷笑出声,不耐烦道:“大师不必危言耸听,古往今来,唯有暴政之下,或是外族入我中原之际,才真正是民不聊生,我无遮堡积累数百年,日后不过是顺势而为,哪里有什么生灵涂炭可言!所谓分久必合,天下无主多年,诸多势力各自为政,其实不过是蛰伏积蓄力量而已,总有一日,会有人出头……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我无遮堡?” 北堂戎渡向来行事由心,眼下听到对方开口闭口都是大义,只冠以天下苍生的名义,就理所当然地想去左右别人的想法,不知怎地,只觉烦心,遂目光冷冷看向空真,道:“素闻空真大师乃得道高僧,向来慈悲为怀,只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道不同,则不相为谋,如今乃大争之世,我无遮堡如何行事,又岂容他人置喙!大师请罢。”说着,便要命人起轿。 然而空真却缓缓上前几步,挡住了去路,北堂戎渡双眉一挑,冷笑起来:“怎么,大师还有何见教?”空真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冷笑一般,摇头道:“小施主一心为私,只怕日后悔之晚矣。”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睛,突然间大笑道:“哦?怎么,莫非大师的话就一定正确?就是金科玉律了?我北堂戎渡自杀伐中起,从不为外物所惑,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动我本心,又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我敬你是出家人,又素有慈悲之名,且又上了年纪,是有道的高僧,这才客客气气地听你说话,却不是你儿子,要听你的!你若有本事,便去我父亲面前说这些话,看他会不会像我这样,对你客气!” 空真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低声道:“北堂施主已是三十有一,心念已成,而小施主如今却还年幼,心志未定,只怕还转圜得来……如此,说不得,老衲请小施主与老衲回山,起居十载,自有清净,十年之后,想必小施主已回心转意,得以新生。”说到这里,空真顿了一下,轻轻叹息,面上宝相庄严,道:“如此,耗费小施主十年大好青春,父子夫妻不得相见,不沾红尘……但此举虽有罪孽,老衲亦愿一身当之!”说着,又扫了一眼抬轿的四个青衣人,缓缓道:“为免北堂施主得知此事,这四位施主,也请与老衲一起待上十年罢。” 北堂戎渡听到此处,霍然出轿站起,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狂笑出声:“什么?空真,说什么一身当之,你当得起么?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他抬起右臂,一手指向不远处的空真,陡然间神色凌厉,脸上沉了下来,一字一顿地厉声喝道:“软禁我十年?可笑!你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就要软禁我?其实悲天悯人,心怀慈悲当然没有错,可是说到大义,你别用这种东西来压我,我不吃你这一套!”北堂戎渡脸上一片铁青之色,大声喝问:“我知道你是天下有名的高僧,一身修为,已入化境,怎么,要擒我回山吗,你只管放马过来,看看今天究竟是你擒了我,还是我镇压了你!” 空真双目湛然生光,慢慢数着手里的佛珠,沉声道:“小施主天纵奇才,却一意如此,只怕日后,终要入了魔道!” “魔道?哈哈哈……”北堂戎渡冷然大笑,声音中满是森然肃杀之意,陡然间厉声一喝,字字如刀:“空真,你口口声声说我入魔,可在我看来,你才是真入了魔道!” 空真白眉一跳,正要说话,但是北堂戎渡已经语气汹汹,连番出口:“什么是魔道?有了执念,且为其所制,便是入了魔!你空真平生渡人无数,却不想想别人是不是愿意让你渡,只有按照你说的去做,才是对的,难道你这不是执念,不是入了魔?!哼,若不是你修为强横,素有大名,你以为那些被你渡化的人,当真就被渡了?只不过是不得不‘悔改’而已!说起来,就是因为你拳头大,他们惹不起,所以才被‘渡’了,这和我无遮堡依仗势力,吞并他人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空真,你才是入了魔!” 空真眉头猛跳,念头急速闪动,然而北堂戎渡的声音却一字比一字严厉,这指责就好像山岳一般沉重,当头压下,如同惊涛暴雨一般,接踵袭来:“空真,没错,我无遮堡数百年来,确实手头人命无数,可世上这些豪门世家,哪一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才最终成就了一方家业?我无遮堡各地势力范围所及,百姓虽不敢说安居乐业,可起码也极少受过强贼恶人之害,且每当偶尔有天灾人祸之际,他们也时常受我无遮堡庇护,不说远的,只讲四年前汕南大旱,我无遮堡当地分坛领命施粥,一日两顿,救活多少周围百姓性命,而你等出家之人,向来受人香火,自己不耕不种,却饱食终日,岂不愧哉!” 连续的当头棒 分卷阅读191 喝,令空真脸色微变,却难以反驳,就听北堂戎渡咄咄逼人,猛地一步上前,手臂一振,食指怒指空真,继续喝道:“尔等出家人,向来只说慈悲为怀,可我见你们这些寺院庙宇明明都有田产,尤其那婆罗寺,听说良田甚丰,怎么却不救济穷人,把田地分给一些穷苦得吃不上饭的人,使他们不至于饿死?佛祖当年割肉饲鹰,如今也不要你们的肉,只是一些良田而已,你们就不舍得了,却跟我在这里空谈大义,夸夸其谈!” 北堂戎渡一番言语,字字诛心,霍霍有声,言辞简直如同冰刀霜剑一般,一波一波,无从招架,无从反驳,空真直至听到此处,合什的双手已几不可觉地微微轻颤,然而北堂戎渡毫不放松,冷哼一声,又是一步跨出,气势如虹,步步紧逼:“你为了你那渡化天下人的执念,不惜来掠我上山,使我父子分离,夫妻相远,令我未出世的孩儿不得见他父亲,使我大好青春耗费在你那青灯古佛之中,还说什么慈悲,什么大义?你不是伪君子,真小人是什么?” 说至最后,北堂戎渡声色俱厉,猛地一步迈到了空真面前,食指几乎要捅到了对方的额头上,暴喝道:“你这等不仁不义的‘有道高僧’,也敢和我谈什么天下苍生?你也配?你也敢?你也能?!” ‘咯’地一声闷响,空真的手终于一抖,右掌上挂着的那串佛珠登时化作无数碎片!空真看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片黯然,忽然间胸口一滞,以僧袖掩唇,吐了口血,北堂戎渡大袖一挥,冷笑道:“如此,大师若要动手,便请罢,我北堂戎渡接着就是!”说着,走回轿中,命人起轿,青色的暖轿重新抬起,绕过空真,朝远处行去,半晌,轿子已走得远了,身后却并无一人追来,唯见雪地之间,一片茫茫。 一百二十五.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轿子又行了一阵,北堂戎渡坐在轿内,精致的面容上微微现出一丝冷然,手指轻抚着怀里的暖手炉,沉吟不语,这空真和尚来得莫名其妙,自己和他也从来没打过交道,怎么就这么巧,对方就忽然对自己起了‘渡化’的念头?他为什么会恰巧遇见自己,是真正的巧合,还是谁暗中布置,或者,干脆就是有人暗中出面挑唆?再一想到之前种种蛛丝马迹,以及有能力,有手段行此事之人……北堂戎渡心念急转之下,忽然间将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狠狠碾断,眼神中有着不动声色的杀气:“七巧墨门,厉航斋……”他轻声说着,将手中的暖手炉放到一旁,开口朝外吩咐道:“先不去码头了……暗七,你速去云州此处的分舵一趟,让他们传书直至七巧墨门与厉航斋沿途的各路探子,我要知道七巧墨门门主墨元承,以及厉航斋斋主蓝妙璇近日来的行踪动向,丝毫不得有误!” …… 水面上冰寒刺骨,小雪簌簌地落着,偶尔有呼啸的寒风卷过,便带来一阵肃杀的冷意。 一条两层的大船停在水上,漫天洁白中,伴着夜幕,一艘小小的木舟轻巧快捷如离弦之箭,在水上行驶,待远远见到那条大船之后,便停了下来,驾舟的人一身玄袍,脸被衣领上的大团黑狐绒毛挡住些许,腰佩长剑,将小舟远远停下之后,便纵身悄无声息地踏水疾行,趁着夜色,直朝着那条大船而去。 入冬之后,天气极冷,船上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十几个年轻汉子身裹厚袄,手里提着灯笼,在甲板上巡视着,彼此间不时低声交谈一两句。 北堂戎渡无声无息地飞身掠上船尾,没有惊动任何人,飘然走近一层的船舱,前时他早已得了准确的消息,不但知道墨元承与蓝妙璇就在此处,同时连这条船上大概有多少人手也差不多有个谱,心中自是筹划妥当,他看了看天上,只见空中不但没有星星,连月亮也黯淡不堪,并无辉色,若是没有照明之物,四周简直就是黑黢黢的一片,正是月黑风高的杀人好时候。北堂戎渡收回目光,身形始终隐在暗处,见左右无人,便轻轻闪进船内。 北堂戎渡身法诡异至极,径直便飘进打头的一个舱门内,里面几个身着锦袄,腰佩长剑的青年正围着火盆在烤火,低声谈笑,北堂戎渡剑尖及处,几人甚至还来不及出声警示,刚握上剑柄的手,就已软软松了开来,咽喉上缓缓溢出了血,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杀了这几个人之后,就走了出去,来到下一个房间,他早已打算好,先杀了这些人,否则待会儿打斗起来,这些人他虽不惧,却到底人多势众,缠斗起来,难免碍手碍脚,而甲板上巡视的那些守卫人虽不多,但分布得却很散,若是去杀,根本没法一瞬间全毙,很容易弄出声音来,引起注意,所以干脆先留着他们的性命。 北堂戎渡如法炮制,绝不会给任何人高声喧哗,引人注意的机会,一连杀了近四十人之后,来到一处似乎比较大的舱房前,里面坐着三个年轻女子,皆是颇有几分美貌,衣着素雅,淡妆简约,正盘膝坐着,运功调息。 忽然间,其中一个年纪似乎最大的女子猛地睁开眼来,目光锐利,轻轻‘咦’了一声,旁边两个女子听到声音,亦且睁开双眼,微微奇道:“……师姐,怎么了?” 那女子一对秀眉微微凝了起来,道:“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三人里面最美貌的一个少女笑道:“师姐想必是累了的缘故,不如休息一下罢。”那女子静了一会儿之后,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因此也只是疑惑了一下,眼中的的戒备之色到底还是慢慢松了下来,却还是道:“我去看看有热茶没有。”说着,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正好就给了北堂戎渡可乘之机,那女子刚出了房间,只走上不到十步,一道黑影就已仿佛从空气中突然钻出来一般,从后面一手捂住了对方的樱唇,与此同时,那女子雪白的脖子上已多出了一只美玉般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微一用力,只听见一声极轻微的细响,女子眼中的惊恐之色便已永远凝住,软软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北堂戎渡如同抱着情人一般,温柔地接住了这个女子的身躯,将其抱到不远处的一间屋里,里面的人在方才就已被他杀了,此时把这个女人放进去,自然是为了不引起怀疑,不然若是舱中偶尔有人进来,发现过道上有个死人,把满船人惊动起来,岂不坏事。 这女子其实也算武艺不错,但如今碰见功法有成的北堂戎渡,却是一招之下,立时香消玉陨!北堂戎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杀了这个厉航斋的弟子,其后立时就回到方 分卷阅读192 才那间屋前,推开门,径直走入。 里面正在打坐的两人听见门口棉帘轻响,只以为是方才的女子回来了,并不在意,但转瞬之间,就发觉到了不对,猛然睁开了眼睛,但此时已经晚了,雪亮的剑尖已经递到面前,两女张口欲呼,却还不等发出声来,就只见剑芒在白腻的玉颈间一一划过,两个年轻女子喉间微微轻响一下,美眸大睁,两个美丽的头颅,登时滚落在地,既而无头的尸身便软软歪在了地上。 北堂戎渡收回长剑,返身出去,他如今武功几乎出神入化,眨眼之间,就能取人性命。来去无形,当下又是一通无声杀戮,直把一层的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漏,这才身形一晃,出了船舱。 外面冷风呼啸,北堂戎渡轻飘飘地纵上二层,选定一处十分隐蔽的窗口位置,双足勾住沿帮,整个人头下脚上,倒挂下来,此时月黑风高,水面上黑黢黢的,黑夜里寒风呼啸,细雪菲菲,北堂戎渡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隐在这处不起眼的小窗口上方位置,丝毫不引人注意,一双眼睛静静看向里面,清晰地看到了船内眼下的情景。 厅内布置得十分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设有两张矮案,上面摆满了珍馐果品,一名白面微须的雍俊中年人身着锦袍,盘膝坐在案前,约有四十出头模样,隆准广额,相貌清伟,对面则坐着一名罗衫美人,容颜如玉,正品着香茶。 “墨掌门,这一次只怕我们有些失算,空真大师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没想到事隔数日,却依旧没有听到屠容公子下落不明的消息……”蓝妙璇轻轻放下茶杯,黛眉微凝,气度淡雅如仙,娓娓说道。 墨元承面色冷肃,一手轻轻晃动着杯内碧绿的美酒,周身隐隐透出森然之意,沉声道:“空真大师如今踪迹全无,也不知是否遭了毒手……只是那北堂戎渡虽修为难测,毕竟年纪尚轻,我实难信他能够杀害空真大师,但……北堂尊越当年这个年纪之时,已是难有人可制,如今这北堂戎渡,也实是难说。” 蓝妙璇目光流转,仿佛清泉沁入人心,轻声叹息道:“若是空真大师一旦有所不测……”墨元承微微一笑,道:“斋主何必忧虑,似空真大师这等人,即便事败,也不可能说出你我的名字来。”蓝妙璇淡然而笑,幽幽道:“我只是在想,空真大师乃得道高僧,若果真遭受不幸……此事因你我而起,岂非令我心中惭愧难安。”墨元承气度雍容,但是他的音容笑色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矛盾且危险的味道,摇头道:“斋主此言差矣,当初空真大师听你我所言,才发了愿心,欲渡那北堂戎渡,即便是如今果遭不幸,亦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却可惜不能收服北堂戎渡此子,不然若是失此臂膀,无遮堡实力必折损不小。” 蓝妙璇如墨的青丝垂在肩头,她品了一口香茗,道:“只可惜当初四家结盟之事未成,不然如今,也不必如此。”墨元承敛目淡声道:“空真大师向来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斋主,你我就再等些日子罢,一旦查明空真大师果真身遭不幸,我便将此消息秘密告知婆罗寺,到时一代高僧身陨北堂戎渡之手,婆罗寺自会与无遮堡交恶……总而言之,万事只有你我以及空真大师三人知晓,不论事成事败,都与七巧墨门、厉航斋攀不上半点干系,斋主放心。”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冷笑:“……好奸巧心思!”同时一道黑影已破窗而入,顿时外面的寒风呜呜灌入室中,温暖如春的船室里头,马上如堕冰窟,那黑影人剑合一,直取墨元承心窝,除了北堂戎渡,还有谁来! 北堂戎渡向来为人,行事手段,都是随心所欲,你若算计我,我便杀了你,讲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方才他听见两人言谈,与他先前所推断的几乎没有多少出入,原本还不能肯定就是他俩,但如今听了那一番话之后,却果然是他们二人所为!房内这两人端得好算计,若是空真降伏了北堂戎渡,自然无遮堡失一有力臂膀,而即便是空真不敌,以北堂戎渡的作风,也必是灭杀空真无疑,到时二人暗中告知婆罗寺,则无遮堡就要平白竖敌,总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这两人得利,且又不沾半分干系,暗中将旁人玩弄于股掌当中!北堂戎渡既然知此,心中自然立刻就起了滔天杀意,当下长剑挟风雷之势,就要将二人斩杀当场! 那墨元承与蓝妙璇各自身为一方势力之主,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眼见当前骤变突生,一惊之下,立时便飞身迎敌,老练沉稳,处变不惊,立刻做出了眼下最正确的反应,北堂戎渡大笑连连,眼中一阵寒光闪烁,凌空一剑刺向墨元承心口,同时左掌一拍,朝蓝妙璇当头劈落。 室中三人登时斗成一团,此时船上甲板间巡视的守卫听见北堂戎渡破窗而入时发出的声音,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拔出兵刃,朝二层船舱而去。 北堂戎渡见眼前二人齐齐出手,不由得嘿然而笑,身形突然窜起,飞身掠出室中,纵到船顶,弹腿就将一名守卫踢得胸骨尽碎,坠到下面,只听‘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水中,万无活命的道理,却听身后一声怒叱,墨元承三尺青锋已然逼至,北堂戎渡五指一合,出手连环,一爪抠断了旁边一名守卫的脖子,同时剑尖上透出森寒的剑气,凛然迎身而上! 一时间船上金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就见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北堂戎渡一手抓着蓝妙璇的秀发,冷笑道:“最毒妇人心,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平日里总一副不食烟火的仙子模样,暗地里心思却照样歹毒!”此时蓝妙璇肩头骨骼尽碎,穴道被点,已然昏死过去,旁边墨元承手足筋脉已断,亦是动弹不得,北堂戎渡冷冷一笑,看了一眼墨元承,道:“虽说年纪大了些,到底也还长得不赖,一身真元更是颇厚,只为活擒你们俩,费我多少手脚,自然不能浪费一丝一毫!”说着,将二人尽数拖进船舱里面。 良久,北堂戎渡才再次出了船舱,夜风卷得那一头黑发猎猎飞舞,衣襟半掩半开着,露出里面玉也似的胸膛,雪白的脸颊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北堂戎渡抬头看向空中,只觉寒风扑面,沁入心间,不禁低低而笑:“快哉……这两人不愧是一派之主,真元深厚,对我大有裨益!当年李太白有诗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当浮一大白!”说罢,寻了火烛灯油等物,将船点着,见火势渐渐大了,这才大笑着纵下大船,踏水而去,身形闪电般地没入到黑暗的夜幕当中,回到远处的那条小舟上,驾船而去,彼时天空中 分卷阅读193 的小雪已成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身后火光冲天,照亮了水面。 …… 暖堂内铺着厚厚的大红地毯,一架透雕夔龙台屏前设有一张矮足小榻,上面铺出四角垂地的皮毯,堂下排列着数人,皆身着锦衣,神态恭谨。 北堂尊越斜倚在小榻上,凤目微眯,隐着一丝漫不经心之气,流转不休,听堂下一名中年人一一汇报着什么,正值此时,外面忽有人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只白鸽。 旁边一人接过鸽子,送到上首,北堂尊越伸出右手,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一支细细的铜管,敲开封蜡,从里面拿了纸条缓缓展开,顿时熟悉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纸上将前往甄家直至杀灭墨元承与蓝妙璇等事都统统简单写了一遍,北堂尊越一一看着,半晌,忽然唇角微扯,笑了一笑,慵然道:“……这小子,干得还当真不赖。”方才那名汇报着的中年人是此处颇有身份之人,闻言身子一侧,同时微微欠下身去,虽不知信上写着什么,却也仍是恭谨陪笑道:“少堡主年少有为,实是有当年堡主的形容了。”北堂尊越轻哦一声,摩挲着手上的七宝如意扳指,低笑起来:“空真和尚似乎也有七十多了罢,能激得他吐血……啧,确实有意思,只是这和尚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渡我儿上山十年,也不怕本座灭了他满寺的秃驴?” 堂下数人面面相觑,并不敢接口,北堂尊越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挥一挥袖,示意那中年人继续。 一百二十六. 海棠春睡犹未足 “总算是回来了……”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一些,前几日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飞絮鹅毛一般的大雪,直到了昨天夜里才停,北堂戎渡坐在马车里,略掀了车帘朝外看去,抬头望一望不远处的飞檐楼阁,其巍峨瑰丽,潢富精美,自与别处不同,不由得微觉亲切,不管怎么说,外面总还是没有自己家里舒服……正感慨间,马车已缓缓停了下来,自有人上前开了车厢门,北堂戎渡披着一袭猞猁裘下来,旁边早已备好了软舆,四个缎袄青年正立在旁边,北堂戎渡上了软舆坐定,吩咐道:“不必回碧海阁,先送我去遮云居一趟。”四人恭声应了,稳稳抬起软舆,便朝着遮云居方向行去。 过了一时,才算到了地方,北堂戎渡下舆径直进到里面,外堂间正有几个年轻略长些的侍女在给鹦鹉喂食添水,见了他来,忙迎上前去,服侍北堂戎渡脱了大氅,含笑说:“原本听说公子今日回来,却不曾想竟这样早。”北堂戎渡把雪狐皮的暖手筒摘下,递给一个侍女,随口道:“父亲在做什么呢。”有人应声答道:“回公子的话,堡主眼下正在西间。”北堂戎渡哦了一声,点点头,随即便朝着西间暖室方向走去。 北堂戎渡进到室内,就见北堂尊越正坐在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前,手里提着笔,似乎是在作画,案角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旁边的地上放着半人多高的貔貅铜鼎,里面焚香细细。北堂尊越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半挽着右手的宽大袖子,并不抬头,手上只管自顾自地继续运笔,只道:“……回来了。”北堂戎渡随口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探头往案间铺着的纸上看了看,原来画的是一只凤凰,栖落在梧桐树间,他随意瞧了两眼,笑着打趣道:“啧,画得还不错么,比起我来,也只是就差了一点点。” 此时北堂尊越正好画完收笔,拿起旁边的一块绢巾擦了擦手,闻言,便微微挑眉哂笑一下,道:“哦?那你画个给本座瞧瞧。”北堂戎渡也不客气,拖过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了,嘴里叼着一支笔,以手支颊,想了想道:“画画?我想想……”忽然间嘴角扯起一丝诡异的笑色来:“要不,就这个罢……”说着拿起笔,舒袖道:“来,看我开始画啦。”话音未落,只见大笔一挥,‘刷刷刷’笔走龙蛇,一气而成,既而把笔一搁,道:“好了。” 北堂尊越看着纸上那墨迹未干的图画,嘴角几不可觉地微微抽搐了一下,眯着眼道:“你这是……什么东西?”北堂戎渡嘿笑连连,捧腹道:“你画的是‘凤栖梧’,我么,画的是‘小鸡吃米图’……都差不多,差不多。”北堂尊越一巴掌朝着他的头顶拍过去,笑骂道:“混帐,你画的是什么玩意儿,狗屁不通!”北堂戎渡灵活以极地扭身躲过男人的手,自顾自地闪到旁边不远处的矮炕上,脱鞋上去坐了。炕上放着一张小桌,桌面间摆着一两碟精致点心,北堂戎渡摸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叹道:“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家里好啊,在外面呆了这大半个月,一点儿也不舒坦……” 北堂尊越也走了过来,上炕坐了,还没等坐定,就忽然听见‘咕噜’一声轻微的细响,北堂尊越微微一顿,循声看去,就见旁边北堂戎渡略偏了偏头,似乎是有点儿不自在的模样,北堂尊越突然间‘嗤’地一下笑了起来,道:“怎么,饿了?”北堂戎渡摸了摸鼻子,挑眉咕哝道:“喂!有什么可笑的。”北堂尊越睥睨着他,眼中似笑非笑,揶揄道:“不行?” 北堂戎渡盘腿坐在炕上,又往嘴里填进了一块糕点,没好气地道:“当然行,你爱笑就笑罢……我方才一下了码头,就坐车往堡里赶,哪里有时间吃饭,当然会饿了,况且我如今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正能吃呢,难道你没听说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北堂尊越看了看北堂戎渡,低笑道:“放心,本座养你还是养得起的。”说着,就命人整治几道小菜送上来。 北堂戎渡坐在一旁,先简单弄两块点心垫一下肚子,等着饭食送过来,正吃着,冷不防一只手却从旁托起他的脸来,北堂尊越扳过少年的面孔,看着左颊上的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墨渍,道:“脸上怎么弄的?”北堂戎渡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怎么了?”北堂尊越嗤笑道:“方才胡乱画了个鬼画符,就把墨都弄到脸上来了?”说着,就要用手替他揩去。 男人离得较近,温热的气息淡淡拂在北堂戎渡的脸上,其间还有一丝茶叶的味道,想必是才喝过浓茶,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微微偏了一下头,同时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条锦帕,就往脸上抹,口中说道:“我自己擦擦就是了,省得把你的手也弄脏了。”说着,回过身去,自己拿帕子在面上细细擦了起来,北堂尊越见状,便也罢了,只是他方才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北堂戎渡,对方此时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大半个月不见,就依稀仿佛是略有了些许变化,眉眼之间似乎是稍稍更长开了一分,已经很难再看出少年人特有的稚嫩。 北堂 分卷阅读194 尊越自从先前心中多了那块心病之后,表面上虽已和从前好象没有什么两样,但心底自然不可能再完全把北堂戎渡只看作自己的儿子,却是有七分将其视作情人,这一阵子足有大半个月未见,除了一个身为父亲的人挂心孩子之外,又格外有一股相思之情,自古向来就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说法,大多情热之中的人,简直恨不得日日都与心中思恋之人腻在一起才好,北堂尊越自然也难以免俗,北堂戎渡出堡这一阵,他哪里有一日不曾想过这少年,如今对方回来,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北堂尊越简直满心想要将其一把搂在怀里,狠狠亲一亲,抱一抱,却又怎好如此!一时间倒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只把‘臭小子’三个字在心里颠来倒去地翻腾个不住,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一本正经。 不一时摆上几样小菜,都是北堂戎渡平日里喜欢吃的,北堂戎渡喝了半碗汤,又吃了些菜,填饱了肚子,坐在暖炕上捧着一盏热茶慢慢喝着,北堂尊越朝他打量了一下,见他气色还好,便问道:“前时你传信回来,只粗粗写了那么几行字,本座眼下问你,先前你遇见那空真老秃驴,后来又去杀墨、蓝二人,可曾受了伤不曾?” 北堂戎渡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呷着,笑道:“我不都传了信回来了么,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北堂尊越冷哼一声,道:“本座还不知道你?一贯报喜不报忧。”北堂戎渡随意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真没什么,那空真光吐了血,并没跟我动手,至于那墨、蓝二人,也就是给我弄了点儿皮肉小伤,都不打紧,只这么几天,就已经好了。”说着,仿佛怕北堂尊越不信一般,伸手卷起左臂的衣袖,指着上面一道伤处,说道:“你看。” 一条寸许长的剑伤横在小臂靠肘的位置,并不深,已经结了痂,因此并没有再用布缠着,确实只是皮肉伤,北堂尊越看着那一段晶莹如玉的小臂,有心想要伸手去抚摩把玩一番,却到底只是用指尖在结了痂的伤口上略略一触,皱眉道:“以你的武功,若要杀那两人,按理说来,倒不容易受了伤。”北堂戎渡满不在乎地放下了袖子,笑道:“活捉么,总比杀了人要难一些的,难免束手束脚……费了我好大的工夫呢。”北堂尊越闻言,扯一扯唇角:“活捉?” 北堂戎渡将衣袖整理得熨帖,这才答道:“可不是么,那两人的真元深厚,怎么好白白浪费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北堂尊越听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面上只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哼道:“那女人也就罢了,倒还算得上年轻美貌,有些姿色,可那姓墨的似乎已经有四十五六的年纪了,做你祖父也够了,你也下得去手,也不知道究竟算是谁占了便宜!”北堂戎渡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叹气道:“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练了这门功夫呢,爹,你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咱们家祖祖辈辈,也都是这么干的。”北堂尊越一时语塞,顿了一顿,才道:“……那也没人像你这么饥不择食!” 北堂戎渡脸皮奇厚,不为所动,只咕哝道:“要饭还嫌饭凉,哪有那么多的好事,有的用就不错了。”说着,将盘着的双腿伸开,就要下地穿鞋,去外面走一走,以便消食。 一只修长的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北堂尊越淡淡道:“对了,本座有一件事,一直忘了问你。”北堂戎渡回过头来,暂时先不下地,坐回去问道:“爹有什么事问我?”北堂尊越似乎想了想,眼里微微闪过一丝疑惑,道:“上个月,你曾在碧海阁与本座吵了一架,本座至今都不清楚,当时到底是哪里惹了你,激出小性子来,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北堂戎渡听到这里,脸色微微滞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摸了摸耳朵,将目光飘往别处,道:“也没什么……是我自己一时心里烦躁而已。” 北堂尊越抚摩了一下北堂戎渡的鬓发,道:“还糊弄!你是本座生的,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本座能不知道?这种口不对心的话,趁早少说。”北堂戎渡没奈何,只扭过脸去,把腿舒开,两只脚从衣摆下露出来,雪白的细棉袜子一尘不染,闷闷说道:“是我对你没头没脑地使小性儿么?明明是你不对。”北堂尊越听他这么说,也不以为忤,只耐着性子道:“哦?是怪本座?那你说说,本座到底怎么了。” 北堂戎渡把手拢进袖里,淡淡道:“那天我在这里,有个人送茶进来,爹还记得罢?”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北堂尊越,不悦道:“按理说爹宠什么人,没有当儿子的该管的道理,和我并无干系,爹爱赏他什么,我也置喙不着,可你却不该把我的东西给了别人!那人头上戴的簪子,是我以前用过的,乃是我娘送我的物事,后来叫你打牌赢去了,倒也罢了,反正是一家人,在谁手里不一样?可你怎么好把它赏了人,而且还是个娈童!” 北堂戎渡说罢,将语气平复了一下,继续接道:“若仅仅只是我的东西倒也罢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可既然是我娘给我的,那又不一样了!我只想问父亲,那天我把你送我的耳环给了一个丫鬟,你就不乐意了,那你把我娘给我的东西赏了一个娈童,难道我就能高兴了?由己及人,爹自己想想,我是在蛮不讲理地耍性子么?” 北堂尊越直至听到这里,才总算是明白了北堂戎渡当时为什么发火,他先前便已不曾当真生北堂戎渡的气,眼下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恍然大悟,哪里还有半分不悦,一时间又想起当初激得北堂戎渡动怒吐血,心中更是懊悔,默然了半晌,才道:“本座早已不记得那簪子是从你那里得的……还生本座的气呢?”北堂戎渡抻了抻衣角,摇头道:“都是上个月的事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气性,还斤斤计较。”话音方落,北堂尊越却已经伸手把他抱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是爹不对,等会儿就叫人把东西拿回来还你,好不好?” 男人身上的气息温暖且又清新,北堂戎渡自小到大,都很喜欢这味道,然而他现在已不是孩子了,他的父亲,也不再仅仅只是单纯地将他看作儿子……其实不是不感动的,像他父亲这样唯我独尊的高傲男人,即便是做错了,也不会向任何人表示出丝毫歉意,可在他面前,却不止一次地放下身段说过软话,甚至道歉,这些事情,北堂戎渡不是不知道的。 只可惜,这一份应该回避的情感,他确实不能接受,也害怕这样未知的事情会发生,所以,他宁愿不去正视,也但愿不要再让他知道更多……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从北堂尊越身前挪了挪,坐直了身子,垂目道:“都已经给了人,还 分卷阅读195 拿回来干什么,莫非我北堂戎渡还要从一个男娈手里抢东西不成,他拿了也就算了……不说这些没味儿的话,眼下还不到中午,我先回去补个觉,等晚上再来和爹说话罢。” 北堂尊越道:“往哪走?外面又下了雪,就在这里睡罢。”北堂戎渡回身看向窗外,果然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天上如同搓绵扯絮一般,北堂戎渡见了,也不坚持,一时间便命人取了枕头和毯子来,躺在炕上睡了。 再醒来时也不知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北堂戎渡慢腾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不远处北堂尊越正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的小案间铺着纸,北堂尊越左手按纸,右手握笔,因角度问题,却是看不见他到底是在写字还是作画,此时室中寂静无声,炕下的一尊双鹤斗蟠大鼎里焚着安神香,幽幽如缕,被屋里的热气一烘,更是散得快,直弥漫得一室醉人暖香,叫人只觉得懒洋洋地舒服。北堂戎渡并不出声打扰,只是安安稳稳地继续躺着,似睡非睡。 北堂尊越也并没有发觉到他已经醒了,又坐了片刻,似乎是要去解手或者更衣,起身下地,走了出去,北堂戎渡见男人走了,心中一时也好奇他方才到底是在做什么,因此便支起身子,挪到那张小案旁,定睛一看。 未想目光刚落到纸上,便不由得一怔,原来那纸上却是画的一幅半成的画,画上一个少年正睡在窗边,发如黑瀑一般,枕着一个大红彩绣捧寿蟒枕,身上盖着毯子,窗外雪花簌簌,虽还未曾画完,却分明就是北堂戎渡方才的睡态,旁边早早写了‘海棠春睡犹未足’七个字。北堂戎渡乍见之下,心中怦怦微跳了几跳,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帘笼掀动之声,忙回到被窝里,仍旧做出沉睡模样。 片刻之后,北堂尊越走了进来,依然坐到暖炕上,顺手抄起方才搁在一旁的笔,沾一沾颜色,继续描画起来,室中静到了极处,连外头的落雪声都几乎能够听见。 也不知究竟是屋内太暖,还是因为心中生事,总之北堂戎渡躺在被窝里装睡,直微微生出了一分汗意,好容易又待了一时,总算北堂尊越画完了,把东西收拾起来,北堂戎渡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躺了小半柱香的工夫,这才做出幽幽醒转的模样,把眼睛睁开,长长地打个呵欠,翻身含含糊糊地嘟囔道:“……热死了……” 北堂尊越回头看了过来,见北堂戎渡额间隐隐沁出几分细细的汗意,便道:“怎么热成这样?”北堂戎渡信口含糊过去:“这屋里太热,热气也烧得太足了些,衣服又穿得多……我从小就怕热呢。”说着,慢腾腾爬起身坐了,搓一搓眼睛,叫人进来伺候。 窗外飞绵扯絮,雪花飘飘,北堂戎渡由侍女服侍着,绞了帕子给他擦过手脸,又重新梳了头,这才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北堂尊越在身后道:“……想什么呢。” 北堂戎渡侧一侧头,淡然含笑道:“爹忘了么,我还不等今年过年,就要满十五了。”北堂尊越轻笑道:“怎么会忘。”北堂戎渡道:“这就是了,所以我在想,除了过年有压岁钱可拿之外,还有一份礼物可以收呢。”北堂尊越语气平和,右手慢慢抚摩着少年的头发,眼中闪过溺爱之色,柔声道:“既然如此,那你都想要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二十七.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北堂戎渡笑道:“哪有指名道姓地跟人说要什么东西的……”他看了看窗外仍旧下着的雪,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爹若有事,随时命人去传我就好。”北堂尊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也不留他,只叫人拿了北堂戎渡的大衣过来,亲手替他将那厚厚的猞猁裘裹上,北堂戎渡垂着眼睛,等到北堂尊越松开了手,这才道:“……那我走啦。” 外面雪花纷纷,北堂戎渡坐在软舆上,想起方才那幅画,又转念想到北堂尊越替他穿衣时的情景,心中一时间不由得微乱,若是北堂尊越一味强横,只管用什么法子去强迫他,那他只会觉得反感而愤怒,可若是像这般温柔款款,他却是有些心绪难安,如同陷进了棉花堆里,使不上力了……北堂戎渡烦躁地用手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等到软舆在碧海阁前停下,他便直接走了进去,步入内房。 北堂戎渡身上挟着外面的寒气,掀开门口厚重的锦帘,走进室中,顿时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就见孟淳元正将一束白梅插在瓶子里,桌角处放着一只小罐,里面装着热腾腾的包子并一双象牙筷,一旁沈韩烟站在书案前添水磨墨,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石墨蓝缎的衣裳,衣领遮住修长的颈子,长发挽在身后,绿鬓如氲,越发衬得面若冠玉,有绝顶清娆之姿,北堂戎渡随手解开裘衣,将其往一张椅子上一抛,微微笑道:“……你们倒悠闲。” 孟淳元的眼瞳如同两丸黑水银一般,亮晶晶地一转,明绿色的暖袄剪裁合体,衬得好象比平时高了一点儿,已然将手边的花瓶捧了起来,献宝一样地笑嘻嘻炫耀道:“公子看我刚才在外面折的花,可还好么?”北堂戎渡扫了一眼那遒劲有力的枝条上开着的花朵,笑道:“你折这个我不管,可若是趁着我不在家,去祸害了我西院里的那两棵有年头的金钱绿萼,看我不把你扒光了吊起来。”孟淳元吐一吐舌头:“我哪敢。”沈韩烟放下手里执着的墨块,转头看过来,淡淡一笑,一双如水的眼眸只觉润泽,望着北堂戎渡,那般精致绝伦的眉眼之间,隐隐露出了一抹微笑般的温柔之色,道:“……听说你上午一回来便去了堡主那里,原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得这样早。” 北堂戎渡也不作声,只走过去,嘿嘿笑着,冷不防一把将沈韩烟没有一丝赘余的环瘦腰身箍住,把人擎起来,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笑道:“说,想不想我?”沈韩烟被他转得几缕发丝微微扬起,忙捉住北堂戎渡的肩头,稳住身体,无可奈何地轻声道:“北堂,放我下来……头都让你转晕了。”北堂戎渡哪里肯放手,笑道:“骗谁呢,习武之人,转几下就能晕了?快说,到底想我不想?不说就不放手。”一旁孟淳元年纪虽小,却也很有眼色,见两人亲昵,早就不声不响地脚底抹油出去了。 沈韩烟被他缠得没法,只好垂了垂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道:“……自然是想的。”北堂戎渡这才停住,却并没有直接把沈韩烟放下来,而是将其放到书案上坐了,顺手拽过旁边的一张纸,道:“我看看,你写的什么……” 素白的雪浪宣上誊着一行瘦金小楷,唯‘青青子衿,悠悠我 分卷阅读196 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十余字而已,北堂戎渡看过之后,不觉促狭一笑,捏了捏青年的腰侧,道:“明明心里不知道怎么想我呢,方才却还扭手扭脚的不老实,嗯?你自己说说,我怎么罚你才好。”沈韩烟被人看破心事,面色不觉微窘了一瞬,想要从桌上下来:“……一回来就闹……” 北堂戎渡摁住沈韩烟的腿不让他下来,见其唇色嫣红,流转着润泽的水光,便凑上去连含带咬地厮磨了几下,嗤嗤笑道:“你这个不老实的……”沈韩烟正待说话,北堂戎渡一张薄唇却又重新压了过来,沈韩烟这回倒是显得颇为柔顺,两只手松松搭在北堂戎渡的肩上,用心同他亲吻。 两人黏糊了一会儿之后,北堂戎渡忽然动手将沈韩烟抱起来,走到远处的一张长榻前,将青年放到上面,拔去自己头上的簪子,令一头漆黑的长发散下来,然后便覆到了对方身上…… 半晌,北堂戎渡坐起身来,松松垮垮地披着衣裳,黑发垂身,旁边沈韩烟衣衫微乱,石墨蓝的衣裾下露出一双赤足,肌肤晶莹如雪,脚踝纤瘦,踝骨秀美,北堂戎渡回头看了看窗外,道:“……雪已经小下来了。”说着,兀自捉住青年的脚,调笑把玩。 沈韩烟只觉脚心被他挠得极痒,忍不住缩起双足道:“北堂,别闹了,痒得很…………”北堂戎渡不再逗弄他,笑道:“哦,现在知道痒了,却不知道前时有一次是谁趁我睡觉时,也这么挠我来着。”沈韩烟亦笑,翻身道:“是我错了,好不好。” 两人说了一阵话之后,北堂戎渡便看向窗外,欣赏那细雪菲菲的美景,看了一会儿,忽不经意间发现旁边沈韩烟正静静躺着瞧向他,睫羽浅垂,如有所思,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怎么,好象有话要说的样子。”沈韩烟犹豫了一下,既而说道:“北堂……你刚才,怎么不要?”北堂戎渡挑眉:“唔?”沈韩烟眉宇淡淡,道:“你以前若是出门,经常是一回来之后,便要同我欢好,方才却并没有当真怎样……北堂,你可是腻了么。” 北堂戎渡先是一愣,既而忍俊不禁,失笑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不知道,我眼下练功到了关口,如今吸人真元到了一定程度,已经自己不大容易把握住了,一旦与人欢好,一个不注意,就容易不自觉地开始吸取对方真元,因为这个,我自是不想碰你,不然若是我一个不留神,只怕就要害到你了。” 沈韩烟听了北堂戎渡这一番话,这才释然,随即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多想了。”北堂戎渡嘿嘿一笑,不依不饶地压上去呵他的痒,口里道:“好大胆,竟敢疑我……美人,你就从了我罢。”沈韩烟被他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连连躲避求饶,两人顿时笑闹成了一团。 等到二人闹够了,北堂戎渡这才趴在沈韩烟身上,手里把玩着青年的一缕头发,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男人这次差点儿叫人弄去做了和尚,让你守十年活鳏呢……”北堂戎渡先前飞鸽传书,只有北堂尊越一个人看过,因此沈韩烟眼下闻言,不由得就惊讶地看向少年,疑惑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笑了笑,把空真一事说给他听,沈韩烟皱眉道:“这和尚,做事好没道理。”北堂戎渡用手点一点青年的鼻子,忽然间笑起来,说道:“说到和尚,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你听不听?”沈韩烟抚着北堂戎渡耳垂上的的翡翠坠子,只低眉温淡一笑,道:“你说罢。” 北堂戎渡想了想,笑说道:“某日,有一卖书的商人用十两银子雇了一个穷书生,叫他写一篇既打破世俗伦常,又包含江湖门派之间多年的恩怨情仇、同时情节还要扣人心弦、大有血雨腥风呼之欲来的,并且要越短越好。”沈韩烟笑道:“这可实在难了些。”北堂戎渡道:“是啊,不过这书生有法子,第二天就把东西送了过去,那商人一看,原来纸上只有十个大字:秃驴!竟敢跟贫道抢师太!” 沈韩烟忍耐不住,‘扑哧’一声大笑出声,直笑得肚子也隐隐生疼,这才停下,道:“你这人!那空真得罪了你,你就变着法子损他呢。”北堂戎渡笑着道:“我这还是厚道的呢,若是那天我把这番话当面说给空真那和尚听,你说说,他会多吐几口血?”沈韩烟推他道:“只怕是当场就要给你气死了。”北堂戎渡笑了笑,冷悠悠地道:“我向来最烦这些人,吃饱了就只会多管闲事,别人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却总爱指手划脚的。” 沈韩烟摸着他柔顺的头发,只觉两人在一处,心内就十分平和欢畅,低声道:“还好你没有事,不然你若真被人掳去,让我十年见不到,那我……”北堂戎渡笑着接口道:“那你就怎么样?”沈韩烟在少年的唇上亲了亲,轻声开口:“他若是当真禁你十年自由,令我十年不得见你,日后我若知道此事……那我必杀他满门上下,以报此仇。” 青年语气平淡,然而北堂戎渡自然听得出里面的冰冷严肃之意,遂啄了一下对方的鼻尖,道:“傻子,就算他真动手,莫非我还真怕了他不成,那空真武功虽高,我却也自认绝不会输给他,若不是知道他没什么坏心,只不过有些死脑筋而已,我早就当场动手,叫他有来无回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北堂戎渡见天色还早,雪也渐渐停了,便整理了一下衣物,自去练功不提。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入了一月,很快就到了北堂戎渡十五岁生日那一天,这一日天还未亮,沈韩烟就已起了床,穿了衣裳之后,便伸手摇了摇身旁的少年,道:“北堂,还不醒呢。” 冬天总容易让人爱偎被窝,北堂戎渡高床软枕,睡在暖烘烘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咕哝道:“……干什么啊……”沈韩烟用指尖挠挠他的锁骨,道:“忘了么,今天你可就十五了。”北堂戎渡闻言,这才睁开眼,慢腾腾地爬起来坐着,打着哈欠道:“对了,今天是我生日呢……” 当下沈韩烟唤人进来伺候梳洗,北堂戎渡穿了一身伏虎蟠龙连组的玄色衣裳,左右腰间各挂了香囊,螭蜺佩,小饰玉等物,之后洗脸刷牙,解了手,坐在妆台前,对身后的侍女道:“不用那么麻烦,编个辫子就行。”侍女依言替他将头发尽数拢到身后,编成一条长辫垂在背上,辫尾系着大红璎穗,北堂戎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下了寿面没有?我饿了。”沈韩烟道:“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不一时两碗寿面煮好,沈韩烟陪北堂戎渡吃过,又玩笑一阵,便一同出去练功,其后日头渐渐升高,北堂戎渡与青年 分卷阅读197 一起回去洗手吃茶,既而就自己去遮云居见北堂尊越。 今日天气倒是晴朗,天上亦有白云,薄薄的阳光照在身上,虽不暖,却也柔和,北堂戎渡抬头看了看遮云居上方顶端琉璃色的鸱尾,寒爽的微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依稀划过那俊秀的眉眼,似乎显得分外令人觉得安适,北堂戎渡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室中地毯雪白,北堂尊越坐在一架万寿颂缂丝围屏前,不远处几名锦衣人正垂手立着,听男人吩咐着什么,见北堂戎渡进来,诸人皆微微躬身道:“……见过少堡主。” 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少年身上的衣裳,凤目微扬,眼梢敛去了三分漫不经心的慵懒神色,唇角轻抿,微微笑道:“哦,如今十五了,再不是娃娃了。”北堂戎渡两眼弯了弯,薄唇一挑,略露出虎牙,曼声轻笑道:“爹既然有正事,便不用管我,我先一旁坐着就好。”说着,一撩后摆,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其后自有侍女送上茶来。 北堂戎渡自顾自地坐着,手里端起青花缠枝的茶盏,轻呷了一口热茶,目光淡淡环视了一下四周,北堂尊越坐在上首,正继续朝室中几人吩咐着一些事项,身上穿一袭流云飞天的袍子,身体微斜,右臂压在身旁的扶几上,大袖里露出修长的手指,指甲光滑无瑕,透明如玉,一支长簪挽在头顶的髻间,发丝乌黑顺直,长长垂下,此时天光疏淡,浅浅映上男人的脸,只觉眉疾似刀,眼尾飞振,五官线条如同鹰一般锐利,难描难画,即便穷尽言语,也难述他十分的姿韵,北堂戎渡一眼看去,又很快微微移开目光,心中暗想其人不愧多年前便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真丰神萧疎,仪范轩举。 一时间不知怎地,忽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容貌恢复之后的北堂尊越时,堪堪反应过来的那一句话——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一百二十八. 佳期如梦 北堂戎渡一念至此,心中忽地一愣,自己又不是第一回见到北堂尊越,怎么却忽然注意起对方的模样来了?心下一时间猛地警觉起来,再看一眼北堂尊越,只见对方锦袍黑发,容颜丰朗,忽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个冬日,初生的自己便与这个男人,突兀地第一次相见……北堂戎渡顿时心中五味陈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遂不动声色地低头吃茶,以做掩饰,却不知道他刚刚低下头不久之后,北堂尊越眼角的余光便淡淡扫了过来,凤目中依稀有一丝柔情闪现,虽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或许只有当很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令一个男人,有那样温柔如伏波的眼神…… 一时间室中只听见北堂尊越音色慵懒的训示声,北堂戎渡则静静在下首坐着喝茶,倒也没心思去听北堂尊越正对其他人说些什么,只是正当北堂戎渡自顾自地坐着之际,外面却忽有人通传道:“……禀堡主,碧海阁派人请少堡主速回。”北堂戎渡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北堂尊越微微皱眉,道:“什么事?”下首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茶盏,朝外吩咐道:“叫人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碧海阁中的年轻侍女进到室中,面上隐隐有不安之色,北堂戎渡见状,便问道:“请我回去做什么?”侍女急忙答道:“回公子的话,方才李姑娘忽然腹痛难忍,如今已唤了稳婆与大夫前去,只说是难产,十分凶险,因此少君便命奴婢来请公子回去。”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一下站了起来,道:“嗯?!”随即朝北堂尊越道:“父亲,既是这样,那我就得先回去一趟了。”北堂尊越见他面上略有些许急切之色,显然是已经着急了,知道这是北堂戎渡的第一个骨血,平日里北堂戎渡就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颇为关心,因此眼下自然不会留他,便抬一抬手,示意他回去就是,北堂戎渡见状,便快步出了遮云居。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碧海阁,走到李侬儿平时居住的院子,就见里面人影重重,来来往往的侍女皆是疾步快行,手里或是端着热水,或是捧着毛巾,内堂里正传来女子极力克制的呻吟声,越来越觉痛苦难忍,沈韩烟一身紫袍,负着手立在外厅,微微蹙起眉心,见北堂戎渡来了,便迎上前,北堂戎渡道:“怎么,到底如何了。” 沈韩烟皱眉道:“听说是胎位不正,我见有些凶险,便让人把大夫也一起叫来了几个,虽说妇人生产时不应有大夫在场,但事且从权,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你做得很对。”忽听里面女子惨叫起来,一声比一声痛苦,一盆盆清水被人端了进去,等到端出时,就成了一盆盆的血水,约莫有一刻钟左右之后,惨呼声又渐渐小了下去,过了一时,从里间匆匆奔出来一个青衣小鬟,神情慌张地在北堂戎渡面前跪下,叩头道:“公子……李姑娘叫奴婢求公子进去,有话想要当面与公子说……” 北堂戎渡听了,也不多想,直接便走进了内堂,刚一步入,就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乱成一团,一大群丫鬟忙乱着端水换毛巾,稳婆满手是血,正在床边急切地对产妇不住说着什么,几个有年纪的大夫或是把脉,或是在看舌苔,眉头皆是紧紧皱了起来,其中一个一叠声地叫道:“快切了参片来,给产妇含着!”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皆唬了一跳,北堂戎渡也不多说,只问道:“怎么样了?” 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大夫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小心答道:“回公子的话,胎儿位置不正,实是……有些棘手……”北堂戎渡冷然道:“我不管这些,只把你们该做的事情给我做好了。”他话音方落,就听床上有人哑声呻吟道:“……爷……” 北堂戎渡走到床前,一眼就看见华衾堆叠中,身子纤弱的李侬儿正无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如一朵凋零的花,半张脸被头发遮着,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浸湿了秀发,青丝凌乱,身上覆有一条毯子,毯子底下圆圆地隆起着一块位置,是高耸的腹部,正不住地起伏着,北堂戎渡见女子虚弱得可怜,便放低了声音,俯身安慰道:“……没事的,你忍一会儿就好了,听说女人头一胎生孩子,总是要吃点儿苦头的。” 李侬儿痛得额上出汗,潮湿地在肌肤间洇开,吃力地费劲喘息着,呼吸有些混乱,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干燥的唇里吐出:“爷……求求您,叫他们救妾身的孩子……要保孩子,要孩子……” 北堂戎渡点点头,道:“你放心,这是我的骨肉,自然不会让孩子有事。”说话间,参片已经切了送上来,被放进李侬儿嘴里,北堂 分卷阅读198 戎渡转过身对众人道:“好生照看着,大人孩子都不能有事。”话刚说完,就听李侬儿努力挣扎着大口喘息,冷汗腻湿了头发,痛得脸都扭曲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咬牙道:“……不……要是……妾身要保孩子……我要孩子……”北堂戎渡回身看去,目光在李侬儿脸上停了停,道:“……你放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北堂戎渡与沈韩烟坐在外厅里,等待着消息,北堂戎渡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呻吟与哭叫声,不觉叹息道:“韩烟,还好你是男子,不必为我生儿育女,不然眼下里头生孩子的若是你,却叫我怎么坐得住?”沈韩烟微微一怔,旋即眼中就已流露出一分柔和,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轻轻道:“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却猛地听见从里间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那声音仿佛一道初开的暖阳,瞬间就照亮了北堂戎渡的面容,北堂戎渡眼中满满盛着初为人父的喜色,站起身来,片刻之后,就见一个丫鬟快步走出来,满面喜容,盈盈拜下,道:“……恭喜公子,得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北堂戎渡乍听之下,欢喜无限,一把攥住旁边沈韩烟的手,快活地笑着道:“韩烟,你听见没有,咱们有个女儿了……我做了爹啦!” 沈韩烟亦笑,道:“只听这哭声这般响,想必孩子就一定是颇壮实的。”北堂戎渡笑着搓了搓手,道:“也不知道长得像不像我?” 正说着,突然只听里面兀地响起一阵混乱之声,既而有人奔出来,满手沾着鲜血,惶声道:“……公子!禀公子,李姑娘……出大红了!”北堂戎渡闻言一愣,随即就进到了里间。 浓浓的血腥气充斥满室,床上的被褥已经全都被鲜血浸透了,李侬儿鼻息微薄得如同游丝,体内的血液止也止不住,汩汩往外流淌,脸色死灰一般,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仿佛很倦的模样,旁边无论是大夫还是稳婆,都知道她已是完全不成的了,见北堂戎渡进来,立时跪了一地,北堂戎渡见了这番情景,也知这不怪他们,遂不多说,只走到了床前。 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响亮,李侬儿听见这声音,眼中泛起一点不甘心的挣扎之色,拼力微微抬起手,呓语道:“孩子……给我……抱……抱……”北堂戎渡对旁边抱着一只蓝底麒麟襁褓的侍女道:“……把孩子给她。” 侍女依言将婴儿小心地抱到李侬儿面前,李侬儿极力挣扎着搂住孩子,鬓发被汗水浸得湿透了,目光定定地瞧着女儿稚嫩的小脸,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霍地抓住了旁边北堂戎渡的衣袖,兀自睁大双眼,吃力地喘息道:“爷,爷……妾身求您……孩子……您疼……惜着她些……”说着,将哇哇啼哭着的婴儿努力往北堂戎渡怀里递去,北堂戎渡接过孩子,点点头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爱惜。”李侬儿闻言,似乎放下了心事,眼中逐渐黯淡下去,忽然间手一垂,软软搁在了床沿上…… 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那孩子张着粉红的小嘴大哭着,皮肤软软红红的,头上生着柔软的毛发,他亲了亲孩子嫩嫩的小脸,又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李侬儿,微微叹息一声,吩咐道:“……好生收殓,把她葬了罢。” …… 午后薄薄的金色日光照在室中,别有一种淡然的宁静之感。 北堂戎渡悠悠醒转,只觉屋里静得很,他伸手将海棠软罗红帐掀起些许,朝床外看去,就见远处沈韩烟正坐在摇篮旁,用手轻轻推着摇篮,面上淡淡含笑,十分柔和宁静的模样,身上浅青色的家常衣裳衬着他雪白的肤色,映着柔淡的日光,仿若一株三月的烟柳,不张扬,却尽显温润与平和。 北堂戎渡下床趿了鞋,走过去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笑容满面,伸手就要去抱:“我的心肝宝贝儿,到爹这里来……”旁边沈韩烟却一手拍开了北堂戎渡伸过去的双手,轻声责道:“别动,她刚醒,还有些迷糊着呢,你别把孩子吓着。”北堂戎渡闻言,就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把手缩了回去,道:“哦,才睡醒么……”沈韩烟慢悠悠地轻推着摇篮,莞尔笑道:“可不是么,一醒过来却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很呢……是个让人省心的丫头。” 彼时北堂戎渡刚刚午睡起来,身上只穿着一条长裤和一件里衫,站在摇篮边上,低头看着摇篮里的女儿,那孩子如今出生已有八天,白白胖胖的模样,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眉目清秀,穿着一身仙鹿踏云的小衣裳,水汪汪的晶黄眼睛盯着北堂戎渡,不停地眨啊眨的,小小的拳头慢吞吞地挥了几下,憨态可掬,模样十分活泼可爱。北堂戎渡顺手从旁边抄起一个精致的小拨浪鼓,逗着女儿,笑道:“好闺女,给爹爹笑一个看看。” 婴儿好奇地盯着拨浪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本能地想要用手去抓,却根本不去理会北堂戎渡,一旁沈韩烟忍俊不禁,笑了笑道:“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能听懂你在说什么,那才是怪了。”北堂戎渡一手拿着拨浪鼓逗弄女儿,另一只手则伸出去,小心地去轻轻抚摩孩子娇柔的小脸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越看越觉得孩子的眉眼之间颇有几分肖似自己,因此便道:“韩烟你看,这孩子长得是不是很像我?”沈韩烟微微一笑,给婴儿略微理了理身上的小衣服,道:“额头和下巴好象确实是有些像你,不过我觉得,这孩子长得倒似乎更像夫人呢。” 北堂戎渡愣了一下,随即细细端详着摇篮里的孩子,就见那一双金眸清良且又纯明,细看那五官的轮廓,果然与北堂迦隐隐有些仿佛,北堂戎渡笑着点头道:“啊,真的呢,和她祖母确实很像……啧啧,等我闺女以后长大了,必是个大美人。”沈韩烟忍不住笑了,道:“你想得倒远呢。” 一时间两人说笑了一阵,沈韩烟见孩子不哭也不闹,老实得很,似乎暂时并不需要人去照看,因此便对北堂戎渡道:“北堂,你先看着孩子,我去沐浴。”北堂戎渡一边用拨浪鼓去逗女儿,一边头也不抬地笑道:“你去罢,我和她玩儿就行。”沈韩烟点点头,自己出去了。 北堂戎渡午睡前已经脱了衣裳,解去发髻,此时起床后,就只穿了贴身的里衣,头发微乱,他逗孩子玩了一会儿,见孩子并不哭闹,因此便得了空,自去穿衣梳头。 北堂戎渡穿上衣袍之后,就坐在靠窗边的妆台前梳头,顺手从首饰匣子里拣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光滑的发髻间,正欲取工具修一修鬓角时,却忽听一个低徊的声音淡 分卷阅读199 淡轻笑道:“小轩窗,正梳妆……” 北堂戎渡一愣,同时心中霎时一动,满心不自在起来,微微垂下眼睑,但很快就回过了头,起身微笑道:“哦,爹来了。”神情言语之间,就仿佛并没有留意方才那人随口而出的一句话里,所隐含着的爱昵亲狎之意一般—— 十几年的父子情分,毕竟总比那不可捉摸的一时虚幻情爱,更加不离不弃…… 北堂尊越站在远处的门口,面上似笑非笑,眸中有一丝淡淡散漫的神情,目光扫过屋内的摇篮位置,顿了顿,走过来俯身看着摇篮里的婴儿,然后伸出手,似乎是要去抚摩婴儿嫩嫩的小脸蛋儿,北堂戎渡见状,忙道:“嗳,你别吓到孩子。”说着,便走了过去。 他刚走到摇篮旁,里面的婴儿就忽然间‘哇’地一声啼哭起来,好象是被北堂尊越突兀的举动惹恼了,北堂戎渡推一推男人的胳膊,皱眉道:“喂,看看你,把孩子都弄哭了。”北堂尊越见婴儿哇哇哭着,不觉挑眉道:“本座记得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爱哭。” 他平生所接触过的婴孩,只有北堂戎渡一个,而北堂戎渡当时是转生而来,带有从前的记忆,比起其他的婴儿,自然要安静老实得多,从来不会让人费心,而普通的婴儿只会凭本能行事,当然不可能像他那样乖巧,因此北堂戎渡听男人这样说,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一时无言,倒不知如何应答才是,到底还是没好气地道:“我小时候老实,可不代表别的孩子也都得那样,大多数孩子不都是爱哭爱闹的么?你这么突然去碰你孙女,她对你又不熟,当然要哭了。”说着,俯身去把孩子抱起来,拍哄着道:“宝贝儿别哭了,爹爹抱……” 北堂戎渡从来没有伺候过孩子,抱着女儿的手法也不怎么样,似乎是令婴儿觉得不舒服了,因此他虽然哄着女儿,可怀里的孩子却仿佛哭得更厉害了些。北堂戎渡正没法子之际,怀里却忽然一轻,婴儿已被抱了开去,同时就听北堂尊越道:“……怎么这么笨,哄孩子都不会?” 北堂戎渡讶然看去,就见一旁北堂尊越手法十分娴熟地抱着女婴,在地上慢慢踱步,没走多久,孩子的哭声就渐渐小了下去,终至于无,北堂戎渡心中奇怪,疑惑道:“嗳?你怎么……手法还挺熟练的么,很像那么一回事。”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小时候,本座不是经常抱着你不成?这么一点儿小事,岂能不会。”北堂戎渡恍然点一点头,笑道:“也是,爹在这方面,可是比我有经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由于其间多了一个婴儿,因此室中的气氛似乎也更安静融洽了几分,北堂戎渡凑在北堂尊越身边,笑眯眯地凝神看着男人怀里的婴儿,嘴角不自觉地含了满满的笑意,眼中有丝缕不绝的慈爱之色缠绕,道:“爹,你看,咱们家的这丫头是不是白胖得紧?这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儿……嘿嘿,如今我也做了父亲了。” 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怀里的女婴,这个孩子也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孙女,而在他身边,少年正傍着他的右臂,神情柔和地宛然含笑,室中的三个人,皆是血脉相连……北堂尊越突然之间,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错觉:这是他的孩子,而身旁这个让他又爱又恨,无可奈何的少年,则是为他诞下婴儿的人,方才他在门口看见少年对镜挽发,摇篮中的婴儿静静躺着,简直就像是他的妻女在等待着他回来一般,以往三十一载的岁月,仿佛都抵不过那一刻的温馨与宁和……北堂尊越想到这里,猛地惊觉这念头实在有些荒唐,却忽然听见旁边北堂戎渡说道:“……别的也就罢了,可她的眼睛颜色怎么却不像我,倒偏偏要和你一样。” 北堂尊越收摄心神,看了一眼婴儿和自己一样的金色眼瞳,低笑道:“她的祖父是本座,眼睛和本座相像,又有什么奇怪。”北堂戎渡悻悻道:“可我觉得,一个女孩子家若是蓝眼睛,似乎会显得更漂亮一点儿……”说话间,却闻到北堂尊越的衣间袖上,隐隐有苏合香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竟依稀觉得还是在旧时童年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当中,然而却到底,还是已经不一样了……北堂戎渡微微敛住心思,看向小小的女儿,眼内重新焕发出绚烂而蓬勃的欢喜笑意,随口道:“爹,以前刚有了我的时候,你也像我现在这样高兴么?” 北堂尊越似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本座当时似乎……没你这么大的兴头。”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只顾凝神用手去逗女儿,北堂尊越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吃味,却见北堂戎渡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一般,走到远处的暖炕前,上炕从一张小搁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自盒内拿出一张纸,回头对北堂尊越道:“爹,你来看。” 北堂尊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遂把婴儿放回到摇篮里,走过去上了暖炕,道:“什么?”北堂戎渡把手里的纸递给他,抚着自己手上的扳指笑道:“孩子还没有取名呢,这是我闲时想的几个名字,爹看看,哪个最好?” 北堂尊越接过那张纸,见上面写着七八个名字,便一一念了一遍,既而不觉笑了笑,抬眼道:“都还行,你自己选一个便罢了。”北堂戎渡笑吟吟地揉一下额头,道:“爹选罢,我的名字就是爹取的,现在孙女的名字,爹也一并给选一个……要是觉得都不好,那你就自己取一个罢。”说着,扯一扯北堂尊越的衣袖,道:“你且想个好的么,把小名儿也干脆一起取了。” 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心念忽然一动,几乎想也不想,便道:“那就叫‘佳期’罢。”顿了顿,继续说道:“……小名儿便叫‘露儿’就是了。”北堂戎渡闻言,自己反复念了两遍:“北堂佳期……北堂佳期……露儿……”忽抚掌而笑,道:“这个名字念着就觉得好听,就叫这个罢。”说着,下炕走到不远处的摇篮旁,见里面的婴儿正兀自咿呀挥动着小胳膊,不禁笑道:“露儿,你以后,可就叫北堂佳期了。” …… 晚间,沈韩烟坐在灯下,将北堂佳期抱在怀里逗弄着,笑道:“佳期,佳期……堡主取的这个名字果真不错,便是那小名‘露儿’,也是好记又好听。”北堂戎渡正靠在床头闲闲翻一本诗集,闻言便道:“可不是?我这个名字,当年不也是父亲取的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翻动书页,却不经意间翻到了一篇,北堂戎渡不知怎地,忽微微有些变了神色—— 纤云弄巧,飞 分卷阅读200 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明明是读熟了的东西,然而北堂戎渡的目光中却不知何时流转出了一丝异色,他静静想了半晌,忽然间按照书目翻到一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金风玉露一相逢……披衣觉露滋……佳期如梦……还寝梦佳期…… 心头刹那间一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百二十九. 新年 当下新年日近,无遮堡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堡中的下人往来打扫房屋,备办年货等物,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 这一日北堂戎渡披着一件棉袄坐在窗边,翻看帐目,正值沈韩烟一身厚缎长衫,抱着北堂佳期过来,北堂戎渡见状,便放下帐簿,笑道:“呦,我们露儿来了……好闺女,看爹爹给你什么东西玩儿。”说着,从旁边的一只青漆盘子里拣了几个押岁金锞子,就要递给北堂佳期玩耍,那金锞子都只有鸽蛋大小,大多印成花鸟鱼虫的样式,皆十分玲珑精致,沈韩烟一手挡住,道:“这些东西硬邦邦的怪凉的,当心冰着孩子。”北堂戎渡哂然,把几个金锞子放回去,笑道:“是我忘了这一茬。” 沈韩烟一边轻拍着怀里的女婴,一边打量了一眼北堂戎渡,说道:“眼下都已到了腊月二十八了,还看帐呢。”北堂戎渡一面嗯了一声,随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韩烟,今年咱们的进项当真不小,不说旁的,只那怀簌坊,就替我赚了流水般的银子呢。”沈韩烟笑着道:“你这模样,才真真是个财迷了。”北堂戎渡在他脸上大力亲了一口,腆着脸哈哈笑道:“我如今又不是光棍儿一个,要养活老婆孩子的,不挣钱怎么行?以后咱们闺女出了阁,还得给她备嫁妆呢。” 两人抱着女儿说说笑笑,其后到了新年这一天,一大早天还不亮,北堂戎渡就已起了床,穿衣梳洗,套上一层层的衣裳,外罩蹙金丝重绣金云吉服,旁边沈韩烟亦是华袍高冠,玉带轻裘,装扮得焕然一新,等到洗漱过后,又简单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待到天亮,两人这才携着手一同出门,坐上暖轿,朝着扶苏殿方向行去。 一路初阳既升,日光和煦,北堂戎渡掀帘看看外面的景色,对身旁沈韩烟道:“等明年的这个时候,佳期就能跟咱们俩一起出来了。”沈韩烟给他理顺了头冠上长长垂下来的璎珞玉珠丝绶,笑道:“等开宴的时候,自然会抱她出来,好在她倒并不闹人。”北堂戎渡扯一扯胸前挂着的一块极大的细糯飘翠玉牌,道:“我今天足足穿了五层礼服,现在就觉得有些热了……这还不算,只说身上头上戴着的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也有二十斤了。”沈韩烟莞尔道:“待会儿行过礼,等大典过后,去后面更衣也就是了。”北堂戎渡点点头,又道:“不过好在今天,倒并不曾下雪。” 暖轿一路走到扶苏殿前的广场上,只见两边皆设列着仪仗执事乐器等物,周围此时早已聚满了人,远远看上去,简直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头去,北堂戎渡下了轿子,与沈韩烟朝靠前的位置走,其余诸人见他来了,皆躬身让开一条路来。 众人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忽地听到猛然一声沉沉的钟响,声音悠悠传出老远,广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如许多的人,竟是鸦雀不闻,只听见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众人齐齐拜下,长声道:“……恭迎堡主驾!”只听钟声再次响起,一连响了七下,余音尚自未绝之际,就见一人由远及近,朝这边徐徐走来。 北堂尊越身穿大袖紫金色狻猊礼服,华袍下垂的线条顺滑如流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随着他步伐雍容走动之际,宽大的袍袖亦随着微风一下一下地轻动,腰身笔直,眉宇之间刻有挥之不去的深深高傲睥睨之色,薄唇一线,北堂氏悠久血脉之中的一切出色之处,在这个男人身上,都已得到了完全的继承。 大红织锦金毯漫漫,从广场一路铺开,如同一条金龙一般,一直延伸到高高的殿前,北堂尊越踏上绵软的厚毯,缓步行于其间,但凡他经过之处,两旁的人群尽皆伏首,以示敬畏,北堂戎渡亦端端正正地跪在高高的阶下,神色恭谨。 然而北堂尊越走到台阶前时,却停住了步子,既而朝左边走过去,站在正跪迎的北堂戎渡面前,少年身着礼服,宽大的衣袖平平铺展在地面上,如同一只巨大的蝴蝶,由于低着头,因此北堂尊越只能够看见对方一双长长的远山眉,以及蝶翼似的密密睫毛,那一份绮丽,惊心动魄。北堂尊越心中百转千回,伸出手,低声笑道:“……起来罢,随本座一起上去。”—— 这世间无论权力还是财富,本座,皆愿与你一同分享…… 北堂戎渡闻言抬起头,就见北堂尊越正立在他面前,袍襟下端绵延不绝地绣着云腾万里图案,正微微伸出手来,修剪整齐的指甲如同玳瑁一样,闪着晶莹的光泽,身后一轮明黄初日金光灿灿,模糊了男人的轮廓,几近恍恍若神,北堂戎渡凝目看去,只见北堂尊越眼神慈和,心头顿时一暖,只略略迟疑了一下,顿一顿,到底还是并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来,握上了北堂尊越温暖的大手,北堂尊越长眉微舒,神情如常,面上似乎隐隐笑意盈然,五指一收,便攥住了少年的右手,挽他起来,两人半撩起下摆,一步一步稳稳走上了高高的长阶,站在上首,并肩而立,接受众人拜贺。 下方跪伏一片,如同一片黑压压的浓云,众人叩首高声道:“……堡主仙福!”万众齐声之音如同雷霆一般,轰隆隆一线滚过天际,刺破了冬日里的宁静,北堂戎渡凝目看向下方的人群,心中忽然充满了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所特有的微妙感觉,右手轻轻拈了拈身侧的衣摆,如有所思,耳边只听见北堂尊越道:“起来罢。”—— 权力,原来如此动人…… 典礼过后,北堂戎渡自去更衣,换下沉重的礼服,一时间有人来请,说是恬荣间已摆下戏来,北堂戎渡乘了轿,忙忙地去了恬荣间,待进到里面,就见满室华袍暖履,人头攒攒,纸醉金迷,上面正居中坐着北堂尊越,沈韩烟则陪坐在右下手的位置,四周锦幔高挂,彩屏堆设,无遮堡内但凡有一定身份的诸人,皆按照地位高低,从下方挨次而列,直排到正堂廊下,摆开满满的席面,北堂戎渡去了左边 分卷阅读201 自己的位置,撩衣坐了,既而朝北堂尊越笑道:“倒不知今番排的是什么戏?”北堂尊越略扬双眉,道:“你且看着便是了。”说着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顿时响起悠悠的琵琶细语之声。 当下或男或女,一群优伶热闹演将起来,却并不是戏曲,北堂戎渡只看了片刻,便抚掌笑道:“这不是我原先讲过的么?当时只说是日后排了皮影戏来,没想到却弄了这个!”北堂尊越见他看得高兴,眉梢眼角,皆生动如春水,不由得眼里浮出一分得色,只觉为博美人一笑,些许心思,却又算得什么,北堂戎渡浑然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只一面拣了一碟果仁慢慢吃着,一面笑吟吟地看人演戏。 演到精彩处,众人都已看得渐渐入神,北堂戎渡嘴里磕着瓜子,对沈韩烟道:“佳期不在呢,她虽看不懂这些,到底瞧些热闹,怕也是喜欢的。”沈韩烟眼睛看着戏台,口中只道:“孩子还小,这里锣鼓喧天,人也多得很,只怕惊着了她。”北堂戎渡点点头:“也是。”说着,自替北堂尊越添酒。 等到巳时将过,便一时歇了戏,等候开宴,北堂戎渡觑了空儿,便去了后面的小偏厦子里洗脸,几个侍女刚拧了帕子替他将脸擦净,就见沈韩烟也走了进来,北堂戎渡一面伸着胳膊让人替他把外面的袄子脱下来,一面扭头对沈韩烟道:“人太多,还没吃几杯酒呢,就热得我都快出汗了。”沈韩烟也过来洗了一回脸,随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将手脸擦了,这才笑着说道:“方才的戏,倒是极好的。”北堂戎渡换上一件薄一些的藕荷色圆领直身水龙银丝长袍,闻言笑道:“那还不容易,你既是喜欢看,便叫人随时在咱们阁里演就是了。” 沈韩烟笑了笑,过去替北堂戎渡扶一扶头上的紫金冠,理顺两边垂下来的穗子,道:“今日却是要应酬一整天,想必你只怕要不耐烦了。”北堂戎渡轻哂道:“也罢了,左右一年也就一回,过年么,总是热闹些,咱们只管吃喝玩乐就是了,只是人太多,似乎多少有些气闷。”言罢,忽想起还在碧海阁里的女儿,遂一拍额头,道:“对了,却忘了吩咐下去,叫阁里不准放鞭炮,如今佳期还小,都没满月,若是放炮仗一炸一轰的,吓着了她可怎么好。”说着,就要命人传话回碧海阁。 沈韩烟拦住他,含笑说道:“罢,罢,若是等你把事情都记得,怕是连菜也凉了呢,我早就已经吩咐下去,今年过年,阁里附近是不准燃鞭炮的,叫人都到远些的位置去放。”北堂戎渡释然,笑道:“还是你细心些。”又道:“等晚上摆小宴的时候,再叫人抱孩子入席罢,那时大多都是些女眷,倒没妨碍,省得眼下这里都是咱们这些男人,喝酒行令的,满屋子酒气冲天,没得熏坏了她。”沈韩烟一面解下颈间的挂珠,一面点头道:“这个自然。” 其后开宴,无遮堡中大摆宴席,案上美酒佳肴,数不胜数,尚自有乐师抚弦拨调,丝竹悠悠,当下众人且先不入席,俱垂手侍立,北堂戎渡从一旁的侍女手里接过满满一金樽的酒,走至北堂尊越面前,屈膝跪了,将酒奉上,笑道:“眼下既是新春佳节,儿子恭祝父亲身体康健,我无遮堡千秋万载。”北堂尊越自他手里接过金樽,饮尽里面的美酒,既而伸手虚扶北堂戎渡起来,低笑道:“我儿,起来罢。” 其后沈韩烟亦奉了酒,随之无遮堡中一干位高权重之人,也一一轮流上前敬酒,北堂尊越端坐上首,每樽酒不过是略沾一沾唇,也就罢了,之后正式开宴,众人入席,把酒言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兴致浓浓,说不尽的一派富贵繁华景象。 北堂戎渡身为无遮堡少主,众人也免不得向他敬酒,再加上他新近添女,自然少不了恭贺一番,北堂戎渡因喜得爱女,对诸人敬酒也就毫不推却,因此饶是他酒量甚好,也终究架不住人多,等到酒宴过了大半之后,脸上也仍然有些热热地烫了起来,眼角醺色染染,一旁北堂尊越见他面带酒意,一副玉峨倾倾的模样,双颊如同桃花遍染,美态尽现,不由得赏看之余,心中又不肯让旁人看见北堂戎渡这副形容,因此便道:“既是已经有些酒意,就去里间躺一躺。”说着,便吩咐来几个人送他进去。 北堂戎渡眼角周围一片嫣然之色,确实也有了五六分酒意,因此听了北堂尊越的话,就含笑低声道:“爹既然这么说,那我便去里面略躺一躺,晚上还有酒宴呢……” 一时间北堂戎渡起身离席,进了里面的一间小室,其中布置得倒也精致,几瓶时令花卉,又点缀着一两个小盆景,下人们已经在房里生了火盆,焚了香,使得室中热烘烘地暖香袭人,几名侍女手脚麻利地在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榻上铺了狼皮褥子,又抱来大红香罗软枕,并一条厚厚的毯子,替北堂戎渡宽去外衣,脱了靴子,又在榻脚放上一个大铜脚炉。北堂戎渡歪在榻上,吩咐唤人进来抚琴,不一时一个美貌女子抱琴而来,行了礼,这才在一旁的一张琴案前坐下,北堂戎渡半阖着眼睛,醉意醺然,道:“……不拘什么曲子,拣拿手的弹来罢。”女子听了,素手一拨,便淙淙溶溶地弹将起来。 曲调悠悠,北堂戎渡歪在榻间,不知不觉就渐渐睡了过去,女子也不停下,只继续拨弄琴弦,将曲子换成更柔和些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无声进到室中,女子偶然抬头,一眼看见了那人,忙停了琴,盈盈跪下,男人随意挥一挥手,示意她出去,女子见了,便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北堂尊越走到长榻前,眼角生出几许淡淡的温柔之色,就见北堂戎渡睡得正熟,黑发旖旎,光可鉴人,原本肤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的脸蛋儿,眼下却仿佛涂了胭脂一样,红红的十分可爱,睫毛又密又长,好象两把小扇子,花瓣一般的柔软薄唇微微启开一点儿小缝,隐约露出里面碎玉般的雪白牙齿,随着他唇间气息轻吐,一丝酒香就淡淡缭绕了开来……北堂尊越在一旁凝神看着,只觉越看越爱,一时间按捺不住,俯身在那唇上轻轻亲了一亲,北堂戎渡却只是懵然不觉,兀自沉睡不醒。 北堂尊越一吻之下,尚自还在回味着少年唇瓣的柔软,却见北堂戎渡睡得歪斜,身上的毯子也盖得凌乱,因此便轻轻把北堂戎渡抱得端正了,放平了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好,又替他严严实实地盖好毛毯,恰逢此时沈韩烟正好走了进来,乍一见到这一幕,一时间不由得忽然触动心事,竟是看得有些怔了。 北堂尊越头也不抬,只站起身来,吩咐道:“……渡儿喝得不 分卷阅读202 少,你照看着他。”沈韩烟垂手道:“堡主放心,韩烟省得。”北堂尊越也不多言,径自出去了。 北堂戎渡一觉醒来,就见沈韩烟坐在他旁边,正在静静看着一本书,见他醒了,便问道:“……喝茶不喝?”说着,将书放到一边,起身去倒了茶来,递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既而见沈韩烟面色寥落,眉宇不舒,似乎是有些郁郁,仿佛有心事一般,便问道:“怎么了韩烟,我看你这样子,好象心情不大好……”沈韩烟寂寂不语,后来见北堂戎渡问得紧了,这才勉强笑了笑,道:“方才我一进来,便见堡主正在为你盖毯子……堡主待你,实在是好的。” 北堂戎渡听他这样说,一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此顺口说道:“那是我爹么,自然待我好。”沈韩烟轻声道:“北堂,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我父亲也这般,我……”北堂戎渡听到这里,顿时了然,知道青年是感怀身世,心中不乐,不觉软和了口气,道:“傻子,想这些做什么。”沈韩烟面色廖然,微微叹道:“若我也有父亲这样疼爱……叫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北堂戎渡知他孤苦,一时心中怜惜,将青年揽进怀中,安慰道:“你这人,还想这些做什么,莫非我就不是你的亲人了么?你虽没了父母,却还有我呢,况且如今咱们连女儿也有了,你失了爹娘,可还自有我来疼你爱你,是不是?” 沈韩烟听他语气温柔,字字贴心,一时间有感而发,心中触动,竟是不觉落下泪来,道:“……北堂,若是能一世与你如此,我情愿短寿三十载,也是好的。”北堂戎渡神色动容,抚着青年的鬓发道:“呸呸呸,不许你这样胡说!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忌讳,什么死啊活啊的,咱们自然是长长久久地在一处。”沈韩烟眼里柔情徐徐,语气里亦是柔情缠绕,抱一抱北堂戎渡的肩膀,轻声道:“……嗯。” 一百三.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北堂戎渡见沈韩烟心情似乎平复了下来,便捏了捏他的耳朵,笑道:“大过年的,倒像小孩子一样哭鼻子了。”沈韩烟笑一笑,起身去洗了一把脸,澹然一哂,道:“你就笑话我罢。”北堂戎渡歪在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却忽想起什么一般,收敛了笑容,问道:“父亲刚才……来看我么。”沈韩烟拿毛巾擦着脸,唔了一声:“可不是?想必是知你醉了,来看看你怎样了。”说着,不觉有些感慨:“果然,在父母眼里,不管你多大了,也还是孩子,都得操心着呢。” 北堂戎渡有些默然,不禁苦笑一下,心中暗想你哪里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来看我,又何止是因为父子之情这么简单?然而心中虽是这样想,却不能透露给旁人一个字,想了想,忽道:“韩烟你说,若是对谁有恨,有仇,往往就能十年百年地那么一直恨下去,可要是喜欢了谁,却能不能十年、百年、一辈子地一直喜欢下去,永远不变?” 沈韩烟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北堂戎渡为什么忽有此问,不过倒也还是认真想了一想,然后答道:“这个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的时候,哪怕两个人相对一生,日日在一处,也没什么着落,可有时,说不定哪怕一眼,也能顿生情意的罢。”北堂戎渡听了,淡淡哦了一声,又随口问道:“韩烟,那你既是说过喜欢我,却到底是怎么个喜欢法?”沈韩烟看了他一眼,从容说道:“那大概就是……我等的,就是你,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了。” 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了……北堂戎渡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再想及心中另一桩心事,突然间又问道:“那如果……等不到呢?要是那个人,永远……也不肯,不愿意呢?”沈韩烟不假思索地道:“那就一直等,直到等到的那一天。” 北堂戎渡默然,勉强笑了笑,道:“哦,这样啊……”起身套上靴子,将外衣穿好,对沈韩烟道:“这个时候,想必正有杂耍什么的,咱们也去看看罢。”沈韩烟关切地摸了摸他还微微发热的脸,道:“不再睡一会儿了?”北堂戎渡摇一摇头,将头发略理了一下:“屋里热烘烘的,本来就闷,再待得久了,只怕越发要头晕,不如出去看看戏,醒醒神才好。”沈韩烟道:“说得也是。” 适逢外面正搭台摆开角抵戏,北堂戎渡寻了一处座位,喝茶看了一会儿,却没见着北堂尊越,北堂戎渡用手支着头,半眯着眼睛,只觉得周围闹哄哄的,一时间酒意上涌,眼皮儿倦殆起来,不知不觉便开始打起了瞌睡,旁边沈韩烟正看到精彩处,忽然却觉得肩头一沉,扭头看去,就见北堂戎渡已是靠着他的肩膀打起了盹儿,沈韩烟见状,不由得就有些哭笑不得,总不好当真让他就这么睡在此处,索性唤人过来,吩咐备一乘软轿,片刻之后,轿子已然备好,沈韩烟手脚轻慢地将北堂戎渡拦腰抱起,送到轿中,回碧海阁去。 ……北堂戎渡模模糊糊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正被谁抱在怀里,那人的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动作越来越狎昵放肆,将他的衣衫慢慢地一件一件往下脱,北堂戎渡平生哪里受过这等狎玩,不禁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中大怒,睁眼厉声喝道:“……谁?!”同时抬掌便拍了过去。 那人低声笑起来,拦住了他的手,同时周围似乎微微亮了,只见软红罗帐,锦绣衾褥,玉枕成双,说不尽地暧昧,北堂戎渡惊讶地发现那人的面容如此熟悉,眉毛修直,眼瞳幽深,皮肤光滑凝腻,柔和的昏黄烛光照在脸上,甚至似乎在那无瑕的肌肤间镀出了一层玉色的薄薄微光,却不是北堂尊越,还是哪个?北堂戎渡愕然地看着对方,道:“……父亲?” 北堂尊越却并不回答,只是懒懒低笑,手指暧昧地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北堂戎渡心中油然生出警觉之意,皱眉推开男人的手,然而北堂尊越却突然猛地一把将他按在床上,压了上来,北堂戎渡大惊,弹身欲起,同时一拳挥出,打向北堂尊越的面门。 一时间两人近身斗成一团,最终北堂戎渡到底还是被北堂尊越制住,男人一手反拧着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按在榻间,另一只手则粗鲁地剥光少年的衣裳,既而探进裤子里,一把捉住了北堂戎渡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北堂戎渡拼命挣扎,他大声地喝骂叱叫,但北堂尊越却只是充而不闻,理也不理,只死死压制住他,从身后扒下了他的裤子,分开紧闭的双腿,然后猛地狠狠顶了进来,长驱而入,北堂戎渡顿时惨叫一声,几乎背过气去,可身后那人却不肯放过他,连喘气的 分卷阅读203 工夫都不给,便点了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反抗,既而死死握住少年的腰,开始大力挞伐起来。 北堂戎渡觉得自己似乎就快要死了,他可以感觉到血正顺着腿往下慢慢流淌,他奋力冲击着穴道,大声咒骂,却只换来身后的男人更剧烈更用力的侵犯,身体被颠来倒去地摆弄成千百个姿势,肆意玩弄。渐渐地,北堂戎渡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再有多少力气继续冲击着穴道,他全身都是冷汗,困难地半睁着眼,哑声求饶道:“……爹……疼、疼……你饶了我……”那人却只是轻笑着在他耳边喷吐着炙热的气息,叫他的名字,仍然继续强行在他体内掠夺,北堂戎渡的意识逐渐模糊,只听见耳畔男人低低叹息道:“渡儿……戎渡……戎渡……” ……北堂戎渡猛地坐了起来,全身大汗淋漓,额发湿漉漉地粘在肌肤上,胸膛急遽起伏。他微微喘着粗气,满头满身的冷汗,只觉得嗓子发紧发干,也不知道到底是惊是惧,身上软绵绵地,几乎没有什么力气。 “原来……是做噩梦……”北堂戎渡有片刻间的恍惚,就仿佛自己并非身在人间一般,直到静了一会儿,才略略舒出一口气,总算是逐渐平复了情绪,他定一定神,这才忽然发现贴身的小衣已经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肌肤上,黏糊糊地十分难受。 周围的景物再熟悉不过,是他的卧室,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房中昏暗一片,北堂戎渡掀开身上凌乱裹着的毯子,朝外唤人送水进来沐浴。 一时间洗过了澡,换了衣裳,北堂戎渡叫人抱北堂佳期过来,片刻之后,一名侍女抱着身穿大红刻丝小袄的北堂佳期走进室中,北堂戎渡伸手抱过粉团儿一般的女儿,眉宇之间透出几分温和之色,亲了亲她柔嫩的小脸,心中由于方才那噩梦所带来的阴影这才暂时撇了开去,取了一只自己小时候用过的金丝八宝海珠项圈给她戴上,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应该快要开宴了,便用一件婴儿用的小斗篷将北堂佳期裹了,一同上轿前往泷月殿。 一路之上彩灯遍挂,人声语笑喧喧,丝竹绕耳,吹拉弹唱,一片歌舞升平,尽显纸醉金迷的铺天奢华,待进了正殿,迎面便是满目的花团锦簇,粉腻脂香,一群美貌女子团团围坐,衣裙琳琅,罗袜生尘,满头珠翠明铛,高髻如云,一室皆是流丽的华彩,其中谢氏与宋氏坐在一起,除此之外,皆是北堂尊越较为宠爱的姬妾。 沈韩烟已在座间,见了北堂戎渡至此,不觉面上微微露出笑容,北堂戎渡却是看着上首的北堂尊越,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抱着怀里的北堂佳期上前,道:“……儿子方才睡过了头,因此来得迟了。” 北堂尊越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只是见北堂戎渡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眉心也隐约有些蜷曲,便道:“……怎么脸色有些不好?”北堂戎渡勉强一笑,不露丝毫破绽:“大概是酒还没醒透罢。”说着,已坐了下来。 诸人把酒言欢,殿中灯火通明,歌舞正兴,一众美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曲意奉承北堂尊越,一旁北堂戎渡却只是精神不大奋振,自顾自地一面吃酒,一面逗弄着北堂佳期,与沈韩烟说话,正值此时,却听一旁宋氏轻声道:“眼下姑娘还小,爷与少君吃酒说话,未免不便,不如让妾身照看着姑娘罢?” 北堂戎渡打眼看去,就见宋氏满面羡慕之色,正看着他怀里的北堂佳期,眼里隐隐有着期盼的模样,北堂戎渡顿一顿,到底还是将孩子交给了她,道:“……好生照看着。”宋氏见状,忙摘下手上尖利的镂金菱花嵌翠护甲,这才小心地接过北堂佳期,满面喜色,旁边谢氏亦是喜悦,两人欢喜地凑在一起,端详着婴儿,轻轻逗弄起来,连酒菜也顾不得吃了。 殿内一曲曲靡靡之音,红袖招展,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淡淡摩挲着掌中光滑的玉杯,目光有些漫不经心,似在观看歌舞,又好似全然心不在此,眼中余光只时不时地划过北堂戎渡的侧脸,北堂戎渡眼下穿一身素净颜色的华服,以天水蓝和月白为主,依稀如同月色倒映在一池碧水当中,波光潋滟,比之满殿的花团锦簇,独于繁复华美中更见一分清冷自矜,面上的神情恍若游离在歌舞喧嚣之外。北堂尊越见少年明明白日里还颇有兴头,此时却仿佛哪里有些不妥,虽一面看着歌舞,一面与沈韩烟饮酒谈天,但眼内却隐隐有意兴阑珊之色,近乎落落寡欢,连笑容也是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渡儿,怎么了。” 一直到开宴,北堂戎渡的心思都是有些恍惚不定的,隐隐有一丝情何以堪的迷惘,北堂尊越唤了他一声,他也只是恍若未闻,好象没有听见,一只手放在膝上,另一只手则执着杯子,懒懒喝着杯里的酒,北堂尊越见他不答,于是又问了一句道:“……渡儿?”北堂戎渡这才似乎回过神来,一下抬起了头,恍然回首,耳上挂着的长长流苏坠子晃动出一道清冷的光,轻轻‘啊’了一声,诧异道:“……爹在叫我么?” 少年抬头的瞬间,就看见男人漆发华袍,金色的凤目里,只肆无忌惮地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北堂尊越见他这副懵懵的形容,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座不在叫你,还叫哪个?”又道:“今晚见你这个模样,似乎没有什么兴致。” [……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了……那就一直等,直到等到的那一天……] 北堂戎渡顿了顿,微一凝神,心绪虽是复杂,但眼中却已蕴出了一分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好似里面有波光沉醉,潋滟不休,微微侧首过去,耳上细碎的流苏末梢掠过脖子,只觉一阵冰凉,透过肌肤沁入心底:“下午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天,到现在还没怎么太清醒,正转着神呢,过一会儿大概就好了。”北堂尊越听了,语气中就有了几分罕见的温暖与关切,道:“既是如此,就不必再喝酒了,叫人拿茶过来。” 北堂尊越的眼神是温柔的,北堂戎渡贪恋这样的温暖,可又隐隐对这样的柔情生畏,就仿佛明知道甜蜜的糖果中包着毒药,可只因为对那一层美味的糖衣恋恋不舍,便终究还是犹豫着,到底把那糖果吃下了肚去。他想起梦里北堂尊越汗津津的眉眼,那面容上餍足的神情以及粗暴的侵犯,那种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被别人完全掌握的情形,令北堂戎渡觉得自己就好象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任凭对方下刀子,这样的感觉,他极度厌恶。 整个无遮堡里尽是丝竹笑语,灯光亦装点照亮了整个夜色中的巍巍巨堡,就连冻起冰层的水面上,也有一盏盏 分卷阅读204 莲灯被放在那里,散发着橘黄的柔光。北堂戎渡拈一拈手里的金樽,含笑道:“今夜既是尽欢,岂能无酒,改为喝茶?我觉得眼下似乎也精神了些,就先敬父亲一杯罢。”说着,起身亲手斟了酒,奉与北堂尊越面前。 北堂尊越举杯饮尽,借着酒意,见面前北堂戎渡衣色素美华净,上面精致的花纹软若繁漪,一朵一朵的并蒂莲绣在衣领和袖口上,如同幽幽绽放了莫可名状的心事,衬得整个人仿若出岫凇云,那样清冷飘逸的颜色,穿在少年身上,令人一见之下,连心也仿佛不知不觉间柔软了下去……北堂尊越一时间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腕,将北堂戎渡扯到身旁坐下,重新满上酒,然后大笑着高举酒杯,樽内碧绿的液体当中,有光影浮沉:“如此,你我父子今日,不醉无归。” 男人抓着他的手腕,就如同梦中的情景一样,北堂戎渡几乎下意识地就欲甩脱,但总算及时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眼波流转之间,神情暗昧不清,好似不可捕捉的云雾一般,眼神扑朔迷离,却只是敛一敛眸,微微笑道:“……好。” 大殿之中酒香迷醉,女子笑语盈盈,精美的酒樽里从来都不曾空过,总会及时被添满了美酒,北堂戎渡坐在北堂尊越身旁,言笑晏晏,柔软的嘴唇总浸在酒汁里,润泽得有如被露水打湿的花瓣,只管左一杯右一杯地喝将起来……一个人若是有心事的时候,总比平日里更容易醉,因此酒宴到了一半的时候,北堂戎渡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长发有几缕散在雪白的脸颊上,让人移不开眼睛,脚步略显颠乱,灿然一笑之后,便一手捋一捋垂下来的长发,另一只手则高举着手里的纯金酒杯,将杯内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打了一个酒嗝,眯着眼睛看着北堂尊越,笑不可遏,道:“……既然是新年……儿子……彩衣娱……亲……呃……娱亲……”说着,自顾自地摇摇晃晃走到了殿外。 彼时月华初升,月辉自天际畅然洒落,如水银泻地,外面月色遍涂,夜色寒凉如水,北堂戎渡在殿外的一株梅树上折下一根长枝,这才重新回到大殿中,他右手握着那根树枝,笑着掂了掂,做出一个起势的动作,然后便长声笑道:“……奏……乐!” 琵琶声起,北堂戎渡纵兴舞剑,随着他身形蹁跹,袍袖翻滚,梅枝上的白色花朵被簌簌抖落下来,如同一场气息芬芳的小雪,檀香珠冠下的青丝飞散一身,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北堂戎渡醉意朦胧中,脑海里忽然涌进了一些杂乱无绪的东西,眼前也花得厉害,只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第一次取下脸上的面具,薄唇,修眉,凤眼,然后见他瞧得发呆,便轻笑一声,揶揄道:“……看傻了?”—— 就这么突然之间发现,有些人,有些事,原来就算是漫过了一生的时光,也从来在心里忘不尽,忘不掉,忘不了…… 北堂戎渡凤眸流醉,步态摇摇,每一次舞动间,枝上的花瓣便纷纷扬扬地落上重重织花衣袖,秀彩飘逸,动有风姿,直令众人的目光尽数被吸引住,不禁如痴如醉,北堂尊越远远看着,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冲动,直想用什么匣子将少年装起来,锁得严严实实的,除了他以外,再不让别人窥见一丝丽色……正遐思之际,却只见北堂戎渡把手里的梅枝向半空一抛,长笑几声,已演完了一套剑舞,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一路从袖中不断跌下雪白的花瓣。北堂戎渡回到座间,眼神迷蒙,径直扑通一下坐在北堂尊越身旁,北堂尊越稳稳接住他,左手环在少年的腰际,放柔了语气,低笑着道:“……怎么,醉了?” 北堂戎渡歪着头,醉染双颊,嘴唇红红的,如同沾衣欲湿的花瓣,他笑得迷迷糊糊,一只手半抓半拽着男人的衣角,笑道:“没……没呢……等会儿,我还去瞧他们……放炮仗……”他拿起装满了酒的杯子,往嘴里倒,北堂尊越嗤声笑着,一手替他擦去嘴角的残酒。 等夜彻底黑得尽了,外面便开始鞭炮声大作,流焰腾天,照亮了天空,万点金星齐齐炸开,火花怒放,满殿的人皆朝外看过去,宋氏则用手掩住北堂佳期的双耳,以防鞭炮声吓到了她。北堂戎渡离席出殿去看,夜风一吹,凉意侵在被酒烧得火烫的脸上,两颊的肌肤登时滚滚地热辣辣起来,只觉头晕目眩,脚下亦十分虚浮,他看了一时,又回到座位上,沈韩烟见状,便瞅了个空儿,低声道:“北堂,你已醉了。”北堂戎渡醉眼朦胧地半眯着眼睛,挥手笑道:“没……没呢……没……” 直至夜色深沉起来,众人吃过饺子,北堂戎渡已经喝得七荤八素,跌跌撞撞地去后面方便,他解过手,也不让人跟着照看,只自己信步乱走,此时夜空中繁星璀璨,明月高照,无数灯盏与满天繁星互为辉映,到处都是笙歌阵阵,灯火重重,笑声人语以及风里浓郁得散不去的酒香,混淆在一起,令人迷醉,寒冷的夜风撩起北堂戎渡的头发,周围的尘世喧嚣仿佛都远去了,眼前尽是一片氤氲的模糊,北堂戎渡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顿时酒意翻涌,势如排山倒海一般,那最后一点儿残余的神志,终究被冲得烟消云散了。 后来酒宴散去,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一直没有回来,便以为他已回碧海阁睡下了,自乘了软舆回遮云居,路过一处假山时,却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人正倚坐在一棵红梅树下,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正是北堂戎渡。北堂尊越见状,便命人停下,自己步下软舆,随口吩咐道:“你们不必在此候着。”四名轿夫听了,便抬着软舆,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夜色当中。 北堂尊越朝树下走过去,一面道:“……渡儿?”北堂戎渡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怎地,却是竟听见了这声音,遂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朦胧中,只觉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他此时早已醉得透了,神志全无,只挣扎着扶着树身站起来,醺醺然地就朝着那人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面伸手胡乱拢住被风吹起的发丝,醉眼朦胧之中,脚下跌跌撞撞,醉得站不住脚,突然间身子一倾,顿时朝前倒过去,双臂本能地一抱,踉跄撞来,当即就将那人抱个满怀。 北堂尊越被少年突然抱住,略略一怔之下,心中又有些欢喜,正欲去看他醉得怎样了,却听北堂戎渡嘻嘻笑着,竟是双臂箍紧了他结实的腰身,将他抱起来转了一圈才放下,嘴里含糊咕哝道:“……韩烟……你怎么……重了、重了好多……”北堂尊越乍听之下,脸色顿时僵住,一时间倒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恼怒还是无奈,却忽然发觉北堂戎渡正扳着他的肩膀, 分卷阅读205 仰着头把嘴凑上来,可身高却离他还差不少,根本够不着他的唇,北堂尊越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便低下头去,北堂戎渡这回碰着了,只觉两片又软又热的唇瓣被自己吮住,顿时心满意足地舔吸起来。 空中爆开一簇一簇的火花,金蛇乱舞,两个紧贴在一起的身影笼罩在五光十色的火焰下,亲密得仿佛是缠绕在一起的两条长藤,北堂尊越将北堂戎渡抱起来,让两人彼此持平,可以更方便地亲吻,用身上的大氅将少年笼在身前,把两个人裹在里面,如同双生的蛹,坚实的臂膀中感受着这一具被拥在怀里的修长身体,心头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和满足,足以让铁石心肠也尽数化作一腔柔情,情愿在这温柔乡里永世不醒。少年热情地与男人接吻,彼此交换着口中泛着酒香的津液,双手搂住父亲的脖子,用舌尖顽皮地与其嬉戏狎闹…… 良久,北堂戎渡不知什么时候,已趴在北堂尊越的肩头睡着了,发间掉上了不少落花,北堂尊越将这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根本舍不得放手,低声道:“你个磨人的东西……” 我天生个寒心寒面寒肺腑,偏也遇你一副无情无爱冷心肠, 两个人儿,怎生凑合, 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纵我情思百转,纵你一径儿傻傻, 这厢懵懂思量,那厢对月惘惘, 叹百忙, 冤家,冤家,随你怎般,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一百三十一. 嫁祸 爆竹声声中,北堂尊越抱着北堂戎渡往遮云居走去,北堂戎渡趴在父亲的肩上昏昏醉睡,夜风将他鬓角的散落发丝吹到北堂尊越的脸上,带起些微的痒,北堂尊越把他抱回遮云居,俯身放到床上,刚想起身时,北堂戎渡的双手却还依旧搂着男人的脖子不放,北堂尊越顿了顿,干脆便合衣躺到床间,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黄铜大香鼎中徐徐散出淡薄的轻烟,北堂戎渡迷迷糊糊之间,只觉一具温热的身体正被他搂着,气息也依稀是熟悉而好闻的,便手足并用地摸摸索索翻身上去,去扯对方的衣裳,此时北堂尊越刚刚合上眼,还没有睡,见北堂戎渡如此,自然不会拒绝,手一伸,就将少年拢进怀里,目光盯在北堂戎渡双眼紧闭的绯红脸蛋上,心头顿时火热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就这么借势占有了这个孩子,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但这念头刚一生出,就随即熄灭了下去,心想只怕今夜一宵春风容易,但日后,想必两人之间就再无可能了。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压下心头那一股火,没有任何举动,只任凭北堂戎渡胡乱在他身上又亲又啃——即便暂时不能共效于飞,但哪怕只是和少年这么亲近一时,也是好的。 北堂尊越正皱眉思忖之际,忽然只觉得尾椎处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却是北堂戎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扒光了他的衣物,正把手探进了他的腰下,去摸索着臀内那个隐秘的地方,北堂尊越低咒一声,按住少年的手,制止了他这放肆的举动,北堂戎渡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却撼不动男人铁钳一般的桎梏,没奈何,忽然间就低下头去,发泄一般地在北堂尊越结实的胸膛上乱咬乱嘬,把个健壮的身躯弄得到处都是暧昧的痕迹,就连深红的乳首上,也被咬得满是牙印。北堂尊越即便对北堂戎渡一贯十分纵容溺爱,但眼下也被他啃咬得多少有些疼了,不由得低声骂道:“……够了,混帐小子,还闹。”伸手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然后轻舒猿臂,结结实实地把少年搂在怀里,令他动弹不得,这才合上双眼,就此坠入梦中。 睡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北堂尊越坐起身来,欲去方便,烛台上的通臂大红蟠枝烛已燃了近半,烛泪堆积。室中寂静无声,昨夜的喧嚣已经散去,烛光中,北堂尊越裸着强健的身躯,肌肤间到处都是斑驳的印记,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北堂戎渡,就见少年密密实实地盖着锦被,犹在梦中,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北堂尊越轻哂一下,刚想披衣出了房间,却不经意间看见自己身上或青或紫的伤痕,他猛地心中一动,突然涌上一个诡异之极的念头,一时不禁将目光定定凝在北堂戎渡的脸上,眼神幽深难明,流转着莫测的暗色。 过了一会儿,北堂尊越忽然无声地用手指虚虚抚上少年光洁的额头,然后又至眉眼,鼻梁,嘴唇,头发,动作轻柔,如同抚着娇嫩的花瓣,最后才轻轻在那唇上一吻,双手却已麻利地解开北堂戎渡的扣子,然后脱去了少年的衣裳,将手摸到对方的小腹下面,握住那稀疏毛发中的沉眠物事,带着热度的修长手指开始灵活地摆弄着那里,高超的技巧在最短的时间内,便点燃了燎原的火……北堂戎渡紧紧蹙起了长眉,微张着口喘息着,面带潮红,胸膛不住地起伏,北堂尊越看着他,安慰一般地低头轻吻着那湿软甘美的唇瓣,半晌,少年低哼一声,腰身猛地一颤,炙热的液体顿时便溢满了北堂尊越的掌心。 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任凭那乳白的热液顺着指尖滴到床上,他起身套上一条长裤,走了出去,不一时,手里拿着一盏热腾腾的鲜血又走回床前,然后将那杯殷红的液体很有技巧性地弄在了床褥上……等到布置好了一切,北堂尊越才俯身亲了亲北堂戎渡的脸颊,凤目中染着一丝幽深之色,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低低轻笑,那笑意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浓得化也化不开……北堂尊越抚摸着少年蝶须一般的眉毛,如叹息一般,轻声道:“你知道,本座行事,向来不择手段……好孩子,睡罢。” ……北堂戎渡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双颊红通通地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心脏兀自微微跳着,只觉宿醉之后,头有些沉沉地发晕,梦中那等旖旎的情境尚还历历在目。这种梦北堂戎渡从不曾想过,更是一个字也决然不能够向任何人透露,唯有梦中啃咬那具强壮身躯的触感,以及那人纵容默许的神情,还一时间挥之不去……北堂戎渡脸孔火辣辣地发烧,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把这种梦做到了那个人的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罪恶感令他有些惭愧和窘迫,无可遏制地焦躁起来,他掀开被子,就想起床,却顿时闻到了一丝暧昧的气息,同时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竟只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却没有穿裤子,并且仿佛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濡湿了身下的柔软褥子,弄得一片湿漉漉的。 北堂戎渡愣了愣,下意识地爬起身来,却猛然顿住了,就见床上绣有 分卷阅读206 杏林春燕花纹的傣锦褥子间,片片殷红斑驳尽染,其间还有着点点乳白的东西,烛光透出温暖明亮的橘色,将床上的殷红无端带出一抹凄艳……北堂戎渡心中一时惊疑不定,等确定了自己身上没有丝毫不适之后,竟不知怎地,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赶紧抛开这个荒唐的想法,披衣起来,用力揉了揉脸,朝外道:“……送水进来,我要沐浴。” 不一时热水送了进来,北堂戎渡脱衣入水,对几名服侍他洗澡的侍女道:“叫人去碧海阁,给我取一套衣裳来。”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侍女含笑道:“回公子的话,少君知道公子昨晚在此歇息,方才已带了衣物来,眼下正与两位少夫人以及小小姐,向堡主拜年呢。” 北堂戎渡听了,只点一点头,顿了顿,忽又有些迟疑地问道:“……昨夜,有谁给我侍寝了么?”侍女答道:“奴婢们昨夜并未当值,不曾晓得。”北堂戎渡默默不语,再没说些什么,不一时北堂戎渡洗完了澡,换上新衣,便去了西侧的花厅,去给北堂尊越拜年。 门口的丫鬟打起麒麟呈祥绣锦的帘子,北堂戎渡进到里面,扑面便是宜茏香的甜丝丝香气,别有一派软酥酥的温暖清新之意,北堂尊越坐在上首,背后垫着软垫,斜靠在大椅间,凤眸半敛,三分慵懒,三分疲倦,漆黑的长发垂在身后,正神情悠闲地逗着怀里的北堂佳期,下方几张雕漆椅上坐着沈韩烟及宋、谢二人,正陪笑说话。 北堂戎渡身穿墨绒滚花镶狸毛底银直身锦袍,径直进到花厅当中,一旁早有侍女在地上放了一个锦垫,北堂戎渡按规矩在上面恭恭敬敬地跪了,深深磕下头去,口中道:“父亲新春吉庆!”北堂尊越端坐着受了礼,既而一旁有侍女捧着一只金盘,盘内放有一封红包,奉与北堂戎渡,北堂戎渡站起身来,取了红包,揣进袖里,这才在北堂尊越左下手的位置坐了。 沈韩烟心知北堂尊越性情,因此陪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座告辞,其余二女也知北堂尊越对旁人皆不在意,只对儿子孙女还有些耐心,因此也知趣告辞,一时间花厅之中,就只剩了祖孙三代人。 北堂戎渡坐在一旁,一时看了北堂尊越的脸,见那面容上的凤目傲然扬起,眼角有无形的锋芒,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虚,只低头就着北堂尊越的怀里去逗弄女儿,红色襁褓中的北堂佳期长得眉目清致,玉团团地十分可爱,小手抓着北堂尊越的一根手指,本能地就往嘴里塞,北堂戎渡见状,眉宇之间不由得露出一丝怜爱之色,一时间倒把心底那一分隐晦的微妙疑问,浅浅遮盖了下去。 正心思乱转之间,北堂尊越却将北堂佳期放到了他怀里,站起身来,淡淡道:“……随本座去用饭。”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抱着女儿,亦站起身来,刚要迈步,目光却仿佛被钉住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北堂尊越,就见男人的步态依旧稳健,但行动之间,却分明有些隐隐地怪异……北堂戎渡一颗心忽然间就这么怦怦狂跳起来,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失魂落魄地跟在北堂尊越身后,仿佛云山雾罩般走到暖阁里,将北堂佳期放在一旁,自己坐在炕上,食不知味地吃着饺子,直到忽然咬到一枚小小的铜钱,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有心想问男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害怕昨天晚上的那一场旖旎,并不是梦! 但这滋味实在太不好受,北堂戎渡的拳头在腿上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到底再也忍耐不住,他抬起头,第一次不敢直视北堂尊越的眼睛,口中期期艾艾地道:“父亲……昨天、昨天我……喝醉了,没惹什么事罢……你让人给我侍寝了,是么……” 室中忽然静了下来,安静得几乎叫人窒息,北堂尊越手里的象牙筷子停住了,微勾了一下嘴角,却没说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北堂戎渡,那眸色深沉如幽潭,好象要将人活活溺毙在里头,北堂戎渡忽然没来由地心脏狂跳,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在这锐利的目光当中,仿佛无处遁形,手心里瞬时间就渗出了一层潮湿的黏乎乎汗意,就好象是一名囚犯,正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北堂尊越看着他,慢慢皱起两道远山眉,顿了顿,方缓缓扬起眉,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道:“你如今长大了,胆子也大得没了边……若是旁人胆敢如此,你以为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 手里的象牙筷子悄然掉在炕上,北堂戎渡脑中轰地一下,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心中那最后的一点儿侥幸之意,顿时灰飞烟灭,原来昨夜的那场绮梦不仅仅是梦而已,不仅仅是梦而已……北堂戎渡脸色发青,他不是不知道酒后乱性这个词,却从来没想到,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做下这等事来! 室中死一般地寂静,北堂戎渡心中如同百鼓齐鸣,完全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头疼得厉害,他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仿佛垂死挣扎着一般,道:“父亲……”北堂尊越神色一厉,冷笑道:“怎么,莫非本座诓你不成!”说罢,忽然起身过去,不耐烦地一把扯开衣襟,只见那修硕的上身间,到处都是或青或紫的啃咬痕迹。北堂尊越一手将北堂戎渡按在炕上,逼近了他的脸,淡漠道:“若非本座亦是醉得厉害,你以为,谁有本事能这般放肆行事?” 事到如今,再无可说,北堂戎渡脸若死灰,眼中再无半分神采,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北堂尊越见他这副失神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但一时间到底还是硬起心肠,捉住了少年的手,缓缓道:“……怎么,不记得了。” 那人的大掌握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烫得如同烙铁一般,北堂戎渡失了焦距的眼睛划过男人胸膛上激烈的暧昧咬痕,喃喃道:“我不知道……”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六神无主的模样,凤目中不由得闪过几分淡淡的温情,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突然推开了他,连女儿也不要了,逃也似地冲出了暖阁。 一百三十二.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北堂戎渡逃也似地离开遮云居,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犹自有些失魂落魄,走了一时,只觉心中乱糟糟地,索性去了马厩,命人牵出一匹平时心爱的青海骢来,翻身上马,鞭子猛地一扬,便飞也似地驰出了无遮堡。 北堂戎渡一路奔出数十里地,这才渐渐放慢了座下的马匹,让马信步而行,这一路疾驰,寒风迎面,令他也多少清醒了些,略略平复了情绪, 分卷阅读207 可一时间却又哪里能完全平静得下来?此刻他不想回堡,更不想面对北堂尊越,甚至连疼爱的女儿也不想见,只想就自己这么一个人待着,独自静一静才好。 他信马由缰地这么走着,一路上树木凋枯,冷风瑟瑟,北堂戎渡行了一时,忽遥遥见到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走来,北堂戎渡略一凝目,以他的目力,倒是看得颇为清楚,只见那马上的骑士皆是清一色的厚裘大帽,执刀配刃,行动有素,自有凛凛之态,拱卫着一名貂帽华裘之人,再走近些,就能发现这群人高鼻深目,与中原人有异,原来却是一队胡人。 由于北堂家祖上曾为借助外来之力,统建势力,故陆续有婚娶外族女子之举,使得后人并不完全是中原血统,北堂戎渡的太曾祖一辈甚至就有过一位哲哲的王室公主,因此对这些外族倒也并没有什么排斥,况且如今中原早已再无皇权,外族人在此通商买卖,已是十分常见,何况如今北堂戎渡已不必再吸人真元,神功有成,天下之大,大可去得,因此北堂戎渡见了这么一群刀马执仗的胡人,也只是恍若未见,自管走自己的路。 双方渐渐临得近了,那一队人见了这等天气,且是中原新年节日,却有人孤零零地独身一人在郊外骑马而来,皆是心觉怪异,其间又生一丝警然,然而再近些时,却不由得尽皆目色凝定,神情滞滞。 那队伍中的貂帽华裘男子座下跨着一匹神骏马儿,御寒的貂帽中露出些许灿烂的金发,蓝眸薄唇,相貌英挺,约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目光看向马上神色寂寂的北堂戎渡,见其一头黑缎般的长发,唇若含丹,清华绝伦,只是一眼,便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就都顿时亮了起来,不觉侧首对身旁一名亲卫心腹模样的人道:“从前我只听说中原史上曾有慕容冲、周小史这等绝色倾国的人物,却不知与这少年相比,又如何?”那人眼中亦有止不住的赞叹惊艳之色,道:“……只怕是不如的。” 如今天下混杂,外族人逐渐已受中原影响,行事言谈,大多与中原已经差得不大,汉语也是精通,这两人交谈之际,用的就是颇纯正的汉话,北堂戎渡何等耳力,只要他愿意,方圆一段距离之中的飞花落叶之声,也逃不了他的耳朵,此时离那队人马虽不算很近,却也依旧清楚听见了这番话语。眼下北堂戎渡心情正乱,又忽然听到有人将他比做历史上著名的娈童之流,哪里还能有好脸色,他平生上位者做得久了,杀人取命,不过都是常事,遂一挑眉尾,停下马来,冷冷道:“……口出胡言!自己掌十个耳光,便饶了你们性命。” 此言一出,一群人乍怔之后,随即尽皆神色骤厉,那华裘青年也不料北堂戎渡会有此言,脸上的肌肉微微一跳,随即又恢复了英毅的线条,北堂戎渡所乘之马乃是上上等的神驹,周身打扮穿戴亦是华贵非凡,方才他心神混乱无措,加之年纪尚小,容貌太美,就不免有些秀弱动人之态,而眼下神情一正,哪里还有半分秀美情态,言语举动之间,尽是锋芒隐隐,分明是久居上位之人所特有的模样,那华裘青年也是眼光犀利之人,见状,已知北堂戎渡必是大家子弟,加之北堂戎渡容貌极美,也罕有人能与他生起气来,因此倒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点头道:“倒是在下失言了。” 北堂戎渡冷眼看那青年,他毕竟不是无端杀人生事的乖戾之人,见其也算有礼,因此也没有再发作,只双腿一夹马腹,便自顾自地骑马离开了。 那青年男子眼见他径直走远,不觉哂笑一下,道:“这等绝色少年,比起鹘祗第一美女,还要美貌太多,可脾气却不怎么好。”他身边那中年人却不知怎地,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摇头苦笑道:“他脾气已是好的了,若是换做他父亲当年,听见那么一番话,只怕咱们这一行人,都不必回去了。”青年手执马缰,微讶道:“哦?你知道这少年是什么人?”中年人叹道:“容貌绝丽,眸色有异,性情霸纵……向来除了北堂氏之外,又有何人?这少年,应该就是那屠容公子了,说起来,曾经我们鹘祗的一位贵女,还是他的祖辈。” 青年目中隐隐生出异色,道:“无遮堡……原来如此。”他一挽缰绳,笑道:“此次中原一趟,见了这等人物,倒也不虚此行了。”说罢,回首遥遥看向北堂戎渡远去的身影,道:“始知倾国色,不与世间同……我们走罢。” …… 北堂戎渡在外游荡了半日,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想到自己竟与亲生父亲有了肌肤之亲,心中止不住地一阵冷,一阵热,实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看重礼法之人,之所以抗拒北堂尊越的情意,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两人是亲父子,若是他从来没有与北堂尊越见过面,其后两人假使有情,两相同好,之后才忽然知道那是他父亲,想来北堂戎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亦接受得了,不会拘泥于血缘,可偏偏两人是多年来相依相知,父子情分根深蒂固,不但血肉相连,甚至连心理上,北堂戎渡也实实在在地把北堂尊越视为最亲之人,因此确实很难接受彼此之间突然转换成情人,所以对于北堂尊越先前的示情,他只一味不肯理会。 但如今酒后误事,犯下大错,若是旁人,北堂戎渡不过是一笑置之,反正不过是一夜荒唐,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他抱谁都可以,却偏偏碰了这世间他最不能碰的那个人,眼下北堂戎渡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脸面去见他父亲。 可事到如今,做也做了,总不能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初时的慌乱过后,身为男子,况且又不是孩子了,总没有胆小避事的道理,是死是活,再怎么缩着脑袋,左右也仍然避不过那么一刀,总不能一辈子对北堂尊越避而不见罢……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也唯有苦笑一声,拨转马头,朝着无遮堡方向,策马返回。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无遮堡,此时已近中午,他踌躇一下,到底还是走向了遮云居。 寒冷的风把鬓角的散碎发丝吹得驳乱,北堂戎渡心里微微发慌发虚,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默默地往前走,只觉手心里有些出汗,低头看见衣摆下露出小羊羔皮的靴子,踩在平整的地上,不过是走了那么一段路,却像是走了许久许久一般,双腿竟隐隐地有些酸软发沉,北堂戎渡一步步拾阶而上,步子很慢,一步一步地踩在台阶上,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他进到里面,一路有侍女见他来了,皆福身见礼,沿途一重又一重的落地海棠红鲛帷用金钩挽起,漫漫深深, 分卷阅读208 北堂戎渡只听见女子头上钗环轻轻摇动碰撞的细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竹声声。 进到里间右廊的尽头,是一道朱红的门槛,门槛后,则是平整坚硬的涂金地砖,北堂戎渡伸脚跨进去,再往里面走,转过月花拱门,掀了绣帘,进到里头,立时就是一股饭菜的香气兜头兜脑地钻进鼻子里,抬头看去,只见北堂尊越身后倚着一个大大的堆花蟒枕,面前摆着饭桌,坐在暖炕上,正在吃饭,地下一群侍女伺候着捧巾添汤,一声不闻,北堂戎渡进到里面,只道:“……你们都下去。” 众女见他神色不对,兼之北堂尊越也没有发话,因此不敢违拗,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室中就只剩了父子二人。 北堂戎渡垂着眼,默默走上前,忽双膝一矮,挺身直直跪了下去,北堂尊越见状,先是有些微微动容,既而瞧他面色沉寂,神情不舒,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之意,把个好端端的儿子骗得这般地步,但一想到若非如此,只怕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两人拨云见日的那一天,还要继续苦苦压抑着自己这满腔的情思,一时间便不觉又冷起心肠来,目光扫向少年,让面孔上慢慢浮起了一层倦色出来,淡淡道:“……怎么,倒摆起这个架势来。” 北堂戎渡又怎知自己被父亲阴了一记,他抬头看向男人的脸,心头顿时纷乱迭杂,胸口忽然一阵冷,又一阵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只沉声道:“戎渡……戎渡昨日犯下大错,求父亲责罚。”北堂尊越神情莫测,放下手中的筷子,面上似笑非笑,道:“……你若不是北堂戎渡,也活不到眼下。” 北堂戎渡无言以对,只垂首不语,半晌,才低低道:“爹要如何,只管打骂儿子就是。”北堂尊越剑眉冷然挑起,面上现出一分阴沉之色,道:“本座打你骂你做甚?本座只问你一句,你待怎地?”北堂戎渡一时茫然,既而苦笑道:“儿子不知道……只任凭父亲处置罢了。” 北堂尊越定定看着他,须臾,忽叹息道:“……渡儿,过来。”北堂戎渡抬起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走了过去,站在北堂尊越面前,北堂尊越用手抬一抬他的下巴,盯着少年蔚蓝的眼睛,徐徐说道:“……本座平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间,杀过不知多少人,甚至连亲兄长也不除外,为人狠辣无情,一生行止无端,从来不曾有过真心亲近之人,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切。” 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在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地一字一字响起:“……但你不同,你是本座唯一的孩子,是本座精心养大的,你……” 男人微微一顿,然后用一种自嘲般的语调,淡淡地接道:“……是本座,心爱之人。” 北堂戎渡的手紧紧攥起,连呼吸也几乎快要停了,他明白了北堂尊越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是心神有些激荡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的坚定,有些事情,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所深爱着的,有父子的爱,也有类似于兄弟的爱,知心友人的爱,也许,也能再多出一份情人之间的情爱?然而这个念头想要接受实在不易,北堂戎渡只觉心中如同一团乱麻搅在一起,鼻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并不浓,可却是无处不在的,是北堂尊越身上熏的香,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人,嘴唇似乎微微蠕动了几下,但却并没有发出声来,北堂尊越见状,眼底极其隐蔽地闪过一丝幽光:啊,他的这个倔强的孩子,是不是开始动摇了?在得知自己做了某种不可饶恕的事情之后,脆弱了起来,心软了起来,动摇了起来?—— 傻孩子,本座是你父亲,怎么会不了解你?怎么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打动你? 于是北堂尊越的神色更柔和自然了起来,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在做戏:“……本座今晨起来,才知昨夜如何,有心一掌杀你,可又怎地下得去手?!”他托着少年的下巴,目光炯炯,里面有不着痕迹的温柔诱唆:“唯有你……渡儿,唯有你,才令本座从不忍心……”—— 九分真,一分假的言语,搀和起来,才往往令人,信以为真…… 北堂戎渡的指尖微微颤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动摇了,可他知道,自己已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断然拒绝了——他已没有了那样理直气壮,那样全然无辜的资格。 他垂下眼去,不敢再去看北堂尊越的眼睛,是的,像他父亲这样的人,这样高傲悍厉到极点的男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如果当时床上躺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可以肯定那个胆子包了天的家伙,绝对会有比死亡还要可怕一万倍的凄惨下场——可偏偏那个人却是他,于是他的父亲饶恕了他,只留下满床血迹,而若仅仅只是一个父亲之于儿子的话,这种事情依然严重得不可原谅,但他的父亲却仍旧表示出了宽恕……这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不仅仅把他当作儿子—— 唯有情人之间,才会对身体上的意外冒犯,不会太过在意……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再没心思去想别的,满脑子都是早上看见的那一滩血渍,只低低嗫嚅道:“父亲……你是不是,伤得厉害?我……我……”—— 这份情意太沉重,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他也许已经没的选择了,这个男人待他这样好,而他,又能够对他割舍得下么? 只这样一恍惚,所有的酸甜苦乐,就已尽数涌上心头…… 北堂尊越闻言,心中一滞,暗想你管这些没用的鸡毛蒜皮小事干什么,赶紧表了态,才是正经,但心中虽这么想,面上却还要把戏演了个十足十,因此只不言声,不露声色地往身后的堆花蟒枕上倚了倚,北堂戎渡见状,却只以为他伤得厉害,心中更是悔愧,踌躇一下,到底还是慢慢伸出手去,迟疑着碰上北堂尊越的腰际:“我……我看看……” 北堂尊越怎会让少年查看,他腰部以下半点事也没有,莫说那个地方,就连臀腿的肌肤之间,也没有一块啃咬的痕迹,一旦脱了衣物,岂不露馅,因此只按住北堂戎渡的手,咬牙冷哼道:“……还嫌本座丢脸不够?” 他这番表现言语,倒也确实完全符合他平日里的性子,因此北堂戎渡也丝毫没有起疑,只是呐呐地松开手去,低着头不出声,北堂尊越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那副早已被世间万事磨尽了所有怜悯与同情的冷硬心肠,忽然就那么柔软了起来,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宠爱着这个少年的,舍不得他受委屈,被逼迫,而 分卷阅读209 这个孩子,又是怎样地信赖他,敬爱他,亲近他……在这一刻,北堂尊越才突然发觉自己竟是这么不能失去这个与他血肉相连的人,原来这个孩子在他心中,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刻骨镂心,珍贵如斯,也正是如此,他越发坚定了初衷——他绝对不允许他的渡儿不属于他—— 与之相比,谎言和欺骗,又有什么要紧?不过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一种必要手段罢了。 因此北堂尊越决定更温柔一些,把眼下这只失措不安的小鹰彻底抓进手心里,他伸出有力的胳膊,将北堂戎渡从地上抱到炕头,坐在他的腿上,北堂戎渡没有拒绝,乖乖地把脸埋进男人的肩窝里,额头抵着对方的肩井,一言不发,北堂尊越缓缓抚摸着少年的背,然后带有试探意味地低头吻一吻对方的耳朵,仿佛是要确定着什么,北堂戎渡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而没有拒绝,也不逢迎,似乎是听之任之,消极对待,彼此之间,达成了一种不需言说的奇怪默契……很好,他抓住他了。 真是卑鄙……北堂尊越满不在乎地想,他笑着,缓缓用力,一点一点地搂紧了北堂戎渡的腰,他利用少年对他的信赖,掘了个万劫不复的坑让对方跳下去,所以这孩子愧疚了,自责了,于是被他一手抓住了,并且再也不会放开,他太清楚他的儿子了,一夜风流对这孩子来说,算得了什么?他的孩子和他一样绝情冷酷,哪怕是误占了哪个无辜之人的身子,也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愧疚,可是当这个人是他北堂尊越,是少年最重要最亲近的人时,这种自责和愧疚就会被无限放大,再也无法水波不惊,就如同两人反转过来,被设计的人是他时,面对着被自己酒醉之后占有的儿子,哪怕是他,也仍然会内疚,跳不出这充满罪恶感的樊篱。 北堂尊越这样想着,良久,才被肩窝处一种奇怪的温热之感唤回了神,他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脊背,轻声道:“……渡儿?” 北堂戎渡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把脸埋在男人的肩窝位置,北堂尊越慢慢托起他的脸来,就见少年如玉的脸容间已经湿了,任由泪水无声地恣肆滑落,一滴一滴地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方才趴着的肩窝位置,已经洇湿了一小片……北堂尊越心中微微一震,十数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北堂戎渡的眼泪,他以为他的孩子是不会流泪的,就像他一样,足够冷心冷面,从前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孩子竟也会有眼泪,流出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而此时此刻,他却看见了,那蓝色眼中的水珠盈盈于睫,将落未落,再叫人心痛不过,亦再叫人心动不过——原来,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情景。 一滴水珠滴落在北堂尊越的手背上,温热,却又烫手,打在肌肤之间,就有灼热的温度溅起,北堂尊越抬起手去,抚上少年的脸,那肌肤是如此光洁细腻,带着一点儿湿润。北堂尊越用手指缓缓触上北堂戎渡的眼睛下方,沾了些水痕,然后送到唇边,略略一尝,既而轻叹道:“渡儿,你为本座落泪了……” 那叹息中有着满足之意,北堂尊越轻轻吻去少年的泪水,低喃道:“……渡儿,为什么要哭?”北堂戎渡低低道:“我不知道……”北堂尊越凝目看着少年玉研似的面容,缓缓道:“除本座以外,这一生,都不许你为旁人落泪……”北堂尊越说罢,神色温柔似水,抚着北堂戎渡的鬓发,淡淡说道:“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本座应你,自有一日将这天下都送与你手,开万世太平,与你共享这壮丽河山,不世大业。” 男人说着,将少年抱紧于怀,薄唇微挑,似是淡淡笑了—— 今日之事,本座他年,必以天下来补偿你…… 一百三十三. 唯你一个而已 一时北堂戎渡推了推男人的胸膛,从对方怀里抬起头来,北堂尊越此时心满意足,遂低笑着一手环在北堂戎渡的腰间,一手去擦他脸上残余的湿痕,温声笑道:“怎么好象本座欺负你了似的。”北堂戎渡用手揉一揉眼睛,不说话,只是从北堂尊越腿上下来,在旁边坐了,静了静,才看向男人的腰侧,低声道:“爹……没事么。” 北堂尊越有心逗他,拇指在少年那柔软的唇瓣上抚摩了一下,道:“你若让本座亲上一亲,自然便无事了。”北堂戎渡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如此作派,心下没奈何,便侧过头去,自顾自地从桌上拿了北堂尊越的筷子,夹了一只油煎的小饺儿吃了。 北堂尊越也知北堂戎渡虽是默认了与他迈出那一步,到底却不是真正心甘情愿,而是形势所驱,不得不如此,想要两人最终彼此之间两情相好,总须下些工夫,循序渐进才是,眼下北堂戎渡只是不抗拒两人如今的关系而已,至于其他的,却暂时不能奢望太多,逼北堂戎渡太紧,否则只怕适得其反,因此北堂尊越也不在意,双眼只看着北堂戎渡,微笑不语,目光中隐有灼灼之意,既而叫人再拿一套碗筷进来,不一时东西送上桌来,北堂尊越拿筷子亲手夹起一块胭脂鹅脯,放进北堂戎渡碗里,道:“一早便出堡,这回知道饿了?”北堂戎渡垂着眼睛,嗯了一声,喝了两口粥,又舀了几勺燕窝屑炖蛋尝了尝,再夹了几箸菜,便放下筷子,不吃了,北堂尊越知道他眼下想必心事重重,没有多少胃口,便也不多说,命人进来撤了桌子。 北堂戎渡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慢喝着,兀自有些出神,冷不防一只手却忽然揽上了他的腰,同时一股温暖的气息扑上他的脸颊,微微吹起了鬓角的碎发,耳垂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含住,湿漉漉地叫人发痒,北堂戎渡骤惊之下,手一颤,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盏给打翻了,北堂尊越见他明明是花丛中的老手,此刻却表现得仿佛是一个不谙此道的青涩雏儿一样,不由得终于嗤嗤笑了出来,轻轻一咬口中的雪白嫩肉,揶揄道:“……怎么唬成这样?” 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他是北堂戎渡的生父,而两人如今却联起了这等暧昧关系,与北堂戎渡从前的那些寻花访柳的事情,又怎能一样?自然令北堂戎渡一时间不惯如此,总须慢慢调整才是,因此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也不作声,只是偏了偏身子,想要避过北堂尊越,把耳垂从男人口中脱出来,但北堂尊越却只是笑着,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那一块柔软的耳肉,不放它离开,直等到北堂戎渡连耳根都挣红了,才轻笑着松开,既而用手抚摩着少年微红的耳际,明知道这是对方因为又恼又急所致,却还是偏偏故意曲解,逗弄北堂戎渡,手指轻轻抚上少年漆黑的鬓角,笑意更浓 分卷阅读210 ,道:“哦,本座向来见你从小到大,都是没羞没臊的,怎么眼下倒忸怩起来?” 北堂戎渡无语可言,然而对于北堂尊越的态度,却也不是太过抗拒,或许他也不是完全分得清楚像北堂尊越这样的亲昵举动,到底是亲情还是情爱居多,或者两者兼有,也许,连北堂尊越自己,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罢……北堂戎渡把脸偏过去,看向北堂尊越,心底有一瞬间的迟疑,只觉满心隐隐的不自在之感皆涌了上来,迅速流过全身,澄蓝的凤目里三分迷茫,三分疑惘,还有四分犹豫,北堂尊越见到他脸上隐隐的茫然之色,在窗外透进来的淡薄日光中,长长的睫毛下被投出浓浓的阴影,肌肤无瑕胜玉,薄薄的唇似抿非抿,上面嫣红的颜色被日光这么一照,都仿佛淡了下去,北堂尊越一时间这么静静看着少年,忽然竟没有什么轻薄亲热的念头了,却是将少年雪白的右手握在掌心里,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则扶着北堂戎渡的腰,搂过少年的身体,将下颌抵在那发丝乌黑的脑袋上,轻声哄道:“……本座不会逼你,嗯?” 男人握着北堂戎渡的手,不由分说地拥他入怀,锦袍间熏着清雅庄稳的香气,隐隐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成年男子那种威势霸道的气息,直叫北堂戎渡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只感觉到父亲的气息温温暖暖地吹拂着头顶的发丝,他虽然一向冷静,但此时却是只觉得有点儿茫茫然,又有点儿手足无措地心乱,北堂尊越那样静静环着他,彼时日光淡漫,连北堂尊越的声音也好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依稀遥不可及,却又仿佛就在耳中,北堂戎渡一动不动,只是知道自己的手指有些凉,北堂尊越显然也发觉到了这一点,他托起少年被他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只见那五指一根根都纤长修软,指尖略有些许健康的淡粉色泽,透出一种异样的深沉吸引力,只怕情愿死在这样美丽的手中的人,不会是在少数。北堂尊越细细捏着那微凉的指尖,忽然在北堂戎渡身后‘嗤’地一声笑,声音压在北堂戎渡的耳边,其中有低低的笑意:“……渡儿,在怕吗,你甚至不敢看本座。” 北堂戎渡已经有些镇静下来,默认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看着两人团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两只雪白的手掌傍在一起,煞是动人:“……为什么要怕?爹又不会杀我。”北堂尊越的唇边慢慢泛起一丝微笑,他深深吸了一口北堂戎渡身上水仙花的香气,低声笑了笑,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叹,道:“杀你……傻孩子,本座如何舍得伤你一个指头。” 这不知道算不算情话的言语让北堂戎渡不太习惯,他觉得有些别扭,便转移了话题,道:“我困了……”北堂尊越也不戳穿少年的这点小心思,只是松开搂着对方的手,然后命人进来铺开被褥,用以午睡。 不一时罗衾软枕俱已置妥,室中也只剩了两人,北堂戎渡把外面的厚衣脱了,钻进被子里躺着,侧过身,闭上眼,身后却又有人紧挨着他的后背躺下,侧卧着拥他入怀,结实的手臂自身后搂住他的腰肢,北堂戎渡顿了顿,眉心微凝,却也到底没有动上一动,随他搂着,但身后那个男人却好象有些得寸进尺,火热的大手在他腰上似乎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温浅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吐在他的耳后,把耳朵撩得痒痒地,激起一层细细麻麻的粟粒,弥漫开来,不知怎的,令北堂戎渡一时间几乎有些想要伸手去挠一挠才好,手心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发凉,而是渐次温热了起来,北堂尊越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变化,搁在少年腰上的手便移了位置,改为抓住了儿子的手,五指从对方的指缝间慢慢穿过去,让两人十指交叉着形成一个亲密的动作,缠绵得叫人心慌。 那孩子没有拒绝,没有避开,北堂尊越只觉心跳似乎停了一瞬,好罢,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甚至无耻,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这样抓心挠肝地想要这孩子,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他,反正他向来,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北堂戎渡的呼吸仿佛顿了顿,然后侧过头去,看向北堂尊越,男人容色伟俊,眉宇间有一分志得意满的意味,仿佛就像是猎人经了长途跋涉,才好容易终于捉住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把它捏在了手心里,北堂戎渡静静不语,只凝视着北堂尊越,看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完美面孔,呼吸不由得微微屏起,心底徐徐泛起一缕迷惘,绞杂着一丝不确定,与北堂尊越交握着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本能紧了紧。北堂尊越一笑,牵着他的手,让那细腻的指尖摸上自己的脸,从额头慢慢划上眉毛,再轻抚着眼睑,接着又是鼻子,嘴唇,下巴……北堂尊越享受着那柔嫩指尖缓缓划过面容的舒适触感,凤目略略眯起,用金色的一双眼眸饶有趣味地盯着如今既是儿子又是情人的少年,双目炯炯热炙如火,稍微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玩味低笑道:“……如何,本座这个模样,渡儿可还满意么。” 北堂戎渡无可避免地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略微挪了挪脖子,不叫北堂尊越的呼吸太过灼热地拂上他的脸,北堂尊越见状,不禁觉得好笑,遂翻过北堂戎渡的身子,让两人面对面地躺着,用手霸道地将北堂戎渡圈在怀里,北堂戎渡微微动了一下,对这个过于亲昵的姿势有些不适应,皱眉道:“热……” 北堂尊越哂笑起来,引得宽厚的胸膛也起伏了几下,戏弄道:“……真热还是假热?和本座耍心眼,嗯?”话音未落,已经不容抗拒地将面容更靠近了些,有心想要占据少年柔软的唇舌,狠狠纠缠一番,但想了想,却没这么做,只是在那秀尖的下巴上和风细雨地轻啃了两下,便从容松开了对方,北堂戎渡定定瞧了男人一下,忽然坐起身来,目光逡巡着对方结实的腰身,想起今早看见的那片片血迹,自己既是醉得人事不知,想必不能指望多么温柔,而北堂尊越更是从没经历过这等冒犯,也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子,一时间既有些惭愧又有些心虚,低低地道:“爹……我给你,上上药罢……” 北堂尊越愣了愣,既而皱眉道:“……老实睡觉,本座没事。”但北堂戎渡却没听他的话,将手慢慢放在北堂尊越的腰上,试探着摸了摸,坚持道:“还是上药好得快……”北堂尊越不耐烦地捉住少年的手,挑眉道:“本座说了,没什么大不了。”北堂戎渡只当他有些恼羞成怒,不由得嘟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北堂尊越伸手一把将他摁回到被窝里,用手臂牢牢搂住,咬牙威吓着道:“再不睡,本座就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儿。”北堂戎渡这才不言语了,把眼睛闭上,一声不吭。  分卷阅读211 北堂尊越见他安静下来,便用毯子将两人盖严,将北堂戎渡搂在胸前,自己也合上了双目,静卧一时,就也渐渐睡了。 ……窗外影影绰绰,是乱梅遍开,花瓣飞散在风中的婉约,各色梅花盛开吐芳,大有不似春光,胜似春光的美态,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睡醒了,刚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北堂尊越英轩的容颜,男人凤目轻瞑,呼吸均匀悠长,依旧还在熟睡,神情宁和,薄薄的阳光照进来,被男人脸上的棱角折得光影疏离,嘴角似乎凝住一抹微微上扬的弧度,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好梦,北堂戎渡静一静,然后慢慢动一动身子,悄然起来,略理了一下衣裳,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北堂戎渡在一张妆台前坐了,将有些松散的发髻解开,淋淋漓漓地散下一头黑发,拿碧玉梳慢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镜中人午睡刚醒,眉眼松融,以‘倾国殊色’来形容,也觉略俗,墨绒滚花镶狸毛底银直身锦袍在午睡前就已脱去,眼下身上穿着洋红的绣衣,脸色也因为刚刚睡醒而有些红,妆台上的一角放着一瓶新折的红梅,寒香细细。北堂戎渡梳通了头发,既而随手打开一个晶莹闪烁的玉钿盒子,里面满满装着灿烂耀目的各式发簪,不计其数,闪烁着珠宝特有的夺目光泽,日光映在其中,便有濯濯光华。北堂戎渡挑了一支莲花堑金扁方,端详了几下,然后放在面前,反手将大半的头发松松往后拢起,在头顶挽出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取了束发金箍戴上,然后才将那支扁方斜斜簪在上面。 镜缘雕镂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凤飞邈邈,龙首舒腾,北堂戎渡不经意间自镜中看去,就见青丝顺直如瀑,双颊似雪,两道远山眉长长掠进额发里,眉目丰黧难描,一身衬着新年喜气的软缎红衣,没有什么复杂的花纹,简单清爽,一眼看上去,连心情似乎也变得简静了几分。北堂戎渡看了一眼,轻哂一下,反正左右无事,便取了梳子,把垂在身前的黑发慢慢梳得更整齐一些—— 今日他下了一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决定接受父亲的意愿,从而开启了一扇门,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一种东西,不知道那门后会有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然而门一旦打开,能不能再关上,就不再是他所能够掌握的了…… 正心思百转之间,忽听有人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语气是从未听过的温柔缱绻,北堂戎渡回过头去,就见北堂尊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手臂枕在颈下,半枕半靠着,见北堂戎渡转过头来,便一手支着头,半卧起身子歪在被褥间,金色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看过去,静静打量着少年,眼底似有无限柔情几许,凝睇尔尔。北堂戎渡被男人盯得隐隐有些不大自在,遂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玉梳往妆台上一搁,勉强微笑道:“……爹醒了。” 北堂尊越眼中有一瞬的柔和之色,缓缓坐起身来,下地走向北堂戎渡,举步之间,仍然不忘做出隐隐的行动不便模样,缓步走过去,在北堂戎渡身旁停住,用手轻抚着那柔顺的黑发,口中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北堂戎渡神色微微恍惚一下,既而笑了笑,道:“大概是睡得不沉。”北堂尊越伸手刮一下少年的鼻子,轻笑道:“怎么,在本座身边,就睡得不好?”说着,用大拇指细细轻柔抚着北堂戎渡的下巴,从镜中看着少年的容貌,叹道:“容色莞尔,一见不忘……”北堂戎渡偏过目光,哂道:“天下美人,何其多也。”北堂尊越嗤笑:“那又如何?”一手托起北堂戎渡的下巴,用手指轻轻抚摩着那两条长眉,凝视着少年明澈如一泓清泉的眼睛,轻叹道:“渡儿,你可还记得本座曾说过,用旁人代你,将其易容成你的模样?便是那个用了你的簪子,让你和本座闹脾气的那个人。” 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恍然,这才明白北堂尊越为什么会那样宠爱一个姿色并不能算是上上等的少年,原来竟是如此……就听北堂尊越继续道:“本座给他易容时,便是这眉毛最麻烦,他眉色略淡,形状也偏狭些,即便画成似你这样的逶迤飞横,也好象总是少些什么……以本座的权势,要什么美人没有,即便比不得你,但胜在人数千百,各有风姿,只是本座看重的,不是这些而已。” 北堂尊越唇角上扬,带着一分邪恣的笑意,低头轻吻了一下少年的眉毛,略略托一托那温润的下巴:“……北堂戎渡就是北堂戎渡,天上地下,千秋万载,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本座的渡儿,又岂是天下间所有的美人加起来,就能够相提并论,比得了的?” 北堂戎渡垂目不语,既而转头笑了笑,道:“爹这是……甜言蜜语么。”北堂尊越哑然失笑,也不否认:“你说是,那就算是罢。”说着,伸手拉开妆台上的一个小抽屉,露出里面满满的一匣子耳饰,用手拨了拨,从中选拣,一面问道:“你看,要什么样的?” 北堂戎渡心不在此,遂道:“选这些干什么。”北堂尊越双眉微扬,低首去咬北堂戎渡的耳垂,含糊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人不也一样?”说着,终于选定了一枚耳钉,上面镶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红瑛珠子,殷红如血,动手将北堂戎渡原先的那枚翡翠狮头解下来,换上这个新的,只见雪白晶莹的耳垂间,葳蕤一点殷红十分醒目,如同渗出一滴血珠。 北堂戎渡站起身来,走到一架多宝格前,一手扶在架上,道:“爹……”北堂尊越走到他身后,眼中温柔如春水,右手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另一只手则把玩着少年垂在身前的长发,柔顺的发丝被一缕缕缠在指缝间,是纠缠不尽的缠绵:“……嗯?” 男人轻缓的温暖气息拂在耳后,麻麻地痒,这世间,也只怕唯有这个人,最爱他疼他……北堂戎渡顿一顿,摇头低低叹息道:“没事……”说着,左手停了一下,忽然慢慢抬起,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北堂尊越搂在他腰间的那只右手,北堂尊越先是一顿,既而立时便反掌抓住了北堂戎渡的五指,旋即灼热的吻便细密地落了下来,尽数印在了北堂戎渡的耳后…… 北堂戎渡紧紧抓着男人的手,无声喟叹一下—— 就这样罢…… 一百三十四. 金风玉露 新春佳节期间,整个无遮堡都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当中,气氛是真正喜庆而欢快的,一连数日,北堂戎渡皆是宴饮醺醉,留宿在遮云居,没有回到碧海阁。 ......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总是迟迟不去,从初三开始,直到初八,一连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雪。 清晨时分,北堂戎 分卷阅读212 渡醒了过来,发现身边破天荒地没有人,昨夜同床共枕的男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唯见褥子上还有人睡过的微皱痕迹,用手一摸,却是早已凉了。北堂戎渡坐起身来,掀开帐子看向外面,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冰雪晶莹,交映璀璨,雪照琼窗,他静了静,然后唤人进来伺候梳洗,换上一身大红锦袍,开了窗,在窗边站了一时,看窗外一枝斜伸过来的亮烈红梅悄然盛放,极淡薄的日光照射在带雪的花瓣上,折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外面有小小的冷风吹进,寒凉的空气扑上面孔,衣领上白茸茸的柔软狐狸毛被风轻轻吹动,微微拂在脸颊上,带起一丝轻痒。 北堂戎渡站在窗口赏了一会儿雪景,正兀自为有些出神之际,忽无声无息间有龙涎香的香气兜头兜脑地涌了进来,随即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箍上腰际,坚实宽厚的胸膛密不透风地贴住北堂戎渡的脊背,将少年整个人环住,同时就听有人似是笑了笑,道:“.....哦?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北堂戎渡微微一顿,然后垂了垂眼睑,既而目光便转向了身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爹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北堂尊越看着他,只是笑着,唇角勾勒出一分笑纹,双手环在北堂戎渡腰间,眼中光影疏微,只是漫不经心地吹一吹北堂戎渡耳边的鬓发,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动,不觉歪了歪头,耳边戴着的一串翡翠碎珠晃颤一已,米粒大的微凉珠子轻轻触在脖子上,只觉得凉。北堂戎渡伸手掖了一下细碎的鬓发,身体渐渐放松了下俩,目光重新看向窗外那枝红梅,道:“爹你看,这花开得倒是挺好。” 两人淡如烟蔼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并为一体,北堂尊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口道:“那边还有几树白梅,开得 更好。”手臂环着少年,用体温驱散了些许窗外透进来的寒意,北堂戎渡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道:“爹说白梅?只是可惜眼下到处是雪,白色的梅花和雪景融在一块儿,倒是瞧不清楚,没这个显眼好看了。”北堂尊越哑然失笑,眼中有波光分明,道:“你若喜欢看,本座便命人把雪扫净了,不就瞧得清楚了?”北堂戎渡微微一楞,既而就有点儿忍俊不禁,心里有模糊的丝丝温暖之意,微笑渐渐欢畅,回首复笑道:“你这不是大煞风景了么.....” 口中虽这样含笑而言,然而心中一直压着的什么东西却并未因这样的宁静相对而真正消退,北堂戎渡面上犹带微笑,不着痕迹地掩起某些情绪,心中总有一些不解:他的父亲北堂尊越,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细微的风声簌簌入耳,少年安安静静地被男人环在身前,声音清越,北堂尊越只见对方的唇齿间随着呼吸起伏,由于寒冷而逸出淡如无物的白气,便随手捏了捏北堂戎渡的耳朵,道:“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北堂戎渡揉了揉鼻子,道:“哦,这样啊.....那我大概吵得爹没睡好觉吧?” 北堂尊越‘嗤’地一笑,用手揉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 :“你才知道?本座又拍又抱地哄你半天,才把你哄睡了,哪怕是你小时侯,也没叫人这么费神。”北堂戎渡有些愣怔了一瞬,心底渐起一丝隐隐的莫名之感,不知北堂却会这般体贴入微,两人之间的事情,其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虽然北堂尊越不在乎这些,而他自己也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不过,心理多少还是总有那么一道坎儿的...北堂戎渡伸手把窗户关了,转过身道:“今晚我要回去了,总不能老在这里留宿。”北堂尊越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不行。”北堂戎渡闻言,掐了掐衣袖上的绒毛,蹙眉道:“那你干脆把我绑起来,哪也不去算了。” 北堂尊越知道少年的脾气,有时候和他一样顽固,因此不想让两人为这么一点儿小事闹得不愉快,反正这孩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了,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情人,便是让对方一些又何妨!因此也不坚持,道:“也罢,你自己拿注意便是。” 北堂戎渡闻言,回嗔做喜,反手将北堂尊越高大的身体拥了一拥,道:“真的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北堂尊越哂笑道:“本座一言九鼎,怎会在你面前食言。” 北堂戎渡笑道:“这样才对,爹还是讲理一些,才更好么。”北堂尊越似笑非笑,一指头在北堂戎渡的脑门儿上弹了个暴栗,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本座以前都不讲理不成?”北堂戎渡眯着眼笑,两手负在身后:“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那么说。” 北堂尊越见他笑脸盈盈,不觉心情也好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北堂戎渡的脸颊,道:“你看看,本座给你的东西。”北堂戎渡随口笑问:“什么东西?我瞧瞧。”就见北堂尊越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螺钿盒,放进他手里,北堂戎渡打开一看,饶是他猜了无数种可能,却也还是一时间楞住了,只见盒子里宝光流转,珠色莹莹,原来是一枚紫金琉宝耳坠,上面刻有极为精细的五蝠捧桃图案,何等眼熟,北堂戎渡不觉呐呐道:“这个......” 北堂尊越看着那耳坠,眉宇之间带了几分从容的满意之色,薄薄的日光也似是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原先那个让你毁得实在修不了,因此本座便画了图出来,命人照着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戴上,给本座看看。” 北堂戎渡用手拿起盒里的耳环,一时间心中微微柔和起来,已经明了这个人对他的周到用心....不是波澜不惊,不是没有触动的。想起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无论是谈笑风生,还是怒目相对,亦或是冷战对立,都从来不曾忘记过,心似是被什么东西一拨一扯,那么一些深埋心底的本能坚持,几乎就要被动摇了,或许,也不一定就是没有什么结果的罢.... 北堂戎渡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耳朵上的翡翠长坠取了下来,换上了手里的的这枚紫金琉宝耳坠,北堂尊越注目其上,既而倾过身,低头轻吻北堂戎渡的耳垂,叹息道:“那天你那么任性,把本座给你的东西直接就给毁了,可知本座有多么恼火.....”北堂戎渡默然片刻,心中似乎有些许的温软触动,不去再想别的,暂且只安心地微微偏过头去,笑道:“爹,痒得很......”北堂尊越两手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亦是轻笑着道“臭小子,别转开话题,和本座玩这些,你还嫩了点儿。”说着,英俊的面孔靠近了北堂戎渡的脸,低声逗弄他道:“跟本座说,哪天你闹那么大的脾气,到底只是因为你生气你娘给你的簪子被赏了人,还是因为你嗔怪你的东西,被本座给了别人?” 北堂戎渡一怔,既而脑子里忽然仿佛有什么亮了一下,心中不觉震动, 分卷阅读213 这样的一个可能,是他自己所未曾想过的,安静滞了一滞,方觉察到心中原来一直交织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此时清冷的日光透进室中,烙下两抹颜色极淡的影子,也烙进北堂尊越的眼眸,那原本总觉得犀利强冷的眉目就仿佛顿时柔和了许多,平添了几分罕见的温柔缠绵之色,另北堂戎渡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他父亲这样的人脸上.....北堂戎渡一时间不觉心下彷仿,遂若无其事地道:“那不都一样么。” 北堂尊越仿佛抓住了什么一般,目光如电,眼睛看着北堂戎渡脸上萌生出的一丝细小的不确定,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容揶揄着嫂:“当然不一样...”唇畔的笑容似乎渐渐加深了一些,用一种和大人骗小孩吃药相仿的语气,眉宇间尽是戏谑之色:“我儿,你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若是后一种,那本座就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就忽然发了那么大的火,见自己的东西被赏了别人,就赌气把把本座给的耳环也照样要赏人......” 男人仿佛窥到了什么秘密一般,凤目中有着志得意满的笑色:“....你对本座,有情。” 北堂戎渡一时愕然,既而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微微地恼了,似乎很不满自己如今处于的这种弱势位置,生生被对方压住一头,双方之间的主动权一直都被掌握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对方游刃有余,而自己却处处被动,表现得活象一个手足无措,初涉次道的雏儿一样,哪里还像是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屠容工资?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气闷,便道:“爹老这么戏弄我,很好玩么。”说着,似笑非笑地将北堂尊越按在他肩头的手轻轻推开:“哪里有这么厚脸皮的人,明明是爹自己不对,这会儿反倒扯上我了?” 北堂尊越薄唇微抿,被推开的手顺势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腕,将其不容拒绝地拥入怀中,握着北堂戎渡手腕的手渐渐加力,悠长的吐吸丝丝缕缕地吹在北堂戎渡的耳畔:“这些且不去说它......本座只问你,你怎么不叫本座的名字,?”北堂戎渡闻言失笑,并不肯如此,只道:“天下哪有儿子直呼父亲的名字的......” 这样公然的违拗,是别人从不敢对北堂尊越表露出来的,而此时在北堂戎渡眼中,北堂戎渡的一切都是可疼爱的,暗怕是不听话的模样,也引不起他的丝毫不悦。北堂尊越将下颌压在少年的头顶,捻着对方的一缕青丝把玩:“......本座如今又不只是你父亲而已,叫一声名字又如何?”北堂戎渡伸手去拽男人的袖子,反问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我爹?既然比我大十几岁,那你就应该让让我。” 北堂尊越‘嗤’地一笑,扯了扯又是儿子、又是情人的北堂戎渡的耳朵:“伶牙利齿的,罢了,不叫就不叫.....总有你听话的时候。”北堂戎渡也抬起手去捉男人的右耳,在上面揪了揪:“不是扯我耳朵,就是捏我鼻子,难道我还是以前的小孩儿么?你看看,以后你再怎么动我,我就也怎么动你。”北堂尊越大笑着把北堂戎渡箍着腰身抱了起来,令两人持平,就要凑近了去亲那薄唇:“......小混蛋,向来一点儿亏也不肯吃,嗯?” 北堂戎渡伸手挡住了北堂尊越的唇,挑眉横睨他一眼,道:“不要动不动就把我抱起来,这是在炫耀你比我高么?”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地顺势在那雪白的掌心上一噬,痒得北堂戎渡赶紧缩回了手:“再过几年你长大些,不也和本座差不多了?”北堂戎渡闻言,忍不住笑:“好象有多得意似的,这么个个头,裁衣裳都比别人多费些料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在你不瘦,不然岂不像个又搞又细的竹竿子,晃晃悠悠,那才叫难看....暧,把我放下来。这么箍着可不好受,要是不信,让我这么抱你试试。” 北堂尊越浑然不在意,将北堂戎渡放了下来,打趣道:“你喜欢胖些的?”北堂戎渡瞄了瞄男人高大结实的身段,啧舌道:“还是算了,爹你已经够重的了,再变胖些,晚上睡觉翻个身,压也压死我了。”北堂尊越撑不住笑:“这么利嘴。”男人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对北堂戎渡道:“本座还有东西给你,看不看?”北堂戎渡有些好奇,遂笑道:“看,为什么不看?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北堂尊越哂然不答,只拍了拍手,不一时几个下人走了进来,抬着一个大绘漆木箱子,稳稳放到地上,然后又退了出去。 北堂戎渡走上前,随口道:“装的是什么?”伸手把箱子打了开来,等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之后,就忽然有些楞了:“这些是......” 箱子里放的不是什么锦罗绣服,而是满满的儿童玩具,泥叫叫、陶响球、九连环、陀螺、不倒翁等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精致小玩意儿,北堂戎渡看着这些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一时间有些发愣,迷惑道:“这些东西.....是给我的?” 北堂尊越顺手从箱子里拿起一个色彩艳丽的陶佣娃娃,道:“别的孩子小时候,似乎除了玩,没有别的,而你长这么大,小时候本座却好象从来没给过你什么玩意儿,现在补给你,如何?”北堂戎渡仿佛想笑,但不知怎么,却笑不出来,只是看着满箱子的玩具,轻声道:“可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这些了......”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别的什么,但转瞬间就已经不见了,只对着北堂尊越粲然一笑,道:“......不过佳期现在,倒正好用得上。” 室中的赤金镂花香鼎里焚着香,气味幽幽不绝,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绵绵无声地飘落,两人相伴而立,满室暖香醉人,北堂尊越伸手抚摸少年的鬓发,笑道:“本座给你的东西,就这么转手送人了?”北堂戎渡抓住他的手,温软微笑道:“好啦,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这是在跟自己孙女吃醋么,也好意思?”北堂尊越凝目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眼中闪过一丝笑色,眉宇微挑道:“因为本座,不喜欢你注意旁人。”男人说着,右手指点了点北堂戎渡的胸口,“......这里面,只准有本座一个人。” 北堂尊越的眼神太深沉,令北堂戎渡见了,心中微微有些异样,遂借转首去拿陀螺做掩饰,勉强笑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霸道......”北堂尊越神色不明地静静看着少年,片刻,忽缓缓路出一个志得意满的餍足笑容,靠近北堂戎渡,低语道:“本座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说着,忽然间一把打横将北堂戎渡抱起,北堂戎渡本能地一惊随没有挣扎,也还是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袖:“爹?” 北堂尊越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分卷阅读214 ,道:“......本座又不是第一次抱你,慌什么?”说罢,已将北堂戎渡抱到床前,放在柔软的褥铺上,同时高大的身躯也随之半覆在北堂戎渡身上,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孔,近在咫尺。 男人厚密的刺绣团花浅蓝色衣袍上有龙涎香的气息,团团将北堂戎渡整个人包围起来,发丝软软地拂在少年的脖颈和脸颊之间,修长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划过儿子精致的眉眼,目光微微灼热,却不说话,只是面上笑意更浓,此时室中静到了极处,仿佛连外面、纤微的雪声都能够听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里太暖的缘故,北堂戎渡依稀觉得额头上好象快要微微生出了汗意,身下锦衾光滑如水,北堂尊越的气息也是暖得叫人生热,早上稀薄的阳光疏疏照进来,淡得如同一个迷离的梦境。北堂戎渡试着微微挪了一下身子,有些低气不足地侧头对北堂尊越笑道:“闹什么......” 话音未落,北堂尊越的唇已经无声落了下来,压在北堂戎渡的嘴上时,令北堂戎渡忽然觉得有一点儿异样的窒息之感,和他从前无数次与人亲吻的经验都完全不一样,主动且又隐隐掺着写霸道,随不强迫,却也不容人拒绝,北堂戎渡迟疑了一下,没有坚持闭着嘴,而是将牙关微微放松了些,任有北堂尊越的舌头侵了进来,软洋洋地吸缀缠绕,慢慢厮磨品尝。只不过他虽然态度挺合作,但毕竟太过迎合却也不可能,只偶尔用舌尖卷一卷男人火热的舌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冷落对方,却没曾想,只是这么浅浅的配合,竟然就令北堂尊越兴致高涨,索缠的吻越发深入和缠绵,仿佛要将北堂戎渡连呼吸都给尽数吞进肚子,好在他技巧极好,因此北堂戎渡虽然不习惯,却也没有觉得如何反感。 只是这个吻也实在是太长了些,北堂戎渡渐渐有些吃不住劲,便用手去推北堂尊越的肩头,奈何北堂尊越正吻得兴起,全副心神都在少年那柔软温滑的舌头上,根本不肯理他,此时又听见北堂戎渡鼻中有闷闷的嘤唔之声在耳边萦绕,顿觉心底柔软不堪因此更是不愿稍稍松开半分,反而变本加厉,一味往口中深处缠索。北堂戎渡见状,油然生怒,猛地一发力,翻身将北堂尊越从身上掀下去,北堂尊越一时不察,倒真让他给反过来压到身下,这才停了下来,松开了北堂戎渡被 吮吸得发麻发疼的舌头。 北堂尊越毫不在意自己被按在榻间,目光只细细欣赏着上方北堂戎渡红潮微染的面孔,视线专注于上,慵懒轻笑道:“......怎么样,本座的本事如何?”北堂戎渡嗤嗤一笑,故意道:“不过尔尔。”既而一咬白牙,闷声闷气地质问:“......刚才你,莫非想憋死我不成?”北堂尊越大笑着把身上的北堂戎渡抱紧了难得认真地道:“傻孩子,你以为本座谁都肯亲?若是他人,即便是求本座这么做,本座也没兴趣。”北堂戎渡挑一挑眉:“难道刚才你就有兴趣了?说到底不过是两个人翻来覆去地吃口水,你也不嫌脏。” 北堂尊越毫不在意一般地扬扬唇:“你嫌本座脏?”北堂戎渡从男人身上爬起来,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北堂尊越将他扯回来,重新搂紧:“这不就得了,本座也不嫌你,正好。” 一百三十五. 分歧 床前的帐幕半卷,上面刺着的雪梅图上,花瓣无声纠缠,正对着窗外的梅花,十分应景,房内的温度较高,就连鼎内散发出来的香气也显得有些过分的甜腻,北堂戎渡闻言,澈目微睁,唇畔含蕴了一缕似笑非笑的清浅薄影,洁白的额头半遮半蔽在发丝之后,嘴角微微翘起,用手轻扯着北堂尊越搂在自己腰间的长长手指,声音是温润的,笑靥亦是明莞,说道:“房里这么热,还缠在一处……我明明都快要出汗了。” 其实午夜梦回之间,偶尔也是难眠的,在旁人眼中,这个人是可怕的,令人敬畏着的,而在他面前,却又是另一个样子,那种种细致用心,也不过是因为满怀着柔情与怜爱,这些,别人都不会知晓和明白,唯他北堂戎渡懂得,也每时每刻都牢记着,所以哪怕接受起来艰难又勉强,也依旧舍不得与这个男人隔阂或者疏离—— 或许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心底总会有某个人,是与别人完全不同的…… 室中燃着的香料散发出一缕缕甘甜的香气,精致的帐子上垂着细细的流苏穗子,那样玫瑰柔红的颜色,怎么看怎么都是满满一股子暧昧香艳的慵懒味道,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一笑,似乎根本不想开口理他这样拙劣的借口,唯望向北堂戎渡的目光当中,浮现出一分不易察觉到的淡淡温情,只是用手勾了一勾北堂戎渡的衣领,道:“热?那就把这衣裳脱了,不就是了。”北堂戎渡按住他的手,波漪淡转的眸光拂过男人的脸,道:“你这分明是——” 剩下的半截话已经被两片薄唇堵在了嘴里。北堂尊越轻笑一声,却不说话,只翻过身来,将北堂戎渡重新压回到身下,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扯,就把北堂戎渡身上的大红锦袍松松拨开了半边衣领,直露出里面一小截雪白的脖子,以及宽大的湘妃色绫子薄袍,里头贴身穿着红色小衣,更衬得肌肤莹白胜雪。北堂戎渡嘴唇被堵,含糊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觉得北堂尊越的嘴唇滚烫,柔韧的手指淡淡抚摩着自己颈间的肌肤,虽没有去解衣裳,却已经是说不尽地狎昵了,北堂戎渡含糊着从两人紧贴的唇间‘唔’了一声,用手去推北堂尊越的胸膛,却一时间没有推动,直到少年一直推个不住,把身上的北堂尊越弄得没辙,这才稍微松了松,让北堂戎渡总算把他略微推开了一点儿。 北堂戎渡刚推开了北堂尊越,想一想却又觉得有点儿窝火,自己也未免在对方面前太示弱了些,被打压得死死地,依他素来平日里的性子,又怎么肯甘心?想到这里,两只手抓住北堂尊越的肩膀,用力一掀,便重新又把男人高大的身躯给按到了榻间。 北堂尊越倒没有觉得惊讶,只是把北堂戎渡抱到自己身上,嘴角微微斜挑,抿起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怎么,又闹什么脾气?”北堂戎渡趴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用指头用力摁了摁对方坚硬如铁的结实胸肌,挑起长眉道:“爹你老欺负我,很有意思吗?老虎不发威,让你把我当成病猫了,是不是?”北堂尊越饶有兴趣地仰脸瞧着少年,看着那水汪汪的好似上等宝石的蓝眸,嗤嗤一笑,低声笑问道:“……那你要怎么着?”北堂戎渡抿着嘴,忽然间故意做出一副满脸凶神恶煞的模样,瞪起眼睛道:“不准嬉皮笑脸的,老实点儿……”说着,动手把北堂尊越衣襟上的带子扯了开来,随便 分卷阅读215 胡乱地扒了扒,露出大半个胸膛。 北堂戎渡看着那结实胸脯上面的两抹深红色突起,仿佛是犹豫了一瞬,但随即就决定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如今既然两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日后自然总有床第欢好的那一天,因此他必须让自己逐渐开始习惯……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定了定神,低下头去,在北堂尊越略略露出一丝出乎意料模样的眼神中,试着把嘴唇慢慢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胸膛。 北堂尊越的肌肉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结实,皮肤光洁滑爽,简直完全想象不出来竟会有这么细腻,唯有与其肌肤相亲之人才可以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心中已经默认并接受了两人之间成为情人关系,并且在这几天里逐渐有些适应了彼此亲昵的缘故,北堂戎渡这一次没有像从前在破庙里的那回一样,对这样的亲热满心抗拒,而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含住了其中的一处深红。 北堂尊越的身上立时就被激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鸡皮疙瘩,他皱起凛冽的眉峰,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异样的感觉,不过倒也没有打断少年的举动,而是一只手搂住了北堂戎渡修纨的腰身,说不上到底是被趴在他胸口上吸吮舔舐的少年弄得有些痒还是有些麻,皱了一会儿眉,才叹息般地道:“……属狗呢你?” 北堂戎渡一边吮吸着父亲的胸脯,一边含糊地哼了一声,他有点儿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感觉还挺不坏,鼻子里甚至能闻到成熟男人身上的温暖清爽味道,嘴里含着的乳首也是软硬适中,令他情不自禁地咂得更用力了一些,让北堂尊越明显觉得有些疼。好在北堂尊越在对待自己的独子时总比平时要耐心许多,十分溺爱纵容,因此北堂尊越并没恼火,而是耐着性子任北堂戎渡叼着那里乱吮乱舔——就当是少年在撒娇便罢了。 室中有些静,只闻得一点偶尔的轻微咂吸声,浅金色的日光寂静洒落,流水一般均匀铺在地上,窗外的那枝红梅开得惊心动魄,那盛极的模样,似乎在提醒着冬天其实已经过去了大半,一阵风过,便摇落了些许殷红的花瓣,静雪无声,冬寒深重……半晌,北堂戎渡终于松开了嘴,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趴在男人的胸前,北堂尊越瞟了一眼被少年吸得通红发肿的乳首,半撑起身子,不轻不重地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个放肆的东西。” 北堂戎渡爬起身来,胡乱替男人掩了一下衣襟,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有些任性了,心里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便道:“那个……好象没弄破罢。”北堂尊越面上似笑非笑,没理会他的话,而是伸手撩起北堂戎渡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唇角含笑地低声道:“本座以前和你一起跟人欢好时,就发现你好象特别喜欢那些人的这个地方……怎么,莫非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断奶么?” 北堂戎渡脸上微微一热,有几分被窥见了自己床第间爱好的不自在,赌气道:“我就是喜欢,难道不行么。”北堂尊越大笑,从侧面把北堂戎渡搂住,似乎乐不可支,逗弄道:“当然行……来,给本座看看,看你奶牙换了没?”说着,就用手去捏少年的嘴巴,似乎当真要去瞧瞧他的牙齿。北堂戎渡恼羞成怒,死死抓住男人的手,恼道:“你这人!……天下哪有你这么无聊的人……无聊透顶……”北堂尊越笑着把他抱进怀里,不再故意撩拨他,只是把玩着少年的手指,轻嗅那发间的香气,半晌,忽问道:“……这么说来,你对那个沈韩烟,是不是也经常这么做?” 北堂戎渡原本安静低垂着的睫毛微微一颤,既而抬起头看向北堂尊越,听出了对方话中潜藏着的另一层含义,因此缓缓道:“爹这是……什么意思?”北堂尊越似有若无地微锁眉峰,抚摩着少年的鬓发,淡淡道:“本座说过,你心里,只准有本座一个人……这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北堂戎渡的手如同玉一样凝白,按住了北堂尊越的手,长睫下染着淡淡的阴影,一双蓝眸平稳宁定,望向北堂尊越,平静地道:“……我是我自己的,而不是任何什么人的,我的事情,自己会决定,会选择,而不是别人替我决定,要求我应该怎么做。”北堂尊越闻言,似乎不置可否,只是捉住了北堂戎渡左手纤长的小指,任意把玩,并没言声,北堂戎渡认真凝视了男人片刻,继续道:“爹和我是什么样的人?‘忠贞’这样的词对你我未免有些好笑,哪有这么矫情,难道你我父子会时时刻刻地只与彼此在一道,做什么守身如玉的事不成?”他说到这里,笑容敛去:“所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就和从前一般……除了你我之间,已经不只是父子而已。” 北堂尊越忽然一点一点地攥住了少年的手,目色深沉,道:“……本座要的,不仅仅只有这些。”北堂戎渡‘呵’地轻笑一声,扬眉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享乐之余,爹和我也会在一处,两不耽误,互不干涉,难道不好么。”北堂尊越声音冷然,道:“不好。本座向来从不和旁人,分享任何东西。”他将北堂戎渡的手收进掌心里,微微眯起金色的凤目:“……渡儿,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北堂戎渡目光微微波动,眼中焕发着一丝光彩,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魅力,道:“我受不得拘束,随心所欲惯了,爱自由自在地,想做什么,全凭自己……爹,我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人,哪怕你是我父亲,哪怕你现在和我添了这种关系,你也仍然不能替我决定什么。” 北堂尊越面色微微冷峻起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森然,这样纵意不羁的北堂戎渡是他所喜爱的,但同时,也是让他不悦、容易惹他发怒的。北堂尊越徐徐凝眉,微冷了语气,似乎要说什么,北堂戎渡却阻止了他,继续说道:“爹,你现在要和我在一处,那我就和你在一处;等哪一天你厌了,烦了,那咱们就重新还是像以前那样,你只做我爹,我只做你儿子……那些什么海誓山盟,忠贞不渝的矫情东西,我做不来,我也不是攀承依附你的菟丝花……好也罢,坏也罢,你知道的,这才是你儿子北堂戎渡。” 北堂尊越目色深邃,敛住心中的情绪波动,一只手托住北堂戎渡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座太贪心了?”北堂戎渡摇了摇头:“爹,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几天的你,跟原来的你并不完全一样,而我,也是如此……总而言之,韩烟我不会放弃他,你让我丢掉所有,只准依着你,靠着你,我真的做不来。” 北堂戎渡轻轻推开北堂 分卷阅读216 尊越的手,神色淡淡:“女子出嫁从夫,丈夫是她们要仰望依靠终身的,企盼着‘良人’会怜惜自己,宠爱自己,可我却是男子,从未想过自己要靠爹来疼惜怜爱,同样的,我也不会把自己拴附在谁身上。”—— 两个性情同样顽固高傲的人,注定了很难有谁退让,自然,冲突也就无法避免…… 北堂尊越神色不明,他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似乎想要发火,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起身下了床,拂袖而去,北堂戎渡见他离开,不禁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裳,出了遮云居,回碧海阁去了。 北堂戎渡回到居处,却不见沈韩烟,一问之下,才知道沈韩烟带着孟淳元出堡打猎去了,北堂戎渡一时无事,便去看了看女儿,逗她玩了一会儿,等中午吃了饭,处理了一些杂事,又练过功,便靠在东暖阁窗前的长榻上看书,打发时辰,没多久,便渐渐睡了。 晌午日光淡暖,北堂戎渡身上盖着一条杏子红绫被,一旁地上的三足青铜香炉里焚香袅袅,安谧以极……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北堂戎渡悠悠醒过来,只觉通体舒畅,隐约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北堂戎渡一时间也懒得起来,依然卧在榻上,微微打了个哈欠。 沈韩烟打猎回来,得知北堂戎渡已经从遮云居返回,眼下正在东暖阁午睡,便前去看望,见门口几名侍女正垂手侍立一旁,便问道:“北堂可醒了么。”其中一人道:“回少君的话,只怕公子还没醒呢。”沈韩烟想了想,便吩咐道:“叫人煮一碗裨仁汤送来。”侍女应了一声‘是’,自去厨下吩咐不提。 沈韩烟进到里面,只见黄罗销金帐子半掩半垂,北堂戎渡枕着一个大红蟒缎引枕,正闭着眼睛卧着,密长的睫毛合起,如同鸦翅一般,遂以为他还在睡,便轻轻靠近了些,静立着凝目端详少年,目光倾神且又柔和,未想北堂戎渡却忽然无声地微微睁开双眸,坐起身来,盖着的被子滑脱下来,露出身上穿的湘妃色绫袍,乌发披垂,衣衫松散,一副醒后慵懒的模样,道:“……听说你打猎去了,怎么,都打到什么了?” 沈韩烟笑了笑,道:“左右不过是些狐狸和鹿什么的,有什么稀奇。”说着,温言道:“方才我让人去煮裨仁汤来,近来过个年,酒肉之物吃得甚多,对肠胃无益,你喝这汤清一清火也好。”北堂戎渡不觉微微叹息一声,道:“你待我,实是好的,这些年来若无你悉心照顾,我也没有这样惬意自在。”沈韩烟替北堂戎渡掖一掖鬓发,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北堂戎渡偏着脸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你放心,我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总不会负你……也不枉费你素日对我的情意。”—— 这个人不同于他父亲,从不给他困扰,也不向他要求什么,有些像水,虽然滋味平平淡淡的,但却是生活中所习惯的,不是谁能够随便代替的,因此哪怕是要面对他父亲那样强横霸道的性子,他也总要替沈韩烟扛一扛…… 北堂戎渡看着面前毫不知情的沈韩烟,心中叹息,轻声道:“韩烟,给我捏一捏背罢。” 一百三十六. 情如火,何时灭 枯干的树枝被积雪沉甸甸地压弯了腰,偶尔寒风卷过,便会从上面掉下些许雪屑来,晶莹剔透的琉璃瓦上盖着雪,白皑皑地一片,日光疏淡。 厅内铺着柔软的青撒花地毯,一盆水仙被放在高脚几上,似乎被照料得不错,叶片滴翠,厅中生着暖炉,旁边靠着一个镂金香鼎,鼎里撒了香料,使得炉子热气蒸腾,令室内温暖如春之余,又把鼎中升出的青烟播散开去,令满厅都弥漫着醉人的芬芳,暖香袭人,与室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北堂戎渡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漆黑油亮的三千烦恼丝尽数一丝不苟地束进头顶的金冠当中,眉目如画,唇如含丹,纵使少年人特有的青嫩之色还未尽褪,但眼角却已有了为人父母的人才会有的沉稳,两鬓留下两缕细碎的鬓发,宽袍长带,长袖微垂,脚上的黑靴踏在地毯上,一身家常随意的打扮,正闲闲翻着手里的一卷文书,右手拈着一支朱笔,不时地在纸面上勾画,眉目之间似乎有几分慵懒,仿佛只是一个富家公子在看书时随手做些批注而已,却不知这笔尖每一次落下,字里行间便是暗生风雷,一道道命令就会被下达,执行,其中或是一笔财物的去向,或是某种私下的交易,当然,也永远不乏一些肮脏的勾当。 厅内两旁站着七八个人,皆垂手静立,外面光影稀疏,透过雕花的门格淡薄近无地洒进厅里,北堂戎渡觉着似乎有些热,便一手松了松领口,露出脖子来,微微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在手里的那卷文书上吹了吹,让上面的朱砂字迹干透,这才将其一卷,随手抛给了右面几人中的一个黑裘男子,那人双手接住东西,揣进怀里,既而微微一躬身,便退出厅去。 北堂戎渡重新又拿起一卷文书,解开上面系着的细绳,将纸面缓缓展开,只不过才刚展开两寸左右,北堂戎渡却忽然停下了手,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他身后已无声出现一道黑影,纵起之间带起一道幽冷的寒芒,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息之间已射到了厅外,只听外面一声兵器相交的铮响,厅内另外数人也已飞身出去,北堂戎渡微微抿起薄唇,放下手里的文书,起身走出暖厅。 外面冷风微稀,干冷干冷地,厅口的雪地中站着一个灰衣灰帽的人,袖口露出一截弯刀,刀尖雪亮,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却好象并没有丝毫慌乱或者打算再次动手的模样。北堂戎渡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人,目光划过对方脸上平静的神色,忽然间对着那人开口道:“……跟我进来。”说着,自己已经回身返到了厅中。 他话音方落,围住那男子的所有人便立时收回各自的兵器,虽然不知为何不当场拿下这个潜入别苑当中的不速之客,但仍然无人出声,只默默退下,那灰衣人也不迟疑,径自进到厅里,就见北堂戎渡已重新坐在太师椅上,一名容貌清秀的丫鬟正捧上茶来。 北堂戎渡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香茶,睨了那人一眼,就见此人约有三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凌厉,唇薄如削,略带一丝阴柔,目光平静,一言不发,北堂戎渡用手轻轻扇一扇茶杯里袅袅冒出来的热气,慢吞吞地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要来刺杀我的……那么,报一下名字,说说你到这里来的目的罢。”他说着,长长的眼睫轻抬,瞳孔里闪过一丝冷然的寒光,那眼睛生来形状奇特,即便是偶尔冒出一些森然之意,也总能被 分卷阅读217 潋滟成无限含蓄的颜色,望着不远处的灰衣人,平静地补充了一句:“……虽然你武功很好,连南魈刚才也没能杀了你,不过若是你没有任何让我满意的借口,那你还是死定了,我保证。” 厅中一片安静,暖香醉人,那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然后却是有些出人意料地施了一礼,沉声道:“……属下谷刑,见过公子。” 北堂戎渡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停了一下,既而略微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那人,心中想了想,另一只手则轻轻敲叩着光滑的酸枝木扶手,修剪得精美润长的指甲如同玳瑁一般,闪着晶莹的光,道:“你是,什么人?” 谷刑平静说道:“属下乃摩月教教主座下弟子,今奉教主之命前来中原,随侍公子。”北堂戎渡眼中精芒一闪:“哦?”谷刑语调无波,就仿佛背书一般,继续道:“公子乃教主骨血,数月前已通过幽、冥两位长老试炼,前番教主回总教之后,已开圣坛,宣令公子正式成为摩月教副教主,若干年后,当继圣统,随后遣属下赴中原,我教于中原一并势力,则由属下调度,尽由公子掌管。” 北堂戎渡听罢,心中感叹,外祖母如此行事,分明是全力支持他建功立业,非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谁肯放手如此?想到这里,却是看向谷刑,淡淡道:“外祖母命你来此,是辅佐我的罢,也就是说,眼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谷刑应声道:“是。”北堂戎渡忽然笑了,手指在茶杯的杯口敲了敲,慢悠悠地道:“你叫我‘公子’,无遮堡中的人,大部分也都是这么叫我,说起来,这其实也没错,因为我是少堡主,不是堡主……可我自己的人,我的属下,却不是这么称呼我,这其中的差别,你可明白?” 少年眉如峰聚,眼似波横,虽是淡淡微笑着,语气也悠缓,可眼中却分明有什么东西凌厉起来,谷刑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已换了称呼:“属下见过……爷。” 北堂戎渡嘴角含起一丝笑,口中却轻轻吐出两个字:“……跪下。”谷刑没有迟疑,身子一矮,双膝触在柔软的地毯上,北堂戎渡看着他,眉目转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外祖母已经把你给了我,那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人了,所以,就给我拿出应该有的样子来!我不管你在教中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但如今却只是我的人而已,做事要遵循本分,别给我随心所欲!方才你明明可以通报进来见我,却偏要暗中潜进,怎么,弄出这种神神秘秘的姿态很有意思?告诉你,我很烦这个样子。” 他说着,深深盯住谷刑的眼睛,淡淡说道:“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对主子,就必须注意自己的分寸,你的尊严骄傲之类的东西,对任何人都可以,但不要摆给我看,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如果你不能对我像对外祖母那样,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回苗疆了,我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也不是说缺了谁,就过不了日子了。” 北堂戎渡说完,便缓缓地喝着杯里的茶水,再无言语,因为有时候,沉默往往才是一种最有效的威慑。片刻之后,谷刑将额头抵在地毯上,双手半托,两肩微耸,做出一个怪异的姿势,沉声道:“……属下见过爷。” 北堂戎渡似乎是笑了起来,将喝了两口的茶放到一旁,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会无条件服从,是也不是?”谷刑毫无犹豫,应了一声‘是’,北堂戎渡慢悠悠地道:“那好,把衣裳脱了……我要你今天在这里侍寝,就是现在。” 他话音方落,谷刑已不见迟疑地解去了腰带,然后脱下外衣,摘去暖帽,接着是夹袄,长裤,里衣……片刻之后,已脱去了全身衣物,整个人毫无遮蔽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北堂戎渡仔细审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最终一点一点地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外祖母果然派了一个妙人……好了,起来罢,穿上衣服,把我教在中原的势力,给我详细说一说。” …… 花厅内摆着几盆不畏冬的花,清香淡淡,十余名秀丽丫鬟在厅中伺候,脂粉香气与花香搅合在一处,别有一种异样的动人之感。 沈韩烟放下手里的热茶,微笑道:“既是新年,原本亲戚之间也该走动,只是年节那几日堡中诸事繁杂,倒是脱不开身,如今略清净了些,北堂便让我来看看。” 牧倾萍吃了半块点心,从丫鬟手里接过绢子,略拭了一下唇角,穿着一身蜜合色洒金缕花纹锦长衣,缀珠的棉缎绣裙长长曳地,青丝中挽着玉钗,娇美如画,抿嘴笑道:“知道你们都忙,我都不好去找你玩呢,上回听说他得了一个女孩儿,我爹便叫人备了贺礼送去,里面有一匣子首饰,是我送的,给孩子长大了用,你瞧见了没有?” 沈韩烟清俊的面容如同天边升起的初阳,一身淡月色的锦衣,足蹬紫云靴,金冠玉带,眉目飘逸,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拈着细瓷杯,微微一笑:“自然看见了。想来就该是你送的,果然如此。”牧倾萍开心地笑道:“孩子取了名字没有?他爹长得那个模样,生出来的也肯定是个极漂亮的娃娃。”沈韩烟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爱之色,道:“是堡主取的名字,叫佳期,小字唤作露儿。”牧倾萍点了点头:“佳期,露儿……挺好听的,等赶明儿过了冬,天气转暖了,我便去你们那里看看她。”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沈韩烟喝过茶,随意问道:“方才只见了门主和夫人,怎么倒未看见牧公子?”牧倾萍正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暖炉,抱在怀里,闻言,便黛眉微皱道:“哥哥已经在后山闭关好几个月了,也就是大年初一那天,才和家里人一起聚了聚,如今又回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韩烟哦了一声,便也不问了,两人又聊天谈笑一时,彼此间既是熟识,又是亲戚,因此沈韩烟就在青帝门待了大半日,中午留宴之后,这才告辞,一行车马辘辘,一路返回无遮堡。 …… 寺庙不大,由于天气寒冷,因此来上香的人也不多,零零星星地只有几个。 一辆马车徐徐经过,随行数十人皆是座跨高头大马,身披厚裘,车中有人道:“……既是路过了,便进去拜拜。”车旁一人闻言,随即做了个手势,队伍便停了下来,那人下了马,将车厢门打开,掀起一角厚厚的帘子。 车中走出一个身影,长袖迤地,鬓角生寒,披着孔雀蓝的厚斗篷,戴着挡风的兜帽,看不见面容,只露出一点下颌莹白如玉,胸前几丝碎发乌黑,脚下踩着积雪,进到寺中,方丈见其架势,知是贵 分卷阅读218 人,忙吩咐几个清秀小沙弥去取上好的香烛和新蒲团,那人却只是一摆手,示意不必,也不让人跟着,只自己走向殿中。 北堂戎渡进到正殿,就见里面只有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正跪在蒲团上,模样清秀,腰佩长剑,似是在祈求着什么,北堂戎渡看了看上首那宝相庄严的佛像,在旁边一个旧蒲团上慢慢跪了下来,双手合什,拜了一拜。 旁边那少女见有人来拜佛,便转过头去瞧了一眼,见来人整个身子裹在彩绣斑斓的华丽斗篷当中,头戴挡风兜帽,看不到模样,唯见一双合什的手雪白如玉,美如冰琢,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镂金戒指,不由得好奇地道:“这么冷的天,我以为只有我才会来拜佛呢。”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嗯。”少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听他答话,便笑着随口问道:“我是来求佛祖保佑我爹娘平安长寿的,你呢?你是来求什么的?”北堂戎渡闻言,不觉从容而笑:“……我?” 他双手合什,静静拜了几拜,既而眼望佛像,凝视着佛祖庄严的金容,开口缓缓道:“……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 那声音犹如玉珠溅进冰盘,字字清凉,声韵摄人,少女先是一愣,随即讶道:“那怎么行,那人既然喜欢了你,难道不好么,你干什么却叫人家忘了?”北堂戎渡一双蔚蓝的眼眸润泽渺渺,只微微一转,便如同桥下春波一般,临水照花仿佛,端得是动人心魄,薄唇却微微弯出一抹清弧,口中淡淡道:“……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 少女听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话,只觉字字生寒,不禁心中发凉,脱口道:“你这人,是什么心肠?怎么能忍心这样!”北堂戎渡顿了一顿,却忽然渐渐柔和了眉眼,一笑而罢,起身走上前,取了长香点上,低笑着轻声道:“那便对了。既是做不到,那我盼他回心转意,像从前一样,又有什么不好?”说着,拈起三柱香,拜了几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里,理一理斗篷,便走了出去。 一行人又走了半个时辰,便回到了无遮堡。 一路飞阶楼台相连,云亭雕栏,楼台覆雪,靴子踏在积雪上时,发出‘咯嘎’的轻微细响,北堂戎渡路过遮云居时,只见那略有些融化的雪变成水滴,顺着琉璃瓦嘀嗒而下,打湿了下方的阶沿,正当此时,不料一阵风过,夹杂着身旁一株树上的点点白雪,梅花依旧,物是人非,吹落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上,脸上,唇上,猛地一下就觉得冷了,北堂戎渡想了想,没有伸手去抹,也到底还是没有走近,只是径自回了碧海阁。 回到阁中时,翠屏一边替北堂戎渡脱去斗篷,一边带了微微埋怨的语气,道:“公子在外数日,昨天元宵节,都在外头,如今却可算是回来了。”北堂戎渡接了丫鬟送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佳期这几日还好么。”翠屏抖了抖手里的斗篷:“姑娘好着呢……是了,堡主方才来了,眼下还在东厢呢,姑娘也在。”北堂戎渡微微一愣,道:“……我去看看。” 北堂戎渡踏进东厢中时,就看见那人正侧身卧在榻上,乌发不簪,漆黑如墨的发丝大半披落,身旁睡着身穿水红锦绣小袄的北堂佳期,一大一小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午睡,如同一桢宁谧安恬的画卷,室中放着一盆一人多高的白梅,花香侵骨,欺香吐蕊,开得如同云蒸霞蔚,被热气一熏,花香愈浓,连空气当中,都满是那清冷甘甜的香气。 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因这场景而停下了步子,然而那人却已经醒了,北堂戎渡有些不自然地负了负袖子,想要开口罢,不知道说什么好,欲走罢,却又觉得不妥,因此只好随意走到那一整株被移在盆里的白梅前,凝目看花,沉默不语。 有衣料窸窣之声响起,片刻之后,就有一缕稔熟的声音传进耳内,同时龙涎香的气息幽幽靠近,道:“……才想着回来吗。”北堂戎渡心中微动,明明知道那人就在身后,只需一回头,便能够看见,却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身去,只微微开口应道:“……嗯。”—— 你真的相信,这世间会有那等沧海桑田,永无改变的情爱吗?要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 那人在身后道:“……昨日是上元节,怎么也不回来?”声音里仿佛有着一丝怒气,却又不太明显,北堂戎渡没说话,等着他发火,但等了半天,却不见对方怎样,心中正自疑惑间,没曾想一双结实的手臂却自背后环了上来,把北堂戎渡锁在怀里,微微用力,令他不得稍离,同时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兜头兜脑地裹了一身。北堂戎渡正全身本能地一僵之际,却听见男人在身后道:“……混帐,和本座赌气,莫非还能当真一辈子也不见了?一连几天在外面,避而不见,本座……” 那人顿了顿,修长的手指绕住了北堂戎渡的一缕柔凉顺滑长发,在指尖缠绕不休,忽然间似乎低下了声音,闷闷接道:“……本座,想你得紧。” 北堂戎渡听了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浑身一瞬间都僵了僵,心中突然六神无主,真幻两忘,仿佛被谁一拳头砸开了什么,丢盔弃甲,一败涂地,竟是无法再保持着一张善于伪装,装聋作哑的满不在乎面孔,爱或不爱,或真或假,父子不是父子,情人不是情人,起码这一切在眼下,好象都不是太重要了……他定了定神,却看见男人头上的一绺黑发正垂在他肩部,遂伸手拈起,只觉那青丝黑得发亮,简直隐隐生蓝,冰冷而柔滑,突然就想起这人其实还那样年轻,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按道理说,其实还比他小四岁,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顿了顿,忽开口道:“你说这话,怎么好象……怎么好象是在撒娇一样。” 男人一愣,既而似乎是微微生出几分罕见的难堪之意,咬牙道:“……胡说八道。”北堂戎渡嘴角微动,仿佛是想笑,那人却已一字一字地继续道:“……本座不问你是怎么想的,只告诉你一句话:若是你要刻意离本座而去,本座哪怕杀尽天下人,铲平千山万水,也必然叫你无处藏身,避本座不得。” 一百三十七. 二郎 男人一愣,既而似乎是微微生出几分罕见的难堪之意,咬牙道:“……胡说八道。”北堂戎渡嘴角微动,仿佛是想 分卷阅读219 笑,那人却已一字一字地继续道:“……本座不问你是怎么想的,只告诉你一句话:若是你要刻意离本座而去,本座哪怕杀尽天下人,铲平千山万水,也必然叫你无处藏身,避本座不得。”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心中似乎荡涤翻覆着一丝感动之意,终究不是当真无动于衷的,因此顿一顿,终究还是回过了身去,抬头去看北堂尊越的脸,只见此时天光薄疏,日色稀蒙,温暖如五月的室中甜香阵阵,阳光的薄辉在男人英俊的面孔上涂出一层类似于淡金的色泽,密黑的眼睫半蔽住长长的凤目,如根根鸦翎一般,连往日里犀利无情的眸色也仿佛被掩去了,只剩下薄薄的柔和味道,心中一时间不由得生出几分莫名的触动,面上虽还是淡淡的,但心却已经开始游离不定了—— 是的,他的父亲并不是良善温润的男人,这个人杀人,狠毒,无情,铁血,是踩着无数人的血才有了今日的一切,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将现实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揭开在他的眼前,将他也逐渐影响成了这样的人,然而那又怎么样呢?这终究是与他血脉相连,不离不弃的男人,如今既然这人也有了求之不得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可怜的,而作为儿子,也许这便是一种他可以用来报答男人养育抚教之恩的方式……—— 而他北堂戎渡,从来就不是真正任性不知世事的少年,面对着北堂尊越浓烈强横的情意,哪怕是日后身心俱疲,他也已经无处可去,亦无路可退…… 此时室中有沉静如水的暖香弥漫,轻烟袅袅,并不温热的日光稀疏透进来,恍惚间却好象是一种光润如丝绸的色泽,令人无端地静下心去,北堂戎渡终究心下叹息一声,颇有触动,蓝幽幽的眸子里逐渐攒起清亮的光泽,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忽然间用力点一点头,既而伸手轻轻拥住男人,将脸抵在了对方绣满精致纹路的衣襟之间,低声道:“……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哪里也不去。”—— 其实你我之间父父子子,情情爱爱的或许都不是太重要,我心中最想要的,也许只不过就是这样宁静而祥和的相处,两两相对而已…… 这样的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其中没有任何欺骗或者敷衍的意味,是难得的坦诚,也缓和了两个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隔阂,北堂尊越闻言,神色间微微动容,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去寻北堂戎渡的唇,北堂戎渡这次没有回避或者拒绝,而是微微仰起脸来,心底叹息了一声,沉静地略微眯起双目,去迎合北堂尊越靠近的薄唇。他这一仰脸,却正好对上了北堂尊越那双冷长的眼睛,两个人都是微微一顿,连呼吸都好象略滞了一滞,心尖儿上如同被谁柔柔拨了那么一两下,面孔一点一点地凑近了,感受着彼此温暖的吐息,下一刻,四片柔软的削薄唇瓣便慢慢地贴在了一起,两个人的唇齿之间依稀是灼热而亲密的,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却仿佛有着天生的契合。 暖香缠绵的房间中,北堂戎渡双手环着北堂尊越的腰身,慢慢回应对方的亲吻,在这一刻,两个人对彼此都是了解而熟悉的,这种温情也许足够双方去一直维持住彼此之间的关系,一起相依相守着渐渐度过往后许许多多或是琐碎,或是波澜诡谲的日子……—— 不知道人的身和心是否是连在一起的,明明心中有点儿茫然,还无法真心去接纳,但嘴唇却只是含笑贴着对方的唇瓣,似乎融在一处,彼此欢悦…… 两个人就这样站立了很久,北堂尊越的手搂在北堂戎渡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缓慢抚着少年衣料间的细密花纹,室中暖得有些令人生汗,两人静静相拥在一起,似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枷锁捆在一处一样,不能动弹,结实的手臂环住彼此,有如双生绞缠的藤蔓,开出畸形而鲜艳的花朵。 北堂尊越这回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日里那样激烈索吻,而仅仅只是浅尝辄止一番,便松开了北堂戎渡的嘴唇,然而北堂戎渡却是低低哂笑了几声,含笑伏在北堂尊越的肩头,鬓边的发丝如流水一般拂过脸颊,在心尖上流过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好象都暂时宁静了下来,只觉得方才北堂尊越的唇是干热而柔软的,令人有一种无言又奇异的温暖之感……北堂戎渡下意识地想要将北堂尊越环进怀里,却发现对方实在太高,没法如此,这才想起这人并不是他平日里恣意怜爱的那些男男女女,因此不觉自嘲一下,改为两手攀着男人双臂上的衣料,道:“……上回我说的话,让你生气了是吗?但起码我说的是真话,你不该怪我的。” 北堂尊越闻言,原本柔和的脸色滞了滞,仿佛忽然有些恼怒,双眼盯着北堂戎渡,面上瞬间改变了颜色,瞳仁一错不错地正对着少年的蔚蓝眼眸,突然间猛地低头在少年的唇上咬了一口,北堂戎渡猝不及防,疼得轻哼了一声,双眉皱起,刚要去推开对方,北堂尊越却已经松开了牙齿,用手指缓缓抚摩着北堂戎渡的眉毛,然后指尖下滑,停在了眼尾处,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不徐不疾的奇怪语气,轻笑起来,道:“你可知道,有时候,本座真想就这么把这双眼睛挖出来装进匣子里,随身带着,让它再不能瞧着别人,只能看着本座……”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刚刚翕动了一下,北堂尊越就已经将一根修长的手指触在他的唇瓣上,止住了他的话语,悠然道:“别说话,听本座说……” 北堂尊越说着说着,语调里隐约流露出的一丝温柔慢慢消失,嘴角改为一点点泛起自嘲模样的笑容,语气已经几不可觉地渐渐冷了下去,低缓中夹带着幽然之意,如同有谁在呢喃着蛊惑人心的咒语,手指也渐渐向下,滑过鼻梁,停在了北堂戎渡的嘴唇上,轻轻抚弄:“……这里生得再漂亮不过,本座想过千次百次,从这里面唤出本座的名字,或者呻吟哭喘时,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但它却偏偏总爱说些本座不喜欢听的话……”北堂尊越低首,轻轻舔去少年唇角上被咬破渗出的一点血丝,用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似水的语气,轻声缓缓问道:“……渡儿,你就不能听话些么?本座难道比不上沈韩烟或者其他什么人吗,他们有的,本座都有,他们没有的,本座也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身边有本座一个人,难道还不够?” 男人说着,顺手理了理北堂戎渡耳畔的漆黑发丝,一张原本就近在咫尺的面孔更是微微靠近了少年一些,火热的吐息吹在北堂戎渡雪白的脸颊上 分卷阅读220 ,五官英俊得已经生出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压迫之意,他看着北堂戎渡,用了完全称得上是和缓的语调,柔声将最后那一句话慢慢重复了一遍,质问道:“……难道还不够?” 这一番话仿佛有着什么魔力,那样蛊惑人心的口吻和语气,令人听了,只觉微微一阵迷惘,北堂戎渡心里怔怔一跳,面色就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才松开了攀着男人衣袖的手,微微侧过身,道:“……那是不同的,不是一回事,怎么好相提并论。”北堂尊越闻言,唇边那一丝温柔的笑意就这么僵了僵,没有马上再说些什么,只是将冷亮的金色凤目慢慢眯起,坚毅的下颌略微抬了抬,薄唇一分一厘地抿成一个紧闭的模样,双手按在了北堂戎渡的肩上,慢慢抓紧了,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间低声呢喃着,缓缓又问了一句:“……你说,本座到底哪里比不上其他人?” 那人按在肩上的手是热的,并且令人感觉到了上面沉重的力量,几乎能够令人产生窒息的错觉,北堂戎渡微微侧过脸去,道:“……不是,你哪里都很好。” 正说着,忽然只听见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传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俱是本能转过头,循声看去,却是北堂佳期醒了。北堂戎渡见状,忙走了过去,从榻上抱起啼哭着的北堂佳期,低声哄道:“乖囡,怎么醒了?” 北堂佳期实在太小,北堂戎渡只不过一段日子在外,没有见她,她就已经不认得父亲了,甚至似乎还有些怕生,此时被北堂戎渡抱着,却不听哄,见北堂戎渡笑吟吟地看着她,忽而小嘴一扁,更是哭出声来,只一味哭闹不止,北堂戎渡正没法子之际,旁边已有人将北堂佳期接过去,熟稔地拍哄起来。 婴儿年幼,只本能会认得相熟之人,此时被日日来看她的北堂尊越抱在手里,摇了一会儿,便渐渐地止住了哭,只好奇地微微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清澈眼睛,慢慢吧嗒着嫩红的小嘴,嘴里咿咿呀呀地含糊出声,整个人粉雕玉琢,玉娃娃也似,眉目如画,十分乖觉可爱的模样,北堂戎渡见她这副形容,如斯可爱神态,亦是打从心底喜欢起来,不觉更生出几分怜爱疼惜之情,已是满面现出笑容,仿佛看不够似的,凑近了轻斥道:“你个小东西,这才几天没见,怎么竟连自己爹爹也不认得了?”说着,看一眼北堂尊越,慢慢道:“露儿有些认生……她好象很喜欢父亲你呢。” 原本两人之间不太谐好的气氛,便这么因孩子而暂时歇了下去,告一段落,北堂佳期精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了几下,骨溜溜地转着眼珠,北堂尊越审视着被自己抱在手中的婴儿,半晌,忽然道:“……她倒不像你小时候。”北堂戎渡捏着女儿胖胖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胎发,道:“我小时候,也未必就和你小时候一样罢。” 两人一时间再没有说些什么,不一时北堂佳期忽然又哭了起来,这一回却是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两人想到大概是孩子饿了的缘故,便叫人进来把北堂佳期抱走,交由乳母去喂奶。 婴儿被抱走后,室中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北堂戎渡一时间没什么话可说,随手摘下头冠,把头发散下来,又脱去外面的衣裳,只穿了里面的月白衫子,站在那株香气清新的白梅旁边,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上面的花瓣,不知怎地,心中有一点不安,有如在心底生了根一般,有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却终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静了一时,才没话找话地道:“……你还是在生气吗。” 北堂尊越面如微霜,薄唇略合,室中香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弥漫,似乎令人不完全窥得清他的神色,只是觉得脸上的模样好象倒是看不出什么恼怒或者喜悦,只那么淡淡的,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也不回答,目光看着窗外,不言声,半晌,才仿佛微有不耐一般,沉声道:“……本座为什么要生气?” 这样简直像是小孩子赌气的话让北堂戎渡愣了一下,旋即就有一点儿忍俊不禁,忙及时绷住了脸,顿了顿,终究走到北堂尊越身旁,扯一扯男人的袖子,道:“我曾经说过,永远也不会当真生你的气,那么你现在,却要来生我的气吗。”北堂尊越闻言,似有所动,微微哼了一声,北堂戎渡见他若有意动,不觉轻叹一下,婉言和声继续道:“你明明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和儿子闹脾气,你从前只说疼我爱我,莫非如今,你却连让着我一些都当真不肯么。”北堂戎渡说罢,忽然想起前时北堂尊越曾要自己唤他名字,心中不禁一动,凝目再看过去时,只见男人的衣袍上密密用金线织出龙纹,颜色晃得人眼睛发花,心思百转之间,已拿定了主意:如何讨这个男人喜欢,投其所好,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思及至此,已微微敛眸,令声音变得温和柔顺起来,心里原本装满了无数示弱的话,最终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只娓娓道:“……我已经向你赔过小心了,二郎,你还要恼我么。” 北堂尊越听到最后这一句话,似乎是怔了一怔,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转了过去,仿佛是没有听清楚北堂戎渡方才的话一般,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目光中有些不确定,又好象深深埋藏着什么惊喜,仔细地端详着北堂戎渡的眼眸,片刻之后,才慢慢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方才唤本座……什么?” 于是北堂戎渡就知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个法子,确实是奏效的,千百句道歉婉哄的话语,也比不上那两个字来得有用,因此他顺势抬头迎上北堂尊越的眼睛,那金色的凤目中,有一抹奇异的明耀光芒……北堂戎渡安下心来,负手微笑道:“方才我叫你,二郎……你排行第二,这么唤你,不妥当吗?或者,若是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叫了。”北堂尊越神情不定,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欣喜混合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低低‘唔’了一声,伸手大力按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轻声道:“……渡儿,你再叫一声。” 北堂戎渡半偏过脸去,似有一丝笑意将将停在嘴角,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心中不知怎地跳了一下,口中却哂道:“唔,那可不能了。” 虽然被拒绝,但北堂尊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他突然紧紧将北堂戎渡搂着腰身腾空抱起来,如同抱着一件珍宝,志得意满地笑出声来,笑声里有不尽的欢悦,语气罕见地温软如三月春阳,道:“二郎?任凭谁也从来没有这么喊过……本座喜欢听你这样称呼。”北堂戎渡顺服地将手搭在北堂尊越的肩头,漆黑的长睫掩去眸底的放松,只是微笑:“只是这样实 分卷阅读221 在拗口得很……我不太习惯。”北堂尊越抱他走到床边,将他放在上面,用手抚摩着少年精致的眉宇,轻叹道:“渡儿,你若这样一直乖顺,本座又怎舍得让你看脸色……”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慢慢滑到北堂戎渡的嘴唇上,在那处刚才被咬破的伤口上打着旋儿,然后低下头去,用舌尖轻轻舔净了上面的血丝:“……还疼?” 香炉里散发着淡薄的白烟,如丝如缕,北堂戎渡微微偏过脑袋,睨一眼北堂尊越,侧身朝床里躺着,眯着眼睛淡淡笑着道:“你才知道?那刚才干什么要咬我。”北堂尊越探过身去,扯了被子盖在北堂戎渡身上,见北堂戎渡不言声,便抱住少年翻了个身,搂着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黑发松松铺散着,嗤地笑了一声,将北堂戎渡搂在怀里,和颜悦色地道:“那本座让你咬回来,如何?”北堂戎渡拿手指漫不经心地拈起男人散落枕间的一丝乌发,在指间把玩,闷闷地笑:“我又不是狗,咬你做什么。”北堂尊越掐了掐他的脸颊,笑骂一声道:“混小子,在指桑骂槐呢?” 两人嬉笑了一会儿,北堂尊越用拇指轻揉着少年的下巴尖儿,眼里带了几分柔和的神色,似是在自言自语:“二郎……二郎……”顿了顿,对北堂戎渡道:“以后你听话些,别那么倔,本座自然再不会舍得动你一指头……你方才说永远不会离开本座,哪里也不去,本座也一样答应你,总和你在一处,一世都会护着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是那么地真心,北堂戎渡心下微动,不觉有些叹息,只觉得北堂尊越的手臂十分有力,牢牢地将他拥在怀中,口鼻呼吸之间,都满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遂微微一笑,轻语道:“好啊。” …… 夜色深沉,清冷的月光如霜般薄薄落在地上,帷帐垂垂,烛火微朦,室中寂静无声,良久,火焰上忽然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惊破了宁谧的梦。 北堂戎渡一下醒了,迷糊了片刻,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 眼前的华美帐幔安静垂垂,笼住一双鸳鸯,红罗香帐里绣枕成双,锦被逶迤,一盏纱灯还在兀自亮着,外面黑黢黢的,窗外冷风呼啸,还是在夜间。 室中暖洋如春,甚至让人有些热,北堂戎渡发现自己正被一条手臂拥着,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身上盖着锦被,那样紧密的拥揽和偎依,即便身上只穿了轻薄的里衣,却还是几乎令人生出了汗意。 男人还犹自在梦中,凤目轻合,睡得正熟,北堂戎渡本能地想要略略挣扎一下,松快一点,却不知怎地,终究还是没有动,或许是因为,心底贪恋着枕边这个人的温暖罢…… 北堂尊越兀自安稳而眠,忽然间手臂却微微动了一动,将北堂戎渡的腰身搂得略紧了些许,薄唇似是翕动了一下,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低低的呓语:“……渡儿……” 明明是在睡梦里,可语气却偏偏那样深情挚意,男人的怀抱也是温暖的,隔着衣衫,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其中真切的踏实之意,北堂戎渡心下一动,嘴里仿佛有一点发酸,整个心被这一分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泡得近乎有些酥软——这样的一个男人,当真如此待他,真心不改,连梦里都还犹自牵缠,念念不忘?还未曾想上一想,身体已经比脑子先行一步,伸手轻轻替北堂尊越将被角掖了掖,微声道:“……爹?” 北堂尊越犹自未醒,只恬然而眠,并无反应,雪白的里衣微微松散了襟口,露出些许锁骨来,身上有淡薄的熏香味道,一丝一丝地透出来……北堂戎渡静静看他许久,最终重新合起双目,渐渐入眠。 …… 再醒来时,已经是交了五更,北堂戎渡下床趿了鞋,坐在妆台前梳头束发,刚理顺了一头青丝,却忽听身后大床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遂回过头去看,便见北堂尊越正侧身歪在床头,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北堂戎渡弯了弯嘴角,道:“……爹醒得这么早。” 少年眉目飞扬,唇角带笑,黑发垂落成优美的弧度,身上雪白的衣裳松松垮垮地系着,隐约有一种漫不经心地慵懒之态,北堂尊越一手支着下颌,将目光牵在北堂戎渡身上,似乎略略有些出神,含了三分笑意,三分恍惚,四分溺爱,只牢牢看着对方,口中挚意道:“为人也,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北堂戎渡拢起头发,整齐挽好,一面笑了笑道:“爹一大早说这些干什么。”北堂尊越目色深沉,轻声而笑,道:“……怎么不像昨天那样叫本座。”说着,已下床走到北堂戎渡身边。 北堂戎渡从镜中看见男人的脸,与他自己的面容一同映在镜子里,如同双生的花,北堂尊越眉宇之间挽着清晰可辨的温情,当真是有真心实意的,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一时不由得五味陈杂,纵使他胸有百计,可对北堂尊越,却也并不是一味地虚与委蛇,潦草敷衍,终究心里还是有着不舍,有着牵挂……一时间但笑不语,片刻之后,才笑道:“你怎么强人所难。” 一百三十八. 大势 北堂尊越却只是笑吟吟低头,在北堂戎渡耳边道:“当初杨妃曾唤唐玄宗为三郎,如今本座不过是让你也学着叫一声,如何就是强人所难了。”北堂戎渡梳理着刀裁一般的双鬓,挑唇嗤笑道:“虽然这么说,可我又不是当年的杨太真,你也不是李隆基。”北堂尊越按一按他的肩头,不留痕迹地吻上北堂戎渡雪白的耳垂,施施然轻笑道:“渡儿虽不是太真妃,可也照样‘三千宠爱在一身’,难道还比她差了?” 北堂戎渡略微束起的长发黑得像漆,在烛光中闪着幽幽的青光,闻言只是一笑而罢,也不说话,自取了发箍将头发固住,北堂尊越顺手拿起一支镶有暗红玛瑙圆珠的短乌银扁簪,埋进北堂戎渡光滑的发髻里,珠光如同殷红的流水,道:“好在你是个儿子,倒不像女人那么麻烦,只梳妆打扮一回,就能用上半日。”北堂戎渡笑了笑说道:“说得也是,我以前看我娘正经装扮一回要花的工夫,都够我睡上一觉了。”北堂尊越用一根手指轻轻挑一下少年的下颌,端详着对方精致的面容,见其已因时光渐行而慢慢脱去了青涩,不觉轻叹道:“却嫌脂粉污颜色……”北堂戎渡转首,偏开下巴,微微展了一下眉,眼神淡移,默了一瞬,漫不经心地道:“爹把我比作女子么。”北堂尊越不以为然,只看着镜中北堂戎渡的模样,轻声笑道:“是本座说错了,嗯?” 北堂戎渡面上不置可否,心想二人之间如今已非从前 分卷阅读222 ,两个人向来都是予取予求的纵恣性子,莫非他自己就会是要被人怜爱的那一个么?但心中虽然这么想,此时却从镜中看见北堂尊越眸中的柔和,连犀利的眼角都软化了许多,那毫无隔阂,满是挚意的溺爱之色,那几分流露的真心,如斯情致,自己对于北堂尊越,不管有时候再恼恨,再不满,再不堪,甚至在一些事情上还要动些心机,但归根结底,终究也总是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因此到底还是让北堂戎渡一时间百感交错,心中微暖,自然不好出言拂逆北堂尊越,所以只不作一语,心中却想北堂尊越未免有些太偏执了,纵使彼此身边有姹紫嫣红,花开朵朵又如何呢,无论如何,他们两个人才是彼此之间最在意的那一个,其他的,又何必看得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遂起身道:“爹,我给你也梳梳头罢。”北堂尊越自然不会拒绝,坐下来从镜子里看着北堂戎渡,低声笑道:“……你可没替本座梳过几回头。”北堂戎渡嘴角浮起一丝笑影,见男人黑直的长发被烛火涂上一层暗光,有如乌金一般,黑沉沉地蜿蜒流泻下去,便取了梳子,慢慢梳理着,含笑道:“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梳几回还不行,莫非天天都叫我伺候你才好?那还要那些丫头们干什么。” 北堂尊越闻言,眯起双目,道:“本座说一句,你总有十句等着。”北堂戎渡将他几丝散落在眉眼旁的头发用手撩向后面,把一束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不知怎地,无意间脱口说出一句话道:“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岁月随影踏苍苔……”北堂尊越听到这话,双目烁烁一顿,目光中瞬时涌出难以尽述的光影,微微灼热着,似是触动,右手抬起捏住北堂戎渡的手腕,略用力握了一握,只转首举目凝视着北堂戎渡,微一停顿,缓缓问道:“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岁月随影踏苍苔……听起来似是比举案齐眉还更好些,你果真,想与本座这般?” 北堂戎渡方才一时间有感而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此时却已不好改口,因此便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轻轻从男人的五指中抽出手,替北堂尊越梳好了头,戴上金冠,北堂尊越此时心中大悦,一手揽了北堂戎渡的腰,踌躇满志地低声一笑,看着北堂戎渡道:“本座知道,你现在对本座未必有多少情意,本座对你若有十分情爱,你大概却只有一二分……不过这也没什么,剩下的那几分,总能有法子能慢慢给你补满了,本座有的是时间,和你耗得起。” 北堂戎渡听得他父亲话语之中的意气风发,信心满满之态,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相信北堂尊越当真能够做得到,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亲眼目睹北堂尊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的缘故……一时间竟是心中一凛,再看窗外晨曦朦胧,初阳沉沉将上,那等浑静气象,顿时便将此时的儿女私情涤荡一空,胸中为之一阔,遂整一整衣襟,朝外命人进来伺候穿衣梳洗。 父子二人洗漱更衣既罢,便一同用饭,北堂戎渡慢慢喝了一口汤,忽道:“是了,我正有一事,要与爹说。”北堂尊越闻言,微微扬眉:“哦?你说。”北堂戎渡起身回至内室,半晌,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回来,递与北堂尊越,北堂尊越略翻了几页,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道:“……怎么?” 北堂戎渡怡然而笑,娓娓道:“天下未定,真龙不出,如今神州无主,天下君权失落已久,各世家门阀势力积聚数百年,蛰伏至今,已有静极思动之势,只怕距离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已无需数十年光景,而我无遮堡自第一代堡主起,至今已是威踞天下,麾下万众,从者如流,北堂氏传至父亲这一代,可谓天、地、人三方俱握,大势已成,尽占天命,谁可阻挡?” 他说到这里,用手轻轻点了一下那本册子:“这东西是父亲先前交与我看的,里面记载着北堂氏数百年来的积累,儿子第一次看时,也不免吃惊,我无遮堡蛰伏数百年,等的难道不就是这一日?当年第一代先祖建无遮堡之初,不过是粗具雏形,如今传至父亲之手,已蜕化真龙,你我父子,只怕便是成就北堂氏霸业者!” 北堂尊越笔直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凤目微微眯起,突然间却是大笑起来,道:“本座胸怀席卷六合之志,有收囊四海之心,我儿,你又何尝不是如此?龙蛇起陆,各竞其才,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号令天下,你我父子二人联手,如何不能创建一番局面!”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名为野心的熊熊火焰,北堂戎渡顺势攀住北堂尊越的肩头,含笑道:“方才我说有一事,要与爹讲呢。”北堂尊越拈起少年的一缕发丝,缠在指间把玩:“你说。”北堂戎渡亲热地搂着男人的脖子,说道:“你总说我对你不上心,那我如今送你一件大礼,如何?” 北堂尊越轻笑道:“哦?”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将北堂戎渡抱在腿上,只是低头轻吻着北堂戎渡的耳朵,毫不在意地含糊应了一声,道:“……什么大礼?” 北堂戎渡似乎被不断落在耳朵上的亲吻弄得有些痒,一边避着那薄唇,一边道:“相传秦始皇命人镌和氏璧,以作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物,为秦以后历代帝王相传印玺,乃国之重器,得之则象征‘受命于天’,失之则是‘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底气不足,为天下人所暗谤,直至后唐废帝李从珂被契丹击败,持其登楼自焚之后,此物至此便下落不明……” 北堂尊越听到这里,倒是暂时不再扰弄北堂戎渡,剑眉微挑道:“……传国玉玺?”北堂戎渡低低笑起来,挣脱他的怀抱,朗然愉悦道:“正是。我已得知此物下落,既然这样,我便为你取来,这东西虽然本身不算什么,但其中意义却实在太大,手持此物,日后就有了正统大义的名分,无形当中,不知能为我们消减多少阻力。” 北堂戎渡说着,长睫微合,蓝色的眼瞳之中,有幽光流转不休,淡淡说道:“传国玉玺……我北堂氏,势在必得。” …… 夜风冷冷,四周火光映天,唯闻金戈交响的杀伐之声。 四下喊杀震天,北堂戎渡一手拽缰,两腿紧夹着马腹,手中持一把厚重大剑,但凡剑挥及处,便是血肉飞溅,惨呼声声。 及至天光乍亮之际,昨日还是门派所在重地,眼下却已成了血腥炼狱,只见得满目浓烟未散,地面间血水汪汪,汇聚成绺,遍处尸横,各式兵 分卷阅读223 器散乱一地,空气当中,满是一股浓郁的铁锈血腥之气,弥漫不散。 数十名身上溅着血迹的劲装大汉无声动手,迅速拖走挡在马前的尸体,清出一条路来,北堂戎渡骑在马上,轻轻一扯缰绳,座下的马儿便迈开四蹄,徐徐沿着清理出来的道路往前走,一路红色粘稠的液体粘在马蹄上,触目惊心。 还未临至大殿前,一群百余名内门弟子已手持兵器,怒吼着自殿内冲出,北堂戎渡停下马,右手微抬,顿时身后的弩弓队第一排跪下,第二批半跪,第三批不跪,三百弩弓齐发,连连射出,瞬时间箭雨铺天盖地,第一批箭雨才过,紧接着就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连续倾泻而下,即使众人以兵器格挡,也仍然不能一直支持得住,不断有血肉沉闷的撕裂声响起,待到对方剩余的人已冒着箭雨冲至一定距离时,北堂戎渡冷哼一声,弩弓手立时后退,同时无数黑衣人潮水般自四周涌了过去,掩杀而上,顿时血光冲天。 …… 软底牛皮长靴从容踏在地砖上,寂寂无声,北堂戎渡进到大殿中时,周围厮杀之声已渐渐静了下去,北堂戎渡袍角溅着点点猩红,黑发披垂,走向殿中上首位置,上面的镏金大椅旁倒毙着一具身穿华袍的尸体,一名灰衣男子垂手立在一边,手中的弯刀上有鲜血正缓缓往下滴坠,另一只手上,则托着一只攒金丝海兽水云纹的锦盒。 北堂戎渡扫了一眼已经毙命的永刖门掌门,淡淡道:“当初向你索要此物,你只一味推说不知,如今吾胜而为王,汝败而为贼,可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了罢。”说罢,端然坐下,自谷刑手里拿过盒子,轻轻打开。 盒内的黄绸上托着一方纯白无瑕,微光烁烁的玉玺,其方圆四寸,流光溢辉,上纽交五龙,巧夺天工,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旁缺一角,以黄金巧妙嵌补,正是当年王莽篡位,威逼孝元太后交出传国玉玺时,孝元气愤至极,一怒之下将玉玺掷在地上,摔坏一角所致,北堂戎渡细细端详着此物,在掌中把玩了一时,这才将其重新装回盒内,满意颔首道:“好宝贝,不枉我费这一番心力。”说罢,眼中生出一丝欣赏之意,看着旁边的谷刑道:“你做得很好,竟能得知这宝贝被收于永刖门当中……很好。” 谷刑垂手道:“永刖门有我教多年前安插的人手,前时机缘巧合,极偶然间得知此事,立时密报属下,属下暗中查明属实之后,便报与爷。”北堂戎渡抚摩着手里的锦盒,忽然淡淡一笑,轻声说道:“这件事,外祖母知道吗。”谷刑微微低首:“……属下只上报了爷。”北堂戎渡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神情悠然道:“哦?” 谷刑低下头去,缓缓说道:“……属下如今,只有一个主子,当初属下前往中原之前,教主便已然训示过,除了爷,属下不听命于任何其他人,包括教主。”他顿一顿,沉声继续道:“……包括堡主。” 北堂戎渡若有所思,忽然间笑了笑,说道:“在整个无遮堡中,没有其他真正强大的势力,包括我……整个无遮堡,只有一个人是主宰,那就是我父亲,这一点,你要记住。” 空气中有刺鼻的血腥气,谷刑面色平静,应了一声,不知自己是否领略到了北堂戎渡话中的真正意思,北堂戎渡将装有传国玉玺的锦盒拿在手中,看向殿外渐渐升起的朝阳,道:“好了,东西既然已经到手,那么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 …… ……三月,永刖门以不明故,灭。 一百三十九. 桃花尽日随流水 北堂戎渡了结永刖门一事之后,便一路乘船顺水而下,途中见岸上桃花初开,新柳萌绿,已是春至,万物皆有生机勃勃之态,不禁也觉心中旷达,此时他站在船头,手中正把玩着那枚传国玉玺,手指轻轻摩挲过温润如脂的玉身,一时间不觉对身后的青衫男子笑道:“谷刑,你看这春日景致如画,我这一路回去,若不是还要尽早复命,只怕也忍不住先游玩一番了。”谷刑平静开口道:“爷说笑了,虽然爷如今青春正好,自是意气风发,及时享乐之年,但爷是做大事之人,又怎会放纵自身,因私废公。” 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这么个死板板的性子,当真不可爱,不会讨主子喜欢。”他说着,忽然口风一转,点点头,转而淡然说道:“……不过,我还就是看重你这不逢迎的性子,虽不讨喜,却有用。”突然间又笑了笑,以训示的口吻娓娓言道:“但是呢,有些事情你得明白,以我如今的地位,难道当真非要每日事事躬亲么?其实哪怕我放纵一些,溺乐一些,这都不要紧,我最重要的,只是在大事上拿个主意,做出个决定就好,正经的事儿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我只需让那些人听我的话,把他们用得好,这就成了。” 谷刑微微躬身道:“……爷教训得是。”北堂戎渡不置可否,只将指尖徐徐滑过玉玺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一般,既而问道:“对了,上回我吩咐你的事情,将我指定的那些人一一安排下去,你如今,办得如何了?”谷刑闻言,不假思索地应道:“属下已经办妥。”说着,已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名册,双手递与北堂戎渡:“……只是其中有些干碍,爷请看。”北堂戎渡取来翻开,仔细地从头慢慢看着,约莫大半柱香之后,将手里的名册合上,悠悠说道:“我教在中原发展了这么些年,这些人统领教中弟子占踞一方,如今外祖母将中原之处势力尽数交与我掌管,我初接大权,就将心腹安排下去,以做掣肘监管之用,这些人心中有些想法,对我安排进去的人手暗中排挤,这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 谷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但心头却已是微微一凛,知道眼前这少年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只怕已是做出了决断,果然,只听北堂戎渡一一念出几个名字,既而道:“……我说的这几个人,已经没用了,你去安排下去,若是他们肯老老实实地交权,那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自然会让他们平安养老,保其与家人一世富贵,可若是不肯,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念他们为教中出力这些年的功劳了。” 北堂戎渡的语气中微微流露出一丝凛冽之意,眯着眼睛说道:“有很多方面需要你注意,他们的位置有的是人在盯着,只要他们倒了,总有合适的人接手 分卷阅读224 ,那么就挑出一直在这几个人的手下做事,对于日常事务最熟悉,也最有威望的人顶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上位的人必须对我有足够的忠心,我宁愿要的是听话的平庸下属,也不是身怀大才,却反咬主子一口的狗,这些,你多用些心。” 谷刑沉默片刻,既而有些迟疑道:“……如此,只怕下面的人,暗中有所异议。”北堂戎渡听了,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望向谷刑的眼睛,道:“你是说我光想着将这些助力牢牢掌控在手中,把新官上任的这把火烧得太狠,会寒了下面人的心,令他们不满?” 谷刑微微低首,算是默认,北堂戎渡哈哈大笑,寒意十足地盯着身边的青衣男子,道:“谷刑,我问你,我教在中原发展的这些势力,距离苗疆天高皇帝远的,为什么历代教主却都很放心?很简单,只因为它们的财权都牢牢掌握在总教那里!比如这卢州的分坛,每一任总揽财库的大掌事都是由总教直接派下来的,从不与坛主走得太近,只听命于教主一人,若有大量钱财调动,坛主却说不出银子的用处,这大掌事就能扣着他,让他一两银子也动用不了……如此,只要抓紧了银子这一点,就不怕任何人有异心!没了钱,这么多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车马舟船从哪里来,手里的刀枪剑戟从哪里来?没有好处,谁会饿着肚子给你卖命?所以前时外祖母已传书将此权交与我,各地分处大掌事也已同时接到外祖母的密令,有了他们效忠,我若不能把摩月教在中原的势力完全掌握在手,做不出成绩来,还怎么好意思向外祖母交待?” 北堂戎渡冷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纯白的玉玺:“当然,一味玩弄谋略也不行,而最关键的是,我除了用些手段之外,还有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有人不服?那便杀了,一手钱财,一手刀剑,这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下面的人吃我的,用我的,身家性命、自身前途都在我手心里攥着,谁还敢对我说半个‘不’字?这就是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亲身言传所教给我的道理!” 北堂戎渡说完,眼望前方遥遥而近的码头,忽然一笑:“……咱们到家了。” …… 其时已是初春,草木欣欣生绿,日色如金,花开绽绽,柔芫池四周开了满满的桃花,远远望去,仿佛缭绕轻笼了一树的粉色云雾,天色明净,不负春光,几只春燕尾翼剪剪,燕语呢喃,从树梢之间飞过,惊下了枝头的几朵桃花,此情此景,如斯韶光,实在令人不忍相负。 池边不远处堆着几块顽石,旁边几树桃花开得点点艳浓,有若粉蒸云霞,甚是妩媚,北堂戎渡足下踏过柔软的春草,远远看见万点桃花之中,一名身材略觉瘦削的青年正背身坐在一块石头上,乌发披垂,身上罩着玫红的披风,不是沈韩烟,还有哪个? 北堂戎渡渐渐走近,此时日光的金泽也仿佛是迷朦的,如同隔着一抹捉摸不定的雾气,只见青年坐在石头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四周静静的,偶尔有燕子清婉啼叫一声,倏忽而飞,掠过一株桃树,便使得粉红的花朵自枝头软软落下,掉在地上,发出极轻微的‘扑嗒’声响。沈韩烟的背影极美,修长笔直的腰身有着柔和的弧度,身材略略有些单薄,漆黑的长发软顺披在身后,衬着玫红色的披风,又有满眼盛放如霞的桃花映托,实在显得背影十分动人,怡然自在,此时四下安静,满树繁闹的桃花竟也被他这样温雅如画的身影衬得多了一丝清净,只那么看着,心中就已觉得静了下来……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动,脚下已走得更近了些。 这一日沈韩烟晨起练功过后,自是沐浴一番,一时间闲来无事,想到柔芫池那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便取了一卷新书,走到柔芫池处的桃花林,寻了一块干净大石坐了,翻书慢慢闲看,以此打发辰光,四周极静,唯闻右手偶尔翻动书页的脆薄声响。 正看了一半,却忽有一阵风吹过,枝头的桃花顿时片片飞舞,落了沈韩烟一头一脸,连书上也停了几朵,因此沈韩烟便站起身来,袍袖轻掸,将身上和书上的花瓣抖落干净,刚刚重新坐下,偏过头顺手去理被风吹乱的青丝,却忽然不经意间看见远处北堂戎渡一身淡茄锦衣,正往这边走来,不由得眼中微亮,唇角爬上丝丝笑意,道:“……你回来了。” 此时浅金的日光斑驳轻泻于地,被树枝花叶分隔得支离破碎,四周一片寂静,三月的春风还多少有些料峭着,沈韩烟的声音清动如春水,回首之间,眉宇温润,一双秋水静潋的黑眸在雪白如玉的面庞上分外醒目,仿佛两颗黑水银一般,濯濯而明,连身上象牙色的素罗长衣也宛然透出一分含蓄的简约韵致,只一眼,就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宁和沉淀在周身,似一抹刚出岫的云,令人倾然,北堂戎渡微微出神,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这么浮现出‘岁月静好’四个字来,不觉走上前去,自身后抚上沈韩烟的肩膀,微微笑道:“……想不想我?” 沈韩烟双眉纤长,侧首去看北堂戎渡,笑一笑道:“……嗯。”北堂戎渡仔细打量他,见青年一身象牙色的衣衫上毫无繁复装饰,只用了茜草红的团花滚边,素颜淡净,乌发不簪,风致天然而成,意犹未尽,神情亦是淡淡的,令人觉得心静生凉,不由得轻声赞叹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韩烟,我见过多少美貌之人,一旦铅华洗尽,簪佩皆褪,却立时模样就暗淡了几分,又怎及你容止天成,倾国颜色。” 沈韩烟淡笑不语,静一静,轻握了北堂戎渡的手,方道:“北堂这么说,是要我只以色侍人么。”北堂戎渡‘扑哧’一笑,望着青年,淡然道:“打趣我呢。”说罢侧首微笑,用力捏一捏沈韩烟的手,笑道:“你个促狭家伙,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却拿话来堵我。”他顿一顿,轻语款款道:“……我看重的,是你的情。”沈韩烟闻言,唇边淡淡盈起温静的微笑,笑意如同花瓣上盛着的一缕阳光,自生暖意,嘴上不说,指尖却已微微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 一时间北堂戎渡含笑绵绵,问道:“这柔芫池离碧海阁可不近,你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沈韩烟道:“不过是因为这里桃花开得正好,便过来看一会儿书罢了。”北堂戎渡随口道:“哦,看的是什么书?”沈韩烟见他来问,面上竟现出一点儿尴尬之色,含糊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罢了。” 北堂戎渡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眼下见他这样含糊其辞的模样,倒引起了兴趣来 分卷阅读225 ,口中道:“什么,给我也瞧瞧。”说着,眼珠一转,不由得嘴角抿起一丝邪气,笑道:“不会是什么秽书罢,你才这样支支吾吾的,不肯爽快给我看见,依我说,趁早儿给我瞧一眼才好,你我夫妻,莫非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多大点儿事!”一面说,一面已伸手从沈韩烟的手里抽出那卷薄薄的书来,拿过去就看。 北堂戎渡先是扫一眼书名,只见上面印着‘游龙戏凤’四个大字,北堂戎渡心想这名字听起来就知道大概是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沈韩烟如何忽然会看起这等书来了?心中自是疑惑,一面已翻开书页,从头大略开始翻看起来。 才看了没一页,北堂戎渡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有些奇怪,再往下看去,更是渐渐哭笑不得,或是咬牙,或是嘿然不忿,等看了一小半之后,忽然间将书一合,脸色怪异,口里笑骂道:“哪个混帐东西、酸书生,写这么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简直是胡编硬造!” 不怪北堂戎渡如此,实在是因为那书里写的,就是他自己!书里绘声绘色地将‘屠容公子’与一干子虚乌有的美人之间的风流韵事写得有模有样,笔触生动,叙事香艳,简直倒像是确有其事一般,江湖上人人皆知北堂戎渡为人风流,此书迎合了众人口味,只怕买的人不在少数,虽明知是假,但也丝毫不妨碍旁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番,且书里虽写了这些艳情私秽之事,但又巧妙地将北堂戎渡描写刻画得并无过于露骨之处,亦毫无贬意,哪怕是北堂戎渡自己看了这书,也并不会生出真火,不过是一笑置之而已,想来写书的也是个聪明人。 沈韩烟见了北堂戎渡神色,不觉一双澄清眼眸当中,早已憋了笑意,北堂戎渡见状,咬牙捏着他的脸,道:“瞧把你乐的!我还没审你呢,倒是从哪儿弄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偷着看,莫不是瞧我笑话?”沈韩烟红且薄的唇角漾起一缕淡薄的笑容,已自笑软在北堂戎渡怀里,抿唇道:“我错了,还不行么。”北堂戎渡掂了掂手里的那本书,忽然失笑道:“这帮子文人墨客,只会写这等香艳阴作之事,可我平生最光彩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怎么却不见他们来写?我最大的本事是杀人构谋,可不是这些风花雪月。”沈韩烟微微轻笑,道:“这话说得差了,且不说旁人不知道这些暗中之事,即便是知道,可谁去写,谁敢写?只怕一卖出来,就性命难保。”北堂戎渡搔了搔头发,亦笑:“说得也是。” 两人一时笑罢,沈韩烟轻拈了一朵落在袖上的桃花在手,粉盈盈的花瓣映得那雪白的面容仿佛略微添了一抹血色,道:“前时我刚从青帝门回到堡中,就得知你已动身去永刖门之事,三天前,又有永刖门尽灭的消息传到……怎么,究竟是因为何事?” 北堂戎渡闻言,拍一拍他的肩头,将传国玉玺一事大略说了,又道:“我先前已派人向永刖门门主索要此物,又许以好处,可这老儿不识时务,只一味抵赖,推说根本不知有什么玉玺,我见他冥顽不灵,这才亲身前往。”沈韩烟微微嗯了一声,道:“那么,东西到手了么。”北堂戎渡笑道:“这个自然。”说着,将一枚纯白无瑕的印玺递到沈韩烟面前:“你看。”沈韩烟细细端详一下,不觉叹道:“……果真是至宝。”北堂戎渡重新将玉玺揣回怀里,携了沈韩烟的手,笑道:“咱们回去罢,方才我听下人说,父亲五天前出了门,现在不在堡里,那就等他回来了,我再去复命。”沈韩烟一笑,起身随他一起回了碧海阁。 北堂戎渡一回到阁中,便命人抱了北堂佳期过来,不一时孩子抱了来,北堂戎渡见女儿穿着鹦哥色的锦缎小袄,玉雪可爱,眉目剔透,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他,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心里不觉油然生出欢喜,伸手抱了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就在那胖乎乎的娇嫩小脸上亲了一口,道:“心肝儿,想不想爹爹?”北堂佳期小手握拳,轻轻挥动,无意识地打在北堂戎渡脸上,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只哈哈笑道:“呦,我家露儿一阵子不见,倒是长了些力气了么。”说着,自去坐了,抱了北堂佳期在腿上,逗她玩耍。 沈韩烟在一旁看着他父女二人,面上含笑,外面廊下飞过几只衔泥的春燕,忙忙碌碌地准备做窝,窗边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用镇纸随意压着的雪浪宣,上面的墨迹早已干透,写的是一行诗,纸角被轻风吹起,发出一点细微的轻响——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沈韩烟坐在雕花香炉旁边,静看北堂戎渡笑哄着孩子,彼时春光婉好,日辉柔和,依稀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如此,但他最喜欢的却是冬季,只因在多年前的某个寒冷冬夜里,是他第一次,遇见了北堂戎渡。 沈韩烟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粉雕玉琢的男童看着他,神色间是与生俱来的骄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而他却是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其实他被送给他只不过是个偶然,当时也不觉得怎样,然而世事的纠葛却是由此而起,一发不可收拾,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娈童而已,然而那男孩却让他读书习武,得到一个世家公子所能得到的一切,他受宠若惊之余,唯一能做的,便是精心地服侍照顾对方,渐渐地,又作为臂膀,辅助对方打理事务,后来两人成婚,他清楚记得那一日,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红,房中喜烛高烧,两人双双喝下合卺酒,自此他的朝朝暮暮,都完全尽归了那个少年,哪怕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在那一刻,他有多么欢喜—— 北堂,今生今世,但求恩爱。 窗外春光明媚,杨柳依依,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心想再美的春光,其实都比不上这人一笑,他微笑静观少年,温俊的眉宇之间有莫名的情绪游走,是不会诉出的沉默情怀,也许什么都已经不必去想,他已经是他的伴侣,不再是从前的男宠,是这碧海阁里的另一个主人,少年待他很好,给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给他权力和地位,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少年几乎没有不答应的,虽然还娶有旁人,但是他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必要的拉拢手段,这其实已经很好,他给他的,已经超出他想象的太多,只要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就好,就很好。 不是不知道,明明知道的,只是……青年心底无声地叹息,只是,终究他最想要的,少年却没有能力给他,‘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只是却皆非他心中的那个,他想要的,永远都 分卷阅读226 只有那一人而已……—— 北堂,男也好,女也罢,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沈韩烟一手执了银匙,舀了一勺香料洒进旁边的雕花香炉里,他有些自嘲地想,自己果真是太贪心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追随少年身影的目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变质,如许深情挚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对北堂戎渡的情意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只是安静地待在少年身边,相伴左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偶尔期望着,北堂戎渡的目光之中,会有着狂热与痴爱? 不能再想了。沈韩烟收回短暂的遐思,将满头黑发用一根玉簪挽起,道:“北堂,巳时已过,摆饭罢。”北堂戎渡抬头应道:“好啊。”一面捏着北堂佳期的小手,逗她道:“牙还没长全呢,等你能和爹爹一起吃饭,还不知要多久。” 一时间午膳摆了上来,都是北堂戎渡平日里爱吃的,北堂戎渡把女儿放进摇篮里,坐下举筷尝了一口酥皮芙蓉鸭,笑道:“还是家里做的菜好,在外头吃东西,总觉得味道有哪里不对劲。”沈韩烟拿起筷子陪他一起用,闻言便道:“那就多吃一些。” 此时春光浓浓,枝头的鸟儿成双,不住地鸣叫,北堂戎渡的脸在日光中白皙无瑕,唇角弯弯,是近乎温柔的颜色,领口的交掩处露出一抹深紫的衫领,头顶挽着黑髻,一支通透的碧玉簪沉静地固住发冠,沈韩烟只觉怦然心动,面上却只是温润如水,举筷夹菜,筷子上拴着的细细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细碎的轻响。 北堂戎渡吃了一口菜,忽然静静打量一眼对面坐着的青年,笑道:“这衣裳是你头一回穿罢,好看得很。”沈韩烟淡淡微笑一下:“确是新送上来的。”北堂戎渡眼瞳清澈,以手托腮,认真道:“方才那书里写的与我颠鸾倒凤的一群美人,既是胡乱编的,也就罢了,若是把你也写进去,作那等淫姿丑态,瞧我不将那写书印书的统统揪出来,一个一个地把手全剁了。” 沈韩烟闻言,再看北堂戎渡含笑的面容,突然就想起自己曾说过的那句[你若是个女子,我会爱惜护佑你,你是男子,我会顺应循从你,总之怎样都好,反正这一生,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永远跟在你身边],一时间心中蓦地一阵温软,手中的象牙筷已经有些拿捏不住,遂顺手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轻攥在掌心里,低声说道:“你不在一日,我便牵念你一日,你出门半月,我便念你半月。”北堂戎渡第一次听见他主动说这样的情话,不觉微微一愣,旋即有感而笑,道:“怎么忽然开了窍,也知道说些甜言蜜语了?嗯,我爱听得很,再说几句来听听。” 沈韩烟却已收回了手,笑道:“还闹,吃饭罢。”北堂戎渡也不继续玩笑,和他一起安生用饭,一时吃罢,沈韩烟便命人铺床叠被,安排北堂戎渡午睡。 室中幽香缠绕,北堂戎渡正沉卧绵绵之际,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轻唤道:“……北堂,方才听人禀报,堡主已回来了。”北堂戎渡睫毛颤了几颤,睁开双眼,见沈韩烟正立在床前,便要了湿毛巾擦脸,一面坐起身来,从枕边取了用黄绸裹着的玉玺,打着呵欠道:“那我便过去了……”说着,把鞋套上,慢慢走出了房间。 北堂戎渡一路去了遮云居,却未见到北堂尊越,待问了下人,才知北堂尊越在凝翠殿,遂扭头便去寻他。 殿中左右垂着流苏纱幕,北堂尊越站在上首的玉阶间,身穿黑罗长袍,两臂的宽袖扎在护腕当中,高高在上,正负着手睨向大殿下方,眉厉似刀,薄唇微微上翘,道:“……把那老家伙带上来。” 片刻之后,两名青衣人架着一个须眉皆白的年老僧人自外面进来,一松手,那昏迷的老僧便倒在殿中冰凉的地砖上,手足处的衣料上皆是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显然是被废了筋络,北堂尊越薄唇微动,金色的瞳孔中含着一丝冷笑,既而吩咐道:“叫少堡主来见本座……唔,不必了,都下去罢。” 话音未落,北堂尊越的目光已转向殿外,眼中似有笑容:“……怎么来了?”就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正自外头走来,容颜如玉,自是北堂戎渡。 北堂戎渡进到殿中,目光经过地上那昏迷不醒的老僧时,不由得顿了顿,惊讶道:“……空真?”北堂尊越招手示意他上来,摸了摸少年的头顶,笑道:“这秃驴前番意欲掳你,令你我父子不得相见,眼下本座亲自擒了他回来,给你出气,可好?” 北堂戎渡愣了愣,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脱口问道:“我今天刚回来,就听说爹你五日前出堡……就是为了这人?” 北堂尊越满不在乎地随口应了一声,淡淡笑道:“唔,本座前时得知这老家伙回了婆罗寺,便快马前往,趁夜持剑杀了他满寺的秃驴,将这老和尚废了手足,带回来给你出气。”北堂尊越说到这里,眼内寒光凛凛,言语之间,杀气毕现,冷笑道:“敢让本座父子分离,不得相见,如此,本座便灭他满门贼秃,一个不留!” 北堂戎渡心下震惊,自北堂尊越只言片语当中,已描绘出男人仗剑单骑,乘月而至,如入无人之境,以一人之力,戮婆罗寺满门,若猛虎在山,百兽伏诛,四顾之下,群雄束手,这是何等的威势?——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道:……总有一日,我也必定会有这等力量! 北堂戎渡定下心来,忽然想到一事,遂道:“你五日前出堡……五日之间往返疾驰三千里,你赶这么快的路干什么,只怕马也要给你累死了!”北堂尊越低低轻笑,用手撩起北堂戎渡的一缕头发,道:“傻孩子,算算日子,你差不多就是今天回来,本座赶路快些,不就是为了早些回堡见你?” 北堂戎渡一怔,旋即竟破天荒地止不住有些窘迫,好在殿中除了一个还在昏迷的空真之外,已再无他人,因此北堂戎渡微微有点儿不自在地咳嗽一下,便将手里用黄绸裹着的玉玺塞进北堂尊越手中,道:“幸不辱命,东西已经到手了。” 北堂尊越打开黄绸,将玉玺掂了掂,打量两眼,嘴角一弯,笑道:“……干得不错。”又道:“这和尚归你了,要打要杀,你随意就是。” 北堂戎渡看了一眼下方昏迷的空真,摇头道:“算了,这和尚虽然讨厌,但也不算是恶人,咱们别杀他,只让他在地牢里念一辈子的经就是了。”北堂尊越自然不在乎这些,以手亲昵地抚摩着北堂戎渡的 分卷阅读227 头,低首在那雪白的脸颊上吻了吻,低语道:“……半月不见,想不想本座,嗯?” 北堂戎渡不防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片刻之后,才扭头道:“嗯……”顿了顿,又道:“说到底,这和尚终究没把我擒住,你又何必把婆罗寺上下都杀了。”北堂尊越捉住他的手,缓缓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色,志得意满地一字一句道:“你父亲,向来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或者说,你厌恶本座这般为人行事?” 北堂戎渡抬头看着男人,良久,忽然伸手缓缓搂住了对方结实的腰身,将面孔埋进那宽厚的胸膛前,轻声道:“……不,我永远都不会厌恶你。” 一百四十. 战火 北堂尊越低头,深深地看着埋进自己怀中的北堂戎渡,嘴角浮起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罕见地平静如秋水,然后反手搂了北堂戎渡的肩,将他环住,手指则肆意撩拨着那柔滑光顺的漆黑长发,轻声笑道:“……难得你竟然这么乖巧,嗯?” 北堂戎渡的脸贴在男人的胸前,对方衣襟上繁复的刺绣花样压在脸上,微微有些痒……北堂戎渡听见男人那样打趣一般的笑语,心中有一瞬间的迷惘,不由得下意识地轻声问道:“为了那么一点事情,况且我又没有事……你就那么自己一个人快马单骑地杀上门去,实在是有些荒唐了。”北堂尊越轻笑一下,拢北堂戎渡于怀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毫不在意的模样,哂了一下道:“本座想杀谁便去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群和尚不老老实实地念经拜佛,倒吃饱了撑的四处管闲事,杀了也罢了。”说着,似乎放缓了语气,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肩头,正色道:“这世间谁敢动你一根指头,本座就叫他后悔莫及。” 男人的怀里,永远是这样安定如岳的气息,一如从前,北堂戎渡脸上微微一怔,旋即无声地闭上双眼,北堂尊越这样浓厚的情意,强烈得甚至有时候令他觉得有些害怕,同时,也令他生出些许不忍,不觉低声哂道:“天意叵测,你这人,这么对待佛门弟子,作孽太深,也不怕佛祖怪罪。”北堂尊越用力按了按少年的肩,纵声大笑道:“什么仙,什么佛?本座就是自己的仙,自己的佛……傻孩子,这天下莫非还有谁能在本座面前,指手画脚不成!” 男人说着,扶住北堂戎渡的双肩,将他的面容从自己的胸膛间微微推离一点儿,然后用指尖慢慢滑过北堂戎渡白若细瓷般的脸颊,替他捋一捋鬓角的碎发,目光炯定,一双金瞳只细细打量着北堂戎渡,眼神中隐有缠绵之意,片刻之后,才轻笑着问道:“都说小别胜新婚,你出堡半月,十余日未见本座,说实话,可想本座不想?”北堂戎渡眼波淡淡,忽然间展颜一笑,徐徐道:“应该……是想的罢。” 北堂尊越笑骂一声,抬手在北堂戎渡脑门儿上弹了一记,道:“什么叫‘应该’?”目光在少年嫣红的薄唇上停了停——那习惯性微抿的一痕唇瓣上面,淡淡泛着桃花色的湿润光泽。北堂尊越用拇指在上面徐徐摩挲一下,忽然间便低下头,吻上那线条清晰的漂亮双唇。 北堂戎渡的嘴唇形状生得极好,非常适合亲吻,连北堂尊越这样原本并不怎么愿意与人唇舌交缠的人,也变得喜欢在其间流连,一亲上去之后,便不是很温柔地开始去啃噬那唇瓣。 北堂戎渡没有拒绝男人的亲近,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许是自己并不反感这样的接触,亦或许,是认为自己也拒绝不了,总之他除了刚开始的一瞬间停滞之后,便用双手慢慢环住了北堂尊越的颈子,轻柔地用舌头在男人的唇瓣上舔过,开始微微回应对方吞索的唇舌—— 没有为什么,甚至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忽然想去这么做,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去这样做了…… 北堂戎渡一般从来不会主动来亲热,多少总有些被动的意思,因此这样的回应并不常见,所以北堂尊越见状,微微一顿之后,立时就是越发热情的深入,更加肆无忌惮地搂紧了少年,在那唇瓣和舌尖上的吮吸啃咬动作,也变得有点儿粗鲁起来,同时一只手托在北堂戎渡的后脑勺上,似乎是防备他忽然改了主意,在不许他逃的同时,也更方便自己深入一些,灵活的柔软舌头熟稔地钻进少年的嘴里,慢慢刷过雪白的牙齿,甚至用舌尖挑逗一般地卷过两颗尖尖的虎牙,去纠缠着北堂戎渡柔软滑溜的舌头,再一一舔过上颚,北堂戎渡不太习惯这种充满了侵略性的举动,便一只手探到自己脑后,去捉北堂尊越按在他后脑勺上的手,想要把它掰开,北堂尊越察觉到他的意图,不由得笑了笑,突然间毫无预兆地一把将北堂戎渡整个人打横抱起,将人锁在怀里,然后紧紧箍住,不准他挣动。 整个身子突然一下子悬空,令北堂戎渡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然而北堂尊越的嘴唇还压在他的唇上,像是要把他生吞入肚,抱起他身体的手也有力得让人心惊,北堂戎渡只好抓住男人的肩膀,起码让自己觉得,不至于那么没着没落的。 大殿的紧后面,有一间供人小憩用的偏室,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抱着快速走了几步,便进到了屋里,然后便被放在了一张长榻上。 父亲沉重的雄健身躯山一样压了下来,北堂戎渡的脖子僵了僵,他是向来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的人,不是什么都不懂得的雏儿,当然不会不明白北堂尊越一双凤目中淡淡染上的幽昧暗红意味着什么,因此他一愣之下,双手便本能地推了推北堂尊越的肩,示意男人停下——此时这种已经有些不能完全控制局面的感觉,令北堂戎渡觉得很不适应—— 北堂戎渡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用那个连自己都没见过的地方,去承受对方的纵意进入……哪怕这个男人,是北堂尊越。 但北堂尊越明显不肯就此打住,也无视少年推他肩膀的手,他只是笑着将北堂戎渡压得牢实了,紧紧抱着对方,索吻的唇舌从北堂戎渡的嘴唇上移开,慢慢舔过那精巧的下巴,再去吮对方玉也似的耳朵,含住那耳珠不轻不重地啃咬,吹气,让北堂戎渡的呼吸明显开始略有滞涩,耳廓也情不自禁地动了动,然后才觉得满意了,便顺着耳朵渐渐往下,移到脖子上,去舔对方修长的雪白脖颈,最后叼住了那已经微微开始显出的喉结,不紧不慢地轻啃,到底令北堂戎渡有点儿无助意味地仰了仰脖子,用五指抓住了他的头发。 北堂戎渡不好太明显地反抗他父亲,因此只得用手扯了扯男 分卷阅读228 人黑亮的长发,含糊道:“疼……你松开。”北堂尊越似乎是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喷在少年的脖子上,撩起暧昧的痒意,同时一只手按在了北堂戎渡的心口上,去摸那心脏,低笑着道:“怎么,怕了吗……渡儿,你现在这一颗心跳得,可比往常多少要快一些……” 北堂戎渡微微凝目,正触上北堂尊越的目光,那眼光所及之处,唯有他一人。北堂戎渡扯一扯男人的耳朵,咬牙道:“你重得很,压死我了……起来。”北堂尊越嗤地一笑,抬头看向北堂戎渡的眼睛,一只手徐徐抚摩着少年颈间已经开始微微凸起的喉结,在上面捏了一捏,满脸戏谑道:“果真不是小孩儿了,来,让本座检查一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长大了。”说着,一只手便顺着北堂戎渡的腰线滑下去,作势要解少年的裤子。 北堂戎渡没奈何,两条腿用力一合,将北堂尊越的那只手紧紧夹住,不让他作乱,同时微恼道:“……你有完没完,戏弄我还上瘾了?可别叫我逮住机会,不然我,不然我……” 北堂尊越哈哈笑出声来,响亮地在少年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道:“不然你要怎么样?”北堂戎渡有些忿忿地偏过头去,不言声了,北堂尊越见状,也不再逗他,薄唇凑在少年雪白的耳朵上,修长的手指按住那平坦的胸膛,轻声低笑道:“傻孩子,本座自十二岁初尝人事以来,平日里都是身边不乏美人相伴,何时吃过素?如今自从那日你答应本座之后,本座可就再没碰过一个人,清心寡欲了这么一阵,眼下你莫非不该补偿一二?你要再动,本座可就不敢保只这么亲亲抱抱便算了。” 北堂戎渡闻言,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静了静,才低声道:“我也没说不让你碰别人……我和你在一处就是了,咱们北堂家的男人,向来个个生性风流,你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待我。”北堂尊越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对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又实在打不得骂不得,只好轻斥道:“混帐,你倒大方了,嗯?”顿了顿,见身下北堂戎渡犹自一脸生硬模样,心下不觉暗叹,知道此事心急不得,因此笑道:“傻小子,别怕,这小树上才结了果子,还涩得很,本座也没想着非现在就摘下来不可。”北堂戎渡自然听得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嘟囔道:“什么破比喻……”北堂尊越笑着拈起少年的一缕青丝,道:“反正这树是种在本座后园里的,跑不了,本座急什么?” 男人说着,不再压在北堂戎渡身上,只翻身侧卧在一旁,以手支颊,颐然看着北堂戎渡,闲闲轻笑道:“……只是渡儿,你可别让本座等得太久才好。” 北堂戎渡勉强展颜一笑,不露声色地转过了话题:“爹,如今传国玉玺到手,天命已在我无遮堡,又有麾下人众万千,钱财无数,积威深广,眼下只差一个由头,借此兴军起事了,否则师出无名,多少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一个不好,甚至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北堂尊越一手抚着北堂戎渡的下巴,低低一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想来如今春暖花开,又到了鹘祗今年南下打草谷之时……”北堂戎渡目光灼灼,忽然间失笑道:“爹竟与我想的一样!想那鹘祗王每年派铁骑南下,令其自筹给养,掳掠粮草财物、钱帛女子,如今已有十载,竟成了惯例,我泱泱中原,岂容这些蛮人撒野?”北堂尊越凤目微眯,眼中有犀利之色微转,淡淡道:“那鹘祗王东图自七年前起,便命长子鄂隆带人年年南下,想来今年,也是如此。”北堂戎渡目露寒色,口中笑着接道:“若是,这下一任的鹘祗王死于中原……嘿嘿,东图此人心性暴躁,急痛攻心之下,还怕他不有所动作?” 两人突然相视而笑,北堂戎渡笑眯眯地捏着北堂尊越的耳朵,道:“你老实说,这念头起了多久了?三年?五年?肯定不是才有的……你一直在等,是不是?”北堂尊越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懒懒道:“浑小子,你这个主意,也必定不是一日两日才起的……你早盯上了这群蛮子,本座说得可对?”北堂戎渡笑伏在男人怀里:“彼此彼此,咱们大哥不笑二哥。”说罢,用指头点了点北堂尊越的胸口:“此事不容有失,便交给我罢,鄂隆的人头,我必斩之。”北堂尊越双目微合,似是隐隐有倦乏之意:“……唔,也好。”北堂戎渡见状,从他怀里挣起,坐直了身子,目光中微有暖意,道:“光顾着快马赶路,这五天是不是都没睡过?……眼下你还是好好睡一觉罢。”北堂尊越眼也不睁,只缓缓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你待在本座这里。”北堂戎渡莞然微笑,用食指慢慢抚上男人的脸颊:“当此美人春睡,我又怎舍得离去,自然是在这里。” 北堂尊越不再说话,凤目轻合,侧卧而眠,想来一连五日不眠不休,快马奔驰,饶是他神功盖世,也多少有些累了,不一时,便渐渐睡去,就此入梦。 彼时春暖花开,镂花长窗半开半启着,一阵风过,外面一株树上的桃花顿时片片飞舞,春风如缕如绵,软软吹入,夹杂着迷离的醉人花香,光线里浮动着极细小的尘埃,光影迷离如烟,静谧如斯,日光轻柔地照在北堂尊越身上,如同泉水一般在那精美的衣面上流淌,淡淡散发着微光—— 睡着了也好,他总是潜意识中不去直视北堂尊越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害怕那双金瞳中流露出来的热烈又犀利的光芒,那样浓重的情意,可以让人感动,也可以让人畏惧—— 多情会让别人痛苦,而专情,却从来都只有自己煎熬。 北堂戎渡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此时北堂尊越这样睡着了的姿态,与平时的模样很有些不同,犀利化作清颐,桀骜变为逡淡,如乳如烟的日光当中,那眉目似乎浮离于世俗的尘嚣之外,动人以极,北堂戎渡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不过就是去年夏天的事情,晚间两人泛舟湖上,静夜莲香,幽幽似水,月光星影倒映在湖中,到处都是开得如云如盖的莲花,他站在舟上,手里兜着一捧流萤,那样美丽的萤火,无数带着寒意的蓝色微光在水面上飞舞,如同星子洒落人间。 只是流年似水,他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北堂戎渡,那晚的月色也不再是纯粹的模样,终究斗转星移,日月变换,当初却没有想到,命运峰回路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令他与北堂尊越,竟会走到这一步—— 要我依傍在你身边,不得不接受这份沉重无措的情爱,世间这么大,却要以爱为名让我穷途末路,若待不应,却又惟恐失去你,辗转之间 分卷阅读229 ,步步紧逼,明明好似一场大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是可惜根本无路可退,亦无处可去,这世间之事,向来阴错阳差如此,我不得不从,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不可以再失去你,只是父亲,你,何其残忍。 北堂戎渡低低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了沈韩烟,想起了牧倾寒,因为他的缘故,北堂尊越自然不喜这二人,尤其是与他成亲的沈韩烟,以北堂尊越的为人,怎么会甘心与别人分享他?这世上有一些人永远都不会去嫉妒,因为他们太高傲,可当他们真正知道嫉妒的滋味时,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会知道—— 也许当有一天,他终于拥有与北堂尊越平等对话的力量时,才可以不必再周旋于筹谋心机之中,淡然面对他父亲,掌握自由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北堂戎渡有些无奈地轻笑,漱漱的日光中,他躺在北堂尊越身旁,窗外扑嗒扑嗒的细微落花声一朵一朵地响在耳边,彼时春光正浓,花开如海。 …… 夕阳沉沉,即将落山。 北堂戎渡一身精甲,头戴护盔,看向远处的血色霞光,座下白马轻轻刨了一下蹄子,低低一嘶,北堂戎渡转过头,对身旁一名同样身穿铠甲的青年男子道:“知白,你调集的这些人手,一路而来,应该没有落了痕迹在有心人眼里罢?总不能让人知道此事是你我两方所为。” 殷知白笑着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说道:“自然,我调集的这批人都是平剑山庄临川麾下的精锐心腹好手,临川距离此处最近,一路又来得隐蔽,况且这一带并无势力较大的世家与门派,又如何会露了痕迹。” 北堂戎渡微微点头,道:“不错,若是这里有高门大阀根基,鹘祗又如何会年年南下来此劫掠。”殷知白忽然叹气道:“北堂,你这回,可是当真把我平剑山庄彻底绑在你的战车上了,此次杀了鹘祗大王子,鹘祗王此人生性暴烈,只怕至少也要挥军荡平仲郡此地,以做报复。”北堂戎渡冷冷而笑,道:“就是要他如此才好,不然,我此次带人马前来做甚?”殷知白紧一紧手里的马缰,眼望天边云霞,悠悠道:“届时鹘祗大举犯我中原边地,天下汉人自不会坐视不理,想必届时群雄皆起,倒不知会是何等场景。” 北堂戎渡一笑,道:“只怕我们此举,也是给了鹘祗王一个机会罢?长子被杀,多好的借口,以此挥师进犯,也算师出有名,这鹘祗王痛惜暴怒儿子惨死之余,你说他会不会还暗中有几分欣喜?我这也算是帮了他……至于其他游牧部落、草原小国,自会趁势裹挟而起,都想来中原抢得好处,向来中原富庶,况且皇权失落已久,他们眼馋不知道多少年,暗中虎视眈眈,又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说起来,我不过是帮他们引着了这把火而已。” 殷知白大笑道:“何止是他们?中原这些世家门派,高门大阀,哪一个不怀有此念,暗中存有割据一方,为王为侯之心?只不过是天下表面平静已久,时机未现,谁也不肯做出头鸟,皆蛰伏以待罢了,等到胡人进犯,把水搅浑,就是最好的引子,到时天下群雄并起,你这一下何止是帮了这些胡蛮,根本就是帮了天下人一个大忙!” 北堂戎渡冷笑:“那些胡夷也知汉人各家势力之大,中原不是他们能统占的,因此所求的,不过是争得最大的好处罢了,最终逐鹿天下的,还是我们汉家儿郎。”他说着,自背后取下劲弓,轻抚那冰冷的弓身:“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走罢。” 殷知白深深看他,目光炯炯,忽然一笑道:“……至此,日后天下有变,平剑山庄唯无遮堡,马首是瞻。” …… 四月,鹘祗王子鄂隆秘密身死仲郡,随行五千骑尽灭,鄂隆首级以木盒盛装,送抵鹘祗,鹘祗王急痛攻心,大怒挥师南下,草原各部群起,天下尽乱。 一百四十一. 破城 封州,浑胶城。 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投石机巨响,潮水般的前沿军队,已缓缓开始向着城墙方向推进,此时已入深秋,偶尔有夜风卷过,便带来一阵肃杀之气。 大帐中灯火昏黄,将男人俊美无双的面容半蔽在阴影当中,看不分明,身后的墙上挂着一份皮鞣地图,地上铺有绵软的厚毯,除此之外,无非设有一榻,一桌,一椅而已。 远处杀声震天,仿佛越发地清晰起来,男人身穿金甲,合目斜坐在大椅间,似是在休憩,右掌搭在光滑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花梨木的木面,正值此时,帐外却忽有人道:“禀堡主,少堡主已由樊郡率军而至。” 北堂尊越一顿,随即缓缓张开双眼,道:“……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外面已有人挟着夜风进到大帐之内,北堂戎渡一身鱼鳞连环锁子甲,身披大红披风,径直步入帐中,见了北堂尊越,眼内不禁流露出一丝暖色,道:“多日不见,父亲可还好?”一面说,一面已经动手脱了甲胄,露出里面碧色的长衫来,旋即走到北堂尊越面前,俯身在其下颌处一吻,北堂尊越含笑打量着北堂戎渡,见他发丝漆黑如鸦羽,明明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但眉眼之间,已被半年来的军旅征战刻上了金戈杀伐之气……北堂尊越终于笑了出来,不觉顺势一扯北堂戎渡的胳膊,将少年带进怀里,他伸手把那人禁锢在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便从容不迫地吻上了北堂戎渡的脸颊和唇瓣,感受着对方嘴里久违了的甘甜气息。 帐内灯光昏黄,照着少年俊美如画的面容,同时从远处,遥遥传来震天的杀声,北堂尊越突然觉得有些欣悦一般的兴奋,肆意品尝着北堂戎渡唇瓣上那微凉的温度,极端享受这种奇妙又令人渴望的一时温馨,直到一番长久的亲密纠缠之后,才慢慢放开了北堂戎渡殷红的唇,一边轻咬着他的耳朵,一边仔细端详着北堂戎渡脸上的每一个细小表情,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轻声笑道:“岂止是‘多日’,明明是将近两个月……” 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弄得发痒,不觉轻轻呢喃道:“好罢,我也很想你……”说着,遂一面推开男人,一面笑道:“幸不辱命,三郡已得,若不是把持望岘郡的周、邵二世家宁死不降,拼命抵抗,多费了些时日,也不至于你我如今才得以见面。”北堂尊越随手撩起少年鬓旁的一缕长发,笑而不言,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北堂戎渡见桌上有茶水,便起身过去拿了,一口饮干,润一润喉,道:“这浑胶城乃胡人所建, 分卷阅读230 历来近百年间商贸往来不知凡几,富庶难言,若攻下此城,自是得财货无数,只不过我刚刚见双方各以矢石互相攻击,城中守卫极为顽强,想来一时间还是能够守得固若金汤的,只怕咱们若要强攻,也是损伤不小。” 北堂尊越嘴角轻抿,眼底有寒意微现,淡淡道:“本座已在此围其十一日,城中但凡滚石、弓箭、沸水、滚油等物,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这群胡蛮,却还死扛着不降……” 话音未落,已将手上的一枚翡翠扳指狠狠碾断,面上浮出一丝凌厉笑容,冷声道:“既然如此,本座也懒得和他们再耗下去。”说罢,已朝外喝令道:“来人!传本座令,四方门主,速来帐中!” 片刻之后,四名身着甲胄之人鱼贯而入,进到帐内,俱垂手立于两侧,北堂尊越眼中闪过野兽一般锐利的光,冷然开口道:“……传令下去,自即时起,洗城一夜,除城中财货不得私藏外,女子,则任取之!”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微动,这分明就等于是允许屠城了,一旁北堂戎渡听到这话,立时微微皱眉,道:“屠城?若是如此,恐怕多少于我北堂氏名声有损。”北堂尊越听闻,不觉大笑道:“我儿,城中多为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是杀些蛮子罢了,有何不可?至于说名声——” 北堂尊越以指尖轻敲扶手,淡淡道:“本座如今麾下精兵万千,此为势重;凡来依附伏降者,皆厚待之,此为宽恩;自起兵以来,严束部众,不曾掠夺伤我汉民,此为仁道;抗逐胡夷,此为大义……既是如此,本座又惧什么名声有损?眼下不过屠一城,且非我中原百姓,又能如何!”他说着,双目微微眯起,语气生寒:“传本座令,自即时起,哪怕敌方开城投降,本座亦不再受纳。” 北堂戎渡闻言,立时心念微转,道:“江山多娇,有能者居之,也罢,一介胡蛮,杀便杀了。”既是两军交战,他自然也不如何在意一城人的祸福,只微微躬身道:“父亲军令已决,无论对错,都由不得旁人置疑……方才是孩儿莽撞了。”北堂尊越笑了笑,道:“在本座面前,倒讲究这些。” 一时四方门主领命而去,北堂戎渡给北堂尊越倒了一碗茶,送到男人面前:“爹方才下令屠城,也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罢,而且,还下令不再受降。”北堂尊越接过茶一口喝了,漫不经心地笑道:“若非如此,难道本座欲得一城一州,就必得大军强攻,折损人马无数?若当真如此,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本座虽麾下儿郎万千,却也不是这么耗费的,如此,本座便杀罢,凡遇抵抗,即行戮灭,杀得他们但凡见本座大军所向,则望风而降,不战而屈!” 北堂戎渡点一点头,道:“也是,不然这些人一见打不过,便马上降了,岂不是白白耗费我们的兵力?爹如今屠了这浑胶城,让天下人知道,一旦胆敢顽抗,便立时化为刀下之鬼!只有如此行事,才能让其他人看清楚,违抗我无遮堡者,究竟是什么下场。”说着,忽闻远处传来阵阵巨响,北堂戎渡循声朝外看去,口中喃喃道:“……开始了。” 一时间北堂戎渡重新穿上铠甲,父子二人出了大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策马至一处高台上,遥遥看向远处的浑胶城。 北堂尊越既已下令屠城,就意味着已不在乎城中是否完好,百姓是否保全,自然也就再无顾忌,先前一些没有用上的手段,此时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尽数拿了出来,没用多久,就见无数巨型投石机已全部排至,油火石弹等物,也已经准备妥当,须臾,只听一声令下,无数油弹对着城墙呼啸飞出,顿时城内城外浓烟冒窜,烈焰冲天而起,惨叫声,轰击声,不绝于耳。 此时夜色深浓,北堂戎渡骑在马上,遥看那在猛烈的打击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南面城墙,有夹裹着火焰的巨石砸落到城上,轰然之声不绝,似乎城破就在眼前,北堂戎渡眼见如此,不觉叹道:“倒是可惜了这么一座城。”旁边北堂尊越闻言,毫不动容,只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何惜之有?城没了,只要有人,就能再建,明年的这个时候,这里必然还是商队往来不绝,替本座聚敛大量财物。”北堂戎渡点头微笑,道:“不破不立……父亲说得很是。” 北堂戎渡说着,遥看夜色中火光冲天,叹了一声,一时间目光有些迷离,人生区区百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大丈夫平生手握万众生死,一言出而天下行,这样生杀予夺的感觉,天下虽大,几人能够?没有亲身经历过,任谁也无法想象那种滋味,也是前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或许,这才是不负此生了罢……北堂戎渡想着,心神似是已渐渐与眼前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已被他排出脑海之外,此时距离他转世重生已经十数载,经过这么多年,他已从一个初生的柔弱婴儿,成长为了一个驰骋战场,铁血冷酷的男子。 也就是此时,火光连天中,北堂戎渡忽然看见身旁的北堂尊越骑在马上,一身金甲威凛,雄姿英发,状若天神,当下不觉微微一笑,想起无论未来如何,这人总会在他身边,他会陪着他开创一个盛世,而那一日,或许就在眼前……思及至此,一时间心下安定,但笑不语。 正观望之际,忽听‘轰隆!’一声巨响,数颗巨石带着火焰,呼啸着砸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南面城墙上,那墙再也抵受不住,轰然塌裂,北堂氏大军立时仿佛潮水一般,开始向城中推移而动,北堂戎渡见状,抚掌大笑,道:“大局已定!”四周军士眼见城破,亦是群情高涨,满面兴奋之色。 当下大军涌入城中,厮杀金戈之声震天,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城中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惨呼之声,浓烟滚滚…… 待到天边晨光熹微,杀声已经渐渐止歇,大火也开始逐渐熄灭,城墙内外,旌旗猎猎,北堂父子这才带着一干亲卫,骑马入城。 城中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凄厉的哭叫之声,街道两旁的店铺家家门户洞开,里面俱被洗劫一空,萧瑟的秋风中,地上血迹满目,蜿蜒一地,尸首四处可见,虽不是鸡犬不留,倒也差不太多了。 无遮堡历来规矩森严,屠城之后,随即就有大批人等巡查城中,将劫掠到的财物聚拢归置,又有兵士将城中尚存的男女老幼赶到一处,这些人将被当作战利品,准备送往北堂氏距此四百余里之外的一处矿山,充作奴隶,用以开矿,此时一夜下来,将士们亦是疲惫不堪,遂开始归整队伍,预备各自回营。 分卷阅读231 北堂戎渡骑着马慢慢走在青石铺的街道上,蓝白分明的眼眸里安静一片,环视着这座血染的富庶商贸之城,自古成王败寇,无不如此,若要争夺天下,建帝王之业,则行事手段,自然必须无悔,因此虽见满眼皆是死气沉沉之景,心中却也并无多少怜悯之意,正值此时,一丝微弱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北堂戎渡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墙边一具女尸身旁,正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胡人幼童,兀自摇着那女尸的手哭泣,北堂戎渡一怔,还未有所反应,离那孩子不远处就已大步走来一个兵士,顺手一刀砍下,哭声立止,北堂戎渡见了,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滋味,一时之间,却是微微有一点茫然和失落之意,旁边北堂尊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儿变化,遂侧首看过来,低笑着问道:“……渡儿,怎么了?”北堂戎渡瞬时间安定心神,当下微笑道:“没什么。”北堂尊越似是知他心思,于是将手中的马鞭一扬,说道:“你是在可怜这些人?”北堂戎渡摇摇头,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北堂尊越闻言,只是笑了笑,他看着眼前的这场胜利,觉得此时此刻,就好比十多年前他击败兄长,成为无遮堡最高权力者那一刻时的感受,同样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北堂尊越几乎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北堂戎渡,嘴角几不可觉地微微挑起:总有一日,这万里疆土,如画江山,都将在他们两个人的脚下俯首,受万民景仰,永载史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过如此。 一百四十二. 秋雨 浑胶城一战既胜,大军就地便于城中休整,四日后,有消息传来,附近柔安郡司马家、河阴郡丰家闻浑胶既破,大军屠城,俱皆震畏,其后遣使来附,至此,北堂氏不战而得二郡。 …… 雨势绵延。 已是深秋将尽时节,雪亮的闪电偶尔横刺过暗沉的天空,秋雨凄冷,雨水将地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些被烧得发黑的断壁残垣之外,城中已经看不出曾经发生过了什么,水帘隐约模糊了人的视线,城中所有的建筑都被洗得十分洁净,雨水泼打在古朴的飞檐上,在瓦檐下交织出一道道晶莹的雨帘,同时隐晦地将未来壮丽的画卷,徐徐展开。 窗外有雷声滚过,雨声越发地清晰起来,劈哩啪啦地自天上往下急落,天地之间大雨如注,雨水沿着屋瓦激流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噼啪激起无数雪白的水花,亦激起几许秋寒萧瑟,北堂尊越站在浑胶城内最豪华的一座府邸当中,手中把玩着一颗玉核桃,看着外面大雨倾盆,水光如幕,身后的桌上放着一碗清粥,正还兀自微微冒着热气。 …… 北堂戎渡手里拿着一把伞,在漫天漫地的秋雨中走着,缁色的袍子上绣着金线,衣角上已被染了淡淡的雨丝,容颜在满天的大雨之中,显得有些淡漠。周围雨线成织,唯有伞下撑起了一方晴空,北堂戎渡抬手挽了挽被水雾略略濡湿了些许的鬓发,微微蹙了长眉,一边进到一方极大的院子里。 院门处有兵丁把守,却自然没有一个人会去拦他,北堂戎渡进到里面,一只修长的手在门上略顿了顿,然后便缓缓推开门,一面将手里的伞收起,倚到门边的角落里,一面淡淡笑着,步入门内,口中低声唤道:“……爹。” 房中静谧以极,北堂尊越应声回首,就见北堂戎渡出现在门口处,静静走了过来,黑发不挽,衣衫整齐,俊逦的面孔上有着淡淡的微笑,比起前时他戎装在身的形容,又是另外的一番模样,但仔细打量一下,却又发现那蔚蓝的眼睛还是纯透如昔,甚至更加干净几分,煞气和锋芒尽敛,似乎无论是杀戮亦或血火,都染不去那眸子里的清澈,这样的沉静味道,让北堂尊越依稀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失落,其中,却又隐隐有几分欢喜的感觉。 北堂尊越随意将手中的那颗玉核桃放在一边,笑着朝北堂戎渡伸出手去,道:“……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倒过来了。” 男人的手掌修长而温暖,雨过天青的袖子上用金线密密绣了几道蟒纹,那张完美得叫人隐隐打怵的面孔上满是温和的笑容,与前时那个下令屠城的人仿佛完全不相干……北堂戎渡放轻了脚步,走到北堂尊越面前,把右手放在男人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上,轻轻握了一握,然后踮起脚尖,仰着头把嘴唇凑了上去,这才够到了北堂尊越的脸颊,在那上面轻轻一吻,带着难以言喻的亲昵,同时说道:“……还好,雨倒不算是特别大。” 北堂尊越微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略略一怔,旋即听见北堂戎渡轻若无端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湿润的水气,以及栀子花淡淡的清香,脸上的神情就止不住地越发柔和起来,伸手摸了摸北堂戎渡黑如鸦羽的发丝,感觉到了上面微微的润泽之意,不觉含笑扣住北堂戎渡的双手,将对方亲密地拥进怀里,低头在少年耳边嗅了嗅,几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调笑着问道:“……那么,若是这雨再大些,莫非你就不来了?” 北堂戎渡愕然笑道:“你这人,干什么总是挑我话里的错处……”北堂尊越抱着他,手臂一点一点地收紧,直到北堂戎渡轻哼了一声,似是不满,这才大笑着放开少年,用了暧昧调笑的语气,低声道:“本座就是喜欢逗你玩玩,莫非不行?”他说着,又笑了笑,道:“你个不老实的小子……”北堂戎渡看了男人一眼,嘴角忽然也浮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揶揄道:“哦?这样啊……那我去给你捉几只猴子过来,你就逗它们玩个够罢。”说着,忽见桌上放着一碗粥,便走过去端起来,见还有些热气,便一手捏着勺子,在碗里搅了一搅,然后就舀了一勺清粥,送进嘴里尝了一下,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又舀了一勺吃了,嘴里含糊道:“正好我有点儿饿,这东西就给我吃了啊。” 北堂尊越见了这一幕,不觉双手背在身后,轻笑起来:“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不成?跟着你的人也是废物,莫非都死绝了,连饭也不给你吃。”北堂戎渡随意摆了摆手,道:“跟他们没关系,我先前没什么胃口,谁知道眼下,却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北堂尊越轻笑了起来,温暖的笑意也尽数落在了眼底,看着北堂戎渡认真吃粥的安静模样,含笑打量了片刻,忽然说道:“给本座也留一些……”北堂戎渡听了,便抬眼瞧了瞧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北堂尊越见状,便走了过去,既而又淡笑着继续道:“……你来动手。” 分卷阅读232 北堂戎渡的眼神一滞,多少有点儿微愕地看着男人,北堂尊越低声笑了一下,觉得心情十分愉快,遂催促道:“还不快点儿?”北堂戎渡皱一皱眉,有些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你自己又不是没有手,更不是小孩子,干什么却要我喂你。”嘴里虽然这么抱怨,但却还是拿起勺子,将剩下的半碗粥舀了一勺,慢慢递到北堂尊越唇边。 北堂尊越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便张开了嘴,含住了勺子,窗外有雷电闪过,照亮了他的面容,那张英俊无伦的脸,天生就是傲慢又凛然的,眉眼鼻唇,都像是被名匠一点一点地精心雕刻而成,他含着银匙,用薄唇慢慢地吮去粥水,举止之间充满了狎昵之感,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是流淌着某种情色的暗示,北堂戎渡心下一跳,不得不承认像北堂尊越这样的绝顶美男子,无论是干什么都好看得紧,即便是眼下这种旁人做起来会显得颇为猥亵的动作,一旦换了他做出来,却也仍然赏心悦目,实在是让人移不过眼去……北堂戎渡定一定心神,决定早喂完早省事,因此便又舀了几勺,匆匆送到北堂尊越嘴边,给他吃了,这才转身把碗放回到桌上。 还没等回过身,两条手臂已经从身后将他搂了个结实,北堂尊越低头专注地看着北堂戎渡乌黑的头发,眼帘微微低垂,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轻魅味道,近乎于撩拨一般的勾引,低声笑道:“比起用勺子,本座更想让你用嘴……”北堂戎渡被男人拥在怀里,后背陷入到了那结实强悍的胸膛包围当中,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怀抱的温暖,体温的炙热,幽深霸道的男性气息,甚至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遂用手可有可无地数着男人环在他腰间的手指,嗤声道:“你这是得寸进尺……” 北堂尊越大笑,在怀中人的头顶吻了一下,然后亲昵地用下巴抵住北堂戎渡的肩头,拥紧了他,声音里面充满了邪意和戏谑的味道,笑着收紧了自己的两条手臂,就像拥着一头驯服的小兽,轻声笑道:“得寸进尺?本座什么时候‘进尺’了?……你甚至,都没给过多少甜头尝尝。”北堂尊越说着,声音中已有了温柔的诱哄之气,带着丝丝引诱,微笑叹息道:“渡儿,你信不信本座只用这只手,就能让你快活起来?保证比你以往所有的经历,都好得多……”说着,右手已经自由活动,顺着北堂戎渡的腰就往下慢慢滑去。 北堂戎渡原本轻垂着眼睑,此时却已微微睁大了凤目,双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北堂尊越的手背上,沉声道:“喂……”北堂尊越笑一笑,虽然一时间不能完全猜得透少年此时的想法,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北堂戎渡或许并不是坚决抵拒,因此不觉眼眸便渐渐深沉了几分,语气和声音也变得更加性感和低沉,简直温柔得叫人不忍心去拒绝,同时暧昧地把温暖的吐息徐徐吹在北堂戎渡的耳垂上,笑道:“傻孩子,会让你舒服的……” 北堂戎渡稍微掰了掰男人扣在他腰上的手,只可惜他父亲的桎梏,实在令人动弹不得……北堂戎渡并不慌张,但心底多少也有些纷乱,勉强说道:“……你真闹啊?”北堂尊越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声音轻得如同一丝微风,仿佛生怕吓到了少年,只轻笑着道:“怎么了?咱们北堂家的男人,可都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北堂戎渡拧起好看的眉毛,道:“少激将我,我可不是什么楞头小子……喂!” 男人的手已经隔着裤子覆上了北堂戎渡的胯间,北堂戎渡浑身顿时一个激灵,咽了一口唾沫,道:“爹……”北堂尊越低声一笑,灵活的手指在上面轻佻地一按,紧接着撩开了北堂戎渡的衣摆,把手伸了进去,去解裤带,同时轻声道:“这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做了……渡儿,你还记得那次你喝醉的那一晚吗,就是那个姓孟的小子给你侍寝的那晚……其实当天本座也喝醉了,后来就跟你做了这个,也这么握着你,若不是及时清醒,你早就是本座的人了……”北堂戎渡闻言,愕然道:“你……”既而咬牙:“原来淳元是你拿来的挡箭牌……你这人,真是——唔!” 北堂戎渡闷哼一声,剩下的半截话顿时被生生截断,男人修长的手此时已解开了裤带,滑入裤子里,准确握住了北堂戎渡最要紧的那处,并且很快就已经开始温柔地上下滑动,爱抚,北堂戎渡的腰情不自禁地绷紧了,眼睁睁地体会到了那五根手指所带来的一切感觉,同时一只手抓着北堂尊越的袖子,哑声道:“你这人……当真可恶……”北堂尊越动作熟稔,技巧刁钻高超得简直令人发指,几乎无所不能,一面轻轻吻着北堂戎渡的脸颊,一面促狭笑道:“这根小东西,还挺精神……不对,已经不算小了……” 这种猥亵狎昵的言语令此时此刻的情境平添几分旖旎,北堂戎渡试图避开,却又被箍得紧紧的,他可以在最妖媚的花魁服侍下淡然品评着对方的技巧,但面对着北堂尊越,他显然很难也那样无动于衷,一种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的奇异之感让他觉得有些炽热的错觉,或许有罪恶感,或许有点儿疯狂,或许有最深处隐秘而邪恶的快乐,或许也有别的,但他毕竟不愿意示弱,遂勉强压平了呼吸,道:“到底小不小……你又不是没亲自试过……” 北堂尊越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轻斥道:“还犟嘴……”说着,指甲惩罚似地在那光滑的顶端轻轻刮过,引得北堂戎渡小腹猛地一缩,咬牙骂道:“……给我松手!” 北堂尊越如何会听话松开,他只是居高临下,眼神专注而迷醉,轻吻着北堂戎渡的脸颊和耳朵,撩拨他,挑逗他,蛊惑他,引诱他,那只手简直无所不为,亦无所不能,轻声赞叹道:“很不错,能坚持这么久……本座记得这里生得漂亮得很,颜色也极好……唔,别动,让本座看看,你到底能扛到什么时候……” 那只手刁钻可恶得简直能让人发疯,仿佛要把人抛上云端,却又偏偏卡着不让上去,北堂戎渡小腹绷得死紧,忽然间揪紧了北堂尊越的衣袖,喃喃求饶道:“二郎……你饶了我……”北堂尊越闻言,心头一颤,虽然明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北堂戎渡的什么小小诡计,但依然拒绝不了,突然间一手扳过北堂戎渡的脸,低头狠狠吻住那水红色的薄唇,将北堂戎渡嘴里压抑的呻吟整个儿地吞进肚里,含混道:“你叫本座什么?……再唤几声……” 一百四十三. 双争 北堂尊越闻言,心头一颤,虽然明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北堂戎渡的什么小小诡计,但依然拒绝不了,突然间一手扳过北堂戎渡的脸,低头狠狠吻住那水红色的薄唇, 分卷阅读233 将北堂戎渡嘴里压抑的呻吟整个儿地吞进肚里,含混道:“你叫本座什么?……再唤几声……” 北堂尊越托着少年的下巴,从身后与对方深吻,火热的吻如同雨点一般,纷纷落下,简直就好象是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将吻狠狠印下,他这样蛮不讲理地厮磨着少年的唇舌,双唇缠绵的时间未免长些,可北堂戎渡却没按他的意思去唤他,只是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地一下咬住了北堂尊越的舌头,两只手按住对方那只作乱的大掌,就想掰开。 他咬得并不重,甚至没有让北堂尊越觉得怎么疼,大概只是有点儿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的意思,但北堂尊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突然充满报复性地猛地一拢五指,令北堂戎渡身子激灵一挺,连忙放开了手,嘴也松了,喉咙里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说的什么意思,然后右手一下又紧紧抓住了北堂尊越握在他胯间的那只手的手腕,感觉到某根做孽的东西已经在北堂尊越的手中不受控制地直挺挺站立起来,片刻之后,才仿佛咬牙切齿一般地蹦出几个字来:“……你这个……” 话还没说到一半,整个人就忽然被北堂尊越一把反转过去,令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但北堂尊越的手却依旧握住那要害处不松,甚至恶意地用力捋了几下……但凡是个男人,哪怕任你武功盖世,但面对自己最紧要的分身被人拿捏住时,也必然是强硬不起来的,北堂戎渡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喉咙深处很难压抑地泄露出了一丝模糊不清的轻喘,浑身已经绷得很紧,被捉住的那个要命地方也已经开始缓缓溢出几丝湿润之意,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蹙起眉毛,身体似乎是想要向后稍微仰一仰,来避开这种令人快活的折腾,避开那还在不知进退地肆意撩拨的手,但却被北堂尊越修长的五指牢牢握着那里,根本动不了分毫,因此他只能一面嘶嘶地抽着气,也不知道到底是痛苦还是愉快,双眉紧紧皱着,右手慢慢抬起,似乎试图去攀北堂尊越的肩,语气也软了下来:“喂……” 北堂尊越的低笑声轻柔地从头顶上方传来,他把北堂戎渡禁锢住,看着对方脸上无可奈何的神情,一把捉住了北堂戎渡还没有来得及搭到他肩头的那只手,他极端享受这种有些扭曲的放纵感,并且从容地审视着北堂戎渡,那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叹息般地呢喃道:“你这个不孝的小子,刚才居然咬本座……”说着,将北堂戎渡的右手拿到嘴边,忽然张口咬住,只是那力道却未必太重,似乎不像是要故意咬人,倒是分明有一点儿调戏的意思,同时北堂尊越更是一边暧昧地低声笑着,一边用手灵活如蛇地抚弄着北堂戎渡的要害,手上的温度,几乎足以令人颤栗,身体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偶尔贴上北堂戎渡的身子,轻轻摩擦起来,身上穿着的那件袍子原本就是松松系着的,这么一蹭,便渐渐蹭散了衣襟,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唔……”北堂戎渡嗓子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丝声响,不知道是不是疼了,又或者是快活,而北堂尊越听见这声音之后,居然变本加厉地用一种更煽情的方式开始舔他的掌心,那样滑腻温软的舌头,在雪白的手心里划过一道湿漉漉的痕迹,蛮横却不粗鲁,从掌心到指尖,简直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从容地将撩拨与引诱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北堂戎渡知道男人在这方面的技巧有多么高明,如果是一个雏儿,只怕也快要顺服了,但他却还是一面拧眉抵御着那一波又一波强烈的快活之感,不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强烈的本能反应当中,同时微微轻喘两口粗气,道:“手法……还真是高明……”北堂尊越听了,突然间就低头亲了一下少年的嘴,刚才深吻的味道,还依稀残存在唇齿之间,他口中轻轻呢喃着,哑声低笑道:“……傻孩子,还有让你更舒服的,信不信?”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就已被男人横抱起来,几步便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张床榻前。 北堂戎渡感觉到后背陷入进了一片厚软的锦褥当中,肌肉刹那间就警觉地紧绷起来,好在北堂尊越方才因为抱起他,已暂时松开了那只要命的手,北堂戎渡这才得以脱身,连忙一把拉上裤子,同时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道:“爹,别玩了……” 话只说了一半,北堂尊越就已按着他的胸膛将他重新摁躺在床上,俯着身子,用逡巡自己领土一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少年,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终于笑了出来,嘴角挑起寓意不明的笑容,温热的吐息似有如无地微微喷在北堂戎渡的脸上,那样的眼神,简直就好象是正在寻找一个最适合下口的位置,令北堂戎渡无可避免地隐隐有些紧张……正在此时,北堂尊越却已经开始徐徐靠近,将火热的吻轻柔地落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并且顺势开始用舌尖濡湿那细腻的雪白皮肤,一路下滑着,游移着,等到了脖子上时,就改为了啃咬,带起细小的水声,动作出乎意料地狎色与暧昧,时而轻柔,时而用力,不住地加深这个吻,一边充满暗示地缓缓抚摩少年的腰肢,甚至去抚过身体上的许多个位置,那双好象蕴藏了魔力的手就如同正在优雅地弹拨着什么乐器一般,燃起一处又一处的火苗…… 北堂戎渡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对于这种行为说不上是讨厌或者厌恶,只觉得脖子后面泛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用手去推北堂尊越的胸膛,将那已经松松垮垮的衣襟扯得更乱了一些,雨过天青的衣裳凌散着,干脆整个露出了厚实的胸口,北堂尊越眯起眼睛,毫不在乎地任凭少年的手本能掐着他的肩膀,那漂亮的指尖微微陷进结实的肌肉里,并不如何用力,甚至简直是一种惬意的享受、亲密的接触。他用一只手轻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臀侧,听到少年从喉咙里发出细小而模糊的声音:“爹……” 北堂尊越听到这样明显有些强自镇定意味的语气,这才稍稍松了嘴,暂时从北堂戎渡的脖子上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诱惑气息以及其他的一些什么,一面蛊惑人心地低低嗤笑着,一面将目光绕上榻间的北堂戎渡,扫过那雪白脖子上暧昧不清的殷红痕迹,柔声道:“怎么,咬疼了?” 北堂戎渡盯着他,男人熟悉的五官在此时看起来,似乎与往常略有一些不同,那眉宇之间的模样,也好象有些陌生,只是那深邃的金瞳却仿佛更加幽深了几分,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北堂戎渡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翻身,将北堂尊越反过来压到身下,居高临下地一手按着男人光滑的胸膛,神色桀骜,嘴角一点一点地爬上某种意义不明的笑容,蓝色的眼底也似是藏有一丝模糊笑意,但却没 分卷阅读234 法子瞧清楚,只用手摁了摁北堂尊越的胸口,声音里隐然有一丝挑衅般的微微戾气,道:“……怎么,真当我是软柿子啊?” 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北堂戎渡,倒也没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大笑起来,笑声中藏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朝着某个地方扫了一眼,揶揄而笑:“是不是‘软’柿子本座不知道,但是现在,你‘硬’了倒是真的……”北堂戎渡一滞,这才猛然发现裤子中间那高高的隆起,一时之间几乎有点儿恼羞成怒,想了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将手慢慢滑到北堂尊越的一侧乳首上,用大拇指摁住那肉粒,似有若无地轻轻揉搓起来,嗤声笑道:“……老实点儿,没听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方才你那般戏我,小心我现在从你身上,十倍讨回来……” 少年的拇指将那深红的软肉摁得微微陷进胸肌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北堂尊越的一双凤目当中渐渐深沉了几分,低声轻叹道:“……渡儿,你在玩火。”北堂戎渡凝目看着他,目光从那俊美如同大理石雕凿的面孔上一直滑到男人结实的腹部,忽然间微微笑了,露出一个桀骜的神情,仿佛是本性中的某一处缓缓浮出了水面……他慢慢俯身下去,让自己的面容距离北堂尊越只有半寸远,轻缓的吐息拂在对方脸上,一字一句地含笑轻语道:“……爹,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在玩火?”话音方落,突兀地蓦然低下头,狠狠亲上男人的薄唇,咬他,啃他,亲他,在父亲身上撒野,不过倒不像是在报复,而更类似于某种恃宠而骄的调情,即便是在男人的纵容之下,也没有太失分寸,甚至让北堂尊越微微生出一种舒适的错觉,开始眯起眼睛享受着被虎牙撕咬时的那种似疼非疼之感。 正闹得欢时,北堂尊越却不知怎地,突然毫无前兆地一手掐住了少年的腰,不让他接下来有任何可能逃开,右手则粗鲁地再次摸进那已经没了腰带的裤子里,一把握住双腿间的脆弱物事,北堂戎渡一惊,松开了北堂尊越已经被啃得通红微肿的嘴唇,然而,却已经晚了……北堂戎渡磨一磨牙,皱眉冷哼道:“狡猾……唔!” 男人修长的手指猛地将掌心里火热的物事用力一握,北堂戎渡倒吸一口气,原本按在北堂尊越胸口上的手蓦然抓紧,指甲都在肌肤上划出了几道白印子,他微微喘着气,哑声道:“轻点儿……你这是想废了我么……”北堂尊越嗤嗤地低笑出声,突然觉得有些兴奋,他按住少年的腰,让他只能趴在自己身上,舌头则大力地开始舔那雪白的耳朵,将炽热的气息统统喷在上面,右手兴致勃勃地逗弄着手心里握着的东西,拖长了声音低语道:“放松些,只管享受就行……你看,你明明就忍不住……” 北堂戎渡紧紧抓着男人的肩头,压着嗓子冷笑道:“我要是也这么对你,你也绝对忍不住……”他一面说着,一面喘息起来,那种快乐又甘美的滋味,让他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抗拒的想法……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北堂尊越的手猛然一用力,北堂戎渡突然间腰身轻颤,眼前仿佛骤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睛也刹那间失去焦距,身体放软,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同时一股暖乎乎的热流尽数喷在北堂尊越的手里,涓滴不剩…… 身体开始彻底地徐徐放软,北堂戎渡将脸深深埋在父亲的颈窝里,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点一点挤干的一般,半晌也不动上一下,北堂尊越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便看见北堂戎渡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双颊红润如喷薄的桃花,显然是在享受极乐之后的余韵,北堂尊越盯着那舒缓放松的眉目,忽然间抬起了被染得满是湿润的右手,将两根沾满白液的手指塞进北堂戎渡的嘴里。北堂戎渡万没到他会如此,正享受恣意之后的平静时,却忽然有两根手指强行钻进了口中,甚至还在里面轻轻搅动,北堂戎渡只觉嘴里一下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味道,双眼不由得猛地睁开,赶紧吐出了男人的手指,恼火万分地低声叱道:“……干什么你!” 北堂尊越神色如常地将沾着白液的右手放到自己唇边,用舌头慢慢舔了一口,随即用一种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揶揄口吻,轻声调笑道:“……这味道……攒了挺长时间了罢,嗯?”北堂戎渡被男人这样暧昧狎亵的举动弄得愕然,饶是他脸皮够硬,但面对着北堂尊越眼前这样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极端情色动作,也仍然不由自主地心头微跳,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定一定心神,这才微微动了动薄唇,哑着嗓子紧盯住北堂尊越道:“……你居然把这玩意儿,弄进我嘴里……” 一百四十四.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北堂尊越满不在乎地用那只干净的手粗鲁地揉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发,嗤笑起来,道:“那又如何?反正也是你自己的东西……本座都没嫌弃,你还聒噪些什么。”北堂戎渡耷拉着脸,抿着嘴瞅了一眼北堂尊越那只湿漉漉的手,忽然一把从自己怀里拽出一条绢帕,闷不吭声地就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腕子,替他把手擦干净,等到擦完了,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嘴里还有那股发涩的味道,顿时皱起眉头,就要从北堂尊越身上下来,去拿水漱口。 还没等他从男人的身上爬下去,一只手就已经钳住了北堂戎渡的腰,北堂尊越嘴角微微扬起,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北堂戎渡的脸上,道:“……去哪?”北堂戎渡脸色不善,没好气地道:“当然是去找水……你弄得我一嘴怪味儿!你不嫌脏我还嫌呢,这种腌臜东西,我以前可没把它弄进嘴里过。”北堂尊越笑着看他,忽然不怀好意地道:“嫌脏?那本座替你洗洗,怎么样?”说着,没等北堂戎渡反应过来,就已经将其掀倒在床上,同时欺身而上,一面将结实的胸膛重重压了下去,一面用手紧紧按住北堂戎渡,另一只手则擒住少年的下巴,低头去捕捉那水红色的双唇,强硬的舌头熟门熟路地推进到对方嘴里,然后马上就去深深缠住北堂戎渡的舌尖,彼此口中残余的微涩味道掺和在了一起,分不出谁的更浓烈一些。 北堂戎渡见状,立即便企图撑起上半身,却没有奏效,他被迫别过了脸,似乎想要试着摆脱,同时用一只手抓住北堂尊越的后颈往外扯,尝试着起身,奈何北堂尊越却仿佛不依不饶一般,把北堂戎渡摁了个结结实实,无所顾忌地按紧了身下的少年,紧跟着就是一通叫人透不过来气的深吻,不断变换着角度去辗转吸吮北堂戎渡嘴里的津液,激烈得就好象要把人吃下肚去,使得北堂戎渡浑身禁不住一阵轻颤,两个人的呼吸激烈地 分卷阅读235 交缠在一起。北堂戎渡拗不过他,无可避免地隐隐觉得有一点儿晕眩,因此只好干脆便任北堂尊越为所欲为。 半晌,在这样的一番抵死纠缠之后,北堂尊越才似乎表示自己心满意足,放开了简直快要被他闷死的北堂戎渡,却又顺势含住了少年微显的喉结,用牙齿和风细雨地轻啃了两下,这才低笑着问道:“……怎么样,现在可算是洗干净了,嗯?” “干净才怪,你嘴里明明也有那玩意儿,比我还多……”北堂戎渡边说边微微低喘着,一时间还没完全缓过气来,双手有些别扭地半搭在北堂尊越的肩上,指尖狠狠陷入对方强健的肌肉:“不闹了,你让我起来……”说着,便想要坐起身。 然而北堂尊越却依旧压着他不放,忽然间俯首埋入北堂戎渡的颈窝里一阵狠亲,随后就沿着脖子往上,找准了耳根后面的一处位置重重地吮吸,直令北堂戎渡禁不住一个激灵,连忙用手攀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就往外扳,道:“……干什么你……哎哎,痒……哈,真的痒……”北堂尊越捏住他的手心,火热强壮的身体紧紧将北堂戎渡抵在床上,在少年耳边轻语道:“你倒是快活完了,却把本座撂在一边?过河拆桥……你这个不孝的混蛋孩子。” 北堂戎渡一愣,既而就有些恼羞成怒地一把抓住北堂尊越的衣领,两眼直溜溜地瞪着男人,咬牙道:“说得好象是我刚才逼着你那么干似的……明明是你自作自受,先来撩拨我!现在……现在倒还赖上我了。”北堂尊越被他这个模样逗笑了,溺爱地用手指夹了夹北堂戎渡的鼻子,笑道:“好了,是本座挑起来的行不行?不过,你总归也是得了好处,那就别臭着一张脸了。”他说着,抱着北堂戎渡翻了个身,让儿子趴在自己身上,然后抓住北堂戎渡的一只手,玩味一般地在五根指头上轻咬了几下,说道:“既然刚才你已经占了便宜,让本座服侍得舒舒服服了,那么现在,也轮到你动动手了……让本座也看看你的本事。”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愣了一下,当然不会不明白北堂尊越的意思,不由得一时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微愕的利眸对上北堂尊越的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时间有点儿猜不透北堂尊越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不过在随口说说,因此眼中有些犹豫,既而就有点儿尴尬地嘟囔道:“你自己动手不行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说着,又看了看北堂尊越的眼睛,心里头不知为何,却好象是从中读懂了某种执念——是一股阻挡不住的力量。 北堂尊越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本座自己动手?亏你怎么好意思说!”一面笑骂,一面已抓住北堂戎渡的右手,按在自己结实的小腹下面。 北堂戎渡的手刚被逼着覆上去,就因那里的温度微微吃了一惊,隔着薄薄的裤子,那处似乎已是蓄势待发,正不耐烦地高高隆起……北堂戎渡犹豫了片刻,才央求似地小声道:“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我……”北堂尊越不待少年说完,就已经貌似不耐地抬头堵住了他的嘴,用力在那柔软的唇瓣上啃了两下之后,才低哼道:“少跟本座讨价还价,要么赶紧听话,要么,就让本座把刚才做过的事情,再重复几遍。”北堂尊越说着,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少年还是有些犹豫,便嗤嗤笑了出来,同时已经冷不丁地一把握住了北堂戎渡双腿间柔软的部分,眼中神情满是玩味,看着身上的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正好让本座可以看看,你到底能坚持几回……放心,本座自有分寸,不会伤了你的元阳。” 北堂戎渡怒极而笑:“你这明明就是要挟……”北堂尊越全然不在乎地用拇指搔了搔那处光滑的柱身,懒散笑道:“没错,本座就是在要挟你,一个男人硬了之后,总得做点儿什么……赶紧的,两条路你自己选一个。”他说着,目光罩在北堂戎渡俊秀的脸上,等着少年肯定的回答,北堂戎渡被男人的这种无赖的态度气得几乎撑破肚皮,满肚子的火没处撒,狠狠瞪了北堂尊越一眼,和他对视了片刻,见北堂尊越似乎确实不肯退让,于是这才放弃般地皱了一下眉毛,既而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不情不愿地解开了北堂尊越的腰带,把手伸进了父亲的长裤里,慢慢握住了那火烫的物事。 柔软修长的手乍一握住那狰狞的利器,北堂尊越的眼里便顿时深沉了几分,他近乎粗鲁地突然一口叼住了北堂戎渡的下巴,沉声催促道:“快点儿……”北堂戎渡咬牙切齿地瞪了男人一下,既而突然笑了:“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来看看,你究竟能撑多久……”说着,使出浑身解数,手指开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搓揉挑逗,徐徐勾留起来…… 刚开始北堂尊越的胸口还能微微起伏,专注地享受着北堂戎渡的服侍,但没过多久之后,局面就似乎开始有些不太受控制,少年的手好象像着了火一般,在他的腹下燃出一簇簇炽热的焦痕……北堂尊越剑眉紧拧,有些出乎意料地发现身体竟然有了最直接的震颤,而北堂戎渡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清楚地感受到北堂尊越伟岸健硕的身躯已经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情不自禁开始微微反应迎合起来,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已深深刺探出了彼此之间最隐蔽的那部分感知……北堂戎渡不禁得意地微微挑起唇角,甚至逐渐忘了自己原本对这行为的下意识抗拒,另一只手也肆意地开始去抚摸北堂尊越强壮的胸膛,似乎暂时忘记了这是他父亲——征服掌握一个如此强大的男人的感觉,无论是在何时,都是令人迷醉的。 但北堂戎渡的胜利感显然没有持续太久,当北堂尊越搂住他的腰将他按在胸口上时,他本能地没有拒绝,身下这个男人微微的喘息,眉宇之间欲念毕现的极端俊美面容,火热强壮的身体,在他背上游移爱抚的大手,竟然几乎不露声色地逐渐击溃了北堂戎渡的理智,用一种炽热的错觉,灼热的气息,去冲淡了某些隐隐存在于少年潜意识之中的罪恶感,诱使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堂戎渡的身体已经紧紧贴住了北堂尊越的身子,低喘着用嘴唇贴住男人的胸膛亲吻,恍惚间小腹被男性的本能驱使着,在父亲同样火烫的那处用力磨蹭,嘴唇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沿路留下红色的吻痕,如同醉生梦死,一只手卖力地去捋弄那火烫的物事,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北堂尊越强健的肌肉,耳边听着对方带着笑意的低声赞扬……两人发丝绞缠中,那样完全不同的奇怪感觉,竟然令北堂戎渡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激越,向来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都从来不能 分卷阅读236 够令他迷恋和失态,可眼下这具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的身体,却让北堂戎渡一时间忘了这是他父亲——他们同时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对方的猎物,强悍的猎物。 终于,在长久的狎昵癫狂之后,北堂戎渡小腹抽搐着喷溅出一股热流,趴在北堂尊越身上不住地喘息着,没一阵,伴随着一声低沉的轻哼,另一道滚烫的液体也毫不留情地狠狠射在了他的下腹上,北堂戎渡轻颤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合,却是一动也不动。 半晌,北堂戎渡脸色通红地从男人身上爬起来,面上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能够看见些许羞愧之色——明明原本只是单方面的纵意,但后来自己却竟然迷迷糊糊地加入了进去,一向自以为傲的自控力鬼使神差地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被引诱得理智全无……北堂戎渡尴尬地看着自己小腹下面那一团糟的湿润,那种黏腻不堪的感觉,就像是此时此刻他纠杂不清的心绪。 但此时床上躺着的北堂尊越却显然心情不错,他笑吟吟地从枕边拿起先前北堂戎渡为他擦手的那条帕子,将两人身上还温热着的液体擦干净,这才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北堂戎渡微有赧色的脸,看着他急急忙忙地系上裤子:“……怎么,害臊了?” 眼下北堂戎渡的这副样子,倒简直活像是刚刚被破了身的雏儿,这模样出现在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花丛老手身上,倒也颇为稀罕,有些好笑。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一时间又窘又惭,突然猛地用一只手捂住了男人似笑非笑的英俊面孔,同时明显底气不足地啐道:“你才害臊呢……你刚才就跟牛一样,呼呼哧哧地喘得比谁都厉害!” 这明显的耍赖诬蔑听在北堂尊越耳里,却有着比调情更加令人愉快的力量,北堂尊越笑出声来,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这才坐起身来,猿臂轻舒将北堂戎渡揽在怀里,一面把玩着对方修长的手指,一面咬着少年的耳朵,轻笑道:“手艺还真不错……”北堂戎渡面色稍霁,冷哼一声道:“那是当然……”还没等他说完,北堂尊越却又话锋一转:“……只可惜,本座坚持的时辰,可比你久。”北堂戎渡恼羞成怒,一把从北堂尊越的手里抽回手指,脸上居然有几分悻悻,道:“废话,你比我年长,我眼下才不到十六,一个少年人,控制力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北堂尊越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拥他入怀,发现北堂戎渡脸上难掩尴尬,便轻声安慰道:“怎么,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而已,本座又不会笑话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北堂戎渡粗鲁地筢了筢自己的头发,那双极透澈的蓝色眸子深处,微有莫名之色,但更多的是一丝对自己把持不住理智的不悦,他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你刚才,明明是在故意……引诱我……”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的窘迫之色已经淡去,那张俊秀无缺的面孔也重新恢复了自然,北堂尊越一双晶黄的眸子一闪,俊美的容颜上浮出几丝漫不经心的笑色,闲闲用手梳理着北堂戎渡的黑发,道:“哦,那又怎么样?”北堂戎渡侧过脸去,打量了北堂尊越一下,既而简单理了理衣裳,一面倦倦按着太阳穴,一面沮然道:“不怎么样……”北堂尊越抱着他重新在榻上躺了,含笑道:“好了,你也闹乏了,在这里陪本座睡一会儿,嗯?”北堂戎渡低低应了一声,把脸埋进北堂尊越的胸口,不说话了。 窗外大雨如注,天色亦渐渐暗了下去,许久,北堂戎渡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穿上了靴子,回首见北堂尊越一只手还兀自放在被子上,睡得正熟,那双无论何时都高傲以极的长眉也舒展着,显得多了几分平和之气,鼻梁高挺,唇线削薄流畅,五官的轮廓深邃而精致,和他是非常相象的,北堂戎渡静静打量着男人,想到这人的一腔柔情,不知不觉间已经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轻轻去抚摸北堂尊越完美的五官,但指尖就快要碰上对方的鼻梁时,却又停住了,恍如灼伤般重新收了回去,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一丝怔怔……北堂戎渡想起自二人相好以来,自己心中的挣扎与迷惘,其中种种,皆不足为外人道也,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时间思绪繁杂,遂站起身来,伸手将床前的流苏帐子轻轻放下,既而取了伞,便出了房门,走进了外面的雨幕当中。 屋外是一天一地的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北堂戎渡出了这个院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时看窗外雨势绵连,想到自无遮堡兴兵以来,自己转战无数,已足有半年多未见北堂佳期,也不知道女儿眼下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思及至此,又念起沈韩烟音容笑貌,遂取了纸笔,写上一封家书,唤门外一个守卫进来,将信交与其派人送回。 又过了一时,眼见外面夜幕将至,雨势渐小,北堂戎渡一面自己动手掌起灯来,一面朝外吩咐道:“……传谷刑前来见我。”不一会儿,外头有人冒雨进门,放下雨具,北堂戎渡用银镊子拨着烛芯,也不抬头,只徐徐道:“谷刑,眼下我有一事,交与你去办。” 谷刑微微躬身应道:“……请爷吩咐。”北堂戎渡放下银镊,取手帕擦了擦手,道:“这大半年来,我无遮堡儿郎征战无数,如今已得北方十之七八,群雄纷纷而附,只是眼下胡人扰噪得紧,在南面纷乱不休,亦有少数世家与其暗通款曲,不可不防,如此,我昨日已与父亲商议过,如今我便命你派人暗中与鹘祗交接,私下贸易,以他们短缺的粮草去换他们的马匹,互通有无,让他们可以多在中原盘桓一时,把水搅浑,给南人增加障碍,我们便能遥看南方群雄逐鹿……趁他们鹬蚌相争,元气消耗,我无遮堡日后,才好坐享渔人之利。” 谷刑闻言,垂手道:“爷虽有此意,只是如此一来,鹘祗粮草充足,势必会在中原逗留许久……”北堂戎渡摆摆手,不经意地道:“无妨,这已经不是从前五胡乱华那阵子了,多年以来中原势力之大,他们这些胡夷知道自己在中原成不了大气候,所想的,不过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多得些好处而已,尽量在这里能多抢得一日是一日,眼下我送他们鹘祗这个便宜,也算是互利而为,他们即便明知道我心中所图,却岂有不愿意的,仍旧要上钩,这也算是阳谋了。”谷刑听闻,再无言语,垂手应了一声‘是’,便出了房门。 晚间大雨渐渐歇止,到了第二日早上,已是放晴,北堂戎渡练功既毕,便穿上一身银甲,手握精铁长枪登上城头,只见城外大军集结,正自操练,满眼看去,俱是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北堂戎 分卷阅读237 渡见状,不觉豪兴甫发,天下浮沉,舍我其谁,一时间不由得慨然而笑,却忽听身后有人道:“……起得这么早?” 北堂戎渡回身看去,就见北堂尊越一袭暗红披风,迎风猎猎拂扬,其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正微笑看他,于是亦报以笑容,道:“已经习惯了。”北堂尊越走到他身旁,一只手在北堂戎渡肩上拍了拍,道:“先时本座兴兵而起,前期为打下稳固基石,不免你我父子转战天下,如今北方渐平,其余之处,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既然这样,等再过一时,你我父子便返回无遮堡,徐徐图之。”北堂戎渡答应一声,既而道:“前日爹和我商议的那件事,我已派人去与鹘祗接触了,想必不用多久,就有答复。”北堂尊越微微点头,复又看向城外,笑道:“……渡儿,眼下你在这万人之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北堂戎渡思索一下,这才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战必胜,攻必取……天为绝顶我为峰。”他抬头看向北堂尊越:“那你呢?”北堂尊越双眉轻扬,眼中有无尽犀利,低低笑言道:“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一百四十五. 毕丹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不由得有所触动,点头道:“……确实。”他眼望城下,看了一会儿大军操练,一面好整以暇地对北堂尊越道:“既是派人与鹘祗接洽,那么只怕这几日,对方就有回应……这等事,总得有个够分量的人出面,前时大王子鄂隆已秘密死于我手,听说鹘祗王有第二子名唤毕丹,为人颇得鹘祗王喜爱,如今正随军留在南面,想来若是鹘祗方面有人与咱们接洽,差不多就应该是他了。” 北堂尊越右手搭在他肩头,顺势拈起一缕黑发绕在指尖,细细把玩,面上不以为意地道:“说起鹘祗,本座往上几代,就有人曾经娶过鹘祗的女人。”北堂戎渡扭头瞧着北堂尊越,笑道:“也是,这么说起来,我和那毕丹倒还算得上是有点儿亲戚关系呢……嗯,听说那可是当年天下有名的美人,鹘祗贵女。”北堂尊越轻笑道:“美人……唔,你向来惯于流连风月,依红偎翠,如今这大半年来却忙得很,没有什么工夫想别的,眼下暂时松泛了些,莫非就在想女人了?”北堂戎渡微微一愕,随即便失笑道:“你才想女人了呢……大白天的,我就闻着了一股醋味儿,顶风酸十里。”北堂尊越用手在少年头上轻敲一记:“混帐,没大没小的。” 两人站在城头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回到城内,北堂戎渡随便吃了些东西,站在沙盘前演练行军阵法,没一时,却听门外有人道:“禀少堡主,有堡内送来的信。”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心中欢喜,遂道:“进来。” 那人进到房中,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封家书,北堂戎渡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拆开信笺,取了里面的信纸展开,慢慢读着,上面一行行的墨字字体丰隽流畅,自然是沈韩烟亲手所书,写的大多无非是北堂佳期的近况,再略略提些堡中之事,北堂戎渡想到自己昨天才写了信让人送回去,想必眼下才在路上呢,如今沈韩烟却已早差了人把家信送来,不觉一面看着,一面自笑,等看到沈韩烟提及北堂佳期已会唤‘爹爹’时,心中更是喜欢,一时间越发想要早些回堡,见女儿一面才好,想来那孩子年幼,又许久不见自己,必是早已忘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了。 …… 初冬,无遮堡。 晌午日头晴晴,室中点着百合香,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那香气透过毛孔,几乎能钻进人的骨头里,让整个人都惫殆得不愿动弹,青年睡在铺有寸许厚软毯的床上,如鸦翅的睫毛并合着,身上盖着一袭湖绿色锦被,几个绵软的鹅绒枕头堆在床头,一把黑发凌乱散在上面,如同柔软的黢黑水草。 鼎中散出迷蒙的轻烟,室内光线错漏,淡薄的天光透过鲛纱淡淡落在床内人的脸上,青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玉样的脸上泛着热红,仿佛被香气熏得有些头脑晕眩,清致的眉毛如同两条卧蚕一般,微微而皱。 沈韩烟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上发沉发热,颇为不适,连头也是昏甸甸的,如同坠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沉梦之中,他努力皱了皱眉,好容易似醒非醒地模糊有了几分神志,就隐约听见外头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沈韩烟恍恍惚惚地依旧卧在榻上,心神明灭,不知所已。 仿佛有片刻的安静,既而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沈韩烟微微睁开双眸,心神模糊之间,只依稀看见好象有一个身影掩映在帐外,隔着两重鲛纱,似乎正在看他。沈韩烟似醒非醒之间,已习惯性地本能喃喃道:“……北堂?……” 他的声音太过模糊,那人并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只听见有声音发出,遂知道他已醒了,因此下一刻沈韩烟便见流苏点缀的鲛纱被雪白的指尖掀开,那指上留着水葱似的半寸来长指甲,修饰得精致圆润,用凤仙花染得通红欲滴,十分好看,同时就听见一个娇脆清亮的声音道:“……韩烟,我刚来,就听说你病了呢。” 恍恍惚惚的心神便这么登时清醒了过来,沈韩烟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面上薄汗烧红,眼睛微微眯着,仿佛被光线耀了双眼,一时间凝目努力看了过去,便认出了来人,不由得心中隐隐地有些失落,却还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没什么大事……” 帐子被银钩挽起,床前地下的青铜六蟠大鼎里透出薄薄的淡白烟缕,袅袅篆烟之中,有人静静而立,手里端着一只碗,一双丹凤眼明亮清澈,体态纤侬合度,秀美不可方物,衣饰亦是华贵,正是牧倾萍。沈韩烟慢慢坐起身来,微笑得宜道:“你来了……” 牧倾萍见他脸上烧红,额间微有细汗,便点点头含笑道:“嗯。”说着,又瞧了瞧沈韩烟的气色,见他精神略显委靡,不觉关心道:“刚才在外面就听说你得了风寒……怎么弄的?” 沈韩烟扶着额头,淡淡哦了一声,又咳了两下,才道:“……前几日佳期受了风寒,我自然不免多照看她些,或许便是这么染上了罢。”牧倾萍听了,便忙问道:“那她现在可没事了么?毕竟她还是小孩子,大意不得。”沈韩烟点一点头:“……已经大好了。”牧倾萍这才‘哦’了一声,道:“她还小着呢,生了病可不好……对了,上回我来的时候,见她都会叫人了,也不知道眼下,可是已经会说话了么?” 沈韩烟闻言,不由得就有些忍俊不禁,似乎是在笑,声音当中也略添了几分力气,说道:“……如今刚入 分卷阅读238 冬,她连周岁都还不到,只能叫个‘爹爹’‘好’之类的几个字,离说话还有些日子的……”牧倾萍听了,粉面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扭过脸,道:“我从前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么多……”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手上还端了药,便递过去,道:“呶,刚才我进来时,见下人正要端给你,就顺便捎了过来,你快喝了罢。”一面把碗上的盖子拿下来,将汤药放到沈韩烟手里。 室内天光微薄,映着墙上的一幅画,画上一个素衣赤足的少年正坐在荷花池边,去摘一支白莲,容貌俊美,丰秀无伦。沈韩烟接过碗,慢慢把药喝了,牧倾萍从旁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床前,自己在上面坐了,一边打开鼎盖,缓缓往里头撒入一把百合香进去,让香气愈浓,一边道:“……听说那小子就快回来了,是么?”沈韩烟放下药碗,从枕下摸出一根金簪,将散乱的黑发简单一挽,目光看了看墙上的那幅采莲图,一面轻咳了几下,嘴角轻轻挑起,道:“……不错,看信上说,应该就快要回堡了。”牧倾萍合上鼎盖,端详了一下自己精美的指甲,随口问道:“听我爹说,如今北方十有七八已归附无遮堡,既然这样,他们现在回来,是不再打了么?……说到这里,前些时候我听说浑胶屠城,死伤无数呢。” 沈韩烟微微笑道:“不是,南方那边,如今还乱得很。”他沉吟一下,接着道:“至于说到屠城……既是两军交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牧倾萍闻言,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道:“你们男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我也不懂,只是……” 她说到这里,言语一顿,想起前时父亲暗中流露出来的意思,面上的神情一时间不由得就微微沉了下来,眼睛望向窗外斜逸的一枝冷梅,光移影动之间,不禁就有点儿发怔,沈韩烟见她似乎是有些走神,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牧倾萍闻言,方移开目光,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不露声色地掩饰住,道:“没什么。” 温暖的房间里于是安静下来,偶尔听见外面微有风声,依稀传入耳中,却也是极轻的,似乎是生怕打扰了屋内的安宁,牧倾萍听见窗外廊下挂着的风铃轻呤有声,纷乱嘈嘈,犹如心绪,她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 恰逢此时沈韩烟也正欲张口说话,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既而又同时停下,沈韩烟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笑,温文道:“你说。”牧倾萍的目光在青年清癯的容颜和长长的青丝间滑过,摇头道:“……没事。” …… 初冬,细雪霏霏。 北堂戎渡盘膝坐在火盆前,将手放在上方烤火,身边搁着一卷摊开的兵书,未几,室中已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人来,低声道:“鹘祗二王子毕丹,已在城外东北六十里处的畅梅园等候。”北堂戎渡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谷刑蹲身替北堂戎渡穿上牛皮靴子,一面答道:“经查探,约有三百骑左右。”北堂戎渡笑了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道:“三百骑……他这是向我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呢……此人倒也有些胆识。”忽然间又想起一事,便道:“对了,那厉航斋自从被我去年冬天暗中杀了她们斋主蓝妙旋之后,门内一时争权夺势,等到新一任斋主上位,厉航斋已是元气大损,既然如此,便派人去与她们接洽罢……反正她们这么多年以来,就是专门靠培养‘冰清玉洁’的‘仙子’来迷惑男人的,那么就自然不能辜负了她们的本事,以后自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一任的斋主只要还有些脑子,就应该看得清大势,知道如何选择。”他冷冷一笑:“当初她蓝妙旋胆敢设计害我,如此,公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北堂戎渡说着,又去取了裘衣穿上:“吩咐下去,点一百骑,随我前去。”谷刑略一迟疑,进言道:“爷不如穿上重铠,再随带五十甲士……”北堂戎渡大笑道:“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毕丹既然带了三百骑就与我见面,而我若多带人手,重重防护起来,倒没得让他们小看了!”说着将随身佩剑挂于腰间,冷然轻笑道:“即便事有不豫,我北堂戎渡一剑在手,天下之大,却又有几人能够留得下我?”复又道:“派人跟父亲打个招呼,就说我去赴会了。”谷刑垂手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一时间北堂戎渡出了房门,外面细雪飘飘,似有如无,没过多久,谷刑已身穿轻甲,率领一百骑在城外聚集等候,待到北堂戎渡前来之后,一行人便迎着漫天小雪,朝城外东北方向策马而去。 到得傍晚,细雪已歇,一行人也已到了城外六十里处的畅梅园,众人骑马而前,远远地就有鹘祗护卫前来迎接,那人上前道:“来的可是北堂氏少主?我家王子有请。”北堂戎渡听了,也不下马,径直带人走入其中,跟随此人而前,只见沿途上百甲士分立两边,个个神情肃然,气势强凝,满身剽悍勇猛之气,虽然算不得高手,但也是行军打仗的猛士。 北堂戎渡一路骑马走来,见园内虽然亭台倾圮,山石荒疏,却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皇家行宫的气派影子,他虽是年少风流,惊才绝艳,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似乎天下任由取舍,但眼见此情此景,却也有些感慨,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无遮堡才能够坐揽天下,以不负此生,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够?如此手握大权,真真才是气象万千!一时间不觉慨叹了一声,对身旁的谷刑道:“看了这些,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却又不知道几百年前,这里是何等景观?”谷刑道:“天家威仪,自是不同。”北堂戎渡一笑而罢:“这个自然。” 一行人走了一时之后,眼前豁然开阔,就见远处一大片漫烂盛开的梅林当中,已然清理出了一片空地,铺上厚毡,一人正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着一张条案,旁边有铁炉,铁叉,铁网等物,似乎预备要烤些什么,周围自有护卫环绕,那人见了北堂戎渡一行人远远而来,便起身道:“……少堡主,别来无恙?” 北堂戎渡翻身下马,身后众人亦且纷纷离鞍,静立其后,北堂戎渡虽因对方似乎认识自己而微微惊讶,但也仍然笑道:“哦?莫非王子曾与我见过面?”说着,亦自走了过去。 只见那鹘祗王子眼眸蔚蓝,一头金发灿烂流光,容貌颇为英俊,穿一身海龙皮锦袍,身形高挺笔直,蜂腰猿背,自有一股气势,北堂戎渡见了他模样,这才忽然想起去年间的一件事来,原来这男子便是当初那个曾经以周小史等历史上著名 分卷阅读239 美貌娈童与他相比较之人,一时间不由得恍然,遂道:“哦,倒果然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阁下便是鹘祗二王子毕丹。”说着,脱了挡风的兜帽,将护手的羊皮暖手筒摘了下来,揣进怀里。 鹘祗诸人先前听北堂戎渡的声音,只觉音调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如同清泉一般,等到兜帽脱下,看清楚了对方模样,则尽皆心中一惊,只见少年体态修长,飘然出尘,与世独行,穿一袭精绣斗纹浅蓝貂裘,豪奢修雅兼备,一双凤目幽透如寒江秋月,目光掠过人时,便会令人有‘他看见我了’的错觉,眉目高华之气,难描难画,使人心中顿时油然生出难言的欢喜,实在是丰俊难言,造化神秀,鹘祗虽一向盛产美人,但众人一生之中,却也从未见过这等俊秀的少年,几个素好男风的甚至微微张大了口,一时竟然有些失魂落魄,好在向来天下人第一次见了他,大多皆是如此,北堂戎渡生平见得多了,自是不以为意。 毕丹面上微微带着笑色,说道:“上回倒是我一时莽撞了,言语之间有些冒犯,少堡主不要介意。”北堂戎渡记得他当时也还有礼,因此也不在乎,点头道:“些许小事罢了,王子不必再提。”毕丹笑道:“少堡主果然爽快。”说着,引北堂戎渡走向那处厚毡位置:“少堡主请。” 北堂戎渡也不客气,在一张熊皮垫子上坐了,毕丹则挥手示意鹘祗众人退往远处,既而朝身后吩咐一句,不一时,就有人送上切好的生肉和两壶美酒。毕丹取了铁叉把肉插上,便放在铁炉上烤,笑道:“才射到的鹿,新鲜得很,少堡主不妨尝尝。”北堂戎渡倒也不自矜,也取了一片肉来,拿铁丝网架了,放在火上慢烤,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并不怕对方做什么手脚,毕丹见了,心中微微点头。 周围雪地皑皑一片,虽有数百人在远处静立,但仍然几乎虚寂无声,一个个只好象泥雕木塑一般,动也不动,唯闻远处马匹偶尔的喷鼻响动,两人一时间吃着烤鹿肉,喝着美酒,随意谈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也算快活。 酒过三巡,北堂戎渡端着杯子,忽然话题一转,道:“我也不多作赘余了,王子既是来此,咱们便谈谈粮草与马匹互换之事罢。”毕丹持杯的手顿了顿,点头笑道:“也好。”说着,目光忽然炯炯看向北堂戎渡,说道:“恕我多言,眼下我鹘祗出兵中原,少堡主乃汉人,又何必以粮草襄助我等?” 北堂戎渡握着酒杯的手晶莹通透,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唇角略略挑起些许,只凤目微转,便令人心不能自主,浅笑道:“明人不说暗话,究竟如何,王子心知肚明,又何必拿话试我?况且行军打仗,也确实需要马匹,如此,你我两方各得其所,有何不好?” 毕丹忽而一笑,举酒道:“倒是我失言了。”话毕,喝了一口酒,既而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道:“此次浑胶城一战,天下皆闻,北堂堡主果然是男儿之风,大丈夫本色。”北堂戎渡但笑不语,慢慢在火上转动着插有鹿肉的铁签子,等到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拿起来尝了一口,道:“昔日五胡乱华之际,当年八王之乱,慕容鲜卑在中原肆行,掳掠数万汉族女子……王子应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 毕丹眼中精芒微现,就听北堂戎渡徐徐继续道:“这些女子自然不免被侮辱虐玩,但慕容鲜卑行淫之余,又以这些女子充作军粮,宰杀而食,等到走至易水时,还剩下八千女子,慕容鲜卑嫌吃不完累赘,于是就将这些女人统统淹死在水中,不但如此,有了这例子,日后拓跋焘进攻宋国,再也不带粮草,只以一路的汉人作为食物,因此不但吃得人强马壮,而且又无后勤之忧……如此种种,我无遮堡偶尔屠城一二,且里面又不是我汉人百姓,又怕得什么?” 毕丹一时倒也无话,面上神情虽不变,心中却因北堂戎渡谈及万人生死时那等轻描淡写的态度而微微生凛,知道其年纪虽轻,然而屠容公子之名,却名副其实,当真是个一等一的狠角色,遂改颜而笑,举杯饮酒,见北堂戎渡长睫凤目,唇角兀自含着浅笑,隐约间甚至可以看见脸部皮肤下的淡青色血脉,容色秀峻以极,不觉随口笑道:“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此……只是少堡主今日与我临坐饮酒吃肉,颇有豪气,却不怕我做什么手脚?” 北堂戎渡闻言,便也笑了笑,以手拈杯,悠然道:“哦?在下虽比不得家父天下殊无对手,却也不怕谁下什么暗招。”说着,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毕丹,低语轻笑道:“若士必怒,流血五步……如今天下除有数几人之外,其余人只要近在我身旁,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既然如此,王子觉得,我又怕谁对我不利?”毕丹微笑不变,点头道:“北堂堡主既是天下第一高手,虎父无犬子,少堡主自有乃父之风。”北堂戎渡含笑道:“王子客气了。” 一百四十六.叵测之谋 两人又针对粮草马匹互贸之事详细商谈了一番,一时事毕,北堂戎渡手里捏着酒杯,轻轻一嘘,道:“王子这酒,当真是烈得很哪。”毕丹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少堡主若是喜欢,何妨多饮一些。”北堂戎渡含笑看了毕丹一眼,玩笑一般地说道:“家父虽然对我一向管教不算如何严厉,但若喝得醉醺醺地回去,倒也不好。”毕丹畅然一笑,道:“向来听闻北堂堡主盛名,只可惜,总无缘一见。”北堂戎渡面上浅浅含了笑意,将手里烤得吱吱冒油的鹿肉翻了翻,道:“日后若有机会,或许也能见得。”他说完,忽然话题一转,语气平静道:“……今日还有一事,家父让我由王子转告鹘祗王。” 毕丹面上微笑不变,道:“哦?想必应是大事了,少堡主请讲。”北堂戎渡用手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王子回去以后,便将此言转达鹘祗王,就说我北堂氏支持鹘祗,成为草原大小国、各部共主……如今南方大乱,各部为在中原争夺利益,已纷纷派出大量精锐兵力,正是本土力量薄弱之际,如此,鹘祗何不趁势一举吞灭……说起来,我北堂氏一脉,倒还与鹘祗有亲呢。”毕丹一顿之下,随即笑道:“少堡主说笑了,他们抽调大量兵力滞留南方没错,可我鹘祗不也仍然如此?虽说我鹘祗是草原最大一脉势力,但如今鹘祗本部亦是兵力薄弱,又有什么把握去吞并他人?” 北堂戎渡闻言,突然一笑,两眼炯炯看向毕丹:“在下从不说笑……王子莫非忘了,在下除却家父一人之外,还有一位血亲!天下皆知,苗疆第一神教教主昭华夫人乃是在下的外祖母,摩月教坐镇苗疆,若要最短时间内回 分卷阅读240 至草原,则苗疆以南,是必经之地,到时除鹘祗大军之外,我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由此经过!苗疆有天险倚仗,易守难攻,况且草原各部不能一心,到时我北堂氏亦会派大军阻拦,只要鹘祗兵马回去之后,整顿大军迅速吞并其他势力,如此,那些滞留中原的各部没了根基,早晚会被慢慢蚕食!” 一语既出,毕丹终于面上蓦然变色,心下才真正清楚了北堂父子的手段。 对于鹘祗来说,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明知道此举是被北堂氏利用,却也别无选择,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吞下这个香饵!鹘祗一旦发兵吞并其他部族,则各部留在中原的兵马接到消息,想要及时赶回,就必须走苗疆以南的捷径,但有北堂氏与摩月教联手阻拦,想要通过,谈何容易?一旦各部兵马当真被留阻中原,一时不能回去,而鹘祗原本就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待大军返回之后,举上下之力,必可一一吞噬其他部族,到时大势已成,就任谁也再改变不了!一旦鹘祗事成,一统草原,那些留于中原的胡人就再无根基,军心亦要动摇,再无翻身的本钱,南方大局,自不受掌控,势必要被南方各世家门派慢慢磨尽,到头来留于中原的胡人兵马只有崩溃的下场,则中原之乱,由此而解,到时南方既平,当地各大门阀世家也被消耗不小的实力,而到了那时,北堂氏却可以真正飞龙在天,不必耗费巨大代价,便能够逐渐接收南方,如此,南北一统,则中原,已尽入北堂父子之手!—— 这才是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大谋算! 毕丹心中思绪千转,面色不定,良久,忽然放声而笑:“北堂堡主、少堡主好谋略,好手段!无遮堡雄踞中原,一经出手,则应势成事,覆雨翻云,亦不过如此,这等谋划,我鹘祗明知道是为无遮堡所用,也依然实在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北堂戎渡凝笑尔尔,微微点头道:“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于己于彼,皆是天大的好处,我北堂氏与鹘祗联手,二分天下,岂不甚好?” 毕丹亦笑,所谓二分天下的话,谁也不会当真,但是此时此刻,双方却都是需要彼此,只因‘利益’二字,就成为了最亲密的盟友!他看着北堂戎渡,眼中意味不明,脑海中百转而动,突然于模糊间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一时间眸色瞬时深沉,须臾,忽低低道:“少堡主,毕丹有一事,倒想向少堡主请教。”北堂戎渡微微笑道:“王子请说。” 毕丹目色沉沉,神情之间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轻声道:“……少堡主,可曾见过我王兄?” 北堂戎渡闻言,立时看向毕丹,半晌,忽抚掌赞叹道:“王子真是聪明人……”毕丹眼见他笑容熙熙,眉宇之间一派平和,心中没来由地只觉微微生凉,遂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无遮堡一手挑起中原之乱,奇谋尽出,这天下人何止万万,却尽被尊父子玩弄于股掌当中。”北堂戎渡含笑不语,举杯饮下一口美酒,轻笑道:“王子何必有此一说,说起来,王子才是受益最大之人,鄂隆既死,王子便是下一任鹘祗王,日后,还会是整个草原之主,他若不死,王子身为侧王妃之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鹘祗王。”北堂戎渡说着,好整以暇地割下一块烤好的鹿肉,放进口中,悠悠道:“当初,是我一剑斩下鄂隆的首级……如此,我帮了王子这样一个大忙,王子理应谢我才是。”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根本不怕鹘祗方面知道此事,在巨大的利益之下,一个儿子已经算不了什么了,鹘祗王就算知道长子是死于自己之手,也仍然会选择合作,况且毕丹是个聪明人,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而若是日后鹘祗想要将此事宣于天下,指明是北堂氏为了一己之私而挑起战火,那也没人会信,只当是胡人为打击中原最大势力所作的阴谋手段,意在挑起汉人内部猜忌,引发矛盾。因此,当去年胡人策马中原,一切按照计划发展之后,北堂戎渡就已根本不惧此事被人知晓。 毕丹面色静静,忽然间开怀一笑,道:“不错,我欠少堡主一个天大的人情!”随即举杯示意:“谨以此酒,先行谢过。”北堂戎渡朗声大笑,亦且举杯,两人同时饮尽。 一时宾主尽欢,毕丹眸中精光一闪,复又如常,只含笑看着北堂戎渡,道:“今日我与少堡主一见如故,如此,就且恕我失言了……只是汉人向来讲究气节道义等等,如今尊父子如此行事,以一己之私搅动天下,却是似乎不符合‘仁义’二字……” 北堂戎渡一扬双眉,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我无遮堡不打这个头,也总归会有人来做,既然如此,与其别人去做,不如我来。”既而端着酒杯笑道:“王子可知,家父曾经教与我一句话。”毕丹微笑:“愿闻其详。”北堂戎渡饮下一口美酒,这才悠悠说道:“家父曾说过:于已不利,虽善不为,于已有利,虽万恶而必为之!” 此言一出,毕丹一时无声,片刻之后,方感叹道:“……北堂堡主实乃枭雄也。”北堂戎渡只做含笑模样,道:“粮草之事既是已然定下,那便请贵部在中原多逗留一时,将南方的水彻底搅浑罢……王子此番回去将此事转达鹘祗王,若是鹘祗方面答允我北堂氏的这个提议,那么等到二月初,贵部即可由苗疆经过,回往鹘祗。”毕丹微微颔首:“事关重大,我自会将此事转达父王。”北堂戎渡一笑,再不多言。 待到天色已晚,二人便客客气气地互相告别,北堂戎渡翻身上马,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当中,毕丹眼见对方离开,不觉对身后一中年人轻叹道:“我平生所见之人,未有稍及北堂氏父子者……北堂戎渡如今年少,竟已是如此,却不知道那北堂尊越,又是何等样的人物?”那中年人道:“王子既有囊括天下之心,日后想必总有与其打交道的时候。”毕丹笑道:“天下……这‘天下’指的也只是我们草原罢了,这中原说到底,终究还是他们汉人的,除非中原积弱,不然,我们根本没法站得住根脚。” …… 隆冬,无遮堡。 偌大的堡内一片歌舞升平,时隔大半年,今日北堂父子终于双双回堡,整个无遮堡内,众人权且尽欢。 此时正是最喧嚣热闹的时候,北堂戎渡坐在上首北堂尊越的身旁,将手里的酒樽放下,面上微微泛着红晕,低声道:“爹,我眼下已经有三分酒意,便不喝了……今天一回来就忙忙乱乱的,还没来得及去看佳期呢。” 北堂尊越知他爱北堂佳期如珠似宝,父女二人许 分卷阅读241 久不见,北堂戎渡心中一直记挂着孩子,哪里有多少心思喝酒饮乐,因此便道:“你去罢。”北堂戎渡答应一声,正欲起身,北堂尊越却已轻声低笑道:“……今晚,去本座那里。”北堂戎渡愕然,既而压低了声音道:“我才从外面回来,按理说谁不待在自己的住处,倒跑到一路一起回来的爹那里睡觉去了!”北堂尊越见他如此,知道少年是不肯答允的,便也作罢,不想惹他,因此就摆了摆手,道:“那就算了。”说着,面上似笑非笑,目光朝下方正在饮酒的沈韩烟那里扫了一眼,对北堂戎渡道:“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今夜不去本座那里,是因为自有温柔乡在等着你罢?” 北堂戎渡心中有些莫名的急躁,低声道:“你就不能不吃这点儿无聊的干醋?韩烟总归是与我正经成过亲的,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重要,这还不行?”北堂尊越自然不会满足,但也情知北堂戎渡若是犯起倔劲来,还不知要怎么样和他冷战,总不能把他逼得太急,得不偿失,因此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哼道:“……去罢。”说着,已斟酒自饮。 北堂戎渡离席而去,不一时回到碧海阁,阁中众人见他回来,皆忙着端茶递水不迭,孟淳元如今似乎是长高了一些,穿着一身淡黄衫子,清秀的眉宇之间仿佛也略微有了几分成长之色,替北堂戎渡换上软底的便鞋,神情中有不尽的欢喜之意,溢于言表:“公子可算是回来了,我一直很想公子呢。”北堂戎渡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唔,好象是长高了一点儿。”孟淳元得意地仰着脸看向北堂戎渡,用手比画着,说道:“可不是?我足足长了这么些呢。” 北堂戎渡笑着问了几句他的功课,既而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便扭头问旁边的翠屏道:“……佳期呢?”翠屏含笑道:“姑娘刚刚睡醒,如今父女两个大半年不见,公子赶紧过去看看罢。”说着,便引着北堂戎渡去了北堂佳期的屋子。 室中暖和得很,北堂佳期穿着一件水红锦袄,身上裹着小毯子,正躺在床上打着呵欠,屋子里一群的丫鬟乳母,都围着她团团转。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急忙见礼,北堂戎渡此时一见北堂佳期,到底是父女连心,一时间心中顿时百味陈杂,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直接走到床前,只见女儿比自己离堡时长大了不少,五官也渐渐长开了,白白胖胖的,生着一头乌黑的柔软黑发,小嘴儿嫩红如同花瓣一般,两只眼睛灵活以极,实在是叫人又怜又爱,北堂戎渡看着女儿这般玉雪可爱的模样,心中更是颇为感触,因此一时间情不自禁地便伸出了手,就将北堂佳期从床上抱了起来,低头亲了亲那泛着奶香的嫩嫩小脸蛋儿,口中笑呵呵地道:“好孩子,想不想爹爹?” 北堂佳期此时年纪极幼,早已不可能记得大半年未曾见面的父亲,眼下突然被这么一个毫无印象的陌生人抱着,不由得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手连连挥舞,似乎是想要挣扎着摆脱这个陌生的怀抱,张着小嘴直哭。 北堂戎渡见状,不觉就有点儿尴尬和无奈,柔声哄道:“乖露儿,我是你爹爹,哭什么?别怕……”北堂佳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仍然大哭着,两只胖胖的粉嫩小手伸向一旁的翠屏,泪痕满面,哭道:“抱……” 翠屏无奈而笑,从北堂戎渡怀里抱过北堂佳期,一面爱怜地哄她,一面对北堂戎渡道:“姑娘太小,如今许久不见公子,自然不记得了,难免有些怕生呢。”北堂戎渡也不以为忤,自嘲一笑,道:“这孩子竟这样疏远我……罢了,她还这么小,哪里懂得这些。”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信上说露儿都会叫人了,是么?”翠屏笑吟吟地道:“可不是?姑娘已经会讲不少的词儿了……就连走路,现在都已经走得挺有模样了,若是扶着东西,更是能走好一段路呢。”说着,便哄着已经止住了哭的北堂佳期,一面抚着她,一面柔声道:“这是爹爹,叫‘爹爹’……来,叫‘爹爹’……” 北堂佳期望了北堂戎渡一眼,依旧有些怯怯,两只手紧搂着翠屏的脖子,望了片刻,在翠屏不断地诱哄之下,方有些犹豫地软软开口道:“爹爹……”北堂戎渡乍听之下,顿时心花怒放,有心想去抱女儿,却又怕吓到了她,因此便讪讪地止住了手,只是看着北堂佳期直笑,细细端详着女儿。 一时间北堂戎渡拿了玩具,耐心地慢慢哄着北堂佳期,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父女连心,冥冥之中自有血脉牵系,渐渐地,北堂佳期似乎不再那么排斥他,等到北堂戎渡再次试着去抱她时,北堂佳期没有再哭,也没有挣扎,北堂戎渡大喜,轻轻握一下她柔嫩的小手,那上面的淡粉指甲,就如同几片小小的花瓣。北堂佳期抓着一只拨浪鼓,也不再管周围的事,只自己一心一意地认真玩了起来。 北堂戎渡挥退众人,只剩自己在房中陪着女儿玩耍,他侧身卧在床上,用一只手逗弄着北堂佳期,室中烛火明亮,远处依稀一片歌舞升平,渐渐地,北堂戎渡腹中酒意涌了上来,不知不觉之间,眼皮开始一点一点发沉,终究还是打起了盹儿来。 正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耳边有人轻声道:“北堂……”北堂戎渡慢慢睁开双目,由于刚睁眼的缘故,望过去依稀有些影影幢幢,略一凝神,才看清面前正坐着一人。 那人自是沈韩烟,只见青年眼角泛着几分酒色,微微染出动人的潮红,眸底如同秋色生波,欲语还休,正坐在床边,暖红色镶金丝袖下露出修长的手,清新如同一缕穿过竹梢的清风,目光中似是有着眷眷之意,银冠下逸出一缕乌发,神色潇静温平,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色,都宛若从前,北堂佳期正偎依在他怀里,一面咯咯笑着,一面用小手去抓他的头发。北堂戎渡静静端详着青年,仿佛有一阵的恍惚,那种失神一般的怔忡掩藏在眼底,微微波荡,须臾,忽轻轻叹道:“韩烟……” 沈韩烟自从十二岁时开始跟着北堂戎渡之后,两人多年以来从不曾与对方分别过这么久的时日,今日自从北堂戎渡回堡后,两个人甚至都还没顾得上说几句话,此时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满心似是有话要讲,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最终只转成了一句,笑了一笑,扬起烟笼般的长眉,略一颔首,眸中笑意微微泛起,语调清凌道:“……北堂,我眼下见你,似是比去年离堡时,要清瘦了一些。” 北堂戎渡默默不语,片刻之后,坐起身来,将右手伸过去,握住沈韩烟的手掌,沈韩烟微一怔忪,仿佛是在叹 分卷阅读242 息,既而将怀中的北堂佳期小心地放在一旁,这才回过眼来,凝目瞧着北堂戎渡,只一瞬间,白皙的指尖已紧紧陷进北堂戎渡的掌心,手上用力一扯,就将北堂戎渡拥进了怀里,听得出是在极力平息心气,语调之间,已隐隐有些压抑:“我很想你……” 北堂戎渡极少见他这样,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然而沈韩烟却已经很快理平了情绪,慢慢松开了北堂戎渡,睫毛密长,如羽翼垂下,再抬头时,已是怡然而笑,温声淡语:“许久不见你,我一时倒有些失态了。”说着,已从一旁重新抱过北堂佳期,改颜笑道:“如今露儿长了许多,都会叫人了,眉目之间,也越发像你。”北堂戎渡心中有一股混乱的情绪辗转游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顿了顿,才道:“……这大半年你不在身边,我总有些不习惯。”沈韩烟凝了神,修长的指尖细细划过北堂戎渡的眉毛,道:“我在堡中锦衣玉食,倒是你,军中辛苦,总比不得家中自在。” 这样一如既往的平和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此时北堂戎渡听在耳内,却似乎另有一番滋味,即便是再熟悉不过这样的温和,心底却仍有一股暖气淡淡涌出,充满了胸膛,遂抬手挽一挽鬓边细碎的头发,眉眼低垂,道:“这倒没什么,从前咱们在外面时,也不是没吃过苦……倒是我见佳期健健康康的,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夜色已深,北堂佳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沈韩烟小心地抱她回房,交给乳母和丫鬟照看,等到再回去时,却看见北堂戎渡已经倦倦而眠。沈韩烟静静看了他一时,这才将灯熄了,只留下一盏守夜,既而脱了外面的红色锦袍,上榻躺在北堂戎渡身旁。 北堂戎渡鼻息沉沉,显然已经睡熟,沈韩烟侧着身子安静地端详着他,良久,伸出手去,将北堂戎渡搂进怀里,轻吻少年的额头。 一百四十七.嫉妒 第二日北堂戎渡醒来时,沈韩烟已经起身了,正穿着中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镜前,慢慢梳理头发,此时天还没有亮,室中的烛火昏幽幽地,在沈韩烟身上涂出一层温黄的光影。 熏炉中徐徐飘出几缕淡烟,是沉水香清甜的香气,室内静极了,只偶尔听见窗外寒风凛凛,烛台上的蜡烛燃得只剩下一点,在底部凝出红珊瑚一般的红泪,北堂戎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青年,目光明澈如水,只觉烛光稀薄的淡影当中,沈韩烟坐在镜子前的背影十分柔和,让人看得连心都微微宁静了起来,在这大半年里,他在外面大多时候都是行军打仗,日子枯燥而冰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稳宁和的感觉了。 烛影摇红,沈韩烟坐在椅子上,梳头的动作轻缓而娴熟,愈加显得意态闲静,一身剪裁合体的石青色袍子,是宽敞的式样,上面什么装饰和花纹都没有,只是一味地青,看起来便格外有了几分翩翩浊世的风姿。北堂戎渡轻轻坐起身来,趿上鞋走到沈韩烟身后,长长的松散裤角拖曳过绵厚的地毯,从象牙镂花镜中笑吟吟地去看沈韩烟,一面伸手替青年掖了掖鬓角,触手所及,那发丝十分柔软顺滑,令人的心底也淡淡生出几分温软的味道。 对于北堂戎渡的举动,沈韩烟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用手里的玳瑁梳慢慢梳拢着黑发,一截浅杏色的袖子中露出半截手腕,在灯光下细腻洁白如同象牙一般,道:“……昨日你好象倦得很,本来以为今天会多睡一阵。”北堂戎渡摇摇头,道:“没什么,有时候睡到半夜,突然有事,就得马上集合行军,都已经习惯了。” 北堂戎渡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字里行间,都听得出这大半年以来的辛苦,沈韩烟心中自是不舍得他,不由得伸手轻轻捏住北堂戎渡的掌心,抬头看他,目光仿佛直欲探到那眼眸深处,道:“虽说这些都难免,但你也终是太辛苦了些……” 青年的手指修长而秀直,触在北堂戎渡的手上,有淡淡的温暖之意泛出,窗外寒风吹过树梢,响声飒飒,天色已逐渐有些泛亮。北堂戎渡忽而微笑出来,耳垂上的翡翠塞子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望着沈韩烟漆黑的眼眸,淡淡一笑,道:“没办法,总不能不做……好在这也没什么,我又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些许小苦头,对我来说总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韩烟缓缓扬起唇角,似乎含出了一缕依稀的笑意,就连面上的神情,亦如同雾气一般生出几丝朦胧,道:“你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每次让人送回来的信里,都东拉西扯地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要么就是问家里的情况,却从来都不怎么谈及战事。” 沈韩烟说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一声,手指细细抚着北堂戎渡的腰侧:“……你打量我当真不知道呢,你有好几回可都是险得很,却从来没在信上跟我提起过一个字。” 北堂戎渡一时不免愕然,随即只是笑,用手刮了一下青年的鼻子,细细探究对方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歉然地道:“……在信里和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没的只会叫你担心我。” 彼时烛光昏柔的淡影映入北堂戎渡的眼内,令那透蓝的眸子里有纵横交错的浅光,沈韩烟抬头望着他,眼中有一星深不见底的炽热,丝毫不犀利刺人,但却温柔得足以渗进肺腑,几分关切之情渐渐弥漫,只以笑意相对,道:“你这般什么都不说,才是让我更担心你。” 这样的感情是那么不经意,如同涓涓细流,日子久了,也就静行无声,却又总是存在于心中的某个角落,绵绵不绝,北堂戎渡知道,纵使自己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一副百炼钢的冷硬心肠,也仍然不免有时会化为绕指柔,只是,他却注定不能给沈韩烟更多……一想起北堂尊越眉宇之间那桀骜的笑意,北堂戎渡心下忽然就涌起了几分难以分辨得清的滋味,只生生地有些无言。 沈韩烟见北堂戎渡似乎愀然不乐,便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什么怎么了?”沈韩烟拧了一下眉毛,轻声笑道:“这可真是撒谎了,瞧着你便像是有心事,莫非却不能对我说么。” 青年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只是波澜不惊地望着北堂戎渡,眸底有和蔼的光影,那样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能一直看到心底,北堂戎渡心中一动,怔忡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重又一重地涌上来,却偏偏也只能无言以对,又不好回避,须臾,内心静默了片刻,才压抑住心下的汹涌,不愿露出半点额外的神色再叫青年多心,因此便佯装去看梳妆台上放着的 分卷阅读243 一瓶梅花,手指轻轻捻着那花瓣,似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既而才静静地转眼回视着沈韩烟,面上不留任何一丝破绽,粲然笑了起来,点头说道:“我所想的,不过是些战事上的东西罢了,枯燥无味得很,说了也只是烦心而已。”沈韩烟点一点头,仿佛是信了他的话,取了一顶金冠戴在束好的发髻上,用长簪插住,这才站起身来,将北堂戎渡按坐在椅子上,转而替他梳头。 沈韩烟睫毛低垂着,认真梳理着少年一头乌黑的长发,过了一会儿,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道:“北堂,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不是无遮堡的少堡主,我和你都只是寻常人,那咱们便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盖几间房子,养些鸡鸭猫狗,闲时一起读书下棋,要么便喝茶饮酒,待日后佳期大了,寻上一门亲事,然后等再过上几年,你我就可以含饴弄孙……” 北堂戎渡静静听着他娓娓轻声诉说,一言一字皆倾入耳中,心中随着青年的构想,也逐渐描绘出了一幅田园农乐的画卷,不觉漂亮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只是很快,北堂戎渡便收起了这样的遐思,取下耳朵上绿豆粒大小的翡翠塞子,换了一只明金蓝宝石的耳钉,潋滟地晃出海水一般的幽光,既而伸手拈过一朵瓶中的绿萼梅,同时唇角一扬,轻叹道:“好是好,可惜终究不是咱们能过的日子……我早已经习惯了穿最上好的绫罗锦裘,吃最精美的饮食,身边奴仆成群,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高高在上,手握大权……这世上像我这样已经习惯去享受财富、地位、权势、力量的人,是无法再去放弃这些的,或许等到日后我老了,倒是可以试试这样闲散的生活罢。”说着,举目望向沈韩烟,似是要从他的面庞上探究出什么,沈韩烟只是平静地微笑,看着梳齿之间丝丝滑过的柔顺黑发,道:“……也许罢。” …… 午后,天气尚好,日光明澈,北堂戎渡自后山的小树林中练功回来,路经一株曹王黄香梅时,见上面的梅花开得正好,挤挤挨挨地十分繁盛,便轻身跃上枝头,意图从中挑选出几枝最漂亮的,等会儿带回去插瓶。 刚站在树上看了没一时,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北堂戎渡扭头一看,便见北堂尊越已经走到树下,穿着一袭便服,长身伟立,正在看他。 男人生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日光薄弱地投射在他脸上,将密长的眼睫染上淡金,整个人看上去慵懒而惑人心神,此时眼中正微微跳动着犀亮的光簇,配合着英俊的面孔,使得那样强烈的美,完全如同一把利剑,令人毫无招架之力,直刺入心……北堂戎渡顿了一顿,既而很快含笑答道:“……这花开得很好,我正要挑出两枝来,带回屋里插瓶呢。” 少年惬意地站在枝头,笑容如破春风,穿着一身姜黄的衣裳,与满树的浅黄梅花颜色有些相似,倒像是树上开出的一朵硕大的花,北堂尊越微微仰头瞧着他,深如古井的眼眸中波澜不动,忽然间抬起手去,双臂一举,嘴角有几分微笑的弧度,道:“……下来。” 北堂戎渡看着男人抬起来的两条手臂,似乎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迎着北堂尊越的目光,缓缓弯下了身子,把一只手低低地伸了下去,扶在了北堂尊越的胳膊上,北堂尊越不由得展颜一笑,长臂忽然间一舒一拢,便将北堂戎渡从树上接了下来,抱进怀里。 北堂戎渡只觉得自己被稳稳地接住,不禁下意识地将两手搭在了北堂尊越的肩头,随即视线微微一动,就发现北堂尊越一双凤目中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正在看他,那瞳仁里清楚地映着他的面孔。北堂戎渡扶着男人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的呼吸淡淡拂在面上,仿佛乍寒还暖的轻软微风,雪白的牙齿些须压在薄唇上,说不出地动人,北堂尊越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轻笑道:“本座刚练功回来,路过而已。”北堂戎渡一挑眉:“哦?我也是。”既而忽然挣扎着要从北堂尊越怀里下来:“喂,这可是在外面……” 北堂尊越似是浑然不在意,满不在乎地道:“那又怎么样?何况又没有人。”虽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把北堂戎渡放到了地上,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突然觉得对方生得真是好看,那薄唇上甚至有着细腻而饱满的纹路,简直都要把他诱惑了,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既而笑道:“既然没有人……那么,你把头低一低,让我亲一下。” 这个要求北堂尊越当然不可能拒绝,他只是微微怔了一瞬,便马上低下了头,轻笑着道:“……下回在外头,要不要随时给你拿个凳子,让你站在上面?”北堂戎渡听了,哼了一声:“你这在欺负我还没长大,没有你高吗?”说着,用两只手捧住了北堂尊越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两个人由于离得太近,甚至能够数得清彼此的睫毛,北堂尊越不能抑制地回应了这个吻,辗转相就,双方很快地便渐渐投入,吻至情浓,但突然之间,北堂戎渡却推开了北堂尊越,道:“……不玩了,我刚才只是要亲你一下而已,可不是要这样。” 这样被忽然推开,北堂尊越自然有些发恼,他刚想伸手将北堂戎渡捉回来,继续刚才的那个吻,却看见北堂戎渡正仰着脸看他,眼睛里是淡淡的戏谑之意,这让少年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三分孩子气,是一半无邪一半傲慢的神情,一双秀美的凤目半眯起来,目光慵懒,分明是在调笑,如同一头高傲的兽。北堂尊越突然之间心跳如鼓,一种极为罕见的强烈欲念瞬时间将他包围,他不再满足于接吻,而是忽然间无比渴望狠狠地将自己送入到眼前这具匀称而修长的身体里去,而与此同时,他没来由地就突然想到了昨夜,也许面前这个人昨天夜里回去之后,已经抱着另外一个漂亮男子,在漫漫长夜之中翻云覆雨……—— 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少年的魅力,同时也没有人能完全克制住心中的嫉妒,他,也不能…… 北堂尊越突然将少年扯进怀里,北堂戎渡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北堂尊越就已经将他抱起,转眼间便已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四季常青的参天古树上——北堂尊越此时,甚至已不肯多走一段路,去找一张舒服的床。 北堂戎渡明显有些愕然,但当北堂尊越将他严实地抱在怀里,在树上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之后,便开始急不可耐地吻他时,北堂戎渡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一面有点儿招架不住地零星回应着男人的亲吻,一面含糊地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分卷阅读244 “本座不想等……”北堂尊越从唇中溢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总算暂时结束了这个几乎令人窒息的长吻,在双唇松开的同时,右手已经拉开了北堂戎渡腰间的带子,探入到裤子里面,北堂戎渡发出一声轻哼,双手猛然攀上了北堂尊越结实的腰身,将两条腿本能地并紧了,咬牙道:“想让我光着屁股在树上吹冷风么?你可真有兴致……” 一百四十八.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北堂戎渡发出一声轻哼,双手猛然攀上了北堂尊越结实的腰身,将两条腿本能地并紧了,咬牙道:“想让我光着屁股在树上吹冷风么?你可真有兴致……” 少年并起的双腿夹住了北堂尊越的手腕,不过却好象不是特别坚决,用出来的力道也不很大,和北堂尊越那只手上的力量相比,甚至有几分螳臂当车的意思,北堂尊越闻言,不觉笑了,笑意牵引得连同宽厚的双肩也跟着微微震动,他见自己就这样被对方拒绝了,因此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强行继续的举动,但就那么看着北堂戎渡,那种目光当中隐隐有着威严之意,仿佛是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顿了顿,突然间仿佛是嗤之以鼻地又低声轻笑了起来,同时低下头去,用舌尖暧昧地轻舔过北堂戎渡的脸颊,目光幽邃,声音魅惑而低沉,道:“放心,没人会看见……”北堂戎渡在他结实的怀抱里挣了挣,轻哼一声道:“那也——” 北堂戎渡的声音蓦然止住了,北堂尊越已经低下头,重新含住了少年的唇瓣,用最慈爱最温柔的方式,去与北堂戎渡缠绵相吻,同时那只被北堂戎渡用双腿夹住手腕的右手,也已经开始动了起来,五根修长的指头掌握住对方那处还没有开始兴奋起来的重要部位,灵活地抚弄把玩,令北堂戎渡微微倒吸了一口气,小腹情不自禁地缩紧轻颤,原本的那几分拒绝之意便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多少还有些坚定,双手抓着北堂尊越的衣袖,微微攒起了两道长眉,被男人拥在怀里,被强悍的身躯所包围,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北堂尊越亲昵地搂着少年,缠绵的吻令北堂戎渡浑身逐渐放松,开始无力挣脱,或者说,不想挣脱。 父子俩所待的这棵老树满目常青,足有两人合抱粗细,几欲参天,一阵风吹来,枝叶便沙沙轻响,渐渐地,北堂戎渡原本似乎是在推拒着北堂尊越身体的双手,已经不知不觉间变得软弱无力,甚至看起来更像是在迎合,甚至是一种回应,雪白的手指攀着北堂尊越的胳膊,指尖一会儿微微收紧,一会儿又无力地抚过北堂尊越的背部,他不能欺骗自己,只觉得男人正在把玩自己身体的手仿佛是带着火焰一般,每一次挑逗,都燃起了一股奇异的烧灼感,令北堂戎渡有些抑制不住地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声喘息,原本两条并拢的有力双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软化下来,逐渐松开,不再对北堂尊越的动作造成丝毫阻碍。 怀里少年修长的身体渐渐放松,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任何抗拒,眼睛微微眯缝着,睫毛轻颤,不说话,蓝色的眼底无可自抑地透出一股淡淡的享受与舒适意味,这种眼神,比起任何言语都更加地容易引人犯罪,那样依顺驯从的模样,令北堂尊越愈发涌起了进入到这个身体里的冲动,去彻底占有他的孩子,在那没人造访过的体内发泄自己全部的渴望,他想要剥去北堂戎渡身上的所有衣裳,去仔仔细细地看清儿子衣服里面每一寸光滑细致的肌肤,去用力抚摸,在这具年少的身体上留下只属于自己的痕迹,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定力的人,但在北堂戎渡面前,这种定力,往往就变得不再是那么可靠了…… 半晌,北堂尊越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儿子的嘴,凝神去打量着对方,只见北堂戎渡的眼神已经软化了下来,目光是微微潮湿而氤氲的,一双蓝色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极为撩人,两片薄薄的嘴唇也被吸得发红,半开半启着,露出里面些许雪白的牙齿,甚至能够看见那红嫩柔滑的舌尖不自觉地轻轻舔了一下被两人口中的津液濡湿的嘴唇……北堂尊越觉得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他不无嫉妒地想,有多少人曾经看见过北堂戎渡此时此刻的这种模样?这样充满诱惑得简直充满了罪孽感的美丽,这样……动人—— 这个孩子,这具身体,应该完全属于他,只要他想要,就可尽情地去享用,去占有。 北堂尊越这么想着,头已经慢慢低了下去,埋首在北堂戎渡的颈窝间,去舔那细嫩的肌肤,尽情享受,肆意品尝,在少年的脖颈上烙下密密麻麻的亲吻,北堂戎渡不得不仰起头,露出脖子,唇色湿漉漉地润泽着,后背被压在一根结实的老枝上,微眯着一双秀美的凤眼,身体似乎被这种爱抚弄得稍微有点儿发软,甚至懒洋洋的,两只手攀着北堂尊越结实的腰身,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北堂戎渡还努力地睁着双眼,蔚蓝的眼眸深处仍然清明着,即使是此刻北堂尊越高超的爱抚,也不能将这理智从眼底真正抹去,只是皱眉道:“爹你轻点儿……别咬……”此时此刻,北堂戎渡还没意识到他父亲这种种举动背后所隐藏着的危险,只把它当作一次彼此之间的狎昵,甚至很放心地让自己去享受,完全是出自于本能地伸臂抱住了北堂尊越强壮的脊背,一心一意地去体味对方手上的高明服务,口中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痛楚地嘶嘶吸着气,哑声低喃道:“手慢些……你想让我这么快……就泄了么……” 殊不知北堂戎渡这样撒娇一般的抱怨听在他父亲耳朵里,效果简直就好比最强烈的春药,北堂尊越似乎被击败一般地低低呻吟了一声,薄唇的边角勾勒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精致弧度,根本没法子再让自己继续温柔下去,去扮演一个好情人的角色——北堂戎渡甚至根本用不着有任何刻意勾引的举动,他就已经无法控制地想要去一把撕光少年的衣裳,恶狠狠地吻他,咬他,去打开那漂亮的双腿,深深刺进到那年轻未成熟的身体里,任意驰骋。 北堂尊越突然有些粗暴地用牙齿衔开北堂戎渡的衣襟,露出一痕雪白如玉的胸脯,那被衣裳包裹住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当中,顿时便被本能地激起了一片细微的粟粒,嫩红的乳首也微微挺立了起来,北堂戎渡浑身下意识地一颤,紧接着就将身子往父亲温暖宽厚的的怀抱里缩了缩,皱眉哼道:“冷……”说着,就用手去拢起被扯开的衣襟。 北堂尊越阻止了北堂戎渡意图掩住前襟的手,但同时,他也把怀里的北堂戎渡护紧了,替儿子挡住了冷风,既而细细端详着少年露出的那一小片胸膛,然后低下 分卷阅读245 头,准确无比地衔住了左侧的那粒微微凸起的红珠,用牙齿轻轻啃咬拉扯起来——这修长柔韧的漂亮身体,每一处都令人遐思如狂,极度地渴望去完全占有,去粗暴甚至野蛮地侵犯。 北堂戎渡下腹猛地一缩,只觉得从胸前传来一股微微的刺痛感和诡异的酥麻感,他向来在床笫之间习惯于主动,极少有人像这样碰触过他的身体,因此眼下被北堂尊越这么玩弄着胸脯,令他不太适应,男人湿滑的舌头和森白的牙齿在他的乳首上流连不去,那火烫的气息让北堂戎渡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同时因这充满了占有欲的举动而隐隐地感觉到了危险,他抓住了父亲的一缕长发,示意对方松开,同时微微喘息着,只觉得小腹里面灼热得难受,都快要把他点燃了,声音亦微微有嘶哑,轻喘着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但北堂戎渡还来不及再次开口说话,嘴唇便已经被北堂尊越削薄的双唇用力堵住了,那只要命的右手,也开始加紧了套弄的速度……北堂戎渡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脊背绷得笔直,手指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胳膊,隽长的眉毛用力拧在一起,但北堂尊越却不肯理他,动作毫不犹豫地渐渐加快,最后,猛然间一下握紧了那光滑的柱身,大拇指狠狠擦过前端,同时另一只手抱牢了少年抻得快要绷断的腰身,狠狠吻着对方的唇,将北堂戎渡随着喷发而从喉咙里迸出的长长嘶吟,一点不漏地整个儿吞进了口中…… 痛快淋漓的发泄过后,就是一丝淡淡的疲惫,北堂戎渡舒服地缩在北堂尊越温暖的怀里,只觉得多少有些好笑——自己居然就这么在一棵树上,做这种本该在舒服的床铺上才应该做的事情……他一面失笑地想着,一面掏出了一条白帕,想要去擦小腹上溅到的热流,但还没等到他碰到自己的腹部,一只手却已经探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去拨开紧合的两片臀肉,北堂戎渡一个激灵,立时夹紧了大腿,用手抓住了男人的腕子:“……你做什么?” 北堂戎渡紧并的有力双腿让男人一时不能得逞,北堂尊越微微眯起一双幽深的凤目,用了哄骗诱惑的语气,轻声说道:“松开……嗯?”北堂戎渡警觉地盯着男人跳动着幽暗火焰的双眼,匆匆几下用手帕擦净了小腹上面已经冰凉的液体,既而就去拽北堂尊越那只插在他大腿之间的手,道:“你才应该松开……拿出来。”北堂尊越深深看着他,那刚才极度的快乐所带来的红潮还没有完全从少年的脸上褪去,但此时对方蓝色的眼睛里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年少的儿子,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仍然是倨傲而理智的。 北堂尊越稍微等了一会儿,但却依然无法令北堂戎渡自愿松开腿,不能够得逞,因此不由得眉头有些烦躁地一皱,忽然间觉得心底有几分不耐烦的味道,紧接着,他一面继续嘴里哄诱着,一面却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劲道,软硬兼施,强行将那只被北堂戎渡两条大腿夹住的右手继续往下探,终于用指尖触到了一处充满褶皱的隐蔽地方,北堂戎渡一惊,他原本还不能肯定,但眼下,却不可能再不明白男人的意图,顿时猛地大力去推对方的身体:“……干什么你!” 然而北堂尊越强壮的身体却并没有被少年顺利地推开——因为做父亲的比儿子更加有力,并且强势。他一边用另一只手暧昧地不断去抚摸着北堂戎渡肌肤细腻的大腿根部,一边嘴里轻声安慰道:“好孩子,放松点儿……本座不会弄伤了你。”北堂戎渡听了,皱着眉,只是不理,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寒毛都微微立了起来,他竭力并拢着双腿,不让北堂尊越去碰自己那个可以被进入的地方,两眼笔直盯着男人,用牙咬了咬嘴唇,慢慢道:“……爹,你想,弄我?” 少年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尽,北堂尊越看着对方面上那明显排拒的神色,眉头微微一皱,暂时松开了手,却又很快地微笑起来,微微靠近了北堂戎渡,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儿子的脸上,声音温柔地、故意魅惑地带着那么丝丝缕缕的引诱,轻喃道:“……不行?”北堂戎渡见他松了手,立时便拉好裤子,同时把凌乱的衣襟也随手拽了一下,扭头道:“不行。” 北堂尊越眼中闪过一丝严厉,神色瞬间便微微有些冷了,但语气却好象是变得更加低沉,且又温柔得让人不忍心去拒绝:“……为什么?”他说着,抚着北堂戎渡光滑的脸颊,神色间既有父亲的慈爱,又有情人之间浓浓的渴望,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问道:“是因为害怕吗?……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本座保证不会让你太疼……要么,你若是因为不想在这里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回遮云居,那里的床很舒服,也很软……好不好?” 北堂尊越的声音里充满了十足的诱惑之感,甚至那话语之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不动声色地勾得人心里痒痒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只可惜北堂戎渡却对于这样的保证似乎毫无兴趣,他站直了身子,把衣服拉了拉,只是轻声拒绝道:“不好……”北堂尊越仍然微笑,幽深的目光却好象打量着猎物一般,始终不离儿子的眼睛,犀利而专注地看着北堂戎渡,声音低沉慵懒地道:“……那么,给本座一个象样的理由。”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说着,飞快地看了北堂尊越一眼:“总之,一想到有人对我……那样,我全身上下就毛森森得很,受不了。”北堂尊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不悦,但语气却还是温柔得近乎慈爱,微笑道:“……哪怕那个人是本座,也不行?”北堂戎渡踟躇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缓缓迎上男人的目光,道:“不行。” 北堂尊越忽然间轻轻冷笑起来,目光紧锁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神色间仿佛有些复杂而遥远,似不定的流光,道:“哦,原来本座在你心里,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北堂戎渡被他这样多少算是不讲理的语气激得有点儿不太高兴,皱眉道:“你这是在故意说气话吗,什么叫‘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旁人像你刚才那般……对我,我早就二话不说,直接一掌劈过去了。”北堂尊越听了,眼神这才略略柔和了一点儿,默然片刻,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语气却好象是依然不为所动,只说道:“那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不肯给?难道为本座忍一下,就那么难不成?”北堂戎渡被对方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语弄得有些生气,微微别过头,拂袖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以往你并不是这样的。” 树上一时有片刻生冷的寂静,须臾,就见北堂尊越唇齿间含了一抹冷硬的线条,负 分卷阅读246 手道:“‘这样’是什么样?渡儿,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世上你比谁都清楚,本座究竟对你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北堂戎渡见了北堂尊越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撩开眼前被风吹乱的额发,就想要赌气顶他几句,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这些我都知道,也很感激你。”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他,好象是在刻意等待着什么似的,薄利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略带讽刺的优雅弧度,道:“是吗,你都知道?”他忽然一手抬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英俊面孔上,终于有些忍不住地露出一分冰冷的笑容,北堂戎渡见了,恍惚记得此时北堂尊越眼下的这个模样实在是陌生又熟悉,仔细一想,原来却是很多年前时,北堂尊越经常会有的神情,这样的形容,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北堂尊越轻轻托着北堂戎渡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略显烦躁地摩挲着少年线条优美的颔骨边缘,用有些嘲讽的语气道:“感激……那你,就是这么感激本座的?本座可以不在乎你跟其他人有关系,可你,却连给出一点儿东西也不愿意,这样……吝啬。”北堂尊越说到这里,心中久已埋藏的不满渐渐浮现了出来,言语不知不觉就变得尖锐起来,混合着某种压抑,包括嫉妒,有些伤人的话语再也不受理智的控制,突兀地蔓延上头脑,盯着北堂戎渡漂亮的蓝色眼眸,一字一句地微笑着说道:“哦,是了,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渡儿,你一向都这么聪明有心计,你父亲就这样被你紧紧地抓在手心里,嗯?” 北堂戎渡双目烁烁一睁,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目光当中是浓浓不可言说的惊讶与震动,他本能地抬起眼,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凤眸,却从中只看到了一片嘲讽和不满,以及几分怒气。北堂戎渡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辩白或者反驳,可他张了张嘴,终究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眼睛里渐渐现起一丝稀薄的悲惜和冷淡,却极力克制着,一种心灰意懒的气馁夹杂着冷笑,从唇齿之间不自禁地慢慢溢了出来……北堂戎渡面无表情地推开北堂尊越托住他下巴的那只手,心中已然冰凉一片,连苦笑都懒得了,唇角一动,沉默地顿了一顿,却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只是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都是在欲擒故纵么……父亲,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儿子,还没那么贱。”——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么?把你耍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间? 北堂尊越闻言,眼皮顿时微微一跳,其实刚才那句话一出口之后,他就已经有些后悔了,而眼下北堂戎渡的反应,更是将这后悔之意扩大了无数倍,那种冷淡的眼神,漠然的语气,无一不在提醒他方才曾经说过了怎样过分的言语,而他自己也清楚,他的这个孩子,内心深处是多么地敏感而高傲……一瞬间北堂尊越突然很想将少年抱进怀里,告诉对方‘刚才是你父亲的错,一时口不择言’,可北堂家的男人那种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高傲,却阻止了他去挽回方才的失误,修复两人的关系,眼睁睁地令彼此就这样倔强而顽固地对峙着。 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过,令老树的枝叶簌簌作响,午后的日光虽不暖,却那样明亮,透过冷枝萧叶照在两人所处的位置,白晃晃地让人眼晕,北堂戎渡凝目看着他父亲,男人英俊的脸被斑驳的阳光映照出明暗交错的效果,也使得高鼻金目的容貌特征更加分明,深邃的狭长眼睛由于身高的缘故,正居高临下地目视着他,那眼神中其实隐隐有一丝后悔的味道,但北堂戎渡此时此刻的心情,却只让他从中看到了桀骜与高高在上,那双晶黄的眼睛,突然就让他记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当时还是少年的北堂尊越戴着鹰状的面具,只露出一抹弧度冷淡的薄唇,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淡漠的眼神,瞳仁如同兽一般泛着犀利的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弱者一样地打量着初生的他,强迫他哭出来……—— 原来,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北堂尊越就已经把自身的不可战胜刻与强势刻印在他的心里,而此时此刻,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就如同一场久远而深刻的梦境,再一次重现…… 北堂戎渡忽然间想要放声大笑,因为他好象总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他从年幼时就开始汲汲以求的一些东西,那样努力地去追求强大的力量,深重的权势,高端的地位,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以及北堂家男人血液里对于掌握一切的渴望之外,还因为他摆脱不了他父亲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带给他的影响……北堂戎渡突然间想要对着北堂尊越大笑,对男人说看罢看罢,其实你的儿子一直在后面追逐着你的背影,等着某一天能站在原本高不可攀的你的身旁,口气轻松地问你:我做得怎么样?然后等你像对待一个平等的强者那样,拍一拍他的肩膀,赞许地说上一句‘真不赖’或者别的什么——他或许仅仅只是,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父亲,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所有的努力,或许只是因为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北堂戎渡突然觉得眼睛里面有点儿干干的,大概是因为日光刺痛了眼睛的缘故,同时喉头也瞬间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觉,牙根处亦有些酸,如同含了一口冰水在里面,他心中冷笑,在心底最深处笑得不可抑制,片刻之后,才迅速眨了眨眼,令眼球不再那么干涩,同时让自己平静下来,在须臾的寂静后,目光便已渐渐开始平稳得几乎没有什么感情的波动,同时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淡淡说道:“那么,看来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觉得我和爹还是先各自冷静一下罢,这几天,就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和父亲你因为一些小事,就闹得不高兴。” 北堂戎渡的声音里不出所料地透出他一贯的从容与冷静,甚至有些无动于衷,完全没有丝毫泄露出他心底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罕见的软弱反应,北堂尊越那双野兽一般锐利的眼睛停留在少年脸上,在斑驳的日影中阴晴不定,似乎想要从中挖掘出什么,他隐隐觉得北堂戎渡此时的状态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那眼里没有明显的不悦之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眼下北堂戎渡只要流露出一丁点儿难过和伤心的模样,他就可以马上将少年拥进怀中,温柔地去吻他,告诉对方自己刚才只是在胡说八道,甚至能够暂时放下身为父亲的面子,好言软语地去求得这孩子的原谅……只可惜,北堂戎渡却偏偏脸上没有丝 分卷阅读247 毫与平时不一样的迹象,他只是半眯着眼睛,眼帘低垂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犯困,既而目光定在北堂尊越的脸上,轻声道:“我先回去了。” “……本座没说让你走。”北堂尊越的话止住了少年的身形,北堂戎渡的神情之间有些极隐蔽的萧索,用手扶着额,唇角缓缓展开,嘴边挑起的笑中夹杂着一丝森凉,那样疲懑的心境,笑容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还有事么。”另一只手紧了紧并不厚的衣裳:“……外面很冷。”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右手已下意识地伸了过去,去抚摩北堂戎渡冰凉的脸颊,但北堂戎渡却不露声色地轻轻一动,让男人的手落了个空。北堂尊越看着儿子这样避如蛇蝎的举动,目光一聚,慢慢收回了右手,声音低沉地道:“……渡儿?”北堂戎渡心下也觉得无趣,眼睑处藏着几分落寞,神色微微黯淡下去,轻轻道:“……嗯。” 北堂尊越蹙眉,眸中有幽暗的微火跳跃,他知道自己在后悔,可嫉妒或者颜面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驱使他不肯做出让步和示弱,此时有风吹来,卷着冷冷的空气,令寒意无孔不入地往衣衫里钻,两个人站在高高的参天古树上,都无声地沉默了下来。 静了一时之后,终究还是北堂戎渡先开了口,神色平常得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依旧是些许疏离的姿态,道:“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回去了,天冷,爹也走罢。”他说着,飘然纵下大树,再不回头,很快便渐渐走远了。 北堂戎渡回到碧海阁,命人送水洗了澡,换了干净衣物,只是到了晚饭的时候,却牙疼起来,他看了看面前的筷子,也不去拿,只喝了半碗汤便放下了勺子,沈韩烟见状,不由得暂时停箸,问道:“怎么不吃?”北堂戎渡捂着右边的腮帮子,蹙眉道:“……牙疼,吃不下。”沈韩烟让他张开嘴,自己仔细朝里面看了看,见那牙龈肿胀,不觉惊讶道:“上火了么?怎么肿得这样厉害。”随即叫人取了一盒焙干的丁香花来,让北堂戎渡含在嘴里,暂解牙疼。 北堂戎渡含了几朵干丁香,一面捂着右腮,一面皱眉道:“你自己吃罢,我去书房看会儿书。”说着,便出了房间。 室中搁着一盆花,因为屋里暖和,因此还绽出了几个半开不开的红色花骨朵,北堂戎渡坐在桌前,翻开一卷薄子慢慢看起来,过了一时,暂且停下,从笔筒里取了笔,摊开纸写了一封信,等上面的墨迹干了,这才用信封装好,朝门外道:“……叫谷刑来见我。” 不一时外面有人进到房内,北堂戎渡一边往口中填焙干的丁香,一边将信递过去,道:“命人快马送到外祖母那里。”谷刑双手接过,揣进怀内,抬头却见北堂戎渡神色不振,形容略觉委靡,一身白衣把脸上的倦色衬得更明显,不由得道:“……爷今日,似乎精神不甚好。”北堂戎渡摆一摆手,淡淡道:“有些上火,牙肉肿了而已。”谷刑闻言,这才不问了,见北堂戎渡没有事情再吩咐,便退了下去。 夜渐渐深了,烛台上的蜡烛越发地短,烛焰也慢慢缩小,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忽地一下熄灭了。北堂戎渡一愣,放下了手里还没批完的奏报,此时外面月光倒还明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清幽幽地洒了一室的冷辉,北堂戎渡此时牙疼,也懒得再点灯,索性便趴在桌面上休息,他想起今日北堂尊越的一言一行,难免齿冷,心中一时有些懑懑地烦躁,又有些难受,北堂尊越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蜜语甜言在此时此刻,都仿佛成了最大的讽刺……他静静趴在桌面上,不知不觉间,已逐渐睡着了。 一百四十九. 撞破 时数寒冬,好一场大雪。 雪已经停了,积雪沉甸甸地压在树枝上,偶尔往下簌簌地掉落些许,北堂戎渡从青帝门门主待客的内厅中出来时,就看见牧倾萍正裹着浅绿色兰花折枝的暖裘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树下,身边跟着两个手捧锦盒的丫鬟,见北堂戎渡出来,便招手道:“你可让人好等……呐,我有东西给你。” 满地皆是一片洁白,北堂戎渡的脸被衣领上缀着的的大团狐狸毛挡住了一小半,使得面上的微笑也就显得不那么分明,他走过去,双手拢在厚厚的熊皮暖手筒里,笑道:“哦?有什么好东西给我?”牧倾萍轻轻横了他一眼,用手抚一抚耳垂上的镏金草虫头耳环,道:“想得美,不是给你的,只是让你带回去罢了。”说着,从一个丫鬟手里拿过锦盒,说道:“这里面是项圈,长命锁,金银镯子,还有铃铛,是给佳期的。”转身又指了指另一个丫鬟那里的盒子:“韩烟挺喜欢喝茶,上个月我爹给了我一些雨涟雾山,现在我便送一半给他尝尝。”北堂戎渡笑道:“原来是要我做一次跑腿的行当……好罢,我自然带回去给他们。” 牧倾萍点点头,又道:“我爹和你说什么呢,这么大半天的。”北堂戎渡只是一笑,悠然道:“男人的事,姑娘家多问什么。”牧倾萍不屑地撇撇嘴,哼道:“嘁,当我稀罕呢,不说拉倒,无非是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北堂戎渡但笑不语,想了想,忽问道:“你哥呢,我倒许久未曾见过他了。”牧倾萍听他问起,便道:“哥哥眼下应该在沁枋园,我带你过去罢。”说着,吩咐两名丫鬟将礼物送到北堂戎渡带来的随从那里,自己则引着北堂戎渡朝西面走去。 两人走了一时,便到了一处花园,眼下虽是冬天,但此处小桥飞瀑,假山异石,倒也雅致可人,牧倾萍停下脚步,对北堂戎渡道:“你自己过去罢,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和她看今天刚送上来的衣料呢……等会儿别忘了跟我哥一起去前厅,我爹今天可是专门为你设了宴。”北堂戎渡笑一笑,道:“我知道,你回去罢。”说着,已朝着园子里面走去。 此处设计得颇为精巧,虽然因为是严冬,没有办法看百花齐放时的美景,但游廊曲折穿行,几树梅花零星开着,屋宇疏落,雪地浑白,倒也仍然让人觉得有些心旷神怡,北堂戎渡沿着碎石小路一路走去,转了个弯之后,便遥遥看见远处有人正弯腰背对着他,穿着苍蓝色的袍子,不知道在做什么,待那人直起身来,往西面走时,才发现他手里似乎是抱着一盆水仙。 牧倾寒托着花盆,沿着小路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住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促使心中微微擂跳如鼓,是那样的熟悉……一瞬间牧倾寒神色剧变,肩膀微微一震,整个人顿时滞住了,须臾,才缓缓转过头去,似是不能相信,语气中有一丝的错乱,可又隐隐有无尽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分明用情如斯, 分卷阅读248 轻声喃道:“……蓉蓉,是你么?” 牧倾寒转过头去,满眼所见,一片洁白,雪地中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此刻有一人静静站立在远处,穿着一身华贵貂裘,头上束着金冠,站在雪地里,如同白露含光,牧倾寒看着那人,目光牢牢固定住对方的身影,用力望着那人的面容,眼神却渐渐有些古怪,仿佛没有看清楚一般,良久,那一份热情像是将熄的烛火一样般,一分一分地消减下去,神色亦渐渐冷寂了下来,目光中似是慢慢退去了热度,伴随着深深的失望之色,却又很快隐去了,最终恢复了平静……牧倾寒看着对方,淡淡道:“……你如何会来这里。” 从最初的那声‘蓉蓉’开始,牧倾寒直到此刻的所有反应,包括那种浓重的失望之意,都一点不漏地被北堂戎渡看在眼里,北堂戎渡心下苦笑,面上却没露出丝毫破绽,只走过去,见牧倾寒的面颊似乎比从前瘦削了些,神情静漠,形容之间依稀有沧冷之意,说不清有哪里和从前不太一样,不觉说道:“听说你在这里,就来看看……你我倒是许久没见面了。”牧倾寒微微点了一下头,道:“确实已有很久。”北堂戎渡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盆水仙,既而将目光从花朵上移到牧倾寒的脸间,道:“听说你前时才闭关出来,这么久了,想必收获不小。” 牧倾寒微微偏头,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睛回望过去,双眉如刀,给人一种似乎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是很在乎的感觉,只平声说道:“我如今,仍然还不是北堂尊越的对手。”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掩饰地笑了一下,同时不着痕迹别过脸去,道:“我爹他……” “夺妻之举,不可或忘。”牧倾寒打断北堂戎渡的话,平静的语气当中蕴涵着莫名的压抑,目光淡淡转向手中的那盆水仙:“北堂尊越不肯放蓉蓉自由,既然如此,那便靠我自己就是……不论什么代价,我总有一日,会带她出来。”北堂戎渡顿了顿,道:“这件事,我前时也多少知道了不少……其实,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蓉蓉?既然她是我父亲……的姬妾,你也知道,我爹那个人,脾气再霸道不过……” 牧倾寒知道北堂戎渡也是好意,但他一向深爱‘蓉蓉’,又岂是听得人劝的,因此只道:“我心中唯有她一人,你不必多说。”北堂戎渡听了,只得不再提起此事,心中知道牧倾寒这人一旦认准了某事,便是一往无前,不改初衷,因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快开宴了,一起去罢。”牧倾寒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四周雪地白茫茫地一片,唯闻冷风瑟瑟,几只冻得发抖的鸟站在枝头,凄然轻鸣。 …… 无遮堡。 阔大的浴池中白雾蒸腾,北堂戎渡倚在池壁间,眼睛微微阖着,道:“我此次去青帝门,牧商海已答应门内全力支持我无遮堡大业……北方如今差不多已尽入囊中,从去年四月起,就一直紧绷着精神这么久,眼下总算是能够松快一些了。” 沈韩烟坐在大理石池壁上,用手慢慢替北堂戎渡搓着头发,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北堂戎渡闭着眼睛歇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对了,我这次回来,有人还让我给你和佳期带了些东西……有新存的雨涟雾山,你一向挺喜欢喝茶的,正好尝尝鲜。”沈韩烟自然知道这是牧倾萍送出的东西,因此只是点一点头,嗯了一声,北堂戎渡泡在水里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然不知怎地,想起了北堂尊越,他二人自从上次闹得不愉快之后,一直都没怎么说过话,表面上总是淡淡的,态度不冷不热,北堂戎渡嘴上不说,但其实这次回来之后,也多少有些想去见北堂尊越一下的想法……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开口道:“韩烟,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既是刚回堡,总应该去父亲那里看一看。” 一时间北堂戎渡沐浴完毕,戴好了衣物,等头发差不多晾干了,便去了遮云居。 东间的长室中垂着一层又一层的锦缎帷幕,博山炉内有白缕袅袅,轻烟如雾,北堂戎渡走到朱漆雕花的门前,刚要跨门槛而入,却忽然隐约听见里面有什么声音传出,他顿了顿,暂时停下了正欲跨过门槛的右脚,静静侧耳去听里面的声音。 那种声音似乎并不陌生,北堂戎渡略微分辨了一下,就听出那是如泣如诉的喘息,隐隐似在抽泣,偶尔还夹杂着高亢的呻唤和娇吟……他静静听着,左手扶在门边上,遥遥驻足于室外,俊美的面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静止了,鬓边有几丝碎发垂下来,散落如云,却并没有被及时掖到耳后,只是轻轻拂在右耳的银环上。 北堂戎渡站在门边,面色如常地听着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靡声浪语,一室春意,左手五指上留着的莹白指甲轻轻擦着那门上精美的雕花,须臾,唇边忽然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线条,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眼下心里是怎么想的,有点儿好象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模糊的东西像是从什么地方涌出来,却一时又想起曾经枕着北堂尊越结实的臂膀浅眠时的情景……北堂戎渡没出声,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原地,也不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渐渐止歇了下去,终于趋近平静,北堂戎渡又等了一会儿,就见层层帷幕深处,出现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正从内间慢慢走了出来,一头青丝披散如瀑,双颊红晕遍染,如同一枝刚刚经过雨露的桃花,眼角有着妩媚滋润的痕迹,行动之间,仿佛有些绵软无力。北堂戎渡见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倒是那女子乍一见了北堂戎渡站在门外,不觉唬了一跳,旋即脸色通红发烫,满是被人撞见私密的羞色,慢慢走了过去,正要见礼,北堂戎渡却已经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女子见状,便躬身退了下去。 北堂戎渡顿了顿,忽然间微微笑了出来,笑意似一道明利的清光,慢慢爬延而上,直到眼角,他轻轻甩了一下深灰色的袖子,负手在身后,穿过帷幕,悠然而行,转过幽深的廊门,步入到里间。 室中充满一股甜腻的香味儿,混合着脂粉气,阔大的乌木榻上,一床锦被乱糟糟的,北堂尊越坐在床头,正在整理着衣领,他见到站在门口的北堂戎渡,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但少年的目光那样清澈,如同一潭清泉,此时微笑着看过来,竟令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几乎连心跳都不知不觉地漏了一拍,一时竟不能回避,只是也同样静静地回视着北堂戎渡,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说一句话。 分卷阅读249 半晌,北堂戎渡才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面色未改,眼睛里隐隐有着说不清楚的味道,右手缓缓负了袖子,用很平常的语气道:“青帝门的事,牧商海已经答应了。”其实他原本是想来看看北堂尊越的,但来到这里时,却只是听见了他父亲兼情人的活春宫,北堂戎渡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嫉妒,他只是忽然没什么精神应付北堂尊越了——在来遮云居之前,他其实心中未必不曾隐隐存有一层想与北堂尊越和好的意思,但现在,忽然又对此没什么兴趣了。 北堂尊越看着门口的北堂戎渡,他似乎不怎么在乎被对方看见这一幕,心中更是说不定还暗中涌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可当发现北堂戎渡面色如常时,却又忽然后悔了——北堂戎渡的眼睫极长,如同小扇,那眼睛的形状和他很相似,却又隐隐有着北堂迦温柔如水的痕迹,因此即便是此时很平静的神色,也仿佛微带柔和,将人笼罩其间,无处可逃……北堂尊越想,也许这孩子眼下正在生气,甚至嫉妒,虽然少年曾经很随意地说过,他并不在乎彼此是否只属于对方,但即便两人都放纵惯了,北堂尊越也不相信北堂戎渡在亲眼见到这一幕时,完全无动于衷—— 就像他曾经对少年说过的那样:渡儿,你对本座,有情。 一百五. 莫道不消魂 北堂戎渡站在那里,脸庞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莹白如玉的质感,薄唇微微合在一起,嘴角含蓄而优雅地淡然扬起,简单系住的头发顺着深灰色的衣裳优雅地披落,就像是一大把浸泡在水里的浓密黑色水藻,他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空蒙,偏偏面上还是波澜不起的,似乎是觉得没意思,想要走了,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却显然不想让他离开。 一只手按在了北堂戎渡的肩上,不重,但也明显打断了他想要走掉的想法,北堂尊越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北堂戎渡的面前,目光在少年脸上逡巡着,似乎想要在这张脸上挖出嫉妒,怨恨,愤懑或者任何其他的负面情绪,可他最终却还是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北堂戎渡吹弹可破的面容上没有见到被情人背叛所应该有的模样,嘴角一贯的倜傥纹路如同刻上去的一般,隽永不变——北堂尊越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庆幸,还是恼火,亦或是,似有若无的失落。 “你说过——”片刻之后,北堂尊越终于开口,但北堂戎渡马上就打断了他,眉宇间无辜得似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般,一双眼睛微微一动,就好比惊鸿照影,桥下春波仿佛,他笑了一下,抬起右手掖了掖一缕细碎的青丝,将其挽到耳后,动作优雅而从容,道:“是的,我说过,那些什么海誓山盟,忠贞不渝的矫情东西,你和我都不需要……‘忠贞’这样的词对你我未免有些好笑,我们不会时时刻刻地只与彼此在一道,做什么守身如玉的事,所以,你哪怕就像从前那样玩些漂亮的男男女女,也很正常。”北堂戎渡的眼眸微微抬起,看了一眼面前的北堂尊越,淡淡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搓动了两下,嘴角挑起一丝完美的弧度,两排浓密的眼睫几乎要遮住瞳仁,如同蝴蝶漂亮的翅膀,在眼睛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轻声道:“……既然我不肯和你做那种事,那你和其他人这么干,当然无可厚非。” 北堂尊越明显有些愣了一下,既而两眼牢牢盯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一会儿,突然间冷笑了起来,他笑了两下之后,蓦地又笑声一顿,眼眸中透出一股怒意:“……怎么,你以为本座要的就是这种东西?本座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北堂戎渡眉眼间浮上一抹寂冷之色,他虽没什么表示,然而那神情却已是昭然若揭,垂下睫毛想了想,指头缓缓搓动着,悠然说道:“也是,我光妻子就有三个,对爹你确实不公平。”北堂尊越一时滞僵在那里,眼底慢慢浮出深藏的愤怒之色,但这种怒色也只是一闪即逝,北堂尊越很快就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哄孩子一般,道:“渡儿,你告诉本座,你这是嫉妒,在生气……只要你这么说,本座就向你道歉。” 北堂戎渡愕然地看向北堂尊越,只见男人的脸上带着几丝期许,薄唇紧抿,仿佛确实只要他一承认,就当真会说出道歉的言语……北堂戎渡心中一紧,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心中如同被一种奇异的东西打中了某个柔软的地方,突然间觉得或许顺着对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顿了顿,但终究却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安详得没有半丝涟漪,只说道:“你知道的,我没有生气,也没嫉妒……日后若你当真登临大宝,自然三宫六院,粉黛三千,而我,也会差不多……这种事原本就很平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眉如翠羽,那一双眸子如同蓝色的星一般,极为动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平缓的,可却字字皆伤,暗藏着尖锐的刺,北堂尊越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然间嗤笑起来,猛地笑道:“好,说得好,你在故意气本座,你从小就喜欢这么干……你很习惯在本座面前装假吗?装着满不在乎,装着不生气,装着对本座不动心——可你即便能骗过你父亲,本座却不相信你能一直骗得了你自己!” 北堂戎渡闻言,神色一变,心中依稀被劈开阡陌,他突然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几不可闻地呢喃,似乎他父亲说的话,会在日后的某一天,成为现实……北堂戎渡猛地抛开这个念头,他的呼吸微微地有点儿加快,渐渐又滞缓起来,他想说什么,却只是忽然拂下了北堂尊越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走到一旁,一时不语。 室中是甜腻的香气,北堂戎渡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点头,微笑道:“是,我心头有你,虽然大概不是你要的那种,可又真的有什么要紧吗?我帮你做事,帮你光大无遮堡,帮你去得这天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会和你一起去做,我承认这也有为了我自己的原因,可你不能否认,我也是为了你……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这话,你还记得吗?” 北堂戎渡说着,俊秀的眉宇微微蹙起,声音略扬,几不可觉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却情不自禁地柔和起来,轻声道:“父亲,你对我好,这是骗不了人的,而我对你的好,却说不定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上一点儿罢……”—— 人的一生中,应该总有些人是比较特别的,江湖诡谲,在春花秋月的背后,更多的是腥风血雨,暗谋算计,当年他初入江湖时,心中总有一个身影,每当在受到挫折时,总能在那里得到一点慰藉,或许不多,但一想到他可以向他父亲证明自己,令这个强者认可他的力量,他就觉得多少轻松了一些,这个男人的强势注定 分卷阅读250 了对方不会完全属于他,被他掌握,就像他自己不肯依附对方一样,习惯了控制局面的他,在这样一个无法被掌握、随时可留可走的强大男人面前,实在难以不去患得患失……而这一点,那人会知道么? 北堂戎渡心想,其实我对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并不是充满心机,要耍得你团团转的,总也有许多肺腑之言,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可你不该就那么说出来……—— 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这些,那个人能做到吗?一个父亲永远不会丢掉自己的儿子,而一个男人,却很容易抛弃原本爱得死去活来、山盟海誓的情人…… 少年的眼睛是晶莹剔透的模样,哪怕没有看着人的时候,嘴唇也是微微抿起,润泽的唇瓣红彤彤的,带着几分高傲或者倔强,北堂尊越忽然觉得有些心生怜惜,他想自己也许不应该是这种态度,他也许可以对少年更好一些,既然他是他的父亲,那么即便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年长的情人,他似乎也应该有更多一点的包容——他跟自己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因此北堂尊越走过去,右手缓缓捏住了北堂戎渡灰色衣袖下的手,北堂戎渡的眼睫微微跳动了一下,心中忽地一窒,他突然间抬起头去,去捕捉面前北堂尊越的眼神,北堂尊越被他的这种举动弄得一时有些惊讶,可当看着北堂戎渡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阴影,凝成点点波光时,右手便不由得更加轻柔地捏了捏北堂戎渡的手指。北堂戎渡眼波盈凝地看了他父亲片刻,突然间猛地双臂抬起,被一种疯狂又不可解释的力量驱使着,将北堂尊越紧紧抱住,整张脸贴在男人的胸膛上,让对方宽厚的胸口将自己脸上那种冷静而落寞的颜色牢牢遮住…… 北堂尊越先是一顿,随即便将北堂戎渡拥紧了,一个个亲吻轻柔得如同羽毛一般,落满了少年的头顶,半晌,就听见北堂戎渡轻轻开口,说道:“你一向是护着我的,对我额外优容些,这些我都知道,我这个人生来就爱斤斤计较的,谁对我好,我会记得,谁对我不好,我更是从来不忘……你明知道我是这么记仇的人,这么小心眼儿,那天还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叫我生你的气?其实当时我明明知道只要我表现得难过一点儿,伤心一点儿,你就会先是心里觉得暗暗高兴,然后心疼,马上说些软话,甚至跟我道歉的,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不肯这样讨好你……”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然后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思绪如乱麻,手指抓着北堂尊越胸前的一缕柔凉漆黑的长发,在指尖上反复缠绕着,须臾,又缓缓开口继续道:“……当时你说我一向都这么聪明有心计,把你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很生气,很生气,完全不想原谅你,我想打你,骂你,想永远也不理你,哪怕你道歉也不行,怎么样都不行……” 心中一阵异样的交错翻腾,令理智一根一根地如同琴弦般暂时断裂,北堂戎渡的脸贴在北堂尊越的胸前,低声重复道:“你明知道我是这么记仇的人,这么小心眼儿,哪怕你道歉也不行,怎么样都不行……”他说着,突然张嘴一口咬上了北堂尊越的胸膛,毫不留情地用力地咬住,咬住那结实的肌肉,尖尖的虎牙甚至刺破了男人的肌肤,刺进皮肉,有殷红的鲜血慢慢渗了出来,染上了北堂戎渡雪白的牙齿。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北堂尊越拧起了眉峰,但他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杀气腾腾地一把推开北堂戎渡,或者狠狠揍这始作俑者一顿,他只是除了一开始因为受伤而本能地僵硬起了身子之外,很快就又重新放松了躯体,不但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侧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抬起了右手,同时充满自嘲意味地笑了一下,既而缓慢而轻柔地开始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眼神也柔软了起来,原本的戾气缓缓退去,似乎还带了几分怀念和惘然……他想,自从二十岁那年手刃剑神陆薛人,成为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之后,自己究竟已经有多久没有受过伤了?几乎都快要忘记了疼痛的滋味,而唯一让他重新品尝到这种感觉的人,只有他的这个儿子——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少年。 伤口缓慢地流血,有些疼,然而当北堂戎渡轻轻松开了嘴时,北堂尊越却怪异地觉得自己竟然有些微微失落,然后他便低低地开始笑了,那笑声似乎有点儿遏制不住,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厌恶或者别的什么,他只是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 北堂戎渡被男人抬起了脸,唇上沾着一点血渍,殷红得一塌糊涂,长长的睫毛些微扑腾着,如同蝶翅,北堂尊越突然很想用血把那嘴唇完全涂满,想必一定会美丽得紧,但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只低低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胸前被血洇透了一点儿的衣裳,然后伸手抚过北堂戎渡的脸颊,突然间板起了脸,冷哼一声,道:“混帐……”他说着,右手无声扬起,作势欲打,但那只手只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却终究没有狠狠落下去,而是轻轻放下,拨开了北堂戎渡的额发,眼神温柔着,低下头一点一点地舔去了北堂戎渡嘴唇上的血迹,又转而去亲吻少年的鼻尖,嘴角轻抿,眉峰似笑非笑地柔柔上扬,道:“……消气了?” 北堂戎渡觉得眼皮发沉,嗓子也堵得慌,满嘴都是那种腥甜又温暖的味道,他没有回答北堂尊越的话,只是仍然轻声重复道:“你明知道我是这么记仇的人,这么小心眼儿,哪怕你道歉也不行,怎么样都不行……”北堂尊越听到这低喃般的重复,眼神丝毫不动,抚摩着北堂戎渡头发的手也仍然轻轻把弄着那柔顺的青丝,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自顾自地微笑着,问道:“渡儿,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本座,是不是?不管是恨也好,爱也罢。” 他不等北堂戎渡回答,自己便继续道:“你要记得自己的话,永远也不准离开,就算是以后你死在本座前头,本座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们永远在一起。” 北堂尊越低声笑着,扫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胸口,道:“你让本座流血了……以后你如果死在本座前头,本座就会像你刚才咬得那样,一口一口地吃了你,一丁点也不会剩下……”他轻抚着少年精致的眉目,笑着低声呢喃道:“本座会吃了你,血肉交融,这样,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就像你说过的那样,你永 分卷阅读251 远也不会离开本座,无论是恨,是爱,是厌恶,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我们都永远在一起。” 男人温柔的笑意就款款停在唇边,就好象知道两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这样疯狂的因子,那样歇斯底里的爱,无论究竟是什么……谁会在乎。 北堂戎渡深深看着他父亲,然后带着似笑似哭的腔调,轻声微笑道:“……好。” 一百五十一. 坦诚 北堂戎渡深深看着他父亲,然后带着似笑似哭的腔调,轻声微笑道:“……好。”他说完,便去找伤药,最终从一个专门放药品的抽屉里翻出一只青色的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然后握在手里,又取了清水和干净毛巾,这才示意北堂尊越走到一张圆桌前:“……你坐下。” 两人都一时默默不言地在桌前坐了,北堂戎渡用手拉开北堂尊越的衣襟,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就见右边的胸脯上,印着一处鲜明的咬伤,殷红的血正缓缓从伤口往外溢,北堂戎渡一声不吭地用毛巾蘸了水,轻轻擦去上面的血,将伤口清理干净,他面前的北堂尊越却似乎浑然不觉得痛楚,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看他一丝不苟地收拾着伤口,一双摄人心魄的锐利凤眸中泛着淡淡的暗光,面色依稀柔和下来,忽然间捉住了北堂戎渡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那只手,眼里闪烁着洞彻人心的光,轻声道:“……渡儿,你这是在心疼吗。” 北堂戎渡抬眼看了男人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声音清冷道:“你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这么一点儿皮毛小伤,想必你也不会放在眼里。”他此时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摆脱了刚才的那种癫狂的不正常状态,又成为了平时那个优雅慵漫的贵公子,将手里染血的毛巾扔进水盆里,从桌上拿起那只瓷瓶,拔下塞子,用裹着棉布的小棍儿往里面蘸了蘸,一面神情淡淡道:“反正你和我一样皮粗肉厚,疼不到哪里去。”北堂尊越捏了捏北堂戎渡连一处茧子都没有的修长手指,低声一笑:“皮粗肉厚?你明明是细皮嫩肉……”北堂戎渡面无表情地为北堂尊越上药,同时道:“练了十多年那么个劳什子的功夫……你不也和我一样。”北堂尊越握住了少年的手,低声叹道:“你个小鬼头儿,还生本座的气呢?” 北堂戎渡默然,既而便缩了缩手,就要把手抽回来,奈何北堂尊越却牢牢握着,不放松丝毫,北堂戎渡被这样温柔的桎梏弄得没有法子,干脆也就不动了,只微嘘了一口气,皱眉道:“松手……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给你上药。”北堂尊越听了,果然松了手,却又在北堂戎渡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略略沉吟片刻,既而和声静气地道:“你还在因为本座说错了话而生气么?那天是本座不好,说话伤你的心。”北堂戎渡抬眼望一望他,嘴唇微微轻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自顾自地继续替北堂尊越涂药,长眉曲折有如新月的弧度,道:“……伤我的心?我的心硬得很,还没那么容易叫谁‘伤’着。”他用沾了药膏的小棍儿细细涂抹着北堂尊越胸前的伤口,眉宇清冷,道:“这世上人人都可以说我狠辣无情,说我心计诡谲,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偏偏你却不可以。” 北堂尊越双目之中微有自责之色闪过,终究道:“……是本座不好。”北堂戎渡心中微微释然,面上却只是平常,口中絮絮道:“很多人都恨我,骂我,怕我,这些我都不在乎,可是你却不可以……因为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不管我好还是坏,你都不准嫌弃我。”北堂尊越闻言,眼中有异样的光划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好象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能轻声地道:“……好。”北堂戎渡听了,这才不再说什么,给北堂尊越上完了药,自己把手洗了,北堂尊越看着他用毛巾擦干了手,忽道:“你要回去?” 北堂戎渡把药瓶收起来,道:“还有些军中钱粮上的事……”北堂尊越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道:“等一下再做这些……你在这里多和本座说一会儿话。”北堂戎渡看了看男人,道:“说什么?”北堂尊越没回答,只伸手道:“渡儿,过来,让本座抱一抱你。” 北堂戎渡有一瞬间的微愕,既而很快拒绝道:“抱我做什么,我已经长大了,再不用你抱了。”可他虽然这么说着,却到底没有走,但只因为这样一犹豫,北堂尊越就已经扯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北堂戎渡一愣,刚想挣扎,北堂尊越却已经充满了慈爱味道地拍了拍他的背,嘴里柔声笑劝道:“嘘……别动。”男人说着,像安抚一头小狮子一般,用温暖的大手摸着北堂戎渡的头,然后一面笑着捋一捋北堂戎渡柔软的鬓发,一面道:“嘴里说自己长大了,不肯让本座抱,却不也还穿着肚兜么?” 北堂戎渡的脸上几不可觉地微微闪过一丝赧然,刚想反驳,北堂尊越却已经动了动手臂,似乎是在大致掂一掂少年的重量,随即轻声说道:“果然是有点儿分量了……本座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轻得像什么似的,那时你刚生出来,长得也皱巴巴的,身上也发红,活像个没毛的猴子一样难看。”北堂尊越说到这里,似乎思索了一下,才接着继续说道:“……其实本座原本以为,你是未必能够养得大的。” 北堂戎渡原本被男人搂在怀里,此时听了这话,便是一愣,仰了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男人,不禁问道:“……为什么?”北堂尊越突然笑了笑,眉宇间浮上几丝淡淡的回忆,道:“为什么……因为本座知道,你娘和本座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血亲相通所生的后代,很多都不正常,要么残疾,要么是傻子,要么有什么病,和普通人一样的虽然也不是没有,但并不多。” 北堂戎渡听了,只觉得脑海中猛地一下轰鸣,同时心中一颤,如同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被重新翻开,一时间默默无言,双手却不知道怎地,突然狠狠地抱住了父亲的腰,北堂尊越一愣,低头仔细看了看北堂戎渡面上的表情,良久,才继续说道:“……后来本座见你似乎不像脑子不好的模样,身上也没什么残缺,就以为你大概是有什么病还没露出来,直到你四五岁了,还健健康康地没有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本座才能肯定,你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北堂尊越说着,用手轻轻捋着北堂戎渡的头发,柔声道:“如果当时你真有什么病,哪一天不在了,叫本座再也见不着你,想必本座,一定会觉得不好受。” 北堂戎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也说不定,要是等当时我再大一些……比如再过一两年,就有什么病开始犯 分卷阅读252 了呢?”北堂尊越突然大笑起来,用力揉了揉北堂戎渡柔软的长发,低声道:“那又如何?当时你都四五岁了,本座已经很喜欢你这个儿子,就算你后来哪天瘫了,病了,那又能怎么样?本座才不在乎这种事,照样可以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养着你一辈子。”北堂戎渡垂着眼睛,此刻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摇了摇头,只轻声说道:“那后来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七八岁了也没见有什么事,要是真有病,肯定早就犯了……说明我正常得很。” 北堂尊越静静捏玩着少年的指尖,低低地笑道:“怎么不担心?后来你自己出堡,入江湖闯荡,才更让本座不省心……”北堂尊越似是叹息了一下,笑着将北堂戎渡鬓边的一缕碎发缠绕在手指上,低笑着说道:“你从小就挑食,外面的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睡惯了高床软枕,有时候江湖行走免不了风餐露宿,也不知道你睡不睡得着……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够让人操心的?”北堂戎渡似是怔住了,半晌,才轻轻低语一句,道:“你既然这样担心我,怎么却连一封家书也不给我写……我不管怎么说,也每年都给你写过信的。”北堂尊越眼也不抬,只侧开头去,闷闷回道:“你还好意思说,每年都是那么一两句话,大同小异的,基本就是一句‘儿在外万事安好,勿念’,这么明显的敷衍……本座是你爹,你连给家里写个信都这么不放在心上,难道本座还能巴巴地上赶着给你回信不成?” 北堂戎渡一愣,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给我写信?”他说着,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是哭笑不得,又好象满是无奈:“当时我在外面又不是游山玩水,往往是经常带人去打打杀杀的,就像是有一年我在昌安郡,带当地分舵的好手去抢了武岚门的水上生意,后来虽然胜了,却也让人在肩胛骨上刺了一剑,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才好……这些事情,我难道要在信里跟你说吗,平白叫你担心,所以我每年给你写的信里,不过是简单报个平安就罢了。” 北堂戎渡把这一番话说完之后,两人却不知怎地,都是不由自主地一愣——原来只是因为这样阴错阳差,这样自以为是,彼此就生出这样的误会……北堂戎渡顿了一顿,终于明白了什么,渐渐地,一分一分地开始柔和了眉眼,他捏着北堂尊越胸前的一缕头发,感觉到那种柔滑凉顺的触感,在心中化成半是青涩半是熟甜的果实,此时他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累,有点干,因此便把额头轻轻抵在北堂尊越的胸膛上,半眯起眼睛,细细想了一会,忽然展颜微笑,然后低声一句一句地说道:“那么,你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我已经长大了,健健康康的,没病也没灾,修为也很高了,很难有人能伤到我……你已经不必再为我操心了。” 北堂尊越忽然笑了,捧着北堂戎渡的脸,道:“没错,你生得聪明毓慧,也很壮实。”男人说着,似是渐渐放低了声音,吻一吻北堂戎渡的漆黑的额发,道:“本座平生没有感激过什么人,唯一要谢的,大概只有你母亲……本座要谢她,把你生下来,把你带给本座。”北堂戎渡垂着眼睛,眸底不知道究竟是柔和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喃喃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太弱小,需要你的庇护,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有了力量,就可以决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我在外面与人敌对的时候,对方经常会骂我‘小畜生’‘小魔头’什么的,我也根本不在乎,可有时候,也有人会随口骂我‘小杂种’……” 北堂尊越一愣,脸色马上就变得难看了,幽冷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血光,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低哼道:“该死的东西!是谁?是谁这样骂你?”北堂戎渡静静道:“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这么骂过我的人,现在一个也没活着……哪怕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骂我的话也只是随口说出来的,我也都先亲自割了他们的舌头,然后才杀了他们。” 北堂尊越听了,一时间竟然沉默了起来,他静了片刻,然后用手缓缓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后脑勺,把少年按进自己宽厚的胸膛之中,既而低声道:“……是本座对不起你。”北堂戎渡轻笑了一下,慢慢摇了一下头:“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如果没有你和我娘,又哪里会有我,哪怕……总之,是我应该谢你才对。”他摇了摇头,抛开一些杂乱的念头,想要从北堂尊越怀里起来,但脊背却被一只手按得更牢了些,北堂尊越原本多少带着些邪气的眉宇间,此时偏偏生出了一丝柔软,捏着北堂戎渡的右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少年的手背,道:“你当初自己跑出去,在外面一待就是几年,本座许久没见到你,渐渐地,就想不出你已经长成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年你出堡时的模样,还不到八岁,穿着白衣裳……后来便是一年,两年,有时候本座会算算你的年纪,觉得你好象应该不再是童子的模样了……等几年后再见到你,你已经十几岁了,那天本座乍然间见着你,几乎都有些认不出来。” 北堂戎渡静静听着,末了,便问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早些叫我回来?若是你提前几年派人传我回堡,我自然也会听你的话。”北堂尊越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轻笑道:“你那种自傲的性子,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从小就那么要强,容不得自己是个弱者,无论如何也要鞭策自己……在你闯出一番名头之前,在天下所有人都觉得本座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之前,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回来?弄得本座……” 北堂尊越握着少年的手,低声娓娓而诉,道:“弄得本座……怎么好叫你回来。” 北堂戎渡愣住了,他似乎是听得有点儿发怔,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北堂尊越的左手,却忽然触到了一个微凉圆润的东西,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硕大的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极有古朴沉郁之感,正戴在北堂尊越左手的无名指上,他看着那戒指,用手摸了一摸,忽然轻声道:“……这是我去年夏天,买来送给你的东西罢?”他说着,不等北堂尊越应声,便不知怎地一下笑了起来,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说过,别人送的戒指,不好戴在这个位置上……你知道么,其实离咱们很远很远的一些海外国家,如果有谁把别人送的戒指戴在这里,就说明这两个人成婚了……就因为有这个风俗,所以当时我看见你这么戴时,才想要拦你的。”北堂戎渡说着,似乎觉得好笑,他扶着北堂尊越的肩头,低声道:“当时你那样 分卷阅读253 戴上戒指,也就意味着我向你求亲,而你,答应了……” 饶是北堂尊越一向再镇定自若,此时听了这一番言语,也依然愣了愣,他几乎稍稍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有些略微被打乱了节奏,这样轻柔而平静的波动,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过……北堂尊越用几乎是溺爱的神情,张开五指插在北堂戎渡的黑发里,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微笑道:“原来你那时就在勾引本座了?巴巴地买了东西,然后骗人把你送的戒指戴上……你那个求亲,可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北堂戎渡不悦地偏过头去,却忽然又忍不住一下笑了起来,但马上,就又板起了面孔,道:“你怎么血口喷人,睁着眼睛歪曲事实……明明是你自己要那么戴的,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睨着北堂尊越道:“刚才你说我要是死在你前面,那你就会吃了我,是不是?”他拈着北堂尊越的一缕头发,似笑非笑:“那你要怎么吃?油炸,煎炒,还是红焖?”北堂尊越低低地笑,连双肩都有些微震:“自然是水煮,这样才能一丁点也不漏。”北堂戎渡轻声道:“你真是个疯子……”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笑着:“本座若不是疯子,又怎么能生得出你这样的小疯子。”北堂戎渡想了想,也笑了:“……说得也是……” 没等他说完,北堂尊越就已经忽然用手转过他的脸,缓缓凑过唇去,北堂戎渡感觉到男人火热的吐息拂在自己脸上,不觉顿了一瞬,忽然间把头往旁边一歪,避过了北堂尊越的薄唇,北堂尊越亲了个空,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眉,指尖压在北堂戎渡的鼻梁上,问道:“为什么不肯让本座亲一下?……难道你还是在生气,生气刚才本座碰了别人吗。”他说着,用额头贴住了北堂戎渡的脑门儿,轻声道:“……本座刚才,没有亲过她。” 北堂戎渡哂然,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只是觉得看着你的脸,感觉很奇怪而已。”北堂尊越柔声问道:“怎么奇怪了?本座长得又不难看。”北堂戎渡扭头笑一笑,道:“谁说你难看了,只是你这张脸,总是才二十几岁的样子,太年轻了,随着我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你也越来越不像我父亲了……倒更像是我哥哥。”北堂尊越嗤嗤笑出声来,道:“那有什么办法,本座自从二十五岁时将北堂家的‘千录诀’练到第十重,身体容貌也就固定了,除非临死前散功之际,才会迅速衰老,不然这一辈子,也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男人忽然侧了侧头,轻笑着捏住北堂戎渡的右手虎口处:“这门功夫还有一个名字,叫‘长生诀’,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北堂戎渡徐徐念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长生诀’,长生不老,唔,‘不老’倒是有了,可‘长生’,总是不可能的,任你什么帝王将相,也不过百年以后,就是一掊黄土罢了。” 北堂尊越看了看他,忽然低笑道:“其实,也不一定的……相传这门功夫若是你资质极好,且自幼一心修炼,不破童身,向来不近色相,不耽享乐,不扰心神,万事不闻不问,无情无义,无爱无恨,只一心永远这样练下去,就能得以长生。”北堂戎渡愕然道:“这明明就把人弄成了朽木一根,和石头死人又有什么两样,即便当真能不死不灭,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痛痛快快地活上一百年,也绝对不愿意这么僵尸一样活上一万年,只要是个人,就肯定做不到这些。”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突然间好象想到了什么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要是我不像现在这样根骨极佳,而是资质一般的话,一直练不到第十重,那么等到许多年以后,你还是这个样子,而我却已经老了,那时如果我还叫你‘父亲’,你好意思应声吗?”北堂尊越未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微微愕然之余,不觉笑骂道:“混帐,只要你叫,本座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答应的。” 北堂戎渡微微笑了一下,推开北堂尊越,自己站起来,轻轻搓着手上的一枚扳指,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对了,前时我发现堡里有一大笔银子调动,是要做什么用?”北堂尊越起身脱了被血弄脏的衣裳,取了干净衣物换上,道:“是要用于筑建方面……本座即将大兴土木,扩建无遮堡。”北堂戎渡先是一顿,旋即就反应了过来,用手轻叩着身旁的桌面,问道:“怎么,你是要……” 北堂尊越一手系着腰带,嗤笑道:“没错,如今北方已平,本座现在,已经是需要一个名头的时候了。”北堂戎渡心中略一思索,立刻断然道:“不错,当初中原方乱之际,咱们没立这个名头,是因为不能做那出头鸟,暂且作权宜之计罢了,而现下我北堂氏羽翼已丰,手握北方,坐北望南,眼见卷席之势将成,后方且又稳固,此时天下无主,为了正名分,称王建制是必须的,用以招揽群雄,令人纷纷来附,不然反而只怕是失了天时,确实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北堂戎渡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那么,咱们手中有传国玉玺的消息也该放出去了,让天下人看看,天命已在我北堂氏。”北堂尊越此时已穿好了衣袍,闻言低声笑道:“如今只是称王建制……等到日后南方平定,才是真正有了帝王之资。” 北堂戎渡双手抄在衣袖里,娓娓道:“鹘祗方面,等到二月初就要就要经过苗疆以南,迅速赶回本部,整顿大军吞并其他势力……我已派人与外祖母商妥,只等北堂氏大军调往苗疆,与摩月教共同阻挡其余胡人各部,将他们拖在中原,不能及时回去救援自家根基。”北堂尊越从身后将他扳过来,双手扣在北堂戎渡的臂膀上,轻笑道:“比起这个,现在你先老实些……”说着,已将脸慢慢靠近,北堂戎渡清楚地感觉到了男人喷吐出来的火热气息,他颦了颦眉,这回没有拒绝,而是同样地凑过脸去,主动亲上了北堂尊越的薄唇,半晌,才缓缓松开,道:“别忘了,我还没原谅你呢……”北堂尊越叹息道:“这样小心眼儿……刚才咬了一口还不够?” 北堂戎渡低声道:“不够。”他忽然笑了笑,露出洁白的虎牙:“你的血可真不好喝……”北堂尊越闻言,勾起左手食指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子,同时目光在手上的那枚青金掐玉丹珠戒指间停了停,薄唇几不可觉地轻轻挑起—— 当时你那样戴上戒指,也就意味着我向你求亲,而你,答应了…… 一百五十二. 王者 二月,苗疆,大寒。 傍晚微薄的日光洒耀于地,书 分卷阅读254 有‘北堂’二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在中军处随风猎猎而响,北堂戎渡立住马头,处于中阵核心,环视麾下军容鼎盛,经过整练的队伍威势迫人,不觉微微点一下头。此时中军布在一处丘陵上,周围一千骑兵,两千一百甲士,乃是北堂戎渡身边近卫军,外遭军士则密密匝匝,阵势端肃,方是无遮堡大军集结。 北堂戎渡眼望远处,既而回首对身后众将道:“今日一战,务必将胡人阻于此处,为此,可以不惜代价,事成之后,堡主必不会吝啬封赏……诸君共勉罢。” 向来军令如山,北堂戎渡话音既落,身后众将已轰然应诺,此次无遮堡大军开赴苗疆,其中有六成以上将士乃是北方各世家门派所出,如今无遮堡占据中原以北,所踞之地各势力纷纷归属投靠,但这又岂是这样空口白牙说附就附的,自然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因此眼下无遮堡大军开赴苗疆,这些势力就必须出力,此处六成以上的将士便是投名状,预备消耗在这里,以体现出各家的价值与忠心,其中,又有八千摩月教弟子——北堂氏自身嫡系大军,自然不可能过多派往此处。 此时日头偏斜,远远已可隐约听到兵马之声,自是胡人大军将至,北堂戎渡的心神却仿佛全然平静如水,整个人似是已神游天外——如今到了这个世上,已有十六年,经过长久艰苦修练,无数搏命厮杀,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无论权力、财富、力量,都已唾手可得,并且在不知道多久的将来,终有达到顶点的那一日……北堂戎渡一时间心思电转,当下收摄心神,朝远处望了过去,突然间徐徐自腰间拔出一把精铁重剑,剑上冷芒微微闪动,依稀有浓重的血腥之气。北堂戎渡也不多说,直接下令道:“此战有敢退者,督战队誓斩之,有功者,则必赏……如此,尔等且去,各踞其位,随我斩杀胡狗!” 争霸天下,如逆流而上,北堂戎渡自无遮堡转战天下以来,每每总是亲自冒刀枪箭雨,带军上阵厮杀,其实以他的身份,只需在后方坐镇指挥便好,但就是这样一次次破阵斩将,才在军中逐渐建立起巨大威望,令上下将士真心钦服,所谓驭下之道,其实往往也就这样简单。 此时北堂戎渡说话之间,已是声色皆厉,众将凛然受命,顿时各自打马回阵,北堂戎渡冷然一笑,高举重剑,大声喝令,就见中军大旗摇动,随着层层命令迅速下达,一时间战鼓敲响,鼓声震天,数万人齐声呐喊,北堂戎渡眼见远处烟尘滚滚,胡人大军已近,当下大笑一声,举剑长啸道:“三军将士听令,且随我行阵冲杀,斩得胡狗头颅!” 一时间万人吶喊,声震天地!‘杀!’‘杀!’‘杀!’喊杀连天声中,顿时刀光剑影,漫无边际,北堂戎渡重剑挥出,战鼓号角齐鸣,响彻天地,此时日斜山头,夕阳如血! …… 身边皆是刀林剑雨,眼前阵上厮杀,血肉横飞,马蹄声轰天响起,人人此时都已杀红了眼,不顾生死,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让人心生寒意,但北堂戎渡心中,此刻却是坚若磐石一般,唯有眼中杀气在不断凝聚,重剑指处,见敌便杀,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将,随着鲜血飞溅,剑锋所到之地,一片惨叫,大好头颅滚滚而落,他身边亲兵亦是蜂拥而上,不顾伤亡,不计代价,只管冲杀上前,杀得性起,其攻势之猛,几如汹涌波涛,一面高声呐喊,一面将一个个对手砍翻在地,一旦有人跌下马背,不等他翻身而起,就已顿时被无数马蹄踩踏而过,变成肉泥…… 一时间日渐落山,战场之上俱是一片血腥之极的杀戮景象,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究竟是何等惨烈,双方的刀枪就如同最猛烈的风雨一样,将满天满地都涂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眼前只剩下了鲜血与杀戮,号角声、喊杀声以及惨叫声,几乎浑为一体,不是身在其中,就无法体会那生死一线的感受,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尽数消去,眼前只有赤裸裸的生与死,胜与败! ……北堂戎渡猛扯马缰,心中杀机似滔天之焰,回身一剑劈向一名重甲胡将,他眼下已酣战多时,早已发了狠性,内心深处的嗜血因子被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除了胜利之外,再也别无它物,此时无论是什么,都已变得无比遥远,只余杀,杀,杀! 此刻这重达四五十斤的铁剑被他一剑砍下去,剑化长虹,顿时就将那胡将连人带甲斩成两段,就连那座下的马儿,也丝毫不曾幸免!那胡将的鲜血喷涌而出,有不少溅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一片温热腥甜,北堂戎渡长啸一声,心中不由得激起万丈杀意,策马直冲而去,半点也不停,所过之处,剑下竟无一合之将,如摧枯拉朽,挡者披靡!他杀到性起时,大剑之上隐隐流淌着一抹真气,一剑用力劈出,只见剑锋一闪,前方五六名胡兵立时血光四溅,身死当场。 但即便眼见如此,周围的胡人亦是毫不退却,口中疯狂呐喊,举刀冲来,但因北堂戎渡有亲兵阻挡,因此能够冲到他身边的只是少数,北堂戎渡嘴里呼喝一声,挥剑斩出,将近身之人统统尸分两段,就见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 夜风冷冷入骨,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北堂戎渡按马徐行,传令大军暂且原地休整。 周围到处都是星星点点亮起的火把,火光中,四周尸首遍野,一望无际,北堂戎渡坐在马上,毫不动容,只凝望前方,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意在不住流转。 他微微闭上眼,半晌,忽然手一挥,开口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分为两拨,将敌方尸首聚拢,互相轮流动手、休息,我要封土而起,建万人冢,炫耀功绩,预示我汉人大兴,让其他的那些想要强行闯苗关的胡人看看,他们日后,都是什么下场……我北堂氏有今天,所属一尺一寸,都是血战而得,如此行事,才能让天下人知道,一旦与我有违,则必受诛戮!”北堂戎渡身后跟着的诸将闻言,神情一凛,旋即纷纷领命而去。 不多时,数万大军分为两批,第一批人齐齐动手,将胡人尸体归拢在一处,一点一点地慢慢垒高,以土泥覆盖堆筑,聚集敌尸,等到下半夜,又换成第二批人上阵,数万人一起动手,历经大半夜,直到凌晨时分,才终于缓慢地逐渐形成一个数十米高的巨大尸堆,仿佛一座小城,在夜幕中如同一个人间炼狱,阴风惨惨,令人不寒而栗,恐惧之极。 北堂戎渡一夜未眠,只眼看着万人高冢一点一点地拔地而起,此时距离天 分卷阅读255 亮只有一个多时辰,他将手中的马鞭一扬,嘴角轻轻抿起一抹冷笑,转身命令道:“此战虽胜,胡人却定不会罢休,自当再度席卷而来,尔等且整顿大军,以逸待劳,静等他们再至罢。” 众将一时喏喏,北堂戎渡眼望远处那巍峨狰狞的万人冢,不由得冷笑,直到此时,才觉得有些疲惫……他倦然拨转马头,马蹄声声中,已去得远了。 …… 北堂戎渡带五百亲卫回到摩月教时,已近中午,白色大理石的石阶九折十八弯,尽头处立着一尊巨大的神像,不怒而威,墙壁上雕龙画凤,上首高高的玉座间坐着一个华服女子,容貌绝美倾城,长裙曳地,青丝如瀑,含笑朝着北堂戎渡伸出手,道:“……来。” 北堂戎渡此时已在苗疆待了近十日,在摩月教中也算是熟门熟路,因此依言上前,脚上沉重的熟铜蛟头蛮战靴在地面上踩出嗒嗒的声响,他走到那人面前,忽然笑了,道:“……那些胡人多得很,也难打得很,只怕我要在苗疆待上一阵了。” 许昔嵋用手细细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那上面的斑斑血点还没有擦净,衣甲头盔上更是布满了暗红色的干涸血迹,散发出掩饰不住的腥气,平添几分狰狞,但许昔嵋只是恍若不见,眼中盛着隐隐地慈爱之色,道:“你只怕也累了,去歇息罢。”北堂戎渡把脸埋进她柔软的掌心里,小小地打着呵欠道:“真是有些累了……杀的人太多,我手里的那把重剑都变得滚烫了,剑锋上全是崩出的缺口,只怕这一战,已杀了不下数百人……” 许昔嵋轻轻一笑,柔声道:“……去睡罢,我让几个懂事的去服侍你。”北堂戎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觉‘嗤’地一声笑出来,道:“我现在哪有那个情致……眼下我只想睡觉,什么美人我也提不起兴趣来。”许昔嵋亦笑,伸手刮了刮北堂戎渡的鼻梁:“好罢,去洗个澡,干干净净地换上衣裳,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北堂戎渡嗯了一声,起身去沐浴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北堂戎渡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湖绿色的锦被,双眼似闭非闭,小声道:“……您有事和我说?”许昔嵋坐在床边,涂了蔷薇色蔻丹的纤细手指轻轻拨弄着北堂戎渡还未干透的黑发,说道:“我今早已接到消息,北堂尊越数日前,已在北方称王……” 北堂戎渡闻言,微微睁了一下眼睛,说道:“嗯,果然如此,我想着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许昔嵋水红色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妩媚的弧度,如鸦翅的睫毛上被日光涂出一抹金黄,低声道:“日后你要多加注意,莫要让北堂尊越再有其他子嗣……他如今已是王者,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帝王,登临天下,自有后宫万千,若是一旦再生出几个儿子,加之他又这么年轻……你总要小心。” 北堂戎渡略略一愣,随即笑道:“您想这些做什么……”许昔嵋目光微微凝起,挑一挑纤长的眉毛,轻笑道:“傻孩子,只要你一日不坐上那个位子,我就一日不能真正放心。”她抚一抚北堂戎渡的额发,语重心长:“我以全教之力助北堂氏得天下,为的是什么?为的不是他北堂尊越,不是其他任何人,我为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我要你将来能手握天下,而不是便宜了以后哪里冒出来的兄弟。”北堂戎渡含糊应道:“您放心,我都知道……”许昔嵋这才含笑如花,幽幽唏嘘道:“这样才好……”她想了想,忽用手摸了摸北堂戎渡光滑的脸颊,问道:“如今北堂尊越,对你还好么。” 北堂戎渡听她这样问,便道:“父亲他……对我一直都是很好的。”许昔嵋点一点头:“虽说北堂尊越为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但天下皆知,他对你这个儿子倒是真的不错,这一点,如今我还算是放心……”北堂戎渡想起现下自己与北堂尊越的关系,再听许昔嵋此时言语,不由得心中就多少有些不自在,遂道:“父亲他对我很是宠爱,您不必多想。”许昔嵋‘嗤’地一笑,秀美的指尖点了点北堂戎渡的鼻子,道:“你这小子,我不过随口说几句,还没讲北堂尊越什么坏话呢,你就把他护得紧紧的,嗯?”北堂戎渡只是笑,说道:“我知道您不太喜欢他,不过他确实为人还不错,起码对我很好。”北堂戎渡顿了顿,继续道:“当年我娘的事,说起来,倒也不能怪他的……” 许昔嵋眼眸轻垂:“不说这些了,你睡罢……”说着,给北堂戎渡细细掖了掖被子,北堂戎渡此时也确实乏了,遂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已渐渐坠入梦中。 一百五十三.王都 大雨如注。 灯火明悬的房中,一张极大极宽的长桌上,用薄木围成方形,里面放着用土木泥沙等物构筑而成的沙盘,其中山丘林峦纵横,蜿蜒起伏,明显是一个简略的地形图。 北堂戎渡穿着一袭素袍,静静站在桌前,手里执着几支黑色小旗,一面思索,一面偶尔将手中的小旗插在某一处位置,身旁谷刑则垂目而立,手中托着烛台,随着北堂戎渡不断地走动而偏移,以便将北堂戎渡所看的沙盘部分照得更清楚一些。 半晌,北堂戎渡取出手帕擦了擦手,道:“……鹘祗那边,如今是怎么说的。”谷刑将烛台放下,垂手道:“回爷的话,鹘祗近来已得草原各部十之有七,势如破竹……据说鹘祗王东图,已有意立二王子毕丹为下一任汗王。”北堂戎渡轻轻一笑,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解开腰带,将外衣脱了,露出白玉般的匀称上身,胸前横着一处两寸余长的伤口,上面已经结了浅褐色的硬痂。 旁边谷刑早已取出一只小瓶,将里面的药膏细细地抹在那处伤口上,北堂戎渡眯着双眼,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说道:“毕丹是个聪明人,也有野心……前时我军已将各部意图由苗疆回援的胡人赶回南方,如今南方的水正浑,各大门派世家你争我夺,咱们眼下也在这里趁乱捞了不少好处,再过一阵,也该开拔回去了,毕竟仅凭我如今手中的这些人,实在没可能荡平南方,也就先在南面这里混水摸鱼,弄些好处便罢了。” 此时谷刑已替北堂戎渡上好了药,闻言,便低声道:“回爷的话,上回聚集的那批胡夷俘虏,已到达京城,用以筑造城墙,修建大都……其间途中死五百余人,实到京中七千四百余人。”北堂戎渡听了,点一点头道:“也好,我手上如今又有近三千胡人,你吩咐下去,将他们统统押回去罢,还有我们搜括来的财物,也全都尽数派人运回,父亲那里百事待兴,建宫修城之流,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分卷阅读256 ” 谷刑低声领命,北堂戎渡披上中衣,想起北堂尊越熟悉的俊美面容,心中忽然隐隐有些生热,自己此次带兵在外已有时日,也不知从前的无遮堡,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气象? ……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宝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迎军的队伍已缓缓行至城外,一片马嘶声中,三百精骑流水一般从中分开,马蹄声声之中,一名身披银甲的少年将军策马走到前方,凝目而望。 座下的马儿低声嘶鸣,北堂戎渡眼望面前的景象,心里涌起一种淡淡的荒谬感,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此时距离他率兵外出不过小半年,而如今竟已觉得一切都仿佛十分陌生,但见眼前城池巍峨,平地拔起,虽还未曾尽数建成,但那一派巍伟恢弘之象,已然峥嵘毕现。 身边有迎接的官员团团簇拥,其中一名中年人恭声道:“……请世子入城罢,王上只怕已是等候多时了。”北堂戎渡微微一怔,这才嗯了一声,一时间收摄心神,手上轻扯缰绳,驾马朝前行去。 入得城中,清水撒道,兵士戒路,但见王城内外行人拥攘,商旅辐辏,街道繁华,一眼看去,货摊琳琅满目,客栈酒楼林立,竟是当真已有了王者之都的气象,北堂戎渡刻意压低了速度,在一干官员的陪同下,缓缓朝着王宫方向行去。 不多时,长街尽头,朱红色的宫墙已近在眼前,远远望去,重重宫檐挂于天际,威严尽显,其上的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出夺人眼目的色泽。随着队伍徐徐向前,长长的城洞之后,两侧三丈高的沉重庄严的朱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沿宫深深,竟不知有几千重,北堂戎渡一路而行,心中不禁暗自感叹,从前的无遮堡经过无数人力改建,如今除了大略还能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之外,其余已难觅踪迹,数不清的能工巧匠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万人齐心而起,方才造就了眼前这样的巍峨深宫,尽显王者气象,不但如此,眼前的王宫甚至仍还未曾竣工,想必还需不少时日,才能够真正建完。 一时间有内监请北堂戎渡下马,坐上软轿,沿途碧水摇波,软红十丈,待走至一处角门后,又多了十余名内监接引,分花拂柳开路,直到半柱香之后,方行至一座巍峨宫宇前,正门上‘移澜宫’三个明晃晃的金铸大字十分显眼,周围飞阑若虹,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亭宇相连,百尺楼台,雕栏林立,旁侧各有别殿两座环绕,楼阁五六间,四周遍种奇花异草,此时正是夏初,但见树木挺拔,花草妍媸,池中碧波如镜,湖光翠色,水气氤氲,有千朵万朵莲花开遍,朵朵绽放,一阵风过,花摇叶动,莲香如海。 软轿徐徐停下,轿外一名品级较高的大太监将轿帘轻轻掀起,恭敬道:“……请世子下轿。”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睛,低头跨出轿去,抬首便见迎面一行数百人正站在不远处,为首的青年蓝袍玉带,发束金冠,周身修雅宜人之气,自是沈韩烟,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女童,五官极精致,玉雪可爱的模样,头上扎着小辫,穿着大红衣裳,颈中挂有一只明海玉飞凤项圈,其后是谢、宋二女,皆精妆华裙,明显长大了些的孟淳元站在沈韩烟旁边,身后内监宫女无数,见了北堂戎渡,皆伏跪山呼:“……恭迎世子回宫!”谢、宋二人亦且福身,唯沈韩烟牵着北堂佳期的小手,徐徐上前几步,含笑不言。 北堂戎渡几步走过去,心下又叹又喜,将沈韩烟的手一握,心中有言语无数,顿了片刻,才轻吐一口气,悠悠道:“……你气色倒比从前要好。”说着,目光移向他身边的北堂佳期,情不自禁地便伸了手要去抱:“乖女儿,来,让爹爹抱一抱……” 北堂佳期此时已多少有些大了,原本满面好奇地看着她父亲,此时见了北堂戎渡要抱他,却也不怕,只是一扭身子,躲在了沈韩烟后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见状,一时有些尴尬,自哂道:“许久不见,佳期又不认得爹爹了?” 沈韩烟不觉一笑,弯腰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头顶,轻声哄道:“佳期过来,去让爹爹抱抱。”北堂佳期有些迷惑地抬头去看了看北堂戎渡,忽然伸手对沈韩烟奶声奶气地道:“要阿爹抱……”沈韩烟把她抱起来,道:“佳期听话,好不好?”说着,便将她递给北堂戎渡。 北堂戎渡见状,忙笑着伸手去接,北堂佳期看一看他,又扭头看一看沈韩烟,依旧抓着沈韩烟的袖子,似乎是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没有过多挣扎,让北堂戎渡把她抱住了,北堂戎渡十分欢喜,笑着哄她道:“来,叫爹爹。”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动了几下身子,眼望沈韩烟,见沈韩烟满面鼓励之色,转首见北堂戎渡亦是微笑,这才有些迟疑地小声道:“爹爹……” 北堂戎渡哈哈大笑,在北堂佳期柔嫩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道:“好丫头,这才是我的乖女儿!”沈韩烟微笑着看他父女俩,道:“北堂,先进去梳洗一下罢,你刚回来,待会儿还要去见王上。”北堂戎渡点头道:“正是。”说着,怀里抱着女儿,与沈韩烟一同入内。 一时进到里面,只见殿中锦幔珠帘,雕梁画栋,珠帘道道,鲛绡重重,镂金大香炉内轻烟渺渺,甜香之气绵绵透出,幽怡醉人,实是富丽穷奢到了极处,几扇巨大的漆花长窗开着,正可以看见外面水上的莲花竞放,犹自芬芳,荷香飘散满殿,日光从窗外满满洒进来,将水上的疏影波光折射于地,点点斑斓晃漾浮跃,耀花了人的眼。 北堂戎渡由宫女引入浴室,服侍他入水沐浴,洗去风尘,解一解路上劳乏,半晌,北堂戎渡赤体站在大理石池沿上,两侧自有宫女将熏得香喷喷的一身长袖广口的藤黄华服为他换好,既而拢上金冠,跪在地上为其套上锦袜丝履。 不过是一炷香左右的工夫,北堂戎渡就已与小半年来时常的甲胄在身截然不同,袖口衣领处用金线绣了繁密的蟒纹,眼中平添一丝神采,眉宇之间也敛隐了淡淡的杀伐之色,磨去几分沙场催出来的戾气和锋芒,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孔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静似秋波,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翩翩贵公子,而非战场上那个纵横决杀的年轻统帅。当下北堂戎渡沐浴更衣既毕,这才坐上软轿,前往乾英宫。 到了乾英宫,却不见北堂尊越,北堂戎渡问过宫人,才知北堂尊越此刻正在平日里时常练功的伏波园,北堂戎渡想了想,当下就问清了路,又摒退左右,便独 分卷阅读257 自一人前往伏波园方向。 一路花草奇茂,碧波淙淙如洗,莲下游鱼戏水,嬉戏自如,北堂戎渡走过重重亭宇,直到隔了密密匝匝的花丛,不经意间看见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才突然一跳,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挺拔高大的背影,站在一棵树旁,正自收掌,一身藏蓝的衣袍,腰束紫色宽围,长发半束半垂,衣袖紧紧扎进护腕当中,装束十分简练,看在远处的北堂戎渡眼里,只觉熟悉得简直就像是昨天才见过……北堂戎渡的眼眸中映着那人魁伟修长的背影,蓝色的瞳仁内有若星出云散,深如幽水,脸上似喜似乐,目光隔了重重花影,清透如同海上碧波,一时间右手不自觉地轻轻握起,然后又很快松开,鬓发被温暖的夏风轻轻吹起,片刻之后,忽然无声一笑,朝着那人走去。 鞋底轻轻踩过润绿如毯的草地,带起几点细碎的草叶,北堂戎渡徐徐走过去,走到那人的身后,既而抬起双臂,将两只手无声无息地自身后覆拢在男人的眼睛上,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笑意浓浓,并不说话,手掌温暖,十只手指修长如笋,掩在对方敏感薄软的眼睑上,动作之中,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之意—— 此时此刻,若是有任何一个人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恐怕都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这个冷血残酷、杀敌盈野的年轻人,竟然会表现出这样充满孩子气的一面,用一双握惯了冰冷刀枪的手,轻轻捂住了一个男人的眼睛…… 北堂尊越自然早已察觉到有人走近,并且知道是谁,因此也不惊讶,只是将双手抬起,同时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有如冬日暖阳,覆住了北堂戎渡轻轻捂在他眼睛上的手,一面听着身后那人极轻微的悠长呼吸声,一面轻笑道:“……怎么,难道还要本王猜猜你是谁么。” 北堂戎渡从身后闻到了父亲身上的草木香气,他不说话,呼吸清浅,只是含笑,似乎就快要抿不住嘴角饱满将溢的笑意,而且也不松手——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缘故罢……北堂尊越突然‘嗤’地一声笑出声来,道:“……都是十六岁的大人了,怎么还这样淘气,嗯?”他说着,双手微微下滑,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腕,同时嘴角微翘,慢悠悠地道:“再不松手,本王便打你屁股……” 北堂戎渡把额头抵在男人强壮的背脊上,不住地轻笑,连双肩都微微颤起来,终于开口道:“好罢,你可真无趣……”话音未落,突然北堂尊越猛地回过身来,在北堂戎渡的惊咦声中,一把其抱起,随即便往上抛去,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被父亲高高抛了起来,然后又重新稳稳接住,既而北堂尊越便双手扣着少年的腰,将对方半举起来,直到北堂戎渡开始挣扎,这才大笑着放开他,道:“还敢不敢了?” 北堂戎渡双脚刚一落地,就微微向后撤离半步,同时不轻不重地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擂了一拳,瞪了他一眼,彼此对视着,然后才半是恼火半是抱怨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聊,我小时候你就老爱这么乱抛我……要是你哪回接不住怎么办?”北堂尊越薄唇一弯,锐利的眼眸中如同寒冰乍破,化作春水,哂道:“你说说,哪次没接住你,嗯?”他望着北堂戎渡,忽然轻轻一笑,和煦如风,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让对方看着自己,北堂戎渡一愣,既而亦凝神与北堂尊越静静互视,彼时一阵风过,树上落花朵朵,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仔细逡巡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的每一处细小变化,似乎想要捕捉到任何与从前的不同之处…… 半晌,北堂尊越忽然笑了,缓缓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将北堂戎渡拥进怀中,北堂戎渡见状,好象思索了一瞬,既而没等北堂尊越拥住他,便已自己抢先一步,蓦然抬手抱住了北堂尊越,将头倚在男人胸前,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不再患得患失……酒不醉人人自醉,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父亲,这个杀人如麻的人是他的,这个喜怒无常的人是他的,这个心狠手辣的人是他的,这个温柔慈爱的人也是他的——是父亲,也是情人—— 那一分思念点滴而起,油然而生,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居然就会这么,想念你…… 少年的主动令北堂尊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就嗤笑着把北堂戎渡搂在身前,低头咬住对方的一绺头发,扯了一扯,既而调笑道:“怎么,越大越会撒娇了,嗯?”北堂戎渡在男人怀里翻了个白眼,道:“……嘁,撒什么娇,我只会撒尿。”嘴里这么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北堂尊越闻言,揉了揉北堂戎渡的脑袋,笑骂道:“没个正形。” 北堂戎渡忽然把头抬起来,拿起北堂尊越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笑道:“嗳,是不是很想我?”他这一笑,真真如同空山无人花自开,一双薄唇鲜艳润泽得就仿佛沁饱了水一般,北堂尊越好似被吸引了一样,突然间很想吻他,用父亲那样满是慈爱温柔的吻法,也用情人那样满是暧昧缠绵的吻法,他低声说道:“那是当然……”说话间,已将脸靠近了北堂戎渡,就要攫住那饱满的淡红色唇瓣,但北堂戎渡却忽然用手把他一推,将北堂尊越按在身后的那棵树前,让男人结实的脊背紧紧抵住了树身。 北堂戎渡征战在外,沙场上多是杀伐屠戮,刀光剑影,如今时间长了,骨子里那种说一不二、强蛮恣睢的脾性也不知不觉地多了几分,他按住北堂尊越,看着男人那张原本有些惊讶,但又很快转变成似笑非笑神情的面孔,忽然觉得有点儿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把‘我很想念你’的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不过北堂戎渡也只是小小地困扰了一下,便决定用最直接的法子,他按着北堂尊越的胸膛,自己靠了过去,北堂尊越见状,笑了笑,一面配合地低下了头,然而北堂戎渡却不领情,有些粗鲁地扯了扯父亲的鬓发,轻哼一声道:“不用你,我自己来……”说着,踮起了双脚,两只手扶着北堂尊越的肩头,努力将自己撑成与男人差不多的高度,然后这才一边得意地笑,一边去叼对方的嘴唇—— 两个人谁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某一面,双方在温情脉脉之余,也不可避免地交织着谎言与欺骗,可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是真的,无法抹灭地存在着,矛盾、复杂而又扭曲,总之不管是作茧自缚也好,还是辗转难眠也罢,命运都早已将两个人的一切牢牢捆绑在一起,永生永世也分拆不开…… 分卷阅读258 刚开始的时候,双方还是和风细雨地亲密接吻,但很快,这个仅仅只是想表达亲昵的吻却出乎意料地有些失控,完全不像从前一样有所克制,两个人先是背靠着树剧烈地互缠亲咬,毫无章法可言,动作之大,将树上的花都震落了下来,既而又辗转滚倒在草地上,互相粗暴地拥吻,无礼啃噬,完全不乏野蛮与暴力,简直就是一场大男人与小男人之间的搏斗……直到最后,北堂戎渡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跨坐在北堂尊越的肚子上,身上发间都沾上了草叶,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用手按着北堂尊越的胸脯,居高临下地盯着父亲的双眼,一直看了半天,才又似埋怨又似好笑地道:“行了,你把我的耳朵都快咬下来了……” 北堂尊越躺在草地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北堂戎渡,少年湿润的蓝色眼珠,薄薄的水红色嘴唇,秀直高挺的鼻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真实无比,令北堂尊越突然觉得心中有说不清楚的感觉喷薄而出,笑意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在嘴角晕开,他忽然伸出手,强行将北堂戎渡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叹息道:“本王真想把你用什么装起来,随身揣在怀里,装在兜里,寸步不离……” 北堂戎渡闻言,在男人的胸前微微抬起了头,他骨子里其实天生就是一个控制欲极高的人,生性强势,但他有时候却也不介意去享受一下北堂尊越提供的溺爱与宠庇,暂时扮演一个在父亲或者年长情人怀里撒娇的少年——比如现在。 因此北堂戎渡懒懒地趴在北堂尊越的身上,用手拈着男人的一缕头发把玩,就像是一只吃饱了正在晒太阳的猫,北堂尊越轻轻抚摩着他柔软的黑发,忽然低笑道:“本王有事要问你……你在外面将近半年,南方美人如云,苗女更是多情,那么,你都弄过多少?说实话。”北堂戎渡闻言,蓝白分明的眼珠一转,道:“……我不告诉你。”北堂尊越捏住他的手,想了想道:“不说?那本王亲自检查一下就是了。”北堂戎渡连忙夹紧了双腿,满脸怀疑道:“你能检查出什么来……”北堂尊越突然邪邪地扬起长眉,用力抓紧了北堂戎渡的手,暧昧地轻笑道:“那你可别告诉本王,你一个也没碰,每次当你想干那事的时候,就一边自己用手,一边嘴里叫‘父亲’……” 北堂戎渡闻言一呆,随即窘迫骂道:“……你怎么这样下流!”说着,推开北堂尊越,自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扶正了头顶的金冠,将全身上下沾着的草叶扑打干净,北堂尊越大笑,也站了起来,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将北堂戎渡头上一片没有摘净的叶子取下来,在少年耳边轻笑道:“……真的假的,脸皮这么薄?” 一百五十四. 世子 北堂尊越大笑,也站了起来,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将北堂戎渡头上一片没有摘净的叶子取下来,在少年耳边轻笑道:“……真的假的,脸皮这么薄?”北堂戎渡忽地嗤嗤一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可是正派人……”话音未落,那吻就已轻柔地落了下来,印在了少年的嘴唇上,在润泽的唇瓣间反复辗转,北堂戎渡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始逐渐迎合起来,几次呼吸之后,才慢慢推开北堂尊越,道:“爹……” 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就已被男人吞入口中,北堂尊越轻咬了几下北堂戎渡的嘴,这才松开,似乎乐不可支的模样,一双眼睛却定定凝视着少年的蓝眸,不曾稍瞬,一面低语道:“本王要听你唤‘二郎’……”北堂戎渡一愣,随即但笑不语,却是不应,北堂尊越倒也没有过于催促他,只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仔细端详着这张比起从前越发俊美清朗的面孔,片刻之后,才缓缓轻叹道:“好象一转眼,你就忽然长这么大了……” 北堂戎渡按下他的手,展颜而笑道:“可不是?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你是怎么教我练武的,清楚得就好象是……好象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北堂尊越的眼神微微柔和起来,语气也变得温暖,道:“哦?那么久的事,你也记得?”北堂戎渡歪头瞧他,狡黠道:“我当然记得,什么都没忘……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小时候你老打我屁股。” 北堂尊越忽然笑了,漫不经心地挑一挑眉:“是吗……那都是因为你不听话,当然要打。”他说着,目光炯炯打量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仿佛有些不怀好意地道:“既然这样说,那么,你刚才以下犯上,把本王一顿狠咬,这笔帐应该怎么算?难道不该小惩大诫一番?”北堂戎渡闻言,立时警觉地护住臀部,同时微微后退了半步,抬眼盯着正似笑非笑的北堂尊越,皱一皱鼻子道:“你别想打我,眼瞅着再过大半年我就要十七岁了,丢不起那个脸,所以像小时候一样打我屁股的事……你想也别想。”说罢,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北堂戎渡跑了一时,一路将无数殿宇亭台抛在身后,最终来到一片荷塘前,满湖荷花亭亭玉立,莲开如海,他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等到朝着身后瞧去时,就看到北堂尊越正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在身后,用一种有些溺爱又有些欢喜的目光看着他,北堂戎渡想了想,忽然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一脸无辜地道:“唔,我好象是,迷路了……” 北堂尊越不由得大笑,走过来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顶,道:“跑得倒挺快……小心本王不打你屁股,倒一脚把你踹进这湖里凉快去。”北堂戎渡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远处过往的宫人,既而拨开北堂尊越的手,斜着眼睛看他,故意揶揄道:“你确定……自己舍得?”北堂尊越看着他言笑熙熙的面孔,不觉轻哂,淡淡叹了一句道:“你个狡猾的小鬼头儿……” 两人说着,不禁相视一笑,北堂戎渡背着手,用鞋尖将地上的一枚小石子轻轻踢进水里,莞尔道:“好啦,你带我去吃饭罢,我饿了。”北堂尊越拍一拍北堂戎渡的肩,笑问:“想吃什么?”北堂戎渡道:“什么都行,能填饱肚子就好……我饿得很了。” 于是父子二人便朝着乾英宫方向走去,一路沿途所见的宫女内监,尽皆跪拜于地,北堂戎渡跟在北堂尊越身后,看着前面男人高大的背影,日光照在宫殿的屋顶上,将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灿烂光泽,两人一前一后足足走了大半柱香的工夫,才到了乾英宫。 一时北堂尊越沐浴更衣过后,两人才开始用午膳,北堂戎渡看了看一直排到殿外侍奉两人的无数内侍,提议道:“爹,叫他们下去罢,咱们俩说话才自在些……我给你讲讲我在外面的事情。”北堂尊越闻言,一拂广袖,周围近百的宫人便统 分卷阅读259 统躬身退了下去,他拿起沉甸甸的包金四楞象牙筷,饶有兴趣地看向北堂戎渡,道:“说说,都有什么事……当初你在苗疆建起万人冢,消息传出之后,不出半月,已是天下皆惊。”北堂戎渡瞟了北堂尊越一眼,自哂道:“没事在吃饭的时候讲这个做什么,也不怕平白坏了胃口……我知道,我的这点儿名声早就不好了,甚至还有传言,说我和麾下军队嗜吃胡人的肉,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如今‘北堂戎渡’四个字,在不少地方都是能令小儿夜间止啼的。” 北堂尊越听了哈哈大笑,看起来挺快活的模样,他一面用筷子夹起一颗肉丸,一面说道:“那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还在意这些不成?”北堂戎渡亦笑,道:“谁管这个,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罢。”说着,侧头想了想,拿银勺搅着碗里的粥,忽然低笑着问道:“对了,那厉航斋已经归附了罢?她们既然是专门培养‘仙子’,喜欢用来迷惑男人的门派,其中弟子皆是丽色,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辜负她们琴棋歌舞的本事,用来充实宫廷教坊司,操习舞乐倒是很好……我从前已和你说过这个的。” 向来王者之威,予取予求,不过如此,北堂尊越以手支颔,轻笑道:“这是自然……你要看?”说着,拍一拍手,唤进一个内侍,向其吩咐几句,不多时,只听一阵丝竹之声悠悠而至,由远及近,同时殿外已蝴蝶般飞入一群身披轻薄素纱的美人,玉臂如同白藕,只是那一点微露的肌肤,就已足可打动绝大多数男人的心弦,皮肤真真是欺霜赛雪一般,丽色天然……俄而洞箫忽起,仿佛九天仙乐,众女赤着玉足,双踝戴有金铃,翩翩而舞,青丝飘扬之间,铃声清脆如密雨。 北堂戎渡一面吃菜,一面含笑点头道:“果然不枉厉航斋建派数百年,确实常人难及。”话刚说完,就忽然听见北堂尊越传音入密道:“不及你当初作‘惊鸿舞’远甚……”北堂戎渡先是一愣,既而微微皱眉思索,这才恍然想起曾经确实酒后应北堂尊越之言,作惊鸿舞用以助兴,正是当年北堂尊越用孟淳元掩饰二人酒醉乱性的那一晚。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只是摇头一笑,亦传音过去:“……那么,我现在突然很想听爹弹琴。”北堂尊越听了,明显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目光在北堂戎渡身上扫了几下,半天才收回视线,却并不回应,北堂戎渡见状,耸一耸肩,只是笑了笑,一时间似乎倒也并不在意。 半晌,两人用过午膳,北堂尊越由宫人侍奉着漱口净手,随即起身走向后殿,北堂戎渡不明所以,呆了片刻,只好起身跟着过去。 长殿深深,北堂戎渡拐了几个弯之后,就有些蒙了,明亮的日光洒在涂金地砖上,光移影动,耀得人眼花,没奈何,他只好随便叫过一个宫人,问道:“我父王他在哪?”那宫人刚要回答,却忽听远处似是有琴声幽幽传来,北堂戎渡先是面上浮现出一抹怪异之色,随即突然一笑,也不等宫人回话,自己便已经转身循声而去。 二十四扇的通天落地错金长窗将阳光滤了进来,疏疏之间,筛去其中的热度,唯余光明,把殿中照得通亮,殿外水光一色,莲香阵阵,荡开涟漪,窗边倚着一只细肚长颈的睢雪瓶,里面插有两三根孔雀翎,窗子外面,横逸着一枝琼华灼灼。北堂尊越坐在一方翠簟席间,膝上横放着一把古琴,缀有五色璎珞,而北堂尊越自己,正微微低着头,双手抚在琴上——北堂氏一族绵连数百年,血脉久远,而非什么一朝得势富贵的暴发户,但凡北堂家的男女,自幼无一不是被培育得教养礼仪皆佳,五经六艺等方面俱有涉猎,因此北堂尊越虽因生性使然,极少调箫弄琴,但也毕竟是会的。 男人十根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拨弄着琴弦,额前一缕黑发垂落,随着他低头抚琴的动作微微轻晃,广袂宽裾,长长的袖摆摊在地上,倒是能很清楚地窥见那削薄嘴角上的一丝笑意。其实说起来,北堂尊越的琴技也只是平常,调子也一般,谈不上有多么动听引人,但抑扬顿挫当中,比之北堂戎渡听过的那些最高明的琴师抚出的曲调,却另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殿中琴音簇簇,日光隔着湘妃竹帘透进来,在地上形成深深浅浅的烙影,让人有一种晕眩般的迷茫,北堂戎渡面对面地在北堂尊越眼前坐下来,看着父亲垂目抚琴的模样,面上稍稍专注了些,似是在认真聆听,他听了一会儿,慢慢舒出一口气来,干脆一歪身子,便就势侧卧在席子上,用手支着脑袋,伸了个懒腰,半闭着眼睛听琴。 一时间北堂戎渡阖着双目,听琴声悠悠,前时军中所有的血腥与杀戮都仿佛渐渐远去了,满腹满腔里交织的隐隐戾气被涤荡而净,整个人也难得真正松懈了下来。 未几,琴声戛然而止,北堂戎渡睁开眼,懒洋洋地道:“……干吗不弹了?我正听得好呢,再弹一支曲子么。”北堂尊越用手抚弄着琴上的璎珞,低低笑道:“本王琴技一般,有什么可听的?”北堂戎渡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笑,说道:“那怎么一样,你弹琴多难得啊,这哪里是那些琴师能比的。”他说着,用手去随意拨了两下琴弦,略略勾起嘴角微笑:“汉王为我抚琴,这可不是其他人能享受到的呐。” 北堂尊越扫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按了按琴弦,说道:“要本王再弹一曲也不是不行……你来给本王打扇。”北堂戎渡叹息道:“现在我可清楚了,我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到底是像谁……”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从腰间挂着的扇套里取出一把象牙骨的泥金扇子,换了位置坐到北堂尊越旁边,替他摇扇,北堂尊越这才十指一伸,重新拨起琴来。 一时间琴声淙淙溶溶,悠悠流泻到殿外,北堂戎渡双腿盘起,一面抬手扇着扇子,一面静静看着北堂尊越拨弦,目光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分放松与平和。 阔大的内殿里宁静融融,唯闻琴声,偶尔听得窗外有鸟雀飞过,‘滴沥’一声轻鸣,也是极柔极轻的,仿佛不敢打扰父子二人这许久未有的安宁。此时午后闷热,外面的日头明晃晃的,唯有殿中却是蕴凉清静,宁淡无嘈,身下的翠簟席亦是习习生凉,北堂戎渡打着扇子,送出阵阵凉爽,廊外风铃叮当轻响,依稀传入耳中……北堂戎渡刚安静听了一会儿琴,忽然只闻调子一变,已然是换了曲子,北堂戎渡微微一顿,随即嗤笑着推北堂尊越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我又不是卓文君,你弹做什么?换一个。”北堂尊越似是在笑,却不理他,只自顾自地继续弹,北堂 分卷阅读260 戎渡见男人不肯换曲,便又推了推对方的胳膊,笑道:“换一个么,嗯?” 此时一殿清凉,琴上璎珞缀着的珠玉幽幽流泻着冷光,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拿少年没辙,因此手下一转,曲调就已变了,北堂戎渡刚听了片刻,就不由得以手扶额,微微举眸,似是有些好笑,叹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还不如刚才的呢,我如今倒的确是王子,那你难道是这越人船夫不成?” 北堂尊越挑眉一哂,手上仍是徐徐拨着琴弦,道:“本王倒确实不会划船,不过你会不就是了?”说着,忽然侧过头去,毫无预兆地在北堂戎渡衣衫轻薄的肩头上一吻,北堂戎渡完全没有准备,被这举动弄得愣了一瞬,只觉得北堂尊越的嘴唇十分温热,隔着薄软的衣料,甚至都将那温度一直烙在了肌肤之上,竟依稀有些发烫,令北堂戎渡微微一凛,本能地一斜肩膀,却不防北堂尊越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这么微微一挣,顿时肩头薄薄的衣衫就松松滑落了小半边,露出一点儿雪白的膀子,漆黑如夜的头发丝丝缕缕散在上面,墨色如氲,瑰丽难言,更显得肌肤净白胜玉,一瞬间就是倾国倾命的绝顶诱惑。北堂尊越见状,眼神微暗,待回过神来时,滚烫的嘴唇已然再无阻隔地贴在了少年光滑的肌肤上。 北堂戎渡微微一惊,似乎觉得有些不妥,随即飞快地看向北堂尊越,但北堂尊越却没看他,只是似有若无地从鼻腔中‘唔’了一声,薄唇自顾自地在那圆润的肩头上徐徐蜿蜒,北堂戎渡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倒不是恶心或者厌恶,只是觉得很有些说不出地怪异,就好象一个孩子陪着兴致勃勃的父亲玩一个其实他自己并不热衷的游戏一样,男人炽热的气息喷在肩头,竟有点儿让北堂戎渡生出一丝遁无可遁,藏无可藏的念头……北堂戎渡缩了缩眉头,一只手臂不自觉地搂在北堂尊越的腰里,低声道:“喂,我怕痒,你又不是不知道……” 北堂尊越似乎笑了一下,在北堂戎渡肩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淡红的齿印,便松开了儿子,一面替他拉上衣服,一面轻轻拨开北堂戎渡搂在他腰间的手,握在掌心里,深潭似的瞳仁中透出的目光凝澈而犀利,但并不刺人,只道:“……今晚留在这里,嗯?”北堂戎渡闻到男人身上浅淡的莫名香气,不觉仰起头看着对方,含笑道:“晚上我想在移澜宫多陪陪佳期,在外面这么久没见她,她已经不认得我了……明天好不好?”北堂尊越看见少年的笑脸,一时不忍拂逆他的意思,遂用手夹一夹北堂戎渡的鼻子,轻笑道:“……好罢,都由着你。” …… 次日一早,北堂戎渡正睡得朦胧间,就听见耳边有人轻声唤道:“……世子,请起身梳洗罢。”北堂戎渡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醒了,只含糊道:“什么事……”那人声音尖细,轻声应答道:“世子,应该上朝了。” 北堂戎渡‘哦’了一声,这才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目,就看见帐幔已被宫人在两边拢起,几名内侍正立在床前,似乎正准备伺候他起床,北堂戎渡随手一摸,发现沈韩烟并不在身旁,大概是早已起身了,他这才打了个呵欠,想起今日确实有朝会,因此只得坐起来,让人替他穿衣。 有守在殿外的一队宫人捧着衣物鱼贯而入,众人迅速侍奉北堂戎渡更衣梳洗,末了,北堂戎渡出了移澜宫,乘车前往宣政殿。 由于夏季天长,因此眼下天色已明,北堂戎渡的车驾一路顺着夹道往南,路上偶有骑马乘轿上朝的官员望见这一队人,知是世子车驾,皆停下不前,待对方过去之后,才跟随其后,向宣政殿而去。 近一柱香之后,北堂戎渡与众官员一样,在南门下车,自有众杂役牵马停轿,秩序井然,待步行走近宣政殿时,就见络绎有朝臣三五成群,快步向宣政殿行去,而殿外此时也已黑压压地聚满了人,主殿前有龙尾道,铺以花砖,中间为御道,两侧文武官员分列两行,皆手执玉笏,廷中陈列车骑、戍卒、卫官,并置放兵器、张竖旗帜,殿前站着两排卫士,衣甲鲜明。众人等了一时,直到掌宾赞受事传声命入,众多朝臣这才鱼贯进入殿中,手捧玉笏,分站两厢,肃然不语,整个大殿充满了压迫性的气氛,方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王权的威严。 此时殿上已立着一排甲士,等候王驾,未几,礼官执戟仪声而唱警,旋即北堂尊越身着蟒袍踏上台阶,坐于上首,居高临下,顿时百官拜揖行礼,一齐跪伏而下,以额触地,口中高呼道:“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声浪喧宏,滚滚直扑而来,北堂戎渡亦随之下拜,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也仍旧为这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王者威严所感,此时向四周望去,只见众臣尽皆跪伏于地,这种生杀予夺的威势,统治千万军民的王者之尊,眼下才第一次鲜明地呈现在北堂戎渡面前。 …… 朝会既罢,众臣三三两两而散,北堂戎渡却是含笑看着从后面正走过来的一名年轻官员,道:“……似乎我现在,应该改口叫你冗南伯了?” 那人身着官服,容貌俊朗,正是殷知白,闻言不禁笑道:“要是这么说,那我不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你作‘世子’?好没意思!”北堂戎渡也笑了,在殷知白肩头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道:“许久不见,走罢,今日我做东,一起喝酒去。” 一百五十五.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两乘小轿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此时刚刚下朝,时辰尚早,上午的日光还并不觉得如何热,街上摆满了一个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车水马龙的道路上,人声喧哗。 忽地,其中一顶青帏轿停了下来,一只手从里面将轿帘微微揭起一点儿,同时里头的人仿佛说了几句什么,旁边立时就有随从垂手应了一声,走到道旁一个摊位前,径直取下其中一只用竹架子编成的精致小风车,将几文钱丢在摊主身边的一个柳条小筐里,这才回到轿旁,将风车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那风车用花花绿绿的纸糊着,只要稍微有风,就能被吹得转个不停,是很讨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此时另一乘轿子里的人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笑道:“北堂,怎么忽然想起买这种孩子玩的东西。”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拿着风车,只听轿子里面的人道:“……买回去给佳期 分卷阅读261 玩玩罢了。” 轿子继续前行,半晌,才停在一间极大的花楼前,此处环境清雅,向来是不少朝中官员与文人墨客、富商大贾出入的所在,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自轿中出来,两人身着便衣,一面谈笑,一面在诸多随从的簇拥下,双双步入其中。 三楼一间清净包间已被订下,众随从皆在门外伺候,室中只有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自在说笑,桌上整齐摆着各式精致的茶水与点心。不一时酒菜上齐,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名年轻女子,北堂戎渡看了看这两个高鼻碧目,身着异域服饰的绝丽美人,不觉笑道:“胡姬?这等姿色的胡姬,倒不怎么多见。” 向来波斯舞女,大食歌姬,都深受中原贵人喜爱,殷知白笑道:“都知道军中生涯何等苦闷,如今王都之中,胡姬无数,美女如云,你在军中时,想必也难得见到这等美人罢。”北堂戎渡搓一搓手上的扳指,微笑道:“这话说得倒不准,先前我在苗疆,苗女个个风情难掩,后来去了南方,那里更是美貌女子众多,清灵且又温婉,比起这些金发碧眼的胡女,自有另一番动人之处。” 说话间,两名绝色胡姬已各自站在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身旁,为二人斟酒布菜,北堂戎渡吃了几口菜,将酒杯放到桌上,不觉叹道:“其实说起来,军中也确实苦闷,哪里有京中这样的安逸享受。”他举起酒杯,缓缓喝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冷然:“我在苗疆和南方的时候,整天除了动手杀人之外,就是要计划着应该怎样去杀更多的人……知白,你可能不知道,如今渐渐地只要一上了战场,我就有些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就想着杀杀杀,简直杀红了眼,当杀人多到一种程度之后,那些胡人在我眼里甚至就已经不是人了,砍瓜切菜一样,让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更像是一头野兽……” 殷知白一语不发,只安静听着北堂戎渡说着,明显听得出少年言语之间的那丝冷漠与萧索……殷知白浅浅饮了一口酒,望着对面的北堂戎渡,微微一笑,说道:“不说这些了……如今北方整个权力结构已然稳固,已具备了新朝的气象,自是大兴,中原沉浮数百年之久,想必也应该到了变天的时候了。”北堂戎渡颔首道:“天下大势,不过是分分合合罢了,只要有人有一统天下的想法,就安定不下来,哪怕就算从前中原看起来平静了数百年,也不可能持久,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殷知白笑了笑,从身旁胡姬手里接过斟满的酒杯,打趣道:“你如今可是名声在外,南方胡人不知道有多少想要你的命,他们实在是都被你杀得怕了……你也不怕将来史书上,给你添个万人屠之类的称呼?那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 北堂戎渡似乎嗤之以鼻,哈哈笑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我活着的时候,想必没谁敢这么写,至于说到将来么,呵呵……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 这样的言语实在有些露骨狷狂之极,即便是殷知白向来习惯了北堂戎渡的所作所为,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哑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而笑,道:“原本还以为你的脾气我已经摸得够清楚了,现在听你这最后一句话,才知道还差几分。”北堂戎渡亦笑,两人一时饮酒不提。 酒过三巡,北堂戎渡听着楼下隐隐传来的悠扬丝竹之声,道:“冗南伯……知白,这爵位虽说不算太高,但却封有封邑,这就不一样了,日后,也是世代可依的根本。” 一般来说,君主封赏臣子,很多只是赐有爵位,比如某某侯,大多就是指某某地令此侯遥领,按照规定标准每岁领取相应的禄米就是,只是象征性的而已,却决不是实际上让其掌控此地,也不可能让此人子孙世袭,更不用说向来还有爵位隔代自行减等的规矩,自古哪怕是一个大贵族,几代之后,由于爵位逐渐削降,子孙就成了寻常百姓,而殷知白如今所封的这个冗南伯,虽说在公、侯、伯、子、男的阶级等级中不算太高,但却胜在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与爵位,有‘世袭’‘封邑’这四个字,就保证了日后只要殷氏不谋逆造反,就可以爵位子孙延续,世代不绝,对一个家族来说,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基,只要北堂氏不丢江山,殷氏一族,也就富贵不绝,不会衰落,况且如今北堂尊越乃是汉王,若日后能更进一步,则殷知白眼下的爵位,也势必会再提上一提。 因此殷知白自是含笑不语,只举杯劝酒,两人一时宾主尽欢,待到有了二三分酒意之后,殷知白忽放下杯子,将两名美貌胡姬摒退,这才正色说道:“北堂,此次你从南方回来,我有一事,要与你细说。”北堂戎渡见他神情端肃,知道必是正事,便点点头,说道:“以你我的交情,凭他什么事情,你只管直说就是。” 殷知白眸中墨色愈加深沉,只以目灼灼看向北堂戎渡,修长的手指按在酒杯上,道:“北堂,如今汉王坐拥中原以北,人人皆知你乃王长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你就是嫡长子,如今这个‘世子’的称呼,也只是因为你是汉王唯一的子嗣罢了,却并不是正式册封的……” 北堂戎渡闻言,眼中蓦地精芒一现而过,既而含笑徐徐道:“哦,原来说的是这件事……父王他原本也从来不曾婚娶过,自然不会有什么嫡子。”殷知白执起酒壶,替两人一一满上,道:“王上不曾有过亲事,未立王后,后宫无主,说句犯忌讳的话,北堂,你认真讲起来,只能算是庶子,生母甚至没有任何名分,汉王如今春秋鼎盛,一旦日后有其他王子降生,细论起来,身份就已不在你之下,更不要说若是汉王他日立了王后,且又生子,那便是嫡子,硬生生就要压你一头……北堂,自古子凭母贵,母以子尊,不可不防!” 北堂戎渡心念微转,轻啜了一口酒:“你的意思,我也清楚。”殷知白以指叩桌,道:“向来国本所争,不过是重在立长还是立贵,你如今已是长子,若再占住一个‘贵’字,那便是任谁也再无可说的了……论生母出身,你母亲乃是北堂家小姐,且又为王上生有长子,莫非还配不得王后之尊,入享太庙?虽说其人早逝,但追封起来,亦是情理之中。”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一时间默默无语,其实他也知道,殷知白之所以提出这件事,一来是由于两人交情深厚,二来也是因为殷家与自己的利益已息息相关,不容有失的缘故,而北堂戎渡自己,其实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为北堂迦向北堂尊越求得名分一事,但他年幼时北堂迦在世之际,若是知道因为儿子苦求北堂尊越,自己才得了名分,势必不会接受,等到后 分卷阅读262 来北堂戎渡出堡,待回来后已是时隔多年,北堂迦也已逝世许久了,此事便自然搁置下来,而如今北堂尊越已是汉王,若是肯将北堂迦追封为王后,先不说北堂戎渡日后便坐实了嫡长子的名分,无论本人资质还是身份功劳,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地位再次巩固,政治意义非凡,最重要的是自此北堂迦位分最尊,不但可以迁葬修陵,加以封号,还能够堂堂正正地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系王谥,后世也可以为其累上尊号,何等荣光,北堂戎渡平生极爱重北堂迦这个母亲,哪怕他未必很看重嫡长子这个身份,但只为了北堂迦考虑的话,眼下这个提议,也实在有些不由得他不动心…… 因此北堂戎渡沉吟一时之后,忽而举杯淡笑道:“此事,我自有主张……咱们喝酒。”殷知白也知他心中自有决断,便也不再多说,重新命那两个绝色胡姬进来,服侍饮酒,二人互笑言谈,倒也十分快活。 正喝到兴头上时,忽听楼下一片喧哗,北堂戎渡停了杯,微微奇怪道:“这种地方,怎么也有人闹事不成?”说着,就想要吩咐人下去看看:“我好容易回来请客吃酒,没得叫人败了兴致。”殷知白却仿佛见怪不怪一般,笑道:“不是闹事,只不过是些文人罢了,自从汉王登位,北方大兴,这些士子文人便也比起从前更活泛起来,时常有人召集一些有名望的文人,在这里聚会,作诗饮宴。” 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两人此时所在的位置是三楼靠西的一面,半截楼临着空,一面有挡风的竹帘低垂,遮住阳光,一面却正好可以看见一楼的大厅,因此北堂戎渡往楼下看去时,就见一群文人正在此聚会,年纪大小不等,不过更多的还是年轻人,由于北堂尊越以武立国,北方上下尚武风气格外浓郁,因此这些文人雅士无论是否会武,也大多不但手持折扇,腰间也悬有佩剑,以文武全才自勉,一眼望去,人人竟皆是长剑随身。此时众人正在吟诗作对,北堂戎渡在楼上细细听了一会儿,不觉回头对殷知白笑道:“嗳,你别说,这些人里面,还真是有不少人很有些诗才。”殷知白用手转着酒杯,亦笑道:“这是自然,这关月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些有名气的文人墨客。” 殷知白说着,手上的扇子一挥,道:“你不知道,先前你在苗疆迎击胡人,建万人冢一事传出,说你暴虐之人不在少数,但这些士子们为你召开诗会的也不少,纵酒狂歌之余,所作的诗词,也全都是些金戈铁马的味道。”他抬头看向北堂戎渡,用扇子敲一敲手,打趣道:“北堂,不如你我也去凑个趣?”北堂戎渡闻言一哂,摇头笑道:“算了罢,作诗写词这种事,并非是我擅长的,比起这个,你让我去杀人还差不多。”一时间心中已有了些计较,忽微微感慨道:“习得文武艺,还是终要卖与帝王家……在江湖上固然看起来自在,但总不及报效军中,博些名利,如今正是大争之世,仗总是有得打,功劳也总是有得挣。” 正说着,楼下一名容貌清正的年青男子忽然离座站了起来,向四下拱手行了一礼,长声说道:“今日以诗会友,在下不觉心生感慨,想那前时世子率军抗击胡夷,我等文人,虽不曾亲临沙场,当初却也有‘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之叹,生出为汉王开疆辟土,光宗耀祖之心。不怕诸位笑话,在下自幼也略学得几分武艺,如今中原未平,在下不愿临坪观武,明日便弃了这扇子,去投军中,日后随军建功立业,方足慰平生!”这人说着,果然将手里的折扇扔到地上,转而抽出腰间长剑,重重按在了桌面间,一手稳稳扶着剑柄,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震天价的喝彩,同时一名差不多年纪的高个青年已离席而起,慷慨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昨日世子回京,在下曾有幸一睹真容,实恨不能一身仗剑,投效军前,行平业拓疆之事。”青年说着,长身对着方才那名士子一揖,慨然道:“周兄之言,深得吾心,在下明日,愿与兄一同投军,不知周兄意下如何?”方才那男子见状,忙回了一礼,随即朗声笑道:“周某正求之不得!” 周围一时沉寂,须臾,忽有人高声打破了沉默,起身道:“两位仁兄若是不弃,黄某亦求同往!”此言一出,又有一人随声道:“在下亦愿同行!”…… 转眼一楼大厅中已是人声鼎沸,说不出地热闹,北堂戎渡笑看着这一幕,道:“人心可用……”随即朝门外吩咐一声,立时就有人进来,垂手听候吩咐,北堂戎渡拿起一颗糖渍榛子,慢慢剥开,道:“传我的话,不得打扰楼下这些人。”那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果然就有被楼下震天的喧闹声扰得恼怒的达官贵人遣了随从,前去意图喝止,但一早已有北堂戎渡派去的人在侧,暗中将其阻下,众官员巨贾得知原来是世子吩咐,自然再不敢言语,只任凭楼下群情激昂,沸腾不止。 一时殷知白把酒而笑,与北堂戎渡谈天说地,末了,揽过一个胡姬,以手把玩着对方的秀发,对北堂戎渡笑道:“北堂,此刻面对如花美人,怎么你倒好象心不在焉,一副无欲无情的模样。”北堂戎渡闻言笑了笑,忽对另一名胡姬道:“把衣服脱了。” 女子依言乖乖解下衣衫,露出牛乳般光滑白嫩的身子,北堂戎渡以手托腮,另一只手捏着筷子指了指那动人的女体,懒洋洋地道:“无欲无情……知白,你看,当你面对着这么一个脱光了的绝色美人,想必心中便要升起欲念,小腹慢慢发热——这个时候,就好比我当初极年幼之时,第一次看见我父王在我面前展现出来的力量,并且被这力量所慑,然后,就盼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向往自己变得更强。” 北堂戎渡说着,用筷子轻轻划过女子高耸的雪白胸脯,含笑侃侃而谈:“等到与美人肌肤相贴,双唇交缠之际,你会觉得丹田滚烫,小腹发涨,按捺不住地打开对方的腿,蓄势待发地就准备即将进去——这就好比我略微大了一些时,开始尔虞我诈,江湖拼杀,让自己变得更强,手中逐渐握有权力,并且想要站得更高……而这些,就像是还在与这美人调情前戏而已,不过如此,这‘欲’和‘情’,‘翻云’和‘覆雨’,都还没有真正开始,我又哪里会觉得欲浓情迷,能够忘我投入?” 殷知白似是若有所思,北堂戎渡接着一笑,用筷子轻点了一下女子平坦嫩白的小腹,道:“等到一时对身下美人投身入巷,双方肉皮交合,被翻红浪,这就如同征战天下,率师伐国……而最终云收雨散,一腔精元喷涌而 分卷阅读263 出,身心皆快慰难言,这才是俯望如画江山,登临四海之时。”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目光流转之间,轻言款款:“知白,方才你说我心不在焉……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属于我的有欲有情那一日,还未真正到来罢了。” …… 王宫。 巍峨庄严的王城如同一头巨兽,蹲踞睥睨于天地之间,过了王城内拱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几株叶荫繁盛,冠如华盖的葱茏古榕,古朴的飞檐上雕着祥瑞异兽,琉璃瓦把阳光一折,便将人眼照得生疼。 六棱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抬轿辇的内监脚下走得稳稳当当,夏日里天气炎热,此处周遭浓荫垂地,阴凉清静,走在这里,轿辇中的人便不会觉得心闷生热。 北堂戎渡几乎是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的殿宇迤俪,亭阁长长,觉得胸腔当中有些意气风发的畅快,如同一桢江山万里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他极端喜欢这种快意,并且认为自己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北堂戎渡倚在座间,从袖中掏出丝帕,盖在脸上,暂时打起盹儿来。 此时外头暑气渐盛,半晌,一行人抬着轿辇径直走到了乾英宫,北堂戎渡步下辇舆,就见一群内监正端着冰凉的井水,泼洒冲洗宫殿四周,用以降温,殿内则垂着湘妃竹细帘,雪色纱帷重重舒落,隔断了外头的艳阳。由于北堂戎渡身份特殊,向来最受北堂尊越宠爱,因此自然无人阻拦,只让他一直进到深殿当中。 殿内的青瓷花樽内盛着两三枝鲜花,几缕幽香细细缱绻,东面的棋桌上放有一盘残棋,黑白二色棋子零落,北堂尊越坐在案前的蟠笼雕花大椅上,发束玉冠,正沉静无声地批阅着面前堆叠的公文。 半晌,北堂尊越忽然抬起头来,藕色的广袖扫过书案,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殿门方向,那里骤然被推开的雕花朱门似涌进一天一地的明亮,逆光中有人长衣墨发,步入殿内,身后是细碎颤动的金光,既而这所有光影,又重新被掩在了门外。 北堂尊越放下笔,见那人静静走进来,空气中也不知何时融进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他将面前的东西都推在一边,仔细看去,才发现对方那张清绝如画的面孔上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眼角也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越发显得目如海波,因此就笑了,道:“……怎么,喝酒了?” 北堂戎渡根本没有尝试着为自己辩解,只照直笑着说道:“今日下了朝之后,便跟殷知白去喝了点儿酒……我和他也有段日子没见了。”说着,随意看了一眼案上的公文,北堂尊越见他满面微笑,不由得也轻笑了一下,只觉心头的暑气散去了许多——和少年相处久了,哪怕是多暴躁的脾气,也到底容易被这个人一点一点地磨去了棱角……他看了看北堂戎渡,说道:“本王在这里做事,你倒在外面自在快活,嗯?”北堂戎渡听父亲这么说,想了想,忽然就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塞进北堂尊越手里,道:“那么……这个给你。” 北堂尊越一怔,随即看了看手里的那个物事,突然间就有些哭笑不得,那玩意儿是用竹架子编成的,糊着花花绿绿的纸,是一架精致的小风车,明显是给孩子玩的,此时被外面送进来的风一吹,便开始微微转动起来。北堂尊越看着这东西,怀疑地开口道:“你确定这玩意儿是……给本王的?” 北堂戎渡眼中露出一丝困窘之色,脸上似乎微微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撤回目光,似乎在与男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小声咕哝道:“我刚才在街上看见这东西做得还挺好看,便买了来,原本是想给佳期的……你不要拉倒。”说着,就伸出手去,想要把风车拿回来。 但北堂尊越却是忽然及时一收手,就让北堂戎渡捉了个空:“……本王又没说不要。”他捏着那风车的柄,仿佛认真打量了几下,这花花绿绿的小东西虽然做工比较精致,但其实也有点儿俗不可耐,不过此刻看在北堂尊越眼里,不知为何,却觉得似乎还挺不错,就好象吃了一颗粗劣的糖果,虽然模样不太像话,但吃在嘴里,却怎么说也到底还是甜的……北堂尊越顿了一下,将手里的风车插在笔架上,然后揉了揉北堂戎渡的额发,隐约有几分笑意尽数落在眼里,似乎是在安慰,也可能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他轻声说道:“这东西……还行。” 北堂戎渡不知怎地,心中觉得依稀有些欢喜起来,北堂尊越放在他额头上的右手修长有力,指尖温暖,正轻轻摸着北堂戎渡黑如密藻的发丝,北堂戎渡忽然发现自己的额头好象痒得厉害,是被北堂尊越手上的纹路所带起的,酥酥麻麻地很是奇怪,他不知不觉抬起手,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偌大的殿中一时间有一种难言的宁静之意——忽近忽远也好,忽冷忽热也罢,或许这天下再大,有时候一个人真正想要的,也只不过是这手上的一丝温暖…… 一时间北堂戎渡忽然看见桌上有浇了蜂蜜的冰碗,他向来不喜热,见状便拿了过来,用银匙搅了搅,挖起一勺夹杂着水果块的碎冰,就送进了嘴里,顿时只觉满口清凉生津,又酸又甜,因此又舀了一勺,送到北堂尊越嘴边:“要不要?” 北堂尊越尝了一口,旋即伸手将北堂戎渡揽在腿上坐了,问道:“……不用叫人给你弄些解酒汤来,嗯?”北堂戎渡坐在他腿上,轻垂眼睑,随手翻了翻案间的公文,口中道:“不用了,我哪里有那么容易醉啊。”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用了一只手环着少年修直的腰身,低笑道:“怎么,你这是在跟本王炫耀酒量?” 两人一时亲密说着话,北堂戎渡看了一会儿公文,忽然停下手,说道:“嗳,你这上面写的是……唔,我也正想要和你说这个事呢。”北堂尊越拿过少年正看着的那张折册,扫了一眼,道:“文武科举制……这是晋升官员的制度,也是朝廷最重要的制度之一,此事眼下还不曾正式拟定,怎么,你有话说?” 北堂戎渡挣扎着从北堂尊越的桎梏中脱身出来,去搬了一张椅子,在男人身旁坐下,一面磨墨,令那上好的徽墨在砚台中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一面说道:“如今北方政局初立,一概的官员就职,除了朝廷任免之外,其他要么是保举,要么是袭荫,这其实是弊政,加大了那些门阀世家的势力,但咱们又不好直接废除袭荫和保举制度,不然下面人容易产生抵触情绪,对朝廷有不利影响,不是治国之道……但这么一来,那些出身低微但有真才实学的人,却难得做官。”北堂尊越以手轻敲案面,道:“这 分卷阅读264 是自然,开国之初,总需循序渐进,本王已决定设置科举制度,沿用唐时的科举制,选拔各色人才,通过科举,来逐步削减门阀势力。” 说话间,北堂戎渡已磨好了墨,取笔蘸了蘸,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道:“唐时科举制度?多少还不是很完善,我有些想法,不如拿出来,爹看看怎么样。”北堂尊越微微一笑,道:“你说。” …… ……良久,北堂戎渡放下笔,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这最后一条么,就是实行糊名和誊录制度,将考生的卷上所写的姓名籍贯等等,全都密封起来,命专人另行誊录抄写,考官评阅试卷时,不仅不知道考生的姓名,就连字迹,也无从辨认。”他说到这里,不觉冷然笑道:“我就不信,谁还能从这里,再给我弄出什么猫腻来……” 一时间父子二人突然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有精光微现,稍后,两人又一起动手将案卷整理清楚,待诸事已毕,北堂戎渡这才感觉到有些酒意上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道:“困了……爹,我先找个地方躺一躺……”北堂尊越闻言,起身走到窗边的一张编竹凉榻上坐了,招手道:“你来。”北堂戎渡依言过去,伏在北堂尊越膝上,用手把玩着对方束在腰间的围玉,脑袋在父亲胸口上蹭了蹭,笑道:“……你这么坐在这里,叫我怎么睡?”北堂尊越攒住少年的手,低低笑道:“那就一起睡?”北堂戎渡把他推走,笑吟吟地道:“我才不,两个人挨在一起,热也热死了。”说着,自己顺势往凉榻上一躺,踢掉鞋子,露出脚上的绣边夹纱白袜,拽过一只弹花枕头,掖在头下,看着北堂尊越,笑道:“走罢走罢,这里没你睡的地方。”北堂尊越伸指在他脑门上一弹,哂道:“懒怠东西……” …… 午后日头生热,偶尔有风吹进,便拂得雪白的绡丝纱帘隐隐波动,如同水面微澜。 北堂戎渡一觉睡得香甜,待醒来时,却发现北堂尊越正侧身躺在他身边,与他交颈而眠,北堂戎渡先是微微一惊,既而轻手轻脚地半坐起身来,有些犹疑不定地端详着男人那张毫无瑕疵的完美面孔。 北堂尊越睡得很沉,紧闭的眼睑显示出他似乎是很安心的模样,北堂戎渡不想吵醒他,便自己轻轻穿了鞋,离开了凉榻。 书案上的公文早就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堆在案角,那架被插在笔架上的风车也还兀自微微转动着,北堂戎渡看见书案中间放着一张上好的雪浪宣,上面有一幅画了一半的画,画里有一条小溪,岸上一个少年还没来得及添上眉目五官,但看得出整个人似乎十分悠闲,只坐在树下,手里拿着鱼竿在钓鱼,北堂戎渡见了,不觉一笑,一手捏了捏下颌,从旁边拾起笔来,饱蘸了浓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画起来,为画上的少年一一添上五官。 殿外有风无声而过,令人只觉惬意,北堂戎渡为画上的人画好五官之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便又渐渐地添上花草,鸟雀,游鱼…… 忽地,远处的凉榻上依稀有什么动静,北堂戎渡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北堂尊越翻了个身,仍旧安睡,北堂戎渡不觉莞尔一笑,既而重新将目光移回到桌面上。 但下一刻,北堂戎渡的神情就已变了,他愣在那里,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画面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靠在树前,含笑看着少年执竿垂钓。 北堂戎渡只觉得心脏好象是被谁猛地击了一下,不知所措,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画出这个人的,可又无可辩驳地知道那就是出自于他自己的笔下——是不知不觉间,在笔尖游走中,流淌出了这个人的身影…… 北堂戎渡的手有些僵住,滞在那里,他站在桌前,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上不上下不下地翻涌,心跳如鼓,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心底最深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就已经开始接受他的父亲了……习惯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怕。 手中的笔一颤,软软坠到地上—— 那扇他一直紧闭的门,似乎终于,被敲开了。 一百五十六. 一心只共丝争乱 白日的辰光越发长了,这一日午后倒不怎么热,青竹细帘低垂,满室生凉,寂静无声,沈韩烟练功回来后,便在靠窗的榻上午睡。 临窗小几上放着一尊美人觚,里面插有几枝恣意开着的蛇目菊,花瓣上还凝留着细小莹润的水珠,海棠雕花的窗子半掩半开,从外面徐徐送入花香,床前两名宫人一左一右地站着,摇扇送凉,唯殿外有蝉的嘶鸣声起起伏伏地传过来,令人隐隐有些烦躁。 整个人还未等入梦,半寐半醒间,就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片刻之后,一直不徐不疾的风似乎就忽然变大了一点儿,沈韩烟此时正面朝窗子睡着,觉得风力大了些,便不觉沉沉惬意道:“……就这样扇便是……”话音未落,忽然就听有人‘嗤’地一笑,沈韩烟听出声音不对,神志便顿时清醒了许多,翻过身来,就见北堂戎渡正站在榻前,身穿薄薄的绫绡衣衫,不带一丝杂色的纯白,手里拿着方才宫人所用的水墨群山半透明刺绣白纨扇,正在为他扇风,沈韩烟慢慢翻身坐了起来,发鬓微微有些松散,漆眸微饧,清新如一缕林间的清风,一手扶了扶头上的玉冠,一面有几分慵懒之意道:“你扇这个做什么……这是旁人的活计,又不是你该干的……”说着,从北堂戎渡手中拿下白纨扇,随手放到一边。 北堂戎渡也没在榻边坐下,只是笑道:“我刚刚听说你在睡觉,就叫人去把外面那些蝉给粘了,省得聒噪得人心烦睡不着……你听听,这回可是没声了罢。”沈韩烟微微凝神,果然发觉外头的蝉声渐次小了下去,不由得莞尔一笑,抬手理了理衣领,手腕上露出一挂绿玉珠串,翠色清清,圆凉静润,与发上束着的的碧玉冠互衬,格外醒目,他理着略松的领口,问道:“……正事都忙完了么。”北堂戎渡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可不是么,刚刚批完……今天不怎么热,等会儿我还要带佳期出去走走。”沈韩烟听了,不觉一笑,更显得其人清隽闲逸,点一点头道:“这样也好,露儿从前许久不曾见你,父女之间生分了总是不好,如今你和她多亲近亲近,才是正理。” 北堂戎渡也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去么?难得今天下午天气倒不怎么热。”沈韩烟含笑重新歪在枕上,闲闲地摇一摇扇子,扇柄上的杏色流苏柔软地拂在他的衣袖上,只是 分卷阅读265 抿着唇浅浅微笑,声音清凉,道:“我若是和你们去了,露儿便必是要缠着我的,又怎么跟你亲近?还是你自己抱她玩去罢。”北堂戎渡想想也有道理,便‘唔’了一声,道:“那我去了,你安心睡罢。”说着,便转身欲走。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从身后拉住了少年的一幅衣角,北堂戎渡回身看去,微微挑眉疑惑道:“怎么了,有事?”沈韩烟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下,既而问道:“北堂,最近这几日,你有什么心事么?我已见你不经意间,都走神过好几回了。”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已知沈韩烟在自己身边多年,若有心事,大多瞒不过他,想必这几日有失神的地方让他察觉出了端倪——自前几日知晓了自己心中已隐隐不再消极排斥北堂尊越之后,北堂戎渡就总是经常心神不定,脑子里乱糟糟地一团,没个安稳处,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北堂戎渡心中紊乱,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浑若无事地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些南方战势上的事情,叫人难免总有点儿烦心而已,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沈韩烟见他说得轻描淡写,便似乎是信了,于是微微点了一下头,道:“那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要太劳心了。”北堂戎渡笑着俯身吻了吻青年的额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睡罢。”说着,已走了出去。 北堂戎渡出得室中,便命人将北堂佳期抱来,不一时只听环佩叮当而响,香风阵阵,几名宫人已带了北堂佳期过来,后头跟着乳母并几个拿着玩具手帕等物的保姆,眼下还不到两岁的北堂佳期穿着雪白的衣裙,外面罩着桃红的小衫子,眉间用笔精心点着一颗朱红的胭脂痣,越发显得玉雪清丽,秀美可爱,一副活泼伶俐的样子,北堂戎渡一见了她,便情不自禁地笑容满面,从宫人怀里抱了女儿来,笑道:“露儿跟爹说说,吃了饭没?……爹爹抱你去玩。” 北堂佳期懵懵懂懂地依在北堂戎渡怀里,叫人又怜又爱的模样,含糊说道:“吃饭饭……”北堂戎渡笑着亲一亲女儿的小脸蛋,心中有着身为人父的淡淡欢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道:“哦,吃过了啊……那爹爹抱你去看鱼,好不好?”北堂佳期歪了歪小脑袋,忽然咯咯一笑,兴高采烈地拍手道:“要看……鱼!”北堂戎渡见她欢喜,心中自也高兴,便抱着北堂佳期,出了移澜宫。 柔漪池池水清澈,水面上平静无波,偶尔清风徐来,就带起一股氤氲的水气,满目所见,一池莲花遍开,亭亭如举,北堂戎渡抱着北堂佳期小小的身躯,站在池边上,撒鱼食去引水里的游鱼,果然没过多久,一群锦鲤便游了过来,摇头摆尾地纷纷去争抢着鱼食,北堂佳期见了,不由得就连连拍着小手,被逗得咯咯直笑。 父女二人正玩得起劲,忽听远处有人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北堂戎渡一抬头,就看见北堂尊越遥遥远在对面,穿一袭宽衽儒袖的姜黄团龙便服,发束赤金冠,长身玉立,正穿花度柳,往这边而来,北堂佳期见了,忽然伸手嚷嚷道:“祖父……抱!” 北堂尊越方才无意中路过,忽听有欢悦的笑语之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再熟悉不过,因此便循声而至,就见到北堂戎渡父女二人正在柔漪池旁边玩耍,北堂佳期靠在北堂戎渡的怀里,兴致勃勃地往水里看,北堂戎渡则一手抱着她,一手往水中撒着什么,时不时地亲一亲女儿的小脸,父女两个其乐融融。北堂尊越见了这幅情景,自然再不会离开,因此眼下他便走了过去,冷峻的眉峰徐徐展开,轻笑道:“……你们俩倒会乐,自在得很么。” 北堂佳期不知怎地,自幼就最爱黏着北堂尊越,此时张着小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就去扯面前北堂尊越的衣衫,声音甜甜道:“祖父抱抱……”北堂尊越见状,果然把她从北堂戎渡身前抱了过来,搂了她入怀,一面扬眉道:“和你爹玩什么呢。”说着,忽然朝北堂戎渡故意挤了挤眼睛,意思再清楚不过——看看罢,这孩子到底和谁最亲近。 北堂戎渡见了,悠悠一笑,似是自哂的意思,也不言语,倒是北堂佳期两只面团一般的小手勾着北堂尊越的脖子,把脑袋偎依在男人的肩井处,抓着有细密绣纹的衣裳,奶声奶气地回答道:“看鱼……”北堂尊越在旁边的一处朱漆栏杆上坐了,随手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小脑袋,笑道:“哦,你也不嫌热?”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挂在男人的脖子上,只嘻嘻笑着,用白嫩的小手抠着北堂尊越衣领上的花纹玩,北堂戎渡见状,心中多少有点儿吃味,遂半真半假地扬了扬眉,对北堂尊越抱怨道:“竟然连自己亲爹都不要了……这明明是我女儿好罢?” 北堂尊越瞟了少年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这不是本王的孙女?”北堂戎渡瞪了男人一下,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微微张开两只手,对着北堂佳期柔声哄道:“来,乖露儿,给爹爹抱。”北堂佳期扭脸看一看他,又看一看北堂尊越,小嘴吧嗒了一下,哪里肯依,只别过头,旋即便毫不犹豫地倏然一下子埋进了北堂尊越的怀里,依旧牢牢搂着男人的脖子,北堂尊越见此情景,不由得便志得意满地肆意笑了起来,反之一旁北堂戎渡则满脸沮丧,叹了一口气,微微蹙眉,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鼻中轻轻哼了一哼,便不说话了。 北堂尊越似乎很乐于见北堂戎渡吃瘪,一时嗤笑起来,左手摸着怀里北堂佳期柔软的头发,悠然道:“看来还是本王更得这丫头喜欢,嗯?”北堂戎渡撇了撇嘴,用指头在北堂佳期的脑门上点了点,咬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个小东西,连爹都不要了?枉我一向这么疼你。”北堂佳期被他摁了脑门,方抬头望向父亲那里,探过头去瞧了一瞧,看了片刻,便又缩了回去,马上又扭身重新投入了北堂尊越怀里,一副生怕北堂尊越不要她的样子,只赖在祖父身前撒娇。 北堂尊越见状,不由得被逗得大笑,奖励一般地捏了捏北堂佳期的脸蛋,北堂戎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语,只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懊恼地道:“明明我和你长得很像,这丫头却分得这么清?真是厚此薄彼的小鬼头儿……” 少年雪色的丝袖下露出白皙修长的指尖,北堂尊越忽然在衣袖下捏住北堂戎渡的手,右眉斜斜上挑,说不出地俊逸风流,低笑道:“……怎么,吃味了?……多大的出息。”北堂戎渡一时省悟过来,微微有点儿不好意思,打量了男人一眼,把手从对方的 分卷阅读266 手里抽回来,哂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让孩子们害怕的还差不多,怎么我如今看起来,倒好象你很有小孩儿缘似的?”北堂尊越却重新捉住了少年的手,用指尖轻轻搔着北堂戎渡的手心,施施然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小时候不也很黏本王?” 北堂戎渡自幼就与一般孩子不同,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得,因此自然不会听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北堂尊越的话给蒙了过去,于是便撇一撇嘴,笑道:“你就骗人罢,我什么时候黏着你啦?伺候我的人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嘁,你想蒙我呢。”他说着,正待挣开男人的手,却忽然被北堂尊越一扯,拉到身前,同时就听北堂尊越在他耳边轻声笑说道:“真这么喜欢孩子?可惜你不是女孩儿,不然本王倒可以让你生很多孩子……咱们两个人的孩子。” 北堂尊越说着,似乎是有些觉得惋惜地抚了抚北堂戎渡没有丝毫赘肉的平坦小腹,北堂戎渡听了他的话,一时愕然,随即便拍掉北堂尊越摸在他肚子上的手,哭笑不得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给你生孩子?大白天就发癔症呢你。”北堂尊越轻扬唇角,毫不在意地微笑着道:“那又怎么样,你是男还是女,本王又不在乎……不过你若当真是个女儿,就能和本王生上一群的丫头小子,想一想,好象还真的挺不错的……” 饶是北堂戎渡多年以来,早已习惯了北堂尊越向来与常人有异的思路,此时也仍然用手按着额头,仿佛有气无力一般地道:“有时候我还真想把你的头敲开,看看你的脑袋里面究竟都装着些什么东西……”北堂尊越把身上的北堂佳期放下来,让她自己在地上玩耍,同时目光如电,看着北堂戎渡,随意调笑道:“这么说起来,本王还真觉得有些可惜,若是你当真能为本王生儿育女……可惜,哪怕就算是本王坐拥天下,富有五湖四海,也没这个本事。” 北堂戎渡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只觉得心中有些烦躁,遂皱一皱眉,随口不耐道:“……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才怪了。”北堂尊越一时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只以为北堂戎渡有些窘迫,和自己斗口,因此便哈哈大笑,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了,一手亲昵地捻着他的一缕鬓发,故意贴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声开着玩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本王多‘努力’一点儿,还真能心想事成呢?”一面说着,一面用另一只手狎昵地揉搓着北堂戎渡的小腹,北堂戎渡连忙挣扎着推开男子,挣脱了对方的怀抱,站起身来,随即立时环视四周,等到确定了附近并没有什么人之后,才微微收回心神,但转眼间,就斜挑眉峰,冷淡笑道:“哦,就算我是个女孩儿,生了孩子,不过爹你觉得,他们应该叫你什么呢,父亲,还是祖父?” 这样明显异样的语气不可能再听不出来,北堂尊越听在耳内,不由得先是微微变了颜色,但随即就又重新恢复了笑容,他仔细地看了看北堂戎渡的眼眸,微笑道:“好了,你这是在生气本王把你当作女孩子了吗?这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当真了。”说着,略微用力捏一捏北堂戎渡的指尖:“这么爱恼,嗯?”北堂戎渡似乎也发觉到了方才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地尖锐,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蹲下了身子,将脸埋进北堂尊越的膝头,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生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北堂尊越端详了他一会儿,薄唇带笑,但渐渐地,那一丝笑意便逐渐敛去了,北堂尊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顿时更柔和了几分,他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顶,低声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总是还在意那件事……那都是本王的错,好不好?” 当年在灵堂当中,男孩看着他,嘴角笑意绵连,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漠与绝望—— [或者说,我要叫你‘父亲’,还是应该叫你‘舅舅’?] 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下,仿佛多少有些自悔自己说得有点儿造次了,不禁勉强笑了笑,道:“关你什么事,你事先又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我自己的孩子也被人叫……孽种。” 最后的‘孽种’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低低挤出来的,北堂戎渡一时间脸色倏然变得冷酷起来,显然是想起了曾经那个死在他手上的安姓女子,不过这样的情形只持续了片刻,北堂戎渡便又重新缓和了神情,他顿了顿,把面容更深地埋进北堂尊越的膝头,眼角微微垂下,依稀叹息了一声,闷闷说道:“其实,我若并非男儿,当真是个女孩子的话,那我就绝对不会和爹你在一处的,无论你怎么样也不行……因为我不想让我以后的孩子,和我一样……” 北堂尊越一时间竟是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向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但这一次,他却不可遏止地从心底生出几分淡淡的愧疚之意,这种情绪不再掺有情人之间的关系,而只是单纯的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歉意,他用手把北堂戎渡的脸从膝间托起来,凝视着少年的眼睛,轻声哄慰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嗯?”北堂戎渡微微垂下眼睑,道:“……好。”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多少有些沉闷,北堂戎渡在北堂尊越身旁坐了,因为靠得很近,甚至能够闻得到男人身上隐约浮动的淡薄香气,伴随着几根发丝被风轻轻拂起,软绵绵地无声打在他的脸上,北堂戎渡有心活跃一下气氛,因此便撞一撞旁边北堂尊越的手肘,对其笑说道:“这丫头怎么这么淘气,简直像个小子一样。”北堂尊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北堂佳期正蹲在池边,用手去撩打着水玩,水花四溅中,把水里的几条锦鲤吓得连忙游了开去,北堂尊越见状,不觉也露出一丝笑意,道:“……这野丫头,也不怕掉进去。”北堂戎渡亦笑,看着北堂佳期兴致勃勃地玩耍,口中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好象有时也是挺淘气的。”北堂尊越看他一眼,薄唇似有若无地微微上扬:“你也知道?她可不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北堂戎渡的神色松快了下来,垂着密黑的眼睫笑道:“是吗。” 此时两人身旁不远处的一株合欢开的极盛,枝叶葳莛,花开锦绣,连风中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轻微香气,日光下树影淡淡,拖得长长地,斑驳投在两人身上,北堂戎渡静了静,忽然右手一动,伸过去按在了北堂尊越的手背上,他父亲的手修长又直韧,比他要大些,肌肤光润无疵,北堂戎渡低头去端详着,指尖在上面轻轻划拉了几下,彼时有融融的风从容吹过,把一两朵鸟绒一般 分卷阅读267 的合欢花从树上带过来,软软落在两人的脚旁。 一百五十七.老师 盛夏,王宫。 御花园内浓荫遮地,蔓草繁茂,各色名贵的花朵争香竞艳,美景层出不穷,远处另有偏殿廊庑,玉瓦朱栏,游廊穿行,雅致中又不掩磅礴之气,令人赏心悦目。 湖旁花树罗列,偌大的湖中筑有一座平台,当中建有凌波一间湖心小榭,临水而起,窗外碧波万顷,波光浩渺,芳莲争开,景致宜人,由一道碎石小路左弯右曲,一直接连到岸上,自内而望,当真如同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令人心动神摇,悠然向往,其内四下垂有细竹帘,轻纱曼卷,遮起一方清凉,周围有宫人内侍在侧,听候吩咐。 室中布置清雅,一名身着纱衣的美人跪坐于地,垂目抚琴,旁边有宫人在侧,焚香细细,墙上挂有一幅江山万里的烟波图,席地铺上素毯,上面放着两张红漆金丝木的小桌,各自摆有三两样精致的小菜,并一壶美酒与玛瑙缠丝杯,一口鬼脸花瓮放在不远处,里面用清水湃了时新瓜果在其中,微风徐来,满室都是甜丝丝的香气,无比闲适自然。 北堂尊越一身交领长袍,头戴朝天冠,做简约装束,右下首坐着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老者,峨冠博带,留有长须,身披一件宽大灰袍,面容朴拙清古,两道长眉一直伸延至微微有几点斑白的两鬓,脸庞干净清瘦,神思安宛,一片沉静,一双眼睛里略有柔和之色,与他对面北堂尊越那对深郁的金色鹰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阁中二人对坐,老者亲手执起一整块玛瑙剖成的莲花壶,在双方面前的杯子里一一满上,碧绿的酒液一经倒出,立时就是一股馥郁清新的香气徐徐散开,酒香四溢,北堂尊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似乎是笑了一笑,道:“酒味醇厚,回味绵长……果然是难得的佳酿。”他向来性情桀骜,但眼下却对这老人仿佛略存有一分礼敬之意,倒也令人觉得有些奇怪。 那老者露出一丝满足的笑色,亦持杯啜了一口酒,淡然微笑道:“此酒乃是老夫集十数种佳果,亲手酿造而成,入口清爽,难得是香味浓郁,且不醉人,虽比不得宫中陈酿,却也是不多得的美酒,今日携此造访,王上何不多饮几杯。”北堂尊越拈杯而笑,朝天冠上垂下的银丝珠络半遮住容颜,两片自然流露出傲气的薄唇轻轻一抿,道:“自当初一别之后,本王如今,也与远师有多年未见了,想不到远师这酿酒的手艺,比起从前,倒似乎更精深了几分。”公输远微微一笑,目光凝视窗外的湖水,其中微现与世无争之色,深深叹息一声,语气平静地道:“老夫这些,不过是旁末小技而已,倒是王上如今年纪轻轻,却已贵为王者,坐拥中原以北,于修为之上,更是多年前便已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想及王上从前少年时的情形,再观如今王者之相,老夫欣慰之余,既叹且喜,当真是天数不可思议。” 点点光斑自外斜射而进,将水光折射在内,莲香满间,北堂尊越低笑一声,随意把玩着手里的玛瑙缠丝杯,悠然道:“本王当初年少之时,自远师处多有厚得,受益匪浅,不然后来与北堂陨相争之际,也未必顺利。”公输远似是仔细打量了北堂尊越片刻,这才柔声说道:“王上天资过人,老夫当初也不过是稍作指点,算不得大事。”北堂尊越轻笑道:“这倒不然,本王与远师虽无师徒之名,却也多少算是曾经有过师徒之实。” 北堂尊越说罢,亲自提起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远师请罢。”公输远听他说到此处,不免微叹一声,似是缅怀旧事,面上露出一丝感怀之色,顿了一顿,方举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如今多年过去,不但老夫年纪渐老,王上也已是功成名就,不复当初的稚子模样了。”他说着,含笑喝尽了杯中的美酒,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的北堂尊越,微微一笑,续说道:“想来大约也是冥冥中自有缘分,数年前老夫偶遇世子,一如当年与王上一般,天资奇绝,当真是可喜可贺,王上有子如此,也算是上天厚赐了。” 北堂尊越听他提起爱子北堂戎渡,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道:“渡儿确实自幼聪慧,本王甚爱之……至于远师曾尽心指点戎渡一事,本王也曾听他说起过,北堂氏两代人皆蒙远师厚情,本王领了。”说着,眼神略显慵懒,淡淡道:“至于说到功成名就……本王如今大业未成,这四个字,只怕离得还远了些。”公输远默然片晌,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叹息道:“老夫如今已过花甲之年,如今早已寄情山水,安稳过活,不愿再过问世事,而王上却是年富力强,雄心正起之龄……” 北堂尊越微微眯起一双凤目,握住酒杯的右手晶莹通透,如同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悠然说道:“远师又何必自谦,此时天下大局已初现峥嵘,若是远师愿意出仕,本王自有高位以待,现如今本王拥兵无数,坐踞北方,可谓大事初成,远师何不助我,待本王能够夺取天下,日后远师一手所创的天一道,本王自当封为国教。” 公输远闻言,却未曾看向北堂尊越,目光微注于面前的杯子上,凝神瞧了好半晌之后,才叹息着说道:“汉王乃是老夫平生所见,最具王者气魄之人,麾下又有精兵强将无数,更有传国玉玺,以彰天命在手,日后确有成事可能……”公输远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一丝缅怀当年的神情,但语气之间,却出奇地平静,娓娓坦率道:“老夫平生所见人杰无数,其中以汉王及世子为首,如今老夫观天下大局,自先前鹘祗大王子身死南方,鹘祗率兵入中原,胡人纷纷随之而趋,直至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再到汉王登基,鹘祗并吞草原,南方胡人日渐消磨……冥冥之中,似乎这天下乱局幕后,总有一只手在暗中操纵,老夫思前想后,这等翻云覆雨,玩弄天下人于掌中的手段,除却汉王父子,再无旁人。” 北堂尊越听了,竟然也不否认,只冷笑道:“就算本王不这样做,也还是有其他人去做,成大事者,又岂会为什么道义之流所拘束,自然是认为应该怎么办,便怎样去做而已。”说着,只是好整以暇地饮酒,似乎根本不为所动,道:“那么,远师对本王说这一番话,却不知是何意?”公输远久久望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沉吟片晌,方缓缓看向小楼外满湖的荷开美景,然后才沉声说道:“当年老夫便知汉王非池中之物,年少时便已惊才绝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却也不曾想到,短短二十载,王上就已到了这个地步,非但修 分卷阅读268 为已是深不可测,更兼手握大权,气象万千,果然世事无常,人所难料……老夫今日此来,不单是为叙旧,王上心中,想必也自是明白。” 淙淙的琴声如同流水溅花,北堂尊越神态从容,自有一股掌控一切的傲然气度,忽然间微微冷笑一下,目光中寒如冰雪,似是不存有任何感情,只道:“远师,本王性情如何,你也并非不清楚,如此,你明知道本王有得天下之心,既是这样,何必还要走这一趟?人各有志,此事便休要再提起了。”北堂尊越说罢,顿了一顿,脸色转冷:“远师一门,崇尚道法自然,而自然之道,无非弱肉强食而已,本王既有争霸天下之心,又岂会因旁人几句言语便动摇起来,如今我朝在此开国之时,已令北方所有门派世家归顺,不服者,皆灰飞烟灭,其中大批门人高手,尽数于军中,衙门,执卫,禁军等处任职,如此大好局面,本王又怎会踟躇不前,满意于眼下所得,偏一隅而安?” 公输远心中冒起几分寒意,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凝注北堂尊越,见其神色悠然,便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心神半点也没有波动,完全无动于衷,于是便点了点头,一字一字地幽幽叹道:“汉王心志之坚,非常人所能撼动,只是汉王虽然心意已定,老夫今日来此,也仍要作最后一趟劝说。”北堂尊越不语,眼神好整以暇,只目注外面水光波澜,莲海接天的美景,淡淡道:“远师乃南方宗师,但本王却是必取南面,人情归人情,政事归政事,远师还是不要让本王为难才好,这争霸天下的漩涡一旦进入,就没有回头的可能,本朝将士的前途性命,皆在本王一身,这点无需讨论,哪怕杀人盈野,血海滔天,本王也要带人周旋到底。” 北堂尊越的话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他也只会一心走该走的路,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这一句话一出,公输远微微抬眼,露出凝重遗憾之色,顿了一顿,才摇一摇头,眸中流露出一分异彩,道:“王上将胡人困囿于中原以南,使之不断消耗南方诸家实力,想必等到日后南方胡人尽灭之际,便是王上举兵伐南之时罢。”北堂尊越神情似笑非笑,似乎并不想去否认什么,公输远见状,微微长叹,以手按着酒杯的杯沿,道:“如今南方群雄各自为政,谁肯甘居旁人之下,王上一旦南伐,则诸人必是纷纷抵抗,如此一来,岂非生灵涂炭?因此老夫身为南人,虽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但仍然今日前来与汉王一晤,虽早知无法打动王上,但也多少算是略尽人事罢了。”其实公输远向来博学,若论言辞,还可洋洋洒洒地说上半日,但他如今已是看出北堂尊越绝对不可能为任何言语所动,劝说根本没有丝毫作用,因此不如立时放弃,只此一项,就已将宗师当断则断的气魄尽显无疑。 北堂尊越闻言,漫不经心地拈着酒杯,淡然道:“远师身为南人,自然不想见南方有碍,既然如此,倒不如相助本王,远师是南方宗师,一手创立天一道,颇有影响,若是全力助本王一臂之力,收拢人心,减少本王南伐障碍,自然也就能够救人性命无数,少造杀孽,如此一来,才是最好的结果,又何乐而不为?”公输远似是微微一震,眼望北堂尊越,却见其神态半点不动,似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觉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才忽然笑叹道:“果然……天下用心之坚,用心之冷,历来无过于王者。”北堂尊越一时间举杯而饮,嗤笑不言。 …… 水上花海连天,香飘如雾,隐隐有琴声传来,北堂戎渡踏着碎石路走近湖心平台,一路水光澈滟,待走到湖心小榭,便随口问外面一名宫人道:“听说父王正在见客,却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人?”那年轻宫人听他询问,忙轻声答道:“……回世子的话,奴婢并不知晓。”北堂戎渡微微哦了一声,虽觉略讶,倒也不以为忤,只拢一拢衣袖,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进到里面,几名宫人徐徐打起竹帘,北堂戎渡方一入内,就见到座间一名老者颔蓄长须,峨冠博带,两鬓带一点花白,面容古雅,颇有出尘飘逸之气,眼中不由得便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便笑道:“方才听说父王有客,却没有想到居然是您。”说着,上前拱手作礼,道:“……数年未见,远师却是气色越发好了。” 公输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见面前的少年鲜衣华服,悬鼻笔挺有势,容貌较之从前更胜几分,已脱去儿时的青稚,不觉心中感慨,想起当初之事,遂微微一笑,嘴角逸出一丝暖意,端详着北堂戎渡,语气中有一种奇异的感伤之情,点头道:“记得先前世子尚还年幼,如今转眼之间,老夫更觉老迈,而世子却已娶亲立业,长大成人了。” 北堂戎渡舒开长袖,跪坐在北堂尊越左下首的位置,含笑道:“远师何出此言,我年幼之时,与父王一样,曾蒙远师指点,颇有进益,只是如今诸事缠身,兼之路途遥远,才不得有闲,难以前去探望。”公输远微笑道:“往事已过,世子又何必挂怀。” 三人一时畅饮,未几,公输远离座告辞,径直飘然而去,北堂戎渡自窗内眼见他去得远了,这才渐渐敛去面上的笑容,对北堂尊越道:“……有事?”北堂尊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来劝本王不向南方用兵而已。”北堂戎渡将手拢在袖中,笑道:“那怎么可能。”北堂尊越闲闲饮酒,道:“他也知道事不可为,倒没多说什么,若是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修长的手指捏在杯沿间,语气转而微微冷然:“若是日后有所干涉,阻本王南征大业,那说不得本王也只好不顾当初情分,灭其道统了。” …… 城郊。 其时花草浓香,蜂蝶乱舞,一行二十余人轻装简骑,在草地间策马奔驰。 “驾!——”马蹄声声中,北堂戎渡一手挽弓,瞄准前方一头梅花鹿,俄尔右手一松,手中的金翎箭顿时流星赶月一般,直飞而出,正正射中了鹿的脖子,力道之大,竟将公鹿的脖颈也刺得穿了,就见那鹿一头栽倒于地,四蹄只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安静不动了。 身后自有随从策马而前,将鹿收拾起来,北堂戎渡身穿血色袍服,外罩一件深玫瑰色长袍,头戴赤金冠,腰围玉带,骑在马上,一派器宇轩昂。 此时日光明媚,北堂戎渡暂时停下,旁边便有人送上水来,北堂戎渡将水囊上的软木塞拔出,喝了两口,里面浸有薄荷的清水甫一入腹,立时便觉得清凉难言。北堂戎渡随手将水囊扔给随从,举目望了望天上的烈烈炎阳,拿绢帕擦了一下额头 分卷阅读269 ,正想要策马继续时,却忽然微微一顿,停下了动作,同时双目微眯,已向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看去。 林中静静,偶尔有小兽奔窜而过,北堂戎渡长眉轻拧,一面拨转马头,忽然笑了笑,道:“……远师,既是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一百五十八. 各为其心 北堂戎渡话音方落,林中已有人负手在身后,气定神闲地飘身漫步而出,腰悬古剑,淡然自化,穿一袭青袍,纤尘不染,日光在衣面上闪耀出斑斓的色彩,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度,却又好象只是一个普通的老者,在此悠然从容而游,闲庭信步,正是公输远。 公输远目光温和,看向马上的北堂戎渡,微笑道:“世子的武功越发长进了,老夫的形迹,如今已瞒不过世子的耳目。”北堂戎渡眼神微闪,面上却还是挂着笑容,一手执着缰绳,心头念动,平静说道:“却不知远师此来,可是有要事来寻我?”公输远从容微笑,点头道:“自是要紧之事,要与世子深谈……老夫在京中足足等候了五日,才等到世子轻装简骑出宫,方才老夫自城中一直远远跟在猎队之后,眼下已暗中尾随世子许久了。” 话音未落,只听‘锃锃锃’无数声刀剑出鞘之声,顿时响起,杀气充盈,周围十四名随从已迅速手握兵器,化作一个品字形,做出防范之势,登时警戒起来,与此同时,其余八名随从则一瞬间在马背上挽箭而起,将箭尖笔直地对准了几丈之外的公输远,随时准备发射! 北堂戎渡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目视着前方的老者,轻声说道:“既然这么说,那么想必远师要跟我谈的事情,应该不会是什么能让我喜欢的事罢?”公输远有些默然,过去之事,一时间重现心头,片刻之后,才轻轻点头叹道:“不错,老夫今日来此,是要擒世子回南方……汉王心志之坚,非人力可阻,唯有世子乃心头爱儿,向来视之如宝,若老夫以世子为要挟,用以作为阻挡南伐之举的人质,汉王或许能够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两人互相对视,公输远目光清透如水,既是有与世无争之态,又不曾从中看出丝毫对此举的不安与愧疚之色,只款款而语,就好象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在众人环峙之中,如沐春风一般自在,北堂戎渡忽然笑了起来,赞叹道:“远师不愧是南方第一宗师,万事只唯本心而已,无所谓好与坏,没有那些虚伪小人的满嘴大义,口口声声的善恶之分,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觉得什么事情该做,也就去做了,这很好,很好……” 北堂戎渡说着,点一点头,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朗声道:“不过远师既然要以我为人质,用来要挟我父王,那我自然是不肯的。”公输远默然片刻,然后嘴角挽出一丝笑意,也点了点头,温然说道:“若是老夫能擒得世子,则无论汉王是否答允不挥师南下,都必担保世子性命无损。”北堂戎渡闻言,忽然一手指着公输远,呵呵笑道:“哦?远师担保么?我自然信得过远师的承诺,不过我北堂戎渡的为人,却是任凭天下崩坏,而我独善其身之辈,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担保我北堂戎渡的性命,我命惟我而已!” 北堂戎渡说到此处,笑意收敛,声音若晨钟暮鼓,一字一句地沉声道:“纵使江海横流,星月倒转,我也只是我自己,只为我自己的前途性命负责,即便是九天神魔下凡,也不能让我将命运交在他们手里,又何况是旁人呢?我的一切事情永远都只在我自己的手上,任谁也不能操纵,若说是为了顾全大局,救百姓于水火之类,那对我更没有用,芸芸众生,与我何干?……这世上,永远只有下位者才要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而从来没有上位者如此,因为上位者本身,就已经代表了大局,这才是真理,所以,远师可以动手了。” 北堂戎渡说话之间,气势凌云,满是一种我命惟我,不容任何人掌控的傲然,公输远平淡微笑,从容自若地颔首道:“老夫知道世子性情,所以也没有准备要晓以大义,何苦平白让人厌烦呢。”北堂戎渡也笑了,但语气之中,已经冷意顿生,道:“远师想必也很清楚,今日一旦动手,就是彻底不死不休了,我与我父王,都绝对不是喜欢要挟、宽容大量的人……此番若是交恶,一旦失手不能擒我,则我与父王必倾尽一切力量,将跟我们作对之人杀死,绝对不会因为从前情分,就放过对方,远师的道统,也会尽数灭之。” 公输远平静地点一点头,道:“老夫自然清楚。”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随即面色一冷,目光之中已经带上杀机,锋利以极,神情依旧不变,不知其喜怒,只静静说道:“如此,动手罢。”说着随意摆了摆手,对身周的随从道:“都退后,既是远师前来,你们在这里也没用,反倒碍手碍脚。”众人闻言,不敢违命,随即打马远远退开,同时北堂戎渡已翻身下马,眸中已然尽是一片淡然之色,实乃杀意已定,再无悔改。 形势一触即发,转眼间已然杀机骤起,瞬时而发!北堂戎渡身形起落,手臂如刀,一纵便已跨至公输远身前,全身筋骨急舒,手上发劲一抖,已是猛然一劈!这一式打出,锐气四射,如此威势,掌如刀鞭,已不单单是技巧,更是刚劲至极的一击!公输远双目如电,右手疾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划过来,中指微屈,向天一顶,竟已顶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掌下缘,说时迟那时快,甚至不给人以眨眼的工夫,公输远已反手一指戳向了北堂戎渡手腕间的太渊穴,却仿佛戳在了一条滑溜的蟒身上,被北堂戎渡避脱,并且还险些被震到手指,北堂戎渡一步抢至公输远的右侧,缠了过来,五指呈鹰爪状,入木三分,狠狠抓向对方的腰肋。 公输远眼见北堂戎渡攻势猛烈惊人,神情当中已带了凝重之意,足下穿花一般虚退,两手齐出,二人肘掌交接,恰恰撞了个正着,北堂戎渡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震得右掌发麻,登时冷叱一声,骤然弯身取臂,左肘立横,与此同时,右拳已发力轰去,化作一道游龙,击向公输远的太阳穴,转瞬间已交手十余招,皆是凌厉无匹的杀招,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衣袍翻飞中,两道人影时合时分,北堂戎渡霍然回首,眸子里寒光大作,大袖一卷,如同怪蟒翻身,双腿已是飞踢而起,就好似两条钢鞭,灵活得不可思议,一纵就已掠出五六丈,足尖招招不离公输远心房位置,登时就是一通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凶猛疾进,公输远轻喝一声,整个人飞速后退,同时两掌横截,一动则若起风雷,与北堂戎渡对抢上风,竟是面面兼顾 分卷阅读270 ,北堂戎渡冷笑一声,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双掌骤然平推而出,掌风刚猛凌厉,击向公输远的肩头,若是让他拍中,只怕公输远的肩膀,立时便会尽碎无疑! 然而公输远只是眼神静默着,毫无烟火气息地一转腕,右手已极古怪地翻花旋回,如绞麻花一般,同时五指微叩,即将敲中北堂戎渡的手心! 北堂戎渡薄唇却是一抿,面上微现冷色,只听‘哧拉——’一声轻响,饶是公输远反应极快,险险回掌,一角袍袖也仍然被什么东西划了开来!只见北堂戎渡手上,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通身晶莹的碧玉短剑,嘴角挂着一丝冷意,面无表情,手腕一抖,绿芒又盛,再一次刺向了公输远的咽喉,招招都咬着稳准狠三字,不给自己留后路,也不给对方留后路!—— 对上这种级数的高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输远疾退,眼中一片淡然,一手呈半圆翻卷外划,与北堂戎渡持短剑的右手缠在一处,另一手已平推过去,转瞬之间,以排山倒海之势,两只老少相异的手掌已经重重击在了一起,终于正面对上,这一次,再没有半点花哨可言,纯粹已是实力的比拼!到了这种地步,两人都已经放弃了任何招式上的取巧变化,融入到了这一战之中,只单纯以力量比拼,看谁能够更胜一筹! 转眼之间,两条人影已齐齐飞出!北堂戎渡紧贴着身子向后猛地急急飘飞,同时胸中一滞,血脉大震,一口鲜血涌上了喉头,随即只听‘噗’地一声,竟已吐出小半口血来!只见红衣飘卷中,北堂戎渡借势落在一颗树上,右足一勾,整个人已牢牢贴住树身。 远处,青袍高冠的老者静静立在当地,公输远遥望着树上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片复杂之色,忽然间双眉一皱,既而以袖掩口,待缓缓放下手臂时,只见那青色的袖子上,已洇湿了一小片暗红色! 公输远看着树上满面冷肃的北堂戎渡,似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忽点头微笑道:“好,好,这等修为,已不在当年你父亲之下,世子……和汉王很像。” 北堂戎渡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应道:“不错,说到杀人之道,想必远师也知道,我并不会比我父王差到哪里。”他说着,自树上飘然而下,从腰畔徐徐解下佩剑,既而用手轻轻抚摸着雕有鱼龙花纹的剑身,道:“这把‘离依’是我父王二十岁那年,自当初剑神陆薛人的手中得来,也就是自那一日起,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今日,我便以此剑,来会一会远师。”公输远临风而立,将自己腰间的那柄古剑也解了下来,温声道:“……如此,世子请罢。” 一言既出,北堂戎渡一人一剑已化残影,率先出手,直掠而至,剑尖刺出,如同毒龙出洞,寒光疾闪而过,充满着一种压迫感,更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竟已全然裹挟着血雨腥风之势,去势如电,杀气腾腾而来,爆发出的威势,就好比海上的狂风暴雨,似乎他一剑刺出,就能破开任何眼前阻拦之物,若是眼力够快之人,甚至能够隐隐看到空气中有一条白色的细线出现之后,随即,才是急促尖锐到了极点的剑吟之声响起!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几乎与此同时,公输远亦且出手!剑尖自上而下,绕成了一个半圆花,如同一道匹练划过空中,朴实无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却再无分毫差错地圈住了北堂戎渡的这一剑突刺,顿时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北堂戎渡长笑一声,拔身而起,自半空向下刺落,腰力一送,剑光分化,连绵不尽,自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兜头将对手罩住,刹那间,如林的剑影倏然绽放,如同一条恶龙,在云中翻滚!公输远不徐不疾,神色似乎十分平静,凌空剑指,时而大开大阖,时而却又似是小桥流水,双剑相交,火星四散飞溅,就好似绚丽的烟花一般,足下的青草被两人的剑气绞碎,再被劲风一激,立时随风飘散。 无数剑气分化之间,北堂戎渡突然厉啸一声,战场上无数次厮杀所培炼出来的凶性被彻底激出,两人斗到如今,他已经发现双方想要分出胜负,只怕不知道需要多久,而公输远却胜在年纪老迈,数十年积累的对敌经验必然在他之上,实在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因此北堂戎渡干脆决定用博命的方式,逼公输远放手与他比拼精力,对方年纪大,经验老,的确是一个优势,但也正是恰恰由于年过花甲,精血不旺,体力已不能与年轻的他相比,北堂戎渡此时拼的,就是看谁能够撑得更久! 血光飞溅中,这一场激斗已逐渐被推上顶峰!二人身上已尽皆添了伤口,并且还在进一步地增加,此时草地上点点殷红零星而洒,已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血! 蓦地,一青一红两条人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双双砸落于地,远处众随从心惊胆战,急忙连连策马,飞驰而来,其中十数人纷纷跳下马背,将地上的北堂戎渡小心扶起,其余几人,则持弓死死对准了另一个倒于地上的青衣老者。 北堂戎渡连连咳笑,一把推开了扶他的随从,一身衣袍湿漉漉地,由于是红衣,因此不知道那上面的究竟是血还是汗,他足下微微摇晃了一下,走到公输远面前,抬手缓缓抹去嘴角的鲜血,又点了几处穴道,为自己止血,这才一字一字地道:“……远师,是我赢了!” 公输远面色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白,明显受伤极重,已是气血将竭,他有些困难地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是在微笑,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轻声道:“……好聪明的孩子,够狠,也够决绝……老夫年纪老迈,气血开始衰竭,世子却是气血正旺的时候……以精气体力为拼,不惜赌上性命,终究还是世子胜上一筹……” 北堂戎渡以手拄剑,支持着身体,眼望地上的公输远,神情之中似乎闪过一丝黯然,道:“我与远师总算也有过情分,今日之事,不过是各为其心而已,如此,我送远师一程。”公输远微笑不语,仿佛根本不把生死放在心上,道:“老夫已尽了人事……奈何天意如此,罢了,罢了……”说着,只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微微喘息道:“此物世子且收好,自此天一道上下,便唯世子之命是从……” 北堂戎渡闻言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公输远前时就已做好了准备,以北堂父子的性情,此行公输远出手一旦失败,则天一道必会被全力灭去道统,但若是将天一道交于北堂戎渡之手,则无人能够拒绝接收这股势力,天一道上下,自然就可以保全,并且有天一道归心,日后征伐南方之 分卷阅读271 事也会减去一些阻力,少做杀孽,保全不少普通百姓的性命,也算是两全……事到如今,公输远其人,无论是武功亦或为人品性,都已不愧是一代宗师。 北堂戎渡思及至此,也不觉有些叹息,想起从前在无遮堡外面时,与公输远的一段师徒之谊,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伤感,蹲身将玉牌从公输远手中拿起,揣进怀中,正欲站起身时,一只手却忽然有些困难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北堂戎渡凝神看去,就见公输远微微含笑,低声道:“我从你眼里,看到了比你父亲还要深远的野心……世子好自为之……”说罢,声音渐渐归近于无,须臾,已是气息断绝,南方一代宗师,就此身死。 北堂戎渡久久不语,半晌,才微微喘息着吩咐道:“将人好好埋了……”话音未落,嘴角已涌出大量的鲜血,笔直向后倒去。 一百五十九. 焚心 北堂戎渡久久不语,半晌,才微微喘息着吩咐道:“将人好好埋了……”话音未落,嘴角已涌出大量的鲜血,笔直向后倒去。 众随从见状,顿时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几乎神魂皆丧,倘若世子有些差池,不但一行人性命不保,连带着九族只怕也要尽灭!说时迟那时快,旁边数人急忙将北堂戎渡倾倒的身子死死接住,当先一人抱起北堂戎渡,随即翻身上了马背,小心翼翼地将少年在身前揽紧,一时间十余人纷纷上马,呼啸着飞驰而去,留下四人在当地,依命就地掩埋公输远的尸体。 众人拼命打马狂奔,一路回到城中,顾不上王城内不得行马快奔的规定,在街道上飞驰而过,不知撞翻了多少摊子。 一时奔近王宫,远远地众人停也不停,便要径直策马一直冲入前方的武华门,原本带人值守在此的侍卫副统领,见竟然有人胆敢明闯王宫,正要拔刀遥遥喝命众人停下,猛然间却认出了这正是早上出宫打猎的世子一行人,打头的随从身前软绵绵地搂着一个似乎没有知觉的人,一身红衣,不是世子还是哪个?登时哪里还敢再拦,眼睁睁地让这十余人马不停蹄地驰进了武华门。 禁宫之中,怎容奔驰,向来无人胆敢如此放肆,一行人刚入宫内,便远远见到一名品级颇高的内侍正带着一群小太监并宫人沿着青石路朝东而去,那内侍听见马蹄声,本能地扭头循声看去,惊见竟有人在宫中打马狂奔,顿时尖声叫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王宫放肆?来人,快快拿下了!”为首那人也知此举不妥,忙一勒缰绳,抱着北堂戎渡翻身下马,再顾不得许多,只厉声道:“公公快叫太医来,方才在城郊遇上歹人,世子遭刺!”那大太监闻言,再一见那人怀里紧紧抱着的红袍少年,顿时唬得魂飞魄散,手足都快软了,一连声地朝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道:“快去太医院请提点大人带人过来!通禀王上!去人到移澜宫报信!……快快,慢一步,你们有几个脑袋!”说完,急急指挥人手,将昏迷过去的北堂戎渡火速抬往移澜宫。 早已有小太监先一步到了移澜宫报信,移澜宫中众人接到消息,登时大乱,待不久后北堂戎渡被送回时,饶是沈韩烟已提前一步冷静下来,神色还算镇定,但此刻见到北堂戎渡昏迷不醒、一身是血的模样,也仍然全身微微一震,心头猛颤,随即双唇紧抿,强行定一定心神,几步上前将北堂戎渡紧紧接在怀里,迅速抱入内殿,同时一连串的命令已一一吩咐了下去。 一时间北堂戎渡被放在七尺阔的沉香榻上,殿内乌压压地挤满了人,宋氏与谢氏站在榻前,见北堂戎渡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双唇失色,身上衣袍破烂,也不知道全身上下究竟有多少伤处,都伤到了哪里,但只看见那衣袍上满是暗红,似乎是干涸的血迹,就知道必然伤得不轻,一时间心中不由得又怕又痛,加之两人年轻,不过才十几岁,因此再也忍耐不住,已经低低呜咽着哭出声来。沈韩烟此时原本就已心痛担惧难当,再一听这哭声,心里烦躁,陡然间转过头去,目色冷冷,神情寒厉,喝道:“……都给我闭嘴!再出一声,便滚出去!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他平时向来为人温文尔雅,脾气极好,哪怕是对待下人,也几乎从不曾有疾言厉色之时,眼下骤然发怒,顿时便吓得宋氏与谢氏两个年轻女子惊住了,果真不敢再出声,只用帕子紧紧捂着嘴,眼泪却仍旧是一个劲地扑簌簌往下掉。沈韩烟此刻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只是紧握着北堂戎渡微微有些发凉的手,对身后众人叱道:“太医如何还不过来!叫人去催!”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传来,片刻之后,一行六七名太医已匆匆趋进,个个皆是额头露汗,显然是冒着夏日的暑气赶来,沈韩烟见状,立时松开了北堂戎渡的手,起身让开地方,道:“都过来仔细看看,半分差池……也不准有!”众太医喏喏连声,汗也顾不得去擦一下,忙上前察看,须臾,已将北堂戎渡的发冠取下,又将身上被染开了一大片暗红色的破损衣袍小心翼翼地解了开来。 …… 北堂尊越疾步走入移澜宫时,正迎面见到几名宫人手中端着金盆和毛巾走出来,盆内殷红的血迹丝丝地化开,毛巾搭在盆沿上,也染得湿红,就犹如他眼中的那一点嗜血的红光,周围满处都是浓浓的安神汤药的味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北堂尊越心中一紧,突然冷笑几声,眼中杀意毕现,眨眼间,已进到了内殿。 殿中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压抑至极,帐帘被挽向两边,用金钩勾住,露出里面的大床,几缕长长的黑发从榻沿上半垂下来,一名年老的太医正坐在床前,两根手指静静搭在一只雪白的腕子上,仔细把脉,另有二人弯腰在侧,拿拧湿的毛巾小心清理着伤口,一面往已经弄干净的伤处洒药,旁边则有人打开一只箱子,从里面摸出一套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的银针,其余人等皆是神色肃穆,满是焦虑担忧之意。 众人见了北堂尊越进来,急忙下拜,北堂尊越几步跨至床前,就见北堂戎渡整个人昏迷不醒,全身不着寸缕,周身上下伤口遍布,似乎已经被擦拭干净,洒了药粉,但其中却有几道剑伤,已深深割入了北堂戎渡的肌理之中,特别是腹部左侧,好象是被利器刺透了,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北堂戎渡此刻一张脸苍白着,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被颜色鲜艳的帐帘和被褥一衬,竟然显得有些白得吓人。 北堂尊越心中猛然一窒,脸色登时变得铁青起来,甚至有些可怕,饶是他向来处变不惊,但此时此刻,脸色却也一 分卷阅读272 变再变,双手也已经在袖中一点一点地缓缓握紧成拳……他俯下了身,一双犀利的凤目中几乎隐隐泛出一层血色,但双手碰到北堂戎渡身上的肌肤时,却又是无比小心与柔和的,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抚摸了一下,又分别探上了少年的颈脉,腕脉,心跳和鼻息,这才缓缓放开了手,似乎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从喉咙里低低挤出一句冰冷的话语,道:“……他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额角冷汗遍布,虽说有七八成的把握,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得斟酌一下言辞,才胆战心惊地回话道:“回王上的话……世子内腑遭受重创,失血过多……且腹部刺破,万幸……万幸似乎不曾碰及脏器……大约,大约……性命应该无碍……” 北堂尊越眉宇之间杀气尽显,突然间冷笑不绝,眼中满是一片凌厉入骨的冰冷杀意,道:“……‘大约’?本王不想听这些,但凡他稍有差池,你们这些人,满门都用不着再活了!”众太医闻言,登时冷汗透衣,唯唯而喏,此时几名中年模样的太医已经用绷带麻利地裹好了几处大的伤口,那名从医箱中摸出银针的年老太医也已经将针备好,战战兢兢地道:“回王上的话,臣眼下要为世子施针,其间实是……实是有莫大痛苦,且又不能封住穴道,令血脉凝滞不畅……如此,还……还请王上将世子制住……” 北堂戎渡身份尊贵,除了北堂尊越以外,谁敢对他冒犯丝毫?因此太医只好请北堂尊越亲自动手,将其制住。北堂尊越听了,二话不说,已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北堂戎渡的上半身轻轻扶起,揽在胸前,让他的头倚在自己怀里,然后回头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扫向沈韩烟,冷然道:“……压着他的腿。”沈韩烟一声不吭,急忙上前依言按住北堂戎渡的膝盖,那太医见状,这才小心地抽出银针,缓缓朝着北堂戎渡的上腹扎去。 没用两针,北堂戎渡就已经开始微微抖了起来,紧闭的眼睫也轻轻地颤动,双眉拧起,喉咙里依稀挤出几丝呻吟,似乎想要挣扎,北堂尊越见了,立时便将手臂缓缓收紧,牢牢箍住少年的身体,不让他动,沈韩烟见北堂戎渡面露痛苦之色,心中自是万分不舍,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得更用力地紧紧按着少年的双膝。 待到第六针时,北堂戎渡已经眉宇之间全是冷汗,眼睑紧闭,没有多少血色的薄唇微启,模模糊糊地不住惨哼,满是痛苦难言的模样,偏偏却一下也没法动,一步也不能逃,额头上大汗淋漓,把几缕额发都浸得湿了,北堂尊越凝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忽然间却又柔和了起来,既而低下头去,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声哄道:“乖,就好了,就好了……” 他话还未说完,北堂戎渡的嘴角突然开始缓缓往外溢血,一点一点地从嘴边顺着下巴流下来,触目惊心,但北堂尊越见那鲜血里带着淤积的血块,便知道这其实是好事,因此只用自己的衣袖简单擦拭了一下那片暗红色,随即又马上重新扣紧了北堂戎渡的身体,旁边有宫人见状,忙取了拧湿的干净毛巾,轻轻为北堂戎渡将不断溢出来的血擦净。 渐渐地,随着银针扎下的次数越多,北堂戎渡的声音也已经开始隐隐有些沙哑,身体更是不住地挣扎,北堂尊越用力控制住他,将少年牢牢摁在怀里,安慰一般地低头在他耳边柔声哄慰道:“别怕,渡儿,没事的,爹在这里……”男人说着,看着北堂戎渡微微抽搐的身体和不断渗出来的汗水,眼瞳中杀意尽显,但声音却柔暖得出奇,手臂则更加用力地禁锢住了怀里儿子的身体。 忽地,北堂戎渡痛哼一声之后,竟然张开了眼睛,北堂尊越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嗜血之色立时敛去,目光马上柔和了下来,右手抚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反手扣住了北堂戎渡的腕子,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渡儿……”刚说到这里,眸中忽然一闪,这才发现其实北堂戎渡并没有真正清醒,仍然还是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神志的,正在此时,却听北堂戎渡嘴里无意识地模模糊糊呻吟道:“疼……”北堂尊越一顿,随即原本两片薄唇抿出的凌厉线条便硬生生地柔和了许多,按在北堂戎渡肩头的那只手,拇指轻轻抚着上面那光滑的肌肤,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却也依旧来来回回地重复柔声安慰道:“……就快好了,嗯?乖孩子……”那一声声温柔的耐心哄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抚正承受痛苦的北堂戎渡,还是在劝慰着自己。 面色阴沉的王者还在紧箍着少年,太医也自小心翼翼地施针,殿中除了伤者的呻吟和男人的低声安慰之外,再不闻一丝一毫的响动……沈韩烟用力按住北堂戎渡不断颤抖的腿,背后已然汗湿,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使力还是因为焦虑或者别的什么,他似乎有些迷茫地看着一面眉峰紧拧、一面温柔低哄出声的北堂尊越,以及男人怀里抱着的少年,不知怎地,忽然就那么没有任何来由地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离他们很远——此刻眼前的父子两人之间,就好象再也无法容得下其他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良久,当最后一根银针终于从肉里缓缓拔出之后,施针的太医已是汗流浃背,北堂尊越看着怀里已经平静下来的北堂戎渡,见少年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一直紧蹙的眉头此时也已经松了开来,神情恹恹,面色苍白,便小心地将其重新平放在榻上躺好,随后挥退众人,只留几名太医在门外随时待命。 北堂尊越站在榻前,一手轻轻抚摸着北堂戎渡汗湿的额发,面上显现出几许温柔之色,但转眼间,就被一股戾气所覆盖,变得狰狞狠厉起来,北堂尊越回身低低冷笑,面上说不出地杀气腾腾,低声一字一句地道:“……说,怎么回事。” 此时跟着北堂戎渡去城郊打猎的随从已进到殿中,跪了一地,为首之人听北堂尊越问起,便急忙一一将事情的始末详细说了,北堂尊越静静听着,末了,面上已是冷如坚冰,神情莫测,看不出丝毫端倪,只冷冷道:“……滚罢。”话音未落,众随从已统统颤抖起来,膝行着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父子两个人,北堂尊越俯身温柔地轻吻着北堂戎渡的面颊,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身上所有还完好的地方,然后拉过一条薄薄的夹纱被,盖住了北堂戎渡不着丝缕的身体。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一头黑发摊在枕间,嘴唇如同两瓣失色的桃花,那模样实在令人怜惜心痛,不一时煎好的汤药送了进来,北堂尊越端起药碗,将里面黑糊糊的药汁替北堂戎渡慢慢灌了进去,末了,男 分卷阅读273 人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少年苍白的脸颊,温柔低语道:“没事了,没事了……渡儿,快点儿给本王好起来。” …… 北堂戎渡在漫长的昏迷当中,偶尔会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为他擦洗,喂食,哺水,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幻,只觉得那人的手又温暖又体贴,动作轻柔得就如同是在碰一件昂贵而脆弱的瓷器,他恍惚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但疲惫和无力却笼罩全身,终究仍旧沉浸在这无边的黑暗当中,浑浑噩噩。 …… 三日后。 夜色如墨,殿中垂着一层又一层锦缎帷幕,悄无人声,唯床前莹莹点着灯烛,北堂戎渡闭目躺在榻上,全身只松松裹着一件雪色绡衣,面容在灯光中被涂上一层温暖的昏黄,显得宁和了许多。 “唔……”半晌,北堂戎渡似乎是微微皱起了眉,自口中模糊发出一丝呻吟,身体也动了一动,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胳膊有些费力地缓缓抬起,搭在了额头上,北堂戎渡蹙着眉头,只觉得全身都隐隐地疼,尤其是腹部,更是疼得厉害,胸口也凝滞得紧,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身下是一层一层铺开的柔软绣铺,偌大的殿内除了他自己以外,一个人也没有,北堂戎渡用手摸向腹部,顿时便摸着了上面环着的几道冰凉的珠玉琏子,似乎是缠腰的装饰之物,他小心地再继续摸索,便碰到了衣内厚厚的绷带。 北堂戎渡徐徐吐出一口气,静下心来,他半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便朝外唤道:“来人……” 外面的宫人听到声响,急忙匆匆趋入,见北堂戎渡醒了,不禁喜极,立时便有人出去报信,不一时沈韩烟自外头快步进来,身后跟着十数人,几步过去走到榻前,握住北堂戎渡的手,双目中满是怔忧之色,似是有无数话要说,半晌,却只是低声道:“……身上可疼得很么。”一旁谢氏与宋氏面上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是欢喜又是欣慰,却不敢言声,北堂戎渡见沈韩烟身上穿着薄薄的中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宝蓝长衫,散发垂肩,显然是早已睡下了,就连谢氏与宋氏也是衣裙微乱,青丝未髻,想必此时已是深夜,因此只轻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儿难受……”沈韩烟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松开握着北堂戎渡指尖的手,从身后一名宫人手里接过一条刚刚拧好的湿帕,轻轻替北堂戎渡擦了擦脸,低声道:“这还叫没什么大事……你难道还想要把人惊死么,都躺了三天了。” 北堂戎渡微微扯一扯嘴角,朝他笑了笑,也不作声,倒是沈韩烟身后的孟淳元咧着嘴笑,欢喜道:“世子没事就好了,这几天少君都吃不下饭的……太医说等世子醒了以后,得养很久的伤呢。”北堂戎渡淡淡一笑,微声道:“饿得很,弄点儿东西来吃……”沈韩烟听了,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自嘲道:“光顾着高兴,连这个也忘了,你才醒,总得多少进些吃食才好。”说着,吩咐下去,命人做些清淡又容易让肠胃克化的东西来,又见北堂戎渡重伤初醒,恐人多再此扰他,于是便除自己之外,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不一时宫人送来一盅清粥,几样精致小菜,沈韩烟极缓慢地将北堂戎渡扶起,小心不要碰到他的伤口,喂其吃饭,北堂戎渡靠在青年肩头,喝了一碗粥,吃上几口菜,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正值此时,几名太医已到了移澜宫,分别替北堂戎渡诊脉检查,北堂戎渡躺在床上,只觉不但气血虚弱,并且内里还受了很重的创伤,只怕没有两三个月的精心调养治疗,是不能真正康复的,思及至此,又想到公输远之死,心中难免感慨不已,有几分沉重,再加上方才吃的粥里放了安神的药物,因此眼皮渐渐就有些开始发沉。 正神思倦殆之际,却忽听有人道:“……渡儿?”北堂戎渡一顿,随即睁眼看向殿门口,就见竹帘一掀,一个人影已大步走了进来。 一百六. 长夜添香 沈韩烟眼见那人进来,自是拜下,道:“……见过王上。”几名太医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北堂戎渡扭头看过去,勉强将右手搭在额头上,一把黑发散在枕间,半阖着眼睛,唇角凝起了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低低唤道:“爹……” 北堂尊越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喜悦之色,床上那少年与他相像的脸孔略显苍白,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双唇微微抿着,已隐约有了些血色,透出几分嫣红,北堂尊越走过去,站在床前用手背触上北堂戎渡的颈侧,去试探那上面的温度,然后又比量了一下自己的体温,这才舒眉轻笑起来,一双凤目中尽染了外面黑夜的静谧之色,用手抚一抚北堂戎渡的头发,低低询问道:“……觉得好点儿了?” 北堂戎渡见男人这样一笑,俊美至极的面孔顿时鲜活起来,似乎将满殿都照亮了,一时间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见对方心情愉悦,不自禁地自己也微微扯了一扯嘴角,似乎有一些出神,片刻后漾出一抹笑意,小声淡淡应道:“唔,还行……就是还很有点儿疼……”北堂尊越随意朝身后一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这才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在北堂戎渡脸上逡巡着,见少年苍白的双颊隐约有了几分血色,这才似乎是带着几分爱怜地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低声耳语道:“虽然宫里有止疼的药,不过要是经常给你吃,伤口就容易长得慢……你自己忍着点儿,嗯?”说着,从容不迫地俯身吻一吻北堂戎渡的脸颊,轻叹道:“你这一回可真不消停,硬是把本王吓了一跳……” 此时窗外皓月当空,有轻微的风徐徐吹过,树叶便簌簌而响,在深夜里恍然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声音,朱红雕花长窗半启着一道缝隙,一丝丝凉快的夜风悄无声息而入,窗台上摆有一瓶新折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淡淡吐露着清新而幽雅的香气,芬芳满殿。北堂戎渡一怔,男人的语气中满是情真意切的味道,那样缠绵,叫人连四肢百骸竟都有些酥软起来,一时间居然让他品味出一分无以复加的怪异滋味,心也蓬蓬地跳了几下,那薄唇上缠绵醉梦一样的旖旎温度,唇瓣表面滑过时的涟漪般触感,竟带起了有些久违的错觉,如同血缘羁绊,如同某些扭曲的情感,是他和面前这个人之间,永远也斩不断的联系,也不必担心破灭,一丝一毫,原来都刻在骨子里,种种莫以名之的情绪,浮现心头,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番滋味……北堂戎渡躺在榻上,片刻之后,才有些费力地抬起右手,似乎是想要去摸北堂尊越的脸,一丝笑意隐在两个浅浅的酒窝之中,长睫在烛光中仿若蝶翅,低声微笑道 分卷阅读274 :“……骗人,你也有吓着的时候吗。” 北堂尊越握住少年抬起的那只右手,将其贴在脸颊上,额间垂有几缕漆黑的额发,将深邃锐利的一双凤目半遮起来,使得那眼里的色泽也显出几许柔和,就如同一抹好似烛光般的温暖,低低笑道:“谁骗你了?本王既然是人,就当然也有怕的时候……”北堂戎渡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双眸子清亮如水,淡淡光转,心中那一点倦乏之意在对方深邃的目光中被碾碎了,很多步步为营的东西,在这一刻都不记得了,只望着北堂尊越眼中那一丝柔和而温暖的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在面庞上带着笑,眼眸晶莹而清澈,北堂尊越见状,仿佛被那两泓碧水一般的眸子吸引着,心中充满了对于北堂戎渡昏迷后醒来的欣慰与欢喜,就要将面孔凑近一些,去亲吻少年的双唇,但北堂戎渡却忽然间把脸偏到一旁,让他亲了个空,同时嘴里低声笑道:“你叫个人进来一下……” 北堂尊越一吻不曾得手,却也并不在意,只动手为北堂戎渡挽一挽耳边的一缕柔软发丝,兀自微笑起来,道:“好好的,叫人干什么?”北堂戎渡此时刚刚自昏迷中醒来,北堂尊越自然是不喜欢在两人眼下独处之际,有其他人在旁打扰。 北堂戎渡却只是皱一皱鼻子,低声笑道:“我要小解……你叫人进来伺候一下,我身上现在又疼又没有力气,自己实在弄不来……快一点儿,我很急呐。”北堂尊越听了,不觉一愣,随即就轻笑起来,道:“……就这点儿事?”说着,起身去取了一只青釉夜壶,一手提着,一手就去撩开北堂戎渡的衣服下摆,北堂戎渡一时间又讶又窘,勉强用手去挡,道:“哎,你干吗……我可不要你帮忙。”北堂尊越‘嗤’地一笑,已经把儿子的衣摆掀了起来,同时看着北堂戎渡脸上那少见的一丝手足无措模样,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促狭的笑容,揶揄道:“啧……怎么,怕看?从小到大,你身上有哪一处是本王没见过的,这会儿倒知道害臊了?”说着,见北堂戎渡想用手阻拦,便不由得加深了嘴角的笑容,把手伸向少年,朝他笑着,反握住那雪白的手掌,柔声斥道:“听话,别乱动……小心扯着了身上的伤。” 不用他说,北堂戎渡自己也觉得稍微动一下,身上就隐隐地疼,尤其是腹部,因此只好不动,把手放下,只是眼睛却还求助一般地看向北堂尊越,道:“我可不用你来帮……帮这个忙。”说话间,下摆却已经被掀了起来,露出里面没有穿着裤子的下半身,两条修长的腿和小腹下面柔软的柱体,在温暖的烛光当中,统统一览无余。北堂尊越动手托起那微红的软物,将壶口凑上去,他看着北堂戎渡微微发窘的脸,心中知道自己骄傲的孩子此刻心中一定是多少有些尴尬的,这样的少年,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去逗一逗,因此便低低笑了起来,嘴角斜挑着抿成一丝浓厚的笑意,揶揄道:“害臊什么,快点儿尿,难道你想憋死么。” 北堂戎渡一声不吭,只把脸偏在一侧,两条眉毛稍稍拧着——他倒并不是觉得怎么害羞,而是此刻这样被北堂尊越动手服侍着小解,就好象是从前婴儿时期被人把尿一般,不但觉得不自在,还实是别扭得很,尤其是他现在已经快十七岁了,再不是以前的婴儿身子,这么大的人,却被北堂尊越将那要命的玩意儿托在手里帮忙小解,让父亲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婴儿一般对待,实在没办法让人不觉得窘迫和尴尬。 北堂尊越等了片刻,却不见有动静,便挑了挑长眉,道:“怎么了?不是刚才你自己说很急么,怎么现在又没动静了。”北堂戎渡原本就觉得别扭,此时被北堂尊越这么一催促,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脸色发红,压低了声音微恼道:“……你这么盯着,我怎么可能尿得出来?!”北堂尊越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几天以来的等待和担心,在这一刻终于统统消散而去,直到见北堂戎渡满面微窘,脸带恼色,这才止住了笑,戏谑道:“那怎么办?……要么,本王给你吹吹口哨,想必就尿得出来了,如何?”北堂戎渡大为尴尬,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道:“……烦死了,你这人怎么没个正经!” 不管怎么说,一番忙乱之后,总算是一切都弄妥了,北堂尊越洗过手,重新在床边坐下,北堂戎渡见他穿着黑色华服,一头长发如同黑绸一般披散在身后,并未拢起成髻,腰带也只是随意扎着,不甚整齐,显然也是睡下之后又起了床,来到这里,不觉道:“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去报信……”北堂尊越抚住少年的肩膀,卷起对方的一绺发丝在手,轻声笑道:“你既然醒了,他们若是今夜不去通知本王,才真是不要命了……”说着,眼中似有爱怜之色,凝目看着北堂戎渡,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北堂戎渡光滑的面颊,阔大的黑袖拂上少年的肌肤,柔声道:“……这一阵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休养,哪里也不准去。” 北堂戎渡任凭父亲的手抚摩着自己的面容,心中忽然觉得温暖而踏实,他松松抓着北堂尊越的一角衣袖,唇边的笑意依稀加深了些许,低低应道:“……嗯。”北堂尊越见他柔顺,神色之间便不觉带上了几丝欣悦,单手支颐斜卧在北堂戎渡身旁,半搂了北堂戎渡在怀,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他说话。 半晌,北堂戎渡依在父亲怀里,忽然开口道:“……爹,我有点儿渴了,叫人弄些冰镇酸梅汤来喝罢。”北堂尊越正用修长的手指插在少年的发丝里徐徐滑动,闻言便道:“喝什么冰凉的,不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了?”北堂戎渡带着一分撒娇意味地央求道:“我就喝几口……”北堂尊越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道:“一口也不行。”说着,起身命人去做一碗莲子汤来。 不一时东西送了进来,北堂戎渡躺在床上,盯着北堂尊越手里端着的瓷碗,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轻声问道:“那个……这几天,有时候我好象隐隐约约地觉得,有谁在用嘴一口一口地喂我吃饭喝水……是不是你?”北堂尊越闻言,忽然间便轻笑个不停,片刻之后,才听他低笑着道:“……那你以为除了本王,还会有谁?”说着,手中端着碗坐下,不在意地道:“要是慢慢往里灌,不但你吃得慢,还容易呛着,本王那么做,倒是还能快些。”一面说,一面端着碗用银匙舀了一勺莲子汤,递到了北堂戎渡的唇边。 北堂戎渡躺在柔软的床铺间,想起昏迷时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瞬时闪过千百个念头,盯着近在咫尺 分卷阅读275 的汤匙,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北堂尊越的脸上,仿佛被什么莫名的力量驱使了一般,全然不觉此刻已经被男人占据了全部的心神,刹那间,十数年中再世为人的或喜或忧,或苦或乐,尽数都在胸臆,混杂一片,不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道:“……那你再喂我一回。” 北堂尊越长眉微挑,似乎有些不解其意,轻笑道:“本王这不是已经在喂你么。”北堂戎渡这才好象一下又回过了神,为自己刚才的话而突然觉得有点儿后悔,但不知道怎么了,却又没有就此打住,或者干脆佯装无事,而是犹豫了一下,便抬起手去摸北堂尊越温热的薄唇,有些迟疑地道:“我说的是,要你像前几天那样喂我……”—— 或许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个空虚甚至寂寞的缺口,仿佛亘古至今就已经存在了,叫嚣着唯有需要一种强烈到不可思议的情感,以及某个人毫无保留的温柔,才能够把它填满,得到暂时的安慰……也许有时候也不必太苛求自己,想要做什么,也就去做便是了,偶尔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确实也可以不用想太多,考虑太多,让自己太清醒…… 北堂尊越一怔,确实没想到北堂戎渡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时有些微讶,十分意外的模样,他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想要从少年的面孔上寻到一点儿端倪,但最终却只是发现北堂戎渡神情如常,就好象刚才不过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一般——不过那蓝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之色,倒也并没有被北堂尊越所忽略。 这个要求自然不可能被拒绝,北堂尊越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唇畔沁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嗯?”言罢,将瓷碗递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大口,然后便俯下了身子,低头准确无误地印上了北堂戎渡的唇。 男人火热的吐息拂在了脸上,迟疑其实不过只维持了霎那,下一刻,北堂戎渡就已经用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张开嘴,让对方长驱直入,清甜的莲子汤顿时就被哺进了口中,涓滴不剩,在唇齿交缠的间隙里流入喉管,北堂尊越惊讶于少年此刻这样罕见的投入,不觉更热情了几分,直到一番抵死纠缠之后,才暂时放开了微微喘气的北堂戎渡。 双方的唇舌一经分离,北堂戎渡便咳嗽了起来,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北堂尊越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用手替他抚着胸口顺气,道:“都这样了还敢逞强撩拨本王,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半死不活的?活该。”北堂戎渡喘匀了气,面颊因为咳嗽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微微低喘道:“……不干拉倒,我自己喝。”北堂尊越眼中含笑一片,道:“谁说的?现在你就是想反悔,也都不行。” 一百六十一. 爱似流火,情意牵牵 两人一时间言笑无忌,此时窗外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北堂戎渡到底重伤在身,精神难免不济些,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倦倦地觉得疲惫,北堂尊越把他拢在怀里,一面摸着北堂戎渡柔软的黑发,一面语气淡淡,真心怜惜道:“……这次的事,你要怎么样?若是你想,本王便灭去天一道,毁其道统,为你出气。” 殿外的小雨沙沙打在花叶上,且又起了风,从窗子里无声漏了进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重重的素绡软帐水波一般拂动而起,一时间帐影轻晃,连烛焰亦微微摇曳,北堂戎渡闭上眼睛,稍微挪了一下头,装满干燥花瓣的枕头便悉悉索索地响,半倦半醒的模样,良久,声音已渐次低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两片薄唇犹如润雨荷花一般,低低说道:“算了……远师已将天一道交付与我,这等助力,又何苦只为了一时激愤,就硬生生地毁去。”北堂尊越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坚持,揽着北堂戎渡身体的手略略紧了一丝,低声叹息,只道:“……既然如此,也罢了。” 昏昏的橘红烛光里,北堂戎渡阖着双目,发丝散在北堂尊越的臂上,靠在父亲胸前,北堂尊越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肩,半晌,听北堂戎渡的鼻息不像是睡着了的模样,便低首亲了亲少年的额头,道:“……怎么还没睡,嗯?”北堂戎渡嗓音懒懒,连眼也不睁,只是低哼道:“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罢,兴许也就睡着了……”北堂尊越微愕,皱了皱眉道:“本王哪里会讲这些……”北堂戎渡似乎在笑,不依不饶地道:“那,唱个歌也行……”北堂尊越听了,随即不轻不重地捋了一把北堂戎渡的鼻子,有点儿哭笑不得地低斥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缠人?”北堂戎渡含糊道了一声:“……不答应就算了。”北堂尊越哑然失笑,道:“怎么,这叫以退为进?”北堂戎渡枕在他臂上,但笑不语,心中却是无限宁静,须臾,忽轻声道:“爹,这几天,多谢你总来照看着我……” 其实这几日因北堂戎渡一直重伤昏迷,北堂尊越时常前来照顾之余,对少年的垂怜似乎更胜以往,此时见北堂戎渡这样温顺,一时似有所感,不觉也柔和了语气,道:“本王不来看你,还能去看谁,嗯?”北堂戎渡静静捏着父亲的衣角把玩,唇边依稀现出一丝微笑,轻声道:“……明天不是还要上朝么,爹快睡罢。”说完,再不言语,只静静闭目—— 父亲,从前答允与你这般,其实实在非我所愿,亦实是情何以堪,而如今情势若此,我已经渐渐有些分不清你究竟是我的枕边人多些,还是父子之情更深一点,亦或干脆两者交杂,辨别不开……你我之间,因所在立场家世的缘故,自我幼时起就总是若有若无地掺进一丝君臣心计,可是无论如何,这其中,终究还是真心最多…… 北堂戎渡一时心中叹息,右手无声地覆上北堂尊越的手背,十指交缠。 …… 盛夏里天气炎热,树上蝉声嘶哑,拖长了声音在叫,让人无端地心烦。 偏阁中用大瓮装了冰凉的井水,里面新湃着香瓜葡萄等各色时令鲜果,将满室都熏上了一丝隐隐的果香,两名宫装女子相对坐着,下首十数名宫人静静而立,偶尔有一两声环佩丁冬之响,伴随着阵阵脂粉香气。 宋氏手执一柄泥金芍药花样的素纱纨扇轻摇,象牙色的长裙垂曳及地,臂上挽着同色的缠臂纱,一面指了指右边桌上的几匹料子,一面含笑道:“时常来姐姐这里坐坐,一时却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拣了些上好的云纱锦来,姐姐叫人裁几件衣裳穿罢。” 谢氏此时午睡刚醒不久,云鬓半挽,只在髻间简单簪了几朵宝石花,一身烟罗薄纱衣裙,面前放着一盏冰 分卷阅读276 糖银耳汤,手里正拿着银勺在搅,小指上的金镶红宝石镂花护甲微微上翘,十分尖利生光,闻言便笑道:“妹妹这样客气。”说着,叫人将衣料拿过来,以手轻摩,只觉得光滑难言,触手柔若轻羽,不由得赞道:“果然是好料子,又轻又软,倒是最适合给肌肤幼嫩的孩童来穿……左右近来闲着无事,倒不如给姑娘做件衣裳送去,也省得夏日天长,让我总爱懒懒地犯困。” 宋氏一笑,用手拨了拨耳垂上的坠子,道:“也是呢,睡得多了倒没什么好处,姐姐做些针线还能打发些时辰……姑娘玉雪可爱,也就是我手艺实在平常,不然也做些衣裳送了去。”谢氏听她这样说,却不知道怎么,似乎触动了心事,面上渐渐敛了笑,依稀有些黯然之色,宋氏见她闷闷地不说话,不由得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么?”谢氏轻叹一声,护甲在衣料上微微滑过,带起极轻的摩擦之声,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与妹妹有什么相干呢,我只是方才说起姑娘,便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成亲快到两年,膝下却未曾有一儿半女,一时间不免有些伤感罢了。” 宋氏如今也已十六,嫁为人妇将近二载,也不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女,闻言无语,眼中也不禁有些落寞,显然是被同样触动了心事,下意识地用小勺搅着自己面前的那碗冰糖银耳汤,慢慢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姐姐还年轻,日后总是有机会的……”谢氏长长叹息了一声,艳丽若桃花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茫然,道:“虽说世子如今年纪极轻,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但这两年来,世子向来对我也只是淡淡的,虽然说起来一应穿戴用度都不曾亏待半分,可我到底还是……” 她刚说到这里,宋氏却已经忙开口打断道:“姐姐慎言。”谢氏乃伶俐之人,方才只是一时忘情,此刻经宋氏提醒,马上醒悟过来,目光立时便在阁中的众多宫人身上一转,旋即咽口不语,既而道:“是我失言了。”说着,便对其余人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都下去罢。” 一时众宫人退下,阁内只剩了两人,谢氏见人都出去了,这才道:“方才一时失口,让妹妹笑话了。”宋氏摇头道:“姐姐说哪里话,其实……其实我不也一样么,世子对我也是情分平常,做不得数的。”说到此处,不觉垂目摆弄着扇子上的杏色流苏,朱唇微启道:“当初世子在外行军打仗,时常会有家书传回,可我与姐姐又什么时候见过哪怕一封呢,无非都是写给少君的罢了……”谢氏轻叹一声,推心置腹地道:“你我又如何能与少君相比,无论是说起与世子自幼的情分,还是自身的容貌气性,这世上又有谁能和他相提并论呢?若非他身为男子,只怕早已与世子儿女绕膝了……说起来,少君为人已是好的了,待你我也算平和,不然只凭世子对他的宠爱,他若是稍微冷薄心狠之人,还哪里有我们的安生日子过。” 宋氏深深点一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半晌,谢氏轻轻抚着腕上的一只翠镯,唏嘘道:“说起儿女……世子如今只有姑娘一个子嗣,若是我也能够得一个孩子,无论男女,我都已经心满意足了。”宋氏心有所感,只看着扇上绘着的鲜艳芍药花出神,就听旁边谢氏继续说道:“世子看起来并非是只重男嗣之人,姑娘一个女孩儿,不也是掌上明珠一般,疼爱得了不得么?若是咱们有一个孩儿,无论男女,想必都会与如今不一样……姑娘的生母也就是没福气的缘故,倘是还活着,哪怕世子再情分淡薄些,但因孩子之故,也必是多少会顾惜几分的……哎,若是没有子女可以依靠,终究还是不同的。”说着,不免有烦忧之色,自哂道:“自我嫁与世子以来,也快两年了,可世子留宿的时候,却实在是不多,又怎么容易有孩子呢,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妄想罢了。” 宋氏听她说得直白,不由得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略略迟疑之后,便微红了脸,低声道:“我与姐姐也没有什么不同,世子他……也是极少会留在我那里歇下的。” 两人一番话之后,都不免有些沉默,宋氏又坐了一阵,便告辞出门,扶着贴身侍婢的手,自回自己的居处,不一时又出了门,身后的宫人则抱着一只素锦绣海棠枕头,一行人徐徐去了北堂戎渡的寝殿。 一时间通传既毕,两名宫人便从里面将珠帘挽向两边,小太监手上的拂尘甩了甩,在前引人入内殿,宋氏从宫人手里拿过枕头,只自己跟着进到里面,象牙色的流云缎宫裙裙角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砖面,寂然无声。 刚入殿门,宋氏便低身见礼,婉声静静道:“……妾身见过爷。” 眼下距离郊外遇刺一事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北堂戎渡身上的一些皮肉之伤长得还好,正逐渐痊愈,只是内伤却不是短时间内就容易养好的,此时正斜倚在窗边的一张横榻上,窗外几竿碧竹伶仃萧萧,带了花香的微风自外面徐徐朗朗吹过,只闻得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将炎夏的暑气滤去了大半,叶动风萧之余,顿觉身心安宁。北堂戎渡肩头披着薄薄的黛绿色软绸小毯,倚在榻间,窗外透进明媚的阳光来,投下团团淡影,手里正翻着一卷书在看,见了宋氏,虽对她并没有多少宠爱之意,情分淡淡,却也明白对方身为女子,心中希望亲近丈夫的想法,因此倒也没什么不耐烦的模样,只双眸微睐,道:“……唔,坐着罢。” 宋氏谢过,这才走上前,在榻前的一张锦凳上坐了,既而将手里抱着的绣枕放下,含着一丝融融羞涩的笑意,柔声道:“妾身才做了这枕头,里面除了晒干的薄荷之外,还装了些磨好的籽玉,有清凉安神之效,请爷试着用用,若是觉得还好,妾身便再做几个……”北堂戎渡不以为意地用手摸了摸绣有海棠花的枕面,道:“……你倒有心,放着罢。”宋氏闻言,不觉面露欣喜之色,又见北堂戎渡似是想要躺下,忙起身替他卷起姜色的袖子,端来水盆伺候着对方洗了洗手,又取了香帕拭干净了,这才将榻上随意堆着的几个绵软的鹅绒流苏软垫集起来,垫在北堂戎渡身后,服侍着北堂戎渡安安稳稳地半倚半躺着,最后才重新坐下,自荷包里取了两颗香丸,打开榻上靠窗放着的一只博山炉的盖子,将其放了进去,不一时,香炉里就透出了淡白的烟缕,异香扑鼻。 远处湖中碧波如顷,荷叶田田,鲜翠欲滴,大片荷花于湖面之间婷婷玉立,微风自湖上穿来,其中清香十分惬人。北堂戎渡无意间见到宋氏指上留着寸许来长的圆润精致指甲,以凤仙花染得鲜艳欲滴,十分动人,便随口道 分卷阅读277 :“……这指甲很好看。”宋氏见他喜欢,自是喜悦,只深垂臻首,纤指不自觉地揉着丝帕,羞笑不语。 两人淡淡说了几句话,渐渐地,北堂戎渡眼帘微垂,开始打盹儿,宋氏见状,忙止了声,轻手轻脚地将右臂的长袖和缠臂纱挽起,又抹下腕上一动便叮叮作响的几只镯子,以防出声,这才握起纨扇,为北堂戎渡徐徐扇风纳凉。 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只水晶缸,里头养有几尾绯色金鱼,悠闲而游,十分可爱,宋氏一边瞧着,一般缓缓打扇,等到扇了一会儿扇子之后,手臂便有些微微地酸,这才暂时停了下来,却忽不经意间看见北堂戎渡的身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姜色的绸衣下露出一点翠绿,颇为醒目,遂伸手拿了过来,仔细一瞧,却是一枚绿髓青睛石耳坠,难得的是中间镶嵌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琥珀,色泽暗红通澈,极晶莹的模样,里面裹着一只叫不出名来的怪异虫儿,观其品色,就知道这枚指头大的耳坠实是难以估价。宋氏手捧此物,以为是北堂戎渡掉落的,但细细一瞧,就见少年右耳上分明正戴着一只玉钉,宋氏见了,顿时心中不由得颇不是滋味,明白这必是旁人丢落的,并且只看这耳环搁着的的位置,就知道那人定然是在榻上躺过,却不知是哪个女子?竟在北堂戎渡养伤期间,也能陪榻调笑。思及至此,心中微酸,随手将此物袖入衣内,见北堂戎渡已经睡得熟了,便无声一叹,轻轻起身出去了。 北堂戎渡睡得并不久,小憩了一时,便渐渐醒转,恰好此时适逢有太医来请脉,北堂戎渡懒得起来,依然半卧在榻上,微微眯着眼出神,半晌,太医开了方子,无非是些益气滋养的补药,以便调理身体,北堂戎渡待其走后,左右闲来无事,便继续翻着书,打发时辰。 盛夏的季节里,雨水往往不期而至,明明方才外面还是艳阳高照,没一时,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聚起了铅云,空气当中也泛出泥土的丝丝腥气,北堂戎渡扶住窗棂朝外看了看,见廊下的一只白鹦鹉正站在架子上扑扇着翅膀,便吩咐人将其拿进来,免得等会儿淋了雨。 片刻之后只闻钗环丁冬,翠屏提着鸟架进来,挂到横榻上方,见室中发暗,就又把一旁垂下来的长平宫灯点着了,北堂戎渡抓了一把葵花籽,将手抬起,去喂鹦鹉,那鸟儿悠然自得地扇一扇翅膀,低头自北堂戎渡手心里一啄一啄地取食。 此时正好有宫人端了药进来,翠屏接过,转手递到北堂戎渡面前,笑道:“我的爷,喂鸟什么时候不能喂?先趁热把药喝了罢。”北堂戎渡这才擦了擦手,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随即皱眉道:“……这玩意儿比黄连都苦,喝了就恶心。”翠屏笑哄道:“一气儿灌下去也就是了,等养好了身子,不比什么都强?”北堂戎渡想了想,道:“也罢了……我记得还有些松醪春,待会儿你叫人拿一壶进来。”翠屏忙劝道:“那怎么行,王上说过不许世子养伤期间喝酒的,且忍忍罢。”此时北堂戎渡已经皱着眉头把药慢慢喝完了,将碗一放,一面逗着鹦鹉,一面懒懒道:“那有什么打紧,我不过就是尝尝罢了,又不多喝。”翠屏见拗不过他,只好劝道:“那……半壶?”北堂戎渡不觉一笑,随口说道:好了好了,半壶就半壶。” 须臾,半壶松醪春酒送了进来,北堂戎渡倚在榻间,左肘随意搁在窗台上,一边抿着杯里的酒,一边逗着架子上的白鹦鹉解闷。 此时外面已经沙沙下起了小雨,雨声之中,不远处一株四季木犀被雨水一打,微黄的花便一朵一朵地无声落到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朱漆的雕花门‘吱呀’一声徐徐地开了,顿时一缕风便堂皇涌入,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撩得殿内幽寂垂地的销金花纹锦幕水波一般颤动,有人随之走了进来,伴随着淡淡的仿佛青草一样的清新气息,广袂宽裾,紧窄流畅的腰线收束进玄色的宽腰带里,北堂戎渡扭头看去,笑道:“……刚刚外面还挺晒人着呢,一转眼,倒就变天了。” 一旁的长平宫灯静静亮着,烛影将少年的脸也照得温暖起来,沈韩烟容颜清俊,走上前用手罩住酒杯杯口,展一展眉,却握住少年的手指,轻薄的衣袖绻在腕骨上,佯作薄怒之色,道:“……在偷喝酒呢?”北堂戎渡捉住他的手移开,讪讪一笑:“好人儿,怎么你也管起我来,不过是几杯而已,怕什么。”沈韩烟的食指摩一摩少年的下巴,澈目微眯,似是有重重笑意,亦仿佛有淡若烟缕的柔情在流转生波,却没说什么,只从北堂戎渡手里取下酒杯,放到一旁,然后按着少年的肩将人慢慢放平,道:“……伤口可还疼么?”说着,已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一面解了北堂戎渡腰间松松挽着的绦带,将衣衫撩起,去查看腹部的那处伤口。 北堂戎渡任凭青年将自己绑在腹部的薄绢解开,一边看着对方从瓶子里倒出一些药粉,敷在他的伤口上,一边嘴里说道:“……其实这伤势好得挺快,只要别太抻着,就几乎不怎么疼了。”沈韩烟动作利落地重新替他裹好了伤,又把北堂戎渡的衣裳整理妥当,这才坐在榻边,流泻曳肩的青丝蜿蜒出一抹漆亮的冷光,将手心轻贴在北堂戎渡的脸颊上,语气温和好似春阳煦煦,道:“这些都是外伤,想来不用太久,也就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内伤却不容易那么快就好。”北堂戎渡靠着一堆软垫,别过头只是一笑,看着沈韩烟眼中那明耀的清芒,用掌心覆上青年温暖的手背,道:“管它呢,总会好的……韩烟,给我弹一会儿琴罢。” 殿外雨声潺潺,沈韩烟起身取了一尾青桐琴,琴弦如丝,横于膝上,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缘,只随手拨弄几下,指尖轻滑,不过断续一二声,若有似无地轻,就已是未成曲调先有情,信手拈来一曲:——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琴声悠悠,如同溪水淙淙流淌,与窗外的雨声几乎连成一片,榻上的博山炉里轻烟迷蒙,袅袅而出,北堂戎渡伸手微微一撩,那淡烟就雾一般地散了开来,唯有一缕琴声不绝如缕,殿外伺候的宫人亦都听住了,静静驻足不语……北堂戎渡凝神看去,便见沈韩烟微低着头,注目于琴,唇上温色徐徐,不觉开口道:“……韩烟,再换一首。”沈韩烟不言不语,只略静一静心神,双手一拨,心思尽付在琴音上,就已然换了一首曲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分卷阅读278 殿外,翠屏正在给一缸锦鲤喂食,忽听一缕清幽琴音自内传出,凝神听去,原来却是一段,其中几经盘旋情意,几番起伏波感,相继流出,似是追忆,似是缅怀,其间又依稀叹挽着世事无常,她怔怔听着,忽然想起当初年少时遇见的那个人,如今却早已生死两隔,除却巫山不是云……半缘修道半缘君……可是天下之大,再也等他不来,除了这一片云,今生今世,即便有更好的美景,却再也不会留恋了……一时间感同身受,突然无端地悲从心来,到了后来,竟已无声流下两道清泪…… 北堂戎渡静静听着琴,似乎有些入神,他眼望身旁眉目不动,淡淡抚弦的沈韩烟,忽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涌上心头,这样完美无缺,温润如玉的男子,总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纵是这人爱似流火,情意牵牵,对方得到的,却永远不会是完整的他……—— 含情恰是有无之间,爱意恍惚存于似是而非之中,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给,但却终究是不曾痴爱也不曾迷恋,这样的自己,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窗外细雨如丝如潮,雨点打在树叶花瓣之上,溅起湿漉漉的草木清新之气,朦胧的水雾中,原本青翠的瘦竹更是被洗成玉也似的碧色,树上的花朵簌簌如雨,一朵一朵地零星落在地上,配合着殿中琴声淙淙,说不尽地旖旎缠绵……良久,北堂戎渡只觉得自己恍若在梦境之中,忽然道:“……弹了这么久,累了就歇歇罢。”沈韩烟双手微微一停,按在弦上,止了音,这才抬头笑了笑,目光温暖而凝定,道:“今日不知怎么,好象弹起来格外顺手些……”北堂戎渡微笑看着他,目光滟滟无尽,道:“你若喜欢,那便继续弹罢,我听着。”沈韩烟用手指绷了绷琴弦,随口笑说道:“你也不怕听厌了。”北堂戎渡眼眸清正,轻声淡笑道:“……不会,若是听你弹一世,也不是不好。” …… 再醒来时,窗外雨声仍旧淅沥,依稀有温热的吻细细碎碎地落在颈中,北堂戎渡甚至还没有睁开眼睛,就知道是谁——那样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是其他什么味道都盖不住的。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已经醒了,便在耳边轻笑道:“……睡得这么沉?”北堂戎渡徐徐掀起眼帘,看见对方头顶的紫金冠上有稀薄的潮湿雨意,大概是刚刚进来。北堂戎渡睡眼朦胧地轻轻‘嗯’了一声,用手懒懒绕住男人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 北堂尊越右手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肩膀,只笑着看他,北堂戎渡没说话,也自是瞧着对方。过了一时,北堂戎渡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抬起手摸向男人的右耳,指尖碰了碰上面的一枚绿髓青睛石耳坠,问道:“这不是你昨天戴的那个,这琥珀里面的虫子都不一样……虽说是一对儿,可还是那只更好看些,你怎么换了。” 北堂尊越笑了笑,不在意地道:“你喜欢那个?不过本王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一百六十二. 错过 北堂戎渡微微扯了扯嘴角,笑道:“丢了?可惜,本来我瞧着挺好看,还想和你要来的。”北堂尊越抚弄了一下他的额发,道:“这有什么要紧,你想要,就再叫人现做一个就是了。”北堂戎渡偏过头一笑,说道:“那不一样,就算做得再怎么像,也到底不是原先的那一个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地,窗外的雨似乎比先前下得大了起来,北堂尊越看看时辰,见已是到了傍晚,天色也越发有些阴沉,便起身一面将其余的几盏宫灯点着,一面随口问道:“已经酉时了,饿了没?”北堂戎渡原本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安静地看着北堂尊越的身影,心中密密交织着一丝平和的安详之感,似乎觉得哪怕就永远这样也不是不好,或许,是因为自己比对方整整小了十几岁的缘故,彼此之间天生就被一条名为‘父子’的线牵着,所以他可以偶尔有些放肆地去讨取一些东西,无论是纵容还是溺爱,亦或妥协,而他父亲,也总是大多会满足这些要求,给他这样那样的特权,让他的地位在所有人的眼中越发尊崇,而这种安稳的幸福,对方那几分不时流露出的真心,令人实在不想让它们被逐渐遗忘或者丢失在什么地方……正微微出神间,却被北堂尊越这样一问,方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神,因此北堂戎渡便一面摸了摸肚子,一面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确实好象有些饿了。”北堂尊越看着窗外淋漓不止的雨幕,道:“这是天留人了,既然如此,本王也不急着走,陪你一起用膳罢。”北堂戎渡闻言,不觉‘嗤’地一笑,抬手理了理头上的方巾,道:“……要在这里蹭饭就直说了便是,找什么借口?”说着,唤人进来,吩咐摆膳。 不多时,两名内侍抬着一张矮桌进来,放在横榻上,身后跟着五六个年轻宫女,捧了饮食器物,一一摆设在桌上,北堂戎渡由人伺候着洗了手,随后一边用绢子擦干净,一边道:“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众人听了,遂微一欠身,皆无声退了出去。 此时外面天色沉沉,北堂尊越走过来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见样数并不甚多,大概有七八道,虽每一样都做得极精致,大多都是北堂戎渡平日里爱吃的,但却并没有多少荤腥,无非是针耳菌,笋丝,猴头菇之类的东西,并两碗胭脂米粥,其中一碟酥蒸荷香银鱼,一碗翡翠蟹黄豆腐,便已经算是油水足的了,因此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虽说病中适宜用些清淡吃食,但也不必这么素,多吃些补身之物,伤养得也多少能快些,这些奴才,就这么伺候你的?” 北堂戎渡此时刚刚把筷子拿在手里,闻言先是微微一愕,北堂尊越眼下这样的细腻心肠,平实简单的关切,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享受过,他的父亲对他,实在也是难得的耐心与挂怀了……北堂戎渡面上无波,心中却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纠错之感,随即笑了一笑,说道:“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都是我自己叫人弄些清淡菜来吃的。” 北堂戎渡说着,一面略掩了一下长长的袖子,脸上挂起一丝无奈之色,道:“我又何至于少了这口吃食,只是爹你不知道,太医院开的那些药实在叫人受不了,天天五六碗地灌下去,那味道恶心的,让我什么胃口也没有了,一见了油水大些的饭菜,几乎马上就一口也不想吃了,这才叫人整治些素淡的菜,还能好些,也吃得香甜一点儿。” 北堂尊越笑了笑,亲手执了筷子夹起一些夏天吃着十分爽口的嫩笋,放进北堂戎渡的碗里,道:“良药苦口利 分卷阅读279 于病,你忍着点儿也就是了。”北堂戎渡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慢慢喝着,又扒了两口饭,这才自哂道:“……没办法,我从小就烦喝药,这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说罢,夹了一个素煎的小饺儿给了北堂尊越,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一旦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尝一尝,莼菜馅儿的,味道真的还挺不错。” 两人对坐着开始用饭,偶尔说上一二句闲话,北堂戎渡吃了几口菜之后,又热热地喝了半盏汤,无意间抬起头去看对面的北堂尊越时,却见男人不过是略动了几样离自己近一些的菜色,稍微尝了尝味道而已,并没有怎么吃,便暂时停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了,不合你的胃口么?要不,我就叫人再做些送来。”北堂尊越慢慢喝了两口粥,打量了少年一眼,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本王刚才过来之前用了些点心,眼下倒不饿,随便陪你用些就是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没说话,北堂尊越却已经夹了一枚丸子递过来喂他,北堂戎渡如今早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这样无伤大雅的小小亲密,因此也不以为怪,径直张嘴接了,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去慢慢吃粥,北堂尊越在旁有一口没一口地随意拣些菜蔬用了,更多的倒是看他吃饭,殿外雨声潺潺,一片宁和。 一时父子二人用过了晚膳,宫人进来收拾了碗碟,撤下桌子,又服侍着两人盥手漱口,奉上茶来,待众人都退下之后,北堂戎渡在窗台前探首往外看了看,见窗外雨仍未住,豆大的雨珠打在汉白玉台阶下的阔叶芭蕉间,噼啪作响,激起点点清凉的水花,不觉回过头看向北堂尊越,面上澹澹而笑,口中道:“这雨当真是留人了,让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因是下雨,殿内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北堂尊越低低笑了一下,走过去伸手夹一夹北堂戎渡的鼻子,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怎么,即便是此时雨停了,莫非你还想赶本王走么。”一面说着,已弯腰将北堂戎渡横抱了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大床上,这才把人放下,又亲手给他除了外衣。 北堂戎渡靠坐在床头,扯过一条薄毯盖在腿上,抬手解开头上的方巾,将头发散放了下来,笑道:“这话说的,谁敢赶你走?”北堂尊越见他黑发如漆,光可鉴人,不禁低头含住了北堂戎渡雪白的右耳垂轻咬,一边拨弄那光滑的鬓发,一边轻语道:“……你胆子这么大,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北堂戎渡只觉耳朵痒痒的,忙一缩脖子,抱怨道:“你明知道我右面耳朵容易痒……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跟儿子过不去。”说着,就想避开,却被北堂尊越一手温柔之极地按住,用舌尖在他耳朵上故意打着旋儿轻舐不休,北堂戎渡实在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左手推着男人的肩,微微喘息道:“爹你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哈……我再不敢说你了……痒……我真的错了……” 两人戏闹了一会儿,半晌,北堂尊越才放开了怀里的少年,在他身边半躺半倚着,就见北堂戎渡鬓发微乱,口中尚自喘着气,大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陷在一堆软枕里,一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道:“你这明明是欺负病人……以大欺小,趁人之危。”北堂尊越扭头用手撩起北堂戎渡的一绺头发,去挽在指间,那发丝顺滑之极,一缕一缕地从指缝中悄无声息地滑脱开来,甚至留下一抹馥郁的残香,叫人舍不得松开,北堂尊越轻笑一下,拥北堂戎渡入怀,清浅的呼吸丝丝缕缕地拂在少年的耳廓间,吹起几丝鬓发,道:“横竖你也翻不过天去……你只要万事且听本王的话,谁还欺负你?”北堂戎渡别过身去,‘扑哧’一下笑道:“万事都听你的话……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渐渐地,窗外雨势渐小,有止住的趋向,到得后来,果然就已停了,只不时听见积存在芭蕉叶上的雨水‘哗’地一下倾落下来,整个王宫都被雨水洗得通通透透,地上汪着一片水泽。两人说话间,北堂戎渡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身旁北堂尊越见状,便轻轻吻上少年的额头,道:“……困了?” 北堂戎渡任凭自己半倚在父亲的胸前,感受对方温暖而令人心生安定的气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样温暖的怀抱,隔着薄薄的衣衫,叫北堂戎渡感觉得到那种真切与踏实,遂含笑道:“下午都睡过觉了,哪里这么容易又困了……”北堂尊越半搂着他,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低声笑问道:“渡儿,你说,本王在你眼里……可还好?”北堂戎渡乍闻之下,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就有些明白了——溺于情海当中的人,无论男女,只怕在一起时都是时常爱说些在旁人眼里完全无用的废话、做些可笑无聊的事情,哪怕是像北堂尊越这样的人,如今看起来也是难免,不过与大多数人相比,他此时只是偶尔问一两句毫无意义的问题,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扭过头,似乎是在认真打量着北堂尊越的面容,然后又用手在对方的鼻梁,下巴和两颧上比画了一下,这才点了一下头,嘿嘿笑道:“唔,当然好了,这可是真正的美男子,大美人……”北堂尊越挑了挑眉,弯起食指在北堂戎渡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笑骂道:“混帐……就这个?” 北堂戎渡将后脑勺重新倚住男人的肩井,半眯着眼睛笑语道:“那么,让我想想……嗯,你武功很高,有权有势,身段儿也好……啧,当真是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呐,跟我比起来,也就差一点点了。”北堂尊越一时哑然,既而气笑不得地道:“……谁问你这些!”北堂戎渡但笑不语,只是拿起北堂尊越的一只手,把玩着上面五根修长的指头,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逐渐淡去了笑容,回首间,往事如烟,一瞬间转过,只轻声道:“……爹,你想知道,我对韩烟为什么与众不同么……为什么哪怕你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疏远冷淡过他?” 此言一出,北堂尊越明显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出声,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确实需要一个解释……两人一时间谁都不说话,直到北堂戎渡再次开口,才终于打破了这一片平静:“没错,他容貌难得,人物出众,性情也很和我的意,六艺精通,武功也还不错,对我更是极好,但这些,也并非是所有的原因……” 北堂戎渡轻轻捏着男人的手指,似是正在回忆,徐徐道:“当初我出堡那年,还有几个月,才会满八岁……出堡之后,我开始在江湖上打拼,那时我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谁会真正把我当成一回事呢,一些分舵、分坛里的人,都在暗地里偷着看我的笑话,最初我有时候下达的命令,也 分卷阅读280 有人阳奉阴违,后来,我开始努力把自己的本事都展现出来,让他们都亲眼看见我雷厉风行的手段,叫人再没有敢丝毫小瞧我的,在江湖上,也是心狠手辣,行事狠绝,渐渐地,所有人都开始敬畏我,我也在外面替无遮堡,做了很多事……” 北堂戎渡轻叹一声,将曾经的往事一一说出,一路经历颠沛而来,神情寂寂,看不出什么波澜,北堂尊越不出声,只静静听着,感觉着北堂戎渡那语气当中的沉稳与从容,竟忽然有些不知道应该感慨还是遗憾,或者是别的什么滋味,以他的经历,当然能够明白一个年幼的男孩要做到这些究竟会是何等的不易,而那时,北堂戎渡只有完全依靠自身而已……窗外檐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落着水珠,让人的心神也是几乎有点儿恍惚了。 “……数年之间,恍如隔世,而在这期间,韩烟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北堂戎渡轻声说着,明显感觉到北堂尊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似是有所震动:“从我出生到六岁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面,根本没有他,而我将近八岁到之后的六年时间里,几乎没有你……爹,都是六年,前面的,他不在,后面的,你不在。”北堂戎渡说着,淡淡垂下眼帘,悠然叹笑道:“在那段时期,他从来都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我经过的所有事情,不管是挫折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都陪着我……爹,你知道的罢,对一个男人来说,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始终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不同的。”—— 是的,往事已去,浮光倒影如潮,总还记得当初还是少年的那个人唇畔的一抹从容平淡的微笑,于某次遭遇埋伏后,在一间破庙里替他静静裹扎伤口,或者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春风得意中,温润如玉的少年策马伴在他身后,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两个人所共同经历过的,那个清风般的男子,目睹了他绝大部分的喜怒哀乐,无论是人前人后的风光,亦或是浮华背后的阴翳……他或许是冷静自私的,又凉薄,很难真正被什么人或事所打动,但在不知不觉之间,一颗心却到底还是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留下一个淡淡的身影,让时间在两人之中,留下了让彼此都割舍不下的东西…… 北堂尊越这一次没有说话,他揽着北堂戎渡的身体,抱着少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暖意,但心中却闪过了一丝惘然,忽然觉得怀里的这个人离他有些远,他向来是一个自负的人,从来不会为某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而感到有丝毫地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终于还是被触动了——即便是非不问,然而在北堂戎渡从男孩过渡到少年的这个过程当中,他毕竟已经永远失去了在此烙上印记的机会,并且是在北堂戎渡离开无遮堡的那一日,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就这样跨越过去,情怀已非从前,在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在对方的身边,没有眼看着北堂戎渡显现锋芒,逐渐成长,没有与北堂戎渡分享这对一个男人的一生都十分重要的时光,没有陪着北堂戎渡走向逐渐蜕变的那一段光阴……造化弄人,不过如此,过去的,就已经永远过去了,直到此时此刻,北堂尊越才真正知道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到底已经错过了一件多么宝贵的东西,他开始后悔让北堂戎渡一人在那里,短短的数年时光,却造就了一段永远的淡淡遗憾……—— 而另外的那一个人,却已经有幸与北堂戎渡在成长的时期中分享了许多东西,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因此那人在北堂戎渡心里所占据的一处位置,只怕已是不会再磨灭的了…… 种种之事,好象实在是作茧自缚……北堂尊越突然再也无法克制住胸腔中那股强烈的嫉妒和不甘,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除非时光倒流,否则自己和怀里的这个人之间的某些东西,都已经永远不会再圆满了,而填补了这段空隙的,会是另一个人……无论承认与否,事实就是事实,纵使他北堂尊越日后有再多的权力和力量,哪怕是掌握了天下间万万人的生死,也仍是徒然。 想到这里,北堂尊越突然收拢手臂,抱紧了北堂戎渡,握住对方的手,虽然力度不算大,但北堂戎渡却仍然很敏锐地从中感觉到了什么,遂转过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目。 北堂尊越此刻的眼神太深沉难懂,让北堂戎渡微微有些动容,再仔细看去时,那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转瞬已经不见,近似于落寞,令北堂戎渡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父亲的眼睛里……正迷惑间,北堂尊越握在北堂戎渡掌上的右手已经渐渐加力,攥紧,低声一字一字地道:“……在本王面前,不准想着别人,谁都不准,片刻也不行。”北堂戎渡听着他这样霸道得甚至算得上是蛮横的言语,心中不知怎的,却突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温情,此刻这样的北堂尊越,是他所未曾见过的,遂不知不觉之间,已反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凝望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只觉得北堂尊越那原本犀利的眉目在灯光中被磨平了些许棱角,无端添上几分温暖与期待之意,遂下意识地微微点了一下头,蓝眸中依稀有柔和之色,道:“……好。” 北堂尊越闻言,这才重新静静搂了北堂戎渡在怀,唇边的一丝淡漠,逐渐模糊在了灯光的阴影之中—— 到底意难平! 一百六十三. 无责任番外:虎行成双 北堂尊越是被洞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大吼一声,虎啸声猛地传了出去,吓得洞外的鸟群‘哗’地一下便散了开来,各自拼命扑腾着翅膀,远远逃走,北堂尊越这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抖一抖身子,迈步走出了山洞。 外面的天已然大亮,空气中满是草木带着几分湿润之意的清新味道,北堂尊越出洞之后,先是猎了一头鹿填饱了肠胃,然后便去河边饮水。 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一头白虎雄壮的身躯,体型甚大,皮毛油光水滑,鲜亮以极,一口森白的利齿上还染着方才那头鹿殷红的血,一双金瞳中满满凝着高傲与冷酷,北堂尊越低下头,开始慢慢喝水,此时河边除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只动物敢于靠近,就连几个同类,也是远远地待在另一头,眸中隐隐带着一丝畏惧,不时地看他一眼—— 他是这里公认的王者。 北堂尊越喝完了水,便沿着河岸信步而行,如同一个真正的王者那样,步履优雅而威严,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走走,只不过,当他经过一处杂草丛时,却忽然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细细异声,北堂尊越停下了步子,眯起眼 分卷阅读281 睛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原来杂草丛后掩藏着一个不大的石洞,若非细看,并不容易发现,北堂尊越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洞中只有很小的一点儿地方,角落里堆着一些杂草,上面有一团极小的白花花的东西,北堂尊越低头去看,同时用前爪碰了那玩意儿一下:“……什么东西?”刚碰上去,忽然就听见脚边传来细细的叫声,并且那白团儿还微微蠕动了起来,这样一来,北堂尊越才看见这东西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白虎,通身雪白,如同一个雪团儿一般,只有仔细端详,才能发现上面有极淡的条纹,整个身子小得简直比一只耗子大不了多少,正蜷缩着身子,连眼睛还没有睁开,不会超过五六天大,只在嘴里发出小猫一般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哀哀叫唤,却不知道母虎去了哪里,不过见这小虎没精打采的模样,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想来母虎大概是外出猎食之际出了什么意外,不然是决计不会将虎崽丢在洞里不理的。 北堂尊越素来性情冷漠,眼下看见原来不过是一只失去庇护的乳虎,自然也懒得去理对方的死活,正径自想要离开时,却又忽然停住了,既而似乎是动了动鼻子,然后便低头在那乳虎身上嗅了几下,那小东西感觉到了他气息,不知怎地,却不叫了,只动也不动地趴着,也不知道是出于本能的畏惧还是别的什么,而此时北堂尊越心中却是微微一动,已经辨别出了这小东西原来竟是自己的后代——数月之前,他初次步入成熟期,一时闲来无事,曾与一头母虎短暂聚过半日。 北堂尊越略做思索,虽不太耐烦,但毕竟是自己的后代,总不能让眼前这小东西自生自灭,因此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吼,低下头用鼻尖拱了拱这只幼虎,想要将其叼在嘴里带走,但偏偏却又一时间不知从何处下嘴,踌躇了片刻,才尽量小心一点儿地把幼虎轻轻叼了起来,走出了石洞。 半晌,北堂尊越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把嘴里的小老虎放下,自己趴在旁边休息,可那幼虎却细细叫个不停,声音又糯又软,凄凄惨惨的模样,明显是饿得很了,北堂尊越满耳里听着这接连不断的叫声,难免有些烦躁,简直有些后悔把这个麻烦带了回来,遂不耐烦地用前爪拨了拨那乳虎,想让对方安静下来:“闭嘴……”但没想到,那小东西却忽然努力地蠕动着身子,往他肚子下面钻,明显是想要找奶吃,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没奈何,乳虎似乎再没力气了,软软蜷缩在北堂尊越肚子下方,一声也不叫了。 北堂尊越有些怔了一下,碰了碰那小东西,乳虎细细呜咽一声,前肢无力地扒住了他肚子上的皮毛,北堂尊越只觉得腹部处传来了那乳虎的体温,热乎乎的,就像一小团将熄未熄的火——而他,却有能力让这团火重新旺起来……北堂尊越想了想,忽然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不一时,北堂尊越拖着一头被咬断后腿的母鹿回来,将鹿放下,那母鹿明显正处于带崽的时期,奶水充盈,北堂尊越把乳虎叼过去,乳虎嗅到了奶香,连忙本能地张开粉红色的小嘴儿,用力吸吮起来。 半晌,乳虎吃饱了奶,重新偎依在北堂尊越肚子旁边,轻轻地细叫,这一回声音里就已非原先的凄惨,而是充满了舒适饱足的意味,北堂尊越用爪子把乳虎拨了个肚皮朝天,用舌头替他舔着身子,帮助消化,没几下,却无意间却舔过一个小小的凸起,于是才发现这原来是只雄虎——一个还没满月的小儿子。 乳虎似是觉得北堂尊越身上比别处温暖许多,便略微挪了一下身子,靠得更紧,北堂尊越一顿,仿佛不太习惯这样的亲昵,但尾巴却已经不自觉地去在乳虎的皮毛上摩擦了一下,只觉得又温软又绵幼,毛茸茸地实在挺舒服,那乳虎好象也喜欢他这样抚摩,喉咙里细细地哼着,极小的尾巴也软绵绵动了两下,北堂尊越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略微思索了片刻,便道:“以后你就叫……唔,北堂戎渡。” 于是自此之后,北堂尊越便多了一个儿子要照顾,渐渐地随着天气开始变热,北堂戎渡身上的黑色条纹也越来越清晰,个头也慢慢增长,不再是先前丁点儿大的模样了。 这一日天气炎热,北堂尊越趴在一棵大树下乘凉,闭着眼睛打盹儿,长长的尾巴盘在身侧,不时地轻轻拍打一下地面,不远处,四个多月大的北堂戎渡正在草地上肆意玩闹,毛茸茸的身子如同一个滚动的雪球,在草地上蹦蹦跳跳,没片刻安静,一会儿拼命去追一只蜻蜓,一会儿又忽然动了动耳朵,似乎是被什么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但很快就又无趣地扭开了头,或者突然兴高采烈地滚倒在地,露出了毛茸茸的雪白肚皮,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北堂戎渡正扑腾着玩得开心之际,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跹着悠悠飞了过来,北堂戎渡见状,顿时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蓝色眼睛,十分兴奋,目光随着那蝴蝶上下飞舞,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草丛中时隐时现,须臾,突然间猛地蹿了出去,腾身跃起就要去扑它,不远处北堂尊越抬起头,朝这边淡淡看了一眼,随后又眯起了双目,继续悠然养神。 北堂戎渡随着那蝴蝶上蹿下跳,追了半晌,总算将那蝴蝶捉住,小心地咬在嘴里,这才得意地低哼了一声,甩一甩尾巴,扭头跑到北堂尊越身边,眼里映着对方庞大雄健的身形,一下便要扑过去,却不慎在北堂尊越的尾巴上踩了一下,差点儿摔倒,但北堂戎渡却毫不在意,只径直扑进父亲怀里撒娇,得意洋洋地道:“爹爹,你看我抓——” 这一下乐极生悲,北堂戎渡光顾着向父亲献宝,忘了嘴里还小心翼翼地叼着东西,一张嘴,那蝴蝶翅膀一扇,便翩翩飞起,很快便飞得高了,北堂戎渡一呆,随即满面懊恼,尾巴也倏忽垂了下来,旋即沮丧地把脑袋钻进北堂尊越脖子上的皮毛里,哼哼唧唧地道:“爹爹,我要蝴蝶……你给我抓一个,我要玩,我要蝴蝶……”他缠得厉害,北堂尊越却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用尾巴扫了一下草丛,仍旧阖起双目打盹儿,北堂戎渡见状,从北堂尊越胸前钻出来,干脆一口咬在他的尾巴上,哼哼道:“我就要,我要……”北堂尊越似是被儿子磨得有点儿不耐烦了,虎尾一甩,就把北堂戎渡轻轻甩开了几步之外,北堂戎渡不依不饶地重新跑回来,笨拙地爬上父亲的头,拱起背,把嘴凑过去,张嘴露出尖利无比的雪白牙齿,‘阿呜’一口咬住了北堂尊越的右耳朵尖儿,似是在发泄着不满。 耳朵那里是敏感之处,虽然咬得不疼,但却很怪异,北堂尊越 分卷阅读282 乍然经历之余,也不由得耳根连连抖了两下,终于不耐烦了,一爪便将北堂戎渡从脑袋上扒拉了下来,用前爪牢牢按在地上,拿尾巴在北堂戎渡屁股上抽了几下,低喝道:“……老实点儿!” 北堂戎渡此时还小,连奶都还没有断,眼下被父亲教训了一顿,不由得就面露悻悻之色,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赌气钻进草丛里,一转眼就不见了,没多久,却只听一阵小声的惨叫由远而近,北堂戎渡圆团团的身子从不远处的一堆灌木丛中奔出来,右前肢蜷缩在胸前,只用其余的三条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似乎是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蹒跚过来,闷头扎进北堂尊越怀里,委委屈屈地小声呻吟道:“爹爹,疼……疼……” 北堂尊越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便立时拨开北堂戎渡的右爪,细细看去,却见一枚不小的硬刺正扎在儿子脚掌中间小小的粉红色肉垫上,北堂尊越低下头,慢慢用牙齿紧密地咬住了木刺,然后轻轻一拔,北堂戎渡顿时痛叫一声,尾巴颤了颤,粉嫩的肉垫上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来,北堂尊越将那根染血的木刺丢掉,然后安慰地替北堂戎渡在伤口上轻轻舔了舔,直到不再流血,但嘴里却仍旧训斥道:“……活该,还敢不敢了?” 北堂戎渡轻声哼哼着,委屈地不住舔着自己受伤的右爪,不说话,北堂尊越见状,想起他还没断奶呢,根本还是个小孩子,语气便不由得稍微软和了些许,用尾巴尖儿挠了挠他的下颌,轻哂道:“怎么,生气了?……给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不过他眼下虽是软和了语气,但效果却好象适得其反,北堂戎渡耍孩子脾气,不肯理他,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趴着,尾巴在身侧甩来甩去,耳朵尖却几不可觉地动了几下,北堂尊越何等眼尖,自然捕捉到了这细微之处,知道北堂戎渡这是在耍小性子,要他来哄呢,便忍不住低低一笑,伸出舌头舔着儿子生得又小又圆的毛茸茸头顶,道:“好了,是我不对,下回不训你了,好不好?”北堂戎渡哼哼唧唧了几下,表示不满。 傲气的小东西……北堂尊越见状,轻笑两声,长长的尾巴绕了过来,伸进儿子的脖底,就开始去搔北堂戎渡的下巴。 向来猫虎之类都喜欢被这么摩挲着下巴,此时北堂戎渡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跟父亲闹别扭,却仍然不自觉地随着那尾尖轻挠的动作而微微仰起了头,因对方毛茸茸的尾巴在下颔处流连不去,喉咙里也开始本能地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音……忽地,北堂戎渡冷不丁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去扑抓北堂尊越粗壮的尾巴,可惜北堂尊越只是随意一甩,便让他抓了个空,北堂戎渡一击不中,重新落在地上,却又马上痛叫起来,躺倒在地,不住地舔自己的右掌,北堂尊越睁了一双金色的虎目,见他毛茸茸的两只小圆耳朵耷拉着,紧贴脑侧,一副垂头丧气的的可怜模样,便用前爪将北堂戎渡扒拉了过来,揽在身前,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头用舌头抚慰一般地轻舔他的脸,把北堂戎渡的茸毛弄得湿漉漉的,那舌头上还生着一些倒刺,这么一舔,碰上北堂戎渡微凉的粉色鼻头,实在是让人又痒又舒服,北堂戎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费力地从父亲巨大的前爪箍揽中爬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才重新趴下来,只把一个后脑勺对着北堂尊越,小小的尾巴一甩一甩,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说:我生气了,你怎么哄也没用。 北堂这戎渡就这么待了半天,仍是不肯动一动,但北堂尊越见此情景,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束手无策的模样,只是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绸缎般光滑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泽芒,毛色绝丽,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北堂尊越随意将尾巴一摆,又看了北堂戎渡一眼之后,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正在百无聊赖轻摇的小尾巴忽然不动了,北堂戎渡发现父亲竟然一声不响地就自己离开,心中不觉一急,哪里还记得闹小孩子脾气,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便迈步跟了过去,亦步亦趋,只可惜他身小力薄,一只前爪还受了伤,哪里跟得上北堂尊越,眼看着便被甩在身后,越离越远……北堂戎渡不由得急得直叫,蓝色的眼睛里很快就爬满了水气,哀哀叫道:“爹爹!你别不要我……渡儿再不敢惹爹爹生气了,不敢耍脾气了……”他跌跌撞撞地跑了一阵,最后筋疲力尽,只得卧倒在地,说不出地心灰意冷,轻声呜咽起来。 身后那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幼崽在草丛里低泣,北堂尊越停了下来,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玩笑似乎开得有点儿大,他走过去,低头用鼻子推了推那死气沉沉的小老虎,触碰他身上细细的绒毛,道:“起来……方才都是逗你的,可没说真不要你,嗯?” 北堂戎渡闻言,慢慢抬起头,眼睛缓缓眨了一眨,两只圆溜溜的蓝眼里湿润一片,如同掉进水里的宝石,连眼眶周围的绒毛都被打湿了,北堂尊越见了,心中微微一软,舔了舔儿子湿漉漉的眼睛,柔声说道:“好了,是我不对……”话还未曾说完,脸上忽然微微一疼,却是北堂戎渡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没头没脑一爪子抓在他脸上,亮出尖牙利齿,两只爪子探出来,恶狠狠地扑上去用力挠他。北堂尊越先是一愣,随即也就抖了抖耳朵,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袖手不理,丝毫没有阻挡的意思,左右北堂尊越不过还是一只没断奶的幼虎,爪子挠在他布满密实毛发的脸上,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也不觉得怎么疼,因此便干脆任由炸了毛的儿子发泄。 没几下,一阵抓挠之后,北堂戎渡便再没有了什么力气,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北堂尊越用前爪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北堂戎渡,和他无声对峙了一会儿,半晌,这才动了动耳朵,用爪子按了一下儿子的背,慢吞吞地道:“……这回好了?”说着,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俯身,就去舔对方的皮毛,北堂戎渡破涕为笑,却又马上有气无力地呲了一下白牙,委屈呜咽道:“你骗人,你吓唬我……你待我一点儿也不好……”虽是这么说,却到底还是乖乖地让北堂尊越舔自己的身子,同时伸出小爪子,抱住父亲粗壮的尾巴轻咬。 父子两个静静亲昵了一会儿,半晌,北堂尊越将北堂戎渡的右爪子拨了过来,低头去看那方才被刺伤的地方,就见雪白的绒毛中间嵌着一块饱满的粉红色小肉垫,上面有一处暗红的伤口,北堂尊越用舌头舔了一下,只觉得那肉垫鼓鼓的,嫩软如水,几乎让人心疼,北堂戎渡则是委屈地叫了两声,仰着脖子,尾巴一翘一翘地,去看北堂尊越,喉咙里发出撒娇 分卷阅读283 般的小小呼噜声,然后就将毛茸茸小脑袋抵在父亲的鼻子上磨蹭,北堂尊越见状,想了想,既而就把身子伏了下去,道:“……上来。”北堂戎渡闻言,便挪了挪身子,费力地爬上父亲强健的脊背,北堂尊越站起身来,驮着北堂戎渡徐徐往回走。 父子俩走了一会儿,北堂戎渡趴在父亲背上,四只爪子牢牢抱住对方,没走多远,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大三小四只老虎正卧在一棵树下,三只斑黄的小老虎正钻在大虎的肚子下面吃奶,他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待在北堂尊越背上,轻舔着自己的右爪。 回到居处之后,北堂尊越伏下了身,微微一侧,便让背上的北堂戎渡轻轻滚落于地,将他放了下来,自己则卧在一旁休息。 北堂尊越正闭着眼时,却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发痒,遂睁开眼睛,正看见北堂戎渡往他身下钻,不由得道:“……你在干什么?”北堂戎渡一面努力去钻,一面哼哼道:“我要吃奶……”北堂尊越用爪子把他拖开,按住北堂戎渡的身子,在他微凉的粉色鼻头上舔了舔,指着远处那只没了后腿的母鹿,不悦道:“饿了就去那边。”北堂戎渡抬起头来,睁着圆圆的蓝眼睛看着北堂尊越,满脸无辜地轻轻哼着,道:“我看见别人都是这样的……我要爹爹喂奶,不要她。”说着,继续往父亲肚子下面钻。北堂尊越见了,也不再多说,只轻轻咬住北堂戎渡颈后的皮毛,将他叼到一旁,懒懒道:“我是你爹,不是你娘,喂不了你。”北堂戎渡问道:“那我娘呢?”北堂尊越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死了。”北堂戎渡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只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蹒跚着慢慢走到那头母鹿面前,张嘴吮吸乳汁。 转眼间天气渐冷,北堂戎渡一日日长大,也已经断了奶,这一天外面下着雪,天还只是蒙蒙亮,北堂尊越正在洞里安睡,却忽然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睁开眼,发现原来是北堂戎渡正蹲在他身旁,两只雪白干净的前爪搭在他的脸上,饶有兴趣地一下一下交替着轻踩,玩得不亦乐乎,毛茸茸的尾巴不断地拖在地上扫来扫去,北堂尊越不堪其扰,把儿子拖了回来,用前爪揽在身前,贴住自己温暖的皮毛,重新合上双目,沉沉道:“老实睡觉……”北堂戎渡似乎安静了一会儿,但没多久,就爬到了父亲的身上,去拨弄着北堂尊越的耳朵尖,不厌其烦地来回玩着,见父亲闭着眼不理他,却好象更来了兴致,其后又凑了上去,舔了舔那耳朵上面一撮带着黑纹的白色虎毛,后来转而轻轻去啃父亲的耳朵。 一般动物的耳朵都是极敏感不过的,北堂尊越刚开始还只是伏下双耳避开,不理会对方,自顾自地趴着继续打盹儿,但如此几次,到底却还是不耐烦了,终于把眼睛睁了开来,用尾巴将北堂戎渡从身上扫了下去,微恼道:“……你就当真这么闲不成?老实躺着。”北堂戎渡被父亲那条又长又有力的尾巴扫了个四脚朝天,跌在地上,却并没有依言乖乖躺下,不知是真的没听见他的话,还是假装没听到,仍旧翻身爬起,竖起了尾巴就要再往上扑,但北堂尊越却只是用尾尖抵住他的脑门,顶得北堂戎渡不住地后退,既而稍微一用力,就把他一下戳翻了,北堂戎渡不服气,翻身跳起来,呲着牙蹦过去再扑,四爪乱挣,但即便如此,却还是连连被父亲顶翻在地,到了最后,那一点儿力气都被折腾得耗光了,这才安静下来,只好趴在地上装死。北堂尊越见状,也不禁低笑一下,用爪子去拨小老虎的尾巴,北堂戎渡此时趴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挣开北堂尊越,在他面前滚来滚去,撒娇道:“爹爹我饿了……”说着,又翻身起来,偏着脑袋在北堂尊越身上来回磨蹭,一面哼哼唧唧地叫,声音拖得又软又长,直叫得人连一颗心也酥软了,北堂尊越没奈何,站起身走出山洞,北堂戎渡见状,连忙紧紧跟了上去。 外面白雪皑皑,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不时还有轻如鹅毛的莹白飘落在鼻尖上,父子两个走在雪地里,良久,才见到一只出来觅食的半大野猪,一番博杀之后,北堂尊越将还在微微挣扎的野猪一口咬碎了脖子,这才招呼远处的北堂戎渡过来进食。 北堂戎渡眼下刚开始吃肉没多久,还有些笨拙,北堂尊越在一旁看着他努力撕拽着猪肉,直到北堂戎渡吃饱了,才低头自己开始进食。 半晌,雪地里只剩下了一些残骸,北堂戎渡走过去,仰着头去舔北堂尊越的下巴,嗓子里轻轻咕噜出声,北堂尊越低下头,脸颊挨着北堂戎渡温热柔软的皮毛,不觉轻轻蹭了蹭,沉声道:“……以后你得学着自己来。”北堂戎渡用粉红的舌头亲昵地舔父亲的鼻子,道:“等我长大了,爹爹就可以整天睡觉,换我去捕猎,好不好?”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不觉一下笑出声来,但不知怎地,却并没有反驳这孩子气的言语,只道:“……好。” 冬去春来,转眼间冰雪化冻,又是一年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之时,北堂戎渡眼下已不是原先小不点儿的模样,成天跟在北堂尊越身边,开始学着捕猎,偶尔也能捉到一两只兔子之类的小兽,然后就会献宝一般地得意洋洋将其叼到北堂尊越面前,眯着眼睛等候夸奖。 这一日北堂戎渡正在溪边玩耍,水光浮动间,那溪水清澈得近乎于蓝,投出天空的倒影,北堂戎渡忽然看见水里有鱼游来游去,他眯起了眼,歪着头看了看,一时不觉嘴馋,便伸着爪子去捉,可惜他根本还没有丝毫这方面的本事,胡乱抓了半天,却只是弄得一身水,大片的虎毛湿漉漉粘在一起,连个鱼影子也没弄到半条。此时北堂尊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状,忽然一爪挥出,正正就将一条鱼准确无误地拍出了水面,掉在岸上拼命地扑腾,北堂戎渡大喜,叫了一声便扑了上去,先是欢喜地嗅嗅,随即一口就咬住了那条不小的鱼,尝了尝,觉得十分鲜美,便埋下头去,慢慢地吃。 北堂尊越见他吃得香甜,吃完了还舔着嘴唇回味,便又弄了一条给他,北堂戎渡吃完,就自己蹲在水边,学着父亲刚才的样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溪水,北堂尊越见他难得安静,便自顾自地走开,寻了一棵大数,在树下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忽然兴奋以极地跑了过来,浑身湿透,尚且还往下滴答着水,将嘴里叼着的一条鱼放在北堂尊越面前,拿蓝汪汪的圆眼睛看着北堂尊越,得意地道:“爹,你吃……这可是我自己弄到的。”北堂尊越看了看他,随即一口就将那条鱼吞进嘴里,没几下,便干净利落 分卷阅读284 地将完整的鱼刺吐了出来,道:“……还不错。”北堂戎渡闻言,志得意满地轻吼一声,伏身倚在北堂尊越身旁,去舔父亲前肢上的黑色斑纹,刚舔了几下,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把自己的爪子伸了出来,翻过去露出粉色的肉垫看了看,然后又费力地去扒北堂尊越的右爪,北堂尊越任凭他胡闹,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时不时地轻轻摆动一下。 北堂戎渡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好容易将父亲的爪子翻开,就见那锋锐的利爪中嵌着比他足足大了好几倍的肉垫,只是颜色要深上许多,北堂戎渡用毛茸茸的小爪子在上面抓了抓,只觉比自己的不知道结实多少,随即把前爪搭在上面,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除了大小不同之外,几乎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忽然歪着脑袋笑道:“呐,爹你看看,咱们俩都是一样的呢。”北堂尊越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用尾尖在北堂戎渡的下巴处轻轻摩挲,北堂戎渡舒服地仰起脑袋,眯着眼睛享受这样的亲昵,北堂尊越似是笑了笑,低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小老虎长着黑色斑纹的雪白脑门上。 中午父子两个吃过了东西,便慢悠悠地一起散步,此时正值春日,繁花如锦,郁郁葱葱,是大多数动物繁衍的时期,北堂戎渡第一次看见这些,不禁好奇地四处张望,一面问道:“爹,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北堂尊越随口道:“交配,繁衍后代……你就是这么来的。”北堂戎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象是多少有些明白了,恰好这时远处的草丛中有一头成年雌虎正在卧着休息,一面用舌头梳理着毛发,一身皮毛光亮柔顺,十分美丽,不经意间却忽然发现了远处一大一小的父子俩,春日的阳光中,北堂尊越身姿雄健,一身皮毛白亮得耀眼,其间遍布着道道墨色的条纹,凛然生威,实是伟岸无匹,雌虎见状,不由得站起身体,发出一种奇异的柔和叫声。 北堂尊越听了,打量了一下那雌虎,略一思忖,便走了过去,身后北堂戎渡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怎的,他本能地并不喜欢父亲去和那头雌虎靠近,因此几步追了上去,两只爪子一把抱住了北堂尊越粗壮的长尾,抱着不放,道:“爹,爹……”北堂尊越回过头,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将那尾巴抱得更紧,低哼道:“我不喜欢她……更不喜欢你和她在一块儿……”说着,耍赖一般地往地上滚倒,四只雪白的小爪子紧紧抱住北堂尊越的尾巴,说什么也不肯稍微松上一点儿:“我不要你去,不准去……”一面蛮不讲理地撒赖,一面在地上滚来滚去。 北堂尊越看着小老虎在地上打滚儿,一副不答应就不肯罢休的模样,若是平时,他自然有无数的法子让儿子老实下来,但今天竟不知道怎么了,却只是不动,想了想,便轻喝道:“不准闹……好了,我不去就是了。”北堂尊越闻言,这才一骨碌翻身起来,北堂尊越舔掉他身上沾着的草叶,无奈低笑道:“混小子……倒管起你老子来了。” …… 三载时光弹指即过,不经意间,北堂戎渡已然成年,到了应该独立生活的年纪,他自己也似乎本能预感到了什么,开始形影不离地跟在北堂尊越的身旁,一刻也不分开,但这样的日子,也终究没有持续多久。 傍晚,父子两个吃过东西,沿着河边散步,此时夕阳残照,凉风习习,群鸟回巢,北堂尊越脚下悠然而行,忽然淡淡道:“……如今你也大了,自今日起,不准再跟着我。” 身旁的北堂戎渡愣住了,他停下脚步,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父亲,眼下他已经成年,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知道小兽一旦长大,就必须独立生活,可心中到底隐隐存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此刻,这种希冀,终究还是被打破。 北堂戎渡没有说话,他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子,变得成熟起来,不会再撒娇耍赖,试图以此改变父亲的决定……他沉默着,许久,才轻声道:“……是吗。” 北堂尊越深深看他一眼,心中有一种很异样的情绪在流淌,他定一定神,收摄了心绪,似乎想要最后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却没有说出口,只转过身去,沿着来时的路,稳步离开。 身后北堂戎渡顿了顿,看着父亲再未回头,似乎毫不眷恋而去的背影,突然间仰首长啸起来,虎啸声响彻山林,振聋发聩,惊得宿鸟纷纷振翅悚飞,百兽尽皆惶惶,远处北堂尊越依稀似是一顿,旋即脚下不停,转眼便消失在了北堂戎渡的视线当中…… …… 夜半凄静,北堂尊越模模糊糊之中,下意识地用前爪往身边一揽,却摸了个空,他倏然而醒,环视间,洞内一片暗寂,只有他自己,这才想起北堂戎渡已经不在……北堂尊越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惘然若失,有如乱麻,他再也没法睡着,满脑子全是在想北堂戎渡眼下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居住,是不是安全,是不是能够找到足够的食物……其实明明知道北堂戎渡完全能够照顾自己,甚至所有事都做得已经不比他差多少,也足够强壮,足够聪明……可他,却仍然不能放心得下—— 也罢,那就…… 北堂尊越倏地站了起来,他走出山洞,突然疾步向外奔出,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快速地奔跑,甚至将风都能够甩在身后,此时夜色正浓,矫健的身躯奔驰间,惊起草丛中无数叽叽而鸣的夏虫…… 北堂尊越一面疾奔寻找,一面低吼声声,浑不在意是否已经开始觉得疲累,只试图唤出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但许久许久,北堂戎渡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渐渐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时似乎有些失了神,想着或许北堂戎渡,应该真的不会回来了……他立了半晌,然后掉过头,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回走。 然而,当北堂尊越再次踏进山洞时,他却忽然愣住了,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那个正在蜷缩而卧的白影,似乎不太相信一般,那只年轻的白虎也看着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喃喃道:“……我以前说过的,等我长大了,你就可以整天睡觉,换我去捕猎……你答应过的。” 北堂尊越忽然有些心慌,心跳沉沉入耳,有什么比岁月荏苒更为沉重的东西把胸口堵得满满,几乎都要溢了出来……良久,他慢慢走到北堂戎渡身前,伏下来,一点一点地舔着年轻白虎的眼睛。 “……好。” 一百六十四. 疑心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偌大的浴室中热气袅袅,白烟如 分卷阅读285 雾,不远处有数名宫人在侧侍浴,只隐隐闻得几下轻柔的撩水声,宋氏身披一道素白薄纱,白皙的额上沁着细密的薄汗,整个人浸在水中,温泉内蒸气热热,只觉水温舒和,令人身心皆畅,遂闭着眼,撩起一捧水扑在面上,既而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宫人是自幼就贴身服侍她的,闻言忙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夫人便会与谢夫人一同进宫了。”宋氏点了点头,面上似喜似悲,说道:“说起来,我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娘了,谢姐姐也一样,直到今天,才好容易……”说着止了声,用水泼了泼面颊,过了一会儿,忽起身出水,沿着台阶走上池岸,一面将身上披着的素纱随手扯下,旁边宫人忙上前扶她,一面吩咐人过来伺候穿衣。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过后,宋氏裹着熟罗浴袍出了浴室,开始精心梳妆打扮,边上宫人见她不住地挑拣衣裙,不由得笑道:“衣裳太多,小姐都拿不定主意了呢,那件织金刺绣妆花的不就很好么?奴婢瞧着,实是又华贵又端庄。”宋氏道:“是吗?”让人将那件衣裳拿来换上,又在臂上挽了一条珍珠织绣花边的细绫披帛,自嘲道:“好久没见着娘了,我都有些乱了……自从出了阁以来,就再未见过娘亲,心里难免挂念得紧。”一时又梳起云髻,配上簪环,等到万事都已妥当,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遂一面坐着吃茶,一面等着消息。 未几,忽听见外头有宫人欢喜之声,旋即一个近身宫女打起竹帘,进到里面,满脸喜色道:“小姐,夫人已到了!”宋氏一听,情不自禁地便要起身去迎,一旁的大宫女见状,忙劝道:“小姐且住,于礼不合呢。”宋氏这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重新款款坐下,须臾,外面的几个宫人纷纷打起竹帘,两名内监在前面引着,后头跟着一位中年贵妇,眉目之间与宋氏有几分相似,方一进来,看见上首坐着的宋氏,眼圈登时就已红了,宋氏更是哽咽难言,强忍着泪意,只用帕子捂着嘴,却不可站起来,只能端正坐着,受了那贵妇一礼。 君臣之礼既过,宋氏摒退众人,只留几个自幼便服侍在侧的贴身宫女,此时宋氏再也忍耐不住,顿时痛哭出声,快步走向那妇人,猛地扑入对方怀中,紧拥了臂膀哭道:“……母亲!”那中年贵妇见状,亦且泪如雨下,旁边几名宫人见了,也陪着不住地落泪。 半晌,母女二人才被劝开,宋氏忍悲含泪,满心有万般话要说,但一时却只是呜咽而泣,拿绢子捂着嘴,倒是宋夫人还掌得住,擦净了眼泪,忍悲强笑,上来劝解道:“世子妃切勿如此,今日臣妇与世子妃母女相见,实在是大喜之事,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都应该高兴才好。”宋氏听母亲这样说着,自是垂泪无言,请了母亲入座吃茶,自己则起身去后头洗脸补妆,又换了衣裳,这才重新回来,母女俩两两相看,说不得又是一阵心酸,不免唏嘘一番,宋夫人见女儿似是又要哽咽起来,忙劝道:“好容易今日能见了一回,说说笑笑也就罢了,世子妃若一味哭个不住,待时辰到了,臣妇出得宫去,又不知多久才好再见上一面。”宋氏听了,这才渐渐收了悲声,转圜过来,与母亲说话。 一时母女两人吃着茶,略静了片刻,经年不见,宋夫人见女儿容貌萃秀,丽色昭昭,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举手投足之间,已非当初离家时的那个青涩不知事的天真少女,一时间又是满足又是心酸,略微放下心来,用手绢擦了擦眼睛,道:“眼见世子妃如今这个形容,臣妇也多少放心几分……”宋氏见母亲神色间依旧是当初的怜爱之色,不禁又是一阵难过,却反过来安慰道:“女儿在宫里很好,母亲不要惦记。” 宋氏口里虽是这么说,面上却并不瞧得出什么欢喜的神情,只不过说到这里,又想起了父亲宋瑞,不觉神色黯然,道:“只是,却难以见爹爹一面……后宫之中规矩森严,外人不可轻易入内,即便是母亲要见我一次,也是千难万难,何况父亲这样的外臣?想要父女相聚,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女儿不能在二老身边常伴左右,还请爹娘多多保重。”宋夫人劝慰道:“日子还长,总归是有相见之日的。”说着,细细端详了一下宋氏,见其气色不错,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发现都是些上等物品,这才点头叹道:“臣妇一直挂心世子妃,如今看来世子妃过得还好,臣妇也就多少能够放心些了。” 宋氏闻言,低头抿一抿茶,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道:“女儿如今与谢姐姐都已是世子侧妃,世子待我,向来也不薄了,母亲不必忧虑。”宋夫人点一点头:“这就好。”说着,见此处并无外人,几个宫女也是当初从宋家带着的陪嫁,可以放心说话,因此只略略迟疑一下,便关切问道:“世子妃如今成亲也有两年了,照理也该……怎么却还不见有好消息?”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扫过女儿的小腹位置,宋氏见状,粉面顿红,一时不好说些什么,半晌,才仿佛触动了心事,轻声道:“只怕是我没福……”宋夫人显然想得差了,闻言惊道:“怎么,莫非……”宋氏知道她必是理解得错了,忙安慰道:“女儿身子还好,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母亲不要担心。”一时袖口处微微露出纤纤细指,轻绞着丝帕:“只是……世子并不经常来这里,因此……” 宋夫人闻言,沉吟一下,忽道:“今日臣妇与谢夫人一同入宫……却不知谢侧妃那里,又如何?”宋氏微微敛容,叹息道:“她与我,也是差不多的……”话音未落,宋夫人却已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握住宋氏的手,低声道:“世子妃可知如今南方,已隐隐有大变之势?”宋氏摇一摇头:“宫中女子,向来不得干预政事,女儿也不好打听这些。”宋夫人轻抚着她的手,道:“如今南方只怕耽搁不了多久了,自汉王用兵以来,有不少世家已然归附,待南方平定,汉王的天下大业就已成了一半……世子乃王上独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眼下只得一女,若是日后有长子出生……世子妃自己,总需心中有所打算才好,太行宋阀,日后也都是归于世子妃一身的。”说到这里,神色已是有些肃然。 宋氏眉如横翠,微微垂目,并不言语,只轻轻‘嗯’了一声,其后母女俩又说了些私房话,直到傍晚时,宋氏见时辰已不早,母亲已经不能再停留太久,禁不住又是一阵伤心,正值此时,忽见竹帘一挑,外面有贴身的宫人进来,喜道:“小姐,世子到了!” 宋氏闻言,忙起身理一理鬓发,整整衣裙,宋 分卷阅读286 夫人亦是急忙站起,周围几名宫人个个敛声屏气,须臾,只听外面脚步细碎声声,似是有多人趋步随近,旋即帘子高挑,一个身段修长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锦衣宽袍,肌肤纯净有如明玉,容色绝好,一进房中,连周围似乎都被照亮了,宋氏忙行了礼,含笑上前为其宽去外面罩着的敞衣,一旁宋夫人则拜身而下,道:“……臣妇见过世子。” 北堂戎渡倒也和气,说道:“夫人请起。”宋夫人谢过,这才起来,北堂戎渡径自在主位上坐下,见宋夫人似是要离开的模样,便随口道:“……夫人这是要回去了?”宋夫人欠身道:“虽是骨肉亲眷,终究宫中规矩,不好久留的。”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而对宋氏道:“既是如此,你且送一送夫人罢,虽有规矩,也不外乎人情。”宋氏闻言,十分欣喜,忙谢过了,这才亲自送了母亲至垂花门外,终究还是有些悲酸,只用力忍耐着,宋夫人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世子妃且勿做出这等模样,总要对世子笑脸柔顺以待才好。”宋氏含悲点头,与母亲依依分手,直到再看不见,这才收拾心情,沿路返回。 此时北堂戎渡已在东厢的暖阁里坐下了,众内监宫人正在摆桌传饭,宋氏挽一挽衣袖,在旁亲手服侍北堂戎渡用过晚膳,饭毕,又奉上茶果。 一时间北堂戎渡歪在榻上,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把泥金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宋氏则坐在边上,剥着橘子一瓣一瓣慢慢喂给他吃。 北堂戎渡一面吃着橘子,一面闭目养神,却听宋氏轻声道:“……爷如今,可已大好了?”北堂戎渡淡淡‘唔’了一声,道:“皮肉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只这内伤还要再将养些日子……左右也已没什么大事了。”宋氏轻轻点头,又道:“……天色不早,不如妾身服侍爷沐浴更衣?”北堂戎渡可有可无地应了,一时沐浴既毕,左右闲来无事,便将手臂枕在颈下,半躺半靠着,瞧宋氏对镜卸妆。 室中置着双鹤衔芝蟠花烛台,红烛静静燃着,宋氏坐在妆台前,动手松了发髻,一一除下簪环,然后手里执着象牙梳子,慢慢梳着长发,既而见眉色淡了,便执起一管螺子黛,细细描了翠眉,忽不经意间从镜中发现锦罗帘帐中,北堂戎渡正在看过来,不禁盈盈含羞轻笑,道:“……忙了一天,爷想必也累了,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早歇息罢。”北堂戎渡神情闲散地打了个呵欠,嗯了一声,不多时,宋氏卸妆解衣已罢,走到床前,便见北堂戎渡已经睡了,遂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北堂戎渡身旁躺下,渐渐地,也就沉稳入睡。 下半夜时,北堂戎渡不知怎地醒了,外面夜静无声,凉风徐徐,吹得室中极轻薄的绫幕微微摆动,如同风皱春水,北堂戎渡见桌上放着茶壶,便起身下床,走过去倒了一杯凉茶,喝了几口,正要回去继续睡下时,忽注意到梳妆台上的那只水晶缸里养着的几尾小鱼与自己房里的很像,便过去看了看,一时却瞥见有一朵金錾红珊瑚珠花落在缸后,便动手捡了起来,随便拉开一个放首饰的精致小抽屉,就要把这朵珠花放进去。 刚拉开抽屉,就见里面的钗环坠饰当中,搁着一个玳瑁小盒,极为精巧别致,北堂戎渡见其制作得十分精美,便信手打了开来,但下一刻,却忽然愣住了。 盒子里放着一枚绿髓青睛石耳坠,中间镶嵌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琥珀,极是晶莹通澈,色泽微微暗红,里面包着一只小小的虫子,须爪纤毫毕现,北堂戎渡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枚耳坠,神情之中似乎有些迷茫,他回头望向大床,见宋氏美目轻瞑,正宁和地安睡,模样安稳平静,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好梦,不觉一时间拿着玳瑁盒子的手渐渐收紧,修长的手指依稀变得有些凉,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样—— [你喜欢那个?不过本王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北堂戎渡的目光有些怔忡,渐渐地却又好似有火焰在其中一闪一跳,久久凝望着那盒子里的耳坠,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怎至于此,但想起前时北堂尊越的话,再看这件东西,心中却又难以不起丝毫波澜……明明是北堂尊越随身所戴之物,哪有那么容易丢失,又怎么会就那么巧,恰恰出现在宋氏这里?种种疑心,实在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北堂戎渡的脸色有些渐渐发冷,其中一个是他的父亲兼情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他实在不太相信这两人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但此刻东西就在眼前,即便他刻意不让自己去产生什么不好的猜疑,往某些不应该的地方去想,但也仍然难以完全消除心中的疑虑,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真正不在意这种事情。 窗外风声细微,室中却静得有些沉闷,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会儿,将那只首饰盒重新放回原处,他并没有去叫醒宋氏质问,只返回榻上,闭上了双目。 一百六十五.阴错阳差 第二日一早,天还不曾大亮,宋氏便已早早起身,一面命人取了朝服靴带等物,以便伺候北堂戎渡穿戴整齐上朝,一面附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声唤道:“……爷,是时候起身了。”北堂戎渡睁开眼,见女子一张娇婉清丽的容颜近在咫尺,衬着樱桃色的金线鸳鸯丝帐,不觉猛地便想起了昨夜之事,一时心中冷冷,虽不太相信宋氏这样温婉的女子会做出什么丑事来,更不愿信北堂尊越会与儿媳有何瓜葛,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坐了起来,一面淡淡嗯了一下,又咳了两声,这才任凭众人服侍着梳洗。 几名宫人仔细为北堂戎渡穿着衣物,宋氏站在北堂戎渡身后,替丈夫披上外袍,道:“爷可要用膳?妾身这里正煮着粥,早朝之前,喝一碗垫垫肚子也是好的。”北堂戎渡神情淡淡,‘唔’了一声,理一理衣领道:“……不用忙了,我不饿。”说着,便出了门。 此时外面天色已明,北堂戎渡坐轿前往宣政殿,外面正列着两班等候上朝的文武朝臣,不一时,时辰既到,众人整衣肃容,鱼贯而入,山呼千岁,北堂戎渡亦随之恭身跪拜如仪,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的四喜如意云纹图案。 北堂尊越高坐在赤金九龙宝座上方,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帘长长垂在面前,半遮住容颜,听着众人山呼叩拜,眼光掠过北堂戎渡所在的位置,见其宽袍广袖,衣袂飘然,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眼中不免有温和之意一闪而逝,似乎是在笑,听着众臣偶尔上奏请示,却不曾注意到北堂戎渡从始至终,都隐隐有些心不在焉,神思游离。 一时下了朝,北堂戎渡正 分卷阅读287 欲回宫,却被北堂尊越留下,携手一同登上高大华贵的轿辇返回乾英宫,彼时秋光温柔,天气疏朗,就连风中吹过的气息里都带着菊花淡淡的清苦味道,路上,北堂尊越见身旁的北堂戎渡神色淡淡,默然不语,并不似往日那般说笑,便忽然握一握少年的手,嘴角轻轻扬起,似是想要笑一笑,片刻沉吟道:“怎么了,今天倒是闷着头不说话,是身上不好么?”说着,已用了另一只手去抚上了北堂戎渡的额头,在上面试探着温度,玄黑的宽袖软软拂在少年的脸颊上,那上面用丝线绣有连绵不绝的纹样,稀疏的刺绣花纹碰在肌肤之上,顿时就引起几丝微微的刺痒,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一时间忽然烦躁起来,只极力忍耐着,不动声色地偏了一偏头,神情自然地远离了北堂尊越停留在自己脑门上的手心,道:“……没什么,只不过是胸口有点儿闷罢了。” 北堂尊越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也是,你这内伤还没好,以后的朝会便不必去了。”北堂戎渡的目光犹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似是漫不经心地安静言道:“……并不碍事的,爹不必挂心。”北堂尊越舒展长眉,璨然而笑,目光似流光一般清浅掠过少年的脸庞,既而在北堂戎渡耳边低声调笑道:“……本王不挂心你,还去挂着谁?”北堂戎渡听着这话,却没有平日里的一笑而过之感,而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刺耳,却忽然耳上一紧,原来是北堂尊越用手捻了捻他耳朵上戴着的一枚精巧耳扣,随口道:“……这个倒很配你。”北堂戎渡的目光有些深沉,捉摸不定,只淡淡道:“这是我的东西,可不会给你。”北堂尊越嗤声一笑,搓了搓少年的耳朵,唇角微微上扬,笑影更深,道:“怎么忽然这么小气,你的不就是本王的?倒分得这么清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震,这样的一句话,其实不过是北堂尊越随口说出的而已,然而,却字字都扎实落在了北堂戎渡的耳中,再结合昨日之事,实在由不得北堂戎渡不浮想联翩,一时间心下委实晦暗不定——若宋氏只是他宫中的一个普通女子也就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反正他对其也并非有什么情爱之意,北堂尊越即便染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哪怕他知道了,大概也只会一笑而过,并且父子两人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起寻欢作乐的时候,但如今这宋氏,却偏偏是世子侧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北堂尊越若是果然与其当真有所牵连,岂非就是一顶结结实实的绿帽子,不谛于当面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思及至此,北堂戎渡面上一时阴晴不定,那种真实的心冷之意渐渐在胸腔当中化作了一股沉粹的失望,伸手用力抚一抚自己的眉心,只暗自筹划。 其实这也不能怪北堂戎渡无端猜疑,只因向来北堂尊越风流无状,将皮肤滥欲之事看得极为寻常,根本就不把礼法之事放在心上,若是某次一时性起,染指儿媳,事后很容易就完全抛在脑后,也未必就不可能,而以宋氏的性情,要么是不敢声张,要么就是由于受到丈夫冷落,干脆对此事半推半就……总而言之,此事确实是大有可能的。 但凡何事一旦先入为主,就很难再改变看法,因此北堂戎渡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竟渐渐钻了牛角尖,心中猜疑不定。向来人性复杂,皆是爱之深,责之切,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人与宋氏有私,北堂戎渡知道之后最多是大怒气愤而已,但北堂尊越是他最亲近之人,却动了他的妻子,令自己绿云罩顶,北堂戎渡难免有被欺骗被背叛之感,一时间心灰意懒,又有些惘然的飘忽之意——这也不能全怪北堂戎渡,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很难保持足够的理智,去完全冷静地分析一切,总之,他在此事上这样轻易地选择不相信北堂尊越,抱有怀疑的态度,说白了,无非就是一种潜在的古怪心理在作祟:越是亲近信任之人,就越容不得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可能,一旦出现怀疑的种子,就会马上无限扩大——谁都可以欺我瞒我,就你不行! 一时到了乾英宫,两人都换上了便服,殿内焚香的味道袅袅飘忽不断,有别样的柔和气息,北堂戎渡斜靠在横榻上,身后倚着一个十香团花软枕,陪北堂尊越一起吃着刚做好的新鲜点心,北堂尊越见他微微垂着眼帘,明媚的光影从外面淡淡滤进来,清浅的影子勾勒出少年脖颈柔和的弧度,姿态静好,无端添了几分温柔宁谧,不觉看向北堂戎渡时的眼神也顿时柔和了下来,眉宇之间敛去几分犀利刚硬,笑道:“怪了,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个么,怎么今天,倒是一副吃得好象挺香的模样了?”北堂戎渡闻言,蓦然一惊,凝神看去,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半块蜜丝山药,是他平时从来都不爱吃的东西,知道自己方才是走了神,遂放下那半块点心,动手挽一挽耳边欲落未落的一缕黑发,见北堂尊越似乎又要启唇说些什么,便提前在他开口之前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偶尔尝尝罢了。” 北堂尊越自然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因此渐渐收敛了笑容,仿佛在思索什么,看着北堂戎渡道:“怎么了?看你倒像是有心事……跟本王说说。”北堂戎渡听得这话,不觉唇角微微一动,一时无言,倒不知要如何应答才是,歪在软枕上,心中躁躁,只是眼底那种隐藏着的似笑非笑的冷淡意味更浓了几分,良久,方淡淡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胸口好象不大舒坦。”北堂尊越闻言,眉宇间有关切之色涌上来,忽然略略用力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指尖,道:“本王传太医来给你看看,嗯?”说着,在北堂戎渡的嘴唇上吻了一吻。 男人的唇上有往日里熟悉的温热,但此时此刻,却只令人感受到了冰凉的触觉,甚至就连唇纹也依稀变得凛冽,叫人很不舒服,北堂戎渡右手微微一动,就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到底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动弹,只缓缓半敛着双眼,接受了这个吻,既而心平气和地瞧了瞧北堂尊越,声音愈加低转,只是如常一般,含了似乎没有任何与平时不同的笑意,道:“……不必了,这内伤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无非我忍忍就是了。” 北堂尊越亲自用手稳稳扶着他躺靠在枕上,又取来绸巾给少年擦了擦手,这才点头笑着,凝眸于北堂戎渡,微微摩了他的肩,一面用修长的手指绕着对方散落在颈间的几丝漆黑碎发,动作温柔,低笑道:“……真的?”北堂戎渡见年轻的父亲语气平淡而关切,不觉缓缓点一下头,算是应答,同时,已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就会从自己的眼神里,看见此刻那其中隐藏着的复杂 分卷阅读288 心思。 两两相对的和暖中带着隐隐审视,柔情温意之余又不乏冷静,这并非刻意,而是本质之故……北堂戎渡安然用拇指刮着自己密密绣有夔纹的石青色袍角,指头上戴着一枚翠玉扳指,绿汪汪地好似一潭湖水,一时间周围就有了须臾的宁静,宫人们皆守在外面,殿中只有两人,一切声音都如同鸟翼一般,渐渐收拢、安谧,青铜鼎炉里的轻烟袅袅而出,恰似无声的风……忽地,有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北堂尊越用手指托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用了一丝探究的目光仔细端详着少年,既而道:“……渡儿,你明明就是有事不肯说,嗯?本王不是旁人,怎会看不出你今日不大对劲。” 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顿,惊心于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北堂尊越面前这样难以掩藏形迹,一时间心中百味交杂,知道自己今日有意无意间,比往日疏远了他不少,对方不会没有丝毫觉察,想必是起了疑心……因此便暂时迅速掩下心思,捋一捋北堂尊越鬓边垂下的发丝,微一凝目,下一刻,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换上了淡淡的笑颜,嘴角扬起,宛若新月高高,道:“是吗?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猜猜,会是什么事情?” 北堂尊越见他目光清冽,一双瞳仁几乎蓝得深不可测,似乎什么也没有隐藏,仿佛比婴儿的眼睛还要纯粹,唯独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身影,一时不免觉得自己好象真的是多想了,便笑了一会儿,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觉低头去吻北堂戎渡的额头,握住对方的手,那上面淡淡的体温驱散了些许隔阂,询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可是本王哪里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染上男人俊朗之极的面容,似乎给上面添了一抹温暖的颜色,就连那话语也好象被渲染得更温柔贴心几分,北堂戎渡眼神微敛,不是体会不到北堂尊越对他的用心,也不是没有丝毫触动的,辗转想起往日种种,两人时常的软语笑言,一颗心也似是软了起来,反手握住北堂尊越修长温热的指头,几乎就要让自己不要再去怀疑着什么了,但转眼之间,就又冷下了心来,不再说话,只微微握了一下父亲的手,须臾,才低声道:“没有,你哪里让我不高兴了?……我早就已经不是爱闹脾气的年纪了。”顿一顿,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笑不语,窗外的日光投进淡淡柔和的斑驳阴影,将两个人的影子依稀重合在一起,那样亲密…… 北堂尊越听了,便将视线停留在北堂戎渡光洁的面庞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儿子如玉的肌肤,想了想,也确实两人之间并没有起了什么争执,因此便低低一笑,目光凝在北堂戎渡脸上,紧一紧他的手,道:“……好了,总之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和本王说说就是了,好不好?” 这一句话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是十分真心的模样,仿佛还是在旧日时光,北堂戎渡心下一软,被这片淡淡的温柔催得不免有几分动容,一时几乎有些想要抛开先前那份深深的怀疑,去选择信任他了,可猛地眼前却出现了昨夜看见的那枚耳坠,以及北堂尊越那句‘你的不就是本王的?倒分得这么清楚’的话语,件件刺心,不觉又逐渐沉下了心来,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因此伸出双臂抱住北堂尊越的脖子,状似亲昵,只不动声色地开口,做出不经意的随口闲话姿态,轻笑道:“……爹,我记得以前我刚回堡不久时,你见韩烟生得清俊,便问我要他……你这人也太不检点了些,和自己儿子抢人。” 他掩饰得太好,就连北堂尊越也并没有发觉出什么异样,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拥了北堂戎渡入怀,清浅的呼吸丝丝缕缕吹在少年的耳畔,如同羽毛一般落在耳朵上,忽而凉忽而暖,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逗他道:“那有什么,难道你还在意这种小事?以前本王还说过,本王的那些姬人,你若看中哪个,随便挑了也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些美貌男女罢了,一时调剂心情所用而已,又有什么要紧。” 这一番话在平时说来,彼此之间不过是一笑而罢,谁也不会多心,但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换到此时此刻,却字字都仿佛印证了什么一般,再无可疑,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拥入怀中,只静静不发一言,此刻听了他亲口说出‘左右不过是些美貌男女罢了,一时调剂心情所用而已,又有什么要紧’这一席话,心中一沉再沉,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告诉自己先前的怀疑都只是胡思乱想、妄自揣测……此时北堂尊越尚自拥着他,身上隐隐还是龙涎香的醉人香气,但这气息眼下却显得十分刺鼻,北堂戎渡不愿再想,只微微埋首于北堂尊越怀中,脸色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淡漠下来,面上一片冷静,口中却是笑得寻常而又温和,道:“……嗳,你说,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北堂尊越闻言‘嗤’地一笑,神色中恍惚有些柔情蜜意的模样,捏了捏怀中北堂戎渡的后颈,笑骂道:“……混小子,明知故问。”北堂戎渡眉宇平静,口中却仍旧笑言道:“啧,真对我这么好?那我问你,你可曾……瞒过我什么事情没有?”北堂尊越见他难得像孩子一样撒娇,不觉溺爱地搂着少年,哑然失笑道:“本王瞒过你什么了?自然没有。”北堂戎渡继续微笑,说道:“……真的没有啊?这样罢,你若是告诉我,我就当没这回事。”北堂尊越只当儿子在与自己调笑,因此就势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脊背,低笑着配合着对方,应道:“本王骗你做什么……真的没有。” 北堂戎渡眼中失望冷淡之色一闪,既而缓缓脱开父亲的怀抱,抬起眼来,再面向对方时,面上却已是换作了且笑且哂的神色,不露一丁点儿破绽,陪北堂尊越一同吃着点心闲谈,待半个时辰后北堂尊越开始批奏章时,又在旁为他磨墨,直到中午在此处用过了午膳,这才起身告辞道:“……爹,我回去了。” 北堂尊越自然想与他多在一处,因此说道:“今日留下陪本王,嗯?”北堂戎渡笑道:“不了,还有些公事要办,晚上我再过来,咱们一起吃饭,好不好?”北堂尊越听了,也就罢了,并不坚持,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自去就是,北堂戎渡见状,笑了笑,便朝外走去,转身的刹那,脸色已赫然淡漠了起来。 一百六十六. 纵君不折风亦吹,纵解衔花何所为 虽已入秋,天却还热着,早上宋氏伺候北堂戎渡起身上朝之后,略用了些饭食,便去谢氏处一同说话闲谈,言语间说起北堂佳期,谈起孩子平日里的一些趣事,两人笑语之余 分卷阅读289 ,就商量着一同前去探望。眼下二女成亲已有两载,却都不曾生有儿女,加之宫中日子寂寞,骨子里女子天性使然,自然就越发喜欢孩子,而如今北堂戎渡只有一个女儿,且又在沈韩烟身边抚养,因此宋、谢二人不免时常以请安为由,去沈韩烟那里看北堂佳期,逗她玩耍。 一时间两人到了沈韩烟处,待通报之后进去,正看见沈韩烟坐在椅子上,弯腰去逗面前的北堂佳期,北堂佳期则穿着一身樱桃红的织锦缂花薄绸衣裤,乳黄凤头鞋,扎两只小辫儿,仰着娇小圆润的粉白脸庞,把小手伸出去咯咯笑着,颈子里挂着长命锁,用嫣红晶莹的红玛瑙装饰着,一看便知名贵,站在地上奶声奶气地道:“阿爹抱……抱抱……”沈韩烟只是微笑,亲了亲女童粉嫩的小脸,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既而转首看了过来,宋氏与谢氏见状,忙上前行了礼,沈韩烟知道她二人想必是来看孩子的,便让她们坐了,又吩咐人送上茶来。 三人总算彼此之间也相处了两载,沈韩烟虽身为男儿,不喜欢像女子那样聊一些琐碎家常小事,日常一般除了练武以及照看北堂佳期之外,便是替北堂戎渡打理一些公事,但由于他性情温雅,所以倒也不至于不耐烦应对两人,因此只一面抱着北堂佳期,端坐不动,用手徐徐拨着茶盖,一面与二女淡淡拣些寻常话题说着,气氛倒还平和。 如今北堂佳期再有几个月就要满了两岁,正是最逗人喜爱的时候,加之模样又与从前的北堂迦很有些相似,长得眉清目秀,粉雕玉琢一般,眉眼之间也有北堂戎渡的影子,兼之十分伶俐,更是漂亮可爱得叫人忍不住去抱去亲,此时她偎依在沈韩烟怀里,眯着眼睛用小手摆弄着青年的腰带,不时地还埋进沈韩烟胸前撒娇,十分爱煞人的模样,宋、谢二人见了,眼中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艳羡之色,随即又掩饰了下去。 闲聊片刻,不一时,厨下就有刚做好的精致点心送了上来,沈韩烟拣了一块软糯易消化的,喂给北堂佳期吃,北堂佳期则就着他的手,吃得津津有味,一旁谢氏与宋氏虽不饿,但出于礼数,也挑了几块,慢慢吃着。 众人才用过了点心,几名宫人便端来了顺胃的甜汤,宋氏接了一盏在手内,刚喝了半口,就忽然莫名地觉得有些隐隐的恶心之感,她微微皱了皱秀眉,忍住胸中的那一丝不适之意,随即又抿了一口甜汤,想要借此压下这股没来由的恶心,但只刚刚勉强咽下肚去,却突然只觉得胸腔内一阵天翻地覆,忍不桩哇’地一下把刚才吃的点心和甜汤全都尽数吐了出来,吐了一地,连旁边谢氏的裙角上也被溅上了些许,其余人听得声音,都看了过来,谢氏微微唬了一跳,也没来得及去看被弄污的裙角,只忙伸了手去拍宋氏的背,帮她顺一顺气,一面口中惊讶道:“……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 此时沈韩烟见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便将手里的彩花釉盏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搁,吩咐宫人将地上收拾干净,又让人端了清茶过来,给宋氏漱口,宋氏微微喘息着,月白紫花抹胸上露出细润洁白的锁骨,随着一下一下的喘息略略起伏,宋氏漱了口之后,摸出手绢拭着唇,这才对身旁的谢氏低低歉声道:“妹妹失仪,弄污了姐姐的衣裳……”说着,站起来按着礼数朝上首的沈韩烟欠了欠身,规规矩矩地道:“……妾身一时失礼了,还请少君不要见怪。” 北堂佳期见了众人这一番忙乱,并未受惊,只好奇地看了过来,沈韩烟抱着她,见宋氏脸色似乎不大好,便道:“些须小事,不必挂怀……宋妃看起来气色似是不佳,还是让太医过来,请一请脉才是。”宋妃忙推辞道:“少君言重了,妾身只是胸口有些闷,并不打紧的,想必是入了秋,天气生燥,有些胸闷恶心的缘故……好端端的,又何必劳师动众。” 她说者无心,然而旁边谢氏听了,心思一转,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想起一事,不由自主地低低‘啊’了一声,随即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宋氏的小腹,她终究比宋氏要大上两岁,知道的多一些,因此便犹疑不定地道:“前日我去妹妹那里,就听人说妹妹这几日不大爱吃饭,似是因为天热没胃口,今日却又这般……莫非……莫非是……” 在座的都没有笨人,此言一出,顿时都明白了谢氏的意思,宋氏一怔,旋即又是不敢相信又是小心翼翼地有所希冀,满腔五味陈杂,心中栗六,一张脸都紧张得微微泛了红,神情茫然,期期艾艾地嗫嚅道:“……怎么会?姐姐说笑了,我、我哪有那个福气……”说着,却下意识地用右手抚上了小腹。 谢氏却是看了一眼沈韩烟,因他是男子,有些话自然实在不方便在他面前说出来,便先起身告了罪,这才轻轻一扯宋氏的衣袖,和颜悦色中亦带了仔细,小声问道:“妹妹,我且问你,你这个月的月信可是已经来了?”宋氏闻言,粉面微微泛红,满脸羞涩,声如蚊蚋一般,踟蹰了一下,才细声道:“……还没有,已经迟了好一阵子不曾……那个了。”谢氏轻咦一声,哂道:“这么一说,八成是真有身孕了……好糊涂的人,叫人可说你什么才好?都迟了这么久,自己还不往这地方想想?我再问你,近日身上是不是有些懒怠,且又爱吃酸的?”宋氏低低羞声道:“我向来每回这个都不大准时,因此才并没有疑心……至于说想吃酸,似乎确实有一点儿,身上也比往常要懒得动……”谢氏闻言,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失落,心中百味交杂,轻叹一声道:“傻子,怎么这样不知事。”说着,已转身朝着沈韩烟道:“妾身方才问过了宋妹妹一些事宜,但事关子嗣大事,妾身却也不敢做准究竟如何,还请少君定夺。” 沈韩烟倒也不觉得怎么,只不过这毕竟不是寻常的姬妾之流怀孕,而是有名分阶位的侧妃,确实不是一件小事了,因此便吩咐了下去,命人即刻传太医过来,一面又让人扶了宋氏,回到她自己的居处歇息。不一时,一名已经上了年纪的太医赶了来,先是见了礼,这才坐在床前细细诊脉,片刻之后,脸上已满是笑容,道:“……回少君的话,臣已可确定,世子妃眼下,已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一句话有如平地一声春雷震响,宋氏原本正躺在榻上,盖着丝被,满心期待之余,实在难免有些局促和紧张,此刻听了这话,再难掩住心中的巨大惊喜,已然喜不自胜,欢欣得盈盈欲泪,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神采,旁边谢氏见了,则是心情复杂,眼中满是羡慕之色……沈韩烟闻言,微微点头,命太医开了安胎的方子以 分卷阅读290 及列出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由于是关系到子嗣之事,因此又传了宋氏近身的宫人过来,吩咐日后遵照医嘱,好生照顾着宋氏每日的饮食起居,小心服侍,不可懈怠,这才带了一干内监宫人返回。 …… 北堂戎渡出了乾英宫,也没乘轿舆,只自己慢慢稳下心来,踱回居处,一路自然心事重重,面色沉郁,缓缓步行之间,连这条路也不知道怎的,似乎变得比平时要长,就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一样,身上也不觉有些疲乏了。彼时日光正好,路上安静,一队鸿雁徐徐飞过天空,直飞到天际深处去,北堂戎渡看了那鸟群无忧无虑的模样,忽有些感触:自十几年前降生于北堂氏这样人家的那一刻,所有的平淡和安稳,都已经注定了此生永不可得了…… 正想着,脚下已路过一处圆湖,北堂戎渡见湖面光滑平整如镜,只觉得此刻心中也好似这一泊静水,表面看起来仿佛无波无澜的,但水面下是否真正暗潮汹涌,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不能自控……一面想着,一面顺手攀住岸边的一树花枝,手上一只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光芒璀璨,然而在日光下却显得刺眼又刺心,北堂戎渡目光凝凝,仿佛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却没一阵的工夫,只忽听‘啪嗒’一声,那一根带花的树枝已是被越拗越弯,终于承受不住,从中断成了两截。 北堂戎渡猛地一下回过神来,松开了手,原本的满腔不悦与失望,却好象突然随之一下子有了些明朗豁然之意,他想起北堂尊越平日里对自己的种种关心爱昵,父子二人之间的亲厚无间,一时不觉略略有些失神——即便他父亲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比起这些,还是两人之间的感情才最是重要,与之相比,其他的一些事,似乎也就不是那么太要紧了…… 北堂戎渡毕竟不是寻常那些只知冲动,容易意气用事的少年人,先前一时的愤慨与失望冷却下来之后,理智便重新慢慢占据了上风,他转而将手搭在朱栏上,默然平复着心绪,脑子里飞快地谋划着,此事若是由己及人来推想一二,换作是他自己一时不察,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下,碰了北堂尊越的姬妾,又当如何?想必或是出于隐隐的惭愧,或是因为觉得不算是什么大事,没有放在心上,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心理,总而言之,只怕也是不会自动告诉北堂尊越的……思及至此,若是将自己放在北堂尊越的立场上去想,方才对方的那些反应,似乎也就算是无可厚非了。 北堂戎渡这样想着,渐渐地也就有些松了心中的那股说不清的复杂之意,半晌,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决定将此事压下,就当作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就是,虽心中仍是不能完全释怀,但想起北堂尊越素日里待自己的好处,两人之间的情分,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为了这种事情,与父亲生了嫌隙,何苦来哉?因此也就罢了,深吸一口气,自回了移澜宫不提。 刚走近移澜宫南面的一条青石小道,就见迎面孟淳元身负长剑,似乎刚刚练功回来,见了北堂戎渡,便眼睛一亮,笑着快步走了过来,喜洋洋地道:“……世子大喜!”神色之间喜孜孜的,似是有什么难得的好消息一般,北堂戎渡闻言一愣,不知这所谓的‘喜’是从何处而来,他此时心情不太好,正在烦心当中,神气也不怎么振作,遂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只淡淡问了一句,道:“孩子家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大喜?” 孟淳元如今已经十四,在北堂戎渡身边已有了两年多的时光,渐渐地已是将北堂戎渡当作了兄长一般,十分亲近,眼下只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见北堂戎渡开口问上来,刚要欢欢喜喜地说明,脸上却又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改为笑吟吟地道:“我不说,还是等少君来告诉世子罢。”北堂戎渡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哂道:“臭小子,年纪不大,倒学得鬼头鬼脑的。”说着,也不在意,只与孟淳元一起回到宫中。 北堂戎渡进到殿内,翠屏带人上来服侍着他换下外衣,又奉上了热茶来,北堂戎渡坐下喝了一口茶,只觉菊花的清苦香气缭绕在口腔里,令原本有些疲软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点儿,便以手支颐,略有倦倦地微阖了眼睛,翠屏见他一脸乏力之色,便柔声道:“世子今日可是累了?不如且去睡个午觉,养养神也好。”北堂戎渡慢慢喝了一口菊花茶,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道:“……也好。”翠屏闻言,便命人去收拾床铺,自己则替北堂戎渡卸衣解冠,服侍他休息。 北堂戎渡安坐在梳妆镜前,让翠屏给他梳头,自己伸手取了一些舒神静气的樟树精油抹在太阳穴上,缓缓揉着,却从镜中看见正为自己梳头的翠屏面色微喜,便问道:“……见你脸上似乎有些喜色,方才淳元那小子也说我有什么大喜,怎么,莫非真有什么事么?”翠屏手上拿着犀角梳子,仔细给少年梳理着长发,闻言抿嘴儿一笑,脸上的喜色愈浓,只吟吟含笑不语,片刻之后,才笑道:“……确实是喜事呢。”北堂戎渡用手帕擦了擦手,一面轻扬唇角,把玩着妆台上的一只珐琅盒,漫不经心地笑道:“好端端的,我又能有什么喜事了?”正说着,忽从镜子里瞧见沈韩烟手里牵着北堂佳期,走了进来,不由微笑道:“哦,这爷儿俩倒来了。”说着转身探出手去,对北堂佳期和颜悦色地道:“来,露儿,让爹抱一抱。” 北堂佳期瞧见了父亲,咯咯笑着,颤巍巍颠跑着扑进北堂戎渡怀里,笑嚷着道:“爹爹……”声音清嫩而酥柔,叫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狠狠疼她才好,北堂戎渡搂了女儿软绵绵的小身子,开怀笑了起来,用干净丝绢仔细给她擦了一下粉嘟嘟的小脸,笑意殷殷,在北堂佳期的腮帮上亲了一口,这才柔声问道:“露儿吃了饭没有?”北堂佳期睁着圆亮清澈的金色双眸,小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含糊答道:“吃饭饭……”北堂戎渡见了她这一双酷似北堂尊越的眼睛,不觉心中感叹,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此时沈韩烟微微一笑,走近道:“……从王上那里回来?” 青年的声音很是温和,让人安心,北堂戎渡用指头拨着手上用珍珠镶成梅花形状的翠玉扳指,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挥手示意翠屏下去,这才抱着北堂佳期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了,身子歪在几只软枕间,拣了一枚橘子悠悠剥着,从容道:“虽是九月份,这暑气却还不退,待会儿叫人再去拿些冰来,放在殿里镇着。”沈韩烟答应一声,言毕,端正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蓝绡宽袖中微微露出修长的双手,安然放在膝上,右掌下压着一柄折扇 分卷阅读291 ,腰间垂有一个镂银繁丽的香球悬,香氲袭袭,面上含起一缕浅笑,道:“对了,今日有一件事,总要和你说说。” 北堂戎渡正用剥好的橘瓣喂女儿,闻言侧头想了想,忽而懒懒一笑,以手支颐,淡笑道:“哦?先前就有人说我有什么喜事,你倒说来听听。”沈韩烟淡淡而笑,也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只用那柄象牙骨的扇子轻轻敲着手,手指修长且又如玉一般莹白,清泠泠地似乎比扇柄还要光润些,颇有令人惊艳的意味,微笑道:“今日确实是有喜事……北堂,上午宋侧妃经太医诊断,已确定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一句话端得是晴天响雷一般,听在北堂戎渡耳里,禁不住眼皮突地一跳,下意识地道:“……你说什么?”由于北堂戎渡掩饰得极好,并不曾骤然变色,因此沈韩烟倒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只是当北堂戎渡没有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句,道:“……我是说,宋侧妃已确定有孕,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北堂戎渡骤然凝眸于沈韩烟,目光中深深藏住那一丝冷凝之色,却不是欢喜,只顿觉心寒,脑子里酸疼不堪,他回味着方才青年那句话,袖中的手越来越滞住,几乎要僵在了那里,心中越发沉了下去……他记得自己确实在一个多月前于宋氏那里就寝,当时正好是他遇刺受伤的前两天,时间上倒是差不多能够对得上,但眼下他却已断定北堂尊越与宋氏曾有过事端,因此北堂戎渡根本不能确定这个孩子究竟是自己的儿女,还是自己的弟弟或妹妹!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心中霎时间沉了又沉,神情也悄无声息地渐渐冷寂了下去,额前的发丝无端平添了一种柔滑的冰冷触感,滑过脸上时,比平时更为鲜明……北堂戎渡面上淡近于无地一笑,几不可觉地缓缓泄出心底那股冰冷的复杂之意,他简直快有些控制不住,脸上搁不下去,几乎就要脸色开始发青,勃然作色,却又强行忍耐着,把一腔惊怒之气努力沉了下去,面上尚还自然,只含了一丝隐隐带有讥诮意味的冷笑,缓缓说道:“哦?是吗?那倒真的是件喜事了。”说着,命人传话下去,赏了宋氏一些古玩珍奇等物。 如今北堂戎渡的养气功夫已十分到家,喜怒不轻易露于形色,沈韩烟也没仔细观察,因此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沉吟片刻,便点头道:“宋氏身为世子侧妃,毕竟与当初露儿的生母不同,因此我便拨了几个从前侍奉夫人的年长宫人,去宋侧妃那里帮忙照料一二——她们是伺候过夫人生育的,想必更妥当些。” 北堂戎渡此时正心间阴翳难明,闻言,不由得郁极反笑,鬓角垂下的黑发微微颤动,划过胸前,此时此刻,他原以为自己会将从昨夜起就一直积郁到眼下的怒气一并爆发出来,然而事到临头,却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不好的反应,只扬一扬唇角,几乎微微含出一缕听到自己又要做父亲的人应该有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淡淡笑道:“……说得正是,也确实该当如此。”说着,抱过旁边的北堂佳期,以便掩饰住自己脸上的异样,同时心里已越发冷了起来——无论如何,那都有一半的可能不会是自己的孩子,并且自己与北堂尊越容貌酷似,又是父子,孩子生下来之后,也不可能从模样或者其他方面检验出究竟是谁的骨血…… 沈韩烟倒没察觉出不妥,只问道:“北堂,怎么,你不过去看看么。”北堂戎渡不露痕迹地道:“……今日累得很,明天我再去看她罢。”沈韩烟见少年面上确有倦容,便起身将北堂佳期抱开,扶着北堂戎渡躺下,道:“那你睡罢。”北堂戎渡一面拉过丝被盖在身上,一面淡淡道:“……把我书房里的公文拿来,待会儿醒了我还要看。”青年应了一声,放下罗帐,这才带了北堂佳期出去。 下午北堂戎渡醒后,喝过药,便开始批阅公文,转眼之间外面日落西山,已是到了傍晚,北堂戎渡记起自己已经答应了北堂尊越,晚间会与他一起吃饭,因此动手将书案上略略整理了一下,便唤人更衣梳洗,乘舆前往乾英宫。 两人一时用过了饭,宫人又送上刚煎好的药来,暂且放在桌上凉着,北堂戎渡趴在窗边看远处的荷花池,此是已入九月,满池的荷花几近凋败,散发着一股颓唐的靡靡甜香,令北堂戎渡不由得想起当年与北堂尊越泛舟游湖,于满船星辉中徜徉的时光,心绪亦逐渐飞远,正值此时,身后却已贴上了一个温热强健的胸膛,北堂尊越温柔地扶着少年的肩,一如既往地于耳边低笑道:“……你在看什么?” 殿内静静,仿佛无人一般,窗外传进来颓靡的花香,伴随着晚风穿过颤颤摇曳花树的细微沙沙声响,北堂戎渡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竟被北堂尊越怀抱中那熟悉的龙涎香气味呛住,微微咳了一声,既而感觉到北堂尊越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肩头,目光便微微晃了几晃,轩一轩眉毛,却很快就温顺倚靠着父亲的胸膛,笑着拉过对方的手,道:“我在瞧着那荷花呢,可惜已经谢了。” 北堂尊越一只手抱着他的肩膀,金色的凤目中有着融洽的暖意,轻声笑道:“那有什么,明年不就又开了。”北堂戎渡眼角微微飞扬,道:“也是,这世上又哪有常开不败的美景。”北堂尊越抱一抱他,将面容埋在少年的青丝之间,低声笑喃道:“好了,你也别看了,桌上那药都放了半天了,你先把它喝了。”北堂戎渡转过身来,微微打了个呵欠,眸中略有些散漫的微光,道:“最烦喝那恶心玩意儿,我宁愿去吃黄连。”北堂尊越笑了笑,用脸颊贴着北堂戎渡的额头,声音也柔煦得如同拂面的清风,哂道:“……就你最难伺候。” 一时北堂戎渡皱着眉把药喝了,刚放下碗,却不防北堂尊越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两人顿时双双倒在长榻上,北堂戎渡知道对方欲要亲热,便淡淡地扬一扬唇角,伸手去摸北堂尊越俊美的脸庞,缓缓说道:“你这是在欺负病人……”北堂尊越一翻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把北堂戎渡抱在身上,漫声调笑道:“本王就是欺负你了,如何?”北堂戎渡趴在他身上,心底的积郁被化作一丝叹息逸出双唇,将额头抵在北堂尊越的怀中,伏于父亲胸前,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有着一种难描难说的意味,低低道:“爹……”北堂尊越摸着他的头发,语气倏忽温软了几分,说道:“怎么,你要是身上真不太舒坦,那就算了,嗯?” 这样的一番话,依稀能听出有多少柔情蜜意都在里头,男人的眼中有柔和的情意,语气里也有着酥软的温融,北堂戎渡慢慢捉紧了父亲的手,无限唏 分卷阅读292 嘘与郁郁都咽了下去,只道:“……不是,我没什么不好的。”说着,另一只手已攀上了北堂尊越的腰带——不管之前有什么事,就让它一笔勾销了罢…… 青花缠枝大鼎里袅娜的烟雾如同层层轻纱,柔软地朦胧了视线,殿内烛光盈然,寂寂无声,有晚风吹入,夜幕斑驳的痕迹便落在了地上。北堂戎渡半眯着眼睛,很配合地去抚向北堂尊越结实的小腹,在熟悉的肌肤接触中,眉眼之间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些许红晕与迷离……良久,两人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半躺在北堂尊越的臂弯中,眼中的迷茫归于平静,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在腹间拭了几下,这才随手掩起衣袍下摆,旁边北堂尊越侧过身,眼角残留着几分轻微的满足,吻一吻儿子光滑的脸颊,道:“……怎么,累了吗。” 北堂戎渡闻言,便抬眼看他,灯光中,他父亲的面容一如从前,时光在两人之间弹指而过,却没有丝毫改变他的模样,唯有彼此的身份,已再不同于当初。北堂戎渡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父亲的脸,北堂尊越见状,欣悦于少年这样的亲昵举动,于是便轻怜蜜爱一般地在北堂戎渡嘴角上低头触了触,同时一手抚着对方半露于衣外的肩,半是轻笑半是狎昵地道:“……怎么,还想再来一回?”北堂戎渡只是微微一笑,用指尖去描男人的眉毛,烛光中北堂尊越的五官越发深邃,令人完全想象不出,眼前这样年轻俊美的男子,竟会有他这样大的儿子……他凝视了父亲须臾,既而便往对方的肩头靠了靠,缓缓闭上双目——明明已经是很亲密了啊,却好象总少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口中却只是笑道:“我可没有那么贪色纵欲……” 北堂尊越嗤笑一声,伸手理了理少年凌乱的衣襟,随口轻笑道:“贪色纵欲?方才本王明明见你从容得很。”北堂戎渡闻言,心中油然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豁然明朗起来—— 在如此狎欲横流的时刻,自己却那样举步从容,冷静自持,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不甚眷恋深爱着北堂尊越!说白了,他只真正在乎两人之间那种混合了亲缘的复杂感情,而却并不贪求彼此之间的恩爱痴迷,不那样重视北堂尊越的爱恋,不在意北堂尊越是否迷恋深爱着自己……既然如此,那么在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刻,他又怎么会不从容,不冷静? 北堂戎渡一时间眸色深沉,红烛摇曳的柔光之下,脸上现出一丝莫名的神情,旋即翻过身去,将北堂尊越压在身下,目光定定看着下方的男人,轻声道:“……再来一回罢。” …… 移澜宫。 夜色深沉,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来,一时间,风雨之声大作。 ……窗外大雨如注,北堂戎渡独自睡在榻上,正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身上的被衾凉凉的,遂醒了过来。 雕花长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丝缝隙,夹杂着雨意的风吹了进来,将殿中的垂锦帷幕吹得摇曳不定,直欲飞起,烛火也早已熄灭了。 “唔……”北堂戎渡恍惚坐起身,盖着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赤着的身躯,黑暗中,有冰凉的风漏进来,雨声沉沉压抑,一如北堂戎渡此刻的心绪。 半晌,北堂戎渡用手捂住额头,忽然开口道:“……来人!”未几,有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一个身影无声摇晃着快步趋入,依稀是一名穿红袍的内侍,正是北堂戎渡贴身的心腹掌事太监,一进门,便拢手立于门口处,低头道:“……爷请吩咐。”北堂戎渡一手撑在被子上,黑暗中,眼神游离且冷冽,半晌,方缓缓道:“你去……” ……室中静静生冷,掌事太监垂首听着北堂戎渡的吩咐,不觉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便收了眼内的惊色,片刻之后,只听北堂戎渡沉声道:“……将此事办妥,不得有误。”掌事太监肃然应命,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中冰冷一片,北堂戎渡坐在床上,眼神缓缓地冷漠起来。 一百六十七.天教惊梦且知心 这一夜殿外尽是风雨之声,北堂戎渡重新合目躺下之后,静卧半晌,却是有些辗转难眠之意,只听着外面的风雨交加声响,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才好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北堂戎渡恍惚迷离之间,只觉得耳边似是有人在轻声唤着自己,整个身子好象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一般,迷茫地一味前行,如同长夜思归,他循着面前的一条小路往前走着,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依托一样,直走进到一间精致的绣房当中,小轩窗下暗香浮动,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长发,反手将青丝挽成惊鸿髻,取了步摇插上,动作娴雅,姿态万千,虽只露了一个背面而已,却足够令人肯定,那必然是个绝色美人无疑。 北堂戎渡正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熟悉的窈窕背影之际,忽然那女子却转过了头来,确是容光倾城,丽色难描,那等芙蓉出水一般的清绝丰秀之姿,这世上除了北堂迦一人之外,还能有谁?只见她含笑用纤手指着自己眉心之间的一点花钿,微启朱唇,碎玉一般的声音,对北堂戎渡道:“……渡儿,你看看,我究竟是用这个金箔的好呢,还是用镂玉的更好一些?” 北堂戎渡怔怔瞧着她,死死盯着那张清丽的面庞,目光中是汹涌的暗流滚滚,交杂着无数根本辨别不清的情绪,无尽熟悉的往昔不期而至,就仿佛什么失去已久的稀世宝物,再次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北堂戎渡几乎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一颗心沉沉地跳着,仿佛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似乎是生怕稍一动作,眼前的景象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他缓缓地在袖中握起双拳,但很快,却又有些失力一般地松了开来,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褪尽了颜色,只剩下女子裙角上绣着的大朵牡丹花,却还是那样炫丽多姿地绵连成片,耀得人满眼生晕……北堂迦眼看着北堂戎渡此时这个形容,面上不由得便现出一丝疑惑不解之意,似乎不知道北堂戎渡为何忽然这样失态,因此只笑着问道:“渡儿……你这是怎么了?” 北堂戎渡却没有马上回答,良久,才突兀地长长轻嗯了一声,无数心绪都最终只凝成了一个深深的笑容,似是有几分恍惚,缓缓上前两步,轻轻地开口道:“……娘?”北堂迦疑惑而笑,柔声哂道:“你这孩子,怎么了?”说着,又再询问了他一遍道:“渡儿你说,我是用这个金箔的好呢,还是用镂玉的呢。”北堂戎渡此时神色竟已从容了 分卷阅读293 起来,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从北堂迦的眉心中间取下那个用金箔剪成梅花形状的花钿,轻声笑答道:“还是镂玉的好,配这件衣裳。” 北堂迦莞尔一笑,看了看身上天水碧色的衣裙,只微笑不语,随即便照着他的话换了花钿贴好,既而对镜自照,北堂戎渡见她那认真的模样,就好象是在做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不觉笑道:“……不过是日常打扮而已,有什么要紧,娘你又何必这样仔细。” 北堂迦面上含羞嗔笑,一双清澈的水眸中有着无尽的情思邈邈,嗔道:“……怎么不要紧?向来女为悦己者容,若是堡主来了,我却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那怎么好?”她一面说着,映出的那镜中之人眉目如画,顾盼之间,眸似春波一般,北堂戎渡在一旁见了,心下恍惚晦暗,一时朦朦胧胧的,莫可名状,却听北堂迦又道:“渡儿,娘的眉色淡了,你来替我画画罢。”北堂戎渡听了,便从旁边取了一管螺子黛,神情也专注了起来,为北堂迦细细描着眉。 北堂戎渡手法娴熟,片刻之后,两道秀眉便精心画就,北堂戎渡仔细地左右端详了一下,觉得满意了,便欲停手,正值此时,一只雪白纤巧的柔荑却已经无声地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只见北堂迦不知何时,却已是满面郁郁不欢之色,一副神情寡淡的模样,口中幽幽叹道:“画得真好呢……只可惜,即便画得再美又有什么用呢?堡主也仍然心中并不曾有我……” 她说着,已抬起了头,目光看向面前的北堂戎渡,一双眼睛中赫然有着无尽的哀怨凄婉之色,樱唇轻启,轻声问道:“渡儿,你告诉娘,你父亲他……他为什么,竟然却喜欢你?”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不觉一跳,下意识地道:“……娘?”北堂迦此时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变得逐渐幽冷起来,目光定定扎在北堂戎渡脸上,轻轻道:“你说啊,为什么……他是你亲生父亲啊,是你母亲的男人,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北堂戎渡后退一步,咬牙道:“不是的……娘,你听我说……父亲他……”北堂迦缓缓站起了身来,神色冷冽而陌生,上前逼近一步,反复地追问道:“孽种,孽种……我为什么生下你这样的孽种,抢走自己父亲的孽种……为什么,你说啊!”北堂戎渡一手按着额头,死死皱起双眉,厉声否认道:“够了!我不是!他,他……”北堂迦冷眼相看,步步紧逼:“你撒谎……你在撒谎……” 北堂戎渡面对着母亲这一连串的逼问,不由得连连后退,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紊乱而癫狂,突然间,却猛地停下了脚步,仿佛从什么迷雾中惊醒一般,骤然用尽全力嘶声喝道:“不,你不是我娘!假的,全都是假的!我娘才不会这样对我!她永远都不会!她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可能在……你骗我,你、骗、我!” ……北堂戎渡猛然睁开双眼,不过是恍然一梦,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个不停,殿中尽是死寂一般,空静无人,他大口喘息着,入目所及,仍是一片黑暗……北堂戎渡定下神来,微微平复了一下喘息,不住起伏的胸口也逐渐安稳了下去,但无论如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一时间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天刚刚亮,北堂戎渡就已披衣起来,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此时外面雨势未歇,北堂戎渡面色不定,待穿戴整齐之后,忽推开一旁正奉上浓浓一碗醒神茶的宫人,快步朝外走去,此时此刻,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被某种模糊的念头支使住一般,心中突然强烈地想要去见北堂尊越,立刻就见,马上就见,一刻也等不得地要找到那一个温暖的所在,心底只涌出一个简单的念头:想要去看看那个人,结结实实地触碰到那个人……北堂戎渡快速走出移澜宫,也不让人去准备乘舆,只是自己撑着伞步行而去,脚下越走越快,踏过积水湿淋的地面,那样迅疾的动作,一路上甚至令过往的宫人和内监都微微有些愕然之色,然而北堂戎渡却完全无视这些,他只是一路走去,走向乾英宫,没有通报,什么都没有,在睡眼惺忪的宫人诧异的目光当中,跨进殿门,径直走过廊道,一手推开了朱红的漆门。 那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床前,黑发挽起,似乎已经梳洗完毕,身上正仅着了一件贴身的薄衫,由一群手捧衣物的内侍为其更衣,北堂戎渡站在门口,看着终于近在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对方熟悉的高大背影,双肩不由得微微一震,整个人就站在了当地,一时心中就那么突然宁静下来,视线恰恰落在男人正微转过来的侧容上,在一瞬间,竟然有些莫名的满足之感,他来不及多想,脚下就已经动了,似乎有点儿不太受控制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而男人也正回过头来看他,剑眉微微上扬,仿佛是觉得有些奇怪,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笔直地走过去,心中原本好象装满了无数话要说,但事到临头,却连一句都没能说出口来,只是忽然伸出了双臂,想也不想地就从身后猛地搂住了男人结实的腰身,牢牢地搂住,同时将额头也紧抵在了对方健壮的背脊上,语气中带着几乎根本听不清包含了什么意味的声音,低低道:“父亲……”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旁边的内侍们都有些诧异起来,不免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就连北堂尊越自己见状,也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 众人尽皆躬身退下,北堂戎渡紧抱着北堂尊越的腰身,口中只翻来覆去地一遍遍重复着,低低呢喃道:“父亲……爹……爹……”北堂尊越不知道他怎么了,耳中听着少年毫无章法的低语,只得暂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嘴角挂起一丝安慰性的笑容,将一只手绕到身后,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朝他笑着说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缓缓睁开狭长的双目,松了手臂,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世事如此,谁也没有错,根本不能去怨恨任何人。 此时北堂尊越也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看着少年脸上微微的恍惚神情,削薄的唇边便不由得略略勾起了一丝笑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一大早就到本王这里……怎么,有事?” 北堂戎渡此刻心神渐渐稳定下来,一言不发,然后很快不动声色地展一展眉,进退得宜,口吻极和暖,温文而笑,道:“……我忽然觉得想你了,所以就来看你,不行吗。”北堂尊越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倒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应对,再看北堂戎渡的模样,分明是一派最合宜的风度,淡笑自若,不由得摸了摸北堂戎渡的脑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和颜悦 分卷阅读294 色地道:“好罢,你做了什么事不敢痛快告诉本王,还是想要让本王答允你什么,都说了罢,嗯?” 北堂戎渡听了,一怔之余,随即心头就涌起一股哭笑不得之感,生生被噎了一下,既而有些怏怏地笑道:“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印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北堂尊越‘嗤’地一笑,用手按了按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本王可没这么说。”话音未落,整个人却已被对方抱紧,北堂尊越微微诧异之余,只觉得今日少年似乎十分奇怪,因此便沉声问道:“……戎渡,到底怎么了?”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拥着男人,额头贴在对方温热的胸前,寂寂无声,安静地站着,手臂毫不放松地搂住父亲的腰,仿佛要从北堂尊越的身上汲取到一点儿温暖,良久,才缓缓开口,微声说道:“……爹,我今天才忽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北堂尊越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也依稀觉出少年的语气中似乎有着某种确定与其他的什么隐秘东西,不觉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随口问道:“……怎么,是什么事?说给本王听听。”北堂戎渡闻言笑了一下,却并没有明确回答对方的问题,眼底的神色极为沉静安详,只是转移了话头,说道:“没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爹,我帮你更衣吧。”说着,亦不再言语,只松开了北堂尊越的腰身,转而取来一旁整齐叠放着的衣物,服侍对方一一穿戴起来。 一时间北堂尊越穿戴整齐,北堂戎渡默默为他整理着腰带,低声道:“……爹,我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都不要恼我,我以后不会了。”北堂尊越闻言,不觉失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待我更好的人了。”北堂尊越目色凝凝,低头在北堂戎渡的鼻梁上轻咬了一下,笑道:“你才知道么……是真心话?”北堂戎渡用力握了一握男人的手臂,微笑道:“真没骗你。” 北堂戎渡说着,突然之间却想起了一件要紧之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心下当即激烈交战一番,片刻之后,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旋即对北堂尊越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极要紧的事要办,爹,我先回去了。”北堂尊越微微皱一下眉,低笑道:“……怎么,莫非还有什么事比本王更要紧不成?”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开玩笑了,真有事,等我待会儿再来,好不好?”北堂尊越见他神情凝重,确实并非是随口说说而已,因此便也罢了,自让他回去不提。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移澜宫,当即就摒退左右,只召了随身的掌事太监过来,沉声问道:“……我昨夜吩咐你的那件事,可曾筹划停当?”掌事太监见问,忙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已准备妥当,只等午间自可办妥,再无差池。”北堂戎渡坐在椅子上,深深长出了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微微闭上双眼,半晌,才沉声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便……到此为止罢!”—— 不管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只看父亲他……罢了罢了,我北堂戎渡如今,认了就是! 掌事太监闻言一愣,不明所以,但也仍是谨守自家本分,只垂首应下,北堂戎渡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静了一时,又想到昨天曾经对沈韩烟说起过,今日会去看望宋氏,想必宋氏那里,已定是接到了消息,因此沉吟了一回,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去了宋氏的居处。 此时天光柔亮,还是一大早,因此宋氏虽已醒了,却也还不曾起身,正蜷在被窝里,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幅象征着子孙昌盛的苏绣石榴桃红锦被,意在取石榴多子的吉祥之意,只露出半弯雪白的肩头在外面,床前的茜红流苏锦帘绡幕半垂半卷,一派慵懒之态。宋氏正睡眼惺忪地静卧间,乍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不由得一惊,一时立即清醒了过来,连忙坐起身,一面忙不迭地扯过衣裳披在肩头,掩起只穿了大红鸳鸯抹胸的雪白身子,一面用手急急去拢蓬松微散的秀发,羞急道: “妾身尚未起身,不防这副样子见爷,实是失仪了……”北堂戎渡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没什么,是我一早来得突然了些,你躺着罢。” 宋氏闻言,羞涩一笑,便没有起来,只披衣半靠在床头,北堂戎渡见她雪白的面容上微染着红晕,眉眼之间尽是难以抑制的欢喜,显得姿容也仿佛格外动人了几分,右手不自觉地搭在小腹上,一副即将为人母的幸福之色,北堂戎渡见了,目光扫过女子的腹部,心中一时间滋味难言,却又想起北堂尊越,因此到底还是压下那一份介怀,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与宋氏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令其安心静养之类,宋氏一一听着,尽数含笑应下,她却不知自己先前已是多么凶险,只差一步,腹中的那一团还没有成型的血肉,就要因为丈夫的疑心而被暗中抹去……北堂戎渡在宋氏居处随便坐了一会儿,又在这里用了早饭,这才起身离开。 …… 京都,风声阵阵,秋雨滂沱。 北堂戎渡身披胭脂色团花外袍,露出里面一截宝蓝衫服,左手当中正拿着一卷野史闲闲看着,一面听楼外的雨声,眼下整间漱歆阁都已被包下,只有他一个客人,连绵数日的雨似乎令暑气消去了一些,空气中总有一股难言的湿润之意。 身后有人捧上一盏热茶来,北堂戎渡接过,呷了一口,暂时放下书问道:“……什么时辰了?”那人低声道:“回爷的话,已是酉时三刻了。”北堂戎渡点点头,道:“倒是咱们来得早了些……”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觉皱眉问道:“上回派人前往南方,至今还没有确切消息吗?”谷刑垂手应道:“爷虽已派人招揽,可惜李阀如今,还尚无明确答复。”北堂戎渡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放到一旁,指尖摩挲着襟口上的攒瓣宝石花纽,语气中已隐隐流露出了几分杀机,道: “不识时务……天一道如今已在我手,两路大军亦已挥师南下,这群人却还在心存他想,作观望之态!你传信过去,告诉赴南的那批人,若李氏一族再不立时附我,则李阀二百余年基业,便令他一朝灰飞烟灭!” 自先前公输远身死、天一道归于北堂戎渡手中之后,北堂氏便立时出兵向南,天一道乃是南方宗师公输远一手所创,实是南方大派,极有影响,因其倾力配合,北堂氏大军已经逐渐有了开始控制住南方局势的苗头,一些较小的世家门派斟酌时局,已各自派人来京活动,请愿投靠归附,以求保住自家门户不灭,对此,北堂氏自然来者 分卷阅读295 不拒,一一收纳,并且各有封赏。其实眼下前来投效的多是一些根基不起眼的势力,算不得什么重要所在,但北堂氏需要用这种做法,来向天下其他人表示出某种政治上的姿态。 一旁谷刑沉吟一瞬,又禀道:“爷,方才最新接到的线报,右路军统领董岳,在南方纵兵食人……”北堂戎渡闻言一惊,动容道:“什么?食人?……且详细说来我听!”谷刑喏然,道:“照线报上所言,前时董岳一部遭袭,屯粮之地被毁,粮草烧毁近七成,我军身处南方,临时补给已来不及,又不好就地掠劫百姓,以致王师背上恶名,董岳见状,便下令连夜攻破南方残喘胡人龟缩之地,掳掠一万余胡人,以做口粮,至此,中原胡人尽灭。” 北堂戎渡面色犹疑,问道:“这一万余胡人,都是哪一部的?”谷刑道:“多数乃是鲜卑人。”北堂戎渡一顿,随即冷笑道:“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从前鲜卑将我汉人当作两脚羊,用以大军方便食用,如今自己也尝到这滋味了!”谷刑轻声道:“回爷的话,属下这里还要一封奏报,是董岳亲手所书,乃是求爷为此事在朝中周旋一二,他自知如此行事,必遭人攻讦……”北堂戎渡哈哈笑了起来,道:“当年我初涉堡中事务,他爹董步川大司执的位子,就是因为我要立威收拢人心,这才提拔他顶上的,既是我的人,我又怎会不护着他?你去回个信,给他吃个定心丸,让他只管放开手脚行事,在南方做出一番局面来,也算是给我脸上增光,至于朝中那些酸臣腐儒,若是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聒噪不休,我自会应付,总而言之,保他稳当无事便是!” 谷刑沉声应下,正值此时,北堂戎渡的目光忽然转向外面楼下,口中悠然笑道:“你看,李阀虽然不识时务,不过世上,可总也有些聪明人。” 一百六十八.南方局势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的目光忽然转向外面楼下,口中悠然笑道:“你看,李阀虽然不识时务,不过世上,可总也有些聪明人。”谷刑闻言,视线往楼外一扫,便见两辆马车已停在下方,自前头的车内走出一个华服青年,其后的马车中,则款款下来一名身材窈窕的少女——其实今日北堂戎渡来此,就是专门为了会见这个南方老牌世家派出的接洽人,文氏少主。 文仲修下得车来,身边自有随从为其撑伞,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妹妹文绾,随即便听见门口一名面色冷肃的褐衣男子道:“……世子请两位上楼。”文仲修闻言,遂整理一下心神,旋即便随着对方进到楼中,方一入内,就见楼上楼下,有近百精悍的素衣人分立两侧,面色冷冷,气势端凝,虽人数众多,却不闻一丝声响,见到有人进楼,亦连眉毛也不曾动上一动,个个剽悍以极,文仲修见状,心下微微一凛,再不多看,只与妹妹随着那褐衣人上了二楼。 进得二楼正中一间门前,门口立着的两名锦衣青年便推开了门,文仲修进到里面,才入得房中,却见当先一名身穿胭脂色华服的少年正坐在上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修眉凤目,容貌丰绝,手中正端着茶盏喝茶,一眼望过去,便是极度地摄人心魄,身后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灰衫男子,五官凌厉中略带一丝阴柔,唇薄如削,文仲修不好多作打量,当即微微垂眼,上前见礼道:“文氏家主长子文仲修,见过世子。”身后文绾亦款款福身一礼。 北堂戎渡目光淡转,一手放下茶盅,微微一笑道:“文公子不必多礼,坐罢。”说着,视线已在青年身后的少女身上一扫:“这是……”文仲修忙道:“此乃舍妹,自幼父母娇养惯了,向来不通礼数,让世子见笑了。”北堂戎渡见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如花年纪,生得极为美貌,眉目如画,丽色夺人,五官之间与文仲修略有一二分相似,心中稍一思索,便已猜到了八九分意思,面上却只是毫无波澜,对着刚刚落座的文仲修好整以暇地道:“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文家果是欲附我北堂氏?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当真如此,我父王自无薄待。” 文氏乃南方根基稳厚的世家之一,虽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高门大阀,却也颇有些实力,同时也是目前南方投靠而来的世家当中,势力最大的一个,因此今日北堂戎渡才亲自来见这文仲修。此时北堂戎渡华衣淡色,举手投足之间,就有一种从容自如之态,文仲修一眼望去,就见这少年面如冠玉,实是倾绝震动人心,但那眉宇之间却是深不可测,隐隐有一股令人莫名心惊的气势,想来是自幼长时间身处高位、控人生死,且又于沙场之上百战磨砺所致,文仲修见状,想起自家近三百年的基业,如今就要尽皆归附于他人,一时之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口中却已恭谨说道:“……自古良禽皆择木而栖,汉王受命于天,如今坐拥中原以北,大势已成,我文家又怎好不顺应天意,归附汉王,为王上大业略献绵薄之力?” 北堂戎渡闻言,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一副似是大为满意的模样,不觉抚掌,笑语晏晏道:“好一个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如此,我父子又怎会有所苛待,伤了忠臣之心。”说着,将先前北堂尊越定下的封赏一一道来,文仲修听闻,觉得与家族先前众议筹谋的结果相差不大,心中一松,知道此次来京之事已算圆满,便当即离座叩谢,这一来,用的便是君臣之礼了。 北堂戎渡神色不动,只淡然一笑,为王者,招揽天下势力,令人纷纷归附,亦无非等闲而已,如今既是北堂氏大势隐隐已成,就如同潜蛟在渊,兴云布雾,只待将来某时蜕化为龙,真正飞龙在天的那一日……随即吩咐下去,命人开宴,不多时,丝竹之声悠悠而起,十数名青衣小帽的侍从快步入内,片刻之间,就已整齐摆上了肴馔酒果,北堂戎渡欣然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如此,今日文氏归我父子麾下,自是喜事,且干了这一杯就是。”文仲修见此情景,连忙站起身来,端酒恭敬道:“世子客气了,臣实不敢受。”说罢,仰首一饮而尽。 此杯既罢,北堂戎渡便道:“今日不必拘礼,自可随意便是了。”他虽这样说,但如今彼此之间已有上下君臣之分,文仲修又怎会真正放怀,因此只面上端正,暗中谨慎陪座罢了。 酒过三巡之后,文仲修微一沉吟,随即便起身道:“今日臣尚有一事,欲禀世子……”北堂戎渡见他神色,已猜出他要说些什么,因此半途截下话头,打断道:“说起来,我也正有一事,要与文都尉商量。”文仲修微微一怔,虽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却也立时谦道:“臣不敢,但请世 分卷阅读296 子吩咐就是。”北堂戎渡一笑,悠然说道:“令妹世家出身,姿容娇美,想必德止亦是不错的,我有一义弟,姓孟名淳元,如今已有十四岁,武艺文思倒还马虎,模样也过得去,堪配令妹,向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我便做主,代他提亲,不知文都尉意下如何?” 文仲修当即愕然,此番他原本是奉父命,带幼妹文绾来京,由北堂戎渡收纳,以加深文家在朝中的联系,有所倚靠,因此眼下北堂戎渡的这番提议,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细细一想,北堂戎渡既然当面说出代义弟提亲,自然文绾就是以正妻名分嫁与那个孟淳元,比起作为北堂戎渡的平妻甚至妾室,似乎也并没有多少差别,都是将自家与北堂戎渡联系在了一起,靠上了这棵大树,这与文氏一族的利益并无任何出入,完全符合……思及至此,文仲修当机立断,登时躬身一揖,沉声道:“……既是世子美意,臣如何敢辞,但凭世子做主便是。” 北堂戎渡见状,满意而笑,道:“既然如此,文都尉回去之后,便与家中商量具体婚期罢。”他说着,目光无声无息地扫过那从始至终,都只垂首不语的文绾,少女坐在席间,矜持而沉默,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对于兄长一语便将自己的命运决定下来之举,似乎并无异议,她显然十分清楚自己在家族中充当了什么样的一个角色,像她这样的世家女子,大多数的人生轨迹都是这样,往往要成为两方势力当中的某种纽带,甚至一件货物——自古以来,这世上的所有女子,除了极少数有能力决定自己命运的之外,又有几个,不是男人手中的一件物品? 半晌,酒宴既罢,双方宾主尽欢,都是各自满意而归,此时天地之间连绵的雨水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一路回到宫中,见外面天色还早,便前往乾英宫,去见北堂尊越。 北堂戎渡手里提着一只食盒,里面放着他方才回宫之前,在外面买的几样味道不错的点心小吃之类,他进到殿中,就见案间摊放着几本没批完的奏章,而北堂尊越却是正倚在靠窗口边放着的一把阔大蟠龙雕花椅上,黑发垂身,穿一袭家常象牙白色的软缎衣裳,静静闭目,神情平和,应该是睡着了,右手搭于膝上,掌下则压着一柄泥金折扇,大约是用心公事之余,暂且也休息一会儿,此时窗外几竿绿竹被雨水洗过,眼下显得格外青翠欲滴,绿莹莹地十分养眼可爱。 北堂戎渡把食盒放下,静悄悄地走过去,一手从北堂尊越的掌下轻轻抽出扇子,正值此时,北堂尊越却忽然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同时快如电光地一把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用似乎有点儿接近于蜂蜜色的一双眸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年,嘴角淡淡轻抿,嗤笑起来,道:“……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北堂戎渡倒也没有去从男人的掌心里抽出手,只笑道:“怎么,吵着你啦?”北堂尊越握着他的右手,只微微一扯,就毫不费力地把北堂戎渡整个人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将其侧身抱在腿上,低声笑道:“本王也没睡着……你今日来得倒早,嗯?” 北堂戎渡也不试图挣扎,只十分老实地坐在北堂尊越腿上,微微笑说道:“……才去见了文家的人,等办完了事情,我自然就回来了么,见天色还早,就直接过来这里看看你了。”北堂尊越圈过北堂戎渡的腰,把少年更进一步地挽在怀里,轻声笑道:“你若再早些过来,倒还能赶上和本王一起用饭……怎么样,文家的人还算知事?”北堂戎渡微微颔首,道:“倒是个有眼色识时务的,乖觉得很。”说着,忽然想起文绾一事,因此只看着别处,故意调笑道:“是了,那文家长子还把自己妹子也带来了京中,看他们家的意思,是想将那女子献给我,找个稳当的靠山呢……说起来,那文家的姑娘长得倒还当真美貌,也算是少见的美人了。” 北堂尊越闻言,眉心一动,微眯了双目,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似乎略感意外地‘哦’了一声,心中刹那间有无数个念头转过,然而片刻的转念之余,却很快地又宁神静气起来,随即双眉立时舒展了开去,伸一伸手臂,在北堂戎渡的背上拍了拍,笑骂道:“……混小子,和本王玩心眼呢?”言语之间,嘴角已轻轻向上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但马上就又忍不住用手捏住北堂戎渡的下颔,用力摁了摁,揶揄道:“……怎么,就这么想看看本王到底吃不吃醋?真那么有意思么?”北堂戎渡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哈哈一笑,丝毫也没有被人识破的不好意思,只道:“我已经替别人应下了这门亲事,行了罢?”说着,半是玩笑半是挑衅一般地笑吟吟斜睨了北堂尊越一眼,却不防北堂尊越却执起他的一只手,放到唇边张口咬了一下,虽不疼,只酥麻麻地有些痒,但其中的狎昵之意却是昭然可见的,北堂戎渡嗤地一笑,一拳轻轻捣在北堂尊越的右肩处,侧头哂笑道:“干什么,我这个又不是猪蹄子,能让你啃的……是了,你要是饿了,我这里正好带了些东西过来,味道倒还算是不错,你吃不吃?” 北堂戎渡说着,已起身去把自己带来的那只食盒提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不少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有食欲的吃食,北堂戎渡在父亲身旁的位置坐了,用手从中拣了一块叫不上名字的绿莹莹点心,随手递到北堂尊越唇边,道:“爹你尝尝,这个香得很。”北堂尊越虽然不饿,却也仍然启唇含了,入口处,只觉果然香甜满口,北堂戎渡自己也挑了一块丢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赞道:“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之物,不过这味道还真是挺不错。”他说着,忽然低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捉弄之色,探过头去在北堂尊越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北堂尊越先是微微一顿,狭长的凤目中现出几分灼热的光,但随即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伸手擦去脸上被少年留下的点心渣子,笑骂道:“……混帐,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北堂戎渡拊掌大笑,一面擦了擦嘴上残余的点心碎屑,满面皆是一副戏弄之色,只道:“你才知道啊?” 两人自是玩笑了一阵,一面随意用些点心,如今北堂尊越自然早已知道宋氏有孕一事,但他却从不曾在言谈之中提起过,而北堂戎渡由于心中误认为北堂尊越与宋氏有染,因此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此事,两人就在这心怀各异的思量中,竟隐隐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默契地谁也不曾谈起过宋氏身怀有孕的这件事情……半晌,北堂戎渡右手抵在颔下,偏过头去看着北堂尊越,轻笑道:“爹,我想听你弹琴。”北堂尊越向后将脊背往椅子上一靠,神色微晃,略略哂道:“……本王又 分卷阅读297 不是琴师,让你指使来指使去的,嗯?”北堂戎渡心知对方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是不会不答应的,因此便伸手推一推他,嘟哝道:“干什么这么小气,一件小事而已,你都不肯答应。”北堂尊越眼望着少年,似乎含了七分的笑意,三分的妥协,道:“行了,那你自己动手拿琴去。”北堂戎渡笑逐颜开,站起身来,一面用右手按了按北堂尊越的肩头,方说道:“我就说么,明明一早儿就能答应的,偏偏却还拿乔作势,非得噎人一下才好。”北堂尊越恼道:“……混帐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一脚便朝着北堂戎渡的屁股踹了过去,北堂戎渡见机得快,讪笑着连忙灵活以极地闪身一躲,将将避过了这一脚。 一时间北堂戎渡取了琴来,北堂尊越接过,横放在膝上,既而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铮铮’两声调了调弦,紧接着又稍微静了一下心气之后,这才指尖微动,动手随意拨了起来。 北堂尊越的琴技严格说起来,大约只算是比‘普通’强上那么一点儿,然而北堂戎渡却似乎听得很认真,渐渐地甚至开始神色投入,几忘身心,他静静凝视着北堂尊越,突然之间,心神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朝,但只转瞬之间,北堂戎渡却又登时清醒了过来,同时一种无可抑制的奇异情感,油然自心头生出……许久,琴声悠然止住,北堂戎渡这才拍一拍手,点头笑道:“爹,你若是能天天为我抚琴,那就好了……”北堂尊越睥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得倒好……况且本王也不过是技艺寻常,你要听,这宫中自有比本王琴技强上十倍的人,任你驱使。” 北堂戎渡神色轻悠,反手捋了捋胭脂色的衣袖,淡语轻笑道:“那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的确,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音律大家抚琴,个个都比你弹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但那又怎么样,说到底也只是‘好听’而已,没有一个能让我动容,因为他们不过是琴师而已,弹出的东西都被局限住了,心性所致,不过如此,而爹你身为王者,所思所想,自然与他们完全不同,曲中显人心,那等不受任何拘束之意,自然也就是他人望尘莫及的,又岂是旁人仅仅依靠技艺精湛,就能相比的?” 北堂尊越目色深沉,忽然间哈哈大笑,同意道:“说得不错。”他凝视着北堂戎渡的双眼,徐徐而笑,道:“是了,本王又怎么会忘了,向来只有强者……才能让你动容。”北堂戎渡但笑不语,北堂尊越却是看着他,着意沉思一瞬,旋即便言语中隐藏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含义,说道:“……既是如此,那么渡儿,若是面对足够强势之人……你,可会顺应循从?”北堂戎渡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明确地说是还是不是,只轻缓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会想办法让自己竭力赶上对方,甚至……更强一些。” …… 傍晚北堂戎渡回往自己宫中,走在路上时,便于偏东的一小片花丛前见到沈韩烟手里正拿着一根藤条,负手看着身旁孟淳元演练一套剑法,一旦发现有所差池,便毫不留情地在少年背后笞上一记,虽明显拿捏了力道,不会将其打伤,但皮肉生疼却是肯定的,北堂戎渡见了,便走过去笑着道:“都什么时辰了,都先回去吃饭。”孟淳元闻言,这才收回长剑,揉了揉后背上被打疼的地方,吐舌笑道:“世子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觉得饿了。”北堂戎渡摸了摸他的头,道:“来,我有事要与你说。”言罢,就将今日与文家约为婚姻一事,与孟淳元细细说了一遍。 孟淳元眼下已是今非昔比,早已经能够替北堂戎渡办些正事,这几年来也不再是当初不晓事的孩子了,北堂戎渡也有意培养他做自己心腹,思量着待少年再大些时,便给他补个职,因此孟淳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惊讶震动之意,只是点头认真说道:“世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北堂戎渡笑了笑,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道:“……好了,去吃饭罢。” 一时间孟淳元自去不提,北堂戎渡则携了旁边沈韩烟的手,两人慢悠悠地顺着小路往回走,不一阵回到宫内,北堂戎渡命人摆了饭上来,又取了些酒。二人对饮了几杯之后,北堂戎渡放下筷子,对沈韩烟道:“你是二月二十二的生辰,与百花生诞是同一日,向来就喜爱花草,如今既已入秋,自然当数菊花开得最好,因此昨日我让人置办了几盆好花,你且瞧瞧。”说着,双手用力拍了一拍,片刻之后,就见十余名内侍一人手里抱着一盆娇艳花朵,脚下碎步一径而入,将手中的花盆一一摆放在地上,顿时满室都飘入了一股香气,淡淡弥漫开来。 沈韩烟定睛看去,就见原来是十几盆菊花,或黄或白,颜色不一,形态各异,皆为名品,有绿翠、玉翠龙爪、风飘雪月、独立寒秋、金毛刺等等,不一而足,花香馥郁,姹紫嫣红。沈韩烟一时看得喜欢,遂瞧着花笑道:“果然是开得极好……北堂,让你费心了。”北堂戎渡见他一笑之下,恰如春风沉醉,说不尽地清俊翩然,不觉哂道:“古有周幽王为求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今日我才用了几盆花就让你欢喜起来,岂不是便宜得多了。”沈韩烟闻言,也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拿扇子轻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手,道:“……瞎说。” 一时两人一边赏花品菜,一边互为饮酒,倒也畅快惬意,沈韩烟酒量不过寻常,与北堂戎渡没得比,陪他纵兴喝了一阵,便略略有了几分酒意,面色陀红,停杯道:“北堂,我已有些醉意了……不好再喝。”北堂戎渡哪里肯这么轻易饶过他去,便笑着不应道:“那可不行,不过,若是你实在喝不得,倒也有个法子。”他说着,右手一指面前地上的那十几盆争奇斗艳的稀品名菊,笑道:“要是你能以此作一首诗来,且让我觉得好,便也罢了。”沈韩烟向来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在这些方面上的本事甚至还在北堂戎渡之上,因此倒也没难住他,不多时,便作出一首,北堂戎渡细细品了一遍,不觉抚掌叹笑道:“好了,算你赢了,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现今我家沈公子,却也不比他差了。”沈韩烟心中微觉触动,一时想起早年间的事,只真心唏嘘道:“当年若非有北堂你,我也不知现下究竟如何……又怎来今日景观。” 北堂戎渡见他眉目染晕,略带酒意,一袭缃色锦衣,皓皓出尘,转眼之间,与当年那个低眉顺目的清秀少年已截然不同,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之意,道:“我记得当初你才十二岁,那天你似乎穿着一身 分卷阅读298 蜜合色的衣裳,战战兢兢的,后来,就跪在我面前……。”沈韩烟只觉得心底似被什么东西微微撞了一下,怦地一跳,仿佛隐隐动容,又仿佛有无限温软之意,只笑道:“……嗯,你还记得?”北堂戎渡呵呵笑说道:“怎么不记得,当时我还想呢,这人长得还真是好看,就留下他罢。”沈韩烟目清如水,澄净而笑,哂道:“你当年才多大,原来竟那么小就有知色之心了?”北堂戎渡只笑盈盈地注视着青年,笑意从心里溢了出来,道:“那又怎样,爱美之心,人人有之么。”北堂戎渡说着,却捏住了沈韩烟的手,只那样笑着瞧他道:“不过到了现在,韩烟你自然是知道的,我真正看重的,又哪里仅仅是你这副模样而已。” 沈韩烟微微一笑,有洁净气息的温暖右手已在北堂戎渡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其实偶尔在某些时候,他也会想起过往种种,很明白北堂戎渡当真是对他有着真心实意的,并且这份真心在日复一日当中,已渐渐更靠近了亲情与厮守的一面,越发浓厚,也越发不会割舍,只不过北堂戎渡待他的这份心,虽然与旁人是不同的,但终究,永远不会是最动人心绪的那一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情爱之事,重在痴迷,而非冷静清醒,北堂戎渡一向风流不羁成性,但却从不对任何人、事有所迷恋,稍加痴许,这样的人,看似多情,可骨子里,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情无爱…… 沈韩烟端起酒杯,向来世事无情,一切美好的表面之下,都有着永不可补及的惋惜与遗憾……他举酒而饮,琥珀色的酒液徐徐入喉,心里稍稍安慰,既而停杯一笑,摆一摆衣袖,道:“……对花饮酒,何其雅之,北堂,不如你我今日,共谋一醉。” 一百六十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不一时,沈韩烟已是醉了,北堂戎渡命人安置他睡下,自己则独自一人慢斟慢饮。 眼下时辰尚早,月色也还好,北堂戎渡闲来无事,忽然起了出宫走走的兴致,他想了想,便换了一身寻常衣裳,去了乾英宫。 此时北堂尊越也不过是刚刚用过晚膳,见了北堂戎渡踏着月色而来,长身立在殿门口,身上是普通的殷实人家少年打扮,简约合身,勾勒出修长的身姿,在柔和的光线中显露出一个干净澄澈的表情,便不觉微微挑眉道:“……怎么忽然穿成这样?”北堂戎渡弯唇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带着一丝少见的孩子气,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新月弧度,将几许微笑绽放在两颊上,道:“……方才忽然想要出宫逛逛,你去么?”北堂尊越自然不会不答应,便立时命人更衣,换上一件玄色便袍,北堂戎渡则在旁边的妆台前坐下,一面将黑发散下来,简单在脑后束起,一面取了些东西在脸上修饰,没多久,镜中便出现了一张普通的少年面孔,眼中有清澈之色,透出微蓝的光泽来,他扭过头来看向北堂尊越,笑道:“你也稍微弄一下罢……我想咱们两个安安静静地去溜达一阵,可不想让人认出来,没得聒噪。” 北堂尊越闻言一哂,果真坐下来整理了一番,半柱香之后,父子两个便已出了乾英宫。 二人走在街上,北堂尊越眼下看起来倒像是个普通的富家青年,身旁的北堂戎渡更是毫不起眼,与寻常的十几岁少年没有什么两样,父子两人并肩而行,信步之间自有一种静谧舒畅之意,十分亲密,街上的小摊杂铺之流不在少数,卖果子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五花八门,各自吆喝着招揽生意。 北堂尊越走了没一时,袖中一动,忽然无声地牵住了一旁北堂戎渡的手,北堂戎渡一愣,扭头看去时,就见北堂尊越面上一派泰然自若之色,无所顾忌的模样,身量颀长挺拔,在后面拖开黑黢黢的影子,黑色衣袖下露出极白的修长手指,如同美玉流转着微光,北堂戎渡目光被他牵动,心中微微一顿,神色之间闪过一丝讶异,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北堂尊越比平日里仿佛格外高大一些,足足将北堂戎渡自己原本颀长的身躯也对比成了普通的模样,面上无声涂有一层凉薄的冷清,玄黑的衣袍近乎与夜幕融合在了一起,一双金色凤目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样子,神采斐然……北堂戎渡忽然发现此刻男人的眸底甚至还带了一丝温润的色泽,很像沈韩烟,但同时,又多出了三分沈韩烟从不曾有过的桀骜,竟是格外引人。北堂戎渡不觉把手缩了缩,哂道:“嗳,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 北堂尊越的眼睛里居然破天荒地带出了一丝浅薄的坏笑,双目明亮如灼灼月华,漫天星光尽数落在眼底,浮光掠影,不可逼视,里面那种睥睨一切的神气,恒古不化,仿佛红莲业火,有焚天的火焰在其中灼灼燃烧,使得即便眼下换了一张普通的面孔,这个男人也依然是锋芒毕露,令人无法忽略过去,他握着北堂戎渡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神情闲闲,恍若无事一般,只低笑道:“……那又如何,莫非眼下谁还认识你我不成?”北堂戎渡听了,倒也无话,因此便只由着他……北堂尊越的掌心十分温暖,上面的暖意清晰地透过皮肉传递过来,令人安心,北堂戎渡想了想,干脆便反手一根一根地将五指插在男人的指缝间,令彼此十指交握,既而就笑了起来,北堂尊越见状,摸了摸少年额前的漆黑发丝,两人相视而笑。 彼时夜色渐浓,街道上行人车马往来不休,又有摆弄杂耍,当街卖艺的,实是热闹得很,父子两人这样携手游逛,看起来就完全是一对年轻而普通的情人,丝毫不引人注意,这样安静地走在街上,彼此协肩而行,内心有说不出的宁和之意,满是携手同行的温馨……北堂尊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足够聪明,明白究竟怎样才最容易打动少年那颗状似无羁的心,在无声无息之中,随风润物一般地一点一滴地去侵入、不动声色地去织下情网,令人不自觉地逐渐忘记了抗拒。 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北堂戎渡双眸清亮,面上蕴着闲适的笑意,牵着北堂尊越的手,打量了对方几眼,唇角澹澹扬起,心口有一丝恍惚感觉,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着某种东西,眼角眉梢都是打趣一般的笑意,道:“你现在这个模样,看起来虽然平常了些,也不不太习惯,但要是笑起来,倒还算是好看……”北堂尊越听了这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只紧了紧少年的手,目光灼灼如火,依稀露出一抹如焰的笑,却又好似涟漪一般在薄唇间微微荡漾开去,重重笼罩在每一丝笑纹里,嗤声笑道:“……本王还以为,你向来只喜好美色。” 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男 分卷阅读299 人的目光,那里明显是闲逸以极的神色,让人见了,只觉得说不出地愉悦和轻松。北堂戎渡眼中明净如天光云影,闻到身旁男子身上的那股淡淡洁净的清香之气,不觉有一刹那的恍惚,平凡的面孔上也似乎多了一分微笑,夜幕中的脸庞依稀有着比平时格外柔和的线条,道:“……你这明明是编排我呢,我哪有那么好色?”说着,忽然朝不远处的一处摊位扬了扬下巴,道:“那里有卖糖葫芦的,你吃不吃?” 北堂尊越略弹了弹衣襟,语气懒散道:“刚才出宫时,本王可没顾得上带钱。”北堂戎渡用手撩开挡在额前的头发,只觉得夜风吹着发丝,将肌肤拂得酥酥地痒,遂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一本正经地道:“好了,起码我还没至于空着手出来……那今天就我请客罢,要吃什么要买什么,都由我来,全算我的。”北堂尊越闻言,不由得有些好笑,抬手就要去敲北堂戎渡的额头,同时笑意漫上眼中,道:“……说得好象够大方似的,本王把你养了这么大,你现在掏几个钱,莫非却不应该不成!”北堂戎渡灵活地一闪,躲开了北堂尊越要敲他脑门的手,同时连忙朝着卖糖葫芦的摊子跑了出去,一面得意地就欲回头对父亲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让你打着我……阿唷!” 北堂戎渡刚一回过头来,就已乐极生悲,被北堂尊越自身后一把抓拢在怀,北堂戎渡忙道:“我错了我错了,真错了……”一边讨饶,一边用双手护着额头,不让对方打,身子如同扭股糖一般,连连躲避,北堂尊越则牢牢捉住儿子,不让他挣脱,同时极有兴致一般地去掰少年护住脑袋的手,两人就这么像是真正的一对年轻情人一样,缠身嬉闹起来,周围行人往来之余,也并没有几个朝这里多看上一眼,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双普通的情人,会是如今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一对父子。 北堂戎渡胡乱挡了几下,终于还是抵受不住,到底被北堂戎渡在脑门上结结实实地连凿了三四个暴栗,他低哼两声,似是微微吃痛,用手捂住额头揉了揉,抱怨道:“你怎么这么用力……”北堂尊越大笑着抬手又给了他一记,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说要买东西?还不快点儿!”北堂戎渡用力揉了一下脑门,一面掂了掂手里的铜钱,一面口中嘟囔道:“这都什么世道,挨了打还要给人掏钱付帐……” 北堂戎渡说着,将手里的几枚铜钱递过去,对那卖糖葫芦的老者笑道:“拿两支来。”他眼下虽是容貌平常,但这么一笑,眉眼之间便是说不尽地气韵风流,那老人只觉得面前这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十分讨人喜欢,便挑了两支最大的糖葫芦递了过去,笑眯眯地道:“自家做的糖葫芦,保是又酸又甜,小哥儿尝尝。”北堂戎渡笑着接过,随后分给旁边北堂尊越一支,这才拉了对方的手,边吃边走。 夜风脉脉,带着一点湿润之气,拂起袍角,令心底也渐渐地浮起几缕惬意,此时此刻,所有的金戈铁马、诡谲心计都渐渐远去,唯有周围酒肆飘香,伴随着人声笑语才是再真实不过,北堂尊越尝了尝手中的糖葫芦,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吃了几颗,但之后,就开始觉得颇酸,因此只将东西朝身旁一递,对北堂戎渡道:“……你吃了。”北堂戎渡瞟他一眼,闷闷道:“干什么叫我吃你剩下的?”北堂尊越眉毛微微一挑,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去看北堂戎渡,与其对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就仿佛整个人是一头慵懒的雄狮,优雅而从容至极,那上扬的眼角,淋漓尽致地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盛气凌人’,星汉灿烂,皆聚眉心,只声音低磁道:“……怎么,你还嫌弃起本王来了?” 果真是殊丽之极……北堂戎渡心想,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说起来,北堂尊越无疑是无人可及的心气桀骜,向来除了北堂戎渡之外,几乎无论面对谁,都丝毫不假以辞色,然而此时此刻,那一双接近蜜色的眼睛嵌在脸上,长睫安然微敛,如同掩住两簇幽幽而燃的火焰,却令人心中悸动交错,难以再趋于平静……呵,嫌弃么?怎么可能,这世上谁又能够嫌弃得了他、舍得嫌弃他? 北堂戎渡恍惚想着,既而很快就定下神来,从北堂尊越手里拿过剩了一半的糖葫芦,道:“好了,我吃就是了。”北堂尊越嗤嗤一笑,从那嘴角些微扯起的线条,便能够真切地感觉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必然十分不错。 不多时,两人经过一处僻静些的摊位前,北堂戎渡闻到新鲜的酒酿圆子味道,便停了脚,道:“这味道闻起来,好象挺不错么。”遂拉着北堂尊越走到一张干净桌子前坐下,扬声对灶边正忙活着的妇人道:“……拿两碗酒酿圆子来。”那妇人忙应了,开始烧水,北堂戎渡笑道:“我记得,你好象也挺喜欢吃这个的。”北堂尊越与之对视,唇角扯出一缕含义深刻的微笑:“……你知道?”北堂戎渡侧首一哂,平淡无奇的面庞上显露出些许笑意:“当然知道了。” 很快,两碗酒酿圆子便送了上来,北堂戎渡舀起一勺吹了吹,便往嘴里一送,只觉得味浓甜润,果然十分好吃,便笑道:“嗳,真的挺不错,你尝尝。”谁知北堂尊越却只神情懒懒地将两肘放在桌上,悠然道:“……你来。”北堂戎渡一时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然后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顿时大皱眉头,闷声道:“过分了啊……自己明明有手有脚的,却叫我在外面就这么喂你?” 北堂尊越也不说话,只是闲闲看着少年,北堂戎渡被这种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又想到反正眼下又没有谁知晓两人的身份,因此揉一揉太阳穴,叹气道:“随你便罢……”说着,舀了一勺酒酿圆子吹了吹,突然间却又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便道:“……张嘴。”北堂尊越这回倒是很配合,张口就将递过来的勺子含住,此时北堂戎渡忽然察觉到了有人看过来,而且不止一个,但他向来我行我素,既然这么做了,就哪里还怕人来看,因此只当作没看见,至于北堂尊越,则更是完全无动于衷。 好容易吃完,两人结了帐,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处河堤前,此时远处的水面上灯火粼粼,画舫来回,丝竹婉转之声,琵琶轻抹之调,皆幽幽传来,夜风中,有着秋季里特有的萧瑟之意。北堂尊越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抚上了北堂戎渡的面庞,他细细端详着这张平淡得近乎乏味的脸,目光中却依旧有着炽热之意,过于情长了些,就仿佛那普通的五官充满了诱惑,丝毫未曾改变,紧接着,便低头熟门熟路地印住了那两瓣很有质感的嘴唇—— 这些永远 分卷阅读300 都得属于他,眉眼,鼻子,唇,耳朵,手脚,躯干,一切的一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北堂戎渡也很配合地回应起来,等到之后两人分开,北堂尊越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满足的叹息之意,低低笑道:“……以后若有时间,就跟本王出来走走,便像……今晚一样。” 北堂戎渡笑道:“好。”他说完,低头去牵北堂尊越的手,面容被遮掩住,安静沉默于阴影当中……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晚从始至终,他下意识间再没有将北堂尊越当作父亲,而仅仅只是看成一个男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一百七.不择手段 深秋,宁州。 天上日光稀薄,一所不大的精巧宅院前,缓缓停下了一匹毛色雪白的马,马背上的人身穿一袭姜黄的锦衣,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刷着黑漆的大门,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色。 北堂戎渡翻身下了马,然后徐徐走到门前,抬起右手,在上面轻叩了两下,没一时,大门便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一名青衣青帽的小厮从门内看见外面站着的北堂戎渡,忙开了门,躬身将北堂戎渡请到里面,随即便自己在前方带路,穿过垂花门,引着北堂戎渡沿途走向后头。 一时两人一前一后经过抄手游廊,到了一间精致的上房前,青衣小厮自是退下,留下北堂戎渡一人,北堂戎渡神情悠闲,见廊下挂着一个银色鸟架,上面一只鹦鹉正蹲着用钩嘴梳理羽毛,颇为可爱,反正眼下也无事,便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根细细的拨棍,去逗弄那鹦鹉。 未及一盏茶的工夫,远处却忽然匆匆走来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人,身穿宝蓝锦绣华袍,剑眉悬鼻,面目颇为英俊,眉眼之间俱是一派喜极之色,快步而行,当远远看见一道颀逸高挑的姜黄身影正立在廊下,闲闲去逗那鹦鹉作戏之时,眼中顿时一亮,已是燃起了灼灼的炽热之色——那人是背对着他站着的,自然看不到面容,只能瞧见那漆黑如墨的及腰发丝用金箍半束在头顶,其余大半乌发则垂在身后,合体的姜色锦衣淡淡勾勒出腰身修长的线条,双肩轩雅,姿态闲逸,只单单看那背影,就已说不出地动人,看在眼里,就烧在心里……钟愈一时间心头火热,急忙朗声唤道:“……北堂!”一面出声,一面已加快了步子,朝其快速走去。 那人听见声音,便回身看了过来,露出一张俊美到惊心动魄的面孔——那是一张怎样魅色横生的容颜,钟愈最先看见的,便是一双清如冷泉,潋滟生波的眼眸,心肝剔透,清华如斯,几缕丝绒般的黑发蜿蜒垂在颊旁,如同一种无声的暧昧诱惑,肌肤白绝胜雪,几近透明,哪怕是浅薄的日光染上去,也并没有在上面添出什么血色,只看见嘴唇薄红,权鼻修挺,漆黑飞扬的长眉淡淡轻掠开来,眼角些微上挑,密长如羽扇的睫毛将一双蔚蓝凤眸衬得似睁非睁,似笑非笑,眼波流转之间,恍惚便是倾世夺命的风流,万劫不复的劫数……但这样无法无天的绝丽之中,却隐隐带有一丝诡异之意,哪里还能有丝毫看得出这是沙场上那个令人闻之丧胆的汉王世子,似乎是刻意敛起了所有的犀利与刚锋,半点也再找不见眉眼之间的锐气与纵横决断之色,再非桀骜高曼的兽,而分明是彩羽斑斓的鸟儿,只一味地美,一味地勾魂摄魄。 钟愈几乎是近于痴迷一般地恍惚走了过去,双眼紧紧凝视着那个人,目光贪婪地从对方线条精致到极点的下颔一直向上游移到两片宛好丽绝的淡红薄唇,此时此刻,他的整个脑海里除了面前这个叫作北堂戎渡的少年之外,再也存不下任何东西,什么都想不了,也不愿去想—— 眉目韶绝,玉颜难描,这样的一种美,已不仅仅是‘绝色美人’这个苍白无力的字眼便可以形容,而是如同妖魔一般,只需一眼就能够绞杀人心,不但惑人心智,亦可动辄致命…… 钟愈怔怔盯住少年,目光贪婪地攫取着对方每一分每一寸的容颜,在见到面前这人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世间竟会有这样风姿绝丽的少年,无论是那过于莹白细腻的肌肤,还是那微微上挑的蔚蓝凤目,玉笋般修长的手指,举手投足之间漫不经心的风华,都将自己的全副心神牢牢地抓住,一时半刻都松不开来,对方整个人全身上下,都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花开荼靡,那样魅惑至极且又毫不吝于展现出来的丽色,就好似盛开的曼珠沙华,春山如笑……钟愈伸出手,紧紧攥起了北堂戎渡温暖滑腻的右掌,神色间满是迷离痴心之色,喃喃着说道:“你总算是来了……北堂,你今日不要走得那么早,好不好?北堂,我可是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着你,满脑子日日夜夜都是你……北堂,北堂……” 北堂戎渡密长的漆黑眼睫在脸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薄唇微扬,软红如若盛开的樱花,然而眼底最深处却藏着一丝冷冽之意,瞳如蓝石,闻言,似笑而非地开口道:“……哦?是么。”钟愈听了,仿佛生怕他不相信一般,急急说道:“北堂,我说的话句句是真,可以对天发誓!”北堂戎渡的眸底从容地掩起那一丝漠然,挺直的鼻梁下,薄唇水色潋滟,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我信你就是。”说着,略略倾过身去,在钟愈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触。 可怜钟愈这世家公子原本见了少年那灿若繁锦般的笑颜,已是神魂俱荡,此时又忽觉唇间一热,被一个温软的物事碰上,淡淡暗香袭人,一时间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抬起手臂将北堂戎渡牢牢抱在怀里,迫不及待地便吻上那软薄的淡红唇瓣,满是急切地去用舌尖扫过少年雪白的牙齿,如同狂蜂采蕊一样,渴欲地用力吸吮着里面柔软的舌头,就仿佛是在喋蜜一般。 北堂戎渡的眼神却是再冷静不过,就如同波澜不起的水面,他不动声色地与钟愈唇舌交缠,机械得就好象是正在完成什么任务一般,但那娴熟的技巧,却已足够融化任何最为挑剔的人……半晌,钟愈才不得不喘息着停下来,他紧紧盯着北堂戎渡那薄薄的两片嘴唇,上面因为刚才的长时间亲吻而红润湿濡起来,仿佛将将含着些许最上等的朱丹,唇如劫火,睫毛微微忽扇得就好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一直欲睁半睁的双眼也已经完全打开,勾魂桀魅,水波莹然,令人情愿自动溺死在其中……钟愈目不转睛地看着北堂戎渡,之前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发如流水般的少年时,钟愈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将目光转开哪怕一瞬,对方的一颦 分卷阅读301 一笑,一举一动,全部都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所有注意力,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年少男子,却偏偏能够让他见过的最娈丽的绝色美人也黯然失了颜色,令人如同中了蛊一样,完全移不开眼睛……少年那妖魔一样的恣肆笑靥,根本就是能够诱人失去理智的毒药,即便是有人明明知道一旦触碰到了,就要自此坠入地狱,万劫不复,可却依然不能够自拔,情愿受他任意驱使。 一时间思绪紊乱,如癫似狂,钟愈的喘息无端开始微微粗重起来,他用手紧紧箍住北堂戎渡修长柔韧的腰身,滚烫的嘴唇不住地在少年雪白如玉的颈间胡乱亲吻,哑声喃喃诉说道:“北堂,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想你想得发疯……如果不是我爹在,我早就会去动身找你……”—— 钟愈当然不是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但如今钟愈对这个人的迷恋已经近乎于疯狂,那根本就是一种哪怕会将他自己整个人都完全毁掉,也依然再所不惜的狂热痴迷…… 北堂戎渡闻言,却只是淡漠一笑,面上依稀闪过一道志得意满之色,他清楚地知道,虽然双方只见过几回,但此时眼前这个钟家的长子,在他一直刻意施展出的笼络手段之下,已经完全被自己结结实实地迷住,被他控制在手心里,玩弄于股掌之上,再也飞不出去……北堂戎渡俊美而不可方物的面容上徐徐展开一丝冷漠的微笑,他顿了顿,然后便一语不发,漫不经心地推开紧拥着自己的钟愈,转身往房中走去,衣袂翩然,黑发如氤,腰间挂着的几枚金铃铛随着少年的走动,留下几声清脆的响动,连空气中都染上了一缕似淡非浓的暗香,萦绕在钟愈鼻端。钟愈见状,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面上顿时惊喜无已,急忙匆匆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房中,室内布置得十分精美雅致,且又不失奢华之气,北堂戎渡进到里面,然后便十分从容地在沉香榻间坐下,如同居高临下的主人也似,唇边眼角,尽显桀娆,只对着面前的年轻人吩咐道:“……替我把鞋脱了。”钟愈闻言,竟果真就像是奴仆一般,毫不犹豫地缓缓在北堂戎渡的面前跪下了身去,伸出双手,心甘情愿地替北堂戎渡脱去了鞋子。 眼下北堂戎渡脚上套着的是一双精工做就的纹锦翘头履,被做成狮头的模样,鞋尖周围饰以绿豆大小的明珠,做工极为精细,亦是十分奢侈,钟愈见了,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心下火热也似,小心翼翼地动手替北堂戎渡脱下两只鞋,露出里面雪白的夹纱满绣棉袜,钟愈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一手托着少年的脚,一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剥去了那上面穿着的袜子。 于是在下一刻,北堂戎渡的一双赤足便再无遮掩地坦露在了空气当中,只见足弓弧线优美之极,肌肤莹色动人,便好似透明一般,甚至隐隐可以窥见下面有淡色的筋络,十个脚趾圆润如珠,趾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淡红之色,两只脚虽是大小与普通的男子一样,但是双足形容之美,却是钟愈自幼至今,在什么样的美人身上也不曾看到过的……眼见此情此景,钟愈一颗心猛烈地蓬蓬跳动了起来,目光紧紧攫住面前的这一双赤足,片刻也不曾稍离,双手无可抑制地在上面贪婪地抚摩着,揉搓着,轻轻爱抚着,狎昵地流连,片刻也不肯放手,牢牢抱住,既而好象着了魔一样地低下头去,抱着北堂戎渡的双脚,便去连连亲吻他的足背。 北堂戎渡却只是长眉淡挑,似乎就好象是在看戏一般,毫不在乎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个年轻人狂热地用嘴唇亲吻着自己的两只赤足,用舌尖去舔足背,虽然对方那温热的舌头令他觉得有些麻痒和不适,但北堂戎渡却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模样,只在心中核计着,面上一派漠然。 半晌,钟愈的唇舌已经渐渐沿着北堂戎渡的双足缓慢向上移动,右手小心翼翼地揭起少年柔滑的云绸裤脚,去亲吻对方匀称结实的小腿,北堂戎渡坐在榻上,薄唇几不可觉地微微上挑,忽然间伸出手去,用三根指头淡淡托起了钟愈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想……做什么?” 这个还没有弱冠的年轻人挺直的鼻梁两侧,此时竟已是有了细细的薄汗渗了出来,他一双眼睛当中燃着幽幽腾烧的渴切火焰,两颧隐约泛红,看着面前这个淡唇雪肤,魅色不可方物的年少男子,只哑声道:“北堂,北堂……我想……我想要你!”北堂戎渡黑发如瀑,眉目间丽色流转,只是看着他一笑,凤眼氤氲,眸底有若幽水,双眉如蹙,长睫半掩着一双蓝眸,徐徐道:“哦?”言语之间,似是有一些冷淡,但偏偏却又把握得恰倒好处,让这一丝冷淡衬得一张脸上带出了说不出来魅惑之意,更是叫人掏心挖肝般地死心塌地,只求多看上两眼。 钟愈死死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眸内泛出动人水色的少年,英俊的面容上无可自控地涌上一层狂热的潮红,平日里世族公子的高贵矜持模样,在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妖魔一般的北堂家年轻男子时,全都统统被扔到了天边,理智自持之类的东西,也全都可以尽数抛却,只用手紧搂着北堂戎渡的膝头,满目痴迷,诉说道:“北堂,你真是美……我发誓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你做,只要你多来见我几次……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发誓……” 北堂戎渡听了这掏心掏肺的火热言语,却只是用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线条精雅的漂亮下颌,一双似睁非睁的凤目慵懒地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扫过,似是有些漫不经心之态,只微微一笑道:“你是说,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这句话,可是真的?”钟愈急切出声,以便向心上人表明心迹,说道:“北堂,我决没骗你,你若是要,我把心也掏给你看!”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嗤’地一笑,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轻颤着,密黑柔长,宛如羽扇,一上一下地忽扇出极其撩人心神的线条,半歪起身子,长眉微挑,带着动人水色的唇边含着一分柔和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微笑,说道:“好了,我也不用你掏什么心……”一面说着,一面已用手慢条斯理地拔下钟愈发上的簪子,让对方头顶的金冠滚落于地,浓密的长发顿时滑落下去。 北堂戎渡这种充满了暗示性的举动,顿时便让钟愈的呼吸变得明显粗重起来,他当即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下一刻,突然间猛地站起了身来,一把抱住了少年柔韧的腰身,将其压倒在榻间,北堂戎渡嘴角微微噙起一丝谑色,顺手扯下锦帐,掩去满床的旖旎。 一时间钟愈心神恍恍惚惚地抱紧了身下的少年,痴迷地看着对方漆黑如墨的长 分卷阅读302 发散开在玉色的绣枕上,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轻动,右手懒懒半压在脑后,腕上缠着的一挂红麝串颗颗被打磨得十分饱满圆润,殷红晶莹,好似血珠子一般围绕在透白的手腕间,显得香艳以极,钟愈情不自禁地在上面连连吻吮,急不可耐地去剥脱两人彼此之间的衣物,北堂戎渡则半眯着眼,忽然抬手按住钟愈的后颈,和他亲吻,一面已翻身上去,好整以暇地去解对方的腰带。 这一番覆雨翻云如同最迷离的幻境,或者说是美梦,身上那人玉雕般完美的面孔上渐渐浮起眩目的艳丽之色,花开满眼,殊色逼人,两片花瓣一样的薄唇泛着淡红,眉目之间那等撩人的美态,更是能够将任何正常人的理智都完全焚烧殆尽的诱惑……钟愈神志恍惚之间,依稀觉得似乎哪里与自己原先预想得不太一样,但直到一股强烈的撕痛在身下突兀地蔓延开来,激起全身铺天盖地的痛楚之际,他才一下子想起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这种意外,显然不能与想要和北堂戎渡狎欲纠缠的强烈念头相比,因此钟愈哪怕是疼得直吸冷气,也还是紧紧抱住了身上的绝色少年,贪婪地抚摩亲吻那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去承受对方的冲撞。 于是被掀红浪,一室尽欢。不知过了多久,期间一直微微晃颤不已的锦帐似乎不再有所波动,床内终于了安静了下来,云收雨散。不多时,一只表面浮出细细薄汗的雪白手掌从里头将帐子揭了开去,就见北堂戎渡眼中烟氲朦胧,全身精赤无遮,半侧着身躯躺在床上,一条海棠红的锦被纠缠凌乱,旁边钟愈伏卧在褥间,身上大汗淋漓,腿根位置沾着斑斑血迹,正微微喘息着。北堂戎渡看了他一眼,一只手在对方的脊背上轻慢滑过,钟愈有些困难地将身体微微挪动了一下,去握住北堂戎渡的手,痴看那雪白的脸颊上由于情潮未褪,如同染了淡淡的胭脂,薄红微涂,不觉恳切道:“……北堂,你今天不能多留一日么?这里是我专门为了方便咱们见面才买下的宅子,又清净又隐秘,除了几个我心腹的随从之外,谁也不知道。” 北堂戎渡上挑的眼角微染轻红,蓝眸当中雾气氤氲,丽色流转,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轻声叹息道:“不行……我总还有事要办。”说着,忽然嗤嗤笑着说道:“你方才么,很好……” 钟愈虽是世家公子,平日里为人高傲自矜,甚至脾气还有些易怒,莫说是要他心甘情愿在一个同为男子之人身下婉转承欢,哪怕就是被狎亵了一点半点,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身旁这面若美玉,让他迷恋不已的少年,钟愈却并没有丝毫觉得委身人下的愤怒与难堪,只是凑过去,连连亲吻着北堂戎渡圆润光滑的肩头,喃喃缓声说道:“北堂,你若是喜欢这样的话……便是想要再做几回,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高兴了就是……” 北堂戎渡笑了几声,额间垂下几缕乌黑的碎发,道:“……算了,来日方长。”他坐起身来,一手将头顶的固发金箍取下,把有些松散的长发重新束起,这才说道:“……对了,我上回跟你说的事情,可曾有眉目了?”钟愈闻言,面带难色,有些踌躇地道:“自从当年胡人南下,天下大乱以来,如今各方都是群雄割据,我爹位居中原以西,兵强马壮,怎么会甘心归附他人……北堂,这件事实在不好办,我上次只跟我爹稍微提了一下,便被他狠狠训了一顿。”说着,生怕惹得北堂戎渡不悦,遂立时补充道:“不过北堂你别生气,我会再多劝劝他的。” 北堂戎渡漠然摆了摆手,微微眯起眼睛,薄唇略抿道:“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但如今我父王统踞北方,且又挥师南下,虽然此时还没有一举奏功,但日后一统南北,相信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天下既有一半入手,你以为东、西两面,还能侥幸多久?况且这西面虽是你钟家一枝独秀,可也并非是姓钟,尽是你钟家的地盘,不然你爹钟道临,为什么不踞西称王,称孤道寡?非是不敢,而是不能罢了。”钟愈见他面色不虞,忙道:“北堂,这些我岂会不知道?只是当局者迷,谁又愿意不做主君,却去居于人下?我爹此时不肯,也是人之常情。” 北堂戎渡面色冷淡,从床头扯过衣物,穿上素色的中衣,说道:“他执迷不悟倒没什么,只是若一味如此,待南方平定之后,少不得,到时你我就要兵戎相见了。”钟愈闻言一惊,遂勉强抬起上身,挽住北堂戎渡的腰,说道:“北堂,你放心,我定会说服我爹……我是钟家的嫡长子,日后便要接掌整个家族,我说的话,我爹总是会听进去几分的。”北堂戎渡眸色淡转,嘴角弯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心中却早已经筹划妥当,口中只闲闲说道:“你是嫡长子没错,只是……接掌整个钟家?这个倒未必罢。”钟愈微微一怔,问道:“这是怎么说?” 北堂戎渡好整以暇地披衣站起,一面穿上云绸长裤,一面娓娓说道:“不错,你确实是嫡长子,只不过除了你之外,钟家难道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当年你娘去世之后,你爹又续了弦,给你生了个兄弟,那个钟痕,虽是次子,却也和你一样算是嫡子,而且听说你爹对这钟痕还极为宠爱……他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莫非日后就不能继承钟家?”钟愈听了,心中一动,只道:“……怎么会,向来长幼有序,岂是能随便乱了的。”北堂戎渡微微冷笑起来,用手系起腰带,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又如何了?只说起我北堂家,可就是从来没有什么长幼之别的,都是强者为尊,既然如此,父母凭着自己喜好,多疼疼小儿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钟愈向来因父亲对其多觉严厉,却对弟弟纵容而偶有不满,眼下听心上人这么一说,再想起弟弟钟痕如今年纪虽小,但无论资质亦或其他方面,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更兼受父亲宠爱,一时之间,却也当真有些犹疑,遂微哼一声,道:“钟痕其母,当初不过是个清倌人出身,用手段迷惑了我爹罢了,钟痕他怎能与我相比?父亲他总不至于这样糊涂……属于我的东西,谁也夺不走!”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已经轻易地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因此也不再多言,只道:“……但愿如此罢。”钟愈勉强慢慢坐直了身子,满怀痴慕地凝视着北堂戎渡自己动手穿衣,说道:“北堂你放心,日后我接掌钟家,这些便全都是你的,你说什么,我没有一句不为你办好的,哪怕是要我的性命。”北堂戎渡笑色宛转,徐徐道:“这可是你说的……”钟愈慷慨道:“但凡有一句不真,便让我死活两难!” …… 分卷阅读303 天渐渐黑了下去,忽地,紧闭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姜黄的颀长身影从中走了出来,北堂戎渡轻袍宽袖,缓步走下台阶,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哪里还有丝毫的魅人惑色之态,眉目之间难掩犀利,一派桀冷模样,翻身上了马,随即便扬长而去。 北堂戎渡策马走出百丈之外,此时夜幕已临,黑暗中,不知何时北堂戎渡身边已多出了一人一骑,谷刑坐在马上,轻声说道:“……遵照爷的意思,属下已与潜伏于钟家的七名细作接头,命其暗中散布‘二公子姿良美质,可堪家业’之语,想必不需数日,便可私下里流传开来。”北堂戎渡微微点头,道:“很好,等到这话传到钟愈耳朵里,想来他为了自己的地位,就应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日后我在他面前,再多做调唆煽动,闹到最后,那钟道临……说起来,钟道临对小儿子溺爱疼宠些,不过是因为将来这个儿子不用继承家业的缘故,可叹钟愈却看不明白这一点……他也不想想,若是他爹对他这个长子不是寄予厚望,又岂会对他苛刻严厉?” 谷刑道:“说起来,不过是‘当局者迷’这四字而已。”北堂戎渡笑了笑,道:“你说的倒也是。”他朝前远望,只见夜色凄凄,风中萧瑟,不觉叹道:“若是得了钟家投靠,西面就已算是到手了,到时中原一统,莫非还远么?……说到钟道临此人,素有野心,想指望他归附,确是很难,因此倒不如让他们自家内斗,换个家主罢……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野兽,一旦有人帮他放出来,则弑父杀弟,也不过是等闲。”旁边谷刑续道:“钟愈一旦上位,则西面钟家,日后便已是爷的囊中之物。” 北堂戎渡嘿然一笑,淡淡道:“成大业者,不拘小节,不问是非手段……如今看钟愈的反应,倒也不枉费我在他身上下的工夫。” 他说着,目色漠然,只微笑自语道:“钟愈啊钟愈,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一百七十一.青宫 时值深秋,枫林尽红,万物凋摧,就连风中,也早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染上了寒意。 这一日上过早朝,待到其后众臣散朝之后,北堂戎渡并不曾直接回到己的移澜宫,而是随着北堂尊越一同去了乾英宫,二人先是一起用过饭,然后便开始动手处理政务,父子两个忙了一会儿,各将公文批阅妥当,既而就开始松快起来,坐在一起笑语闲谈,随意说着话。 殿中暖香阵阵,光线十分亮堂,北堂戎渡用手肘支在身旁的炕桌上,半是慵懒半是随意地托着脸颊,看着对面的北堂尊越,说道:“南方眼下的战况已经能渐渐看出对咱们有利的势头了,只不过,等再有一阵,就要入了冬……天气一旦冷下来,无论是人嚼马用,还是因为天寒地冻,总之这仗,就变得不好打了。”北堂尊越以手指轻叩着桌面,闻言微微一笑,语气中有着莫名的冷肃之意,道:“怎么会不好打……本王明日便会暗中命人传令于征南统将,大军所攻之处,七天之内当地若是仍不肯降,便可城破之日起,洗城三日,军法不治。”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动,北堂尊越这口中说的所谓洗城,其实就是屠城的意思,北堂尊越既是暗中下令军中统帅可以纵兵凶,说出‘洗城三日,军法不治’这一句话,那便是明明白白地允诺了让士兵可以在城破之后随心事,于城中大肆劫掠抢夺,女子钱帛任意取之,且在这三天之内,种种恶皆不以军法处置,如此一来,军中众将士哪里还有不人人踊跃争先,拼死破城的?管他什么天气严酷,不适攻战等等理由,全都在重赏之下被人抛在脑后,正所谓利动人心,向来人可为财死,鸟亦为食亡,便是如此了。 而至于说到屠城之事,影响太过恶劣之类,北堂尊越如今,却已经是不必去在乎了,只因为眼下北堂氏前势已成,已不再需要像当年刚刚起兵之时一般,要以标榜身仁义来笼络人心,制造有利舆论,以此安民,哪怕是北堂戎渡曾经带军队屠过城,那也只不过是由于对方是胡人而已,并非我中原百姓,因此才可以为之,而如今此一时彼一时,现今北堂氏如日中天,势已庞然,北堂尊越已再不用做出什么表面姿态,来收买人心,而是毫无掩饰地展现出铁血无情的一面,同时又震慑了天下人——顺昌逆亡,就是这样的简单不过。 北堂戎渡眼见父亲已是决定了此事,于是心中也只是略想了一想,便微微点了一下头,并不对此发表什么反对意见,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心肠笃硬,冷血无情,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而已,在乱世之中,人命总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身处高位之人,从来就不会真正地去怜悯弱者,因为他们所站的高度,就已经决定了他们考虑的往往只有身的利益,从古至今,弱者就是注定被强权所奴役、所支配的,想要摆脱这些,除非你变成强者,不然,你就只能接受己的命运!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但也是再冷酷不过的现实。 此事既已定下,北堂戎渡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将一只手抵在己颔下,似是慢慢思量着什么,一面缓声说道:“……先前,董乐的右路军在南方因粮草被烧毁,一时得不到补给,便以南方残存的一万余胡人为食,充作军中口粮,后来此事传回京中,就有一些腐儒酸臣跳将出来,对此攻讦不已,眼下若真的纵兵屠城,只怕这帮人又要做出头鸟,蹦出来大肆聒噪,叫人烦心。”一面说,一面将双手拢在袖内,低头打了个呵欠,北堂尊越见状,嗤嗤一笑,两道远山眉舒展开来,一面动了动手臂,漫不经心地说道:“……随他们这些人爱吵就吵去,只当是听不见也就是了,这些文人于安邦定国之道上,总也有些用处,就随他们去罢,等己蹦达得累了,然也就消停了。” 两人正说着话之际,已有宫人送上了御膳房刚刚做好的精致点心,北堂尊越随手盘中拿了一块糕点,递到嘴边,还未曾张口去咬,却忽然仿佛记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北堂戎渡,道:“对了,本王……正有一事要与你说。”北堂戎渡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道:“什么事情?” 北堂尊越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一笑,目光在北堂戎渡的身上打量着,渐渐地嘴角轻抿起来,说道:“戎渡……王都的改建规程,如今倒是已经差得不多了,等到全部竣工,本王就下令让你搬到城东,怎么样?”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一时之间倒没有往深处去想,他如今就快到了十七岁,已经是个大人了,连女儿都已经有了,再算不得孩子,古皇子在未成年之前,可以在宫中住 分卷阅读304 ,而等到了一定年纪,按照规矩,就须得搬离大内,由户部拨款,己出宫建府,从来没有谁能够一直住在宫中的,眼下北堂尊越虽然还未曾称帝,北堂戎渡也并非皇子,但这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倒也确实应该按规矩如此了,因而北堂戎渡也并不觉得突兀,遂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嗯,也好,只不过如今战事连连,户部财政也是有些吃紧,所以此次出宫开府,便不必由户部掏银子了,我己出钱也就是了。” 北堂戎渡向来生财有道,从当初年幼之际离开无遮堡,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发展各种可以为己聚集财物的方法与渠道,如今北堂戎渡手中所控制的生意,说遍布中原未免有些夸大之意,但究竟涉及到哪些方面、规模如何、每年收益多少,只怕是除了他己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完全能够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出宫开府这样明显在其他人眼里需要一大笔银子的事情,在他的眼中,却也算不得什么了……至于说到北堂戎渡为何这般敛财,那道理实在是再简单不过,没有钱,哪里养得起人手?没有吃穿,拿不到足以养家的资财,谁还会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某种程度上,钱,其实就是权力的某种保证。 但这一回北堂戎渡却是似乎想得错了,就见北堂尊越似乎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低笑一声,说道:“……出宫开府?不对,本王可不是这个意思。”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将上身缓缓倾去,靠近了北堂戎渡,在距离少年的面庞不过咫尺之时,才轻笑着说道:“本王的意思,是让你住到城东,却不是在外城建府……如今整个宫城位于郭城的北部正中,分为三部分,正中是本王所的大内,西侧是掖庭,为后宫所在,至于东侧,日后然就是你的所。” 北堂戎渡直至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此时他面上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之色,但心中,却已真真正正地为之一动!北堂尊越的意思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但北堂戎渡又岂会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含义?眼下京都已是基本建设完备,而整个王宫,便是由当初的无遮堡衍变改建而来,无遮堡曾经有天下第一堡之称,其建设经由了历代掌权者不断的初建、扩建时期,直到北堂尊越上位时,仍是继续有所扩大完善,已具备了极其庞大的规模,湟湟恢弘,且富丽华阔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曾经的皇宫大内,除了北堂氏一族之外,仅其中所的堡中弟子,便何止上万,因此后来北堂尊越登位称王之后,对王宫的建设也只是进了一些改建与扩建,并不需要太大的工程量,而东侧由于改建最多的缘故,所以一直倒不曾真正怎么使用过,但一些对古史有心的朝臣私下里,却已是隐隐揣测到了某些敏感的东西——城东开四门,四角起楼,兴建于内城城外之东,包括主要宫殿营造以及筑起垣墙,往来大内之时,甚至需要使用马车来去,且有宫门,相对独立,可见其规模之大,功能之完备,古以来,除了皇太子东宫之外,未见有此! 北堂戎渡心中又如何会不知道此事?向来东侧是为东宫,乃太子处,他也曾忖,此处应该便是日后的储君之所,由他入住,只不过北堂戎渡到底还是没有想到,北堂尊越在如今甚至从来不曾正式册立过他为世子的情况下,竟已直接让他搬去那里,可以想象,此举一出,不亚于一场风暴,朝堂上下,必然要为之震动!要知道,这一番举动,就算是已经表明北堂尊越默认了北堂戎渡身为正统的继承人地位,对天下人作出了一个明确的表态,而在此之前,无论北堂尊越平日如何信任宠爱北堂戎渡,但王者心思,毕竟莫测,好比从前帝王之家,身为皇帝,可以对任何儿子一个纵爱过甚,却也随时可以将这个皇子弃之如棋子,翻手之间打落尘埃,此间种种,其实不过是皆在帝心而已,但储君却是截然不同,乃国之根本,一举一动,都要牵动天下目光,即便以帝王之尊,也不会轻言废立,否则朝野震动,便要人心不稳。 北堂戎渡一时间智思百折,心中微觉触动,其实他再清楚不过,比起此事可以为己的合法继承性正名之外,重要的是,己搬入城东的实际意义,甚至要大于政治意义,因为太子作为帝王的继承人,地位仅次于皇帝本人,其所在东宫,无论是建设规模,还是备置屯卫,足有大内的三分之一,并且可以拥有一支类似于禁军的私人卫队,不仅如此,会比照朝廷,来设置专门的东宫职官配置,可称之为‘小朝廷’,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设置东宫建制,仿照皇宫式样建造宫殿,作为太子办公、接见官员以及起之地,日常主要政务活动便在其中进,具有很大的相对独立性,其内设有专门的官职,由朝官兼任和吏部甄选等途径划拨人才,专门辅佐太子,使东宫成为储君继承皇位之前的准朝廷,然,身为帝王,也可以将这一权力极大地压缩、删减,使继承者空有其名,手中却无实在势力,但按照北堂尊越的一贯表现,则想必北堂戎渡可以享受到完全不加以削减的待遇,在明面上拢建属于己的班底。 如此,这一举动,实在已是极大的宠眷了……北堂戎渡心中刹那间有千百个念头转过,一时再回转过来之时,面上已现出一丝微笑之意,似乎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对北堂尊越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北堂尊越一边的眉稍斜斜上挑,眼中有淡淡笑色,一手覆住北堂戎渡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略微用力捏了一下,道:“你已经不小了,应该有己放到台面上的正式班底。” 北堂尊越这样说着,顿一顿,脑海中却想起当年北堂戎渡被己暗中设计之后,答允此与己在一处,那一日北堂戎渡将面孔静埋在他的肩窝位置,无声落泪,当时他看到之后,心中微微一震,此情此景,再不会忘记,于是满足之余,心下已然笃定,这一世,有将这天下都送与少年之手,与其共享壮丽河山之日,必以天下,来偿还于他……北堂尊越想到这里,遂已经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北堂戎渡袖中的手,嗤嗤笑了几声,微眯了双眼,凝视着面前的少年,道:“这回你可真的是个大人了,不用继续依附在本王身边,以后的所有事情,都得你己去想办法。”北堂戎渡思绪一动,然而片刻的转念之后,很快就又重宁神静气起来,却是含了九分的笑,与隐隐一分的正经之意,恰倒好处地点了点头,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道:“唔,这莫非就算是你开始正式承认,我已经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么……是不是,嗯?” 北堂尊越微微展颜,然后却伸手将北堂戎渡拉到怀里,结结实实地抱在腿上,把侧脸贴在对方光洁的左颊上,低笑着道:“ 分卷阅读305 ……说的没错。”北堂戎渡闻言,却一下子敛起了面上的笑色,改为一脸严肃,用手去拨拉着北堂尊越的手臂,意图挣脱男人的怀抱,不满地抱怨说道:“那你还这么抱着我!……既然你都已经承认我长大了,以后便不准再动不动地就把我抱起来,我又不是从前的吃奶娃娃,让你抱来抱去的,你实在想抱,就去抱佳期便是了,她正合适。” 但北堂尊越听了之后,却根本就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北堂戎渡的腰身箍得紧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吐热气,低低笑了一会儿,说道:“说的不错,你既然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本王作为你爹,确实不应该再这么抱着你……不过,本王莫非不是你的相好不成?既然有这个身份,那抱一抱你,难道却不应该了?这是什么道理。”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倒是不挣扎了,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既而板起面孔,道:“……什么‘相好’?粗鄙不文!”北堂尊越哈哈大笑,忍俊不禁地挑一挑眉,戏声道:“那又怎么了,这里还有‘粗鄙’的……”说着,右手却已经下方探入,滑进了北堂戎渡的衣摆里面,随即张开五指,准确罩住了少年绸裤中间的位置,北堂戎渡只觉胯间一紧,男人温热的修长手掌已经捉住了他的要害之处,令人密密的燥热,并且开始逐渐逗弄起来,便不由得微微用力一挣,面上有些无奈之意,低声说道:“喂,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儿吗?这可是大白天……青天白日,公然淫,可真够不象话的罢?”北堂尊越似是被他逗乐了,满面不以为然之色,隔着光滑的绸裤在北堂戎渡还没开始有反应的软处故意一捏,同时舌尖慢慢轻舔着少年雪白的脖颈,戏谑道:“哦?本王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渡儿你,竟然还是个正经人么……唔,相当的正经……”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的动作却比谁都要狎亵暧昧,极尽万般挑逗之能,百忙之中,嘴唇还肆意流连在少年修长的脖根儿上,北堂戎渡面有恼色,就好象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老底儿一般,恼羞成怒道:“你这个……”话音未落,腰带已被人解开了大半,突然‘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主地微微挺起了小腹,去下意识地迎合北堂尊越灵活以极的手,北堂尊越见此情景,笑不可遏,故意去轻咬北堂戎渡的耳朵,低声嗤笑道:“……好一个‘正经人’,你这又是怎么说?……你个口是心非的小子。”一面轻笑着,却不再说话了,只在手上忙碌不已。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索性也撕下脸皮,不端着架子了,一边抓着男人在他腿间极力戏弄的手,一边不时地吸着凉气,忍住那一波又一波的快意,哼道:“闲话少说,莫非你就比我强到哪里?咱们破锅对烂盖,谁也别笑谁……唔……你手劲儿别这么大……”说着,却含糊着再难完整地说出话来,干脆就忽然反身转过去,用力之下,一把就将北堂尊越顺势摁倒在了炕上。 瑟瑟冷风之中,窗外凋黄的秋叶纷纷而落,除却极轻微的低低呻喘之外,满殿静淡无声。 ……北堂戎渡从炕上醒过来时,已经差不多是过了午饭的时候了,他坐起来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裳,转过头去看北堂尊越,只见男人凤目轻合,薄唇淡抿,正平稳地安睡,衣袍间隐约露出些许结实的胸膛,可以在上面零星看见几处暧昧的红色。北堂戎渡悄然起身,从旁边取来一条薄毯,轻手轻脚地替北堂尊越小心盖好,同时嘴角不由得微微向上扯起一个弧度,似是在笑,既而动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系上放在一边的宝蓝披风,走出了乾英宫。 北堂戎渡乘软舆回到己宫中,此时却实在有些迟了,已经过了午饭时分,宫人上前服侍着他卸去外衣,换上家常穿戴,北堂戎渡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对正在拿剪刀修剪一盆金钩菊的沈韩烟道:“……怎么不见佳期?” 沈韩烟一面仔细剪去一片叶子,一面随口道:“方才见她似是有些犯困,我便让人带她睡午觉去了。”北堂戎渡点了点头,又摸了一下肚子,道:“真是饿了,今天上午大半天就吃了两块点心,快叫人弄些吃食送来。”沈韩烟闻言,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中午没吃饭么。”北堂戎渡笑道:“要是吃了,哪里还能饿成这样。”沈韩烟皱一皱眉,不悦道:“跟着你的那些人都是做什么的,怎有叫你饿着的道理。”北堂戎渡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懒懒笑道:“跟他们有什么相干,我下朝之后,就和父亲在一块儿处理了些政事,一时忘了时辰,没顾得上吃饭……眼下当真有些饿得紧了,不拘什么东西,随便弄两样来吃罢。” 既是如此,沈韩烟便让人去准备,不多时,便摆上几样清淡小菜,眼下因是秋季,正是螃蟹肥满之时,就又蒸了三五个来,沈韩烟坐在一旁,亲动手剥蟹,将那雪白的肉和金红的蟹膏都一一仔细剥出,盛在描金青莲纹的小碟里,又略微添了些调味之物,这才递与北堂戎渡,北堂戎渡一面吃着,一面简单用筷子夹些小菜,匆匆配着吃下两碗饭,这才洗手呷茶,让人撤去桌子。 沈韩烟洗过手,取了毛巾擦干,北堂戎渡见他身上穿着一件冷青色长衫,头顶挽有玉冠,整个人如同修竹临风也似,便笑着说道:“这身打扮虽然好看,却多少要显得薄了一些,眼下到底是深秋近冬,你也总应该防着些寒,若是在屋里也就罢了,倘若在外,至少要加一件斗篷才好。”沈韩烟笑了笑,道:“嗯。”北堂戎渡挥退众宫人,待室中仅剩彼此之后,便说道:“是了,我正有事情要跟你说。”言罢,便将北堂尊越所说之事,对沈韩烟细细讲了一遍。 沈韩烟听罢,有欣喜之色,含着笑意看向北堂戎渡,说道:“这当然是好事。”北堂戎渡将右手抵在颔下,慢慢思量着,说道:“看父亲的意思,是当真要让我建制……成系统。” 他没有多说,但沈韩烟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些年,对北堂戎渡的心思也可以算得上是了如指掌了,此时只听了他说出这一句话,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话外之意——太子位为储君,是皇位的法定继承者,往往按规定会设置规模庞大的东宫官署机构,以期太子在继位前对全国政治有所历练与了解,参与政事,合法建造属于己的班底,使日后政权可以顺利稳定地接替下去。 但古储君和帝王之间的关系,却又极其复杂而矛盾,彼此保持着某种微妙,一方面,朝廷需要有确定的继承者,但东宫的存在又会对皇权构成一定威胁,东宫建制使储君能在正式继位前有亲临朝政,磨练政治手腕的机会,但同时 分卷阅读306 也容易形成太子党的政治势力,那些东宫官员班子是日后太子继位的重要辅助亲信,甚至曾经还有过东宫太子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例子,但太子一旦势力过分膨胀,包揽的政事过多,就往往容易与皇帝发生冲突,有时甚至在足够的力量之下,可与皇帝分庭抗礼,引发权力争夺,而这种过于强力的储君,往往就会出现叛逆乃至篡位的现象,发动政变,因此不少帝王都会去控制太子的权势,压缩东宫建制的规模,并采取各种措施加以防范和限制,大力削减东宫,使东宫官职多无实际职权,甚至有将其裁废掉的,使太子权力减弱,被控制在宫城之内,这东宫官署,也就只是徒具虚名了,如此种种,只因为在最高的统治权位面前,古所谓的父子骨肉亲情,实在是薄弱得可怕! 但如今以北堂戎渡向来受宠眷的程度,以及眼下的神情,沈韩烟可以猜测得出,北堂尊越定然会是极大地放权……原来这两人父子之间的情分之厚,向来的信任之深,竟至于斯么? 北堂戎渡调匀了呼吸,着意沉思,一面用手缓缓拨弄着腕上的一串珈木佛珠,片刻之后,曼声道:“如今大都基本已经筹建完备,宫室也扩改得差不多了,大概入冬之前,就可以尽数落成,咱们应该便会搬去了……这样的话,最近你就让人将东西都归整清理一下罢,免得到时候有什么麻烦。”沈韩烟嗯了一声,颔首道:“……这个我然知道。”北堂戎渡似乎是恍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想一想道:“对了,淳元的婚期已经定在腊月十二,一应的事宜,都给他办好了么。”沈韩烟神色温文,略略笑道:“这个你倒不必管了,我已经置办得妥当。” 北堂戎渡听了青年这样说,便抬手正一正发上的七宝白玉簪,笑道:“其实说起来么,你也算得上是他的师父了,然会替他弄得熨帖,我如何会不放心。”他说着,起身道:“我去房,等佳期睡醒了以后,便派人向我说一声,我陪她玩一会儿……不然平日里若是父女不常见面,她就不太亲近我了。”沈韩烟闻言,笑着答应了一声,北堂戎渡点点头,去了房。 北堂戎渡进到室中,让宫人在此罩上香炉,焚上一把百合香,己则轻轻摆一摆衣袖,取了些鱼食过来,站在桌前喂水晶缸里的鱼,他看着几尾斑头彩锦在水中游来游去,心思也不由得渐渐飘远,一时想起今日之事,遂有些心头微热,即便以他的定力,也仍然有些略略动容。 权力,那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那让人可以生,可以死的东西,那让所有人都几乎可以抛却一切去追逐、让世人前仆后继的东西,踞临千万人之上的火热感觉——对于它的渴望,古就隐藏在每一个男人甚至是女人的血液当中,是哪怕朝代变换,世事交替也磨灭不了的永恒主题……北堂戎渡脑海中闪现过童年时在北堂尊越的安排下,平生第一次杀人的场面,其后无论是漂游江湖拼搏,还是统率大军为北堂家逐鹿天下,哪一件不是紧紧围绕着‘权力’这二字而?唯一的差别,无非是逐渐有了大的追求,走向高的位置而已,没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 北堂戎渡微微吐出一口长气,眼望远处的城东方向,面上缓缓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 ……秋末,王于朝会之上,谓诸臣曰:“寡人欲以内城城外之东为‘青宫’,世子入,建制设官署。” 青宫者,东方属木,于色为青,故太子东宫,亦可以此谓之,况建制设官署,实乃皇太子专具之荣,王此意,虽未喻明,然人皆知之。时众臣侍立阶下,愕竦之余,咸附之。 一百七十二.相见难 秋尽冬至,天气酷冷,入冬之后,转眼就已到了腊月。 腊月十二乃是孟淳元的婚期,在此之前,北堂戎渡就已让人在青宫中专部分内职官员住的地方收拾出一处清净安逸的住所,又为孟淳元补了职位,其后又因孟淳元不曾有父母尊长,女方文家亦是远在南方,因此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人便一同前往北堂戎渡所的昭德殿,双双礼。 北堂戎渡与沈韩烟坐在上首,端然受了婚夫妇的大礼,北堂戎渡见孟淳元身着锦袍,面上已稍微褪去了一两分少年的青涩,似是多出了一丝稳重之意,不由得笑道:“好了,也别跪着了,起来罢。”说着,命人赏下不少玩器缎匹等物,又赐与了文氏一柄碧玉如意。 一时礼毕,文氏由于身份所限,不便在此过多耽搁,因而是告退,北堂戎渡则招了招手,示意孟淳元上前,然后笑着问他道:“……怎么样,这个媳妇儿,可还合你的意不曾?”孟淳元挠了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一笑,说道:“好象还可以罢……我也不是太清楚,以前跟她又不认识的。”一旁沈韩烟听了这话,禁不住一笑,北堂戎渡也笑了起来,他此时里面穿着一件黑袍,外头罩了绣有繁密花纹的酡红对襟大袄,发束高冠,一笑之下,是说不出地丰姿俊好,皎逸难言,只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道:“……如今既是成了家,那就不算是小孩子了,知道么?”孟淳元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诸事既过,孟淳元正值婚,也回了处,北堂戎渡这才命人摆饭,简单用了些早点。其间沈韩烟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对了,宋侧妃昨日身上似乎有些不适,我已派人叫了太医去瞧,又命人好生照料着……你不去看看?”北堂戎渡闻言,面上淡淡,只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道:“今日我还有事,只让人好好服侍着她就罢了,改天若是有时间,我再去看她。”沈韩烟见状,想了想,仿佛有些不解,便问道:“北堂,我好象觉得你对宋侧妃腹中的这个孩子,似乎不怎么上心……当初李侬儿怀着佳期的时候,你倒不像这样淡淡的。”北堂戎渡手里的筷子微微一顿,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以前那是因为我头一回当爹,总觉得稀罕得很,但现在既然都已经有了孩子了,然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沈韩烟听他这样说,似乎也解释得通,因此也没多想,一时间北堂戎渡用过了饭,便洗手吃了茶,去处理公务。 偌大的殿中摆着两三具架,一张螺钿珍珠纹花案横在北面,案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皆是古雅精致,旁边的地上,则有两盆水仙静静含香吐蕊。北堂戎渡走到案前,沉默了一时,半晌,终究还是取出一张糅香笺,一面磨墨,一面笔筒里起一支笔,待饱蘸了墨汁之后,却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落笔了。 如此迟疑片刻,柔软的笔尖上因为饱蘸了浓墨,悬了悬,终 分卷阅读307 于有一大滴墨汁‘啪’地一下坠落下去,溅在了雪白的纸面上,北堂戎渡一怔,随即只得将弄污了的纸随手一揉,丢到篓子里,重又取了一张。这一回,他思虑良久,等想得明白了,才用左手起了笔,然后轻轻落下,写下几字迹清雅的描花小篆。 一时写罢停笔,北堂戎渡不知为何,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在纸上吹了吹,待到墨迹干透了,便拿出一只信封将其装了起来,旋即朝外面吩咐道:“……来人。” 门外立时就有一名内监快步趋入,北堂戎渡一面用锦帕擦了擦手,一面说道:“派人去同平章事府,请牧家大公子来见我。”那内监听了,便躬身领命而去。 北堂戎渡在案前坐下,闭目向后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此时窗外有梅花含苞而放,大有不似春光胜似春光的美态,甚至依稀有梅花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与殿中水仙的芳香气味一搅,顿时说不出地杂混,但却不见浓重,只显得幽深了些,就好象是他此刻有些微乱的思绪一般。 其实对于牧倾寒,北堂戎渡觉得己总依稀有一种微妙的心情,从对方那里,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去恋慕、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滋味,北堂戎渡并不否认当年与牧倾寒虚与委蛇之时,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他甚至知道己或许也是有些喜欢牧倾寒的,也未必从来就没有动过心——只可惜,他和他之间,从两个人相识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注定是一个骗局…… 殿中暖意融融,北堂戎渡靠在椅背上,被这温适的暖度催得竟依稀有了几分懒懒之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内监恭谨的声音:“……禀世子,牧公子已到了。”北堂戎渡睁开双眼,说道:“请他进来罢。”话音既落,只片刻之后,便有人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身上穿了一件厚锦白袍,缀有黑貂绒的领子,显得脸色多少有一点儿苍白,唯有五官却是颇为英挺,面容间一派沉静之色,不是牧倾寒,还有哪个?但见他周身隐隐的气势,就知其如今的修为比起从前,是精进了许多。北堂戎渡见他进来,遂目光落定,声音里面有一些难以察觉到的掩饰之意,只笑道:“……今日倒是冷得很,原本不该让你冒寒过来,但我眼下既是有要事需跟你说,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牧倾寒面色沉稳,倒不说话,淡淡点了一下头,仿佛是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只等着北堂戎渡开口说明原由,北堂戎渡虚手一引,道:“……坐。”说着,外面已有内侍进来奉了热茶。牧倾寒撩衣坐下,就听北堂戎渡道:“如今我宫中建制,官属规模很大,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说别的,单单是左、右司御率府,青宫六卫率,左、右卫率之类,就不好统筹……如今我准备让你出任左司御率府,职拟左领军,正四品上,你觉得如何?” 北堂戎渡既是与牧家有亲,然便在朝中成为一派,将其倚为己人,牧家也子依附于他,可以算得上是荣辱与共了,如今北堂戎渡宫中仿照朝廷设官建制,然手中就有了几支合法在明面上控制的卫队,而这几股力量如果不是被一些心腹之人分别掌握,北堂戎渡当然不会放心,因此他便决定任用牧倾寒,毕竟对于牧倾寒的为人,他绝对还是非常信任的。 牧倾寒闻言,一时间默然沉吟不语,北堂戎渡见状,唇角微微牵动,带出一点浅淡的微笑之意,手里拿着茶杯,说道:“我知道以你的性情,并不想出仕为官,但从前在青帝门时,你是少门主,日后总要继承家业,而如今你父亲已是朝中重臣,任了同平章事之职,家中既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那将来牧家也不还是得由你撑起门面来?即便这些都非你所愿,也早晚还得这样。” 牧倾寒的声音略微低沉,只神色平淡,开口说道:“……这是然。我既是家中长子,便没有不为牧氏一族考虑之理。”他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虽然志不在此,但家族利益却是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会看重的,尤其牧倾寒还是独子,必须要为父母、妹妹打算,肩负起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对此,他心中其实也不是从来没有过准备。 牧倾寒此时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在北堂戎渡的意料之中,其实他让牧倾寒在青宫为官的想法,是经由己在心中仔细考虑过的,毕竟牧倾寒与北堂尊越之间,无论是因为曾经受辱,还是误以为心爱之人被禁锢,都令他不可能真正对北堂尊越释怀,若是在朝中为官,那也太难为他,而一旦牧倾寒在有相对独立性的青宫任职,则大为不同,他只需在北堂戎渡身边辅佐就是,根本不必与北堂尊越有所接触,如此一来,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一时间两人对于此事又简单谈了几句,末了,北堂戎渡却是忽然停口不语,他略静了片刻,顿一顿,方定下心神,令己的语气中表现不出任何异样,从面前的案上拿起那封方才写好的信,踌躇了一瞬,便道:“……对了,我受人之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他说着,又沉声补充了一句道:“……是‘她’的东西。” 牧倾寒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眼中有光芒骤然亮起,右手一颤之下,竟然几乎拿不稳手里的杯子,他猛地站了起来,漆黑的眸内仿佛燃起了幽然的火簇,心中激荡出难以抑制的汹涌之意,漫天漫地,甚至不敢相信,一时唯怔怔而已,竟是说不出话来……许久,牧倾寒才克制住己的情绪,声音沉沉而出,满腔的荡动,此时却只化为了一个字:“……她……” 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口中却道:“她就住在宫中,但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王宫之大,你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到她……我虽然以前就已知道你们的事,但我至多也只能帮到这个程度了,毕竟不管怎么样,‘她’也是我父亲的‘女人’,我不可能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父亲的事。”说着,右手微扬间,那封信就已轻飘飘地在空中掠过一道淡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牧倾寒的怀里。 但此时此刻,牧倾寒却已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是紧紧捏着那封信,指尖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信封上的质感,心下却是根本无法平静半分,激起无边的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扩散开去……那一年的夜晚,他心爱的女子被那人掳回,此再不能见上一面,之后他就几乎像是疯了一样地练功,冀望有朝一日可以将她夺回,放她由,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男人,却已逐渐地开始掌握了这世间最大权力——他可以不在乎己的生死,然而父母和妹妹的安危他却不能不在乎,为一己之私,置 分卷阅读308 家人骨肉之亲于不顾,他做不到。 可是少女的模样,说过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仿佛是深刻在心头上的印痕,烙在骨子里的清晰疤记,只要一想起,就直欲喘息不出,只有他己明白,‘蓉蓉’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时时都会发作,他抵挡不了,也根本不愿去抗拒…… 窗外梅花绽绽,日光稀疏地映在窗上,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牧倾寒缓缓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是雪白的糅香笺,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带有薄茧的手指将其极慢极慢地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娟丽的熟悉字迹——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牧郎是路人。 一百七十三.相思意 牧倾寒见了这纸上的几行字,一时间竟如同摧心煎肺一般,良久,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长时间,虽有身周暖洋如春,却根本耐不住心头一分一分缓缓爬上的寒意,只觉得指尖已经彻底冰凉……牧倾寒一点一点地捏紧了手中薄薄的纸张,心中有一刹那间的空无,仿佛连自己这个人也不存在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从前和那人在一起时的短短时光,那时候以为两情相悦,可以天长地久地厮守到老,然而,然而…… 可是即便原本希冀的长相思与长相守,如今已被千刀万剐地切得支离破碎,却还是让他割舍不断,清醒不了,永生都不得解脱了,余生于他,再无欢颜之日—— 从此牧郎是路人……竟连见她一面,都不能够。 心下寒凉如霜,纵然室中温暖如斯,亦是丝毫感觉不到,只觉得心头摧冷难言,牧倾寒的指尖捏紧了淡淡散发着清香的纸笺,慢慢将其重新折起来,放回到信封里,然后仔细揣在怀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想抛却了一切,立即冲进宫中去寻那人,带她天涯海角地到哪里都好,但家中诸人的安危,却逼得他不得不死死压住这样的冲动……牧倾寒眼中已无声漫上了一层寒霜般的清冷,眉宇之间蕴着浓重的阴翳,北堂戎渡见状,默然不语,只是下意识地用手轻抚着袖口的花纹,那样密密的纹路,如同旧日里的每一个片段一般,在这样恍惚的片刻,蓦地勾起些许前尘,与往事一起丝丝缕缕地缠上心头,直到此时,北堂戎渡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无情,原来自己竟也是曾经喜欢过牧倾寒的,在当年那无数的谎言和欺骗当中,却总还是有过动心的一瞬。 半晌,牧倾寒看向北堂戎渡,神情平静,但那平静之中却是没有暖意的,只道:“……若是再无他事,我便告辞了。”北堂戎渡见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波动,但那眼中却分明有着什么东西——那根本就是无声表达着无论怎样,也不会有一刻放弃、忘记的眼神。 北堂戎渡心中悸动,但又不能够如何,他写这封信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牧倾寒继续处于一个无望的念想当中,索性干脆亲手绝了他的一切冀望,可是这其中,北堂戎渡仍旧却隐隐地知道,自己这或许也是出于那一丝不忍,想要给对方一点安慰,不至于这么久都音讯全无,哪怕,是这样的只言片语也好……因此北堂戎渡只能维持着一直以来的若无其事模样,以静默相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未几,偌大的殿中再无他人,牧倾寒已经离开了,北堂戎渡坐在椅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便叫人将今日要处理的公文都送进来,开始静下心来理事办公。 转眼就到了晌午,直至在外面值守的内监进来禀了一回,北堂戎渡才发现时辰原来已经不早了,遂简单收拾了一下,正要命人传膳时,却想起早上沈韩烟曾经对他说起过,宋氏似乎有些身子不适,虽然北堂戎渡心中一直还存着那么一个疙瘩,但毕竟他因念及自己与北堂尊越彼此情分深重之故,已经对此事有些释然,更何况不管怎样,宋氏腹中的孩子也有一半的可能是他的,因此北堂戎渡想了想,便吩咐备轿,去宋氏所居的丽鸿殿。 一时到了宋氏住的地方,但见宫宇俨俨,周围栽种的一些四季长青的树木倒也精神,北堂戎渡下了轿,也没让人传声,只自己走进去,见宋氏歪在一张紫绒绣垫的贵妃榻上,双脚渥于地上放着一只熏笼上取暖,正拿了几颗葵花籽喂鸟,她如今有了将近四个月的身孕,穿着宽松的衣裳,还并没有显怀。 宋氏乍然见到北堂戎渡到此,忙站起身来,迎上前行了礼道:“……妾身见过爷。”室中伺候在侧的几名宫人,也尽皆见礼,北堂戎渡伸手虚扶了宋氏一下,淡淡道:“……你既是眼下怀着身孕,便不必这样多礼了。”宋氏一张粉面上有着即将为人母的满足幸福之色,闻言,遂含羞笑道:“爷今日怎么有时间到妾身这里……”北堂戎渡坐了下来,说道:“听韩烟说,你似是身子有些不适,我便来看看。”宋氏莞然一笑,不大好意思地道:“只是略有些不太舒服,今天早上起来时,竟是已经好了大半了……却劳烦爷挂心。”北堂戎渡摆一摆手,道:“那就好……我方才才办完公事过来,还不曾用过饭,眼下就在你这里吃罢。”宋氏听了,便忙吩咐人摆饭。 两人用罢午膳之后,宋氏又让宫人铺开被褥,服侍北堂戎渡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坐在床前,小心陪着说话,北堂戎渡也确实多少有些困了,在床上躺了不多时,便渐渐睡得熟了。 北堂戎渡在梦中如幻似醒,只觉得自己正在与北堂尊越笑语闲谈,十分亲密,模糊中但见北堂尊越丰俊难言,动人心神,北堂戎渡一时仿佛为之所惑一般,懵懵懂懂地就去伸手搂抱男人的腰身,将北堂尊越箍在怀里,抚身吮舌,无所不为,渐渐地越发放肆起来,竟已将其按在身下,就欲行那等纵淫之事,而北堂尊越只是顺应着,丝毫不曾拒绝。 这一番覆雨翻云当真畅快,怀里一个火热的身子似是瘫软如绵,耳边唯有那止不住的呻吟之声不绝如缕,北堂戎渡在父亲身上快意驰骋,只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紧腻暖滑的地方,百忙中见身下北堂尊越剑眉紧皱,似是十分痛苦,便低头去吻他的眉心,温柔抚慰不已,直到最终泻出一场,将满满的一股热液尽数喷溅在北堂尊越体内,这才顿觉快慰难言。 既是云收雨散,身为男子,一泄如注的激越过去,在这个时候就总是容易觉得全身空虚,因此北堂戎渡这一场旖旎梦境也就渐渐淡去,似乎有一点儿身心满足,其中又有着几分发泄之后的慵懒,但神志却转而有些清醒起来,须臾,只觉得身 分卷阅读309 边似乎是紧贴着一个温软光滑的身子,便慢慢睁开了眼睛,待凝神看去时,就见宋氏衣衫剥褪,只穿着一条月白色的芙蓉肚兜,青丝散乱,面上红晕浓浓,眸色迷离,粉颈间还微微有些汗意,吐气如兰,北堂戎渡见了,便已明白方才自己在梦中不过是闹了个笑话,心中不由得隐隐出现一丝意兴阑珊之感。 倒是那宋氏在刚才被北堂戎渡扯上床去,两人缠绵了一回,其间见到北堂戎渡温柔难言,着意顾惜着她,比起往常在床笫之间,不知多了多少绵绵抚爱,小心以待,宋氏不知内情,满心以为是丈夫半梦半醒之余,还知道怜惜自己身怀有孕,温柔对待,心中一时又羞又喜,轻轻抱着北堂戎渡的胳膊,安静躺在对方身边,她哪里又能够想得到,北堂戎渡完全是因为在梦中与之缠绵的是北堂尊越,男子不比女子,一旦欢好,那处便很容易受创,因此北堂戎渡这才下意识地动作十分温柔,以免将北堂尊越弄伤了。 室内暖气熏人,此时北堂戎渡身上余兴已消,便微闭了双眼,不经意地说道:“……怎么样,你正有身孕,方才那一番,可曾觉得有些不适?”宋氏粉面酡红,低声道:“方才得爷顾惜,妾身并没有什么不好……”她说着,一时间不觉思绪万千,她自知身份,并不奢求过多,她很清楚当初北堂戎渡娶她,不过是因势所为罢了,并没有情爱在里面,婚后,对她虽不薄待,却也不算宠爱,远远不能与沈韩烟相提并论,而她也自然不是没有一点失落、一点伤怀的……忽然之间,她再一次地羡慕起沈韩烟来。 好在至少眼下她已有了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安慰了……宋氏下意识地将脸颊贴在了北堂戎渡的手臂上,这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唯一的依靠。 既是听到宋氏无事,北堂戎渡便微微‘唔’了一声,他静躺了一会儿,就坐起身来,准备驱车前往大内,去北堂尊越那里,但刚拿起衣物,却不知怎么,又松开了手,顿一顿,便朝外命人进来伺候他沐浴——也许事情演变到如今,北堂戎渡已逐渐不再是那个当年因形势所迫,不得不与北堂尊越在一起的少年了,眼下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已经开始不想在与其他人欢好之后,还带着别人的味道,出现在北堂尊越的面前…… 一时沐浴既罢,北堂戎渡这才换上衣物,出了丽鸿殿,不再坐轿,改为乘马车前往王宫。 此时北堂尊越正在御书房理事,北堂戎渡由小太监引领着往里面走时,却忽然看见有官员被两个御前侍卫一左一右地架着,拖了出去,北堂戎渡微讶之余,知道北堂尊越此刻自是在里面与朝臣议事,因此也不进去打扰,只在略远些的一处月洞门附近等着。 没一时,外面就响起了沉闷的击打声,似是在施行廷杖,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刚才那名官员被架着再次进来,臀后血淋淋的一片,前去谢恩。北堂戎渡见了,便问旁边的内监道:“……这是怎么了?”那内监听他问起,便忙答道:“回世子的话,奴才方才在旁边恍惚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因为南方传回来什么消息,几位御史大人今天便进了宫,好象不知道要联名弹劾哪个。”北堂戎渡一听,略作思忖,便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事了,前时北堂尊越暗中派人传令去南方,下令每逢攻城之际,可以纵兵大肆洗城劫掠,以便激勉士气,使战事不因入冬后受到严寒恶劣的天气影响,想必应该就是这个消息传回,才令御史联名进宫,弹劾前线将领,方才那个受了廷杖的官员,估计大概是和北堂尊越顶牛,这才挨了打。 北堂戎渡想着,便朝着门口走去,门外的内侍自然不会阻拦,让他直接进到了里面,北堂戎渡刚一进到殿中,就见几名官员正跪在地上,北堂尊越则负手在身后,森然冷笑道:“一群酸臣、腐儒!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们倒跟本王讲起什么仁厚来!嘴皮子一动,就弹劾起前线的统军将领,既然文人都这么爱逞口舌之利,不如本王便把你们派去南方,看看你们这些圣人弟子能不能舌灿莲花,说得对方降城,若是没这个本事,就趁早给本王闭嘴!” 一百七十四.长得君王带笑看 北堂尊越则负手在身后,森然冷笑道:“一群酸臣、腐儒!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们倒跟本王讲起什么仁厚来!嘴皮子一动,就弹劾起前线的统军将领,既然文人都这么爱逞口舌之利,不如本王便把你们派去南方,看看你们这些圣人弟子能不能舌灿莲花,说得对方降城,若是没这个本事,就趁早给本王闭嘴!”下方几名御史跪在地上,见北堂尊越此时神情森冷,眼中满是犀利迫人之色,分明是已经恼火了,一时再不敢强谏,只齐齐叩首:“王上息怒……” 北堂戎渡进来见此情景,便不好出声,因此只静静走到一旁站了,北堂尊越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既而转过目光,广袖一挥,森然斥道:“……下去罢!”诸人不敢有违,只得躬身而退。 眼见人都走得尽了,北堂戎渡这才上前,走动之间,腰畔挂着的精绣薰香囊也随着不住地轻晃,他拢一拢衣领,笑容舒展有如春日里的阳光,说道:“怎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倒跟这帮人发起火来。”北堂尊越回到案前坐下,随手取了笔,重新批起公文,神情略带了一丝慵懒,嗤笑道:“照本王看来,这些人只怕是读书读坏了脑子,不敲打敲打,他们就清醒不了……当真是迂腐不堪!”北堂戎渡走过去撩起衣袖,动手替他磨墨,一面笑了笑,了然地说道:“这些文人,大多不都是这样么……若是让他们亲自去了战场,看一看战事究竟是何等酷烈,或许他们才能真正知道每打下一寸之地,都得是拿人命去填的,而不是靠什么之乎者也。” “……这是自然。”北堂尊越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随口说道,忽又抬头看向北堂戎渡,嘴角不由得抿起一丝淡薄的笑容,与方才的森冷判若两人,只轻笑道:“……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进宫来见本王?”北堂戎渡此时刚磨完了墨,正用锦帕将手擦了擦,闻言便走到北堂尊越身后,隔着椅背用手臂拥住了男人的身体,将下巴压在他的肩头上,展颜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呗。”北堂尊越闻言,眼中有满意之色一闪而过——他的心力没有白费,如今这个孩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近……北堂尊越遂微微侧过头,只闻到北堂戎渡身上清香细细,似乎带有百合清雅的气息,沁人肺腑,令人恍惚有些痴迷,遂在少年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低笑着道:“真的假的……这么听话?”北堂戎渡‘嗤’地一哂,扯了扯北堂尊越的一缕鬓发, 分卷阅读310 道:“不信拉倒,莫非谁还故意骗你不成……我可没那么无聊。” 一时间两人不免稍微亲昵了一会儿,须臾,北堂戎渡慢慢把脸从北堂尊越的颈窝间抬起来,神色略敛,稍稍平淡了下去,只是微笑着说道:“爹,你还是先忙正事罢……今天晚上我留在宫里,陪你吃饭。”北堂尊越听他这样说,面上不觉就浮现出了一丝戏谑之色,微微扬眉道:“……就只是吃饭而已?”北堂戎渡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因此不由得笑起来,却是但笑不语,很快,又故意板住了面孔,摇一摇头,将目光扫向北堂尊越的下腹位置,皱眉抱怨道:“我本来也不是不乐意和你歪缠,可实在是你这人太难伺候了,没个够……等总算把你伺候得舒坦了,我两只手也都酸了。”北堂尊越哈哈大笑,眸光落在少年的面孔之间,道:“本王还没说什么,你倒抱怨起来,莫非你就好伺候了?比谁都挑剔,娇气得很……上次还在本王身上咬了一口,这疤现在都还在,你自己不知道?”北堂戎渡轻哼一声,哂道:“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你突然手劲儿那么大,我能咬你?你那力道,差点儿没把我给废了。” 父子两人说到这里,不知怎地,在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突然间却同时大笑了起来,北堂戎渡一面笑着,一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先做正事罢,我自己在边上坐一会儿就行。”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寻了靠墙的一张短榻坐了上去,随即径自盘起双腿,闭目调息起来,北堂尊越见状,就也不再与他玩笑,重新开始看起了公文。 此时正值午后,外面开着几树芬芳吐艳的红梅,薄薄的日光从长窗里透入,虽不暖,却也还明亮,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堂戎渡轻吐一口气,微微睁开了双目,朝北堂尊越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北堂尊越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执笔写着什么,但见其修眉凤目,高鼻薄唇,身上裹着绣有祥云的深紫色袍子,把肌肤比衬得越发透白胜玉,甚至给人一种如同琉璃般内外通澈的错觉,满头黑发掺着长长的孔雀金线挽起成髻,以金簪固住,直从右侧垂下一条长辫,分明是一个青年人的模样,北堂戎渡默默出神片刻,心中却很清楚,自从对方在二十五岁那年将北堂氏的‘千录诀’练到第十重时,外貌身体也就固定了,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什么变化,但他虽是知道这一点,可随着自己渐渐长大,身体日趋成熟,却一直看见北堂尊越是这个样子,分毫不变,使得两人在一起时,越来越不像是父子,慢慢地,他在下意识之间,就偶尔会不把北堂尊越看作父亲,而单纯只是一个男人…… 北堂戎渡脑中想着这些,心中不免微动,一时倒不由得有些思绪芜杂,正略略觉得出神时,却见一名身穿青服的内侍无声趋进到殿中来,恭敬地低声提醒道:“……禀王上,已是申时一刻了,几位大人已入宫,正在殿外等候宣召。”北堂尊越闻言放下笔,他今日确实召了人下午前来议事,方才却一时间有些忘了时辰,于是便开口说道:“……好了,传他们进来罢。” 不一时,几名大臣一同自外面陆续进到殿中,北堂戎渡见状,倒也没有离开,只在侧旁听罢了,半晌,众人正自议事之际,却忽见有内侍进来通报,垂手说道:“……禀王上,兵部尚书大人有要事,欲求见王上,此时已在宫门外等候。”北堂尊越闻言,不觉微微一挑长眉,挥了一下手,示意其退下,只说道:“……传。”那内监躬身退出,过了一时,门外有脚步声自远而近,须臾,但见兵部尚书进到殿中,随即恭谨为礼,道:“微臣参见王上。”北堂尊越见他面带喜色,不觉心中一动,忽然猜到了某种可能,于是便开口道:“……你既是有要事来见本王,莫非是前线有好消息不成?”兵部尚书闻言,忙道:“王上说的正是,方才前线已有军报送来,臣既是看过,便特来进宫求见王上。”说着,不由得面上喜色难掩,满面春风,躬身继续道:“……回王上的话,前时我军大胜,取下陔州、尚郡、番直郡、固郡等处,如今南方之地,已入王上之手十有四五矣!微臣谨在此且恭贺王上,南方归属,已是为时不远!” 一旁的北堂戎渡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眼皮不由得微微一跳,随即心中顿时大喜,在不久之前,前线送来的军报上还只是谈及了战况略有些吃紧,然而却未曾想到,胜利竟是来得这样快,这样出乎意料,眼下南方既然已经有了将近一半落于北堂氏之手,如此,坐拥中原以南之日,虽不能说就近在眼前,却也已是当真为时不远了,假以时日,北堂氏必可平定南方! 殿中其余诸臣听得这个消息,自然也尽是面有喜气,彼此相视之间,俱皆眉眼生笑,然而北堂尊越乍闻此等喜讯,面上却似乎并不曾露出什么明显的惊喜之色,只因为向来为人主上者,往往尤其需要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切忌将心中所想真正流露于表面,让底下人以此揣摩出上位者的心思,因而在臣子下属的面前,须得尽量不露声色,这才是人主之风,因此眼下即便听得这偌大的喜讯,北堂尊越也仍是神情自若,就好似智珠在握一般,只抚掌微微一笑,朗声道:“很好,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说着,目光在不远处的兵部尚书身上一转,这才徐徐说道:“……捷报文书何在?且呈上来。”兵部尚书闻言,忙自袖中取出军报,呈了上去。 北堂尊越一手将其翻开,一目十行,简单将这前线大营写来的军报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待到阅罢,一时间不免心怀畅慰,遂嗤笑道:“方才那群人还在本王面前一个劲儿地聒噪,说什么前线将领凶伐暴虐,纵兵肆意滥为,毫无仁怀之心,所攻之城,无一不是尽洗,如今看起来,就是这等所谓的凶伐暴虐之人,却为本王带兵得胜……如此,传本王的令,日后再有于本王面前,对前线军中之事指手划脚,聒噪不休之人,一律捋了官职,回家自己好好养老去罢!” 正说着,北堂戎渡已经走了过来,上前拱手笑说道:“我军有此等大捷,一来乃父王识人得用,二来前线将士人人奋勇,亦是功不可没。”旁边诸位朝臣闻听此语,自然也是出言附和,北堂尊越此时正是心怀大悦,听众人这般说,遂笑道:“说得正是,来人,传本王之令,着户部颁发粮草缎匹,工部发御酒五百坛,着礼部加封,差人解往南方军前,犒赏三军。”他说话之间,殿外自有人进来领命而去,然而虽说眼下前线大获全胜,但北堂尊越心悦畅快之余,却是不见得有丝毫放松,只略作思忖之后,就又说道:“……如今 分卷阅读311 大军在南虽是连连有胜,却也不免损伤不小,传本王令旨,命文氏、姚氏、雷越门、夙一派、四方城,此五家立时带上各自兵马,即刻增援大军!”下方的内侍垂手一一谨记,旋即自是领旨而出。 旁边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动,转念之间,已是明白了北堂尊越的用意,这五家乃是南方先前投靠而来的势力当中,最为强力的五个,北堂尊越此令一下,一来是要用其带兵增援补充兵力,从旁助战,以便减少北堂氏大军的损失,二来却是要借机消耗这五家的实力,最大程度地降低南方有可能的不安定因素,此消彼长之间,日后自会稳稳将整个南方控制在手里,此等一石二鸟之计,虽是挑明之后,看起来简单,却运用得再合适不过,北堂尊越向来这样铲除隐患于无形、用人先防人的手段,何止老辣?为君之道,不过如此,北堂氏政权建立以来,势头蒸蒸日上,随着麾下实力大肆扩张,北堂尊越也已逐渐有所变化,不复当初,明显越发深沉了些,古来伴君如伴虎一说,确是再贴切不过了,已不能依旧将其当作曾经的无遮堡堡主看待,而是应当明白对方已是伏威天下的不世王者……北堂戎渡心思百转之间,却听见北堂尊越继续出言道:“……如此,挟眼下我军大胜之威,可趁机推进,尽快将南方余众收服。” 北堂戎渡闻听此言,便开口说道:“如今南方已有近半落于父王之手,归于麾下,既然如此,朝廷何不布散德政?此时正是严寒酷冬之际,先前大军破城之后,则施以劫掠,城中百姓难免衣食不得维持,冬日里必有冻饿致死之事,父王不如下令让专人负责赈济,也好让百姓平安过冬。”其实北堂戎渡此举,一来是因为他虽然并非善人,但在某些可能的情况之下,倒也不吝于救拔大量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更重要的是,这等善待百姓的举动,可以显示出北堂氏政权的怀仁一面,先前暗中许可前线将士洗城的行为,虽然是为了激励士气,更快地攻下对头的势力,同时也是为了体现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势,用以震慑天下人,无可厚非,但眼下既然攻破之处已归于朝廷,其间百姓也已经是北堂氏麾下的子民,若不善待,任凭大量百姓因被兵卒掠走家财而冻饿致死,就不免显得苛酷了些,容易激起人民的不满,并且也会导致其他还未归属之处的百姓反感抗拒,落下个暴虐不仁的恶名,甚至被敌方用以制造不利于己的舆论,因此如今就该当体现出朝廷优柔怀仁的一面,以便拉拢人心,这才是王者之道,也给天下人看看,汉王其实并非是一味暴虐苛厉之人,如此,也无形当中给人以更深一层的考虑。 但简而言之,北堂戎渡此番出言提议,其中种种,深究其缘故,背后其实也是因为北堂戎渡亦隐隐有着自己的一分私心打算,无他,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博出一个‘仁心厚德’的名声而已,这名声之事,说起来有时候似乎飘渺虚幻了些,但若是作为一个上位者,却往往也是需要这么一层面纱的……北堂尊越听了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言语,也正是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便笑道:“说得不错,本王也正有此意。”随即传旨下去,令相关部门负责此事,诸臣见状,不免自有一番颂德之声,却见兵部尚书上前一步,又道:“禀王上,除前线大捷之外,臣尚有另一事禀报。”北堂尊越闻言,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漆得光滑黑亮的蝶纹木案面,抬了眉道:“……讲。”兵部尚书立时道:“好教王上得知,此次随军报送至京中的,还有两人,乃蕃业城城主于蓼海的一双儿女,前时于蓼海在战中兵败身亡,城破后,家眷近百人尽数被俘,唯子嗣之上,倒只有一子一女而已,军中不知如何处置,因此便派人送至王京。”他说着,顿了一顿,又接着言道:“……如今这姐弟二人,微臣已经带来,眼下正在宫外,等候王上处置。” 其实这兵部尚书虽是这般说,但其中这话里话外真正的意思,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精明之辈,略作思索,就已猜出了八九分来——说什么不知如何处置?不过是表面的堂皇说辞罢了,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于蓼海的家眷统统一刀杀了也就是了,却偏偏留了这两人送到了京中,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因为这于蓼海的一双儿女,必然是倾城之色而已,因此才会被献入京都,而在所有人看来,身为王者,对天下美人自然可以任取任求,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之事。 北堂尊越听了,不觉有些好笑,目光在下首北堂戎渡的位置上掠过,却见北堂戎渡只是一双凤眸中现出一丝狡黠之色,但笑不语,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北堂尊越见了,心中不由得一哂,于是身体微微向后,靠在螭龙雕花大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哦?那便带上来罢。” 此言既出,待过了一阵,便有御前侍卫带着一对年少的男女进来,那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青丝在两侧梳成双鬟,穿一身象牙色的衣裙,纤腰楚楚不盈一握,肌肤十分白嫩,眉目如画,果然有出尘倾城之姿,身边一个少年的年纪似乎比她还要小一些,大概不超过十四岁,黑发雪肤,清秀以极,实是金童也似,只比当初年少时的沈韩烟略微逊了那么一丝,较之其姐,竟是更要美貌些许,这一双姐弟站在一处,有若明珠生晕一般,难怪要被送来京中。 然而诸臣见了这一双绝色的姐弟,却也并没有如何多看,无他,不过是因为众人时常都会见到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这父子两人的缘故,因此再瞧见旁人,无论容貌再如何好,也已不容易有什么波澜,倒是北堂尊越打量了这一对姐弟一眼,忽然嗤笑起来,说道:“本王忽然想起,当初慕容冲与其姐清河公主,便是这般充入苻坚宫中,本王如今,莫非也效法古人了不成?”他确实承认这于家姐弟生得美貌难得,十分动人,但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只因为于北堂尊越而言,天下间的美色都可任他取用,左右不过是消遣罢了,根本就半点也不在乎。 他此言一出,那少年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怒红了脸,骂道:“你做梦!北堂尊越,你害我一家,我于丹笙便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少年话音还未尽落,旁边的侍卫已冷喝出声:“……大胆!”同时一刀鞘敲在了他的膝弯处,将其打得身子一颤,于丹笙在城破当日,便已同姐姐一起被人废去武功,这才送往京中,此时与普通人无异,挨了这一下,当即就踉跄着跪倒在地,他姐姐于丹瑶见了,急忙抱住弟弟以身护住,颤声道:“不要打他!”说着,已朝北堂尊越恳求道:“弟弟年少无礼,求汉王饶了他一回罢……”北堂尊越淡然自若地看着下方的于家姐弟两 分卷阅读312 个,没有出声,倒是那于丹笙挣扎着在姐姐怀里骂道:“贼子!你这恶人!” 北堂尊越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两道远山眉微微上挑,殿中诸人只觉得全身一紧,周围似乎已有一丝杀机淡淡露出,不免尽皆心中一寒,旁边几名侍卫则是手按腰间的刀柄,只待北堂尊越一旦说出一个‘杀’字,便立时将这一双绝色少年男女毙于刀下,这些御前侍卫都是从前无遮堡中的子弟,向来一直在北堂尊越身边当差,个个心狠手辣,冷面无情,对北堂尊越忠心不二,只要一声令下,管你什么天仙绝色,也都统统当作杀猪屠狗一般,一刀了断而已。 这于家姐弟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丝若有若无的锋凉杀意,北堂尊越久居上位,手上人命不知凡几,一向大权在握,只一言之下,往往就能决断万千人的命运与生死,自然有一股不怒而威之势,只要略微作色,哪怕是杀人无数的桀骜狞恶之人,也要隐隐心惊胆战,更不用说是这么一对少男少女,何况如今北堂尊越坐拥北地,建权称王,手下兵马不知凡几,横扫敌手,声势之盛,天下俱惊,举动之间,就有世人瞩目,何等煊赫!但那于丹笙却十分倔强,肩膀虽然被北堂尊越的气息压得微微轻颤,却只咬着牙,不肯低头,对着北堂尊越怒目而视。 忽然之间,那一丝杀机却不知道怎么,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见北堂尊越忽而似笑非笑地朝北堂戎渡道:“倒也确实是美人。”北堂戎渡见那于丹瑶愁悲满面,隐隐有晶莹的泪意挂在密长的睫毛上,欲落未落,实在楚楚动人,但心中,却也没觉得怎样,毕竟自他转世为人以来,已足足有了十数个年头,在乱世之中,亲眼见过亲耳听到过的惨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根本已经引不起他的半点同情与感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向来皆不过如此,一时间北堂戎渡又想起蕃业城城主于蓼海,此人坐拥蕃业城,从前也是一方豪强,何等威风,现如今,只因与北堂氏敌对,便也终究不过是落了个身死敌手,基业尽毁的的冰消瓦解下场,就连一双儿女也要被别人充作玩物,人生际遇,确实变幻莫测,难有所定。 正转念之间,却见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随意挥一挥广袖,说道:“……眼下既已无事,便都下去罢。”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只是依命躬身退下,那于家姐弟也自是被人带了下去,北堂戎渡见人都走得净了,便走上前去,有些疑惑地问道:“刚才我还以为你要杀了那于家姐弟两个呢……你向来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北堂尊越却只是嘴角斜挑出一个将笑不笑的弧度,没有说话,北堂戎渡见了,越发觉得好奇,不由得用手拽一拽北堂尊越的衣袖,哂道:“怎么,倒还卖起关子来了……好了,说来听听么,嗯?”北堂尊越撩起北堂戎渡的一缕顺滑长发,绕在指尖上把玩着,同时低低轻笑道:“本王之所以没杀他,是因为发现……他有些像你。”北堂戎渡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像我?真的假的,我可没看出来,我长得和他明明一点儿都不像的。”北堂尊越伸手将少年面对面地抱起来,放到案面上让他坐了,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则轻抚着北堂戎渡的修长的脖颈,低笑着说道:“本王说的像,当然指的不是长相……怎么,莫非你没发现,他顶撞本王的时候,很像你吗,你以前和本王吵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又犟又顶牛,一点儿都不肯服软,能把人给气得要死……刚刚那个姓于的毛头小子,也是那个样,本王见了,自然就不想再杀了他了。” 北堂戎渡微微一怔,道:“……是吗,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到。”北堂尊越凝目看了他片刻,忽然凑近了去啄北堂戎渡的鼻梁,笑得隐隐有些邪恣之意,戏说道:“……怎么,吃醋了?”北堂戎渡略觉愕然,失笑道:“你可真无聊……”北堂尊越这回倒没有出声,只是静吻着北堂戎渡的眉眼,片刻之后,才轻声道:“戎渡,你以前说得没错,虽然本王不愿意任何人和你在一处,只想让你属于本王一人,但像你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可能谈什么两相贞守,洁身自持……只不过,有一点,本王要你知道。”北堂戎渡微微‘嗯’了一声,轻声道:“……什么?”北堂尊越压低了声音,一手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后背,炽热的气息就吹拂在少年的耳边,一字一顿:“本王可以不在乎有多少人对你有心,也不在乎你去碰谁,本王只真正介意一点——‘北堂尊越’这四个字在你心里,是不是就像‘北堂戎渡’在本王心里,一样重要……” 北堂戎渡乍听之余,一时却是心下触动,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抚着北堂尊越的肩,半晌,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徐徐说道:“……爹,你知不知道,从前我有一回路过一处寺庙,进去上香,在佛祖面前,许了什么愿?”他不等北堂尊越出声,便自顾自地回忆着,道:“当时我说,‘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爹,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一百七十五.相争 北堂尊越听了,不由得当场怔住,他攫视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端详着这人脸上此刻的神情,就好象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更仿佛是长久以来的心愿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满足,他不知道这算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有一点却是很清楚:此刻北堂戎渡的反应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着的,希望着的,他并不愿意有任何人来打搅……北堂尊越的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软香气,是少年身上的百合香,甜润得深沁进五脏六腑,又流动到四肢百骸里,直教人满心里都是一片绵软,同时却又明显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绮思荡漾之意,北堂尊越只觉得似是忽然有一把火在胸腹之间燃烧起来,烧得人整个身子暖烘烘的,几乎要遏制不住,北堂戎渡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动了动身子,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一面说,一面就要从书案上下来。 但北堂尊越却已经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北堂戎渡见状,于是微讶道:“怎么了?”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就已靠近了一些,但哂不语,只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咬,一边用手去摸他的腰带,北堂戎渡扯了扯父亲的头发,含糊地问道:“喂……”而双手却是很自然而然地隔着衣服,去抚男人的脊背,北堂尊越有些好笑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一双蔚蓝眼眸,道:“……你每次这个时候,怎么几乎都不闭眼?”北堂戎渡反 分卷阅读313 笑道:“这话我也想问你……你怎么不闭?” 北堂尊越一愣,随后低沉的声音中便带着一丝笑意模样,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声说道:“你就不能乖乖的……臭小子,半点儿也不听话,嗯?”一面说着,一面用温热修长的手摸着北堂戎渡的脸侧,指头缓缓抚过耳根,让北堂戎渡觉得很舒服,遂略偏了偏头,紧贴住男人的手,很小幅度地蹭着,将眼睛微微半眯了起来,北堂尊越看着他这副模样,在自己的抚摸下心满意足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了的猫,不觉笑了起来,用指尖搔了搔儿子漆黑的头发,北堂戎渡却忽然伸出了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腰,拿脸去摩挲着父亲的脖子,甚至可以闻得到对方身上那极淡的气味,是皮肤的清爽气息,味道暧昧而充满了隐隐的诱惑之感,遂说道:“你身上很香么……”北堂尊越却忽然按住了少年的后颈,阻止了他不安分的举动,语气当中依稀有诱导的味道,轻声说道:“……告诉本王,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本王?” 然而北堂戎渡虽然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十分自然地揽着北堂尊越的腰身,但却只是嗤嗤笑着去亲男人的脸颊,并不应声,北堂尊越也同样抱紧了少年,却仍是不放弃这个问题,只催促道:“……快说。”北堂戎渡只觉得半是好笑,半是无奈,被北堂尊越弄得没办法,到底还是开了口,道:“……嗯。”这个字一出口,不知怎的,心里竟忽然觉得有些轻松起来。 北堂尊越闻言,心中不知如何作想,只顿了一顿,旋即就毫无预兆地便将北堂戎渡抱了起来,走向远处的那张短榻,北堂戎渡见状,知道他想亲热,于是连忙挣了挣,明确拒绝道:“等等,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做这事么,还是在床上舒服些。”北堂尊越闻言,只好把少年放了下来,笑骂一声道:“真是够挑剔的……看来是本王把你宠坏了,弄得娇生惯养起来。”北堂戎渡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话真多……你到底换不换地方?不换我就回去了啊。”北堂尊越没奈何,不轻不重地在北堂戎渡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轻笑道:“……没大没小的,等会儿再收拾你。” 两人一时回到北堂尊越的寝宫,北堂戎渡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一面从荷包里摸出一根烟来,用火石点上,送到嘴边吸了两口,顿时一股薄荷的清凉气息夹杂着草药微苦的味道,便随着淡白的烟雾缓缓弥漫了开来,北堂尊越走过去,微微弯下腰站在北堂戎渡的面前,一手拿下他指间夹着的那支才抽了几口的纸烟,掐灭了丢到地上,北堂戎渡抬起头瞧着他的父亲,对上男人金色的眼睛,那狭长的凤目中有着幽深之意,使得北堂尊越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雄兽,那眼睛里幽邃的神情,往往能够让人的背脊上都窜过一阵寒意,北堂戎渡敢说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他的父亲是一个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和强大力量的男人,美丽而又危险,强大得可怕。 一时间北堂戎渡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中午在梦里与北堂尊越缠绵时的滋味,当时眼前的这个天下第一美男子在梦中被他压在下面,激烈地一次次去侵犯,直痛得神情紧绷,不住地用力喘息……北堂戎渡想到这里,突然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这个被他叫做‘父亲’的俊美男人,紧紧按在身下,掰开那双结实的长腿,去仔细看清楚对方最私密的那个地方,去试试被那里紧紧裹住容纳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快活感觉,撕开他的父亲平日里那威冷迫人的面具,展现出被人任意操纵的一面,去让他流血,让他叫喊! 这种想法刚一浮现在脑海当中,便让北堂戎渡下意识地猛然吃了一惊,可是这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任你天崩地裂,用尽全力,也仍然遏止不得,北堂戎渡一时间心中有如乱麻一般,还记得从前自己被北堂尊越逼迫时,不得不与其亲热的模样,那时两人只不过刚刚略作些许的肌肤相亲之举,自己就马上觉得受不了,硬生生地干呕了起来,可是到了现在,他却竟然自动地对北堂尊越生出了这种极其强烈的欲念……北堂戎渡认命一般地将脸埋在了自己的掌心里,随即却又忽然站起了身来,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就将北堂尊越搂了个满怀,紧接着把男人按到榻间,趴在对方身上,顺手拆开了北堂尊越的头发,让一头黑发散开,又摘掉自己的发冠,扔到一边,同时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便开始剥彼此之间的衣物。 北堂尊越自然乐得见他这般少有的热情,因此很是配合,任凭北堂戎渡将自己压在身下,不一会儿,两人便已衣衫半褪,被扯得开始凌乱不堪起来……北堂戎渡身上只剩了一件雪白的内衫,把脸埋进父亲的胸前,像是一个在找奶吃的娃娃,闷头顶在那结实的胸膛上又啃又咬,胡乱吸着上面两粒殷红的软肉,像他这样的花丛老手,一向在床笫之间最是轻车熟路不过,可是眼下,他却竟然不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觉得心急,想把身下的这个男人吃下肚去,但偏偏又难以决定到底从哪里下手才好,因此只好先亲上去,然后再慢慢做点儿别的。 北堂尊越此时躺在床上,倒是很纵容地由着儿子压住自己胡闹,甚至还用手半抱住压在身体上方的北堂戎渡,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通过这种全无隔阂的接触,他才会觉得彼此之间是如此浑若一体,密不可分,只仅仅因为这样肌肤相亲的感觉实在太过让人安心与享受,所以便完全不想去阻拦……不过很快,北堂尊越就已经开始被少年的举动弄得很不舒坦,甚至觉得都有些疼了,因此便用手揪住了这个力道不知轻重的小子的衣服后领,把他往外拎,直到将北堂戎渡的衣裳都扯了开来,半挂在身上,这才终于算是将其从胸口上拽起,而此时北堂尊越的胸前已经被儿子啃得通红一片,到处都是口水,尤其是两处突起,更是被吸得发肿。 北堂戎渡原本正来劲,渐渐地已经开始想要动真格的了,却忽然被一下子打断,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因此便皱起好看的眉头,道:“……干吗?”北堂尊越哼了一声,用手擦了一下自己胸口上那亮晶晶的口水痕迹,另一只手则抓住少年的手臂,轻喝道:“……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是奶娃娃不成?本王可没奶给你吃!”北堂戎渡听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把北堂尊越弄得疼了,于是便讪讪一笑,讨好似地用手摸了摸男人的锁骨,轻声笑着说道:“怎么,真咬疼你啦?那我就轻一点儿,好不好。”北堂尊越盯着他看了看,突然间却笑了起来,说道:“不用,本王自己来就是了。”说着,猛地 分卷阅读314 翻过身去,将满脸错愕的北堂戎渡反压在了身下。 这一举动自然让没有防备的北堂戎渡微微一惊,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但少年仍然还是下意识地便伸手抓住了父亲的手腕,北堂尊越见了,倒也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北堂戎渡,同时慢条斯理地用另外的一只手将自己身上半褪不褪的暗红色内袍脱了下来,然后又去熟练地剥北堂戎渡仅剩的贴身白衫,北堂戎渡则是半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一时间似乎有点儿手足无措之感,只是仍然抓着北堂尊越的腕子不放手,此时此刻,他在潜意识当中,仿佛已经有些察觉到了某种事情的苗头,目光只凝定在北堂尊越的身上,看着对方那张俊美以极的面孔,以及金色眼底那种操控一切的强大自信——这才是真正的北堂尊越,他的父亲,而并非是方才那个似乎毫无脾气地任由他按在床榻间,纵容儿子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的男人。 北堂戎渡忽然之间从心底生出一股很强烈的不安之感,仿佛有什么莫名的危险正在靠近,他希望这或许只是一种错觉而已,但北堂尊越眼里那燃烧如实质的东西却并不是假的,于是北堂戎渡开始觉得有点儿后悔,他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可能导致了某些不好控制的后果,事情正在朝着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方面滑脱而去……因此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却被北堂尊越用手按住了肩头,控制住他这样无意识反抗的举动,一面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北堂尊越知道,只要在北堂戎渡还是处于清醒的时候,那就绝对是随时都可能会反抗自己的。 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掌上带着温热之意,抚摸在肌肤上时,似乎十分契合,也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如此,北堂戎渡有些按捺不住,用右手捉住了父亲的手指,北堂尊越见状一笑,却顺势与少年十指相扣,腾出另外的那只手,去抚摸对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身下的少年躺在雪白的锦褥间,全身上下光洁如玉,看不到分毫瑕疵,随着父亲的手越来越放肆的动作,身上已经没有一处不被触摸到,长长的眉毛也似蹙非蹙,好象是在享受,又好象是在暗中提防,北堂尊越不由得笑了一下,用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北堂戎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顺从,也更会抗拒,而并非是那些只知尽力来迎合取悦他的人……北堂尊越低下头,去亲吻少年微微皱着的眉心,轻声微笑着道:“……在想什么呢。” 其实北堂戎渡此刻,已经被北堂尊越高明的手法撩拨得渐渐有些情动,心底某种躁动的渴望也正一层一层地缭绕着纠缠上来,因此他虽然微凝着双眉,但心里并不是如何抗拒的,只是对于眼下完全处于弱势的状态多少有点儿不太情愿,因此便没有应声,只微微哼了一下,北堂尊越见状,动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低笑道:“真不老实……”一面说着,一面捏住北堂戎渡的下巴,令他被迫仰起了脖子,然后低下头去,吞噬般地攫住那唇瓣,不住地亲吻着他。 “唔……”北堂戎渡轻哼一声,紧紧攒起了好看的眉心,感受着父亲这突如其来、不容拒绝的亲吻,他隐隐感觉得到这举动里面散发出来的浓浓渴望之意,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北堂尊越此刻的目光有如实质一样,几乎刺得他的面皮微微生痛,但北堂戎渡却还是克制着自己,干脆闭上了眼睛,虽然这样被父亲揽在怀里,又是被动又是矛盾,但唇舌却早已是熟练地迎合了过去……北堂尊越抬着北堂戎渡的下巴,似乎是很满意儿子这样的反应,他开始有些粗鲁地抚摸着北堂戎渡光滑的身体,那种柔韧滑腻的手感,简直令人沉迷,就仿佛是在抚摸着一头有着尖利爪牙,却没有被驯服的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对方突然狠狠咬上一口……北堂尊越忽然觉得似乎快要有些无法忍耐,从当年北堂戎渡答应与他在一处直到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越来越亲密,可无论怎样,也只是停留在彼此慰藉的阶段,没有再进一步,眼前的这个少年,还从来都没有被他完完全全地占有过,这具已经不再稚嫩的身体,自始至终都不肯对他打开,每一次不管是如何意乱情迷,都还是可以维持着最后一分冷静——究竟是因为对方对他的感情还不够深重,还是因为在北堂戎渡看来,被他进入自己的身体是一种耻辱? 北堂尊越想着这些,眼神已越发幽深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因此也顾不得别的,只用强壮的胸膛紧紧压住北堂戎渡的前胸,贴着少年光滑的肌肤微微磨蹭,一面动手把对方那件被脱得差不多的白衫,猛地一把撕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北堂戎渡愕然睁开了双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上方的男人,北堂尊越将他压在身下,感觉到他似乎正在紧张,于是便耐着性子,轻吻着北堂戎渡的鼻梁,哄道:“嘘,放松点儿……” 一百七十六.争衡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北堂戎渡愕然睁开了双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上方的男人,北堂尊越将他压在身下,感觉到他似乎正在紧张,于是便耐着性子,轻吻着北堂戎渡的鼻梁,哄道:“乖孩子,放松点儿……” 锦帐中,彼此之间四目相对,肌肤相触,实是连体表的温度都能够清晰地传递过去,北堂戎渡有些狐疑地看着上方的男人,不过倒也没做什么反应,只眼瞧着他要如何行事,但北堂尊越却只是似笑非笑,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眉眼,然后伸手挽住北堂戎渡的脖颈,低头欺身而下,把脸埋过来,噙住北堂戎渡的脖子用力嘬咬,一面用手揉搓少年那光滑的胸口,直搓得上面一片通红,迫使北堂戎渡喉间不得不发出了零碎的微小喘息。 这样亲密的接触似乎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北堂戎渡被弄得呼吸有点儿不畅快,只好努力地微微仰起头,伸手一把扯住了父亲的头发,让自己舒服一些,然而这个举动令他看起来,就好象是自己主动挺起身子,送到了北堂尊越的怀里……北堂尊越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两只手沿着北堂戎渡柔韧的腰身便滑了下去,一直摸到两瓣结实的臀肉上,同时去吻北堂戎渡的嘴唇,间或用牙去轻咬,北堂戎渡只觉得有一只火热的手在臀部不住地轻揉,他本能地绷紧了肌肉,清楚地表明并不喜欢这样的举动,但北堂尊越这一回却没有放弃,甚至变本加厉地握住那两片凝脂般柔滑的臀肉,大力地开始揉捏。 北堂戎渡一直还算平和的双眼蓦地微微敛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定在了北堂尊越的脸上,同时抬起右腿便去顶男人的腹部,并没有用力,只是示意他适可 分卷阅读315 而止罢了,然而北堂尊越却就势抓住了少年的脚踝,随后向外一扯。 北堂戎渡的下身顿时就被暴露在了空气当中,赤裸裸地再没有多少秘密可言,北堂尊越只觉得满眼都是一片耀目的莹白与光润,白得晃眼,就好象这身肌肤从来都没有见过太阳一般,少年的小腹十分平坦劲瘦,下方乌亮的毛发当中,微红的器物还蜷缩着,某处极私密的所在正在臀缝中间若隐若现,一头黑发与雪白的肌肤相互映衬,竟是异常撩人,躺在同样柔白细滑的织物上,简直让人连嗓子都要冒出火来……北堂尊越近似于蜂蜜般的眸色突然深了几分,心神一荡,下腹竟莫名躁热不已,眼看着那莹润如玉,白胜初雪的肌肤,只觉得腹部的肌肉开始绷紧,一股热流夹杂着满腔欲念已经蓦地涌了上来,被毫无保留地挑起,眼前这具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完美身体,简直就像是在发出致命的邀请,那俊美的面孔以及展现出流畅曲线的躯干与四肢,无一不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北堂尊越有些抵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嘴角原本玩味的笑意已经完全隐没,目光深邃如夜,情难自禁之间,只觉得身上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未及多想,嘴唇就已经覆了上去,伏身含住北堂戎渡的一侧锁骨,轻吮起来。 北堂戎渡立刻便给出了反应,他用力地想要去合拢大腿,可右脚脚踝却被北堂尊越紧紧握住,甚至又将其抗在了肩头,哪里并拢得起来,他不免有些恼火,一只手扯住了北堂尊越的头发,道:“松手……”刚一说完,北堂尊越已将身凑过去,两瓣火热的嘴唇就重重压了上来,北堂尊越伸出手,捏住了北堂戎渡的颈侧,双唇相接之后,便探舌轻舐,分开少年的齿列,紧接着灵活的舌头就立即长驱直入,开始翻搅着整个口腔,直吻得天昏地暗,罕见地隐隐有激狂之意,就连北堂戎渡肺部的空气都好像要被他抽干一般,辗转吸吮着里面的舌尖,力道之大,简直就像是要将其溶入自己体内一般,令北堂戎渡的唇舌都因此开始麻痹,同时一手揽住北堂戎渡的后颈,托定了后脑勺,让两人口舌湿漉漉地纠缠不已…… 北堂戎渡眉心微凝,平时还倒罢了,但每当两人于床榻间缠绵时亲吻之际,北堂尊越的唇舌啜吸间就会隐隐透露出征伐霸道之气,北堂戎渡向来虽说见惯了风月,游遍花丛,可那都是被人曲意逢迎,柔婉伺候着,只待他赏玩而已,何曾面对过这等咄咄逼人的雄健气势,自然让他不太适应这种掠取之意……北堂戎渡刚皱了皱眉,一只滚烫的手却已经直接探入了他的下腹,握住了那根还没有抬头的东西,动作忽缓忽急,或轻或重,极力想让其迅速反应起来。 北堂戎渡乃此道中的老手,可以并不费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有时候,却也往往很容易便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因此他吸了一口凉气,随着男人的动作终于从口中逸出一声不可抑制的喘息,并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略放软了筋骨,早没了挣扎的念头,同时伸手狠狠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头,渐渐地开始迎合起北堂尊越,整个人贴上去,一只手已摸上了男人的腰,有些忘情地用力抚摸,甚至沿着脊椎骨往下滑,在北堂尊越结实的臀部不住地抚揉,有节奏地徘徊不定,一时在腰侧轻捏,一时又狎昵地爱抚那臀肉,时不时地又转移到胸口,去抓住父亲结实的胸肌揉弄个不停……这般交颈情浓,双方心头自然生出一股缠绵之意,索性放松了四肢,气息交缠、舌尖火热纠缠之间,吻将亲昵起来,浑身仿佛有一把火在烧。 随着彼此的呼吸已变得微微紊乱不匀,情切难耐,双方竟都逐渐开始表现得失控起来,心头火炽,此身几乎不能够自主,肾囊周遭逐渐发热,腿间那物事已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北堂戎渡耳边缭绕着男人越来越磁性的低沉喘息,那一丝隐约的警惕之意早就无影无踪,再提不起半丝抗拒之意,在这种时刻,什么父子血缘,什么伦理罪孽,都统统被扔到天边,只有彼此身体上的回应以及最原始的需求,如此鲜明,将全身慢慢支配住,只渴望着要更进一步,将彼此拖入到一个黑暗无边的深渊当中。 北堂尊越立刻便收到了少年这种表达‘喜欢’的情绪,因此更为卖力,微微一笑,直至辗转吻了个够本,才暂时略略松开,口中狎昵轻嗤道:“……如何?”刚说完,却不待北堂戎渡回声,就抬身吻上来,重新一边继续撩拨,一边张开口去,和对方更为激烈地深吻,唇舌抵死纠缠厮磨,但北堂戎渡却是自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狂热的躁动,摆脱了父亲的唇,改为猛地一口咬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北堂尊越眉头一皱,自是感觉到了疼痛,但在此时此刻,这样小小的创伤非但不会让人清醒,反而更增情趣,因此北堂尊越只是缓缓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被牵出的银丝,手上的花样却变得更加多了起来。 渐渐地,北堂尊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已经压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上,但北堂戎渡却根本没有在意,到底他是纵情风流惯了的人,根本已开始起了反应,觉得自己的自制力依稀正在无限下降,当年他面对着父子二人之间这样的接触只会觉得难以接受,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完全出自于本能地只觉得兴奋,乃至期待,他松开嘴,发觉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于是便凑上去舔北堂尊越肩上被咬出来的伤口,主动贴近,然后又埋首于男人的颈间,同时一只手则大力地在北堂尊越的臀上揉掐着,随着对方的五指在下面抚弄的节奏越来越快,呼吸也早就已经不再有什么规律,以手拼命揉搓北堂尊越的后背与腰臀,再也顾不得这人是不是他父亲,两人究竟应不应该如此,只一味发狠胡乱抚摩,动作放得更开,一刻也不停,但是很快,他就觉得开始不满足起来。 北堂尊越眼下此身如沸,正投入于这一场开始失控的纵情之际,却突然肌肉一紧,如醍醐灌顶一般,明显吃惊地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麻痹之意,浑身表面间都激起了细粒,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只原本在臀上揉搓的手已经探进了他的股缝之间,并且直捣中心,正在用一根手指试探着去揉弄最深处的那个位置……北堂尊越整个人都有些愣了一下,顿时身躯略显僵硬,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竟也会有被人碰触到那里的一天,以至于他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根指头试图往里面探入时,他才震惊地盯住北堂戎渡,猛地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果断地阻止了他的放肆行为,皱眉低叱道:“……臭小子,老实点儿!” 但北堂戎渡哪里肯听,他想起当初酒醉后与北堂尊越发生了关系,却因为神志不清而根本不知道究 分卷阅读316 竟是什么感觉,实在是暴殄天物,因此心头更是有着一股冲动,想清清醒醒地去体会一下这个俊美强势的男人到底是何等滋味,一时间又记起中午在梦中与北堂尊越的交合情状,口干舌燥之余,却又微微有些身体发热……想到做到,北堂戎渡喘息愈急,当即半抬起上身,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向上略扯,然后伸出舌头徐徐舔着北堂尊越的脖子,既而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一面不知道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用手指缓缓抹了一下嘴角沾着的几丝唾液,这等邪纵不羁的神情,瞬时间就激得北堂尊越浑身都滚烫起来,但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北堂戎渡就突然张口咬住了父亲那在此刻看起来异常诱人的喉结,北堂尊越微微闷哼一下,却不仅仅是因为痛,而是一种痛楚中却又混合着愉悦的感觉,抓着北堂戎渡腕子的那只手,也有些松开的架势,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方面,两人确实是棋逢对手。 但北堂尊越显然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对付,只不过片刻,他就突然猛地将北堂戎渡重新按倒在了床上,用结实的手臂重重压住儿子的身体,眯眼瞧去,若有所思地盯着北堂戎渡蓝色的眸子,此时此刻,这双平日里纯净如同婴儿般的眼睛已经不复澄澈,而是隐含着仿佛美酒一样的色泽,迷离中带着危险,瞳中似有野火,早已燎原,是赤裸裸的欲望的体现……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在少年的的臀侧打了一巴掌,声音磁性中存有一丝沙哑,道:“……混帐,反了你了。” 北堂戎渡却是根本不买帐,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做拉倒……”北堂尊越剑眉一挑,根本不跟他废话,按着北堂戎渡的两条腿,然后缓缓低下头去,审视着那已经坚硬起来的微红器物,北堂戎渡被他的目光的看得有些不自在,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太实际的念头,并且呼吸都因为这个想法而变得急促了起来,但很快,这个念头就成为了现实,北堂尊越竟然慢慢启开了两片削薄的唇,随即北堂戎渡便清晰无比地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湿润的地方包含住了,那种不可思议的火热感,刺激得他浑身一颤,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口里溢出本能的呻吟,神魂俱飞扬不定,几乎当场就泄了出来。 北堂戎渡的腰已经开始发软,浑身烧热,他不是没有经验,这种床笫之间的事情他实是再熟悉不过,在风月场中,甚至面对着最负盛名的花魁那等老辣的勾人迎合手段,他也能够泰然自若地享受,而完全不会真正沉迷,但在眼下,为他品箫的却是他的父亲北堂尊越,这个如斯强悍的男人,竟然自动为他放下身段,去做这样低伏的事情,在这样的强烈心理刺激之下,在这样几乎达到顶峰的男性满足感之下,无论什么技巧手段,在如此巨大的征服心理面前,都根本及不得万一……北堂戎渡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快感风卷残云一般地席卷了全身,他间歇性地吞着气,再也无法推开父亲,双手本能地紧紧抓住了北堂尊越的黑发,按定对方的后脑,呼吸不稳地大声喘息起来,眼神渐觉飘忽,小腹兴奋得几乎痉挛,神驰魂荡间,本能地就将男人的头往下压,好让自己进得更深一些,同时腹部收紧,不自觉地向上顶去,耸身朝那暖湿的位置深送,摆腰抬身,挺纵起来,直抵男人的咽喉深处。 北堂尊越皱了皱眉,在北堂戎渡的腰上重重掐了几把,只觉喉咙被少年顶得让他有点儿难受。不过在这方面北堂尊越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很快也就渐渐娴熟起来,他竭力放松喉头,任少年放肆,口中缓缓吞吐着儿子的器物,反复舐吻吸啜,明显听见北堂戎渡的喘息声愈重愈急,分明已是微乱,一时心头更觉温软情热,左手便径直伸到了上面去揉搓着北堂戎渡不住起伏的胸口,而另一只手,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少年光滑有力的大腿,掌心贴着肌肤游移着,一遍遍地抚摸,渐渐就往下面摸了过去。 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完全是一副动情的模样,全身快要烧干,张口微微喘息着,嘴唇红得如同沾上了胭脂一般,双目半闭半合,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快活过,犹如梦寐,身躯四肢直欲融化,全然使不上劲道,他略略仰起头,一面抓着父亲的黑发,享受对方的唇舌服侍,一面喘了几口气,勉强轻叹道:“……唔……快一点儿……”那嘬弄不止的口腔带来的快意,让身子都有些酥软,用不上什么力气,然而当他刚想抬起腿,调整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时,却突然身躯一颤,猛地张开了眼睛,只见北堂尊越的手已经沿着细腻的大腿内侧向里面滑,将指头探在了臀部中间,正拨开两瓣雪白的臀肉,去摸那深处的私密部位,手指正往外渗着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破的,估计是想要作为润滑之用。 北堂戎渡一凛,刚才还精神勃勃的那处,此刻已登时有些半软,他倒抽一口凉气,立即绷紧了臀,阻止对方这种明显的意图,但北堂尊越却仿佛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突然用力一吸,口唇抽气的力道让北堂戎渡顿时腰身一软,差点就泄了出来,甚至都被吸得隐隐发疼……北堂戎渡久经风月,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自知要糟,心下不由得暗骂一声卑鄙,有心想要去制止那只已经摸到他秘处的手,可是眼下自己的要害正深深地插在北堂尊越的喉咙里,那两排牙齿就扣在当口,充满了隐隐的威胁意味,实在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刚刚下意识地想要凝聚内劲,却又硬生生地按捺住——只要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之下,都是不敢妄动的。 因此北堂戎渡不得不弓起了腰,头皮发麻,四肢也激起粟粒,将头扭到一边去,忍不住微微发抖,双腿欲要收拢,道:“爹……疼……”北堂尊越知道他的伎俩,因此根本不为所动,不肯放过他,只一味将手指往臀内探去,北堂戎渡没有办法,只得用力收缩小腹,将臀肉绷紧,令身体都僵硬了起来,臀内的秘处也自然而然地随之紧紧绷住,由于北堂尊越不想弄伤了他,没有硬做,因此这样一来,手指便只能在紧闭的洞口前徘徊着,一时间根本进不到里面,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毕竟腹部不可能一直用力绷紧太久,等到北堂戎渡小腹发酸,再也坚持不住,不得不放松下来时,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便见机得快,借着手上血液的润滑,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就顶了进去,然后马上便一分一厘地开始往里挤入,北堂戎渡只觉得下身一痛,被什么东西给闯了进来,他心中一乱,脱口闷喘了一声,死死用手掐住了父亲的肩胛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膝盖有些发抖,想要挣开却又不太敢,只感觉全身的血液一时都往下面涌去,恼怒之余 分卷阅读317 又不禁微微有些恐慌,只咬牙怒叱道:“混蛋……疼……本公子不奉陪了!” 然而北堂尊越却是感觉到食指正被一处极柔软的地方裹了进去,软热得简直像是着了火一般,快美酥畅不已,同时也听到了北堂戎渡急促的呼吸声,并且明显感受到了少年臀部的肌肉正在拼命地紧缩,顽强抵抗,自顾自地将指头绞得死紧,周围除了粗重的喘气声之外,只有快要令人窒息的欲焰在燃烧……少年的内部柔滑而火热,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北堂尊越的丹田位置突然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度兴奋之意,对面前的这具身体的渴求与需要盖住了一切,这般滋味,是他从前与任何美人燕好之时都品味不到的,实在是满足之极,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指往更深处推去,换来的,却是北堂戎渡更加强烈的抗拒,那猝然响起的闷哼声,到底还是令北堂尊越压制了一下冲动,没有贸然而为,希望让儿子稍微适应一些,放松下来,但那紧闭的身体却完全超出了他从前的所有经验,强烈排斥着任何侵犯的行为。 北堂戎渡强忍着体内被推入异物的不适,仍然紧紧绷住肌肉,坚决不肯合作,身体甚至都因紧张而一阵一阵地微微颤栗,简直马上就想要完全蜷缩起来,这般滋味实在不好受,痛楚之余,还更多一分羞耻,他刚想豁出去一脚蹬开北堂尊越,可男人却只是不轻不重地用牙齿在口中的脆弱柱体上一咬,北堂戎渡便立时倒抽一口气,闷声呻吟起来,不敢再动了,北堂尊越却趁机将手指一顶到底。 北堂戎渡痛叫一声,随即就死命咬牙堵住其余的声音,十个脚趾头紧紧地蜷缩了起来,北堂尊越只当没听见,食指轻揉着四壁,反复摸索不休,去寻那处容易让男子动情之地。 这种感觉实在奇异得很,也诱人得很,北堂尊越感受着少年体内的紧热,不由得想到若是待会儿投身而入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销魂滋味?不过他虽然已经有些忍耐不住,却还是保持着一分怜爱之意,不想将北堂戎渡弄伤,因此耐着性子,用手慢慢在那柔腻的壁腔里旋转开拓,让北堂戎渡接下来不至于太过痛苦。 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快要打算不顾一切,去摆脱眼下的危险处境,因为肌肉绷得太厉害的缘故,即便北堂尊越没有硬来,可其实北堂戎渡却已经把自己给弄伤了,体内被充作润滑之用的鲜血,已经不知道究竟都是北堂尊越的,还是其中也搀杂着他自己的……北堂戎渡发了性子,他突然一把按住了北堂尊越的后脑,将父亲的面孔紧紧压在自己的下腹,同时腰身猛地开始向上顶撞,并且越来越用力,北堂尊越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喉咙被撑得十分疼痛,他平生哪里吃过这种亏,一时不免有些恼火,遂不再像方才那样温柔款款,而是报复性地又加进一根手指,略带粗鲁地搅弄着北堂戎渡的肠壁,每一下都深没至顶,且又捻揉不休,重重一挺到底,反复研磨。 “……你个……混蛋……唔!”北堂戎渡咬牙切齿地低咒一声,疼得直锁眉头,不顾手脚酥软,边绷紧身子边出声骂道,此刻北堂尊越的手指简直就是折磨人的利器,一味用力地朝着深处钻进去,肆无忌惮地翻搅,弄得他体噤身抖,可那修长的手指却进犯势头愈发急纵,北堂戎渡鼻息粗重,身臀皆欲挣扎,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头甚至都在颤抖,这等滋味实在全然陌生,甚至连体内那两根手指上的细微之处都能够感觉得到,然而北堂戎渡不但不觉得有什么畅快,反而一股寒意逐渐涌上心头…… 突然,北堂尊越不知道按在了哪里,在靠近少年肚脐的位置上陡然蹿起一股强烈的异样之感,连小腿也情不自禁地颤着一绷,悸动不安,北堂戎渡惊觉之下,腰身骤软,头向后一仰,好歹没当场哆嗦着喷溅了出来,北堂尊越见状,自然知道这是已经寻到了要命的地方,遂探寻愈急,用力去一下一下地揉弄那里,进退之际虽是粗莽,然而却是准确无误地反复擦弄着那处所在,并且口唇开始柔和地吞吐着少年的欲望,北堂戎渡被弄得实在有些难忍,随着北堂尊越的动作,腰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从鼻腔内发出重重的含糊声音,思量权衡之下,也不知道究竟是愉快还是痛苦,身体却是慢慢软化了下来,不再那样紧绷,不但令北堂尊越的动作也顺畅了些许,甚至连自己方才吃痛微白的面色也略回复了些,好象抗拒得没有最开始那样坚决了,一时之间,似乎逐渐有些入港之势。 北堂尊越自然察觉得到这些变化,知道北堂戎渡的态度或许已经有些软化,因此不觉心生爱怜,遂有些不舍,将手上的力道放得轻柔了一些,口中对那坚硬起来的物件却是更加着意地轻怜蜜爱,但求让对方畅快,同时手指抵住少年体内深处那等要命之处,研磨缓揉不已,就好象是在安抚着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但就在此时,北堂戎渡却觑准了时机,猛地一下推开了北堂尊越,挣脱开来,右手一撑床沿,滑身翻起,北堂尊越一瞬间凤目骤利,已知自己大意了,着了儿子的道,可是尚未待他如何动作,北堂戎渡却是已经猛地缠了过来,双臂一扣,就死死抓住了他的双肩,纵身狠狠吻了过去,湿滑的舌头强力探入,几近狂暴地野蛮攫缠吮吸着,顿时便尝到了里面那种沾着男性精水的涩味。 北堂尊越眼神微闪,却也没有妄动,而是不动声色地回应起来,这父子两人,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鬼蜮,都在互相试探,就如同两头狭路相逢的野兽,剑拔弩张,彼此估量着,捉摸不定地对峙着,激烈的贴身近搏反倒更撩起冲犯的渴望,都试图彻底攻溃对方,取得最终的胜利。 北堂戎渡此时身后被男人用手戳弄许久的地方,还在略觉微痛,这更使得他发起戾性,被激得狂乱不已,抱住北堂尊越,决定以暴制暴,遂将身体紧紧贴上去,使之叠缠,不住地两两蠕动,粗重地喘着气,仿佛是以牙还牙一般,尽情地发泄,北堂尊越也似是有所感染,亦反手将其紧密搂住,父子两人的腰部死死贴合起来,忍无可忍地回应,大幅度地互相磨擦着,那种摧毁一切的力道,让最敏感的地方马上就有了最直接的冲动,指尖深深掐住彼此强而有力的肌肉,浑身血液煎灼如沸,气喘吁吁,理智全面失守,让本能凌驾了一切,简直就是两头野性未褪的猛兽,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出噬血的渴望,极具攻击性,都不是彼此能够轻易去承受的,只用手下死力地揉搓着对方光滑且富有弹性的肌肤,周身涌动着不可抑制的兴奋,并不做任何的挑逗与撩拨,而是用毫不含蓄、最直白的方式,不知深浅地去点起对方体 分卷阅读318 内的火,那种过度的兴奋,甚至令全身都无法克制地绷紧……北堂戎渡微眯着眼,忘情地撕咬着北堂尊越的颈部,北堂尊越眼神深邃,却忽然一把将少年按到床头上,粗鲁地去搓他的耳垂,彼此之间那种流淌在血液里的习惯性强势,以及操纵控制他人的根深蒂固的本能,在这一刻,全部被激发了出来。 男性骨子里本能的征服欲一旦烧起,就很难收止得住,此刻平日里的冷静从容之态半分皆无,在对方面前都是一览无遗,每一处暴露在空气当中的身体,都在叫嚣,明显焦躁了起来……北堂尊越扳起北堂戎渡的脸,用力去吞噬他的唇瓣,重重吮吸,北堂戎渡也没有半点的退让,体内那丝不安稳的躁动因子令气息早已紊乱不堪,双手从父亲的腋下穿过,紧缠住他的腰背,持续地猛力揪掐着那厚实起伏的肌理,膝盖却正极力试图着挤进北堂尊越的双腿之间,想要抢先占住最有利的地形,同时按住北堂尊越的双肩加劲,想要将其撂平,然而北堂尊越哪里肯让他得逞,眼底添出些许锋锐,用火烫的眼神望着北堂戎渡,哑声道:“……想造反?……”说着,一把按住少年的脚踝,猛一发力,将人掀倒在身下,随之重重压上去,手指再次意图侵入臀间,但北堂戎渡这回既已有了防备,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制服,因此蹬脚便踹,喉间沉沉溢出野兽般威胁性的低吼,同时暗聚真力,运气一掀,就欲将两人此刻的位置颠倒过来,北堂尊越微微恼火,双手握紧了少年的肩,狠狠摁住,压去他的反抗,同时垂首吻了过去,右手摸到那紧合的臀缝里面,将食指毫不客气地一顶而入,便要钻凿起来。 北堂戎渡骤然吃痛,目光却扫见了北堂尊越腿间的物事,心口顿时‘咯噔’一下,他平日里自然不是没有看过父亲那里,但也只不过觉得十分雄伟傲人而已,可此刻那东西却满是凶悍狰狞之态,青筋暴颤,尽皆挺胀,刚猛硕壮得可怖,甚至透出些许润泽之意,若是当真被进到体内,只怕要生生去了半条命……北堂戎渡当即低骂一声,腰部猛地使力,抬脚便踢。 北堂尊越一手闪电般挡下,按住北堂戎渡的腿,再不容他放肆,亦无暇去哄慰,只恶狠狠地动手去制伏这个年轻强悍的身体,将少年修长的腿往外一分,跨身而上,低头逮住了北堂戎渡的锁骨,啃噬起来,食指却已经毫不怜惜地蛮横一插及底,要给少年一个教训,北堂戎渡顿时惨哼一声,额头汗水淋漓,只觉得内若捣杵,苦痛难挨,不禁大怒,索性也不挣扎了,只反手掐住北堂尊越的腰侧,另一只手却绕到了男人的身后,再无顾忌,用力将食指往里一捣。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北堂尊越身躯一僵,随即便震愤惊怒无已,少年的手上根本没有任何润滑之物,就这么强行闯入,干涩的体内登时便犹如火灼一般,留有指甲的手指甚至刮伤了脆弱的嫩肉,流出殷红的血来,北堂尊越平生哪里遭遇过这等事情,眼底当即凌厉起来,他反掌抓住北堂戎渡的那只手,用力甩开,北堂戎渡则借此机会,也挣脱开来,一把扑到北堂尊越身上,死命用硬邦邦的那处物件在男人小腹上搓蹭,一面咬牙切齿地道:“……你也知道疼?” 这一句话一出口,不知怎的,北堂尊越满腔的愤怒竟一下子消散了开去,他嗤嗤低笑了几声,忽然将薄唇凑了过去,在少年湿润温热的唇瓣上磨擦着,然后咬住了北堂戎渡的嘴巴,就是一个长长的亲吻,北堂戎渡满心生恼,更兼之欲火难抑,见状,遂骑在北堂尊越腰上,就去摸男人结实的臀肉,蠢蠢欲动。 但北堂尊越虽是没有恼火,却也绝对不代表他肯放下身段,不去争取决定性的地位,于是两人再次厮缠起来,浑身更如火燎一般,耳畔全都是对方竭力压抑的难耐喘息和嘶哼,在狂潮中跌宕辗转,北堂戎渡下意识地一手抱紧父亲劲健的身躯,一手紧握着自己火烫的孽根,狠命在对方同样滚烫的地方大幅加力摩擦,那等渐趋疾劲,无休无歇的悍狠势头,刺激得北堂尊越的眼眸内几欲烧腾起来,喘息愈渐粗急,浑身的血脉亦一跳一跳……忽然间,北堂尊越一个反转,让两人顿时在床上翻滚绞缠不已,双方马上都施展出了看家本事,唇舌湿漉漉地卷舔勾绞,双手更是卯足了劲头,喉头低吼着,或是握持着对方那处轻揉急捋,或是发了性连咬带啃,一心一意地想要另一个人投降,身躯尽皆绷得铁硬。 这二人彼此在情事上向来都是占尽优势的一方,只有别人乖顺奉承的份儿,何曾经历过对方这等强横暴蛮的手段,可此时这样疯狂的体验却是无可想象地刺激,交缠的身体扯断了彼此的理智,绝对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这样的恣情放纵。 许久,两人已是气喘愈促,黑发披散淋漓,肌肤上密密沁出汗水,身躯猛烈耸磨,愈发狂热起来,但求一逞畅快,北堂戎渡的右腿半屈着,身上因为出汗而闪着一层朦胧的柔润白光,形状漂亮的肩胛骨随着身体发力的动作而一下一下地扩展,匀称修长的小腿绷得极紧,赤足半抵着床褥,因为使力而将上面的肌肉扯得十分硬实,北堂尊越一路吻过北堂戎渡微微汗湿的额角,既而又反复舔那雪白的耳垂,温存轻抚胸背,在不真正动用武力,强行制服儿子的情况下,他确实很难占有已经十七岁的北堂戎渡,因此便一面彼此激烈地抚慰,一面在北堂戎渡的耳边暗哑低语道:“……乖乖听话,让本王进去一回……”北堂戎渡兀自不停地剧烈磨蹭着父亲光滑结实的大腿,丹田处越发涌动亢奋,遂凑上去大力吸吻男人的喉结,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我保证……不会弄得你太疼……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就……就答应了我罢……”北堂尊越低咒一声,顿时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自掘坟墓,一时无话可说之间,伸手往下一把捋住两人抵在一处的火热,用力搓弄起来,北堂戎渡畅快得腰身一颤,在男人的鬓角耳垂处胡乱亲吻着,口中呢喃道:“再快一点儿……轻……嘶,你稳些……” 渐渐地,窗外已是暗了下去,幽深的殿中,有一股暧昧怪异的的粘热气味浓浓缭绕,唯见大床上两道雪白的身影正紧紧纠绞在一起,如同海上的波浪一般,有节奏地急促起伏耸动,在昏暗中显得极其香艳,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紧贴在一起,肤色鲜润泛红,脊背上晶莹光洁的皮肤间布满了大片细细的汗珠,不断地汇到一处,然后顺着背部的流畅线条缓慢蜿蜒而下,直至隐没在结实的臀腿位置,或是溅到褥子上,双方俱是汗出如浆,不知各自喷薄了几次,已将身上弄得颇为粘 分卷阅读319 湿……北堂戎渡恍惚迷离之余,心头忽明忽暗,却看见北堂尊越俊美之极的面孔上满是沉迷与激热交结的模样,隐透红晕,汗涔涔的眉眼使之看起来无比地撩人起性,在幽微的光线当中,俊魅不可方物,简直本身就是一种诱惑的罪孽根源……北堂戎渡深吸一口气,快慰受用之际,只觉得某处涨到了极点,情知正是最要紧的时分,已有不支之相,不由得狠狠咬住北堂尊越的胸口,千钧一发之时,腰身更加使力地急速摆动,最后一丝清明尽泯,未几,突然间再也禁不住,大力磨弄几下之后,猛地身子一弹,死命一挣,下腹一阵剧烈紧缩,浑身痉挛也似,紧接着身躯不住地颤抖,一波一波的烫热液体来势汹汹,眼前一个眩晕,顿时尽数喷薄激涌而出,伴随着腰际一软,淋漓溅湿在两人身上,亦零星沾上衾褥。 北堂尊越只觉得怀中的北堂戎渡原本绷紧以极的身体突然瘫软了下去,有若春泥一般,心中自是明镜也似,只抱持着少年热腾腾的身躯,狂风骤雨般地迅猛在他腹间已经绵软的柔物上摩擦,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正自闭目体味着极乐之后的晕眩之际,却听见北堂尊越在耳边沙哑地低吼出声,同时动作愈急,猛地在他小腹上一撞,终至巅峰之境,滚烫的热液顿时用最直接的方式溅满了彼此的身体,那种雄性激灼的温度,竟烫得北堂戎渡身颤体麻,全身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既已事毕,两人搂抱在一起,闭目喘息,北堂戎渡此时身软筋酥,不想动弹,而北堂尊越却慢慢噙住了他的双唇,轻啜浅吮,一面微微喘息道:“……觉得如何……”北堂戎渡的眼睛半睁不睁,呢喃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这床……可真够结实的……”北堂尊越一怔,旋即低低笑出声来,他笑了一时,忽然用手拨开北堂戎渡汗津津的额发,去吻少年的额头,如同在上面刻上烙印一般,道:“戎渡……”—— 他永远也不会给他离开自己的机会,哪怕对方日后死去,他的好是他北堂尊越的,坏也是他北堂尊越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属于他,即使化为朽土,即使湮灭于尘埃,他也永远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北堂戎渡微微应了一声:“怎么……”北堂尊越轻轻一嗤,却再没说话,北堂戎渡想了想,忽然用手去摸男人的身后,道:“刚才好象把这里弄破了……”北堂尊越把他的手打开,低骂道:“……你胆子都快包了天,居然连本王的主意也敢打,嗯?”北堂戎渡皱一皱眉,有些不悦地道:“你不也弄伤了我么,我屁股现在还有点儿疼呢……” 一百七十七.佛前叩首百年,所求无非是相见 北堂尊越把他的手打开,低骂道:“……你胆子都快包了天,居然连本王的主意也敢打,嗯?”北堂戎渡皱一皱眉,有些不悦地道:“你不也弄伤了我么,我屁股现在还有点儿疼呢……”他说着,坐起身来,伸手从床角勾起丢成一团的衣裳,便往身上穿,其后又用手简单地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挽起来,束了冠,北堂尊越半倚在床头,看着北堂戎渡穿衣整发,又弯腰去套上靴子,便道:“……你这就要走?”北堂戎渡系上靴子搭扣,头也不抬地道:“不是,我陪你吃过饭再走。”话毕,走到窗前开了窗户,让风透进来,散去殿内那股暧昧湿粘的味道,又点起了宫灯,北堂尊越见状,遂也起来穿了衣物,两人既已收拾妥当,便去用膳。 一时吃罢了晚饭,北堂戎渡在乾英宫又坐了一会儿,和北堂尊越说了一阵话之后,便出了大内,乘车返往城东方向的青宫,待回去时,已是明月挂空,满穹星子稀疏点点,此时北堂戎渡只觉得身后好象多少还是有点儿微微的疼痛之意,因此便独自前去沐浴,待用手小心在臀内探了探之后,就见指尖上沾着一丝暗红,显然是北堂尊越的手指将那里弄伤了,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待沐浴过后,自己便取了药抹上,其后又翻了一阵子公文,便早早熄灯睡了。 …… 彼时临近新年,偌大的青宫中也日渐透出几分喜庆热闹的气氛,这一日北堂戎渡一早天还未亮,就已经起身穿衣,去了在平日里经常用于练功的演武厅待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回去沐浴更衣,又简单用了些早饭,此时还只是一大清早,众宫女太监也已经早早地起来,眼下既然已是近了年关,自然要将各个宫室殿宇都打扫干净,以示辞旧迎新之意,而北堂戎渡所在的青宫不但有自己与妃妾、属官们使用居住,还有婢使奴仆者千余人,因此各类殿宇房屋无数,再加上按例建造的织绫锦、酿酒、蓄养猪羊牛马、种植作物等需要的处所,占地规模实是极大,那些品级不高的人等,自然也就要忙碌个不停,不过虽说是忙了累了一些,但北堂戎渡一向待下人并不苛刻,赏赐都是有的,因此众人面上也多是笑色,只管手脚利索地做活。 这几日因为不曾下雪,天倒是显得有些干冷干冷的,寒意也似是越发地浓重些,北堂戎渡穿着家常的墨绒蓝衬服,用一件雪青色平缎厚锦袍套住,外面罩有米黄的对襟褂子,仿佛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一般,站在窗子底下,眉色胜春,一手拿着几粒葵花籽,去逗架子上的鸟。 未几,却忽听一阵环佩轻响之声临近,伴随着几分脂粉香气,翠屏云髻高挽,罗裙曳地,手里拿着一个紫铜浮雕的暖手炉走了过来,笑道:“世子还是仔细些才好,上回有人给这鬼头鬼脑的东西喂食,就叫它冷不丁地给啄伤了手背呢。”北堂戎渡闻言只笑了笑,道:“没事,它也伤不着我。”说着,目光在翠屏手里的暖手炉上一扫而过,道:“这里也不冷,不用给我这个。”翠屏却只是笑嗔道:“我的小爷,你也听劝些,虽说功夫高深的人能寒暑不侵,可那也是行功的时候,莫非谁还一直闲来无事,总吊着不散力不成?多注意些总没有错处。”北堂戎渡无奈,遂随口开玩笑一般地道:“这些年你倒越发罗唣了,简直和娘当初差不多。” 翠屏闻言,不觉一时有些触动,遂略略出神地看着北堂戎渡,口中唏嘘道:“若是小姐如今还在,见世子眼下都长得这么大了,还做了爹,不知会有多高兴……”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动,自是微觉黯然,也不免轻叹,说道:“……前时我让法华寺的僧人为娘日夜诵经祈福,明天就是第七天了,到时候你打发人去送些银子,再让他们给娘点上四十九盏长明灯。” 翠屏一面听,一面一一应下,北堂戎渡说完,不经意间却留意到见她肌肤凝白,容颜宛好,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不由得真心说道:“我从小时候起 分卷阅读320 就是你一直在身边伺候,如今也有十多年了,情分不比旁人,并非寻常的主仆,向来女子韶华易逝,你若是有心,那我自会给你寻个靠得住的人家,让你有个好归宿,也不枉你尽心伺候我和我娘两代人。” 然而翠屏听了,却只是微微摇头,说道:“奴婢自幼就是小姐身边的丫头,后来小姐走了,那就是世子的人,除非翠屏死了,不然这辈子就只是一直伺候着世子而已。”北堂戎渡见她说得坚决,便也罢了,不再多讲,正值此时,却忽然听见外面廊下有脚步声细碎传来,北堂戎渡将厚重的锦帘一掀,往外看去,就见有人正在长廊下朝这边走来,容色清俊宛岫,身材修长,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灰色狐皮大氅,一路走来,周围侍立的内监与宫女皆纷纷伏身,正是沈韩烟,身后则跟着几名近侍,各自端着一盆水仙,北堂戎渡见状,遂让人送点心上来。 待沈韩烟进到里面,翠屏便忙上前动手服侍着他脱下身上的狐皮大氅,接来放到一边,这才看到原来沈韩烟怀里还严严实实地裹着北堂佳期,北堂佳期身上穿着小小的烟霞紫镶狸毛棉袄,见到北堂戎渡,便笑着伸出胖胖的小手,道:“爹爹抱露儿……”北堂戎渡听了,忙接过她,笑着亲了一口女儿那粉白嘟嘟的小脸蛋儿,北堂佳期被逗得咯咯直笑,转而却又不用人抱了,扭着身子要自己下地去玩,因此北堂戎渡便把她放了下来,让翠屏仔细看着她。 北堂戎渡转过身来,却见沈韩烟的鼻尖被风吹得微红,便皱眉说道:“……天都这么冷了,你倒好,怎么倒连个挡风的兜帽也不戴,就这么过来。”说着,就将自己手里的那个紫铜浮雕暖手炉给他笼着,沈韩烟微微一笑,道:“露儿一早醒了之后,就在琼华宫吵着要来,我被她催得急,走得匆忙了些,一时便也忘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一时间又看见沈韩烟里面穿得十分简素,只裹着一身细绒黑玫红的暖袄,围有明绿、宝蓝二色束腰,底下露着锈红袍角,黑发在背后松松系住,插一支赤金长簪,除此之外,别无他饰,唯将身段衬得修长,北堂戎渡见了,打量了两眼,不觉挽过青年的手,笑着说道:“怎么打扮得这么简单,都快过年了,穿得富丽些又能怎么样,我记得你的衣裳可是多得很。”沈韩烟一手笼着暖手炉,容色温淡,微笑道:“……这小祖宗催得急,我哪有别的工夫,匆匆收拾一下就出来了。” 北堂戎渡闻言,也不在意,只携了沈韩烟的手在一旁坐下,此时宫人已送了新做的点心过来,沈韩烟指着自己宫中的内侍带来放在地上的几盆水仙,说道:“……我那里也就这几盆花开得倒还算是精神些,放着屋里香得很,眼下给你摆着赏玩也好。”北堂戎渡一手支着颊,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就打发了我,正好,今年是我的本相属年,正缺一条红腰带,就等着你呢,快给我编了来。”沈韩烟有些好笑,慢慢拨弄着手炉表面间的花纹,道:“你的衣物挂件,都有多少人专门管着呢,又怎么会缺腰带。”北堂戎渡懒懒拈了一块核桃酥吃了,嗤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正月初一我可就要系在腰上的。”沈韩烟没有多说,自是含笑应下,一时北堂戎渡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年赏可发下去了么?”沈韩烟正端了茶在喝,闻言便微一点头,北堂戎渡遂‘唔’了一声,忽又看见北堂佳期不知怎么翻出了一摞子宫人用来剪窗花的色纸,正专心致志地撕着玩,便招手道:“露儿,过来,爹爹给你点心吃。” 北堂佳期听见父亲出声唤着自己,便丢下手里的东西,扑到北堂戎渡膝前,北堂戎渡用手整一整女儿的衣裳,喂她吃了一块软糕,北堂佳期吃过之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去看鱼……”沈韩烟在一旁听了,便接口道:“……露儿听话,外面冷,下回再看,好不好?”北堂佳期模糊明白沈韩烟的意思是不肯,便只抱着北堂戎渡的腿,哼哼着撒娇:“要鱼……我要……”北堂戎渡见状,便抱起女儿,笑道:“好了好了,丫头不闹,咱们去看鱼。”沈韩烟没法,只得让人取了斗篷来,把北堂佳期密密裹好,三个人这才出了屋。 彼时冬寒疏落,廊下开有几树红梅,偶尔有寒风一过,便是当即落花点点,飞红轻溅,一个砌得方方正正的小小鱼池便修在旁边,里面养着几尾锦鲤,由于池底接通殿内的地龙,于是池里总保持着一定的温度,使水面不至于结冰,因此水中的几条鱼仍然游来游去地十分精神,北堂戎渡撒了一点儿鱼食进去,引得锦鲤纷纷争抢,北堂佳期见了,便咯咯笑着直拍手。 北堂佳期毕竟还小,心性不定,只看了一会儿鱼,便没了兴趣,叫宫人抱着进屋,北堂戎渡则坐在池边上,背靠着身后的朱漆廊柱,间或往水里撒上几粒鱼食,沈韩烟立在一旁,看着他闲闲喂鱼,口中只道:“……自从先时前线大捷,如今南方各家闻风纷纷而附,想必朝廷一统南北之日,已是不远了。”北堂戎渡闻言,将最后一点儿鱼食全都扔进水里,然后才拍净了手,道:“不错。”说着,不禁面上一时间有志得意满之色,心胸大畅,只觉说不出地痛快,遂朗声而笑道:“韩烟,你看着罢,这天下总有一日,会是我北堂氏的囊中之物,供咱们肆意驰骋,而且这一天,一定已经不会太远……也许很多年之后,我就会成为这中原的主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王君,除了父亲和我之外,你将会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而咱们的露儿,则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意气风发,似乎连九天之月也信手可摘,但他不知为何,却好象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感染,只轻声说道:“……北堂,我曾听人说过,在佛前叩首百年,所求无非是‘相见’,如今我既是已经与你在一处,那么其他的对我而言,倒也并不如何重要了。”北堂戎渡闻言,心中有所触动,不由握了他的手,温言道:“傻子,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一个快活,江山美人皆在手中,才不枉在世间走上一遭……如今美人我已有了,剩下的,便是一个‘权’字,你向来对这些看得颇淡,自然不知道个中滋味。”沈韩烟笑了笑,不置可否,将手从北堂戎渡掌中轻轻抽了回来,替他掸去肩上落着的几瓣梅花,道:“……外面冷,回去罢。”北堂戎渡点一点头,道:“是了,你穿得这么少,别冻着了,咱们进去罢。” 午间北堂戎渡用过饭,又处理了一阵公务,见了两三个青宫属臣,此时正值他手下的各地生意供上年礼之际,北堂戎渡粗粗看过单子,从里面 分卷阅读321 挑了几样最贵重稀罕的,命人开了库门,将东西取出装好,又备了车驾,便去往王宫,见北堂尊越。 冬来寒意袭人,马车方出了宣平门,远远便见一行近百骑正朝着永阂门方向策马而去,当先那人骑在马上,寒风掠起黑发与袍角,虽因戴着风帽而看不清模样,但也瞧得出是左司御率府左领军正四品打扮,自是牧倾寒,北堂戎渡放下车帘,重新靠在座位上,闭目休息。 一时到了王宫,北堂戎渡紧一紧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斗篷,下车换了暖轿,待到了乾英宫,北堂戎渡却自外面看见北堂尊越正站在案前写着什么,旁边有两个内侍伺候,北堂尊越穿着一袭玄墨色的滚毛锦袍,金冠上的璎珞长长垂在鬓角两侧,日光透着疏薄的淡意静静流淌在他墨黑的袍子上,竟是出乎意料地显得温暖许多,除他之外,北堂戎渡平生从未见过第二个能够将黑色穿得这样好看的人。 于是北堂戎渡遂进到殿中,推门步入,顿时只闻得里面暖香细细,外面天寒地冻的,里头却是这样暖意融融得宛如春天,北堂戎渡随手解去斗篷放到一旁,轻笑道:“……在干什么?”北堂尊越早知道是他,因此也不抬头,只运笔道:“来得正好,过来给本王磨墨。”说着,便把两个在旁服侍的内监打发了出去,北堂戎渡走过去一看,只见大红的纸上写着字,墨里还掺着些混合了香料的金粉,于是唇角微扬,丹凤眼眼梢怡然浅抬,笑道:“嗯?写春联?” 一百七十八.甫见 就见那纸上的字一个个写得都端端正正的,因为其中掺了些许香料的缘故,还散发着好闻的淡淡清香之气,北堂尊越手里拿着一支青玉龙纹管珐琅大霜毫笔,自顾自地低头写着,口中说道:“……怎么,本王以前,又不是从来没写过。”北堂戎渡唇上润红得如同敷着薄薄的朱丹,一笑便明显露出了尖尖的雪白虎牙,道:“是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过年,你便写了几幅春联,那时候我才四岁,你握着我的手,手把手地教我写这个,权当帮我练字了。”北堂尊越闻言,微微挑眉,显然是略有些惊讶,道:“你还记得?”北堂戎渡徐徐向眼前人笑道:“怎么不记得,我向来记性都很好。”说着,将袖子往上卷了卷,开始磨墨,北堂尊越偏过脸看他一眼,似是笑了笑,既而重新收回视线,笔尖蘸了墨,重新在纸上流畅游走起来。 殿中烧着地龙,且又笼着暖炉,温度颇高,加上还焚着香料,因此香味被热气一熏,满殿皆是醉人的暖香,热烘烘得几乎要催人微微生起了燥意来,沁出细密的薄汗,北堂戎渡静静地磨着墨,旁边北堂尊越则是运笔而书,两人默契得谁也不开口说话,北堂戎渡偶然间抬起头,看着旁边的北堂尊越,不知怎的,心中却忽然涌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一句话来。 不一时,天却忽然微微有些阴了,未几,便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雪珠子,此时北堂戎渡正好磨完了墨,又将手洗了擦净,正要让人换热茶上来,却不防忽然喉头一痒,咳嗽了几声,北堂尊越见状,便放下了笔,问道:“……怎么了?”北堂戎渡摇了摇头,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块有止咳润肺作用的梨膏糖送进嘴里,这才说道:“……没事,以前落下的的小毛病罢了。”北堂尊越闻言,这才记了起来,当年北堂戎渡在得知他的心思并遭到逼迫之后,回去连夜便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后来虽然好了,却不知为何落下了根子,当天气过于燥冷之际,偶尔便会咳嗽……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心下多少有些歉疚之意,便命人去煮了冰糖雪梨送来。 殿中寂寂无声,墙角的炭盆里旺旺地烧着银炭,偶尔发出‘毕剥毕剥’的微弱声响,将周围衬得越发安静了些,就连窗户外头细细的雪珠子自天上掉落,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微弱之音,也都清晰可闻……临近长窗的位置上设着一条黑漆螺钿长榻,两头各放着一张精巧的小几,上面摆着点心果品热茶等物,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两个人相伴而坐,取了牌来玩着消遣,打发时间,北堂戎渡一面口中嚼着梨膏糖,一面用鞋尖轻轻点着地下的一只小兽头香炉,几许长长的青丝散落在耳际,目光往自己手里拿着的一把牌上扫了扫,不觉皱眉哂道:“我今天这手气,看起来可真的不怎么样……”北堂尊越见他脚上穿着的是一双海蛟翻浪尖头履,鞋尖上缀着青玉,一下一下碰着香炉,发出轻微的细响,便道:“外面既是已经下了雪,等会儿便换上长靴,省得湿了鞋袜。”北堂戎渡‘嗤’地一笑,用手抽出一张牌打了出去,说道:“现在对我这么上心了?以前我小的时候,可没见过你会替我想到这些小地方的。” 北堂尊越闻言,不由得低笑一声,说道:“……你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正说着,宫人已将刚刚煮好的一碗冰糖雪梨送了进来,北堂戎渡见状,便把手中的牌倒扣在榻上,端起碗用嘴吹了吹上面冒着的腾腾热气,只闻得雪梨的清香和冰糖的甜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让人有食欲,因此便拿着勺子在里面搅了搅,一勺一勺地将梨汁吹得温热了,这才慢慢喝着,一旁北堂尊越见他喝得香甜,便也要来凑热闹,遂靠近了一些,面上似笑非笑地道:“……分本王一半,嗯?”说着,就将两片薄唇微微张开了一些,明显是要北堂戎渡动手来喂他,北堂戎渡见状,心中生出几分促狭之意,将端着碗的手往旁边一偏,道:“想的美,没你的份。”北堂尊越长眉一扬,忽然却张口去含那只正盛着一勺梨汁的汤匙,北堂戎渡见了,连忙将手一避,让对方扑了个空,北堂尊越笑骂一声,却转而去尝北堂戎渡嘴角沾着的的汤汁。 北堂戎渡见此,却只是笑,自然不肯,因此两人一时便嬉闹起来,但没几下,北堂戎渡便一个不小心失了手,将满满的一大碗冰糖雪梨汤整个地泼在了自己的身上,顿时就把衣裳弄得湿漉漉的,直透进了里面,好在倒并没有烫着,因此北堂戎渡便站起身来,自去沐浴更衣。 北堂戎渡沐浴既罢,便换上一身干净内衫,在外面套上一件厚厚的狐皮袍子,将半湿的头发松松地在脑后系成一把,这才重新回到方才的殿中,却见北堂尊越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看,北堂戎渡一面将还没干透的鬓发掖到耳后,一面走过去,问道:“……有事?” 北堂尊越闻言,便转过了身来,既而便随手将刚看完的奏报递给了北堂戎渡,北堂戎渡自然而然地伸手就去拿,不觉就碰到了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顿时只觉得对方的手十分暖和,热烘烘的很是舒服……北 分卷阅读322 堂戎渡朝父亲笑了笑,这才取过了东西,从头到尾粗粗地看了一遍,既而心中了然,因此便抬头看向北堂尊越,点一点头说道:“唔,今年的冬天和往年比起来,确实要格外冷上不少,草原上更是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把牛羊都冻死了无数,怪不得毕丹要亲自过来,在中原购买大量物资回去济灾……不过说起来,鹘祗如今差不多也已经控制了整个草原,但是这么一来,这些胡人也都伤了元气,若不是咱们眼下也乱着,我倒想乘机……” 虽说双方先前的一系列合作都还比较愉快,算是各得其所,但两方势力之间,却永远不会建立起什么真正的友谊,只要一旦有足够的好处并且风险不大,那么吞并对方就会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北堂戎渡此话一出,北堂尊越也觉得理所当然,只嗤笑道:“还不到时候……”北堂戎渡弹了弹指甲,说道:“我和毕丹打过交道,那么,这回也由我来和他谈罢。” …… 第三日一早,天还未亮,北堂戎渡正裹着厚厚的锦被,双目轻合,半寐半醒,罗帐外却忽有贴身服侍的内监轻声道:“……禀世子,谷大人有事求见。”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头,微微打了个呵欠,这才张开了眼睛,却不防旁边正安睡的沈韩烟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用手搭住了北堂戎渡的腰,眼也不睁,只含混道:“……北堂,怎么了……”北堂戎渡见他睡得连中衣都松散了,遂帮他理了理,然后拍了拍沈韩烟的手背,将青年的胳膊重新放进温暖的被窝里,轻声道:“没什么,我有些事,你睡罢,时辰还早。”沈韩烟微微喃语了一句什么,将身子往锦被里蜷缩了一下,似是继续补眠了,北堂戎渡见状,便掀开了罗帐,披衣下地。 北堂戎渡趿着软底的便鞋到了外面东厢的暖阁,歪在炕上呷了一口浓茶提神,从宫人手里接过暖手炉笼在怀里,这才朝外吩咐道:“……让他进来。”片刻之后,垂得严严实实的蜜合色团花厚锦帘被掀起半边,谷刑裹着一身寒气自外面走了进来,抬眼就看见北堂戎渡身穿中衣正坐在炕上,肩头松松披着外袍,黑发垂散,光着脚趿着一双厚绒软鞋,上面绣着的细密桃花衬着那一双半露的雪白的赤足,看起来满是秾妍以极的香艳之色,面上神情慵懒,显然是刚刚才被叫醒,遂微微躬身道:“……属下见过爷。”北堂戎渡此时朦胧困意尚未褪尽,怀里抱着暖手炉,打了个哈欠,道:“这天都还没亮,你怎么就到这儿来了……说罢,什么事。” 谷刑双手笼在厚厚的衣袖内,室中一跳一跳的幽暗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出了一分阴柔沉谲之色,压低了声音道:“回爷的话,西面钟家……刚刚有探子传来了消息。”北堂戎渡闻言,眸光沉沉,掌心抚在怀里的暖手炉上摩了摩,不动声色地道:“……怎么?”谷刑微微垂眼说道:“钟家第二子钟痕,前时外出之际,路遇歹人,不慎身亡,家主钟道临痛惜幼子之死,气痛攻心之下,卧床不起,对外宣称静养……如今钟家之事,已尽数由长子钟愈接手。” 北堂戎渡闻听此事,眼皮一跳,正摩挲着暖炉的手已然停住,下一刻,却是已经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声音当中,满是欢畅得志之意,他笑了一会儿,这才用手抚一抚额头,悠然道:“钟愈到底还是忍不住动手了,他那个二弟钟痕,哪里是什么‘路遇歹人,不慎身亡’,却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大哥派去的心腹手里罢?”北堂戎渡说着,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随即便慢条斯理地掐一掐袖口上织着的繁复纹路,轻笑不已,只继续说道:“至于那个钟道临,果真是因为伤心幼子之死,才一病不起的?只怕是此人被长子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如今正被软禁在某个地方罢……钟愈,你可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没令我白白耗费许多工夫在你身上。” 暖阁中烛火昏幽,谷刑整个人都仿佛隐藏在黑暗当中,轻声说道:“爷为了钟家之事,在钟愈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如今钟愈既是已经得了钟家,想必不用多少时日,便会有钟氏归附我朝之举……如此,这西面之事,应是再不必大动干戈了。”北堂戎渡披衣而起,在地上负手慢慢踱着步子,双眼微眯,口中笑道:“好,钟愈做得确实很好……值此之际,一旦有钟家归附,则朝廷平定西面之事,便要顺利太多了,若是运气足够好的话,说不定甚至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中原以西尽数归入囊中……嘿嘿,钟愈啊钟愈,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谷刑微微躬身,低声说道:“钟愈此人,早已是爷的囊中物,则日后钟氏降于朝廷,实是归属于爷的麾下……属下在此恭喜爷,又得一强力臂膀。”北堂戎渡随意点点头,目光在谷刑身上扫过,忽而悠悠笑道:“谷刑你说,我以自身为筹码,引钟愈入觳,以便平定西面之事,你嘴上不说,心中可曾不以为意?”谷刑闻言,微微一凛,即刻说道:“……属下不敢。” 北堂戎渡嘿然而笑,浑不在意地顺手从身旁的一盆腊梅上摘下了一朵花,在指间把玩了片刻,然后便信手直接扔到脚边火势正旺的炭盆里,娇嫩的淡黄花朵一碰到火,顿时便萎馁枯焦起来,散发出一缕带着残余清香的古怪气味,北堂戎渡款款而笑,怡然说道:“像我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介意别人怎么看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不想有其他人比我站得更高而已……凡事要以利益为先,但凡有不费力气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便要去做,不然,何苦一定要用将士们的性命去搏杀。”谷刑垂手受教,一时间却又有些迟疑,轻声道:“只是此事若是让汉王知道,只怕……汉王性情高桀,若是知道爷放下身段,用这等计策收拢钟家,或许一时生恼也未可知。”北堂戎渡微微垂下眼睫,昏黄的灯光中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淡淡说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为人行事不择手段’,这可全都是他从小就教给我的……” 一时间外面天色渐明,北堂戎渡唤人进来伺候梳洗更衣,换上一袭白厚绒雪萝暖袍,领子高过脖颈,穿着很是暖和,谷刑仍旧侍立在旁,道:“昨夜刚得的消息,按路程来看,鹘祗王子毕丹今日就应到达王都,不知爷的意思,是在青宫与其接洽,还是在外布置?但请爷示下,若是在宫外,属下也好安排。”北堂戎渡此时正坐在炕上让人给他穿靴,闻言便道:“外头还下着雪呢,我也懒怠动,就在宫中罢。”说着,起身走到窗前,就见窗外细雪霏霏,纷纷扬扬地轻盈落下,遂意味深长地轻笑道:“这雪下得恰如其分,正堪赏玩,可惜草原上的雪却未免太大了些,让人 分卷阅读323 愁得头疼……前日我已与父亲商量过了,这回卖给他的物资数量有限,不然容易影响朝廷自己使用,但毕丹此次前来,这些东西想必是不会够的。”北堂戎渡说着,伸手到唇边呼了一口热气,互相擦一擦手,微眯着双目道:“如此……谷刑,传我的意思,让我名下的各大商行调动布匹、粮食、药品等物,这趟送上门来的大生意,不能不做。” 谷刑垂手应下,北堂戎渡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握拳于唇边,轻轻咳嗽了几下,旁边的宫人见状,忙取了梨膏糖送上,一面道:“……世子可要煎了药送来?”北堂戎渡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只拈了一块梨膏糖放进嘴里,然后让室中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这才对着谷刑说道:“让人多注意钟愈那里,特别是要弄清楚他爹钟道临被软禁的地方,钟愈毕竟心还不够硬,若是那钟道临一旦翻身,他只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我先前的心思也就全都白费了……如此,等到探知钟道临所在之处,便杀了他,下手要干净一点儿,弄成气恨攻心而死的样子就是了,不要让任何人有所怀疑。”谷刑听着少年轻描淡写的口气,一时间不由得心头微凛,看着窗前长身玉立的北堂戎渡,刹那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象是从前看着教主许昔嵋一般,同样的狠辣无情,秉绝世姿容,行雷霆之事……谷刑沉声应命,北堂戎渡挥挥手,让他下去。 眼看着外面晨光渐起,北堂戎渡便出了沈韩烟的琼华殿,回到自己宫中,简单配着小菜喝了两碗热粥,便坐在窗前翻着下面人呈上来的帐薄,彼时屋子里笼着暖炉,将鼎内香料的气味烘得轻渺软热,只见淡淡似一缕轻雾般的烟气袅袅升腾,袅娜如絮,北堂戎渡见了,一时不免起了童心,于是伸手将其撩散,正在此时,外面却有一名北堂尊越近身服侍的大太监前来请安。北堂戎渡让他进来,自己则背靠着几只软枕歪在炕上,那内侍进得室中,先请了安,待北堂戎渡出声让他起来,这才满面堆笑地道:“奴才奉王上之命,给世子送些东西过来。” 这人方才进来之时,北堂戎渡就已经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一个朱漆楠木掐金丝挎盒,因此听了这话,便一手支颊,懒洋洋地笑着问道:“……哦?什么东西这么稀罕,倒在雪天里巴巴地叫你送过来。”那内侍听了,忙殷勤地打开了盖子,只见盒子里用锦缎垫着,放了十来个黄澄澄的新鲜梨子,盒盖一开,便顿时就是一股清香之气扑面而来。内侍躬一躬身,笑着说道:“是才贡上来的砀山酥梨,把整棵树一起运进京来,因此是刚刚才摘的果,再新鲜不过了,王上知道世子有咳症,就叫奴才先送一篮子给世子尝尝,等往后日日都送新鲜的过来。” 这砀山酥梨皮薄多汁,不但酥脆甘甜,还兼有化痰润肺,止咳平喘的功效,只不过产地离京都颇远,且又是在这个季节,因此是十分罕见的,北堂尊越特意让人送来,自然是因为惦记着北堂戎渡的咳症,而北堂戎渡见了,心中也微微有所触动,于是笑了笑,随手从拇指上抹下一枚黄杨玉大扳指,丢给那内侍,算是赏他的,内侍忙叩首谢过,北堂戎渡摆了摆手,打发他出去了,这才倾身提过放在炕沿的那盒梨子,取出一个轻轻嗅了一下,只闻得清香扑鼻,满是甘冽的甜气,遂叫人拿下去洗净,之后切了一碟子,放在身旁以供取用。 北堂戎渡一面用银签子扎着梨块来吃,一面继续看帐,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外面的太阳渐渐爬高,忽有人在外通传道:“……禀世子,毕丹王子一行人,眼下已到了王都城外。”北堂戎渡‘嗯’了一声,取出帕子擦手,说道:“传我的话去,让人去城门迎住,请他们过来。”一面说着,一面下炕套上靴子,径自去了会客的前殿坐着,慢慢端了茶来喝,等毕丹前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内监尖细的通报之声,旋即门口厚重的团福帘子便自外面打起,一个身影裹挟着冬日里的寒气进到殿内,一头灿烂的金发十分醒目,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茶盏,徐徐站起身来,轻笑道:“许久不见,王子倒是风采依旧。” 毕丹身上裹着貂皮大氅,金发蓝眸,肤色白皙,与从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唯见举手投足之间,气势更盛,他一眼见了不远处的北堂戎渡,饶是两人之前见过面,也仍然为之暗暗一怔,只觉得对方较之当年的模样,更见长成,那等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隽爽风姿,实是令人心折不已,遂笑道:“一别经年,世子却是风采更胜往昔。”北堂戎渡微笑不语,右手略作示意,请他坐下,这才道:“当年一别之后,你我各有际遇,如今再聚首,却已是大有不同了。” 先前两人初次见面之际,鹘祗还只是草原一方霸主,北堂氏也还蛰伏待起,而在如今,北堂氏已建立政权,问鼎中原,鹘祗也已近乎成为胡主,人生起伏际遇之事,当真是莫测难言。 当下宫人送上茶果,两人寒暄一番之后,毕丹便也不多作客套,对北堂戎渡道:“我此番来意,世子自是知道的,既是如此,我鹘祗所需的粮食、布匹、药品等物,却不知汉王能够供给多少?我鹘祗愿以高价收进。”说着,自怀中取了罗列的单子出来,递与北堂戎渡细看。 北堂戎渡接过清单,仔细看着,心中却是自有计较,果不其然,鹘祗所需之物的数量,比起北堂尊越给出的数目,实是超出了一倍有余……北堂戎渡一时看过,遂将单子放下,道:“王子要的这些东西,朝廷只能拿出一半——”毕丹闻言,虽是心中早有准备,却也不由得仍是皱眉,沉声说道:“如此,且请世子帮忙,在汉王面前周旋一番,我鹘祗自有心意送上。”说着,却从怀内拿出一份礼单,放在了桌面间,用手往北堂戎渡的面前轻轻一推,北堂戎渡见状,不觉一笑,并不去看那礼单,只啜了一口香茶,悠悠笑道:“王子何必如此,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说朝廷不能供给太多,但是剩下的那一半,我倒是有办法能给王子补齐。” 毕丹听了,自是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只道:“世子有话,便请直说罢。”北堂戎渡抚掌一笑,道:“王子是痛快人,既是如此,咱们便说说价钱罢。”他说着,正了正颜色,遂与毕丹详细谈起条件,毕丹见他开出的价格实是过高,不觉心中凛然,但如今北堂氏几乎坐拥南北,鹘祗除了选择与其合作之外,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若是想转而从东、西二处购运的话,不但路程要延长太多,并且还必是要经过北堂氏的势力范围,若说沿途不会受到拦截,连毕丹自己都不 分卷阅读324 相信,没奈何,眼下形势如此,不得不有所退让,因此毕丹便与北堂戎渡就此问题,开始详细商谈起来,双方都是口舌伶俐之人,你来我往之余,半晌,才最终敲定下来,但北堂戎渡却是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道:“方才既是商定了我与王子之间的买卖,那么如今,便也该谈谈朝廷那一半的价钱了。” 毕丹闻言,顿时警觉起来,知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花头,遂不动声色地说道:“世子又何必这般麻烦,我鹘祗便比照方才说定的数目交付,也就是了。”北堂戎渡含笑道:“王子错了,我父王的意思,并不是要和我一样用金银作数,而是要用马匹来以物抵物……朝廷,要三万四千匹良马。” 毕丹陡然变色,脱口道:“……此事决无可能!”自古游牧民族之所以在强盛时期能够与中原争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草场广大丰美,可以饲养大量的马匹,而中原人口稠密,并无多少适合养马之地,于是马匹数量就一直不高,而与游牧民族作战之际,若是没有足够的战马,则还未开战,就先处于劣势地位,实在太过吃亏,胡人一向知道这一点,因此对马匹向中原的买卖一直管制得极严,否则若是汉人有大量战马,人口又多得难以想象,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骑兵,远不是草原民族能够相比,一旦两方争战,则胡人早晚要被拖垮,因此毕丹听了北堂戎渡以马换物的要求,且数量上又完全是狮子大开口,当即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 然而北堂戎渡面上却丝毫不动,只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耳上的金钉,道:“王子稍安勿躁,咱们可以详谈。”毕丹也自知有些失态,心中又想到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再加上对这批物资确实十分看重,因此便定一定心神,重新与北堂戎渡洽谈起来。 两人俱是互相之间分毫不让,咄咄而争,直到中午,才总算是勉勉强强地暂时定下了大概章程,然而马匹之事关系重大,毕丹不能自行做主,于是便飞书传往鹘祗,请鹘祗王决定。 一时既已到了晌午,北堂戎渡便笑道:“王子远道而来,一路劳苦,我已设了酒宴,王子且与我一同去罢。”说着,又因为毕丹在此等候鹘祗方面的回应,总需一段时间,于是便命人收拾了下榻的所在,给毕丹一行人居住,同时派人调拨物资,先行往鹘祗发送一半。 酒宴既罢,北堂戎渡忽又咳嗽起来,遂离座到外面透一透气,一时间只见殿外细雪如雾,只偶尔飘洒几点,似乎就快要停了,北堂戎渡尚未走出十丈,却忽见远远地有一个黑影正撑伞朝这边走来,略近些时,发现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滚紫阔袖黑袍,头戴金冠,竟是北堂尊越,北堂戎渡见了,不免有些惊讶,于是迎上去道:“……爹,你怎么来了?” 眼下雪已近停,北堂尊越随意往旁边的一棵老树旁一倚,背靠着树身,信手将手中的伞抛给北堂戎渡,意态闲闲地道:“……怎么,本王偶尔来你这里一回,莫非便不行?”北堂戎渡接住他抛来的伞,将其收起,满面皆是笑意,只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正说着,远处毕丹却也已从殿中出来,他遥遥见到北堂戎渡似乎正与一个玄衣人说话,便走了过去,此时日光淡薄,在那黑袍男子的身上镀下一层融融的光晕,待毕丹走得近了,便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只见男人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眉凤目,气度难言,毕丹一瞥之下,脑海中竟是轰地一声,就如同坠入了一场妖诡的梦境里,只是一眼,就好似心中万马始奔,隆隆而鸣。 一百七十九.此情可待成追忆 毕丹一瞥之下,脑海中竟是轰地一声,就如同坠入了一场妖诡的梦境里,只是一眼,就好似心中万马始奔,隆隆而鸣,这人似乎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着一袭滚紫阔袖玄色便服,没穿大氅,一副仿佛完全不畏严寒的模样,头顶戴着赤金冠,长身颀立,容貌实是俊美无匹,高鼻鸱目,削唇权腮,轮廓十分鲜明,毫无温润柔和之意,是典型的北方男子的美丽,却又并不见粗犷,从那等高鼻金眸的容貌特征当中,很容易地就能够看出有外族血统,五官与北堂戎渡足有八九分相象,通体洁净无尘,眉宇之间隐隐有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毕丹连想都不必想,就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人的身份—— 除了北堂氏现任家主,北地汉王北堂尊越,还能有谁? 毕丹一时间只觉得心中隐隐乱跳,他其实向来并不好男风,先前初见北堂戎渡之际,也只是因他容貌之美而惊讶罢了,倒也从不曾有过什么别的心思,而北堂尊越虽是五官生得与北堂戎渡十分相似,但却偏偏让毕丹只一眼见了,便如遭雷殛,连手心里都隐隐有了汗意……那人薄薄的嘴角上似有若无地勾着充满高傲意味的优雅弧度,华丽而邪魅,因此总给人一种冷眼相观的错觉,仿佛就连唇上那一丝好象是笑容的上扬弧度,也显得有些冰冷无情,双目更是犀利得刺人,此时与北堂戎渡站在一起,完全就像是一对兄弟,根本难以相信他竟会是这少年的亲生父亲。 然而毕丹身为鹘祗王族,自幼历练得多了,又怎会是寻常人心性,知道此时决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之态,因此定一定神,只上前笑道:“想必尊驾便是汉王了……鹘祗毕丹,见过汉王。” 北堂尊越目光一转,正过脸来,看着面前的青年,眸光渊深莫测,面上的表情亦是平静无波,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唇角似乎有笑色,但那笑意却并未映入金色的瞳仁当中,就好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那种稳坐如山的冷漠之意,就如同神祗俯视众生一般,毕丹看着北堂尊越,忽然之间,只觉得心中一凛,同时又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失落之意——在这个男人眼中,甚至连注意力都没有怎么集中起来,分明就将他看作和任何其他的寻常人一样,只是如同花草树石一般的存在,完全不放在心里…… 北堂尊越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只是看了看面前的这个鹘祗王子,嘴角微微向上扯出一丝弧度,双眸幽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而对旁边的北堂戎渡声音慵懒地道:“……怎么,谈拢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略弯了弯腰,垂手应了一声‘是’——向来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会对北堂尊越保持一种必要的恭敬。 一时三人无话,倒是北堂戎渡忽而笑道:“天气寒冷,父王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去,喝几杯酒暖暖身子罢。”毕丹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一力相邀,从旁道:“世子说得正是。”北堂尊越闻言,自然也没什么必要拒绝,于是三人一同进到殿中,撤 分卷阅读325 了残席,重新摆上酒果。 席间毕丹心不在焉,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扫向北堂尊越所在的位置,他樽中虽有美酒,然而此时却也没喝出多少滋味来,按照他如今的身份,若是在草原之上,当真看上了哪个女子甚至男子,都不过是任他随意取用而已,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声名赫赫,无论武功、地位、亦或财富,都完全在他之上,甚至连他如今近乎一统草原的父亲鹘祗王,在权势上也似乎有所不及,这样的一个男人,决不是其他同性之人可以有所旖思的。 暂且不提毕丹这厢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说宴间一时酒酣尽兴,待到散席时,已是傍晚,恰好却又下起雪来,因此北堂尊越干脆也不回宫,只留宿在此处,夜间父子二人同床喁喁而语之余,说不得解衣相拥,一床绣被掩了,就是好一番的温存蜜爱。 一时夜色深沉,地龙和暖炉将室中烘烤得热乎乎的,唯闻窗外有寒风呼啸,雪花漫卷,北堂戎渡半伏在北堂尊越的腿腹之间,似闭非闭着一双眼睛,微微喘息,大半个雪白的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颈缘位置烙着一片通红的暧昧痕迹,更显得肌肤白润胜玉,满头黑发都垂散着,略显凌乱,而北堂尊越则倚坐在床头,身后靠着软枕,一手揽着北堂戎渡的肩,滚烫的掌心贴在北堂戎渡的肌肤之上,燥燥地热,只低头轻笑道:“……怎么,累了?” 北堂戎渡却并不理他,只顾自己慢慢平复着呼吸,北堂尊越抚摩着儿子微微汗湿的鬓发,嗤嗤笑道:“怎么了,真生气了?”北堂戎渡翻了个身,扯起被子盖住赤裸的身躯,冷哼一声,道:“……你等着罢,下回也让你尝尝这是什么滋味儿……你莫非想憋死我不成。” 方才两人翻滚在一起胡天胡地之际,北堂尊越却忽然起了坏心,在北堂戎渡即将喷薄而出的最要紧的当口,毫无预兆地一把捏紧了他的要命之处,不许他泄出来,非逼着他唤出‘二郎’这个亲狎的称呼不可,北堂戎渡被憋得难受以及,最后无奈服软,乖乖地一连叫了北堂尊越五六次,这才得了解脱,好歹没憋出病来,因此眼下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北堂尊越见状,却是翻身抱住正背对着他的北堂戎渡,轩一轩长眉,眼中含了一丝调笑之色,细细吻着少年的后颈,笑道:“真的生气了?……好罢,是本王不对,不该这么作弄你,嗯?”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脊背,薄唇则一点一点地沿着北堂戎渡的后颈转移到了圆润的肩头,北堂戎渡微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知道我这个人记仇得很么,下回一定得找回场子才行……你肯定跑不了。”说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既而侧身翻动了一下,转过身子,反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线条流畅的结实腰身,那上面的肌理匀称光滑,且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结实,只低声笑着说道:“快点儿,赶紧躺平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办……要是待会儿让我满意了,刚才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两人床笫之间狎戏也有些日子了,彼此对于对方的某些闺帏间的嗜好也已经有了不少的了解,因此北堂尊越一听,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于是不由得簇了簇眉毛,神色不豫道:“……你现在都十七了,又不是吃奶娃娃,这算是什么毛病?”北堂戎渡一边推着父亲的身躯想让他躺好,一边挑眉哼道:“我就乐意这样,不行么?……你快躺好了,快一点儿。” 没奈何,北堂尊越虽然对此事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北堂戎渡磨缠,且又对儿子太过溺爱,因此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只得慢腾腾地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北堂戎渡见状,一面得意地低笑个不停,一面已趴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上,找准男人厚实胸脯上的两处通红乳首,右手捏住一个搓玩着,另一个则被他含在口中,吸啜不已。 静夜如斯漫长,殿外的雪依旧下着,且又越下越大,隐约能够听得到远处的更漏声一下长似一下,北堂尊越向来都不是很喜欢被北堂戎渡这样抚弄,只因为除了麻痒怪异以外,又总会被北堂戎渡弄得发疼,因此他百无聊赖之余,便将手指插在北堂戎渡的头发里,慢慢梳理着,未几,忽然间却闷哼一声,随即不轻不重地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骂道:“……混帐小子,你是属狗的么。”却是北堂戎渡一个不注意,齿间用的力气大了些,虽说男子这一处不似女子那样娇贵,但毕竟也是比较敏感柔嫩之处,被少年这么一咬,自然也是疼的。 北堂戎渡闻言,稍微抬了抬眼,口中却还是叼着一处乳首不放,弄得北堂尊越胸脯上一片亮晶晶的口水,嘴里只含混地道:“好了好了,我轻点儿就是了……”北堂尊越不耐烦地在他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说道:“你弄来弄去的有什么意思?莫非本王还能给你喂奶不成……佳期都早就断了奶了,你这当爹的难道竟还没断不成?你自己不当一回事,本王却都替你臊得慌。”北堂戎渡满不在乎地啃着父亲的胸脯,明显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说道:“不过是一点儿闺房之乐罢了,打什么紧……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找乐意的人去。”北堂尊越闻言,一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嘿嘿直笑,又道:“其实我这样算得了什么,小小癖好而已,当初我在衮秀州的时候,见过有人用专门的方子配制秘药,给男妾定期服用,使其鼓涨泌乳,穿着打扮也是女子模样,啧啧,从表面上那么一看,根本瞧不出是男人……但凡富贵人家,什么烂糟污的事情都多了去了,和那些人比起来,我可算是好多了。” 北堂尊越听了,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漫声道:“哦?那你怎么不也弄几个这样的男人,倒也正好合了你的意。”北堂戎渡随口道:“当时是去那里办事,虽说喜欢,可哪有工夫一路上带着这些娇滴滴的累赘……”话一出口,就已经立时醒悟过来,遂讪讪一笑,却不防北堂尊越忽然一个翻身,就将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北堂戎渡见势不妙,顿时便出声讨饶,道:“爹,不玩了,咱们不玩了,我真是有点儿累了,刚才都来了好几次了……”北堂尊越哪里会听他的,冷笑一声,随即便一把握住了北堂戎渡腿间的东西,嗤笑道:“是么,本王见你,却好象还精神得很……”说着,手上一捻,已让北堂戎渡微微促喘起来。 良久,北堂戎渡枕在北堂尊越的手臂上,合眼昏昏欲睡,北堂尊越抬一抬他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凝视了少年须臾,只见对方的眉头将蹙未蹙,这样的疲惫无依的模样,最是令人心生怜爱,北堂尊越 分卷阅读326 仿佛被打动了一般,在北堂戎渡的唇上轻咬了一下,拥着他笑说道:“……真不行了?”北堂戎渡欲寐还醒,气息不定,枕在北堂尊越的胳膊上,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低低哑声道:“我都让你榨干了……二郎,你也饶我一回罢。” 北堂戎渡如今这样唤对方‘二郎’的时候,已并非只是当年那般大多是敷衍的意味,而是变得总有一丝真心在里面,北堂尊越也自是听得出来,因此搂着北堂戎渡,心中十分熨帖,但笑而已,说道:“好了,本王不逗你了……睡罢。”北堂戎渡此时已是十分困乏,北堂尊越这样火烫的怀抱让他觉得很热,却也懒得去挣扎,只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调整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没一会儿,就在北堂尊越怀里睡着了。 …… 大雪一直下了两日才停,眼看着新年越来越近,喜庆的气氛也越来越浓,这一日北堂戎渡穿着厚厚的长袄,一时闲来无事,便站在殿外看宫人们往窗上贴窗花,粘对联,未几,却见毕丹自远处走了过来,身披纯黑狐裘,衬得一头金发更为显眼,毕丹见北堂戎渡一身蓝衣。恍然立于雪地之中,那等模样,依稀就能够从中看到北堂尊越的影子,一时不由得就有些出神,随即就微微笑道:“世子好兴致。”北堂戎渡略略侧过身来,双手拢在暖和的袖子里,笑了笑说道:“……外面冷,还是进去说话罢。” 两人一同进到室中,相对而坐,却是一时无话,有些静默,须臾,北堂戎渡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悠然开口说道:“却不知王子在想什么?这般出神……我看王子倒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莫不是我这青宫里招待得不好?”毕丹闻言,心中也不由得对北堂戎渡的眼力有些佩服,口中却只是笑道:“世子哪里的话,只不过是我一时想到某个人来,这才有些出神罢了。” 北堂戎渡听了,遂语气轻松地玩笑道:“哦?能让王子失神,那想必应该是哪家的美人了罢。”毕丹自然不置可否,只是一笑而已,既而随口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世子风流天下,可曾也试过这等滋味?” 毕丹不过是信口这么一问罢了,然而北堂戎渡听过之后,却想了想,既而微微笑道:“那倒没有,不过却也不是不知道这滋味的。”他说着,眸色含凝,垂眼用茶盖抿了抿杯沿,悠然笑道:“……似乎我也不是没有对人有过爱慕之心,只想令其一生安乐,若是见那人郁郁不快,就觉得自己心里也不太受用。”毕丹笑了笑,道:“不知却是什么样的美人,竟也能让世子为之颠倒……莫非是沈少君?昨日在世子这里偶然一见,倒确是君子如玉,风采难描。” 北堂戎渡但笑而已,道:“不是,那人已经不在了。” 一百八.杀心 北堂戎渡但笑而已,道:“不是,那人已经不在了。”他说着,面上依稀安然而笑,眼神略凝,眸中似乎闪过一点什么,只徐徐言道:“其实说起来,‘红颜薄命’这一句话,似乎总是有些道理的……那人若是眼下还在,我必竭尽所能,但求让她一世快活而已。”北堂戎渡眼内清正,似是回忆,又似惋惜,只低低叹息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然已惘然,自此之后,我才觉得其实人活在世,总应该及时行乐才好,这世上美人如云,各有动人之处,似你我这样地位之人,是真名士自风流,只要对方足够美貌,自己也有意,便可随意攀折品玩,又有何不可?讲什么柔情蜜爱,倒也没有必要,或取或舍,一切无非都只是随我喜恶罢了。” 北堂戎渡此时的这一番话,当真是对本性当中的某一方面没有丝毫的掩盖与修饰,他平生对于任何的美人,向来都没有什么谈情求爱的多余念头,对方或怨或嗔,或爱或恨的心事,都不能对他产生分毫的影响,他一般只要求对方的皮相足够美丽就很好,除此之外,并无丝毫欲得人心之意,根本就不在乎对方有什么想法,只随手取用也就是了,完全不会把美人们的心思放在心上,并为之动容,如此,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却恰恰又是直指本心,真实不虚,这番看似冷酷以极的言论,此时由他说出来,却竟似乎有一种天经地义的味道……毕丹一时间倒也无话,他看着北堂戎渡此刻那悠然无羁,与北堂尊越何其相似的面孔,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却不知北堂尊越其人,是否也是北堂戎渡这般模样?他想到此处,却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只笑道:“唯真英雄方能本色,世子如此,想必应是肖似汉王罢。” 北堂戎渡笑道:“王子这样说来,其实倒是也差不多……我既是父王之子,父子之间禀性有些相通,倒也是正常。”毕丹自先前见过北堂尊越之后,便念念不忘,如今也算是爱屋及乌,对北堂戎渡自然要平添出一丝好感,其实在北堂戎渡的祖上,曾经娶过鹘祗的一位贵女,若是认真算起来,两人还有些亲戚关系,如今在毕丹刻意结好之下,彼此之间谈得倒也投机。 一时外面又下起雪来,但见雪花飘飘而落,毕丹在此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北堂戎渡见状,便亲自送他出门,刚返回屋内时,却忽又想起原本答应过北堂尊越,今日早些时候就会去宫中见他,于是便让人服侍着换了衣裳,披上一件雪锦滚狐毛敞袍,又系上大氅,正准备出暖阁进宫之际,却忽见有内监匆匆来报,只说是沈韩烟方才不慎受了伤,此时已传了太医来看,北堂戎渡一听之下,一时便也顾不得出门,于是就撑了伞,迎着漫天飞雪带人去了琼华宫。 琼华宫距离北堂戎渡的居处并不远,北堂戎渡一路过去,待一踏进里面,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韩烟怎么却受了伤了?”旁边沈韩烟贴身服侍的内监闻言,忙上前应了一声,旋即便将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北堂戎渡听了,这才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方才沈韩烟正在看书时,北堂佳期就在他身边玩耍,眼下北堂佳期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时顽皮,竟不知怎么却把烧着银炭的铜鼎弄得倒了,恰好沈韩烟当时就在身旁,惊觉间手疾眼快,及时将北堂佳期牢牢护住,自己却被倾落而出的火烫爆炭烧伤了胳膊。北堂戎渡听罢,只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已是快步向里面走去,其余人见状,忙随在他身后,跟了过去。 门口的两名宫人忙打起了帘子,北堂戎渡一头跨进去,就见两名太医正立在床前,似是在为沈韩烟上药,室中尚自有宫人端巾捧药,忙碌不已,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忙停手行了礼,北堂戎渡随意挥一挥手,命他们起身,自己已走到了床 分卷阅读327 前,去看沈韩烟究竟伤得如何。 沈韩烟此时正靠坐在床头,身后倚着几个软垫,因为是被火炭烧灼到的缘故,衣裳自然也一并烧坏了,此时身上只穿着一袭新换上的中衣与下裳,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右胳膊上的衣袖被高高卷起,露出整条手臂,上半部的肌肤晶莹如雪,白腻光滑,但只见从肘关节往下的地方,大半条小臂外侧的皮肉都被烧灼得焦黑中掺着暗红,还有一片片的燎泡,乍见之下,伤得颇为令人心惊,上面抹着绿色的药膏,散发出一股怪异的苦涩味道。北堂戎渡见状,自是心疼,遂小心用手托着沈韩烟的胳膊,一面仔细查看着伤处,一面忍不住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可是疼得很?”沈韩烟此时自是只觉得伤口位置疼痛不已,但听见北堂戎渡这样问,口中却只是笑道:“先前确实疼得紧,不过等上了药之后,倒没那么难受了。”若换作是女子,向来对容貌肌肤十分看重,身上一旦有了这样的伤,自然会气苦担心万分,惟恐日后会留下疤痕,损伤了一身无瑕肌肤,不过沈韩烟既是男儿,因此便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些。 北堂戎渡闻言,‘哦’了一声,却又立时转过身去,问太医道:“怎么样,韩烟的伤势如何?”其中一人见问,忙回声应道:“回世子的话,少君伤势看起来虽是有些可怖,但其实是皮肉伤,倒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需要时时换药,伤处不可沾水,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便会逐渐痊愈了。”北堂戎渡听了,这才面色稍霁,略松了一口气,说道:“既是这样,你们便小心伺候着。”太医唯唯诺诺,即而重新取了药物裹纱之类的物事,替沈韩烟细细收拾包扎伤口。 虽说是皮肉伤,但沈韩烟到底被烧得不轻,此时上药包扎时,难免会有些疼,然而沈韩烟只沉静安坐,脸色虽是微微苍白着,但神情还是淡淡如常,却是连眉毛也不怎么皱一下,一时北堂戎渡伫立在榻前见了,遂回身看向殿中伺候的宫女与内监,双眉微微皱起,虽未说话,但眼中那等冷然之色,已看得众人心下一惊,皆是不由自主地一凛,将身子弯得更厉害了些,北堂戎渡一一扫视过去,按一按怒气,却忽而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奴才,养着都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好好的,连个孩子也看不住,莫非都是死人不成!……一群糊涂东西!” 他说话间语气倒也不是如何的疾言厉色,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越是不露声色才越是可怕,因此殿中诸人不论品级高低,已是唬得统统跪了一地,却也不敢辩解,北堂戎渡把眼看向几个在琼华宫贴身服侍的内监,他向来十分疼爱女儿,想到如今北堂佳期还这样年幼,幸亏有沈韩烟及时保护,不然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沈韩烟在旁,还不知道此时究竟会是如何了,一念之下,说不得便是几乎勃然大怒,眸底已含了怒色,重重冷哼一声,呵斥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那几人原本已是心中忐忑栗六,等着发落,此时见北堂戎渡动了怒,俱是吓得身子猛地一抖,早已慌乱得筛糠也似,既而忙不迭地手脚并用,膝行着上前几步,拼命磕头不已,满脸都是冷汗,口中只反复嗫嚅道:“世子息怒,都是奴才们该死……”倒是一旁床上坐着的沈韩烟一向待下面人比较宽厚,眼下见北堂戎渡似是动了肝火,众人亦是连连叩首,因此便开口说道:“北堂,这也不干他们的事,事出突然,连我就在身边也是才反应过来,何况他们离得远些,又能怎么样了……好在佳期总算没什么事,也已是万幸了。” 北堂戎渡闻言,便暂时收了愠色,转而看向青年,问起女儿道:“孩子怎么样了。”沈韩烟一面让太医裹伤,一面说道:“……佳期没伤着,不过她年纪还小,刚才受了一点儿惊吓,我已让人煎了安神汤给她喝了,眼下正在睡……好险没烫着她。”北堂戎渡用手按在他的肩上,看着太医为其受伤的小臂包扎,一时间不觉心疼起来,口里轻叹道:“你个没脑子的,自己燎成这样,倒说那丫头好险,她年纪小身子金贵,你自己莫非就是不值钱的草木,不要紧了?”沈韩烟被他说得有些讷讷,只得抬头微微笑道:“那怎么能一样了,她一个小孩儿家,如何禁得起这样的伤?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却不过是伤着些许皮肉,养上一段日子也就没事了……想当初我随你在外面时,比这还重的伤势也不是没有过,眼下又能算得了什么了。”说着,忽然又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得笑了,说道:“再说露儿毕竟是个女孩儿,将来自是要嫁人的,若是身上一旦留了伤痕,岂不麻烦?我一个男子,却是有什么要紧的?” 北堂戎渡按了按青年的肩头,知道他一向当真是疼爱北堂佳期,视如已出,因此一时倒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哂道:“这混帐丫头,如今也太淘气了些,依我说,实在应该好好收拾她一顿,叫她长长记性才好,省得日后再闯出什么祸来。”沈韩烟一听,忙阻拦道:“那可不行,她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你倒和她较劲。”北堂戎渡见他如此,遂无可奈何地笑道:“好了好了,向来我一说她,你就护在前头,拦得密不透风的,真真护犊子,我看那丫头,早晚要叫你给惯坏了。”说着,却是转过了头,厉声喝斥道:“一帮子没用的东西,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诸人闻言,顿时便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地连连叩首谢恩,自下去领罚不提。 北堂戎渡一时留在琼华宫陪沈韩烟,直到青年睡下静养,这才忽然想起北堂尊越那里只怕还在等着他过去,再一看时辰,眼瞅着就快要到了晌午,因此便出了琼华宫,乘车驶往大内。 此时外面十分寒冷,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北堂戎渡冒雪乘车匆匆去往王宫,方一下车,就觉得寒意登时拢了上来,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待进到乾英宫时,宫女忙挑起帘子让他进去,北堂戎渡方一跨进门槛,立时就只觉得一股暖气夹杂着香味扑面而至,热烘烘地一下子涌上来,十分舒服,他眯着眼,解开脖子上的系带,将大氅脱下,随手扔给一旁的内侍。 彼时北堂尊越正在批阅公文,穿一身家常的宝蓝锦衣,旁边几个内监躬身伺候,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前来,只略抬眼看了一下,也不言语,便自顾自地继续办公,北堂戎渡见他这种反应,便心中了然,知道北堂尊越因为自己姗姗来迟,耽误了这么久才进宫而心下不快,因此便走过去,同时挥退几个内监,这才脸上一变,换作一副满面堆笑的模样,讨好地道:“宫里有些事情绊住了,这才过来得有点儿迟……”北堂尊越顿了顿笔,漠然道:“哦 分卷阅读328 ?有什么事,倒比本王还来得要紧些。”北堂戎渡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唇角就不觉隐约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同时抿了抿下唇,说道:“不是罢,你就真的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好不好?”说着,从身后隔着椅背用双臂揽上北堂尊越的脖子,将下巴压在父亲肩上,软语施兼,就如同小孩子搂着父母撒娇一般,只不过其中,还带有几分情人之间的狎昵而已。 这样亲密无间的软言央告,原本是北堂戎渡在犯错时常会有的举动,但北堂尊越还偏偏就很吃这一套,再说他也并不会当真就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便认真生起北堂戎渡的气来,否则岂非可笑,竟成了耍孩子脾气,因此北堂尊越便轻嗤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笔,去拨北堂戎渡巴在他颈间不放的手,冷哼道:“……少来这套。”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揽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只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当作赔罪,好不好?”说着,也不管北堂尊越听不听,便自顾自地说道:“话说有个人怕老婆,一日他回家迟了,寻思着必是要被老婆骂的,因此赶紧钻进房里,‘哧溜’一声就上了炕,他老婆正要骂他,却忽然听见他没命地咳嗽起来,于是一时也忘了去骂,只关心起男人来,问道……”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却忽皱起眉,连连咳了起来,北堂尊越见他如此情状,不觉便关切道:“……怎么了?”话一出口,却一下反应过来,知道上当,顿时气笑不已,一把扯过了北堂戎渡按在腿上,扬起巴掌对着少年的屁股就是噼啪一通打,呵斥道:“你个混帐杀才,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明套暗讽地编排本王,还把本王比作妇人,嗯?”北堂戎渡被按趴在男人腿上,却也不怎么挣扎,只在口中叫道:“要死了要死了,要打死人了,爹,你饶了我一遭儿……” 北堂尊越当然不会真把北堂戎渡怎样,抽了几巴掌之后,便松手让他爬了起来,北堂戎渡站起身,随手把衣裳理了理,一揉被打得多少有点儿隐隐生疼的屁股,然后便立马腻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侧,扯着父亲的衣袖笑着说道:“好了,这下可是一点儿也不恼我了罢?”北堂尊越此时已经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一丝脾气也没了,遂让人摆午膳上来,北堂戎渡忙道:“外面正下着雪,这样的天气,还是热腾腾地吃火锅最好。”于是就吩咐下去,命人整治一干材料,不多时,东西送了上来,北堂戎渡盘腿坐在炕上,挽起衣袖开吃,一时火锅中涮出来的食物滚烫,入腹后不免热了起来,遂脱了外面的雪锦滚狐毛敞袍,只穿一身淡紫绸衣,一根九曲玳瑁簪半挽了黑发,耳上扣了银钉,越发显得修腰颀背,面若冠玉,与北堂尊越对坐着吃喝,兼且笑谈,此时窗外大雪纷纷,下得如同搓绵扯絮一般,殿中却是其乐融融,好不快活自在。 一时吃罢,两人漱了口,又各自端了宫人奉上的香茶喝着去腻,北堂戎渡一面站在窗前往外面看,观赏雪景,一面顺手从旁边的一盆绿梅上揪下了两朵花来,随意扔进手中的茶杯里,那花被热腾腾的茶水一泡,顿时香气散漫,北堂戎渡呷上一口,果然口中格外有一丝清新之气,只觉得心境十分宁和,遂浅浅露出一痕笑意模样,旁边北堂尊越静静看着他,忽道:“……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你以后要在本王身边,春夏秋冬,四季景观,都得一直陪着。”北堂戎渡听得北堂尊越的语气虽是淡淡,但却让人觉得出话里话外确实都是真挚的,都有真心在里面,不免心中触动,想了一想,终究也不是不喜欢的,于是微笑着点一点头,道:“好啊,我都陪着你。”说着,手上微微一动,已是握住了北堂尊越宝蓝色宽袖下的手掌—— 其实他所真心喜欢的,或许并非是什么风花雪月,而不过就是这样安宁而简单的相处罢…… 一时间两人坐在窗边下棋,北堂戎渡以手支腮,斜歪了身子坐着,刚把手里拿着的白玉棋子放在棋盘上,却一下觉得不对,忙欲重新拿回,就想悔棋,对面北堂尊越却是一手按住,嘴角抿着一缕恣笑,声音慵懒,简直就有些近乎于暗示性的勾引,道:“怎么,要悔棋?……还不把手松了。”北堂戎渡陪笑道:“我一时放错了,就让我悔一步么……难道爹你连这么点儿气度都没有不成。”说着就做出欲推棋盘的模样,道:“那我可就不玩儿了。”北堂尊越只是按着他的手背不放,眼帘半低半垂,哂道:“怎么,悔棋不成就想要耍赖?落棋无悔,你既然都已经落了子,就不准反悔重来。”蓦然间话题一转,一双金色凤目直直看进北堂戎渡的眼睛,笑容凝凝,慢悠悠地道:“……就好比你既然已经和本王在一处,那若是以后忽然想要后悔,根本就是不可能……本王决不允你出尔反尔。”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哈’地一笑,把手里的棋子一松,悠然说道:“吓唬我啊?”他说着,一时间却忽然饶有兴趣地往前凑了凑,弹指笑笑,一面看着北堂尊越,问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爹,要是我真的反悔了,你会怎么办?” 北堂尊越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挑眉道:“……怎么,真的那么想知道?”北堂戎渡点点头,眼中分明是一派兴致盎然之色,说道:“嗯,想。”北堂尊越用一种难懂的眼神看着面前好奇的北堂戎渡,忽然间不由得低声笑道:“不管怎么说,杀你是肯定不会的……不过如果你日后真要反悔的话,本王就把你禁了武功囚起来,除了服侍你吃饭喝水的人以外,你只能看见本王,每天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本王来临幸……直到你死,或者是本王死了。” 这一番话明明是用很寻常的口吻说出来的,内容也并没有一丝血腥,然而听在耳朵里,却只让人感觉到一阵说不上来的寒意,连骨头都冷了起来……饶是以北堂戎渡的心性,也不觉微微一凛,随即皱眉轻叹道:“你可真够狠的……”北堂尊越闻言,却是哈哈一笑,笑意牵动着宽实的双肩也跟着微微地震动起来,如同大理石雕琢出来的五官显得越发触目惊心,面孔被光线调整出明暗交错的效果,简直算得上是完美,只用右手的手指散漫拨一拨自己坚朗的下巴,悠闲地轻笑道:“狠?……傻孩子,本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既是不再下棋,北堂戎渡便拿着一把小金锤,围着火炉去砸核桃吃,陪着北堂尊越说话,北堂尊越站在窗前看了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道:“前时西面传来消息,钟氏如今已由长子钟愈接手,你可听说了。”北堂戎渡听了,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既而说道:“钟道临此人,素来性情傲慢,有野心,必是不肯 分卷阅读329 归附朝廷的,如今他儿子钟愈成了家主,听说这人和他爹倒不是一个性子,说不定却能比他爹识时务……”北堂尊越微微‘唔’了一声,道:“若能如此,倒是省了本王许多力气。”说着,走到北堂戎渡身侧,拈起少年一缕乌黑的发丝,低笑道:“你似乎还是穿红的更喜庆些。”北堂戎渡抬手一摸鬓发,斜目瞟他一眼,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既然不是女子,那还花这个力气干什么?”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北堂尊越,有些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你要是想的话,自然有人愿意费尽心思,讨你的喜欢。” 北堂尊越不清不重地用手在他头上赏了个爆栗:“本王不过是信口一说,你就有大把的话在等着。”北堂戎渡两手一摊,笑道:“没办法,我生来就是这么喜欢惹人嫌。”北堂尊越却没再接这个话头,只伸手将北堂戎渡搂在怀中,和言道:“……你愿意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罢,本王也没想过让你变得怎么讨人欢心。”北堂戎渡顿了顿,笑而不语,只是捏住了男人的手,抚弄着那修长的指头把玩起来。 晚间北堂戎渡在这里用过饭,又见雪已停了,这才回宫,待他走后,北堂尊越倚在蒙着虎皮的大椅上,微微合着双目,忽然开口道:“……进来。”话音方落,一个灰色的人影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墙角的阴暗处,幽幽的烛火中,隐约能够看清他的脸,若是北堂戎渡此时也在的话,就会赫然认出此人便是当年他为母报仇斩杀安芷眉时,曾经出现过的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北堂尊越用手轻轻抚摩着指上的玉扳戒,声音淡淡,只道:“……怎么样。” 那人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只垂首禀报道:“……回主子的话,上午因小姐之故,沈少君不慎为火炭所伤,世子前往探看,在侧相陪,直至近午,方出了琼华宫,赶往大内。”北堂尊越听了,正摩挲着扳指的手似是顿了顿,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片刻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目,犀利幽深的眼眸中无悲亦无喜,那人一见之下,旋即微微低头,知道这是北堂尊越动了杀机的前兆,因此只静静跪着,不发出丝毫声响,静等着北堂尊越作出任何一个决定,然后便去执行,但他等了许久,却也不见男人有所反应,直到又过了一时,才听见北堂尊越冷淡道:“……下去罢。”那人一听之下,没有出声,身形只微微一动,便已隐入到了黑暗当中。 一百八十一.番外春日醉 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不过弱冠经年,那时我早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有人提起我的时候,并不会冠以‘青帝门少门主’这样的称谓,而是会说‘断情剑’牧倾寒……至于‘断情’这两个字,其实只不过是因为我平素无心于儿女情长之事,一来二去,便被说成冷心冷面的缘故。 其实我也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不会为男女之情所动,直到遇上了她。 距离青帝门数里之外,有群山绵延,由于四下十分清寂幽静,因此我时常会独自去那里,或是练功,或是散心,那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在山中演练剑法,待到功成,调整收息之后,只觉得心神一片凝定,舒畅不已,于是略作休息了一阵,便准备下山回去。 然而沿途之中,却忽然听到一丝隐隐的歌声传来,因为此地平时幽僻极了,所以这声音虽不大,却也显得颇为清晰,向来我在这里几乎从未见过有其他人的踪迹,因此不免微微有些讶异,便循声而去,没走上百余步,穿过面前的一小片树林,眼前便顿时豁然开阔,只见不远处一湾溪水绵长延绕,春日里的阳光照在水上,一片斑斓之色,有如碧玉一般,望之生凉,清郁沁人,溪水当中,还零零星星地漂着一些粉红的花瓣。 彼时四下寂静,空谷幽林,只听得极轻微的流水溅溅之音,配合着歌声,周围开满了纷纷攘攘的不知名野花,清澈的溪水在花海中安静流淌,漫山遍野的花朵恣肆绽放着,重重花海几乎教人目眩神迷。但此时此刻,这一切都只是陪衬,唯有花海当中的那一抹绿意,才是真正令人注目的所在,衬活了这般令人迷醉的景色。 我只觉得眼睛仿佛忽地被什么刺目的光灼了一下,眼神陡然微微震荡,那是个年纪还小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长长的黑发如漆如瀑,整齐垂身,梳成娇憨的双鬟,那样的年轻,神情说不出的闲适散逸,从容自若,一身颜色娇嫩的淡绿衣裙如同春日里的柔叶,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戏水,大概是因为四周并无他人的缘故,那女孩的一双绣鞋被抛在旁边,裙角半挽半撩,露出绿色的衣裾下一对雪白如玉琢般的赤足,脚踝纤纤,不盈一握,正将两只晶莹光嫩的脚伸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不时快活地踢溅着水花,一面口里悠然哼着不知名的歌儿,动人至极。其时空山无人,水潺花绽,有早莺停在枝头婉转而鸣,叫得十分欢快,她就这么坐着伸了双足在溪里戏水,飞溅起水珠,乌黑的青丝随风轻扬,身边花开肆意,漫天漫地都是绮丽的颜色,碧水敛滟,倒影生光,实在就像是一幅动态十足的画卷,我目光所及,天光明澈,日色辉灿,只见她沐浴在春光之中,秀眉粉唇,眸中潋滟,一派天真无瑕之气,迎着春风,有如轻云蔽月,铅华弗施,将‘钟灵毓秀’这四个字,生生刻进人的心里—— 真正的美,或许就是会这样强烈,乃至令人忍不住失神罢…… 昔日曹植曾作,然而此时此刻,自初见时静静的一瞥,我才知道长居洛水的神女,究竟会是什么模样,那少女坐在溪边浣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如同破开整个天地的一抹灿烂春光,亦或一个美得使人屏息的梦境,空山灵雨,钟天聚清,虽然就在眼前,却又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无缥缈之感,仿佛只要一不注意,她就会悄无声息地忽然消失一样。 我向来自认并非是一个爱重美色之人,一向流连江湖之余,也曾有佳人青眼,闺秀怀心,但即使如此,我也从不曾有过片刻的动心,然而此时面对着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孩,我却平生第一次在心底,涌起惊艳的感觉,并且将眼前的一切深深刻在记忆当中,想必即使在多年以后,眼前这样绝美动人的一幕,我也仍然不会忘记——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少女一手挽着淡绿的裙角,一面自在地快活而唱,歌声清新醉人,有如昆山玉碎,非鸾吹凤鸣不足以喻其美,两岸柔柳依依,身旁是横无际涯的花海,配上那纤尘不染的赤足撩拨着溪水,肌肤如雪,构成了一幅使人屏息的绝 分卷阅读330 美画卷,就连溪畔吹过的春风当中,都染着清凉湿润的水气,伴和着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忽地,歌声倏然而停,那少女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用手伸进水里去拍打着,看那模样,大概是溪中有鱼轻啄足趾,弄痒了她,彼时溪水悠悠缓缓,空山悄寂,只觉得更加宁静,花开满眼,绚烂如海。 突然之间,那少女却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我,朝这边看了过来,若是寻常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无意中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必是羞涩乃至惊慌的,然而少女却没有丝毫的惊羞模样,只落落大方地略微歪着头看着我,灵动至极的目光盯住我上下打量,将手里挽着的裙角放下,遮住了凝若霜玉的秀足,声音清凌凌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只是这样一句,便成了我心中恍然而生的劫数,先前母亲曾为我求过卦签,说是今年命犯桃花,有红鸾星动,当时我不过一笑而罢,丝毫不曾放在心上,而此时此刻,我忽然便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自己果真就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回答了她的问话,然后又鬼使神差一般地问了她的名字,后来我曾想过,当时我的样子,一定不像江湖人口中的那个‘断情剑’,青帝门少主牧倾寒。 她听我问她的名字,便站了起来,腰身纤细不盈一握,摇曳生姿,柔绿如氤的裙子下面隐隐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玉足,若隐若现,仿若两片洁白的莲瓣,盛开在花海无边的芳香里,她看了看我,黑白分明的秀目盈盈如水,忽然间破颜一笑,俏生生地说道:“……我叫蓉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这样的名字,果然再适合她不过。 我知道自己或许是着了魔,不过是初见而已,平生就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了心,我没有离开,而是走过去,将一方锦帕递到她面前,溪水清凉中甚至泛着一股冷香,零星的花瓣在水中起起伏伏,她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了看我,随即就一下明白了我的用意,从我手中接过了雪白的锦帕,将沾有花瓣的湿漉漉双足擦净,这才穿上了鞋。 那是一双与衣裙同样颜色的浅绿绣鞋,鞋尖上绣着精致的蝴蝶,用细碎的珍珠绕边,缀有银铃,稍一动作,就是一阵清脆的玲玲轻响,她穿上鞋之后,想了想,将弄湿的锦帕放进溪水当中,任凭它与粉红的花瓣一起顺水流走,然后背着手抬头瞧我,娇俏轻笑,就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说道:“这个弄脏了,下回我赔给你一条更好的。”她说话之际,淡绿的裙角曳在碧青柔嫩的青草上,让我突然想起了‘记得绿萝裙,处处怜芳草’这一句。 之后她没有即刻就走,也没有再过多地注意我,只坐在漫山遍野的花海当中,自顾自地采摘野花,编织花环,完全是一派小女孩的烂漫模样,我自然也不想离开,而是在距离她不很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不想去打扰了她。很快,她编好了一个花环,拿在手上看了看,似乎很是满意,于是便戴在了头上,正值此时,一只彩色斑斓的蝴蝶从她面前姗姗飞过,在花海中悠然翩跹,她仿佛是一下起了兴趣,便从袖里摸出了一柄轻罗小扇,跟在后面去扑,但那扇子十分小巧,并非捕蝶的兜网,哪里能扑得到,她追了片刻,那蝴蝶却只是忽起忽落的,好象在故意逗她一样,就在她头顶的高度飞着,根本捉不住。我见她一边提着裙角,一边握扇捕蝶,便不由得走上前去,双手一探一合,便将那蝴蝶扣在了掌心里。 她见我捉住了彩蝶,就走到我面前,伸出素白的纤手,说道:“……给我。”那语气既非请求商量,也并不是颐指气使,就仿佛再自然不过,春光下,她伸到我面前的右手好似和田美玉雕琢而成,莹白小巧,五指纤细得如同春笋一般,指甲上涂着粉红的蔻丹,戴有一只梅花戒指,真真是指如青葱,任何人都要被这样的美所吸引。我微微张开手,让她可以从我手中取出蝴蝶,她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欢喜之色,小心地拈起蝴蝶的翅膀,将其捉住,此时我与她靠得这样近,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她密密如扇的长睫轻微颤动,姣好的菱唇水润嫣红,并且注意到她的身量其实还没有真正长开,只将将达到我的胸口,略显单薄,显然是年纪尚小的缘故,想必定然是还没有及笄的。 她接过了蝴蝶,既而忽然抬头,对着我莞尔一笑,脆声说道:“我要回去啦……呐,牧倾寒,明天你还在这里么?我会还你一条新帕子的。” 其实我原本明天并不打算还来,但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我便没有片刻的犹豫,只沉声道:“……我会过来。”她听了,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去,淡绿如翠叶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花海里,消失不见了。 周围四野无声,方才的一切好象都只是幻觉一般,有那么一瞬,我几乎疑心她是这山中的什么仙精魅灵,偶然间才出现在我的面前,然而无论如何,那顾盼凝眸间的春山如笑,已令我就仿佛冥冥之间被某种力量所唆使着,彻底坠入了一场清灵而妖娆的梦境当中。 …… 第二日一早,我如约而至,直至将近晌午,她才姗姗而来,今日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青丝编作两条长辫,整个人就如同一朵摇曳枝头的桃花,她见了我,也不说话,只将一条锦帕放到我的手上,这才笑着说道:“好了,这下可两清了。” 两清……我忽然很不希望听见这两个字—— 好花堪折直须折。平生第一次动了心,我不想让自己日后留下丝毫痛悔。 渐渐地,在我的刻意之下,我们开始慢慢日渐熟络起来,我看得出来,她并不厌恶我,甚至隐隐有一丝好感,后来我得知她的年龄果然还很小,只刚刚十四岁,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我的年纪实在比她大上很多,但可笑牧倾寒平生能够对任何楚腰红袖的女子冷眼相向,无动于衷,却偏偏抵挡不了她无意中的一个笑容,拒绝不了哪怕她的一句软语娇侬,就如同一个初识情爱滋味的懵懂少年一样,只要她愿意,我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蓉蓉,蓉蓉,真的是一个好名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许并不是什么君子,但我仍然像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一样,希望得到心中喜欢的女子青睐,情之一字,果然莫测。 那条锦帕后来我一直留着,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也不清楚她来自何处,甚至除了她的名字和年纪之外,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对她几乎一无所知,但我不在乎,也不介怀。 但有些事情, 分卷阅读331 还是可以从其他的一些方面推断出来的,她向来穿着打扮都是上上等,身上所佩之物,也无一不是精致贵重,只说当初刚见面时她扑蝶所用的那把团扇,就是上好的烟霞薄纨素面,象牙镂花掐银丝骨柄,且做工精巧细致以极,决非一般富贵人家就能用得起的,而她平日里的一应言行举止,亦是仪度适宜,样样比起家中小妹倾萍这样的掌门千金,都毫不逊色,我想,她应该是某个世家的小姐罢。 我与她相识之事,并没有轻易与其他人说过,在我想来,应该待到时机成熟之后,我才会对父母谈起。一日,外面春雨绵绵,她自然是不会出来了,于是我站在窗前,看潺潺雨丝如雾,一时不由得取出她给的那方锦帕,托在掌上细观,那绣帕以素锦制成,触手柔滑,有若无物,针工十分精巧,上面是以彩线绣成的一丛牡丹,绣得栩栩如生,边角还缀有杏黄的流苏。我正略觉出神之际,忽然倾萍从外面进到房中,见了我手上的绣帕,便随手来拿:“哥哥你看什么呢,一块手绢罢了,有什么希奇的?倒盯着发呆。” 倾萍今年也是十四,和她同年,因为父母宠爱,性子不免偶尔有些娇蛮,我定一定神,一手收起了绣帕,没有让对方拿到,但倾萍眼尖,已经看见了帕子的样式和上面绣着的花朵,明显是女子所用,于是便惊讶道:“这东西是谁的?”想了想,忽然惊喜地一拍手,随即腻在我身旁,牵着我的衣袖,满面促狭笑容,拖长了声音道:“快快从实招来,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我要告诉爹和娘去。” 我有些失笑,一时间倒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倾萍却是按捺不住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住,无非是对方的容貌、年纪、性情、家世等等,我被小妹缠得无可奈何,索性板起面孔,摆出兄长的架子,将这喋喋不休的丫头打发出去,这才清净下来,但没想到几日之后,那块锦帕却忽然不知所踪,我遍寻不见,便叫了倾萍来问,倾萍见我神色沉沉,因此倒也不敢撒谎,嗫嚅着承认是自己一时好奇,拿去看了,未曾想却不慎弄丢,不知遗失在了哪里,我听了这番话,心中虽然恼怒烦乱,但也总不能对年纪还小的妹妹太过责备,因此只是心下颇为失落,有些郁郁怅惜。 后来我和她越发熟稔,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似乎向着我最希望的方向开始逐渐发展,有时我和她会泛舟游湖,或者在某家酒楼品尝那里有名的特色菜肴,每当发现有其他人痴痴看她的时候,我便会想将她藏到只有我才能到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原来所谓不近美色,自持谨严的‘断情剑’牧倾寒,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罢了,有朝一日也会嫉妒,也会不安。 有一次我依约来到一处我和她经常见面的地方,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她来了,悄悄放轻了脚步走到我的身后,我只故作不知,任由她自背后轻轻将两只手覆在我的双眼上,此时天气极好,阳光散发着特有的淡淡气息,她的手又软又温暖,柔若无骨一般,甚至还有极轻微的香气,好似百花初开的清新馨香,我只听见她似乎正在小心翼翼地忍着笑意,声音清清亮亮地问道:“……猜猜我是谁?” 这种举动在倾萍年幼的时候,曾经也时常对我做过,但那只不过是兄妹之间的亲密之举罢了,而此时我听着她珠玉般清灵柔脆的的声音,却只觉心中又是温软又是沉醉,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微微屏住,薄薄的眼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双手的柔嫩,甚至连她轻软如春风的呼吸也能听到,风中,有她身上缠绵的清香。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覆住了她光洁的手背,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她的手一颤,似乎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我竟会这样做,我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发现了自己的莽撞,心下懊悔之余,又不免担心起来,甚至多少有些尴尬——这样可以说是冒犯的举动,算是什么意思?她还这样年少,若是心中还根本没有形成男女之情的概念,只将我当作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甚至兄长,我这样的举动,是否会吓到了她,让她转身溜走? 女孩儿家的心思,我自然不懂,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待我松开手之后,她便只是将双手缩回,面上并没有恼怒或者惊羞之色,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笑语嫣然,而是独自走到不远处的秋千那里,坐上去一荡一荡地开始玩耍。 她喜欢荡秋千,因此前时我便在树下为她扎了一架,还特意在秋千上缠了花藤,上面开满了挨挨挤挤的淡黄的小花,四月里的风光正好,碧柳舒舒,绿玉般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翩迁,此时她坐在那里,随着脚尖一下一下地轻墩地面,把秋千荡起来,消磨着时光,薰暖的柔风微微吹过,花瓣点点飘落到她身上,那绣满密密匝匝丁香花的裙摆也飘飘悠悠而起,好似一道轻薄如绡的流霓。 我慢慢走过去,动手替她推着秋千,她双手握着秋千的绳索,歪过头来,双眸含笑凝视着我,忽然开口道:“……推得高一点儿。”我自然顺应她的意思,将秋千晃荡的幅度逐渐增大,高高地荡了起来,她握紧了缠满花藤的绳索,两鬓的秀发被风吹起来,绣有繁密花朵的裙摆也自翩翩不已,就好似鸟儿展开的翅膀,她一副十分欢快的模样,满面皆是笑意,只咯咯笑着,高声对我道:“……再推得高些!”我依言而行,秋千几乎要破空飞去,直欲荡入云端,搅碎了宁谧如醉的春光。 忽地,却只听一道短促的惊声响起,或许是秋千荡得太高太疾的缘故,她淡紫的身影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竟不慎失手从秋千上一下滑落,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我心中一惊,连忙纵身而前,伸出手,将她牢牢接住。 怀中顿时软玉温香一片,她被我抱在怀里,两眼紧闭,水红的菱唇用力抿起,睫毛不住地微微轻颤,因为年纪尚小,身量还不曾完全长成,因此她几乎没有多少分量,我抱着她,就如同怀拥一朵睡莲,根本就舍不得放开。须臾,她才似乎是发现自己安全了,便慢慢睁开了眼,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我,半晌,方轻轻挣扎了一下,要我放她下去。 然而我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松开手,彼此靠得这样近,她精致的清丽眉眼,不施丝毫脂粉的稚气容颜,都彻彻底底地展现在我的眼前,甚至连长发中的丝丝幽香,都缭绕在我的鼻端。我只觉心促如沸,一种迸开如焰火的陌生情绪催使我将她抱得更紧,让我想要将满腔的思慕都统统向她说出,然而面对着这样一双明亮清澈,湿润如墨玉般的眼睛,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倾诉 分卷阅读332 情意……说起来,牧倾寒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有为的青年男子,向来并不乏佳人主动示好,但此刻怀中的少女,却实在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不算是唐突了她,半点都不愿意放肆,或许在她心目中,我只是一个不错的年长朋友,或者,一个待她很好的兄长?—— 可是,我不甘心如此,牧倾寒平生唯一的这一点痴念,不肯不宣之于口,让它如同泡影,消泯无声……蓉蓉,若是,若是你肯点一点头,如此,今生今世,牧倾寒都不会辜负你的情意。 于是我定定看着她如破春风的秀美面容,静默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但心中一片混沌,说的是什么,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清楚,只知道当我停住话音之后,她漆黑的眼睛瞧着我,稚气的眉目间满是一种莫名之色,不知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我心中一沉,顿时一阵火热,一阵冰凉,若是她拒绝了我,甚至日后再不肯见我,我会不会自此忧思成狂,再无欢颜? 正心绪沸乱之际,忽然却只觉得头皮略略一痛,定睛看去,却是她正握着我的一缕鬓发轻扯,她见我回过神来,便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声音当中,似乎有些不确定,我不知应该怎样回答,于是便沉沉‘嗯’了一声,她垂下眼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须臾,忽然抬眸向我一笑,视线微微一动,乌黑的瞳子里藏着轻轻浅浅的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那么……你很好,我喜欢和你在一处。” 最美的梦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听到她亲口这般回答,只一句话,我就已经如饮美酒,醺然欲醉,此时此刻,我再也不是那个‘断情剑’牧倾寒,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因面前之人堕入了情网,不可自拔的年轻男子而已……心头一颤,我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知将她一点一点地抱紧,再也不放手—— 我想,她对我,应该有情。 之后的时光是我二十多年来最快活的日子,我沉醉在这温柔乡里,只她微微一笑的娇俏,唇畔几许似笑似嗔的薄色,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我心头柔软如同春水,连一日都舍不得与她分开。偶尔她会为我跳惊鸿舞,眉眼清丽,体态修柔,腰身盈盈似柔软的柳,双足如玉,折腰旋身之间,流风回雪,轻薄的衣袖轻扬浅展,飞舞如同云霞,足踝上的银铃脆响中,长裙袅袅四散,翩跹成了一朵盛放吐灿的花—— 我移不开视线,连眨眼都做不到,心中只有两个字:蓉蓉,蓉蓉。 偶尔有时她依偎在我怀中与我闲谈时,会因春困不知不觉地浅眠过去,那时我就会调整一下姿势,让她能够睡得更舒服一些,她闭着眼睛,呼吸淡淡地轻拂着,就像是柔暖的春风,我低下头,在她微翘的粉嫩唇角上吻一吻,整个人都沉浸在淡淡的喜悦与平和当中,心想如果一生都能够这样,那也很好—— 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情爱之事,是缘,也是劫,如果当真如此的话,我情愿,她是我一生所有的劫数。 我比她年长很多,她睡醒的时候,总是懒懒睁开眼睛,朝我绽开笑容,目光清澈有如孩童,顽皮地去轻扯我的鬓发,我几乎禁不住唇际的笑意,轻笑着将她柔软的小手拢在掌心里,把她拥进怀中,有一次她就这么静静偎依在我胸前,半晌,忽然仰起头,袖中雪白的一根纤指轻轻压上我的唇角滑动,声音脆软而娇柔,笑靥如花,对我说道:“……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好了些吗。”我听了,却只是微微低下头,印住了她柔软的唇瓣—— 牧倾寒平生,心头只有一个人,只要是你想要的,哪怕便是九天星月,我也会为你摘到。 我经常会为她摘花簪发,她用手摸一摸,然后就用手牵上我的衣袖,问道:“……好看?”我自然微笑颔首,她盯了我好一会儿,随后就会‘扑哧’一笑,明眸氤氲湿润,举起雪白的手掌在我眼前晃一晃,巧笑嫣然,不依不饶地揶揄道:“回神罢,看得发怔么?”我心头一热,某种浓烈的情绪如同海潮般起伏冲击,无休无歇,遂伸手将她搂进怀中,细细亲吻,虽是辗转渴切,也还不忘温柔,她闭着眼,向我怀里颇为无辜地偎了偎,双手慢慢环上我的腰—— 彼此偎依之间,浑然忘记天地岁月,今昔何年。 我是青春正好的男子,每当与她这样的耳鬓厮磨之际,其实心底不是没有渴念的,不过,两情相悦之感才更令人沉醉,况且她还这么年少,在她成为我的妻子之前,我不想过早地与她有更多亲密之举—— 我愿意耐心待她长大。 但不知为何,我心中却总有一丝患得患失之感,惟恐以后会失去她,于是终有一日,我顾不得她年纪尚小,当面向她求亲,当看到她含笑点了一下头的那一刻,心底,有轰雷掣掣。 之后她取下发上的一枚碧色玉簪,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是丹凤飞天的图案,放进了我的手中,以作许婚信物,我微微握紧了簪子,如同握住了我与她的一生—— 白首之约,花下之盟,江湖偕老,天涯相随。蓉蓉,此生此世,牧倾寒必不负你。 …… 我一直都记得,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坐在溪边戏水,绿衣,黑发,雪白的赤足,只一眼,就成了我心头镌刻一世的梦境。 一百八十二.新春 转眼之间,新年已至,这向来是中原最重要的节日,有辞别旧岁,改颜迎新之意,上至权贵,下到寻常百姓,无一不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同时节日里各式各样的庆典活动,亦是丰富多彩,层出不穷。 且说这一日一早起来,北堂戎渡见外面天还没亮,便也不急着起身,而是披衣坐在床头,翻一翻昨晚没有看完的公文,直等到窗外天色渐明,这才叫人进来服侍梳洗。 此时青宫上下,皆是忙忙碌碌,将各色桌具器皿等物擦拭得干干净净,北堂戎渡盥漱既毕,穿了一身玄色新衣,由于明日方是大年初一,才需要早早前往王宫向北堂尊越拜年,而今天却倒不必,只要中午及时前去宫中赴酒宴也就是了,因此北堂戎渡一时也不急于赶去大内,只带着两三个贴身服侍的太监,悠哉自如地信步朝沈韩烟所在的琼华宫方向走去。 一路只见各色梅花开得极盛,花瓣上尚有点点积雪,清晨寒爽的空气里到处都是若有似无的冷香,不一阵到了琼华宫,彼时沈韩烟才刚刚起来,正立在一架‘岁寒三友’的琉璃大屏风前,让宫人为其穿衣,当地的火盆里烧 分卷阅读333 着银炭,且不知道添了什么香料在里面,一股子异香。 沈韩烟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便笑道:“怎么这样早?”北堂戎渡顺手抄过旁边一名宫人奉上来的一个拳头大小的平金手炉,拢在掌心里熏渥着,道:“过年么,自然要起得早些……闲来无事,就瞧瞧你在做什么。”沈韩烟穿上一袭雪白的袍子,围上腰带,一把油光水滑的黑发只松松用一根银灰色的丝穗系住,垂在身后,脚上蹬着麂皮暖靴,闻言便是一笑,说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和旁人一样,大过年的,吃吃喝喝的罢了。”北堂戎渡又问道:“佳期呢?”沈韩烟用手整了整衣领:“还在睡……小孩儿家都爱赖床,哪有这么早就乖乖起来的?让她睡罢,等会儿快收拾进宫时,再让人叫她起来。”说着,便接过宫人捧来的上好青盐,开始蘸了刷牙,然后又细细地洗过了脸。 北堂戎渡在一边瞧着,沈韩烟穿得素净且简单,身上的那件束身广袖外袍颜色纯白,式样普通,无非是剪裁得比较合身罢了,但仔细看去,才发现却原来是用白孔雀的羽毛捻织成线,编结而成,极为飘逸轻薄,穿在青年身上,相得益彰,更添了一分清俊,只这么一件衣裳,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工物力,比什么绫罗绸缎都要贵重得太多,北堂戎渡见了,不由得点头而笑,用手摩弄着怀里的暖手炉,道:“这件衣裳,也只你才配穿而已。”沈韩烟听了他这赞叹之语,不觉一哂,没有接腔,取了毛巾擦一擦脸,只道:“你来得这样早,可曾吃了饭没有?”北堂戎渡一摸肚子,大大咧咧地道:“哪儿呢,还没顾得上吃,来你这里,就是为了蹭饭来着。”沈韩烟听了一笑,随即便吩咐下去,让厨房整治一桌清淡小菜上来。 两人在一处吃了早点,一时饭毕,沈韩烟忽然笑道:“北堂,我要到外面挂灯笼,你去不去?”北堂戎渡闻言,放下筷子笑说道:“好啊,怎么不去。”说着漱了口,拿了香片压在舌下,便跟着沈韩烟出了屋子。 这几日零零星星地下了几场小雪,不过天气倒也不算很冷,地上的积雪也不厚,靴底踩在雪上,便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动,偶尔一阵风过,几株四季常青的树木便枝叶沙沙微响,同时从树上抖落些许雪屑。 北堂戎渡手里捧着大小不一的几只大红灯笼,站在一旁给沈韩烟打下手,看着他将象征着新年喜庆的灯笼一只一只地用红绳系在树上,沈韩烟手上一面忙碌,一面问道:“对了,我听说等到过了年,王上便要南下……你也一起去么?”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随手折了一枝梅花放在鼻下轻嗅,只觉香气沁人肺腑:“眼下南方差不多已经平定,前日,西面钟家又派人前来,表明了愿意归附朝廷之意,如此,西、南两处已经可以说是大半入手,因此父亲便决定顺水南下,一直沿巡经至西边,一来是为了接见各地依附归降的势力,这二来么,也是有建威立势的一层意思在里面。” 沈韩烟微微‘嗯’了一声之后,便也没有再问,倒是北堂戎渡一时间看了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对沈韩烟道:“把斗篷穿上罢,咱们也该进宫去了。”说着,命人抱北堂佳期出来,又叫随身的太监去宋氏与谢氏那里传话,让两人准备一同进宫赴宴,二女身为侧妃,并不是妾侍一流,按例在一些正式的场合中,也都是有资格陪同北堂戎渡一起出席的。 沈韩烟闻言,便叫人取来一件蓝缂丝四色金面天马皮袍,披在身上,说道:“宋氏如今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我见她精神还好,想必里面的孩子应该是长得很康健的。”北堂戎渡笑了一下,却没说话,顿了顿,才道:“……这样的话,自然很好。”正说着,二女已各自扶着宫人的手,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大氅,自远处款款而来,见了北堂戎渡与沈韩烟,忙上前请安,北堂戎渡的目光在宋氏微微鼓起的大氅上停了一瞬,面上神情如常,没有多说什么,只带人乘车前往王宫。 一路打起仪仗,卫士开道,来往行人尽皆退避,过得一阵,才算是到了王宫。 宫中亦是一派喜庆欢快的气氛,北堂尊越设下酒宴,召群臣一同欢宴饮乐,其实先前因为战事的缘故,北堂氏一部已有不少节庆之日都是不曾认真地好好操办过的,过得颇为简单,而如今南、西将定,情势已是一片大好,因此这一回的新年便办得正式了许多,虽不至于奢华靡费,却还算得上隆重,这也是君臣同乐,普天同庆的意思。 在座群臣一同畅饮美酒,观赏歌舞,说不出地热闹,宫中上下皆是一派欢腾,北堂尊越高坐上首,君臣欢聚一堂,其间百戏杂耍,各色兼备,无所不包,众人饮乐无度,端得是热闹非常。 当下中午宴后,便摆起戏来,正演得精彩之际,北堂戎渡却是起身离席,歇在偏殿里休息。 一时间北堂戎渡躺在暖榻上,听外面人声欢沸,鼓乐咿呀,不觉翻了个身,倒也没有多少睡意,他贴身的一个太监十分乖觉有眼色,见状,便凑趣上前陪笑道:“世子想来也睡不着,不如奴才们陪世子微行出宫游玩,在外头逛逛,瞧瞧京都中的气象,也算是与民同乐了。”北堂戎渡听了,遂笑道:“你这奴才,倒也乖觉……好了,就依你之言。至于陪着的人么,也不要多了,就叫上两三个人跟着,随时供我使唤就是了。”那太监听了,忙垂手应下。 不多时,北堂戎渡披着大氅,头戴兜帽,身后只跟着两个乔装作青衣小帽打扮的太监,便出了宫门,并没有带侍卫,只因以北堂戎渡如今的修为,天下之大,已大可去得了。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不已,虽说当年自从胡人南下之后,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但此处是无遮堡势力范围原址,并没有受到战火波及,是故百姓安然无恙,如今此处建为王都,权贵甚多,自然更是富足安宁,因此新年时节,街上虽然算不得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却也行人着实不在少数,人人都是身穿新衣,面带喜气,一派欢乐喜庆气氛。 今日天气倒不算很冷,北堂戎渡走在街头,饶有兴致地看街道两边或是摆卖吃食玩意儿的摊子,或是敲锣打鼓卖艺、说书唱曲的江湖艺人,端得是熙攘热闹,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新棉袄的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互相追逐嬉戏,即便是打闹玩耍中不慎撞到了行人,在新年里,对方却也不会喝骂。这些孩子有的是和家中大人一起出来的,见了卖零嘴小食等好吃好玩儿之物的摊子,便挪不动脚了,缠着大人给买,而此时,父母往往也都会格外地慷慨,哪怕是家境贫寒 分卷阅读334 的人家,在这种日子里也不愿意让孩子失望,会尽量去满足儿女们的要求,一时间满街锣鼓人声喧哗,热闹非常。 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由得觉得一派喜悦,十分和乐,一时间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海棠式的小金锞子,丢到一处卖糖糕的摊子上,将东西全都买下,让摊主招呼了街上的孩子们来吃,那摊主见了金子,忙卖力大声吆喝起来,没一时,就在摊子前聚集了不少闻声而至的孩童,人人都伸着小手争抢糖糕,其中有几个孩子甚至都撞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上。两名跟随在北堂戎渡身边的太监见状,眉头一皱,就要出口呼喝,将其赶开,北堂戎渡却只是笑着摇摇头,丝毫不以为忤,索性又摸出几块金锞子,扔在几家卖糕饼糖人等物的摊子上,让摊主全都招呼了孩子们来吃,北堂戎渡自己则站在不远处,看着孩子们欢声笑语,一时不觉感慨道:“……可惜我小时候虽说是锦衣玉食,每到节庆之日,只在吃喝上面,就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连想也想不到的,不过,却也不曾像他们这般自在高兴过。” 旁边的太监陪笑道:“世子是大家出身,又如何能跟普通百姓一样。”北堂戎渡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却已看见不远处一身锦衣的毕丹正带了十余人经过,那一头灿烂金发,在人群中再显眼不过,北堂戎渡见了,便走上前去,笑道:“倒是巧了,却在这里遇见王子。” 前日已自鹘祗送来了回音,鹘祗王已经同意了双方之间的交易,并且派人运送马匹财货,前往北方,由于草原方面急待物资,因此朝廷在还没有收到马匹金银的前提下,便已将东西运了过去,而毕丹之所以还逗留在王京,隐隐就是作为人质用来抵押的意思,比如今日他踏出青宫,虽不会有谁来阻拦,但暗中,却必是有人专门监视着的。 毕丹眼见是北堂戎渡,也不觉满面微笑,道:“世子怎么会也在?宫中今日设宴,世子不在王宫,却如何到了街上。”北堂戎渡笑道:“宫中虽说人多热闹,却也有些乏味,因此我才出来走走。”毕丹亦笑,说道:“虽说我们草原人并不像汉人这样,有过年一说,不过每年新旧交替之际,也是有些庆祝活动的,如今身处王京,虽于家中不同,但四处看看,倒也别有一番意思。”说着,伸手朝远处一指:“听说京中有浣花阁,其中一个甄姑娘乃是音律大家,名满南方,前时才流连于此,不如世子与我同去,见识一番?”北堂戎渡用手按了按兜帽上缀着的绒毛,笑道:“此事我倒也听人说过,只不过一直没得出空来,今日正好,便与王子一起去罢。”两人说着,遂协肩而行,一路说说笑笑,一同进了浣花阁。 一时酒果摆齐,却也不上歌舞,只自外面进来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女子,身后自有小婢抱着箜篌,女子待落座之后,便焚香净手,若是一眼看去,就发现这甄姓女子容貌只是普通,但身上那一派淡雅空灵之气,却是令人见之忘俗。 座间北堂戎渡与毕丹自是斟饮谈笑,未几,只听一声琴音响起,却是那女子伸手拨动了琴弦,顿时一段悠悠的曲调便从那一双素手之下流淌了出来,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动,只觉得这琴声给人以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旁边毕丹显然也有同感,两人于是不再说话,只静心而听。 琴声如流水一般,在耳边缠绵萦绕,忽然之间,北堂戎渡只觉心下一阵莫名的触动,脑海当中依稀空泛起来,往事种种,如在梦中,全都随着琴声一一流过心间,一波既去,一波又起,不可追忆,尽数浮现于眼前,或有豪情湍飞,或有心绪悱恻,无数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再难说明,只泛起无数遗憾,此时外面隐隐传来鞭炮之声,夹杂着欢语,将新年的喜庆之意尽皆展现,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北堂戎渡就想起了北堂迦,那音容笑貌,无一不是仿佛就在眼前,若是此时她还在,与自己一起过年,那会有多好,只可惜这一切,已经永远也不可能了。 一时之间,某种情感一点一滴地充斥了心中,伴合着琴声,北堂戎渡突然间只觉无数隐隐之痛涌上心头,其味难言,再难自已,唯剩一丝浓浓的怅惘,无法言辞,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那是惆怅,那是眷恋,那是恍惚,那是怀念。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幽幽而止,却没有人说话,半晌,北堂戎渡轻声叹道:“从前听人说过,音律可以通心……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他说着,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旁边毕丹亦是神情之间若有所思,却不知他在这琴声当中,想到了什么。 其后两人又聊了一时,待北堂戎渡回宫后,已是将近傍晚,北堂尊越身边服侍的一个内监见他回来,直如见了金宝一般又惊又喜,忙迎上来苦着脸道:“世子去了哪里,叫奴才们好找,王上一下午不见世子,只让底下的奴才去寻,世子若是再不回来,奴才的皮只怕也要扒了。”北堂戎渡一笑,哂道:“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你倒和我混说呢。”内监躬一躬身子,陪笑道:“世子快随奴才去罢,让王上好生挂念。”北堂戎渡笑骂一声,随手抹下一枚戒指扔给那内监,又换了衣裳,这才去了前面大殿。 此时殿中鼓乐悠扬,歌舞升平,北堂尊越坐在席间,见了北堂戎渡,便招手示意他过去,见北堂戎渡在他身边坐了,这才问道:“……去哪了?”北堂戎渡见殿中众人俱是饮酒作乐,无人听得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于是一面举杯呷了一口美酒,一面只笑道:“出宫走走而已。”言毕,遂不再多说,只持杯而酌,专心观赏歌舞。 晚间宫内大宴,夜幕当中酒香流泛,人人俱是面上醺醺然,北堂戎渡正饮酒间,忽觉腿上好象多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却原来是北堂尊越的一只手,由于桌面盖着长长的四角锦缎铺幕,桌下的事情旁人一概也看不到半点,因此北堂尊越的右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放在了北堂戎渡的大腿上,任意抚弄,渐渐地,竟已摸到了双腿之间,隔着裤子,去若有似无地碰触那方要害之处,堂而皇之地调情。 北堂戎渡咳嗽一声,一手端着酒杯,神情自若地喝酒,另一只手则伸到桌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男人的那只手,但北堂尊越却只是轻笑一下,不折不挠地继续,北堂戎渡恼他不分场合,却又不好将阻止的动作幅度弄得太大,以防让人察觉到,看出端倪,因此干脆忍耐下来,只当作不知道,谁想北堂尊越却越发过分,也不晓得是不是借酒盖脸,没过片刻,竟是五指蓦地一收,一下握住了少年腿间的性器,北堂戎渡一个没刹住,一口酒差一点儿便当场喷了出来, 分卷阅读335 好歹没呛着,北堂尊越见状,锐利的眼内却满是促狭之意,那饶有兴趣的目光就好象是在刻意瞧北堂戎渡的反应似的,北堂戎渡见父亲如此,一时大恼,遂用手一把抓了下去,狠狠地去掐北堂尊越的大腿,但却被对方的护体真气反震得手指微微发麻,北堂尊越见状,哑然失笑,终于收回了右手,不再逗他,却又一面端起酒杯,神色自如地道:“……还敢不敢乱跑了?倒让本王好找!” 一百八十三.南下 北堂戎渡狠狠瞪他一眼,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极轻微地‘嗤’一下笑了起来,再不去理北堂尊越,只顾着自己喝酒。 当下人声歌舞嘈杂,笑语喧哗,直待到夜深,宫中宴罢,群臣这才各自散去,唯剩北堂戎渡及其一干妻小还按照传统留在宫中,另整酒席,陪着北堂尊越共同守岁,这便算是家宴了。 既是自家人,于是也就随便许多,只命人点了戏来看,北堂尊越斜倚在一张垫有黑狐皮的七宝金丝长榻上,地面铺满红毡,旁边的一张高脚桌上设着精致酒果等物,北堂戎渡坐在下首,一面看戏,一面拣爱吃的小食尝上几口,宋氏因有身孕,今日闹了一天,精神就有些不济,熬不得夜,但也还是强打着精神作陪,倒是北堂佳期一点儿困倦的模样都没有,坐在沈韩烟怀里,吵着要吃要喝,北堂戎渡见状,便将女儿叫过来,抱在腿上喂她吃些容易消化的零食。 转眼夜色深浓,宫人端了热腾腾的饺子上来,众人一时吃毕,又看了一出北堂戎渡喜欢的皮影,正瞧得热闹之际,却只听一声翁然的悠沉铜钟声响,原来已是到了午夜子半之时,下一刻,就已听得外面鞭炮齐鸣,无数烟火冲天而起,在夜幕中绽开绚烂的耀眼花朵,北堂戎渡见状,便朝北堂尊越笑道:“我记得小时候一到过年,经常就是我去放炮仗,如今大了,倒渐渐不怎么做了。”说着,用手掩住了怀里北堂佳期的耳朵,怕震天的鞭炮声吓到了她,但北堂佳期却完全不怕,只睁着一双极似北堂尊越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夜空当中的灿烂焰火。 此时一旁的宫人已捧了一把攒心福寿酒壶上来,北堂戎渡起身接过,亲自斟了一盏,然后便趋前在北堂尊越面前屈膝跪了,沈韩烟与宋谢二女亦是离了席,陪着跪下,北堂佳期如今已有两岁,也懵懵懂懂地随着大人跪了,只见北堂戎渡手捧酒杯,将其擎至北堂尊越面前,笑道:“新年既至,就是辞旧迎新了,孩儿且向父亲拜年。”北堂尊越接了杯子,将酒一饮而尽,随即一手虚扶,轻笑道:“……起来罢。” 午夜子半之时既过,也就没有必要一定去守岁到整夜了,况且还有女眷和孩子,只怕熬不住,于是北堂戎渡便让其他人出宫回去,自己却是今夜留了下来——北堂戎渡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不想让北堂尊越自己一个人度过除夕之夜的,情愿留在宫中陪他。 两人一时倒也没有马上就寝,而是取了牌来玩,北堂戎渡今夜手气臭得出奇,大败亏输,直被杀得面无人色,一面愁眉苦脸地瞧着手上的牌,一面叹气道:“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刚才吃饺子的时候,你吃出四个钱来,我却什么也没见着,果然该当你赢。”说着,又嘟囔道:“这都被你赢去多少银子了,再这么输下去,只怕把露儿以后的嫁妆钱也都输给你了……”北堂尊越听了他这番抱怨,自然不会当真,只低低一笑,说道:“在本王面前哭什么穷,你才是大财主……这回在那个毕丹身上,没少刮银子罢。” 对于北堂尊越知道自己手下的商号与鹘祗做交易一事,北堂戎渡并不觉得惊讶,只将身子往后微微一倚,靠住一只大红蟒缎蝙蝠逐桃的靠背引枕,散漫地打了个呵欠,有睡意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笑道:“送上门来的生意,自然不能不做么……这些外族人的银子,不赚白不赚,既然有宰肥羊的机会,不把握住才是傻子。”他说话间,已不知不觉有些困了,遂拿手揉了揉眼睛,此时已经是丑时三刻了,外面夜色深沉,北堂戎渡觉得有些饿,便命人取了浓汤来,配着两个饽饽吃了,这才漱口洗手,将牌一放,打着哈欠道:“……不玩了,困。”北堂尊越见他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于是抬手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顶,道:“那就去睡罢。”北堂戎渡‘嗯’了一声,伸个懒腰,起身随北堂尊越去了内殿。 宫人早已将床铺收拾好,锦被当中还放着几个暖手炉,烘得热乎乎的,北堂戎渡伸着胳膊,让人伺候着脱了衣裳鞋袜,除去发冠,便直接钻进被窝里阖上双目,舒舒服服地躺着了,此时北堂尊越也已上到榻间,一群宫人这才放下罗帐,躬身退下。 因是除夕之夜,家家都彻夜点着灯,殿内亦是不像往常那般只留着一两盏宫灯照明,而是被烛火晃得亮堂堂的,灯光自茜红的罗帐间透入,里面便被微朦的光线摇曳得平添了几分暖意和旖旎,北堂尊越轻轻一翻身,伸手将背对他躺着的北堂戎渡揽在身前,侧卧着搂人入怀,让对方枕上自己的胳膊,北堂戎渡微微动了动身子,漆黑的长发如同一大把水藻摊散在北堂尊越的臂间,对于这个姿势明显十分霸道的怀抱没有什么抗拒,也没回过头,只半梦半醒地含糊开口道:“你还不睡啊……”北堂尊越不说话,却缓缓地凑过唇去,将脸深埋进对方漆黑的发丝当中,在少年的后颈上和风细雨地轻咬,烙下细密的吻,北堂戎渡的脊背贴在男子宽厚的胸膛上,被他弄得发痒,忍不住扭了扭脖子,几乎憋不住笑,嘴里喃喃哼道:“别闹,真别闹了……”北堂尊越却只是笑一笑,根本不肯说话,去开口理他,但一只手却在被窝里搭上了北堂戎渡的腰,探进衣内去摸他的肚子。 帐内微胧的烛光里,男人温热的大手暂时倒并不曾乱来,也没有渐渐往下移去,只在腹部缓缓游弋,感觉其实很舒服,北堂戎渡被他怎么一弄,更觉得眼皮发沉,睡意大起,于是索性也不阻止,自顾自地合上了眼,谁知北堂尊越却越发随意起来,从容不迫地挑开北堂戎渡的中衣衣结,露出上身一大片雪白光滑的肌肤,然后一面轻啃少年那圆润的肩头,一面将覆在对方肚子上的手缓慢上移,停留在胸前,用手指搓弄把玩着上面的两点殷红。 北堂戎渡一愣,本能地缩了一下背,微微一屏息,心中却并没有想跟男人做一番抵死缠绵的念头,因此越发拱肩缩背起来,不肯让北堂尊越乱碰,口中迷迷糊糊地道:“……困死了,今天咱们别闹了……”北堂尊越听着他满是商量的语气,几乎要轻笑起来,总算是暂时没再更进一步, 分卷阅读336 只用手去捏着北堂戎渡的乳首,低声笑问道:“……就困成这样?”北堂戎渡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被父亲撩拨得没辙,含糊地道:“……年轻人都爱睡觉,你不知道么。”北堂尊越嗤嗤笑着,压低了声音,在北堂戎渡耳边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座老了?”北堂戎渡口气淡淡,没好气地道:“你今年才三十三岁,够年轻的了……只看你这个样子,哪怕我老了,你也还是这样。” 北堂尊越目光轻漫,闲闲轻咬着北堂戎渡的颈缘,道:“说起来,你的‘千录诀’练到什么地步了?……等到了第十重,自然就跟本王一样了。”北堂戎渡低声抱怨着,道:“还早着呢……你都是二十五岁时才成了的,我现在才十七,莫非你以为我是神仙不成……”他说着,因北堂尊越极尽挑逗的一味抚弄,胸前的乳首已无可避免地渐渐挺立了起来,腿间性器也有了抬头的趋势,遂强打精神,忍无可忍地道:“……你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话音未落,已经翻身转了过去,用力按住北堂尊越的肩,两手蜷住他的衣襟,不容抗拒地把男人身上的白茧绸中衣一扯,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口,一面逼近了父亲惊心动魄的俊美面孔,按着他肩膀的手松开了几分,只逼视着对方,怒气腾腾地道:“……今天晚上的帐还没算呢,当时你在桌子底下都干什么呢,现在赶紧还清了!”一边没口子地呵斥,一边用某种微微带着热度的目光打量着父亲胸膛上的两处深红突起,回忆着这里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滋味,顿一顿,便已经凑过了嘴去,含住了男人胸膛上的一抹深红,吸吮起来,这下子有东西进嘴,才算是把话堵住,鼻子里含糊地哼哼了几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眸,不动了。 北堂尊越嗤嗤低笑,倒是没将对方扯下来,而是任少年放肆,不过他似乎到底还是被贴在胸膛上吮吸的北堂戎渡弄得又痒又不适,眉头微微皱着,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吸吮的力道仿佛渐渐小了下去,半晌,北堂戎渡却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仍然含着不放,北堂尊越的耐心终于告罄,遂伸手就要把北堂戎渡扒拉下去,但刚刚一动手,却发现北堂戎渡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眼睑紧闭,嘴里却还含着一侧的乳首,一缕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弄湿了小半个胸口。北堂尊越见状,啼笑皆非,只得一手把他搂起来,拽着被子将两人掩得严实了,双足绕上北堂戎渡的脚,这才凤目轻合,就此渐渐入眠。 第二日一早起来,北堂戎渡一睁眼,就看见北堂尊越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遂爬起身来,声音慵懒地道:“爹,新春吉庆……”北堂尊越回过头,看着少年用手撩着微乱的头发,既而忽地挑眉一笑,抬手就将一样东西抛了过来,北堂戎渡稳稳接住,却是一封厚厚的红包,于是便收进怀里,笑道:“我眼下都十七了,也不知道还能收你几年的压岁钱。”北堂尊越负手转过身来,倦懒而哂,道:“你就是七老八十了,本王也是你爹,照样有红包给你。”北堂戎渡哈哈一笑,披衣起身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一时北堂戎渡更衣梳洗,陪北堂尊越一起吃了饭,不一时沈韩烟带人进宫拜年,北堂佳期在沈韩烟的指导下,跪在宫人拿来放在地面间的绣垫上,很有些模样地朝北堂尊越磕了一个头,奶声奶气地道:“祖父新春吉庆……”既而又向北堂戎渡叩头道:“父亲新春吉庆……”北堂戎渡喜得合不拢嘴,忙让她起来,取了沉甸甸的红包塞在女儿的小手里,北堂尊越自然也有压岁钱赏下,北堂佳期捧着红包,虽不清楚这是干什么用的,却也模糊知道祖父和父亲喜欢自己,于是便搂着北堂戎渡的脖子,腻在身上撒娇不已。 今日既是大年初一,群臣自然来贺,向北堂尊越拜年,由北堂戎渡带头,奉上贺表,众人叩拜如仪,山呼千岁,北堂尊越高坐阶上,右手轻轻拍在九龙宝座的錾金扶手间,遥看下方诸人,心中一派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之感,一时起身负手而笑,身踞万众之上,实是手握大权,气象万千。 上午北堂戎渡领宴之后,还要返回青宫,按照规矩,他宫中官属内的各部官员,够品级的都要来向他拜年。一时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内,眼下外面残雪渐化,已显得有些泥泞,只见檐下俱挑着垂穗宫灯,高高挂起,宫中上下人等,都是一身新衣,穿得花团锦簇,一派新年气象。 北堂戎渡坐在书房里,翻了翻面前的一堆东西,这些都是他手下各处生意上送来的拜表仪,每年都会以此向北堂戎渡遥贺新春,且附上众多礼物,北堂戎渡只是随意翻了几张,便不看了,正值此时,有太监来报,说是官员们已经陆续到了,北堂戎渡听了,这才换了衣裳,去了正殿,接见群臣。 青宫中设詹事府,统领家今、率更、仆三寺和左右卫、司御、清道、监门、内等十率府,左春坊设左庶子、中允、司议郎、左谕德、左赞善大夫等职,右春坊设右庶子、中舍人、舍人、通事舍人、右谕德、右赞善大夫等职,其中又分为内外两部,有在青宫之内设置的办公懈署,又有在外的部分官署,设于王城东北部,因此光是有资格前来拜年的官员,就不在少数,络绎不绝,各色车马停在宫门处,围得水泄不通,北堂戎渡打起精神设宴款待群臣,又按例赐了屠苏酒,由于北堂氏的传统,向来驭下甚严,既是新年,按例元正应当给假,但所有部门都必须留下值班的官员,其余放假在家的人等,也要随时听候传唤,或是应对突发事件,因此官员们领宴拜贺既罢,便纷纷请辞而去,各司其职。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左右,北堂戎渡闹腾了大半天,眼下才终于清净了些,换衣歇息,坐在暖阁的炕上剥栗子吃,因他宴间只饮了些酒,倒没吃上几口实惠的,如今便有些腹中空荡,于是便对一旁服侍的翠屏道:“有什么吃的没?叫人端些过来,我现在除了几杯酒,肚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翠屏听了,便道:“有备下的什锦粥,让人盛一碗来?”北堂戎渡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栗子渣,笑道:“甜兮兮的,吃它干什么,叫人弄些抗饿的来。”翠屏合计了一下,忙道:“不然,有新进来的螃蟹,做些蟹黄汤包如何?再配些白粥,既鲜香又不腻口。”北堂戎渡点头笑道:“这个倒很好……对了,我记得厨下做面点的手艺很不错,尤其是做包子,倒好象比王宫的御厨还强上一线,如此,就吩咐人多做些,快马送一笼到大内,给父亲尝尝。”翠屏忙应下,又笑说道:“快马送去的话,等到了王上面前,只怕还是热腾腾的呢。”当下自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不提。 分卷阅读337 不一阵,包子蒸好,送了上来,北堂戎渡吃了几个,一时想起初四便要随北堂尊越南下,便停筷对翠屏道:“我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没?父亲已经安排好京中之事,准备动身,等到初四,我就得跟父亲出巡了。”翠屏从宫人手里接过一盏浓汤,放到北堂戎渡面前,回道:“已经整理妥当了,只是不知道世子要带多少伺候的人去?虽说自有人服侍,却也总不如自己带去的人用着方便。”北堂戎渡想了想,说道:“也不用多少,你只挑三五个伶俐有眼色的太监,在我身边贴身打理一下内务就是了。”翠屏听了,便答应下来,心中略略转念,就已大概定下了几个人选。 不提余下两天青宫中有权贵往来拜年,官员络绎不绝,宴会流水也似,只说初四这一日,王都中有一件天下皆知的大事,便是汉王北堂尊越,登船南下。 ……北堂戎渡身披貂氅,腰间束一条双环四合如意绦,站在船头,远望白茫茫的水面,此次北堂尊越出航南下,所乘的是五面桅杆巨帆的五牙旗舰楼船,主桅杆足有十二丈,载重量高达一千四百吨之重,直可搭载上万人之多,一般的楼船若是与其相撞,只要正面一下,就会受到重创,稍小一点的船只甚至都要直接沉没,且内部使用的是隔水舱设计,哪怕有局部位置因故进水,也不会下沉,周围更是有十二艘三牙楼船呈扇状围随而行,气魄逼人,尽显王者之势。 王舰在水上顺风航行,更是有水师在前面开路,北堂戎渡站在船头,负手凝视前方,一时间不由得踌躇满志。此次北堂氏沿海一路行来,南方各归附的世家门派无不纷纷组成浩大的船队向其靠拢,登船觐见,此时北堂尊越大势已成,虽还未化真龙,却也至少算得上半壁江山之主了,天地沉浮,舍我其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之下,则天下英雄,莫不低头,在这个时代,杀人与被杀,征服与被征服,是永恒的主题,人人为利益不择手段,尔虞我诈,而如今,北堂氏力压天下群雄,昔日众多坐镇一方的巨擘大豪,也不过是区区手下败将,大丈夫立于世间,至此,方是平生不悔之愿。 其实当初的无遮堡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有这等局面,并非偶然,北堂氏不是根基浅薄的暴发户,一个不慎,就容易直接导致分崩离析,而是数百年传承发展下来的豪门巨擘,一些新兴势力容易遇到的大问题,比如内部各种势力间的盘根错节,各方牵制,以及军事上的整合精练,人才收罗等等,于北堂氏而言,基本上都没有什么问题,麾下精兵万千,民心安定,不但靠的是武力,同时也是声势,如此,以秋风之扫落叶之势,一举平荡北地,眼下又基本统一南北,力压群雄,且西面钟家亦将投靠,西处已不足为虑,将势力迅速扩展到如今的地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等到日后中原整合,天下之势已定,父亲就也该登基为帝,对外称君了……北堂戎渡立于船头,心下如是想着,一时间海风扑面,心中不由得大畅,那等手握天下大权,掌中翻云覆雨的无上快活纵意,又哪里是男女欢情,肉身表面之乐可以相比的? 彼时海风寒冷中又带着清爽的咸味儿,将北堂戎渡衣领上的绒毛吹得拂动不止,令人酥酥地痒,北堂戎渡见风有些大了,便走进了船内,回到自己房中。 偌大的室内点缀着几个小盆景,又有一架古香古色的紫檀透雕大照屏,布置得湟贵中亦不失雅致,地上放着烧有银炭的五蛟穿海大火盆,将室内烤得热乎乎的,暖如六月明夏,北堂戎渡捏了一把香料扔进里面,顿时就见一股袅娜的白烟升起,随即便缓缓四散开去,香溢满室。 玉盘里放着几只橙红的橘子,北堂戎渡拿起一个,在手里慢慢剥着,既而尝了一瓣,觉得太甜,于是便只吃了半个,对一旁服侍的内监道:“我记得前天有慕容家贡了一些武陵剑兰茶上船,去叫人泡一壶来。”内监忙垂手应了,出门吩咐下去,过了一时,一个美貌侍女用金漆托盘端了热茶与搭配的小食进来,放在北堂戎渡身边的高脚小几上,素手轻轻斟满一盏香茶奉上,北堂戎渡接过,吹一吹热气,便低头去抿。 双唇刚一触上杯沿,北堂戎渡却忽然停下了,他抬起头,唇边已含出了锐利之意,眼睛眯成微狭之态,看向身旁那名侍女,神态温和中隐有锋芒,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髻上挽着玉簪,生得秀美动人,黛眉含春,她听了北堂戎渡的问话,脸色微微一变,忙俯首道:“奴婢贱名,怎敢污了世子尊耳……”北堂戎渡笑了笑,用指尖拨了一下衣襟上的玛瑙纽子,既而却伸手轻轻摸上了女子娇嫩的脸颊,道:“模样倒还不错……”侍女感觉到少年修长的手指在肌肤上游移,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北堂戎渡却只是继续轻笑道:“‘怎敢污了世子尊耳’……哈,那么,你又怎么敢在我面前做手脚?!”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语气陡然森冷无已,同时一扬手,就将那杯热茶整个儿泼在了那少女的脸上,只听女子一声尖叫,面上的肌肤顿时被烫得微微发红,北堂戎渡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厉声喝道:“贱婢,竟敢下毒谋害我!” 此时室中在侧伺候的几个太监已经反应过来,如饿虎扑羊一般,立即就将那侍女死死按住,北堂戎渡冷笑几声,用靴尖微微勾起对方的下巴,道:“说罢,为什么要害我?” “呸!”事已至此,那侍女狠狠一口唾沫吐过来,却被北堂戎渡轻巧避过,她此刻已是面色铁青,却毫无恐惧之色,只破口骂道:“北堂家的畜生,你该死!我是定州阮家的女儿,一家父兄幼弟都被你们这帮畜生所杀,母亲姐妹被辱被卖,我好容易才谋到跟你们出巡的差使,恨不得吃了你和你爹北堂尊越的肉,喝你们的血!” 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了然,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战争中成为失败者的人包括其家族亲眷,自然都不会有好下场,这种祸及亲族的做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无论贵贱,男子基本上统统杀掉,女眷则会尽数被充做奴婢,或是军妓、官妓,这阮姓女子应该就是在家破族亡之后,被充塞宫中作为婢女,不过她明显满心仇怨,甚至不惜一死也要想方设法求得近身的机会,下毒来杀北堂家的人,报仇雪恨。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却毫不动容,倒也没什么表示,只无声无息地微笑起来,淡淡吩咐道:“这女人既然想要我的性命,那么,不但她自己罪无可赦,她家里剩下的那些女人也都不用再活了…… 分卷阅读338 传我的意思,命人查出她家中那些当初为奴为妓的女眷,给我一个不留,统统杀了。” 这个举动也是杀鸡儆猴,给天下人做个‘榜样’,也是明显地表露出某种政治态度。北堂戎渡话音未落,那阮姓少女已经嘶声叫骂道:“……北堂戎渡你这个畜生、杂种,这样狠辣,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这女子是大家里的千金小姐,连骂人也只是翻来覆去地那么一两个词,还没等她骂完,一个太监已经劈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掴在她脸上,除了两个人按住少女之外,其余几个太监已齐刷刷地跪下,颤栗着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此时北堂戎渡已是猛地变了脸色,面上发寒,心中泛起了无可抑制的杀机,他平生最恨别人骂他杂种,一是因他自家那隐秘的身世,二来他决不允许有人亵渎北堂迦,但凡敢当他的面骂出这个词的人,无一不是死得极惨。 满室寂静,北堂戎渡纹丝不动,只听得火盆里的炭被烧得微微作响,那阮姓少女怨毒地死死看着北堂戎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之间猛地一下挣脱了两个按着她的太监,举起面前的炭盆便泼向北堂戎渡:“……畜生,我跟你拼了!” 北堂戎渡哪里会被一个女子所伤,他没有丝毫动容,冷冷一笑,侧身避过,一脚就已将少女踢倒,这女子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右手却正压住了一块烧得通红,正冒着丝丝热气的火炭,顿时惨呼一声,已被烫得皮焦肉绽,空气中散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肉香。北堂戎渡冷冷瞧她,忽然不紧不慢地笑道:“果然是世家出来的小姐,虽是弱女子,却也颇有鱼死网破的博命硬气……”他说着,朝外面道:“……来人!” 下一刻,四名锦衣打扮的侍卫已进到室中,垂手听命,这些人都是青宫中的侍卫,个个都是心肠冷硬无比,北堂戎渡冷笑一声,他是从尸山血海里过来的人,心肠狠硬起来的时候,直如磐石也似,对正痛得倒地呻吟的阮姓少女道:“我北堂戎渡平生杀人,从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既然你说我狠辣,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作辣手摧花!”说着,立时吩咐道:“把她给我拉到外面,扔进海里去喂鲨鱼!”话音方落,几名侍卫已将少女拖起,三下两下便干脆利落地捆了,带出房中,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重新坐回原处,对几个太监淡淡道:“……把地上收拾干净了。” 此时被捆住的阮姓少女已被人拖到甲板上,其中一个侍卫不知道从哪里提来了两大桶猪血,徐徐往下面的海里倾倒,引来鲨鱼,然后有人用一根长索系在少女腰间,又用刀子在身上零碎割了几下,令她不会致死,却要一味地流些鲜血,用以引诱鲨鱼去咬,最后才将人从船上小心地下吊到海里,正好让肩膀以上露出水面,不至于淹死,这一切,只是为了保证对方被鲨群所噬,北堂戎渡一贯的性情就是如此,既然明确说了要把这少女喂鲨鱼,那就绝对要喂鲨鱼,要是换了别的死法,比如被海水淹死,那么到时被喂鲨鱼的,就是这四个人了。 那少女虽是硬气,方才也表现得根本不怕死,可事到临头,毕竟还是一个柔弱女子,此时被放在海中,活活等鲨鱼来吃,怎么可能真的不害怕?她秀美的脸上终于变色,爬满了恐惧之意,但此时已经晚了,几条鲨鱼闻血而至,在女子的凄厉尖叫声中,争相抢夺血食,没多久,就将少女撕成了碎片,很快,海面上便重新恢复了平静,变得无声无息起来。 北堂戎渡坐在房中,听着回来的侍卫复命,随即抬一抬手,道:“下去罢。”他虽经此一事,却也根本不为所动,在这充斥着杀人或被杀的时代,人命如草贱,无论男女老幼,美丑善恶,杀了就是杀了,没有任何不同,哪怕那阮姓女子以柔弱之身,心性无畏,骨气十足,在他看来,也没有丝毫的可惜之处。 正闭目养神之间,忽听外面有人道:“……本王听说,刚才有刺客?” 一百八十四.背伦 正闭目养神之间,忽听外面有人道:“……本王听说,刚才有刺客?” 北堂戎渡抬头看去,就见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裹着石青白的密花冗纹外袍跨入室中,衣面袖口遍绣花纹,漆黑如墨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结起,唯有几缕鬓发松松垂于胸前,气质随着年纪渐长,越发打磨得臻于完美,方一走进来,整个房内都好象是被照亮了,即便北堂戎渡平生阅人无数,却也要承认,这世间天上群星不知凡几,却总不如当中那一轮明月如此惊艳摄魂……北堂戎渡顺手从旁边拿起那个先前吃得还剩了一些的橘子,丢了一瓣到嘴里,淡淡道:“没什么大事,是个女人要寻我报仇,在茶里下了毒,因此刚才便被我命人扔进海里喂鱼去了。”他说着,将剩下的橘子都吃了,冷然扯一扯嘴角:“我北堂戎渡自幼杀人,直到如今手上的人命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要是个个都来寻我报仇,岂不是累也累死了。”北堂尊越嗤笑起来,明显没把方才的刺杀当成一回事,只走过去站在北堂戎渡面前,从容不迫地俯身噙住了少年的嘴唇,占据了对方柔软的唇舌好一通纠缠,直到北堂戎渡的呼吸都快要急促了起来,这才缓缓放开,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顶,低笑道:“……这橘子还不错,很甜。” 北堂戎渡却是用手背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吧嗒了一下嘴,似乎感觉并不怎么好,因此微微皱起了修直的眉毛,说道:“刚才吃什么了,怎么嘴里这么苦。”北堂尊越见状,便伸手用三根修长的指头霸道地托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那手指很暖,碰在皮肤表面上蔓延出暖烘烘的温度,但上面的力道,却是无人可拒的:“……怎么,你倒还嫌弃起本王来了,嗯?”说着,另一只手撑在北堂戎渡身侧,用沉重健壮的身躯将北堂戎渡紧紧地压在椅背上,两片火热柔软的薄唇毫不客气地在北堂戎渡的唇间嘴角摩擦了几下,旋即便抵开齿关,长驱直入。 北堂戎渡知道他父亲平生最喜欢和别人对着干,你越不愿意的事情,他就越有兴趣来迫使你不得不接受,方才北堂戎渡抱怨他刚才不知吃了什么,口中显得有些苦涩,不怎么想和他接吻,因此北堂尊越见状,却倒非要和北堂戎渡亲吻不可,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恶趣味。 此时北堂戎渡被男人紧抵在椅子上,整个人都被北堂尊越胸前强悍的肌肉严严实实地压在了椅子的靠背间,明显感受到了对方周身那种深沉霸道的气息,以及节奏沉稳有力的心跳,他试着用手在北堂尊越的双肩上推了两下,但越推男人却压得越紧 分卷阅读339 了些,没奈何,反正他也不是很坚决地想要挣脱对方,因此北堂戎渡很识时务地收回了手,没再试图摆脱他父亲,不过北堂戎渡是何许人也,向来怎么肯吃半点亏,犹豫了一下,干脆伸手扣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头,感受着对方火热的吐息,将男人揽住,主动凑上去同他亲吻,舌头灵活地缠上了北堂尊越的舌尖,慢慢使力,恶狠狠地吸啜,直欲探到男人口腔深处,大力回吻……以北堂戎渡的为人来说,哪怕是不情不愿地遭遇到带有迫使性质的强势欢好,他说不定也会在没有必要反抗的情况下,宁可选择自己主动迎合,将‘强迫’变为‘通奸’,以使自己绝不吃上半点亏。 少年这样的热情主动自然让北堂尊越觉得很是享受,随着两人的呼吸开始逐渐加重,一线晶莹的水迹也自嘴角处慢慢延下,悠悠滴到了衣面上,洇出了一处小小的暗色痕迹……忽然之间,正当两人吻得如火如荼之际,北堂尊越却用两手抄住了北堂戎渡的双腿外侧,就着二人亲吻的姿势,将他面对面地抱了起来,北堂戎渡一愣,双手本能地抓住了父亲的肩,北堂尊越走到不远处的长榻前,作势就要将少年放到上面,没曾想北堂戎渡却忽然从鼻腔内微微哼了一下,转而反身把北堂尊越推倒在了床榻间,一抬身,便跨坐在了男人的腿上,他略略俯身,和北堂尊越又亲了个嘴儿,北堂尊越被儿子摁在榻上,用一双有些接近于蜂蜜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上的北堂戎渡,似乎是想要看看对方打算怎么做,北堂戎渡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方的男人,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眼神就好象是在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土一般。 有些人,其实你原本不知道他的好,只有在日复一日的长久点滴相处当中,才能逐渐品出他的味道,这世间人有万千,却只有他一个人不会计较得失,总一直待在那里……北堂戎渡一时间忽然想起,自己是如何从一开始的坚决拒绝对方,到后来渐渐屈服软化,直至如今的这个地步——他的父亲是狡猾至极的,极有耐心地去一步步软化瓦解他的意志,而现在,对方显然是已经很成功了,只因为北堂戎渡自己知道,他说到底还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无论怎样在表面上保持一如既往的模样,不露出什么端倪来,可哪怕是他嘴上不曾承认过一分一毫,但个中滋味,他自己自然知道。 北堂戎渡从前一直以为,在红尘万丈当中,自己真正喜欢的应该是沈韩烟那样的春风如醉,醺醺动人,相傍相守着一起看那花落花开,雪落成白,是如饮美酒般的情爱之念,甘之如饴,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会逐渐觉得野火燎原的荡烈或许更能席卷焚烧了神智,他的父亲北堂尊越,这个在任何方面都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含蓄温吞的男人,这个仿佛与生俱来就有着逼人气势,很容易便能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男人,就像是一把火,点着了他生命中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激热,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新鲜享受,北堂戎渡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北堂尊越每当被惹恼之际,就会打他屁股,可却也曾经抱着他,亲昵地将嘴唇抵在他的头顶上,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静看窗外的雪无声落下,那时男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一切都很好,如同一场让人情愿不醒的梦境…… 此时身下的北堂尊越眼角和眉梢都斜斜上挑,似笑非笑,他是北堂戎渡平生见过的最邪气的男子,天生的危险人物,但此时见了,却又有些觉得他邪气得有点儿可爱了……北堂戎渡心头微动,既而低下头去,黑发蜿蜒垂身,耳边的鬓发长长掠过胸口,两人正好目光相接,北堂戎渡凝视着男人那双金色的眼眸,呼吸的节奏微微一顿,用一只手在北堂尊越的下巴上摩挲了一下,既而一点一点地往上,去抚摸那削薄的嘴唇,甚至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有些变本加厉地将指头伸进了男人的口中,拨弄里面的舌头,北堂尊越忽然不轻不重地一口咬住了少年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整以暇地似乎是在瞧他想干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只是将手慢慢抽了回去,低头开始用嘴唇轻轻触了几下对方的唇角,然后薄润的双唇在下一个瞬间,便用力地吻上了北堂尊越的脸,就好象是以此让对方分享自己一部分的记忆,同时开始一手稍稍用力,将北堂尊越的衣襟拉开,让父亲强壮的胸膛暴露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北堂尊越的上身顿时露出大半,只见满眼肌肤绝白,仿佛就像是一块绝品的玉玦,比起北堂戎渡来,也丝毫不会逊色半点,北堂戎渡目光热切地在上面徐徐扫视了一番,将笑不笑地微微弯了一下唇角,既而就毫不犹豫地俯身上去,两只手掌游鱼般地在男人光滑的肌肤间摩挲着,爱抚过胸膛,又滑过腰身,面面俱到,然后灵巧的手指几下扯开了对方腰间系着的六合朱云双穗扣带——只有经过足够的花丛历练的老手,才会如此地从容不迫,如此地游刃有余。 便在此时,北堂尊越却用手托了托北堂戎渡的臀,毫不费力地把儿子整个人抱得朝上面一些,让他坐在自己的腰间,一边懒懒笑道:“……啧,难得你倒这么听话。”话音未落,右手已然按住了北堂戎渡的后颈,微微往下压去,一面去吻北堂戎渡的唇,一面用另一只手伸进他的衣内,修长温暖的手指就好象是在作画一般,耐心而挑逗十足地慢慢抚摸着里面的乳首。 北堂戎渡被父亲在胸前肆意挑逗乳首的手指揉搓得一缩肩,止不住地直起鸡皮疙瘩,因此不由得在两人的激吻当中喘息着说道:“……你先松手,我来……今天都得听我的。”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已经一巴掌脆生生地拍在了他的屁股上,干脆利落地表明了态度,北堂戎渡一恼,立即也是一巴掌实实在在地打到了北堂尊越结实的臀侧,双眉竖起道:“……说了我来!” 这一巴掌下去,实在算是逾越了,北堂尊越一怔,随即就盯着北堂戎渡,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也毫不示弱,就那么直直与他对视,如同博弈,须臾,北堂尊越忽然‘嗤’地一声,低笑着看了看呼吸有些微促的北堂戎渡,慢悠悠地道:“从来只听过老子打儿子的屁股,还从没见识到反过来的……本王这辈子还没让人打过这种地方,你是第一个,胆子不小。”北堂戎渡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光顾着捞起北堂尊越的手,按在自己已经开始有些抬头的双腿之间,根本不管面前的这人是一令之下,则血染长天的王者,只叹息般地呢喃了一声,也不知道北堂尊越听没听清楚:“那又怎么样,在床上的时候,你不是我爹……”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干净利索地蹬掉了自 分卷阅读340 己脚上的鞋袜,伸手开始去解北堂尊越的黑色绸裤,等到将其扒至膝盖位置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露出了男人两条健实修直的长腿,然后才稍微抬起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将姿势调整过来,一手撩起外袍的下摆,不耐烦地松开系住外裤的丝绦,接着从裤子里掏出已经半抬头的分身,抵在了北堂尊越同样的位置。 当双方两处都火热得烧人的物事碰在一起的那一瞬,北堂戎渡忍不住浑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激灵,本能低喘了一声,似乎就像是在沙漠当中久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方清凉的水源一般,舒爽得几乎快要呻吟出声,某种暖意和甜腻之感顿时充斥喉间,上下蹿动,他忽然想起两人当年在那处破庙里时,自己不得不趴在北堂尊越身上,彼此之间只不过是肌肤相触,他就居然吐了起来,而此时此刻,还是同样的一具身体,但却已经有了足够吸引他的力量—— 此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初他曾经的那点坚持,已经彻底地一败涂地…… 北堂戎渡心下想着,忽然低低地笑起来,口中似有如无地喘息着,一手按着北堂尊越的肩头,立刻就开始紧贴着父亲温热的身躯,一点一点地缓慢摩擦起来,同时把脸也埋入了北堂尊越的颈窝里,万千青丝垂在肩背上,然后又把另一只手撑在北堂尊越的身侧,一面微微喘息不已,一面开始逐渐地摇晃着腰身,逐渐大力去摩擦着男人的身体,而北堂尊越当然不可能去躺着不动,他略显粗鲁地拉开少年的衣襟,露出大半个雪白的上身,让衣服半挂在肩头,欲落不落,这种似是而非的遮挡效果,似乎比起整个人完全暴露在视线当中,更有诱惑力。 眼下虽说已经是到了初春,但在海上,却仍然是十分寒冷的,因此室中烧着火盆,热得几乎让人出汗,随着腰身摆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北堂戎渡的雪白如玉的面孔上开始缓慢浮出了几分满足性的红晕,肌肤也渐渐火热起来,心跳亦且急骤,他右手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袖子,一边用火烫的嘴唇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留下一连串的濡湿水痕,一边轻微地动了一下肩膀,喃喃说道:“爹,你可真好看……”北堂尊越没出声,一手扣住他的胯骨,让两人之间的颠簸变得更加迅疾,直达到难以想象的速度,另一手却托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 眼下北堂戎渡漆黑的额发已经略显凌乱,半垂半遮着,随着身体的激烈摩擦动作而微微晃荡不已,将少年原本一张完整的容颜挡住了将近一半,只看见肌肤柔白绝胜美玉,鼻梁高直,半张的双唇微红好似海棠花瓣,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被遮住了一小半,也仍然俊美得惊心动魄,而此时此刻,在情欲的加入下,更是呈现出一种颠倒众生的美态……纠缠中,两人的耳边仿佛有什么在轰鸣,听不见别的,只剩下彼此之间快速而有力的律动、淫腻的气息、皮肤相蹭的火热感觉,还如此清晰,一颗心又促又乱,甚至微微颤栗,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要得到更多,北堂戎渡只觉得全身血液如沸,一发激得小腹紧绷似铁,脚趾蜷曲,一丝打破禁忌的隐秘快感在心底慢慢升起,在道德束缚下的血缘枷锁,似乎一旦被破坏,竟能够获得更多更强烈的快乐,与亲生父亲之间这种背伦的关系,冲开伦理的禁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心本是邪恶的缘故,其实格外使人刺激……这扭曲的,阴暗的,充满了罪恶的狂欢。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北堂戎渡几乎已经享受到了某种身体上及至的乐趣,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却还是觉得不太满足,双手用力抓着榻上的柔软褥子,在身下的北堂尊越腹间不住地快速摩擦着,一时间终于按捺不住心底升起来的这股邪火,两手忽然分别摁住了男人的大腿,将其并拢起来,只管投身而入,把那火烫的物事插在两腿内侧合并的缝隙当中,竭力抽动起来。 方一挺至,北堂尊越便蓦然拧眉,低叱道:“胆子包天了你!……你还会干点儿什么”北堂戎渡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很清楚北堂尊越的性子,虽是眼下疾言厉色,却也应该不会当真如何,因此额角依稀有汗,根本不顾男人微微不愉的脸色,自管死死地按着对方的腿,大力挺送不断,动作愈急,竟觉得畅美无比,一时意乱情迷之间,只粗声粗气地喘息着,脱口沙哑道:“……我还会干你!”北堂尊越听了少年这句罕见的粗口,一时微微愕然,但旋即他便拧了眉头,脸色沉了下来,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北堂戎渡却已经狠狠抱紧了他,让两人之间一丝缝隙也不留,一面身子摆震得好似筛糠,快美难言,在父亲大腿内侧拢起的缝隙当中进出不止,一面粗喘着断断续续地道:“就好了,就好了……二郎,你只当救我一遭儿……” 若是换作旁人此刻这般大胆放肆,北堂尊越早就勃然变色,翻身起来一巴掌便拍死了,可偏偏眼前这个宝贝疙瘩却是他不舍得动上一指头的,一念及此,北堂尊越满腔的不快也只得悻悻而散,因此狠狠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什么,虽说未必甘愿,却也索性由他去了。 良久,身躯起伏耸动之间,却只听得北堂戎渡一声长长的低叹,腰身急颤,伴随着一股一股的热液喷薄而出,弄湿了北堂尊越的大腿,两人之间的欢好,才终于告一段落……北堂戎渡心头一时因极乐而恍惚了片刻,双臂不由自主地揽住了父亲宽阔的肩膀,脸埋在男人的怀里,闭目靠在对方的锁骨位置,好似撒娇一般地微微蹭了两下,低喃道:“爹……你真好……” 北堂尊越听见少年不住地轻轻喘息着,大腿内侧一片黏腻温热,但他自己却因为刚才欢好方式的缘故,并没有达到顶点,因此一言不发,只侧身坐了起来,将北堂戎渡摆正了,这才跨坐在北堂戎渡身上,而北堂戎渡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手,按着自己的温热额头,把上面的乱发拨开,却没有任何阻止父亲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北堂尊越和他一样,也不是肯吃亏的人。 果然,就见北堂尊越一手扣住了北堂戎渡的腰,一面紧紧拢起少年的腿,一面低头堵住儿子的嘴唇,用力亲吻之余,也开始做起了和刚才北堂戎渡一模一样的事情,但随着速度由慢变快,这明显就是带有报复意味了,那种强而有力的不断撞击,让北堂戎渡渐渐开始有点儿吃不住劲,大腿内侧一片火烫,他只好抬手去拉北堂尊越的鬓发,含糊道:“你轻点儿……”但北堂尊越置若罔闻,却只顾蛮横地急速挺送着,甚至用上更粗暴的力道去摩擦那里细嫩的肌肤,北堂戎渡只觉得大腿几乎都快要被他给磨破了,不由得咬牙道:“你怎么这么记 分卷阅读341 仇……” 北堂尊越按住少年的手,对方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但他却完全没有放慢的意思,只一味尽情享受,好容易挨到他终于做过一回,北堂戎渡一边摸出锦帕,慢慢擦着热辣辣的腿,一边就要起来,没曾想北堂尊越却再次将他按住,挑眉冷哼道:“……哪有那么便宜,本钱还完了,莫非就没有利息了?”北堂戎渡咬一咬牙,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奸商!” ……等到许久之后,北堂戎渡还上了‘利息’,北堂尊越这才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将两人擦得干净了,然后抱起少年,让他面对面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一面顺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同时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因此低低地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还敢不敢了。” 北堂戎渡此时衣衫半褪半挂,蓝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微微半眯着,拿手去摆弄北堂尊越外袍沿边上缀着的黑色柔软绒毛,懒洋洋地轻声笑道:“……我胆子一向大的很,莫非你不知道么。”北堂尊越屈起指节敲了一下他的头,轻哂一声,没说话,倒是北堂戎渡伸手帮他整理着穿戴,把衣带系起,忽然说道:“我在想,若是你我之间的事一旦让别人知道了,你会怎么样?”北堂尊越在北堂戎渡的胸前咬了一口,左手抚摸着少年的大腿,毫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北堂家的男人一向做事,即便天下人都诟病,又能怎么样……本王自家事,谁敢罗嗦!”北堂戎渡噗嗤一笑,起身将衣裳一件一件地整理得服服帖帖,这才道:“按路程来算,明天应该就要到连云港了,钟家此次归附,则西面之事,基本就已不会再费太大的工夫了。” 北堂尊越闻言,一时整衣而起,将靴子套上,既而一手按了按北堂戎渡的肩头,低笑着道:“……钟家那小子年纪轻轻,如今就成了一家之主,他总还算是个识时务的,有些眼色,不然若是他爹还活着,必是不会来投靠本王。”北堂戎渡闻言,眼波微转之间,只是笑而不言。 第二日,随着前方渐窄,船队开始转入河道,未几,有钟氏的船队徐徐靠拢,在前面开路,之后远远遥望而去,已可看见远处的连云港,岸上人潮绵连似海,铺天盖地,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其中未必没有某些心怀异志,蠢蠢欲动的有心人,但北堂尊越此次巡视,带甲士万千,此刻想要做出什么异动的成功机会,实在是无限渺茫,更何况北堂尊越多年之前,就已经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只要他想走,即便是陷入到了重兵之中,身遭围攻,只怕也能脱身,天下之大,有谁能够留得住他?此情此景,若是想要陷北堂尊越于死地,实在是难比登天。 船队渐渐临近港口,一时间五牙巨舰上鼓声雷动,号角齐齐而呜,一万兵士身披轻甲,外罩黑色锦袍,军容鼎盛以极,齐声呐喊,整齐划一,周围十二艘三牙楼舰,共一万人亦是士气昂扬之极,潮水般地高呼不止,前方水师船舰上也是旗帜猎猎飘扬,万人齐喝,声震寰宇,眼见得气势如斯强凝,此等王者威势,迎面滚滚压来,直使得岸上人人脸上变色,暗暗惊疑生畏不已,一些心中原本另有某些小算盘之人,此刻也不由得面色变幻,在心下飞快地计较。 彼时北堂尊越迎风立于船头,身披玄色王服,凝目看向岸上,不言不动,神思静安,一片凛利,那眼底流露出的难以描述的气度,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冷漠到近乎于残酷,有如神祗高高在上俯视着蝼蚁,英俊至极的面孔上,皆是绝顶强者对于世间万事万物的藐视,其中又夹杂着汹涌的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巨大快感,北堂戎渡站在他身后,眼看着这沸腾到极点的场景,旌旗如云,亦是心怀大畅。 之后王舰徐徐靠岸,鼓声鸣天之中,岸上钟家家主钟愈身着华服,带人拜迎,众人跪伏在地,山呼千岁,既而献车驾于前,请北堂尊越前往钟家,北堂尊越随身带上二千甲士,王旗先行,携同北堂戎渡一起,浩浩荡荡地朝钟家方向而去。 眼见王驾隆隆远去,人群亦且渐渐散开,一名青衣中年人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既而压低了声音,道:“北堂尊越好大的威风!莫非当真以为钟家投靠之后,这西地,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成?”他身旁一个老者目露精光,口中淡淡道:“向来外族最不愿见之事,便是我中原统一,但若是天下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便宁可支持亲己者上位……如今鹘祗王已是草原之主,这北堂氏,可是一贯与鹘祗来往不小。” 那中年人微微冷笑一声,道:“何止‘来往不小’,当初北堂家灭胡人万千,却可曾与鹘祗正面动手过?其后更是拦截胡人大军,令鹘祗军队得以独回草原,扫灭其余势力,前时草原遭灾,这些外族不也是从北堂氏那里购得大批物资,以济灾情?” 此人说着,眼中微露厉色:“何况这北堂尊越父子两人,本身就是胡种,北堂家一脉为得助力,祖上便陆续娶过外族女子,往上几代时,娶的就是鹘祗贵女,如今只怕是与鹘祗同气连枝,这暗地里的种种,不得不让人深思,我中原大好河山,岂能让这等人窃取!” 其实北堂氏自建无遮堡以来,已历时数百年之久,其中虽有人娶过外族女子,但几十代人当中,一共才能娶上几个?身上有外族的血统不假,却根本就是并不浓重的,更何况世间之人,按照传统,心中看重的都是父族一脉,母族如何,并不当真关心,就连当初唐太宗李世民,其祖母独孤氏,就并非汉族,太宗身上自也流有胡血,可又见谁果真因此诟病不已?说到底,这中年人所言,不过是为了打击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一百八十五.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却说北堂尊越一行浩浩荡荡前往钟家,之后钟愈率人正式于阶下叩拜,以示自此举家投靠,定下君臣大义名分,其后便大摆宴席,能得以被安排入席的宾客,无一不是有分量的人物,宴上名酒佳肴,丝竹管弦乐声悠悠,声音清美悠远,实是令人心旷神怡,一时众人各自入座,把酒言欢,其间无数美貌舞伎如彩蝶般飘然而至,于丝竹笙歌当中,水袖飘飞,纵情起舞。 席间北堂戎渡一身朱色锦衣,眉目含情,口角带笑,举手投足之间,翩然出尘,自有一股翩翩自如之态,面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色,配合他俊美的容貌,肌肤凝白如雪,实是惊才绝秀,一时无双,但凡眼波所望,尽是一派幽蓝无测,将‘风流倜傥’这四字诠释得淋漓至尽,非言语可以描述,虽五官与北堂尊越相似,但却跟北堂 分卷阅读342 尊越那种轻描淡写之间,惟我独尊的狷狂霸道之气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自有本色之心,钟愈一眼望过去,只见北堂戎渡心静神安,面色凝然自矜,握着酒杯的手晶莹通透,有若玉笋,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一径掩饰住眼内的热切之色,看着这美少年的动人神态。便在此时,却正值北堂戎渡的视线恰好不经意转了过来,落在他身上,两人目光一经接触,四眸对看,二人彼此之间都是会心之色,北堂戎渡顿了顿,遂立时微微一笑,转过来的目光十分潇然自在,钟愈见状,不觉登时心内如沸,目光当中流露出一丝火烫也似的气息,但此时北堂戎渡却又不想让其他人瞧出什么端倪,于是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径自端起酒杯,徐徐饮了一口,心中自有筹谋,兴志凝深——现下钟愈已经实实在在地是他的掌中之物,且不为人知,北堂戎渡志得意满之处,也丝毫不曾为自己以身为诱的做法存有任何踌躇之意,在他看来,这等事情,无非等闲而已。 席间众侍女穿花蝴蝶也似,手捧托盘,敬奉佳肴,其中有一道太湖银鱼羹,形似玉簪,色如象牙,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是难得的佳品美味,北堂戎渡看了看面前肉质近乎透明的羹汤,动手舀一勺尝了,只觉得美味非常,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似是有人在看过来,于是转眼去瞧,正对上钟愈微微炽热的目光,当下心中顿时了然——钟愈知道他平日里对这道菜色颇为赞赏,因此今日席间摆上,显然就是专门为了讨他喜欢……其实钟愈此人于北堂戎渡而言,虽是并无什么情爱之意在里面,说到底,不过是笼络控制而已,但毕竟也是很有用处的一方助力,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仍会保持下去,北堂戎渡一念及此,于是便唇角微翘,意态自若,对钟愈笑了笑,微露瓠齿,那等笑容,即便是犯下罪无可赦的恶行,却也还是让人迷恋不已。 北堂戎渡此举做得十分隐蔽,舞乐声声之中,在座的其他人皆是把酒而饮,热闹非常,并没有什么人瞧出不妥,但钟愈自己看在眼里,却是胸中顿时畅慰无已,直觉得再熨帖不过。 先前北堂戎渡乘船在海中之时,由于海上比起陆地来,要冷上许多,因此身上的衣物穿得也厚些,如今上岸之后,自然便觉得温度上升了不少,于是一时待酒酣耳热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发热,身上热乎乎地闷躁起来,此时酒宴已近尾声,席间众人兴致浓醺,群情喧沸,面露醺醉之态,热闹以极,北堂戎渡见了,便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席退出,欲去换下此时身上的华衣。 一时北堂戎渡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席出了宴场,他自青宫中带来的几个内监专门负责贴身打理他的起居,于是此时早已在一处小厦子内安排好了茶水等物,各色物品都一应俱全,以便酒宴散去之后,北堂戎渡应酬回来时,可以随时将一切都备办得妥妥帖帖,方便服侍他,因此当北堂戎渡进来时,几个内监便急忙迎上前来,忙不迭地端茶递水,又伺候北堂戎渡洗脸。 北堂戎渡此时有一二分醺然酒意,眉梢隐隐有红晕之色,遂用热水一一洗了手脸,醒一醒神,既而从一旁的太监手里接过用香料熏过的喷香柔软毛巾,按在面间,将脸上手上的水迹细细擦干净,这才开口说道:“去拿几件薄些的衣裳来,我要更衣。”旁边一名太监忙应了一声,未几,就取来一套春衫,几个人便服侍着北堂戎渡脱去华服,解下高冠,重新穿戴起来。 不一时,北堂戎渡便换上了一件鸭黄长衣,又在外面套上松花色的外衫,简单以玉簪挽髻,作一副富贵人家的公子打扮,这才觉得顿时凉爽了许多,此时他估摸着会场上差不多也该散去酒宴了,因此也就不准备再回去,只踱到外面,散散身上的酒气,身后自有两个太监跟着。 钟氏乃是西地第一大家族,绵延数十代,待北堂戎渡走到外头,满眼看去,只见到处是绿意茵茵绵延,翠色匝地,春花竞开,宛如锦幕,各处雕栏玉砌,曲榭回廊,无数亭台楼阁装点其中,错落于林木之间,交相映照,构筑宏丽精美,说不出地风光旖旎,果然是富贵以极之余,又兼雅俗得体,虽与京中的王宫相比时,看得出有所不及,却也尽显豪门世家的气派。 此时北堂戎渡站在阶下,身后垂手立着两个内侍听候吩咐,旁边的地上有被风吹落着的一些沾衣欲湿的杏花,自不远处的宴会场地方向,还隐隐能够听见人声笑语,意似嘈杂,似乎是已经散席了,外面的空气果然比里间更通透些许,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乍暖还寒的春风里,还依稀带有一丝淡淡的迷醉酒气,一时风过,树上便抖落了几点嫣红的桃花花瓣,零落如同绯雪。便在这时,一道藏蓝色的人影穿花度柳而来,不过弱冠年纪的模样,容貌英俊,北堂戎渡微微凝目看去,原来却是现任的钟家家主钟愈,他心下转念之间,便灿然一笑。 却说钟愈待散宴之后,便独自一路而来,只见不远处两个深青服色的太监在旁伺候,当先一名少年立于廊前的阶下,风华正茂,体态修长,正是北堂戎渡,腰间系着的桃红束带几欲与旁边的几枝桃花汇成一色,一双眼眸芬芳清澈似酒,乃是天然本色,眉目生动如同春水,欲语还休,一言一笑之间,当真是丰神蕴惑,倜傥呈露,像是蕴含着无穷的魔力,容色之俊美,实是世所难敌,直教人移不开眼睛,为之心折。其实北堂戎渡容貌绝伦这确实是事实,但却未必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的那等复杂气质,危险,华丽,深沉,糜乱等等,具备了无穷无尽的诱惑力,令人逃脱不了名为‘渴望’的毒……钟愈眼见如此,顿时面皮微微滚烫,直觉得心中意动难已自己,不免想起两人当初云雨翻覆之事,一时间念及至此,胸口火热,意乱情迷,直欲将那人紧紧拥入怀中,纵情亲狎一番才好,当下便加紧脚步,走上前去,却碍于还有旁人在场,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应当如何,不好造次,因此二人对望了一眼之后,钟愈便按照礼数,上前一礼,道:“……下官钟愈,见过世子。” 北堂戎渡心下也自清楚钟愈为何如此,于是便淡然一笑,只静静负手站着,开口放缓了声音说道:“……不必多礼。”他停了停,丝毫没有避开青年那隐隐有着火热之意的眼神,只似有所指地微微笑道:“今日席间的那道太湖银鱼,果然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钟愈闻听此言,凝目看着北堂戎渡挺拔的身姿,面上慢慢绽开偌大的笑容,道:“……世子喜欢就好。” 北堂戎渡璀然一笑,莞尔之余,心中已是定计,于是便并没有 分卷阅读343 再说什么,只是朝旁边的一株桃树踱步而去,钟愈眼见他笑如春花,道不尽地风流倜傥,翩翩无尘,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魅力,一时间不由得只觉目眩神迷,意乱忘情之余,心头一片模糊,竟想不起还有旁人在侧,却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北堂戎渡的手,此时北堂戎渡正转身欲向旁边的桃花如锦处,钟愈这一伸手,正好就拉住了他的袖口,只因春衫宽松,这般下意识一扯一去,两下错开,竟使得北堂戎渡左臂的半幅衣衫都滑脱了下来,松松挂在臂弯位置,此时几许漆黑的发丝于胸前披散着,半个雪白的上身清晰可见,甚至连一点殷红的突起都在青丝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旁边两个内侍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惊,神色微变,钟愈见了,这才一下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莽撞了,在旁人面前露了形迹,恐怕北堂戎渡生恼,因此一时不禁有些踌躇无措。 然而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却只仿佛浑若无事一般,非但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反而十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一把按上了钟愈的手,开口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待怎的?”钟愈耳中听见他这一句显然是调情的言语,眼中顿时微亮,兼之与北堂戎渡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个正着,登时全身滚烫酥软,忘情道:“北堂……”北堂戎渡嗤嗤一笑,只徐徐说道:“这都是我自青宫当中带出来的人……”钟愈听了,再看旁侧的那两个太监,先前这二人还是一愣,但眼下,却是已恢复了常态,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就仿佛对面前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只肃手立着,顿时钟愈心中了然,明显有数了,知道这些既是此次巡游能被北堂戎渡从青宫中带在身边的奴才,自然都是忠心谨慎之辈,明白主子的事情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口风严紧得很,不会泄露一丝一毫,因此便根本没有必要避讳着他们了。 因此钟愈心头顿时便是一畅,干脆就回握过去,攥紧了北堂戎渡修长的手,一时感觉到入手之处的软腻温滑,再眼见少年半露的胸膛那结实完妙的线条,不由得目色迷醉,情动如潮,当下脱口说道:“北堂,近来不见你,你可知道我想你得紧……”北堂戎渡挑眉而笑,一手将滑落的衣衫拢上,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说着,遂携了青年的手,走进室中。 两人相携着进到里面,方一入内,钟愈一时满心的苦苦相思之情难抑,再也把持不住,忽然自身后紧紧抱住了北堂戎渡的温热颀长的身躯,两手环上了少年的腰肢,直贴了上来,去在他鬓间轻嗅,此时室中几名内侍见状,虽心中直道此人竟如此大胆,但因暗暗觑见北堂戎渡面上毫无作恼不悦之色,甚至还一手按在钟愈搂抱在他腰间的手上,因此心下明白,立时识趣地躬身退开至里间的仙鹤腾云雕花阔榻前,将两侧的浅碧色散花鲛纱帷帐解开垂下,此刻仓促之中,自然寻不到闺帏当中房事所用的脂膏,于是其中一个内侍干脆便自身上取出一小瓶平时吃的蜜浆,置于枕畔,之后留下两人在此伺候,其余人等,则退出房中,立刻在外面关上了门,于门口守侯,且自有人去准备过后要用的热水等物,一概种种,皆是有条不紊,这些内监原本就是应该随时在身边听着伺候的,北堂戎渡身为世子,哪怕是在众多的宫女太监面前欢好,也只是很寻常的无所谓事情,自然了无丝毫尴尬,这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本就是常事而已,也只在某些情况之下,才偶尔会去摒退众人,甚至很多富贵人家,也都是如此。 此时北堂戎渡已携了钟愈的手走至床前,两侧立着的内侍见状,遂立时一左一右地打起了层层的轻密帷帐,让二人进去,之后便放下手,使得帐子翩然而垂,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却说北堂戎渡与钟愈进到帐内后,便双双拥倒在榻上,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衣物声之后,两人便已宽衣解带,坦呈而对,再无半分的遮掩,此时钟愈瞥见帐外隐隐绰绰的两个人影,于是才稍微恢复了几分清醒,心中顿时微微挣扎徘徊起来,不免略觉不惯,几欲说些什么,他毕竟是以男子之身,承好于北堂戎渡身下,眼下当着旁人的面,虽然知道有贴身之人在旁伺候,这是惯例,但也多少还是有些难堪,不过还未待他开口说出话来,让北堂戎渡命人退下,北堂戎渡却已经双目微眯,缓缓贴了上来,长长的青丝披落一身,钟愈一经挨上他温热光滑的身体,顿时全身因强烈的刺激一震,欲念汹涌,什么事都全部抛到了九天之外,哪里还能再想些别的,再没有挣扎或反对的表示,只是微张着眼眸,一手箍定了北堂戎渡的身体,同时另一只手已经自下而上,直摸到了北堂戎渡修长的大腿间,逐渐又朝着腰部游移过去。 一时间彼此皮肉相贴,再无隔阂,两人自是很快就纠缠翻滚在了一起,过了一时,双方正缠绵之际,北堂戎渡百忙中顺手从枕边摸过方才那太监放在那里的一小瓶蜜浆,打开塞子倒了一些出来,以做润滑之用,一番抚弄之后,便从青年身后将自己缓缓挺了进去,顿时钟愈大为吃痛,趴在褥子上喘息不止,却也没有怎样,只任他施为,北堂戎渡见了,也只是用手抚其肩背,意似安慰,眼中却并无多少情欲之色,就仿佛是在完成任务一般,此时他想到身下这青年是此间主人,往来送迎之间,总不好让人看出行动不便来,更不能在北堂尊越面前露出什么端倪,因此便使出手段,温柔款款,倒是小心地并没有如何弄伤了对方,同时也不曾纵情享受,不过是浅尝辄止,温存恣弄,完成这次公事一般的欢好而已——北堂戎渡向来为人以利益为先,一旦能不必付出实实在在的代价时,就尽量去使用各种手段,去伪装、筹谋、盘算,来达到目的,以此取得对自身最有利的局面,轻松取得利益,此次为了谋得钟家投靠,他完全不在乎以自身来当作筹码,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他并不想让北堂尊越知道。 两人在床榻间缠绵了一时,说不尽地糜乱颠倒,只见那床身微微地摇晃不止,一时帐中男性的辗转呻吟之声忽然大了起来,一声一声地隐约传出来,似乎是无歇无止,但紧接着,便是一长声的颓然嘶喘,当中意味又是欢愉又是疲惫,依稀是终于解脱了一般,那帐外两侧侍立的两个太监听在耳内,却不过仍旧只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连眉毛也不曾动上一动。 事毕,北堂戎渡闭目片刻,便自青年的背上翻身下来,躺到一边,此时钟愈肌肤薄红,津汗微微,只觉得腿软腰乏,身后那处倒并没有太过痛楚,应该对行动不会造成很明显的负担,比起当初两人第一回欢好,更似乎觉得快活些 分卷阅读344 ,于是便动了动身子,靠近了旁边的北堂戎渡。 此时北堂戎渡正侧身而卧,浑身袒露,却在荷包里摸出一根纸烟,用火石点着,悠然吸着,自口中徐徐吐出带有薄荷气息的烟雾,这等不经意之间显露出来的那种云雨之后闲慵迷人的风情,直让青年看得如痴如醉。北堂戎渡静了静,又抽了两口烟,便将其一手掐灭,道:“……父王在此不会停留多久,待会儿大概就要起驾回航。”钟愈闻言,虽是心知如此,却也仍然与面前之人难分难舍,神情落寞,于是用手搂了北堂戎渡的腰身,凑近去吻少年红润的薄唇。 北堂戎渡亦是懒懒回应,须臾,两人缓慢分开,北堂戎渡用右手拨弄着钟愈的胸口,一双凤目幽深如同平静的海面,一面微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如今你既然已是朝中之臣,自然要搬到京中任职,如此,你我日后当然随时可见,不在于一时。”钟愈心下怅惘中又生出几分遥想的意味,双唇贪婪地在北堂戎渡颈间吮啜着,含糊说道:“北堂,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到王京……北堂,你真美……”北堂戎渡闻言,只是一哂,随意把玩着青年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我父王多年之前就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与他容貌相似,因此长得周正些,又有什么奇怪了。”钟愈绵绵亲吻着他光滑的肌肤,流连不已道:“那怎么一样,五官再相象,你和王上到底也是不同的……北堂,北堂,我只要你,别人我瞧也不瞧一眼……” 北堂戎渡却是不以为意,目色流转之间,只倦懒而笑道:“……钟愈,如今你虽不过是弱冠年纪,却毕竟已是钟家之主,更是朝中臣子,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叫人听了笑话。”钟愈用手不住地抚摩着少年雪白滑腻的胸膛,闻言,却是低声笑道:“我爹前时暴病身亡,钟家如今已是我一人独大,北堂,但凡你有什么事要我相助,只管说上一声……我的就是你的。”他如今疯狂恋慕着北堂戎渡,死心塌地,只要北堂戎渡一句话,为搏美人一笑,只怕是倾家荡产,刀山火海也不皱一下眉头,一旦沉沦,则万劫不复,这也正是北堂戎渡需要的。 便在此时,帐外却已传来了内侍的声音:“……禀世子,水已备好,可要起身梳洗?”北堂戎渡闻言,便淡淡‘嗯’了一声,坐起身来,外面的内侍听见他在里面应声,于是这才一左一右地用金钩挽起帷帐,顿时一股房事后的淫暖湿糜之气便自帐内散了出来,随即北堂戎渡就光着身子下了床,旁边几个太监忙拧湿了热毛巾,细细替他擦身,接着又披上衣物,重新挽好了凌乱的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再看不出什么痕迹,同时其余两个太监则动作麻利地用毛巾沾着热水将钟愈身上擦抹干净,清理身后,又在那处利索地抹了药,为他穿戴整齐,钟愈出身大家,年少得志,生性高傲,但北堂戎渡平生只有别人去伺候他的份儿,哪里能指望他来帮忙清洗收拾,因此也只得压下心底那一丝难堪之意,任两个太监为自己打理妥当。 一时几个内侍手脚忙碌,快速地帮忙收拾整齐,当下刚刚云雨过后的两人很快就恢复了衣冠整洁的模样,皆是外面形容一派岸然,根本就瞧不出方才发生了什么来,北堂戎渡一手扶了扶发上的玉簪,看向钟愈,问道:“……怎么样?”钟愈摇头道:“没什么。”一面暗中忍着身后的涨痛滋味,与北堂戎渡一前一后出了房间,举步行动之余,倒是看不出多少异样来。 二人到了外面之后,为避人耳目,于是便分道而行,各自去了,不多时,北堂戎渡动手正一正衣发,在北堂尊越身边服侍的一个内监引路下,进到一间装饰豪奢的阁内,便见四周无人在侧,唯有北堂尊越独自一人,正斜倚在一张横榻上,换了一身衣袍,漆黑的长发亦是半湿着,应该是刚沐浴过,正半闭着眼睛,仿佛是在休息,待北堂戎渡进来,这才微微睁开眼,眼神慵懒,英俊的面孔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看着走进来的北堂戎渡,问道:“……方才去了哪里,怎么倒耽搁了好一会儿,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回来。”北堂戎渡闻言,却只是上前笑道:“刚刚吃酒觉得热了,便寻了一处地方去换衣服,又躺了一会儿。”北堂尊越听了,不疑有他,哪里想得到面前的少年刚刚才与这新投靠的臣子好一番云雨,因此听见他的解释,也不以为意,只让人呈上一盘新鲜水果,算是解酒,北堂戎渡一时坐下,取了一些果子来吃,他刚吃了一口,忽然间却想起了方才的事情,不知怎的,一时却觉得有些疲惫起来,头一次对这种充满了算计谋划的行为生出一丝厌倦之意,那等目的性极强、并非是因为欲望或者情爱而进行的床笫之欢,让他对自己罕见地发出了某种嘲弄之意,并且突然迫切地想要寻得些许安慰,或者只是一个充满了熟悉味道的强壮怀抱——无须太久,只要片刻,只要片刻就好。 因此北堂戎渡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走到北堂尊越面前,既而忽然俯身环住了男人的肩,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里——这是他的父亲,情人,从男人这里,他总能够得到某种其他人都无法带给他的东西……北堂戎渡拥着北堂尊越,低声道:“爹……”北堂尊越见状,有些吃不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也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嘴角不由得抿起一丝笑容,低声笑道:“……唔,什么事?”北堂戎渡眉宇之间浮上几丝淡淡的倦意,摇了摇头,轻声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要亲一亲你,抱一抱你。”北堂尊越明显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面上居然头一回有了几分茫然,随即便恢复了常态,一双锐利的凤目渐渐缓和下去,生出一丝暖意,同时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三五分,将一只手放到了北堂戎渡的头顶上,轻轻摩弄着,语气中带着几似哄孩子的味道,低笑道:“就是这个?……谁也没拦着你。” 北堂戎渡听到他这样说,面色似乎缓和了些,忍不住淡淡笑起来,侧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把食指压到北堂尊越的薄唇上,仿佛是想要止住他面上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有什么好笑的……”北堂尊越拿下他的手指,嗤嗤一哂,随口揶揄道:“确实没什么没好笑……总没有你小时候尿床好笑。”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开口反驳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尿过床?”北堂尊越微微歪着头想了想,似乎确实没有回忆到有北堂戎渡小时候尿过床的‘铁证’,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一时口误,于是邪笑道:“你能记得几岁时的事情,你不记事的时候,自然也是有的……不光这些,你连本王身上,都还尿过,也不觉得脸上臊 分卷阅读345 得慌?”北堂戎渡不好驳他,只道:“你真是无聊透了,谁愿意跟你翻这些陈年的鸡毛蒜皮……” 北堂尊越哈哈大笑,抚摩着北堂戎渡白玉一般的脸颊,道:“好了,钟家的事既然已成,咱们也差不多该走了,京中总还有事,离开的时间不好太长。”北堂戎渡微微‘嗯’了一声,起身整一整衣衫,说道:“……不错,咱们确实也应该回去了。” …… “……此次倾众家之力,截杀北堂氏父子,是谓生死一战!北堂氏不灭,则我等或是最终沦为他人走狗,或是举族湮灭,成败,在此一举——” 一个苍老的声音运上真力,清晰地缓缓回荡于四周,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使得所有人尽皆听闻,随即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俱是心神为之一震,于瞬间的沉寂之后,骤然爆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嘶吼,群情涌动,眼内弥漫着浓浓的战意,却听那苍老的声音继续接道:“……此次击杀北堂戎渡者,赏十万金,自掌一郡,杀魔头北堂尊越者,赏十五万金,得三郡!事成之后,人人皆有赏赐!钟家无耻小儿,腆颜投靠北堂氏,我等怎屑与其为伍,这西地,断不可落于北堂氏手中!……北堂氏父子以诡鄙手段,勾结外族,意图占我中原,此等外族血脉之人,怎可得我汉人大好河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父子二人,向来残杀人命无数,屠灭异己,残暴以极,今日我等替天行道,便要合众家之力,一举灭杀这两个魔头!” 那声音疯狂于四周回荡,无论是其中许诺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惊天悬赏,还是令人热血沸腾的鼓动,都彻底激发了所有人的战意!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然齐列,震天的吼声当中,所有人的眼底都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血腥杀戮之意,满是疯狂的杀机,就如同无数蠢蠢欲动的野兽,即将探出爪牙,准备去吞噬一切!—— 杀杀杀杀杀! 不远处,几名年纪不一的锦衣人面色阴肃,其中一个青服中年人道:“诸位,在到达港口之前,北堂父子身边尚是两千甲士,我等未必不能成功……总而言之,此战乃你死我活的局面,绝不能让这二人有一个存活!不然,一旦有一人走脱,回到北方,则北堂氏大军挥师而来,我等势必尽成齑粉!”他话音方落,其中一个四十余岁的美貌妇人便缓缓开口,点头应和道:“不错……北堂家数百年来,一向因争势夺位,血脉从来不旺,如今北堂氏父子一旦尽数身死,则京中只剩一个两岁女童,有什么用处?北堂氏政权必然当即分崩离析,就此瓦解,我等还犹豫什么!”在场诸人眼光闪烁,盘算之余,心中尽皆泛起了无可抑制的杀机。 一百八十六.入毂! 王驾徐徐向着港口方向行去。 北堂戎渡坐在车内,手里把玩着两枚碧透的翡翠球,令其在掌心里慢慢转动着,须臾,他看了一眼车窗外,既而扭头对身旁的北堂尊越道:“……爹,怎么还没动静?”北堂尊越身着棕黄大袖华服,漆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用手指摩挲着腿上横放的一柄剑身极阔大的长剑,闻言便低笑道:“着什么急……本王不信他们不来。”北堂戎渡一手搓了搓脸,轻叹道:“说实话,你果然是我爹,当真比我还狠……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倒好,如今身为一国之主,却拿自己做饵,虽说艺高人胆大,但毕竟也是风险不小。” 北堂尊越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笑道:“……怎么,怕了?”北堂戎渡轻哂一声,道:“我怕过?今天但凡有谁跳出来,本世子的手中,可从来不留活人。” 原来北堂尊越此次,却是已经提前定下计来,前时钟家虽已传出投靠北堂氏政权的消息,但西地其余诸家,或是犹豫观望,或是自有盘算,一时竟僵持沉寂下来,因此在当初巡航之前,北堂尊越就已谋划妥当,竟是要以父子两人为筹码,引那些藏于暗中之人尽数跳出,一网打尽!这个决定乍听之下,不可谓不疯狂,但仔细一想,却是一招毕其功于一役的妙棋,倘若有人当真顽固不降,则极有可能在北堂尊越自钟家返回港口的这一段身边人手最薄弱的路上,做出最后的反抗,而这等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必是要集中自身最强大的力量,则参与当中之人,自然会是这些势力内的重要人物以及精英人手,一旦尽数覆没,那么所遗留下来的这些势力势必群龙无首,之后或是陷于内部争权之中,或是崩溃瓦解,到时,就根本已不足为患,并且由此一举荡平西地的不安分因素,其余尚在犹豫观望之人见此,何愁不立时举家投靠?则西地至此,尽入北堂氏觳中矣!那些此次前来截杀北堂尊越父子的一干人等,打的就是北堂家血脉不旺,一旦北堂氏父子尽数身死,群龙无首,则北堂氏政权必然当即分崩离析、就此瓦解的主意,却不知北堂尊越此人行事何等疯狂,和他们恰恰想到了一起! 当初北堂戎渡在第一次听到这计划之际,饶是他向来行事大胆,也仍然不免有些吃惊于北堂尊越的狂肆无忌,不过这方法细想起来,却似乎有很大的诱惑力,要知道此事一旦成功,就相当于西地入手,比起日后整顿大军挥师而来,以武力荡平西处一切反对的声音,所要付出的代价无论是在人力还是财力上,都实在要小上太多太多,北堂氏向来做事奉行的根本准则就是以利益为先,既然能够将代价降到最小,那么其中虽有风险,却也值得冒上一次了,而北堂戎渡又是何许人也,血液中有着与北堂尊越一样疯狂的因子,父子两人一经谋划,当即拍板定下:以身作饵,一举瓦解西地一切反对势力! 此时北堂戎渡用指甲缓缓刮着掌内翡翠球光滑的表面,道:“这里靠近钟家的势力范围,有人要做手脚的话,也没办法带来太多的人,估计最多不会超过四千,眼下我们有两千甲士,再加上钟家随驾送行的百余人,也不过未到两千二百人,似乎看起来薄弱了些……”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拈了拈额前的一缕黑发:“……本王若是带的人手太多,这些人又岂会自动跳出来?”北堂戎渡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却突见北堂尊越眼中猛地射出一道嗜血的红光,下一刻,北堂尊越已然长啸出声,形成滔天之音,声音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与此同时,正在前行的所有人的脚步都随着这一声长啸戛然而止,只听车外‘锵啷啷’一阵金戈碰撞之响,两千甲士齐刷刷抽出兵器,且将手中的护盾半举起来,北堂尊越大笑不止,起身跨出车外,冷笑道:“何必还遮遮掩掩……都出来罢,本王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分卷阅读346 他声音中夹杂了内力,直清清楚楚地传出了很远,前方远处埋伏的众人闻言,脸色俱是齐齐一变!当中一名蓝袍老者眼中一闪惊色,双眼露出寒光,此时此刻,他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然而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再无回头之理! 因此老者索性袍袖一拂,面露凛然之色,长声道:“……北堂氏父子今日在此,诸位,且随我诛杀此二獠!”这老者鼓起内力,全身衣衫舞动,这股厉啸化作一道无形之浪,声音急速四扩,在一刹那传遍八方!此人白发飘飘,周身俱是一派正气,手中古松纹剑出鞘,跨前一步,长声喝道:“北堂尊越,尔等魔头二人,倒行逆施,恶贯满盈,今日我等为大义故,替天行道,斩杀你父子在此!” 他话音未落,周围无数人个个双目中透出滔天凶意,四下有浓浓狂热情绪弥漫,同时一阵阵低吼之声,疯狂爆发而出,传遍八方:“……我等为大义故,斩杀二獠!”—— 一触即发! 北堂尊越眼中异色一闪,随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可笑的事情,此时北堂戎渡也已下车走到他身旁,亦是放声狂笑起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笑的借口,明明是彼此之间最赤裸裸的利益争夺,却还扭捏作态地不忘拉上一层大义的遮羞布,这些貌似正气凛然的人似乎都刻意忽视了一个事实:这天下间无论是什么世家门派,豪强大阀,哪一个不是靠着压榨普通百姓,吸取民血才逐渐壮大起来的?作为上位者,他们的财富,权势,全都是建立在普通人的辛酸之上,这种当了婊子还非要立起牌坊的东西,也配正气凛然地自称代表大义?可笑!可笑之极!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有令人窒息的异响齐齐发动,随即只见天空顿时骤阴一片,紧接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弩箭呼啸着破空而至,挟着风雷之声、无与比的冲力,铺天盖地而来!却是动用了强弩!两千甲士齐举护盾,护住头脸胸腹要害,顿时只见血花喷溅,在这等劲弩之下,仍是有人出现了伤亡,但这样的场面,根本不足以令众人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更是激发了凶残嗜杀的血性,齐齐疯狂咆哮起来! 北堂尊越眼见此景,却是冷冷一笑,右臂骤扬间,巨剑横天! “……杀!杀!杀!”四下两千甲士齐声呐喊,状若疯狂,一声声如浪般的嘶吼声,足以让一切人心神为之震动——以血肉之躯,誓死护卫王驾,为之死战!—— 杀声连天! 弩雨当中,两千甲士举盾前迎,同时左臂一翻,无数闪着黝黑光芒的箭矢齐射而出,竟是母子十六连环劲暗弩!此等物品打造工序极其繁杂,但却便于携带,不碍行动,且杀伤力极强,如今两千人竟提前暗中一人手中装备了一具,北堂氏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心机! 一轮轮弩箭之后,双方各有伤亡,待到箭雨渐歇,北堂尊越眼中露出残忍之色,神色间杀机滔天,左手大袖一甩,整个人直接向前大步迈去,曳剑而前,形如修罗,在他身后,北堂戎渡眸内同样杀意一闪,亦是冷笑不止,轻轻舔了舔嘴唇,迈步随之而去,在二人身后,两千甲士齐齐咆哮,疯狂随之而前,声音如浪,浩荡传开,直至惊天动地! “……杀杀杀杀杀!”—— 两千狮虎,汹涌而来! 狂笑声中,北堂尊越举剑迎头一斩!一股滔天杀气轰然而出,剑气呼啸,天地色变,直接兜头而至,速度之快,实是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在所有人的骇然目光当中,当先一名年轻男子甚至还来不及作出丝毫抵挡,仅仅是右手本能捏紧了剑柄的刹那,剑锋就已然临近,随之便见血光一闪,同时滚热的猩红液体喷薄而出,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面上的表情甚至还不及消散,眼内尚是一片惊愕之色!—— 气焰滔天,势若疯魔! 北堂尊越大笑连连,高大的身影毫无停顿,猛地转身,神色狰狞中,一步踏出,万千剑气呼啸而去,破开天地,直接狠狠一斩!那大剑势如破竹,随即就见剑光劈入人群,一斩之下,凄厉的惨叫声纷纷响起,但凡被其扫中之人,根本就无可闪避,亦不曾有几个可以抗住,登时七八人骨断筋折,齐齐崩溃,北堂尊越微微伸出猩红的舌尖,轻舔了一下嘴角被溅上的血迹,只觉一阵腥甜,此时前方有人纵身一刀而至,旁侧一名身穿水红裙装的妖娆女子手持两口短剑,随之双双而来,北堂尊越一时间不由得杀心大起,唇畔浮出一抹狞笑,横剑在胸,转瞬间,脚下向前猛地大步迈出,同时右手骤然一挥,剑光以迅雷之速乍起,同时一股冲天的霸道气息疯狂而升,横剑一斩!—— 杀杀杀杀杀! 此时另一边北堂戎渡已连毙七人,正与一名三十余岁的壮汉相斗,那人练的是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且童身未失,想必已到了十分高深之处,皮肉坚韧以极,北堂戎渡一爪抓去,却听一声闷响,有如抓在了金石上一般,只将那人的一大块衣衫抓得稀烂,里面的肉身却没有伤到多少,北堂戎渡这一双手自幼打熬得犹如铁爪,一旦运起真力,就如同钢铁好似,木石等物无不一击即碎,但却一时未曾破开这汉子的肉身,果然此人的十三太保功夫已近乎达到颠峰,将身子练得坚韧无以,但北堂戎渡却只是长笑一声,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直线,眉心一跳,一爪去势不尽,反向横扫而去,同时已借势腾身纵起,仿佛大鹏展翅一般,人在半空之余,右手已五指箕张,露出晶莹如玉片的锋利尖锐指甲,狠狠一爪抓向对方的天灵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北堂戎渡身形如同鬼魅,哪里能够看得清楚他的动作,那人竭力反应,却仍然慢了半拍,呼啸间,就见五根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瞬间逼近,直接长驱而至,简直就好象是吃人的妖魔,从天而降,一抓之下,登时就死死扣住了对手的头顶,插在发中,北堂戎渡眼中嗜血之色浓浓弥漫,五指猛地用力一扣一收,随即立时朝上一掀,只听‘咔嚓’一下令人全身发麻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猛然袭至全身,整个天灵盖顿时已被掀了下来,颅骨里面热腾腾的红白之物完全暴露于空气当中,一身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当即被破!北堂戎渡遂再不与他纠缠,足尖在对方后背一蹬,于骨断声中,当场击碎一整条脊椎骨,只见那人一声不吭,下一刻,已是轰然倒地,那模样简直难辨人形,当场气绝身亡,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分卷阅读347 这一幕场景好不血腥可怖,但凡周围之人,无不变色,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冷叱,一名紫袍青年已纵身掠至,此人生得面若冠玉,容貌俊美非凡,实乃少见的美男子,北堂戎渡见状,目光一闪,于狞笑中飞身而起,一纵而出,冲向前方,直奔对手! 下一刻,两人已是双掌重重相击在一处,北堂戎渡眼光一动,随后横肘而击,吐劲发力,口中冷笑道:“……‘千录诀’!好,好,这功法只有北堂家血脉才能习练,决不会传与旁人,记得我北堂家往上四代之前,曾有一女嫁到西面,想来你就是她的后人?”那青年面色冷凝,一手劈出,将将低住了北堂戎渡的肘尖:“……那又如何!”北堂戎渡手上连击不停,眼内已是凶光涌动,道:“你练了‘千录诀’又能怎的?北堂家自有秘药,须得以此药浴按期浸泡全身连续十年,哪怕有人练了这‘千录诀’,没有药浴辅助,也万难练到三层以上的程度,此药配方只有历代家主才知晓,你若速速退去,看在你多少有一丝北堂氏血脉的份上,今日且饶你一命!” 那青年听了,却只是恍若未闻,一味猛攻,招招皆是毒辣,北堂戎渡见其不识好歹,一时大怒,喝道:“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既是利益相争,表兄弟又怎样?说不得,也一块儿杀了!”说着,甩身团起而上,右腿大力直挑,如同铁鞭也似,悍然一击,青年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将双手挡在身前,硬接了这一下,顿时只觉被震得体内气血翻涌,倒掠向后,但北堂戎渡却哪里会见好就收,一击得手之余,紧跟着向前一蹿,几步便跨出五六丈,当下就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猛攻,未几,只听青年厉啸一声,整条左臂已被扯脱关节,软软耷拉下去,北堂戎渡此刻心如铁石,双拳大力捣出,只听一连串的骨断声响,青年的胸腔竟已被深深打陷下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也似,远远向后飞出,重重砸落于地,血沫与内脏碎片不断地从口中大量四溅喷出,当场身死! 一百八十七.杀杀杀! 北堂戎渡干净利索地将这个所谓的远房表兄杀死之后,眼也不眨,一语不发,反是一脚踏地,身形贴地平平一蹿,借力便向前迅速大步冲去,一挪一闪之间,简直就好似恶龙在野,猎猎生风,脚下地面上的一些小石子,竟都受到了震动,微微颤跳了起来,北堂戎渡纵身杀去,雷霆出手,一路飞掠而过,经过哪里,哪里立刻就是一阵腥风血雨,转眼便是人间炼狱!——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此时北堂戎渡满手红白俱染,但见发髻微微松散,浑身上下亦是零星地溅着斑斑血迹,尤其那俊美的面孔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露狰狞的笑容,两只蓝色的眼睛之中,俱是一片血光,睥睨天下,衬托得整个人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不可一世,哪怕是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刀头舔血之辈,但此刻见了这情景,也仍然禁不住心头微微发寒,一颗心都瞬时间提到了嗓子眼上,但如今箭在弦间,不得不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北堂氏父子走脱一个,则必将众人满门斩草除根,鸡犬不留,因此即便北堂戎渡势如疯魔,锐不可挡,却也仍然无人后退,不断有人前仆后继,拼死一战,誓要将这威猛霸道,武功深不可测的少年留下! 四周喊杀阵阵,兵器相击之声盈耳,只因北堂尊越要诱敌而至,且又不知对方究竟何时会来伏击,因此留于港口处的大军自然不能调动,否则只怕稍微有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对方就会立时闻风而散,根本不再露面,而对于钟家之人,又不可将此事对其和盘托出,以免当中由于某些不可人为掌控的因素,有人走漏了风声,于是当下并无任何援手可来,只凭借着这两千甲士,杀一个血海滔天! 北堂戎渡嘿嘿冷笑,此时已经杀机盈心,满心只想着一杀到底,因此脚尖用力,整个人平平朝着前方猛然一蹿滑出,好似蟒蛇出洞,如蛇行草中,径直拔立而起,放手抢攻,强行切入人群,二话不说,大笑着便是一脚飞踢而起,带起强劲异常的风声,嗤嗤破空,随即足尖便重重蹴碎了面前一名青年的下颌,并且势不可收,劲力叠加,连带着狠狠一脚扫在对方的一侧脖颈上,登时撞断了骨头,将之当场击毙,哪里还有半点活路,紧接着肘尖狠狠击在另一人的腹部柔软处,立时就撞得此人肝胆俱裂,口喷鲜血,眼见着自是不得活了,便在此时,北堂戎渡眉心一跳,紧接着便是一声厉吼,直如轰雷也似,震得人眼前金星乱冒,同时一手从体侧捣出,反掌一把掐住面前这个已死之人的脖子,紧接着扭身一踏,身体好像陀螺一般旋转过来,拧腰反身,速度快捷无比,竟将这一百多斤的尸体直接抓甩而起,于身前‘呼呼’飞速抡了起来,挡住一片袭至而来的暗器,并且以此作为盾牌,将自身遮挡得严严实实,起动之间,浑然天成,一面目露凶光,视线锁死了不远处一名施放暗器的中年美妇,口中冷哼一声,翻身倒步,形如大蟒,拔脚便直冲而去,如暴雨一般攻杀上来,就要将这背后暗算之人,亲手一力扑杀,哪里肯留下她一条性命! 北堂戎渡这一冲之下,简直风云倒卷,同时低叱一声,整个人好像瞬时间变成了意欲扑食的猛兽,非见血杀人不可,就在他举步前奔的一这刹那中,那暗算他的中年妇人几乎都看不清他的行动变化,只感觉好似一头洪荒凶兽疾冲而来,紧接着一股令人膛目结舌的浓浓死亡之气扑面逼至,那美妇见此情景,不甘心失手之余,面色微白,一咬牙,知道凶险,因此却是不肯正面与北堂戎渡相对,动手拼命,当下一提真力,干脆反身便施轻功闪避,奈何北堂戎渡一声破空厉啸,猛地跨越了七八丈的距离,出现在了此人身前,哪里容她脱身,立时飞冲而上,出手相向,右手五指化作铁钩一般,一爪就朝对方的心窝位置掏去,那美妇厉喝一声,水袖翻飞间,抖出一蓬银针,扑面而来,北堂戎渡见状,索性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那具死尸重重掷向了这妇人,挡去大部分的暗器,自己则瞬间翻身而起,腾空险险避开了剩余的银针,同时穿臂掖肘,左手一扬,一道幽光已向下直射而出,妇人大惊,便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北堂戎渡此人年纪轻轻,竟会厉害到这个地步,一时间柳腰急拧,以期闪避,但就在此时,此女却突觉一线劲风激袭而至,下意识抬眼看去时,却只见北堂戎渡右掌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自半空径直而下,往下一落,朝着自己猛击过来,同时口中做啸,直轰隆隆震得她两耳嗡鸣! 这妇人见此情景,面上顿失血色,脑中一个念头还没消 分卷阅读348 去,就登时已然变得一片空白!但此时此刻,却已是再避无可避,无奈之下,这美妇本能地一咬银牙,遂硬着头皮以手硬架,但最终也是于事无补,于两人双掌相交的一瞬,一口猩红的热血瞬时间就从女子的口中狂喷而出,北堂戎渡见此,冷喝一声,右腿闪电般地一绷一动,足尖已挟上了万钧之势,折身一脚凌空狠狠踢中了对方高耸的胸口,这一脚势若奔雷,上面裹挟着的威力之大,只怕足有千百斤的力道,当即就听见一连串清脆的骨裂之声,巨大的力量一瞬间连同胸骨一起震得粉碎,此一击下去,登时这中年美妇便被这一踢之力踹得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刹那之间直直倒飞了出去,凌空划出半个圆弧,这一股力量之大,将妇人的眼球都震得如同金鱼一般,往外高高凸起,且布满了血丝,人尚在半空,大蓬大蓬的鲜血就已沿途散落,还没有等到落地,胸腔内的一颗鲜活心脏就已经被外力震成肉沫,既而整个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全身的劲力亦是瞬间流逝一空,瞳孔涣散起来,一张原本风韵犹存的面庞上往外透露出浓浓的灰败之色,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身躯微微抽搐了几下之后,便软绵绵地再不动了。 “……娘!”此时只听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痛极尖叫,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目睹母亲惨然身死,顿时一张粉面‘唰’地一下颓败失色,睁目欲裂,满眼泪光,一手舞动宝剑,面上满是说不出的滔天恨意,转瞬之间,便已不顾生死地冲了过来,直取北堂戎渡,就要为母亲报仇:“……恶贼,我与你拼了!” 方才北堂戎渡杀了这偷袭的妇人之后,心中大畅,只觉得周身上下都说不出地痛快,兼之心境通透,更想着一一手刃敌寇,直杀他个尸山血海,一个不留才好,他也知自己的性情是因为长期修炼北堂氏的‘千录诀’而逐渐受到了影响,潜移默化之下,一概的残酷,嗜杀,无情,都已经根深蒂固,使得杀人对他而言,早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甚至在发性杀戮之中,暴虐纵恶,直如魔头也似,恨不得杀个天昏地暗,但北堂戎渡如今却哪里在乎这些?这家传的心法究竟是神功还是魔功,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只要能够以此掌握力量,又有什么区别?此时见这年轻女子挥剑而来,欲取他性命,当下不由分说,满眼厉光涌动,北堂氏历经数百年,天下武学秘籍不知藏有多少,哪怕是一些已然失传的秘法,也不在少数,而北堂家的‘千录诀’极大的一项好处,便是一旦有此功作为根基,则学起其他武功来,便极易上手,不知比起旁人要容易多少,因此北堂戎渡博览众家之长,眼光何等毒辣,一眼见此女身法轻盈,脚步方正,手中的宝剑古意盎然,劲风凌厉,一挥之间,就带起了点、刺、切、削等十余种变化,显然是个用剑的高手,且武功显然在方才那中年美妇之上,用的是正宗的‘揽月摘星剑法’,因此哈哈大笑,道:“……打死了老的,又来一个小的!真是聒噪烦人!” 说话间,北堂戎渡早已是一步大大迈出,顺手一拳就砸得近旁的一名长须中年男子生死不知,既而掌上用力,修长雪白的五指一合,捏成了虎爪模样,随即缠步欺身之间,又‘咔嚓’一声大力抓碎了另一个人的琵琶骨,紧接着顺势再往上抓去,余势不绝,正好将脖子抓住,随手一抠,直抓得此人喉咙全部碎裂,颈骨彻底断了,转眼之间,就再没了一丁点儿的生机! 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当中,北堂戎渡便已经连杀两人,同时反手一抄,就已经夺下了死者手中的长剑,遽然提起,举动之间连贯得好似行如流水,不见丝毫凝滞,既而一手挺剑,一手箕张,分成虎爪状,迎身而前,破开身前的空气,手握长剑,往上一挑,脚下就好似劲矢一般直射了出去,有若蹬萍蹈水,眨眼间就扑到了对手身前,其速度之快,竟是连声音都似乎来不及传出!那女子被他带起的劲气所激,一头秀发被吹得狂乱舞动,刺得体表的寒毛都微微立了起来,甚至连呼吸都隐隐有些困难的意味,当下心里惊道不好,清叱一声,忙迎剑直上,一挑一刺之间,剑光点点,已罩住了北堂戎渡身周数处大穴,同时一掌拍向了北堂戎渡的面门要害,但北堂戎渡此时却显然比她更快上三分,手中剑光疾闪,出手之间根本就与荒莽恶兽没有什么区别,面对这女子的长剑毫不闪避,将身形一撇,一个大力抽撤,当胸一剑而出,破空尖啸之音如雷,同时正面左膝向上骤抬,好似一根铁桩,蓝瞳中缠绕着一层层的血光,狠狠顶向女子平坦的小腹,若是被他一下顶中,即便不死,也必是得丢去了半条性命! “不好!”女子花容微变,百忙中只得同样屈膝而迎,以此护住小腹要害,保全自己,二人双膝一时接交,顿时女子只觉得自家腿骨大痛,膝盖几欲裂了开来,同时北堂戎渡那一剑力道刚猛至极,竟直接荡开了她的剑身,两剑相击,女子全身立刻微微一震,手上只觉略麻,虎口生酸,一时间脸色不由得急变,面对着这样猛烈的攻击,当即深深吸一口气,豁然身体一弓,不顾腿骨痛彻髓内,缩身倒退,身姿颇为曼妙,折腰反手一削,便要挥向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但北堂戎渡整个人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紧缠在她身周,哪里给她反击的机会,当下口中嘿嘿冷笑,道:“……找死!”话音未落,手上翻起一个剑花,正正截住对方的削斩,同时一提一带,用的竟也是‘揽月摘星剑法’,同时近身而上,另一手兜向对方的脑门,五指抠张,形若无骨,就要故技重施,一把当头,掀了这年轻女子的整个天灵盖! 女子见状,心中一凉,奋力挽剑而起,另一只纤纤素手单扬并成剑指,迎向北堂戎渡的左掌,便欲刺他腕间穴道,却不防北堂戎渡竟只是虚晃一招,以作诱敌,身子却已如蟒蛇一般缠身而上,反掌一把拍出,同时一剑颤巍巍似抖似噤,捉摸不定,用的却正是‘揽月摘星剑法’当中的最后一式‘素心问月’,瞬时间这女子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随后右手手腕猛地剧痛无以,同时只听一声闷哼,此女右手鲜血长流,再也拿捏不住剑柄,手中宝剑颓然坠地! 此时两方厮杀之中,怎可容情,北堂戎渡自年幼时第一次杀人以来,死在他手中之人到如今已不知有多少,平生一力所向,何曾有过半点犹豫踌躇,但凡对自己有威胁杀心之人,全都一气毙了完事,哪会还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因此一手旋开疾探而出,五指如钩,瞬间就已死死扣定了对方的咽喉,手指用力一抠,深深陷入到女子的骨肉之间,顿时脖子里大半的骨头‘咔嚓’一声断裂,全 分卷阅读349 都被抓得碎了,既而北堂戎渡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光,没有任何的犹豫,抖手便是用力一抛,顷刻间就直接将这一具几十斤的娇躯整个儿甩出了七八丈远,面口袋一样飞了出去,一路撞翻数人,最终滚落在地,浑身是血,已是香消玉陨,立时气绝! “……尔等合力,与我诛杀了此獠!”刀光血影之中,一名中年人眼见北堂戎渡如此凶残可怖,口中立时便传出尖锐之声,已然跃身而起,眼中微掩惊惧颜色,直取北堂戎渡,身旁数人一经砍杀各自面前的甲士,此刻好似发狂一般,亦是齐齐随他冲出,自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即便心知不是北堂戎渡敌手,也仍然选择了迎身而上,北堂戎渡抬手一抹脸上溅着的血迹,眼内寒光闪烁,就好象是隐藏在夜幕当中的兽瞳,当下深吸一口气,持剑迎前,那眼神中充满了暴虐杀戮之色,一眼看去,哪怕是心志坚定之辈,也忍不住心中隐隐发寒! 这厢尚自血肉横飞,杀戮不断,却说另一边北堂尊越身在远处,一时间巨剑在手,杀人盈野,剑下亡魂已不知凡几,所到之处俱是无往不利,杀人无算,但凡见到有人近前,就是转手一剑挥出,或是对着脖子,或是对着胸腹要害之间,直接斜斜一掠而过,看起来那招式似乎毫无花巧之处,但只抓住了一个‘快’字,就已于剑光闪动之间,只听得几声轻响,便是斩首无数,很多人根本没能撑过一个照面,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要么已经是身首两处,腔子里热血喷涌,要么就是被开胸破肚,五脏六腑尽数倾洒,眨眼间就被分尸了账,血雾漫天,顿时死得不能再死,转眼之余,就多了一地的尸首——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任凭你是什么高手名宿,碰到此刻这势若血海修罗一般的北堂尊越,也统统性命休矣! 北堂尊越见此地狱一般的情景,却只是低低而笑,眼内血光连闪,那根本就是一双没有任何人类情绪可言的眼睛,只曳剑径直冲入人群,眼见此情此景,众人只觉自己此刻面对的似乎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某个妖魔一般的可怕疯狂活物,不禁肝胆俱寒,心惊胆颤,随着北堂尊越飞身而至,一道剑气从半空降临,当先一名青年首当其冲,面上突露愕然之色,满眼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就只见一道细细的血线自他的额头延伸至鼻梁、嘴唇、喉咙、胸膛,一路而下,下一刻,他整个人已当即自中间分成了两半,五脏六腑摔落一地,尸身两分,重重倒毙于当地!他旁边的一人大喝一声,怒发冲冠,反剑直削,却只见五根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一伸,有如拈花拂柳一般,手指上的力道大得不可思议,竟已准确无误地夹住了锋利的剑身,且固若金汤,简直就好象是焊在了上面一般,任对方如何拼力,却都无法使长剑动弹分毫!北堂尊越指上稳如泰山,长眉一挑,肃杀之气立现,只一反手,就‘啪’地一声从中折断了剑身,旋即一挥一掷,半截断剑径直而去,‘扑哧’一下便深深钉进了此人的胸口! ……就当所有人忘我厮杀之间,不远处那名先前发动众人的老者,此刻早已是心神皆震,一双微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北堂尊越如魔如疯的身影,神色之间,隐隐露出一丝浓烈到极点的震惊之意,只因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世间却能有人竟会可怕到了这等地步!他原本以为,北堂尊越虽说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但在众人合击团攻之下,也未必没有胜算,因此尽管心怀谨慎,但却也并没有几丝畏惧之意,然而事到如今,这之前的信心却已有了剧烈的动摇迹象,亲眼所见之下,才知这魔头到底是何等猖獗霸道,简直就是凶焰滔天,心下竟已隐隐生出无法抵抗之感,就在此时,北堂尊越眼也不眨,突然猛地大步前冲,奇快绝伦,举步之间,重如山岳,踏水无痕,竟不曾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眼看着就要瞬间直逼此人身前,说时迟那时快,六七条身影拼命抢出,却是不顾自家死活地挡在了半路,齐齐大吼一声,举兵器砍出,配合竟是十分默契,这些人都是老者家族中的死士,即便以身护主,也不见半分犹豫。 但北堂尊越是何许人也,见状只是冷冷嗤笑一声,同时足下已然飞踢而出,套有熟铜吞云头的狮蛮靴结结实实地踹到了其中一人的脐下三寸处,当即就踢得此人厉声惨呼一下,胯间连同胯骨当即粉碎,倒飞了出去,显然是不得活了,同时北堂尊越左手一并,错指成刀,朝着另一人狠狠一砍,一下就正中对方的肩膀,但见血光崩溅当中,满天飞血,北堂尊越这一击就好似一把利刃砍进了嫩豆腐里面,几乎没有半点阻碍,巨大的力量竟将此人整条右胳膊齐肩斩下,露出白骨森森的断茬处,残肢喷洒着鲜血立时便冲天飞起,而在此之前,北堂尊越一腿已如钢鞭也似,狠狠横向拦腰扫在了一名黑衣人的侧腰上,就听‘劈里啪啦’一连串骨骼碎裂之声不绝于耳,那人连哼也没能哼上一声,整个身子就已经瞬时间飞射而出,身体侧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肠脏成泥,与此同时,北堂尊越一面右手骤举,大剑挥斩,有如劈山砸岳,于半空中一抡,声势刚猛暴烈之极,一剑当头,便将旁侧一人自头顶劈成两爿,随即长笑连连,巨剑去势未绝,一旋一绞之下,转瞬之间,就已经将剩余几人持兵器的那条手臂齐肩给绞成了肉酱!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这六七人抢身扑出,直到眼下全灭,一个不剩,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而此时北堂尊越凤目微眯,眼中冷光四射,气也不喘半下,就朝着那老者纵身提剑便斩,顿时老者的瞳孔瞬间缩如针尖一般,合身一折,手中的古剑微微上撩,剑尖好似一点寒星,迎身而挡! 须臾,一片喊杀声之中,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冲天而起,随即就见一个束腰大袖的棕黄高大人影掠纵向前,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棵一人合抱粗细,四丈高左右的大树面前,当即将手中的巨剑弃之于地,既而右臂反手一勾,牢牢挽住了树身,随后双脚踏地,一带一蹬之间,挺腰骤然发力,形容刚猛无俦,只听得一声异响,石破天惊,那大树登时木屑纷飞,竟是被其一手硬生生地断开!此等威势,简直连昔日霸王扛鼎,也不及他一分之勇悍! 此刻北堂尊越放声大笑连连,双手挽住断树,将其生生扛在肩头上,当下毫无停顿,抡起这足超千斤的沉重巨木,就向着四周正朝这里围攻而至的人群狠狠疾扫而去,此等雷霆之威,活脱脱就如同泰山压顶,江河倒灌,简直几可撕裂长空,谁人可挡?谁人可做一合之敌?但凡稍有闪避不及者,无一不是落得个被这巨大无比的力道砸得口喷鲜血,骨断 分卷阅读350 筋折的下场! 此时数千人混战于斯已有一时,周围早已是血流成河,尸首遍地,那厢北堂戎渡全身血迹斑驳,长发披垂,已经记不得自己都杀了多少人,只觉得身上内力渐薄,周身上下也陆续出现了伤口,饶是以他的武功,在这么多的高手围攻之下,也仍然不可能一直撑持太久,此刻他刚刚一剑刺死一个老者,就已瞥见不远处钟愈正与多人厮杀缠斗在一处,钟愈此人刚刚归附朝廷,且日后对他还有大用,北堂戎渡眼见如此,自然不会让其被人围攻身死,因此当下仗剑杀出一条血路,冲至钟愈身前,一手扯住他的左臂,将其高高抛起,掷向几丈外的钟家诸人方向,脱出包围圈,自己则冷笑不止,强行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朝着前方,挺剑就杀! ……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已是尸横遍地,先前近六千人,如今只余二三百人尚在兀自缠斗互杀不止,就见北堂戎渡半跪半坐于地,一手撑剑,面上疲惫之色一览无余,身旁围有二十来个甲士,将他团团护在中间,奋力砍杀着零星冲至的敌人,北堂戎渡毕竟不是北堂尊越,此时他已是力竭,莫说是杀人,只怕是再出一剑也是不能,而事到如今,他身上可以自动发出暗器的机括也自然都已经用得尽了,若无人在侧护持,必定便是凶险万分。 便在此时,不远处一名蜡黄面孔的青衣人突然一掌击死面前与他缠斗了半天的甲士,其身手竟在这一刻变得深不可测,眨眼之间,足下一踏,就已掠至北堂戎渡身前,只见银光闪动,连续数剑就击毙了距离北堂戎渡最近的几个甲士,既而提剑便直刺北堂戎渡的咽喉!此时北堂戎渡再无一博之力,门户大开,旁人也阻他不得,远处北堂尊越亦来不及救,这青衣人潜伏隐藏这许久,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此人实是好深的心机,好毒的谋算! 刹那之间,剑尖已然距离北堂戎渡不过尺余!剑气所向,北堂戎渡染血的发丝被激得尽数乱舞,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剑!远处北堂尊越已飞身疾纵而来,厉啸如雷,但无论如何,在他赶至之前,北堂戎渡必已死在此人剑下! “……砰!” 一声异响,快到几乎谁也来不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人影一闪,那青衣人竟已返身疾退,瞬间便已消失在远处,下一刻,北堂尊越已然赶到,还未待他如何,北堂戎渡就已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慢慢地道:“爹,我没事……想杀我北堂戎渡,哪有那么容易……”北堂尊越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背对着北堂戎渡蹲身下去,沉声道:“……上来!”旁边两名甲士立时左右各自架起北堂戎渡的一条胳膊,将他稳稳放到北堂尊越宽阔的背上,北堂尊越一手反向将少年揽紧,吩咐道:“……抓紧了,嗯?”说着,提剑一劈,将几个刚刚围上来的敌人震退,北堂戎渡轻应一声,用左手抱紧了父亲的脖子,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将掌中一样小巧的黑色硬物无声无息地收进了袖内,此时若是有北堂戎渡当初那个世界上的人见到的话,一眼就能够认出这究竟是什么—— [“娘,你儿子我以前的工作,是做机械和化工的,知道什么是‘机械’么,我们那里,有能带你在天上飞的铁鸟,有一下就能炸死很多人的古怪兵器……化工么,这就更有意思了,不过我一下也说不完,总之挺有趣儿的……”] 耳边杀声一片,北堂戎渡嘴角微微翘起,抱紧了北堂尊越的脖子,由于此处无论技术还是工艺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因此他方才用以自保之物,根本就不可能大量制造,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但是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到底还是让他做出了一支简易的来,并且在这一次巡航中,救了他的性命—— 无论何时,我北堂戎渡手中,总会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一张底牌! …… 幽暗的房间中,一名男子坐在榻上,昏黄的光线模糊了他的面容,唯见上身衣衫半褪,露出结实的胸口,右肩井略微偏下的位置,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上面隐隐透出一块猩红。 那人用手从身旁的一只碟子里拈起一颗模样奇特的小小光滑铁粒,冷笑道:“这暗器倒也古怪……”他说着,一抬手,便将那颗染血的铁粒扔到墙角:“白白浪费我暗中操作,鼓动这些蠢材的工夫,却到底功亏一篑……北堂尊越这两父子,倒是玩了这么一手诱敌的把戏。”旁边有人在侧,闻言却是不敢吭声,那人闭上眼,用手按住伤口位置:“也罢,来日方长……” …… 舰队一路北上,此时已是春暖花开之时,这一日,北堂戎渡坐在窗前,旁边两个太监正拿着绷带伤药等物,替他换药,刚收拾妥当,北堂尊越已走了进来,挥手示意二人下去,自己走到北堂戎渡面前,看了看他身上的伤,道:“……怎么样?”北堂戎渡笑道:“没什么了,原本也都只是些皮肉伤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将褪在臂弯位置的橘色春衫往上一拢,重新穿好,一手整理熨帖,北堂尊越帮他理了理领子,既而一面托起北堂戎渡的右手把玩着,一面用薄唇在少年的额头上触了触,轻笑道:“……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本王喜欢得很,仔细别留了疤下来。”北堂戎渡闻言翻了个白眼,就要把手抽出来:“你可真够无聊的……” 一百八十八.恶搞番外父子相性一百问(壹) 却说这一日春光明媚,风淡天清,醉仙楼上下两层人满为患,奇的是当中皆是女客,众人呼朋唤友,面上俱是一派诡异颜色,正大呼小叫,嘿笑连连,此时楼下一名绿衣女子来得晚了些,整个醉仙楼二楼早已是没了一个空位,任凭她如何缠闹,店伙却只是无奈摇头,那女子见状,不由得恼了,索性揎起袖子,露出两根指头,高声道:“你要仔细!当姑奶奶这家传的‘菊花点穴手’是好玩儿的么!什么二楼没位子?姑奶奶不管!哪怕是坐在二楼窗台上,也得让我把这个整场清清楚楚地看全喽!” 正闹哄哄地乱成一片之际,却见楼上一个清秀女子探出头来,招手道:“这位妹子,此处倒还能挤挤,小二,且再加一壶菊花茶来。”那绿衣女子闻言,立时大喜道:“如此,小妹谢过姐姐了!”说着,‘蹬蹬蹬’几下奔上二楼,快步走到清秀女子面前,笑道:“今日亏得姐姐了,不然若是不在二楼就近看美人爹爹,只怕呕血也呕死了!”清秀女子拉她坐下,微笑说道:“同是江湖耽美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都是姐 分卷阅读351 妹,无须客气。”说着,又笑道:“原来妹妹是萌爹党。”一面说,一面一一介绍了同桌的几个女子,原来却都是‘搞基门’的弟子,一时诸女忙齐齐见礼,刚客气几句,就听楼下有人拍桌子骂掌柜的,听声音,却是个男人:“……你个猪油蒙了心的,一个位子竟敢开价要人一百两金子,岂非黑店!走,且与我见官去!”众人听了这话,全都哄笑了起来,有人便探头往楼下一看,不禁啐道:“哪里来的粗蛮男子,想必是走错了地方罢!眼下这一楼还有空位,要是在二楼,莫说没位子,就是有,也是五百两!兀那汉子,去去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楼上楼下众女也都一窝蜂似地齐齐起哄,其中有人上下扫了那男子几眼,忽然掩口笑道:“啧,身段儿倒还不错,结实魁梧,就是模样平常了些……不过,倒还可以入眼。”旁边有人插嘴道:“长得粗壮了些……”她这一说,身后有人也来了兴致,便轻笑道:“千娇百媚自然好,可长得粗壮些也自有好处,这其中的妙法,只怕这位姐姐还不晓得罢?”乃咳了一声,一面掩口直笑:“依我看,却觉得床笫之间,这人最是适合用工具调弄的……”一旁她的同伴听了,只笑骂道:“重口味!”众人交头接耳,人声鼎沸,议论纷纷,那正要拉着掌柜见官的汉子见状,根本弄不明白眼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本能地只觉身上一阵恶寒,浑身汗毛直竖,连忙在众女的诡异笑声当中,慌不择路,一头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众人哗然而笑,一迭声嘲道:“倒是个直人!想必是咱们不厚道了。”话才出口,却听有人笑道:“……姑娘们好兴致,却在说些什么呢。” 诸女凝神一瞧,登时轰然:“四姑娘!”就见那女子二十三四岁年纪,脸上未施脂粉,打扮简单,只款款笑道:“这倒是我的不对了,劳大家久等。”说着,手内已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本小册子,挑眉道:“姐妹们,想了解北堂氏不为人知的秘闻么?想知道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私生活么?想一窥北堂家的香艳内幕么?本派现有、、、等内部书册刊印,每册白银五十两,欢迎大家踊跃争购,其中还附有北堂父子精美画像一张,散场之后,开始在一楼掌柜处出售……” 话音未落,众人已是哄然叫好,四姑娘嫣然一笑,眼望楼下,须臾,门外走进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身后一个五官与他相似的十来岁少年被其扯着右手,两人皆穿着白色春衫,容貌俊美之极。 这二人刚一步入楼中,一名粉衣少女便顿时娇躯一震,同时热泪盈眶,颤抖着嗫嚅道:“世子……”双眼一翻,竟是因极度激动当场晕厥了过去,不免有人叹息道:“这‘萌子党’的姑娘,想必修为还浅了些。”掌柜见此情景,忙唤小二道:“快,去叫南街的王郎中过来……”此时醉仙楼上下已然大乱,众人群情激涌,尖叫者有之,昏死者有之,双眼发直涎水径流者有之,场面混乱不堪。 北堂戎渡见此情景,一手‘唰’地一下挥开扇子,微微摇了摇,似是对这等情况已是见怪不怪,只皱眉思索了一下,问旁边的北堂尊越道:“……爹,你怎么忽然答应来这里,做那个什么‘夫夫相性一百问’?奇怪。”北堂尊越眼里几不可觉地闪过一道精光,口中却只笑道:“本王闲来无事,怎么,莫非不行?”说话间,袖内却隐隐露出一角书页,上书‘驯妻秘法三百式’七个墨字,心想若不是那女子将此物交与本王,本王又岂会来这等莫名其妙之处?心下想着,已携了北堂戎渡的手,上了二楼。 此时醉仙楼上下总算已是勉强安静下来,四姑娘满面春风,含笑连连,将北堂父子迎到二楼佳宾席间的一张檀木香雕矮榻上坐好,既而一双妙目微微一转,掩口笑道:“汉王携世子大驾光临,小女子实是不胜荣幸……”却见北堂戎渡用扇子敲了敲手,打断她的话头道:“不必多说,若是有事便快些问来,我还要回去补眠。”说着,微微打了个呵欠,意似倦倦,四姑娘眼光何等刁钻,见状,遂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少年颈间一瞥,意味深长地看着那掩住了整个脖子的雪白高领轻笑不已,心道汉王果真精力非常,只怕两人昨日定是又折腾了一夜……一时思及至此,不由得笑道:“世子少安毋躁,这便开始了。”说着,于早已铺有笔墨纸砚的桌前坐下,提笔蘸了蘸墨。 1、请问您的名字? 当下醉仙楼内不见一丝嘈杂,几欲落针可闻,北堂戎渡舒眉而笑,徐徐道:“莫非这个你还会不知道不成?……北堂戎渡。”旁边北堂尊越此时正将那本翻开,闻言,头也不抬,显然根本不屑于回答此等尽人皆知的问题,倒是北堂戎渡用扇子一指,替他说了:“……北堂尊越。”四姑娘点头一笑,提笔写上。 2、年龄是? 北堂尊越听了这一问,凝神研究手上书本之余,随口道:“本王眼下年过而立……三十三。”北堂戎渡瞟了一眼对方手里的书,有些奇怪此人今日怎的这般用功,莫不是什么神功秘籍不成?虽是这样想,到底也还是先回答了问题:“我如今已有十七岁,都是孩子的爹了。”北堂尊越挑眉看过来:“……说这些多余的做什么。”四姑娘见此,面上轻笑不止,道:“典型的早婚早育么……话说回来,汉王您比世子大十多岁,这算是老牛吃——”话刚说了半截,一眼看见北堂尊越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猛地一个激灵,暗骂自己怎能忘形,遂当即改口笑道:“……年长一点儿才知道疼人,男人么,大些才更有看头……”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却不知这‘大些’,指的究竟是哪个方面?”话音未落,同伴已是一口酒喷出,旁边几人亦是恍然大悟,笑得打跌,连连笑骂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3、性别是? 北堂尊越闻言,放下手中书册,看了旁边北堂戎渡一眼,忽然低笑道:“本王自是男子……至于渡儿,本王早已亲自查过,确是男孩儿无疑。”四姑娘笑容莫测,道:“却不知汉王是如何‘查’的?”她特意将这‘查’字咬得颇重,就见一旁北堂戎渡嘿然而笑,淡淡道:“我小时候他就见过了,自然知道我是儿子还是女儿。”说罢探头去看北堂尊越手里的书:“……这书写的什么?”北堂尊越心道怎能让你瞧见,因此立时往袖内一收,道:“……老实坐着。”北堂戎渡见状,有些狐疑地瞟他一眼,倒是没有再问 分卷阅读352 。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本王性情,自是无可指摘。”北堂尊越微微眯眼,悠然说道,不过,在见到旁边北堂戎渡满脸异色之后,便皱了皱眉,补充了一句:“……偶尔,倒也有些暴躁。”北堂戎渡听了,暗暗猛翻白眼,随即摇了摇扇子,并无掩饰地道:“多疑,反复,狡猾,冷酷,精明……总之好的坏的都有。”四姑娘一面点头听着,一面奋笔疾书,既而咬着笔头想了想,在‘北堂戎渡’一栏上多添了‘坦诚’一词,紧接着目光暗暗一转,确定无人注意之后,便飞快在‘北堂尊越’一栏上胡乱地用力写下‘无耻’两个龙飞凤舞的草字。 5、对方的性格? 此问一出,北堂戎渡已是‘嗤’地一笑,四姑娘含笑呷了一口菊花茶,道:“这个问题,两位可以挑其中最突出的一项就好。”说话间,已有人送上纸笔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分别写了几个字,随即两张白纸便被人举起展示,上面各自‘好色’两个大字赫然齐齐在目,四姑娘讪讪扯了一下嘴角,眉心直跳:“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却见底下一个女子猛然间前仰后合,笑得几乎仰倒,旁边一个模样与其有几分相似的粉裙女子忙扶住她道:“这是怎么了?”那女子却只是拍腿直笑:“姐,这答案果真是切合题意,‘好色’……没听见么,四姑娘问的便是最‘突出’的一项,可不就应该是这么回答么!”粉裙女子也是伶俐人,略一思索,目光便极其隐蔽地扫向上首父子两人的脐下三分位置,顿时一拍大腿:“突出,凸出……果然!可不就是最‘突出’的么!”姐妹两个,当即笑成一团。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北堂尊越面上微露回忆之色,想了片刻,伸手替北堂戎渡挽一挽松垂的鬓发,方低低笑道:“十七年前,他刚出生的时候……在吟花阁。”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嗯,没错。”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北堂尊越想了想,一面用指头光明正大地搔着北堂戎渡的手心,忽笑道:“……丑,倒像是个猴子一样。”北堂戎渡打了个哈欠,白了父亲一眼:“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肯定也不比我好看到哪里……”说着,把手抽了回来,将一缕柔软的青丝绕在自己指尖上,道:“他么,当时让人毁了容,拿个面具挡着,看不到脸,只觉得这人一定很不好惹……大概有点儿凶神恶煞的意思罢。”北堂尊越嗤笑道:“怎么,还记着本王当时打你的那三巴掌呢?”旁边四姑娘笑意嫣然,一面低头写,一面抿着嘴儿笑:“原来第一印象都不怎么样呐……”底下有人哄笑道:“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不知道。”北堂戎渡一合扇子,十分干脆地道,旁边北堂尊越‘嗯?’了一声,已是眉一挑,微微沉下脸来,似笑非笑地一手按在北堂戎渡肩上,道:“……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北堂戎渡忽地灿然一笑,色若春花,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逗你玩玩不行?……好了,你待我很好,这一点我就很喜欢。”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激动高呼一声:“……天,‘巨萌大法’!闪瞎了我的玄铁神眼……”说着,已面带笑容,当场倒下,北堂尊越对此视若无睹,只将北堂戎渡一把抱过来放在腿上,环于身前,用下巴压住少年的肩头,在耳边轻笑道:“喜欢哪一点?唔,本王……” 剩下的话却是越来越低,旁人根本听不见半个字,四姑娘心如百爪齐挠,可惜武功不济,实在听不见什么,只得抚膺长叹,徒唤奈何,却见北堂戎渡一面听着,一面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挣扎着要从北堂尊越怀里下来,只开口打断他,恼道:“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正经的话来!松手……”但北堂尊越将他腰身箍得死紧,哪里挣得脱?此时忽听‘噗——’地一下,靠窗坐着的一名蓝衣女子突然自鼻中冲出两道血柱,旁边有人急忙摸出一条手帕,一把将其鼻端堵住,一面向四周解释道:“我师妹功力尚浅……”众人了然。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北堂尊越若有所思,一手支颊,冷冷轻哼一声,道:“他的那些风流债……”此时北堂戎渡已经放弃了挣扎,闻言,不由得冷笑道:“别拿这个说事儿,咱们大哥不笑二哥,莫非你那些污糟烂事就少了?你上手过的男男女女,绝对比我多得多。”他睨着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继续补充道:“还有,你这个人霸道,蛮不讲理,暴力,爱吃莫名其妙的醋……”他每说一样,北堂尊越的脸就黑上一分,到最后,简直就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怎么,本王当真就这么让你厌烦?”北堂戎渡叹了一口气,却是认真打量了一下北堂尊越,道:“虽然有时候确实不好……不过要是真的厌恶你,我才不会和你睡一张床上。”北堂尊越面色渐朗,用力一握北堂戎渡的手腕,轻叱道:“……混帐东西。”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话刚说完,四姑娘便晃了晃笔,解释道:“最简单来说,就是二位是否和得来、相配。”北堂尊越不以为然地一哂,摩弄着怀里北堂戎渡的腰线:“这还用问?自然好得紧。”北堂戎渡点点头,表示同意:“还可以。”忽然转头问北堂尊越道:“对了,为什么几乎都是你先说?”北堂尊越懒懒眯起双目,道:“因为本王是你老子,不行?”下面有人小声对同伴嘀咕,声如蚊蚋:“倚老卖老……欺负渡儿……”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这个问题一出,四姑娘顿时笑得意味深长,目光极为隐蔽地扫向北堂戎渡,正抱着他的北堂尊越倒是很痛快,不假思索地道:“戎渡,渡儿,我儿,臭小子,混帐……”北堂戎渡把脸微微半扭到一边,似乎对一只茶杯起了兴趣,慢慢道:“叫爹呗,要么就叫父亲,小时候,也叫过爹爹……”北堂尊越用指头捅了一下他的腰,低笑道:“装模作样的,明明还有一个,嗯?”北堂戎渡不耐烦地道:“你自己知道就得了……”北堂尊越捏了捏少年的腰眼:“……害臊了?”北堂戎渡一把按住男人的手,威胁道:“再罗嗦,我就把那两个字后面加上一个‘神’字,再给你牵条狗来,让你变三只眼!”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闹得不亦乐乎,下面一名女子却对旁边的人道:“其实照我说,叫‘檀郎’也不错么,正好是对自家倾心男子的爱称。”另一人反对道:“那怎么行,世子又不是女人。”那人笑道:“‘戎 分卷阅读353 渡’不是,可‘蓉蓉’却是么!”邻桌一人又道:“其实世子说加上一个‘神’字,再牵条狗来,让汉王变三只眼,这话里似乎更有一层深意……”众人忙虚心求教:“这是怎么说?愿闻其详!”那女子笑道:“大家想想,二郎真君是何许人也,岂不闻与外甥沉香关系匪浅,舅甥两个乃是一对璧人?世子身世隐秘,乃兄妹所生,说起来,汉王不也是他舅舅?这可不正是话中更有一层深意么!”众人叹服,皆道:“姐姐大才,果真非我等可及也。”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北堂戎渡抢先道:“叫我‘渡儿’‘戎渡’都行。”北堂尊越一手轻抚着自己的下巴,唇角笑意似有若无:“本王自然是想让他叫——”话刚说到这里,楼上楼下已振臂齐声高呼道:“……‘二郎’!”声音惊天动地,直震得整个醉仙楼摇摇欲坠,附近街上行人乍一听了这炸雷也似的轰鸣,眨眼之间,便唬得作鸟兽散,北堂戎渡一合折扇,总算是从北堂尊越怀里脱身出来,对四姑娘道:“先前答应过你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要回去补觉……”说着,施施然便走出了醉仙楼,四姑娘见状,连忙对正要起身跟上的北堂尊越道:“汉王且留步!”说着,目光一扫北堂尊越的衣袖,掩口轻笑道:“不知汉王对小女子此次上贡之物,可还满意?”北堂尊越淡淡道:“……此书倒也有些意思。”四姑娘忙笑道:“既是如此,下回小女子另有一物奉上,还请汉王与世子再至。”北堂尊越眼眸微眯,既而负手昂然道:“……也罢。”说完,已径自下楼去了。 四姑娘嫣然一笑,既而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出神道:“美人啊……”须臾,待回过头时,却见满楼之人皆目直口张,犹自不觉:“美人啊美人……” 一百八十九.竞日桃花逐水流 北堂戎渡闻言翻了个白眼,就要把手抽出来:“你可真够无聊的……”北堂尊越捏住他的指头不让他脱走,轻笑道:“船上本就无聊得紧,再不跟你斗口,听你时不时地跟本王唱个反调,本王倒也闷得慌。”北堂戎渡懒懒往后一倚,扬眉说道:“哦?这么说来,我倒成了替你解闷儿的了,却不知你掏多少银子?莫非要我白白忙活么。”北堂尊越好气又好笑,伸手赏了他一个爆栗:“掉进钱眼里了?跟本王说会儿话,竟还有胆子要银子了!”北堂戎渡笑道:“小气,不给拉倒,不过也总不能叫我白陪着你罢。”说着,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只瓷瓶来,顺手抛进北堂尊越怀里:“正好,后背上挺大的一块瘀青都还没散,你帮我给揉一下罢。” 北堂尊越接过瓶子,既而拔下瓶塞一闻,顿时就感觉从瓶子里散发出一股十分清香微凉的味道,让人闻得精神也似乎顿时为之一振,却是活血化瘀的药油,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将衣物褪到了腰间,自己趴在窗前的春榻上,露出雪玉也似的脊背,隐隐发出异样的肉色光泽,其间有几处裹好的伤口,后腰往上靠近右肩胛骨的位置上,赫然是一大块青紫的瘀伤。北堂尊越将袖子朝上挽了挽,往掌心里倒了些近似于透明的药油,之后便抚上北堂戎渡的后背,帮他按摩起来,一面随口道:“……疼就说一声。”北堂戎渡微微‘嗯’了一下,把脸半埋在胳臂里,闷声闷气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使的铜锤,趁着后来人多厮乱,我一时顾及不到,觑空冷不丁地给了我这么一下,若是当时没剩下几分真气护体,只怕骨头也让他砸折了。”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顿了顿,却忽然淡淡道:“……这回,倒是本王有些行险了。”北堂戎渡半闭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由得心静宁和,闻言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说道:“做事情,总是得有点儿风险的么……不过我也没伤得多重,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还是赚大了,经此一事,那些不安分的头头脑脑们也差不多死绝了,不用多长时间,我估计朝廷就能一统北、西、南三地,则中原大半入手……”北堂戎渡说着,微微动了一下腰:“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修为还没到的缘故,若是我当时有你的功夫,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你全身上下,不也就是在胳膊上才有一两道剑伤么。”北堂尊越此时手上正斟酌着力道,给他缓慢用药油揉着瘀伤处,闻言,便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顺手拍了一巴掌,笑骂道:“本王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修为也不过就和你如今差不多,你还想怎么样?”北堂戎渡也笑了,趴在榻上,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么……嗳,你轻点儿,疼啊。” 说话间,已夸张地露出一脸半真半假的痛苦之色,眉头打结,道:“你这是在按摩还是折磨呢……”他这叫疼倒也不全是假,被偌大的锤子砸中,伤处怎会不痛?要是个普通人,吃北堂尊越这么一揉,只怕一下便要叫出来了。北堂尊越听了,便皱一皱眉道:“本王也没用力……”又嗤道:“况且你又不是丫头……一个生得结结实实的小子,莫非还要指望本王怜香惜玉不成?”不过口中虽是这么说,却到底还是疑惑是否当真下手重了,因此手上稍微收了一丝力气,这回北堂戎渡果然觉得好受了不少,于是便把头枕在了小臂上,慢悠悠地说道:“唔,就这样,对……”他说着,随着北堂尊越的手劲运用得越来越得当,甚至带有舒坦意味地无意识呻吟出声,北堂尊越听得清楚,只觉心头似乎被一只手软软挠在了痒处一般,再凝神细看手下的这具年轻身体,只见四肢修长,肌肤韧滑,虽还能看出些许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也已是发育成长得极好了,那一身奶白胜雪的肌肤,当真是细滑光润得无可挑剔,尤其是在腰身往下收窄的圆润处,开始隆起流畅的弧线,形成结实的两瓣紧臀,被衣物严严裹住,分外让人眼热,一时间不由得心猿意马,直欲一探究竟……北堂尊越微微别过目光,又在北堂戎渡的伤处揉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哼了一声,道:“……行了。”说着,去一旁洗了手。 北堂戎渡却仍是趴着,等背上的药油晾干,一面伸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摸来一碟淡绿色的丸子吃着,这东西看起来只是很平常的点心,但其中却加入了许多提炼而出的珍贵药材,对伤势的恢复很有好处,说到底,自古为何要说穷文富武?就是因为武者由于习武的缘故,比普通人需要更多的营养,有条件的人家,更是一年到头滋补之物不断,况且,要是武者一旦受了伤,也需用心调理治疗,不然甚至会在年老时成为致命的因素,就好比北堂戎渡,自幼就是用数不清的珍贵灵药等物喂大的,身体根基打熬得岂是旁人能相提并论的?若是受伤,也立刻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不会落下 分卷阅读354 一点儿身体隐患,那些所谓的穷小子一朝撞上机遇,练就不世神功的故事,其实说到底,都是骗人的,身体没有自幼培养出来的好底子,没有足够的药物灵丹滋补调理,哪怕是给你秘籍,也基本不可能练出真正高明的武功来,也就是那些心怀热血,满腔憧憬的少年人,才会相信这种无限接近于白日做梦的故事。 北堂戎渡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心中想着其他一些事,只道:“说起来,佳期如今也有两岁多了,差不多也是该让她开始习武的时候了,等这次回去,我就先试着教她一下看看,她根骨生得不错,不能白费了。”北堂尊越此时已经洗净了手,走过来嗤嗤而笑,却是说道:“怎么,又不是小子,用得着这么教导?”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托起北堂戎渡的上半身让他改为趴在自己腿上,用手把玩着对方那一头光可鉴人的漆黑发丝,感受着少年所特有的韵味。那乌发上面还清晰地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顺滑柔软无已,北堂戎渡虽是天生俊秀,但若是自出生起便用无数名贵物品保养身子,自然是十分容貌也要长成十一分,这也是高门大户家的子弟小姐,大多数外表都粗陋不到哪里去的一个原因之一。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便用指头拨弄着北堂尊越腰带上的美玉,道:“虽说是个女娃娃,不过也未必不能盖过男子,只要她自己有这个心,将来说不定就是个绝顶高手……我北堂戎渡的女儿,又怎么会比别人差了!”北堂尊越笑了笑,用手指在北堂戎渡的鼻梁上撸了一把,既而却自怀里取出一只通赤如血的精致玉镯,拿起北堂戎渡的一只手便套了上去,道:“……这是当初赵武灵王送给爱妃吴娃之物,你看看如何?”说着,一面却是将这只手拿在面前,轻咬了两下,一面闻那上面天然的身体清新之气。 那玉镯通身殷红如血,打磨雕琢得极为精美,无论是材质亦或人工,都挑不出一丝毛病,环在北堂戎渡雪白晶莹的手腕上,实是相得益彰,然而北堂戎渡却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只道:“我戴一个娘们儿用过的东西做什么?”说着,便想要将其取下,但北堂尊越却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淡漠,只按住北堂戎渡的手,不让他把镯子摘掉,口中低笑道:“那又怎么了,只要瞧着好看就是了。”他抚弄着北堂戎渡光滑的腕子,懒洋洋地继续说道:“前阵子倒是有人进言,说是本王如今恰是青春正好,似是应当册立王后才是……” 北堂尊越如今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还年轻得很,简直说是风华正茂也不为过,却一直不曾成过婚,虽说眼下儿子都大了,甚至连孙女都有了,但即便是他子孙万千,后宫佳丽无数,但在天下人看来,却仍然还是未婚的年轻单身男子,有人提议应当立后,自然也属常事……北堂尊越面上似乎浑不以为意,只带了几分从容的悠闲,指尖轻抚北堂戎渡光洁的面颊,调笑道:“娶什么妻,立什么后?本王却是想要你来作王后才好……” 然而他话音方落,北堂戎渡却是已经坐起身来,将褪在腰间的衣物一拉一拢,重新穿上,面上淡淡道:“我可没这个福气。”当下略微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衫,一手已将腕子上的血色玉镯抹了下来,放到一旁:“……我是你儿子,不是你老婆,你别弄错了。”他向来很不喜欢北堂尊越那种在他面前不时流露出来的强势占有感,在某种程度上,将他视为两人之间类似于女子的那一方——这当然并不是说北堂尊越将北堂戎渡看作了女人,而是表明北堂尊越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双方当中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人!其实自古以来,权贵之人为什么在玩弄美女的同时也会蓄养男娈?这并不是由于对方是男或是女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弱者!而北堂戎渡身为上位者,他习惯了去操纵别人,又怎么会愿意自己在两人之间扮演弱势的角色?这也是他至今为止都坚决不肯在两人亲热之际,被北堂尊越占有的原因之一——只因他自己本性当中也同样充满了攻击欲,支配欲,并且强烈得丝毫不下于北堂尊越,甚至因为某种原因,更要超过一些。 而就算是别的不讲,只说这身体上的原因,北堂戎渡就不可能乐意处在下位,他虽然平生从未尝过被人狎玩那里的滋味,但与其欢好过的男子却是不在少数,哪个不得在床笫间吃些苦头?男子不比女子,每每弄上一回,就算是对方在当时因技巧纯熟渐渐被撩拨得起了兴,过后却也还是要吃苦的,饶是他因喜爱沈韩烟,每次都温柔以待,但之后沈韩烟也仍是疲楚不堪,北堂戎渡见得多了,又怎会甘愿自己也去遭这份活罪来! 北堂尊越这回却是明白了北堂戎渡是不高兴了,他的这个儿子生性敏感、多疑,想必是自己方才的无心之言惹恼了对方,因此北堂尊越便俯过身子,在北堂戎渡耳畔道:“……怎么,不乐意了?好罢,算是本王说错话了,嗯?”北堂戎渡自然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跟北堂尊越闹别扭,因此只是叹了一下,说道:“若是我说要娶你为妻,你愿意么?想必肯定是不高兴的罢,既然这样,我当然也是高兴不到哪里去。”北堂尊越知道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过了,便从后面环腰抱住了北堂戎渡,一面微微嗅他身上的香气,一面不由得在他耳边轻笑道:“好了,你这样就很好,本王说什么做什么,你若愿意便罢,若不喜欢,就这么直说出来就是。”北堂戎渡自然不会扯住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因此不着痕迹地转过话题道:“说起来,那个后来偷袭我的青衣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看他的身手,竟是高得出奇,若非我还留了个后手,只怕早就死得硬实了……此人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最后关头才突然动手发难,这里面,也不知道究竟包藏着什么祸心。” 北堂尊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好在他跑得倒快,不然本王……”一想到北堂戎渡当时处境之险,饶是北堂尊越平生胆大包天,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却也仍然有些后怕,心下生寒,倒是北堂戎渡笑道:“不过我哪有那么好杀的,若是下回再遇见,还指不定是谁杀谁呢。” ……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眼下正是春光烂漫之际,桃花开遍,染得风中也尽是旖旎的香气,软红满眼,如霞如锦。 这一日牧倾萍入青宫来看北堂佳期,她既与北堂戎渡有亲,且跟沈韩烟亦是朋友,关系不错,因此倒也时不时地来走动,或是逗一逗北堂佳期,给她带些小玩意儿来,或是与沈韩烟闲话谈天,说笑一番,倒也颇为 分卷阅读355 自在。 彼时天光明媚,风朗气清,沈韩烟一手抱着已经两岁多的北堂佳期,驻足看不远处一群女子笑声连连,正在游戏,三五个宫人连同牧倾萍带来的侍女提着裙角,娇笑着如同穿花彩蝶一般,在开满桃花的树下闪躲,牧倾萍则是在眼睛上蒙着一条雪白的锦帕,双臂伸开,只凭着声音去捉众人。 北堂佳期在沈韩烟怀里看得有趣,因此便一面拍着小手‘咯咯’直笑,一面扯着青年的衣襟道:“……阿爹,露儿也要!”沈韩烟见她喜欢,便笑了笑道:“好,咱们也去玩。”说着,便带了北堂佳期过去。 此刻牧倾萍不能视物,满眼一片漆黑,只靠着听觉前行,去捕捉众女,正值此时,她却忽然敏锐地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因此静静站在原地,但只刚停顿了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却突然猛地一下把朝左面扑过去,同时笑道:“……可让我抓住了!看你往哪儿逃!” 入手处,似乎是一幅柔滑的衣角,却只觉得好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牧倾萍刚有些疑惑,却忽然嗅到一丝好闻的檀香味道,她略略一怔,随即便知道了这究竟是谁……一时间忽然心下一跳,双颊已是微微热了起来。 一百九.因为是女子 牧倾萍刚有些疑惑,却忽然嗅到一丝好闻的檀香味道,她略略一怔,随即便知道了这究竟是谁……一时间忽然心下一跳,双颊已是微微热了起来。 旋即牧倾萍便定一定神,说道:“……韩烟,是不是你?”就听那人温声笑应道:“……嗯。”牧倾萍顿了顿,然后便松开了抓住对方衣角的手,既而将眼睛上蒙着的那条锦帕摘下来,果然就见桃花叠影处,面前一名青年一手抱着北堂佳期,正微笑而立,黑发半挽,眼眸明澈湛然,犹有露色清光,肌肤莹白似玉,整个人皆一派悠然出尘之气,神态潇潇,是真真正正的绝美男子,穿一袭冷灰色的华衫立于春风之中,青丝微微拂起,怀里的北堂佳期梳着两个小丫髻,眼瞳晶黄溜溜,生得好似玉娃娃一般,依偎在他怀里,笑得灿烂,父女两个十分亲密,此情此景,几可入画,唯见四周桃花开遍,春光如醉,绚烂得好似一匹上好的锦毯逶迤展开。 牧倾萍见此,面上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但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来的一丝情愫在里头,分明是某种莫可名状的微妙情怀,犹如晨曦淡淡,又逐渐慢慢消散,她用手挽一挽胳膊上缠着的藕色软绡缠臂纱,声音清亮动人,于转首的瞬间貌似不经意地俏生生一笑,恰似破云而出的一缕明媚日光,悠悠提议道:“今天天气好得很,咱们去随便走走罢。”沈韩烟自是没有什么异议,眉目之间如蕴日月之光,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唇畔一丝笑意好似破冰而出的蜿蜒春水,当下便欣然应允,牧倾萍见状一笑,也不要自己的侍女跟着,三人悠闲穿行于桃花如锦、春意盎然的小林间,踏着绿莹莹的青草,春风缱绻,分花拂柳而行。 彼时春光媚人,天光清蓝,日色亦如涂金,夹道两边烟柳黄绿,有无数的桃花,都开得灿烂无以,偶尔有风吹过,就是一阵花飞如雨,牧倾萍穿着朦朦的笼烟岫云粉桃色素净软绸绣花罗衣,清艳柔和之色毕现,一头秀发松松挽作轻俏的倭堕髻,在上面恰到好处地簪着几枚打造成初开桃花形状的宝石发钮作为点缀,垂下一挂细碎珍珠,微微轻晃着,除此之外,干干净净地别无他饰,很有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意,比起当年北堂迦的绝色倾国,虽然自是有所不及,但也已是罕有的倾城之姿,生生动人之至,就好似一枝含苞欲放的鲜花,身处韶华,在瞬间就能照亮人的眼睛,但光影斑斓中,旁边沈韩烟面上却是如烟霭悠远般一派宁和恬淡,就仿佛身侧之人是男是女,美貌与否,都完全对其构不成丝毫影响一般。 淡金色的日光仿佛溶化的碎金一般,璀璨炫目,洒得遍地皆是,一年又复一年,然而在春光似旧时的四季交替中,年少春衫薄,人却是逐渐会变的……周遭一片宁和如画的寂静,万物含翠勃勃,三人悠闲沐浴在春光当中,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子每说些什么,旁侧的青年便会微微含笑颔首,或是应和上几句,走了一时,却见牧倾萍顺手从枝头挑出一朵开得最好的桃花摘下,替自己别在发髻间,既而撩一撩鬓畔垂落的几许发丝,如水明眸在近处的沈韩烟面上清清亮亮地流淌而过,眸色如波,抬头注视着青年,含嫣一笑,笑容明艳好似一树桃花,声音清凌凌地,笑得有如银铃一般,只见眼中有慧黠之色一闪,问道:“嗳,你说,好看么?”她一张粉面明艳若向阳春花,眉目之间虽然隐隐有着几分自幼养尊处优生出来的娇蛮高傲之气,但美貌却是不可置疑的,沈韩烟看了她一下,不觉莞尔一笑,点头道:“……确实很好。” 牧倾萍闻言,似水眼波微微一横,如碧波婉转,描画精致的柳眉仿若春山一般略略扬起,掩饰着什么似的看了沈韩烟一眼,秀色盈盈欲滴,低下头含笑开口道:“……他没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沈韩烟用手摸了摸怀里北堂佳期的小脑袋,整个人丰朗清蕴,有如林下青竹,微笑道:“应该就快了,我前几日接到北堂的飞鸽传书,如今王上他们一行,已经在北上的途中了。”他说起北堂戎渡之时,眸光明亮,不觉就在唇边绽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有某种温柔覆盖,淡宛有若春风,一两朵粉色的桃花飞旋落下,依依轻柔地停在他的肩头。 “……是吗。”牧倾萍头也不抬,只用了纤细白皙的指尖淡淡拨着面前一根桃枝上的娇嫩花朵,精心涂有粉色蔻丹的指甲就如同几片柔美艳丽的花瓣,她唇角微微一动,似乎是凝神细想了一想,却到底还是没有打住,秋水般澄净的秀眸微微一敛,只轻声说道:“……韩烟,你好象是很喜欢他呢。”沈韩烟听了,自然笑而不语,只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是平日里素有的清润之气,清风微微掠起他冷灰色的袍角,只用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淡然拂去了自己肩上落着的那一两朵桃花,他向来都是一副清淡不波,温润如玉的神情,此刻这样一笑起来,就好比云中破出的一抹淡泠泠的幽美温闲月光,看起来似乎遥不可及,但其实却又十分贴心动人,一下子便能耀亮了整个夜空,落花沉醉,温默近人,牧倾萍见状,似乎心中有什么杂乱的东西尽数消弭殆尽了,再不言语,一手把玩着裙上系着的柔软飘带,只默然颔首,片刻之后,却微微仰起了一张芙蓉胭脂面,如同晨曦流霞一般动人,道:“……你待他确实很好。” 分卷阅读356 此时春和景清,万物生机盎然,到处都是如同云霞般的连绵粉色,花开宛若锦屏,沈韩烟怀里抱着的北堂佳期伸着雪白的胖胖小手,想要去够面前的一枝桃花,却由于胳膊太短而根本够不着,于是便抓着沈韩烟的衣襟嘟嘟囔囔地撒娇道:“露儿要……”沈韩烟目光触及,不觉含笑,见女儿如此,便笑了笑折下一枝短一些的,放进她的小手里让她把玩,然后才对一旁的牧倾萍微微笑道:“北堂待我甚好,既是如此,我又怎会待他轻慢了。”牧倾萍听了,眉心一动,神色似乎略觉黯淡下去,既而却是注目于沈韩烟丰隽清尘的面容,微微咬了一下朱唇,眼中平添了几分莫名的神色,语气之中似是轻叹不平,又似乎有某种感慨,只道:“他待你,果真有那么好吗?说起来……不管怎样,总归他是不会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个人好的。” 沈韩烟听了这一番话,却仍然是面色无波,就似是浑然未觉一般,不见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将目光淡然转到了旁边一枝开得极盛的俏丽桃花上,说道:“……那又如何。”牧倾萍见他如此,微微蹙眉,一双妙目瞪得稍圆,几丝莫名的恼怒忽地油然横上心间,不觉负气说道:“你这人……他左拥右抱的,莫非你就一点儿也不在意了?我若是与谁在一块儿,那他就得只对我一个人好才行,别的什么男男女女,他瞧也是不准多瞧一眼的。”沈韩烟身后花瓣如粉雪,纷繁飘落,听了这话,便笑了笑,道:“那自然很好。”牧倾萍见状,心中忽然有些泄气,片刻之后,忽咬一咬粉嫩的樱唇,怃然垂首,眼中迸出一丝冷淡的倦意,说道:“韩烟,我眼下已经二十岁了,再不是小姑娘了,家中我爹娘都操心着我的亲事,想要让我嫁人……” 沈韩烟闻得此语,便理所当然地点一点头,微微笑说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的……日后待到你成亲之时,自是少不了我的一杯喜酒才是。”牧倾萍心下十分气苦,鼻中亦隐隐有一丝酸涩之意,不自觉地微微提高了声音,道:“谁要嫁了?我却是不能的,我不愿意!我才不要随便嫁给什么人,然后再眼看着他再去宠别人,我知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娶错了妻子,大不了就是休了,或者干脆撂在一边,自己还是可以花天酒地,快活得很,而女子嫁了人,却是一辈子的事了,只能活生生地死守着那个人,好不好都要忍着……” 她说到这里,水润的杏眸中依稀有幽暗的火苗深深,不觉一时用力咬住了嫣红的下唇,神色间似是被什么冻住了一般,却轻声对沈韩烟说道:“这世上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男人可以朝三暮四,而女人,却永远只能依附着男人,让人予取予求……如果,如果……那我情愿此生就这样一辈子都不嫁人,直到死了就是。”沈韩烟听她这样说,心中亦微微为之动容,自然没有什么话可以去开解,因此也不好言语,牧倾萍一双春波妙目从青年秀隽的面容上横过,眸中似乎微微漾起什么,那眼睛里面,仿佛有一个身影……良久的沉默之后,牧倾萍深深吸一口气,眼底染上几分阴翳的无奈之色,唇际亦泛起了一丝冷笑,幽幽黯然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身为女子,从来都是这样身不由己,永远都不能真正决定自己的事情,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人,若我当真是个男子,那我,那我……” 这一番话牧倾萍却只是说了一半,就将其余的言语咽住,不曾再继续往下说下去,只不着痕迹地悄悄留意着对方的神色,但她看向沈韩烟的那种眼神,却是让青年心中一触,忽然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但又好象隐隐让人有些不安,沈韩烟正自想着,牧倾萍已然盈盈看向他,眸内波光朦胧流转,似怨似嗔,是少女不可言说的心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的男子,眼神竟会如此温柔清澈…… 彼时微风静静,间或拂落枝头上的的几朵清丽桃花,浅金的阳光自花树之间蓬蓬勃勃地泻下来,人面桃花相映,大约也就是如此了,沈韩烟随意取了一朵灿灿鲜花在手,他所立之处,满树嫣粉的桃花正开得惊心动魄,却远远不及他半分风采……沈韩烟一时偶然转眼,却正迎上了牧倾萍温软灼灼的视线,当下不觉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微笑问道:“……唔,怎么了?”牧倾萍心中忽然跳了几跳,既而本能地转身以手攀住一枝桃花,掩饰住两颧微微浮出的一丝绯红之色,衬出柔黑的青丝与美丽的脸庞,倍增一分娇艳,不由得脱口道:“……没什么。”—— 其实心里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应该的,甚至是在以后很有可能会后悔的,但是,那又能怎么样?无论一个人再如何有本事,也是照样管不住自己的心,说不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人在某处扎根,发芽,就此成为心魔,并且一旦开始了,就已经再不能回头…… 此刻春光如斯绚烂,连眼眸都好似有些不能承受这样明媚娇丽的光影,那么静,那么悠然,在心底悄然开出一枝明艳璀目的花朵,牧倾萍低头用雪白的指尖慢慢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玉珠,那样一颗一颗温润的模样,光泽流转就宛若那人微笑时的眼眸,仿佛让人不能、也不想去抗拒一般,她微微抬首,轻轻吁一口气,眉目之间依稀有一丝温柔神往的颜色,说道:“韩烟,我以前和人说过,若是我喜欢,便是寻常人我也嫁,若是我不喜欢,凭他什么人,也免口休提……”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父亲一直以来的那个冀望,不禁自嘲一笑,眼中却微见莹莹水光,捏住一朵桃花徐徐簪在鬓边:“韩烟你知道么,我爹其实,是有意期望让我嫁与北堂戎渡的,我爹以为我平时跟他关系很好,应该是喜欢他的,况且以他的人物品貌,地位权势,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哪个女子能不喜欢?更重要的是,王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我若是能嫁了他,也算是亲上加亲,对家族的好处不知有多少……” 这些话若不是对着关系极近之人,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更何况沈韩烟与北堂戎渡之间存在的关系?眼下牧倾萍竟然能够将这种事情也当面对他吐露出来,不作丝毫保留,就实在已是将他当作了极亲近的人,但沈韩烟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其实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讶,在这个世上,家族利益显然高于一切,不要说女子婚姻基本不得自专,即便是男子,也未必就可以真正随心所欲,只看北堂戎渡当初娶了宋谢二女,不就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么,说到底,就是为了北堂氏的利益,更何况牧倾萍一 分卷阅读357 个女子?即便是公主王姬之流,也是一样!如果是男人也还好些,若是对婚姻不满,大不了将人娶来之后,不多作理会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照样可以寻欢作乐,依红偎翠,可是作为女人却只能忍受,不得自由,除非是许昔嵋那样强势以极的女子,不然,又有几个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说到底,只因为是你是女子,是弱者! 想到此处,沈韩烟一时也无话可说,此时北堂佳期在他怀里待得有些不耐烦,便缠着青年,含糊不清地道:“阿爹,露儿去玩……沈韩烟见状,便弯腰将她放到地上,叮嘱道:“不准乱跑。”北堂佳期哪里还管这些,双脚一经触地,便顿时撒欢儿跑了,沈韩烟招一招手,远处几名路过的宫人会意,连忙朝着北堂佳期走过去,小心看着她不要磕到摔着了,牧倾萍眼见她这般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模样,丰丽清艳的面庞上情不自禁地闪过一丝片刻的羡慕之意,但立时就又消弭殆尽了,有些凄清的意味,自袖中取出一柄象牙团花小扇,徐徐摆弄着,道:“是啊,看起来我和北堂戎渡确实还挺要好,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喜欢我,而只是把我当作亲戚——他的表姐罢了,而我,也从没想过作他的女人……是,他哪里都很好,好得叫人嫉妒,可我却偏偏就是从来没有旁的想法,又能怎么办?”此时牧倾萍眼中忽然多出了几分旖旎温柔之色,面上依稀浮起一分的红晕,鬼使神差地道:“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连天不断的淡淡白云闲闲飘悠在天际,似乎莫名地生出一种令人安详的力量,一见之下,就连心神也能够逐渐地沉静安稳下去,沈韩烟听到这里,自是本能地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面前的韶华美丽女子,却发现对方此时的目光十分奇异,简直温软得能几乎能够沁出水来,这种眼神其实很有些熟悉,不过,究竟是曾在哪里见到过?他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见牧倾萍似乎迟疑犹豫了一下,半晌,才好象是豁出去了一般,同时面上又有一分含羞带怯的颜色,以团扇半遮了丽容,低声徐徐说道:“我不信……你当真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心下突然就这么微微一震。一瞬间沈韩烟猛地就好象想起了什么,心口位置突地一惊一跳,他已经记起来了,这种眼神,就连北堂戎渡也没有,他只有曾经从殷知白那里,才见到过! 一时之间仿佛石破天惊一般,沈韩烟是何等心性聪慧通透之人,已然明白了过来,隐隐约约地清楚了什么——是的,他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地察觉到了牧倾萍偶尔有些飘忽的神情,但他却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亦不曾放在心上,甚至从未往某处想过,但如今细细思量起来,却一件一件,皆是历历在目,方才牧倾萍言谈之间所说的那个人,他已经猜到了究竟是谁…… 彼时满地都零散着温柔的落花,沈韩烟心底一震,却是别过了头去,避开了对方望过来的微灼眼光,这才微微抬眼,心下一时似乎是很有些乱,牧倾萍眼望着他,眸光灼灼发亮,心口忽然有些怦怦跳得厉害,只觉得嗓子里好象有什么堵得慌,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从来不缺乏勇气,不过此时还是忽然有点儿后悔终于说出了方才那一句话,但是,好象又是不后悔的,只心口热热地痒,连太阳穴也深深一突一突地直跳——面前这个人是有家室的男子,且情况再特殊不过,她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把某种情绪表露出来,可是,可是……一时间饶是牧倾萍向来胆大,却也还是满面通红,嗫嗫嚅嚅地倒也不知道应该说出什么话来。 但沈韩烟却只是仍然瞧着眼前的桃花,唇齿间轻轻吐露出不显一丝异样的话语,就仿佛浑然不觉一般,用指尖抚上一朵娇嫩的花朵,缓声说道:“……哦?那么,倒也是很好……”这句话说得根本就是不伦不类,完全只是对刚才的事情避而不谈罢了,牧倾萍心下一凉,手中的一朵桃花险险当场被揉碎,满腔小心翼翼的期盼顿时化为乌有,如同被一整盆冷水浇上去一般,心口汹涌出满满的无助与无措,但随即,就又转为一股说不上来的怒气,她笔直看向青年,但无论她平日里怎么骄纵恣蛮,却毕竟还是情窦初开的女子,被这样当场拒绝,哪怕是十分委婉,照顾了她的自尊心,但眼角也还是不觉已有了些微的泪意——难道你就真的完全也不在意?一时间胸口微微起伏,再也顾不得别的,只口不择言地道:“……你这是在装着什么都不明白吗?你明明,我见你方才明明就是知道了……”沈韩烟却立时截断了她的话,转过身来,但却依旧回避着对方的目光,道:“……有些事情,于己于人,都不是好事。”他说着,目光看向远处正在玩耍的北堂佳期,有什么倒映在他柔黑的眸底,只缓缓开口说道:“沈韩烟已是有家室之人,早与北堂有结发之实,因此给不起旁人任何东西,也不会给……” 清风荡漾花间,使得乱花轻扬如雨,花树秾夭,一时却是模糊了视线,无边绚美的景色中,牧倾萍只觉得心口憋闷得难受之极,她紧紧捏着手里的象牙扇柄,指尖都隐隐有些发颤,似乎连汗也要出来,却又到底说不出什么,半晌,才总算是好容易压住了情绪,不至于失态,一时唇角漫上几许莫名之意,四肢百骸都有一点酸软,微微侧脸,眼中有某种清澈的温柔之色,注目于地上的如茵青草,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婉些,轻盈而不见沉重,只意有所指地道:“……这青宫里的桃花开得不好,闷得很,虽然名贵些,却也比不上外头开得自在。”沈韩烟沉默片刻,终究徐徐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言毕,看着一抹苍白之色染上牧倾萍艳丽的面颊,继续道:“况且,既是青宫里生着的桃花,又有谁能移得走它,移不走,也……移不起。”牧倾萍颓然一愣,手里的团扇轻轻滑落,掉在地上,她顿一顿,忙低头去拾,却见沈韩烟已蹲身下去,捡起绣有一双玉色蝴蝶的白纨扇,既而递了过来,静静说道:“这蝴蝶绣得很好,不过……却不应该是一对。”牧倾萍见他如此,心中沉沉一坠,接过扇子,用力攥在手中,掌心里的汗水腻湿了扇柄,一双妙目直直盯着面前的青年,周围有娇柔的花瓣零星飘飘而坠。许久,她突然将团扇抛在地上,一转身,便跑得远了,沈韩烟见状,到底也不能如何,只负手站在原地,看一眼扇上双双翩跹的彩蝶,唯轻轻叹息一声而已。 …… 却说北堂尊越一行顺水北上,于四月下旬返回京中,一时百官忙碌于接驾之事,自不必说。 这一日天光晴好,北堂戎渡忙了一阵 分卷阅读358 政事之后,倒是想起宋氏腹中的胎儿也快足月,离临盆之期不远,因此便决定去探视一番,如今事隔许久,北堂戎渡也算是对此勉强心平气和起来,毕竟那总有一半的可能是自己的骨肉,即便不是,那也是北堂尊越的,好歹没和外人有什么干系,管他怎的,总之一床锦被遮住了事,他爱屋及乌,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一时到了丽鸿殿,眼下既是暖春时节,草木自是扶疏含翠,北堂戎渡从外面便瞧见宋氏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不知道在绣着什么,露出半张莹白剔透的侧脸,仿佛一弯皎洁的下弦月,面上满是即将初为人母的欢悦与温柔之色,就连嘴角也不自觉地弯着一痕淡淡的安心笑容,恬美且温润,北堂戎渡见了,忽然就觉得这场面何等眼熟,当年他尚且年幼之时,北堂迦不也是如此?时常就这么坐在窗前为他亲手缝衣做鞋,此情此景,宛若昨日重现,勾动了他心底深处那抹柔软的记忆,北堂戎渡见状,挥手示意宫人不必出言通传,自己径自走了进去,宋氏浑然未觉,只仍旧斜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玉兰色淡花宫装,秀发挽作一个简单的样式,插一只象牙小梳,正低头聚精会神地一针一线绣着,身边自有几个宫人侍奉照顾,但诸人见北堂戎渡微微摆手示意,因此便也不敢作声,北堂戎渡细瞧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她手里绣着的原来是一件婴儿所穿的肚兜,大红的底子,说不尽地温暖喜庆。 此时胎儿快要足月,宋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体力也不比平常,因此绣了一阵,便觉得乏,遂停下针线歇一歇,如此一来,她这才发现北堂戎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室中,因此连忙扶着身旁一名宫人的手,费力站了起来,迎上去柔柔一笑,盈盈说道:“妾身见过爷……” 北堂戎渡的口吻却出乎意料地和气,用手虚扶了一下,说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用多礼了。”宋氏见他今日竟是这样语气柔婉,一时不免有些惊讶,却还是不露在脸上,只轻柔地一笑,模样十分宁静恬淡,北堂戎渡看了看她,点头道:“瞧你的气色倒是还好。”宋氏眼中有一丝浅浅的笑意与安慰之色,略有些吃力地扶一扶自己圆隆的肚子,一抹雪白的秀颈弯出柔和的弧度,微微垂首婉约一笑,道:“下面的人照顾得很是周到,妾身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北堂戎渡‘哦’了一声,随手拿起她刚才绣着的那个肚兜,见上面原来绣的是仙鹤祥云的图案,栩栩如生,便道:“这手艺倒不错,我小时候,也穿过和这差不多的图样。”宋氏眸中有若春水伏波,只含蓄低头,盈盈温婉笑道:“这点粗陋手艺,让爷见笑了。”北堂戎渡想了想,眼内淡漠之色微融,旋即说道:“你既然快要临盆了,便让家中母亲来陪伴一二罢,有亲娘在侧,也好让你安心生产。”宋氏闻言大喜,忙谢过了,北堂戎渡在此又坐了一会儿,既而抻一抻衣领,起身道:“……如此,你先歇着罢,不必送我。”说着,自己出去了。 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中,眼下他身上伤势已经大致好得差不多了,待叫人上了药之后,便坐在窗下看着外面几只丹顶鹤悠哉悠哉地踱过草地,一时见暖阳明丽,天光清朗,不觉就起了几分兴头,吩咐宫人取出一小坛收藏的海棠醉,再搬一张春榻放在树下,且不让人靠近打扰,自己便安安静静地就着春光自斟自饮,一时间赏花品酒,倒也快活,待一壶酒下肚,只觉被暖阳照得神思倦怠,索性就慵懒地卧在榻上,径自闭目养神,轻风徐来,吹落静花如雨。 春光如斯醉人,不知过了多久,却是似乎有人在身旁坐了,且又拿起他一只手把玩,北堂戎渡想也不想,只闻那风中的熟悉香气,就知道必是北堂尊越无疑,嘴角不觉含了轻快之色,因此只依旧躺着,北堂尊越见他仍是闭着眼不起来,便伸手夹住北堂戎渡的鼻子,不让他喘气,只低一低头,笑意愈浓,道:“……还装睡,起来。”北堂戎渡只管犯懒,头发松散着,身上也是随便用质地轻柔的白丝罗外衣盖着,怎么看都是一副懒洋洋的味道,用手把北堂尊越捏住他鼻子的手扒拉下去,这才开口说道:“我正睡着呢,干什么非把人弄起来……”北堂尊越摩挲着他露在衣领外的一截脖子,既而仿佛逗猫一般地去缓缓抚着儿子的下巴,笑意款款,道:“喝酒了?”北堂戎渡面上神情散漫,闭着双目道:“喝了一点儿……你要不要?” 话音未落,已恍惚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正落在唇上,紧接着又移到下巴,耳朵,脖子,北堂戎渡‘哈’地一声笑出声来,眉目濯濯,再忍不住那种痒,抬手挽住对方的脖颈,同时睁了眼,道:“你一天不摆弄别人,就闲得慌是罢……”又见北堂尊越只穿了淡白的里服,上头疏落勾绣着片片竹纹,外披一件石榴红的软绉敞袍,尽是暗香盈袖,打扮得好比翩翩公子也似,越发显得修眉凤目,每一处,都满满散发着男性的魅力,因此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玩味之色,嘴角扬起宛若勾月,迎面对上男人一双幽深狭长的金眸,笑嘻嘻地调笑道:“紫藤挂云木……香风流美人……啧,大美人儿,给小爷亲一个。”一说完,便爬起来团身就是一个熊抱,将北堂尊越抱了个结实,扭股糖似地粘在身上,照着脸便啃了两口,北堂尊越神情微微一愕,随即转颜笑骂道:“……你又没喝醉,耍什么酒疯!”北堂戎渡微微眯起一双蔚蓝的眼睛,满脸惫懒之色,悠悠然道:“谁说我没醉了,我现在就正头晕得很呢……嗳,头晕……” 北堂尊越捉住他的腰侧,不让他乱动,只揶揄道:“真晕了?”北堂戎渡趴在父亲肩上,笑容亦自欢愉:“唔,真晕了,不骗你。”一边说,一边抽着鼻子闻男人身上的香气,只觉得那味道还夹杂着暖暖的体温,好闻得紧,心中不觉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扒着北堂尊越的肩头,打趣笑问道:“喂,你是不是熏了催情香?”北堂尊越愕然挑眉:“……本王在身上熏那种东西干什么!”北堂戎渡哈哈笑道:“那怎么这么好闻?” 一百九十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北堂尊越愕然挑眉:“……本王在身上熏那种东西干什么!”北堂戎渡哈哈笑道:“那怎么这么好闻?”说着,便把一张脸整个儿拱在北堂尊越身上,不住地嗅着,北堂尊越被他闹得忍俊不禁,索性一手围住少年的腰,将北堂戎渡从春榻上整个抱起来,哈哈笑道:“……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呢?”北堂戎渡挂在他身上,轻轻巧巧地一个侧身便落到了地上,把微乱的衣物稍微一整,面色温晴,犹自觉得欢喜,‘哧’地一声莞尔低笑说道:“ 分卷阅读359 好了,别在外面说话,咱们进去罢。”说着就去牵北堂尊越的手,却又忽然想起这里是室外,待会儿一路上要是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因此便松开了手,却不料手上忽然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已攥住了他的几根手指,就见北堂尊越似笑非笑,乜斜了眼看他,道:“……这是你想松就松的?” 彼时天色明澈如同一潭静水,春日里的景致极好,但闻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树间滴沥鸣叫着,啼声婉啭,花开如锦如霞,佳木欣欣向荣,一树一树全都是鲜艳的花朵,北堂戎渡闻言,半抬了脸看着父亲,又低头瞧了瞧两人相扣在一起的手,只见衣袖里北堂尊越莹白的右掌连微蓝的血脉都能够隐隐透出,紧紧握住另一只模样差不多的手,北堂戎渡如今已经十七岁,但北堂尊越的手和他比较起来,却还是显得那样热,掌心里甚至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手指韧长,并且要比他的大上一圈,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北堂戎渡一怔,心中生出一点漫漫然的欣慰,随即连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就如同春日里明媚灿烂的一道阳光,满是轻松和愉快,自心底依稀浮起几缕欢喜,双瞳澈若清潭,深不见底,只说道:“你也不怕让人看见……”刚说完了这句话,心头却好象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整个人都猛地一顿—— 是的,不能被其他人看见,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和他一样,也姓北堂,并且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每一寸身体发肤的来源者,这世上无论什么人他几乎都能够光明正大地揽入怀中,可偏偏就是这个男人,却是不可以的,并且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清楚可见的未来,彼此那样相似的五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双方之间的亲密血缘关系,这种身份令两人天生就有斩不断的牵连,是独一无二的羁绊,但即便能够抛却了道德、廉耻,可有时候,却仍然不免让他有一种隐隐的微妙罪恶感,此刻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一朵开在黑暗中的罂粟花,邪恶,且堕落—— 相知相许这种东西,对于他们父子两个这样的人而言,似乎多少有些过于奢侈了一些…… 其实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或者可以这么说,是由于‘习惯’的力量太过不可思议了些?总之明明一开始是充满无奈与消极的抵拒的,但如今,矛盾跟挣扎却似乎不知道去了哪里,仿佛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勉强之意……此时北堂尊越就站在面前,一张俊美的面容在逆光里有些看不清楚,北堂戎渡自嘲一笑,目光清透如水,看起来十分澄净,却是不着痕迹地默然反手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慢慢捏了几下,似乎正无声无息地笑出来,然后又松开了男人的手,亦不做声,改为用双臂揽住北堂尊越的脖颈。北堂尊越似是略略一愕,大概是不太习惯的缘故,但很快一双金色的眼眸当中就逐渐慢慢地笼上了一层近乎于温柔的颜色,低头将目光停住在北堂戎渡的脸上,直视着他,声音柔和好似四月的春风,笑道:“……怎么了?” 四周风和景明,春光如画,北堂戎渡凝神打量,牢牢地看着北堂尊越眼中自己的身影,忽然间展颜一笑,将心中的杂乱念头暂时统统压了下来,只在面上微笑如花,蔚蓝的眸中似有一朵幽异的火光一闪而过,只是盯着北堂尊越,轻轻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好看得紧。”他攀着北堂尊越的脖子,眼底唯见对方的身影,笑意从心底漫了出来,这样真心诚意的笑容,融融地漾出几分暖意,似乎也感染到了北堂尊越,连心境也变得平和了起来,就见北堂戎渡搂住男人的颈项,略紧地把对方拥在怀里,四月里的风光正好,千万条柳丝随风轻摆蹁跹,翠华匝地,繁花芬芳如锦,点缀于草木之间,周围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只轻佻地笑道:“大美人儿……”北堂尊越挑一挑眉,打量了北堂戎渡一眼,嘴角微抿道:“……本王可不喜欢听你这么称呼。”北堂戎渡抬眼睇他一下,软语愉悦笑道:“怎么,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当面称呼过你吗?”北堂尊越张口咬了一下少年的鼻尖,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胆大?恃宠生骄。”北堂戎渡笑得欢畅,道:“怎么,长得俊还不让人夸夸?这算是什么道理,我还偏就要这么叫了……大美人儿,大美人儿,大美人儿……” 北堂戎渡这么一口一句的‘大美人儿’叫得分明得意洋洋,乐不可支,北堂尊越除了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又能把他怎么样?索性由他胡说八道去,北堂戎渡找够了乐子,这才握住北堂尊越的左手臂,又顺着光柔的衣裳料子往下直滑,自然而然地捏了捏男人的手指,笑道:“好了,我不闹你了,今天也没什么公事,我陪你去踏春怎么样?”他见北堂尊越面色稍霁,便更是摇了摇父亲的手臂,道:“刚才逗你玩儿罢了,我都答应陪你一天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呗。”北堂尊越被他弄得到底‘嗤’地一哂,用力捏了一下少年的下巴,道:“哪有这么便宜,跟本王过来。”说着,一手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将他带出了青宫,去往大内。 外面是开得如云如锦的繁盛桃花,春深似海,顺着一扇半开的花窗缝隙往里望去,正好是一道芙蓉引燕的十二扇落地大屏风,上面模模糊糊地映着两个人影,只听屏风另一面有人挣扎着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松手……”声线十分清朗,听起来应该是个少年,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却只是低笑着说道:“老实点儿……你不是说赔罪么,那就给本王听话些。”先前那人似乎妥协了,微微哼了一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北堂尊越站在一张镶贝母的妆台前,一手扶在坐着的北堂戎渡肩上,另一只手则拿了一把精制的月牙形银梳,一遍一遍地为少年篦着头发,北堂戎渡坐在镜前,身上却穿着华美的罗衣长裙,黑发垂散在身后,乍一看,倒似乎是个绝色的少女,他瞧了瞧面前并蒂莲花的螺钿圆镜,只觉得身后北堂尊越的手势颇为轻柔,齿梳划过头皮时,有些酥麻麻地痒,便转了转头,好象是嫌弃北堂尊越的手法不怎么样,干脆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银梳,道:“得了罢,你也就让别人伺候还差不多。”说着,熟稔地将一头青丝慢慢梳通,既而把头发拢好,反手挽起一个式样寻常的垂花髻,手势极为熟练,然后稍微挑选了一些步摇流苏等物,在上面一一装饰好,北堂尊越看着他,不觉笑了笑,一手扳正了北堂戎渡的脸,用右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支螺子黛,给他描起眉来,北堂戎渡见男人神情似乎十分专注,便索性闭起双目,只是一味微微浅笑,任他在自己脸上随 分卷阅读360 便摆弄,薄施胭脂。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还没弄好么?”北堂尊越应道:“……好了。”随即就是一阵水声,去洗了手。 北堂戎渡睁开眼来,对镜相照,就见镜中正正映出一个绝色美人来,五官只略作了一丝变动,说不清究竟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人难以再认出是北堂戎渡来,双眉逶迤如横山,眉心位置贴着珊瑚色的花钿,绰约多姿,活脱脱就是一个容色倾国的少女。北堂戎渡从前易容时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是没有扮过,眼下北堂尊越一时恶意捉弄之心发作,将他改装成女子模样一同外出踏春,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用手摸了摸鼻子,哂道:“亏得是春天,倒也可以穿得多一点儿来掩饰,还看不出什么大破绽来,若是夏天的话,都穿得再单薄不过,我如今不比以前身量未成,一下就能让人瞧出不对来。”北堂尊越此时已经洗完了手,闻言并不答话,只托起北堂戎渡的下巴细细端详,方低笑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北堂戎渡忍不住哼了哼,推开他的手,站起来道:“好了,这回总算可以走了罢。” 但北堂尊越却只吩咐道:“……先别动。”伸手从旁边一盆凝白的海棠上折下一朵正开得娇艳动人的,既而簪在北堂戎渡黑亮的鬓边,凝神打量了一下,这才满意道:“……行了。”北堂戎渡下意识地朝男人瞟了一眼,随后便用手摸了摸鬓发,只觉得那花瓣密密挨挨地十分娇嫩,心中出乎意料地涌出了一丝世俗安乐完满之意,因此也没再说什么,只一手挽起了北堂尊越袖中的左掌。 时值四月,杨柳依柔,便连空气中也似是被薰添了一抹烟绿,柳絮朵朵纷飞如雪,北堂戎渡因是装扮过,一副女子模样,除了似乎过于高挑了些之外,倒并不会被人瞧出什么不对来,于是与北堂尊越如此携手同游,人面桃花,倒也真真是一对璧人了。 郊外踏春之人不在少数,放风筝、戴柳、斗草、打球等,倒也快活,北堂戎渡光明正大地牵着身旁北堂尊越的手,两人并肩漫步,好似一双年轻的情侣,脚下踏着绵绵春草,说不尽地悠闲自在。未几,北堂戎渡唇角不由得澹澹扬起,望向不远处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年轻男女,笑着用指头戳一戳身边北堂尊越的手臂,兴致勃勃地道:“嗳,不如咱们也弄一个来,放着玩玩儿?”北堂尊越的手按在少年肩上,目光依稀眷眷,却罕见地略略迟疑道:“……本王可没放过这种东西。”北堂戎渡‘哈’地一笑,露出一点儿孩子气的神色,拽住父亲的袖子,就拉着他往一处卖风筝的摊子方向走去:“那有什么,我教你呗……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容易得很的。” 两人到了小摊前,北堂戎渡拣了一只扎得颇为精致的春燕,拿在手里稍微端详了一下,觉得还算满意,不过父子二人出来时,并没有带钱,于是便想了想,自头上取下一支玳瑁镶红玛瑙的簪子,递给摊主,那摊主是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自北堂戎渡过来时,便不觉早已是赤红了脸,此刻见北堂戎渡要拿簪子来抵风筝,更是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有些语无伦次,道:“不、不……小姐只管拿去玩儿,不值……一个风筝,不值什么……”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到底还是把那簪子放在了摊位上,那年轻人见了他这一笑,不禁魂儿也飞了,脸赤头涨,面上红得足足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直眼见着北堂戎渡拿着风筝同北堂尊越走得远了,还自恋恋不舍地瞧着那高挑颀长的背影。 北堂戎渡一面走,一面把玩着手里的风筝,却听北堂尊越冷哼一声,道:“……好色之徒。”北堂戎渡闻言,便扭头瞧他,打量了两眼,嘴角含了几分揶揄的情味,笑道:“还说别人,莫非你和我就好到哪里去了不成?咱们俩才是真真好色的人……况且‘食色性也’,又有什么不对的?”北堂尊越眉梢不动声色地一蹙,居高临下地睥睨道:“本王不喜欢旁人直勾勾地瞧你。”北堂戎渡哈哈笑道:“呦,这是在吃醋了?”说着,却是抬起手故意摸了摸北堂尊越的下巴,隐隐闻到男人洁净温暖的气息就缭绕在身边,遂调笑说道:“大美人儿,你就这么小气?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北堂尊越见他笑得灿烂,容色如同水映繁花,就好象是有无限的明媚春光满溢出来,只觉得心中竟是怦地一跳,周身四肢百骸乃至每一个毛孔,都没有一处不舒心畅快的,因此下意识地一手圈住北堂戎渡的腰,把少年按在衣襟前,用下巴颏用力压一压对方的耳朵,在北堂戎渡耳畔磨牙道:“……你这是在挫本王的耐性?……混帐东西,你向来便是满肚子的损主意,就没有过好心眼!”北堂戎渡慢条斯理地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乐不可支地道:“这你就不懂了……眼下我教你一个乖:男人不坏,没有人爱。你自己细琢磨去。” 北堂戎渡说着,不等北堂尊越品出味儿来,就已经挣脱了对方的怀抱,把手里的风筝线展开一些,然后将线轴塞在北堂尊越手里,又用锦帕给他垫着手,道:“你拿紧了,只管顶着风走,慢慢放线,我先帮你带起来。”说着,拿起那只燕形风筝走远了些,笑道:“快点儿!” 北堂尊越见状,便学着其他人的模样,逆着风把风筝带起来,北堂戎渡幼时便惯于此技,因此则是一手提着曳地的裙角,一手擎着风筝慢慢地跑,帮他乘风放上天去,先前两人配合得不好,风筝一连两三下都栽在地上,放不起来,好在过后渐渐默契了些,又试了一会儿,未几,那风筝果真就逐渐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北堂戎渡见状,便回到北堂尊越身边,见他仰头看向半空当中的风筝,面上微有畅快之色,显然也是十分得意,不觉仰面看去,笑着故意打击道:“现在得意什么,都还没放高,小心一会儿就掉下来。”说着,按着北堂尊越的手,帮他徐徐扯线,北堂戎渡向来风筝放得极好,有他在旁帮忙,一时待风力变得紧了,于是就见那风筝也放得越来越高,没过太久,空中就已只能看见一个黑点儿。此时风光明丽娟秀,春风无限温软,漫天都飞舞着轻白的柳絮,百花迎风吐香,不时有顽童清脆如铃的‘咯咯’笑嚷声响起,北堂尊越得了空儿,便一手握着线轴,一手揽着北堂戎渡的腰身,心下有错落的微妙感觉,只觉得两人就这样于春日中游玩嬉闹,也已是十分快活畅意,因此说道:“……渡儿?” 北堂戎渡一面仰首望着飞在天际的风筝,一面‘嗯’了一声,顺口道:“……什么事?”北堂尊越刚要说话,却只觉指头上微微一痛,原来是风筝线绷得太紧, 分卷阅读361 放得太快,一不留神就割破了手,此时北堂戎渡正好将目光从天边收回来,见父亲的食指上冒出一痕殷红的血珠,水光潋滟的蓝眸不由得一动,便拿过来将那指尖放进嘴里,吮了吮上面的鲜血,北堂尊越登时就感觉手指被对方湿润的口腔含住吸了几下,麻酥酥地生热,一时倒是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只盯着北堂戎渡,心下顿觉快慰舒畅。北堂戎渡吮了那指头几下,又用舌头舔一舔,觉得血已经止住了,便松了口,抬头却见北堂尊越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不免伸手拽一拽对方的头发,嗤声道:“魂归来兮——”北堂尊越手一划,指甲已将手里的线划断了,就见风筝一下挣脱了开去,飘飘摇摇地随风不知飞到哪里,一会儿就不见了,此时北堂尊越却忽然拢臂把北堂戎渡整个人抱起来,连转了几个圈儿,放声大笑,北堂戎渡一惊,团团明艳的裙摆早已流霓般旋飞了起来,只得立时压低了声音道:“……你又发什么疯了!”却不知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里,真真是花好月圆,佳偶成双,惹得过往之人不禁驻足而视,会心一笑,北堂尊越抬臂把他半举起来,朗声笑道:“叫一声‘二郎’听听,便放你下来!”北堂戎渡气笑难禁,恼道:“叫你个大头!” 他说着,就用脚去踢北堂尊越的膝盖,北堂尊越却浑然不动,任少年不疼不痒地踹了两下,只扬着眉头,嘴角泛出一丝邪笑,催促道:“……快点儿!”北堂戎渡见周围已有人看了过来,明显是一副瞧热闹的模样,再一见北堂尊越那一锥子也扎不透的厚实面皮,没奈何,只得心中默念‘识时务者为俊杰’,刚要服软,开口叫他一声,却突然心下一亮,涌上来一个恶意报复的法子,遂马上一手捂住小腹位置,作出一副虚弱之态,皱眉责声道:“你闹什么,不知道我腹中还有孩儿不成!” 这一句话一出,北堂尊越顿时满面愕然,北堂戎渡趁此机会轻轻巧巧地摆脱了他,待双脚一落地,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额,心下死死憋着笑,面上却还作出一副愠色,快步朝前走去,周围人见状,不觉恍然,看向北堂尊越的眼神中便有了几分指责之意,明显是鄙夷他不分轻重,不知道小心爱惜身怀有孕的妻子,年轻胡闹,北堂尊越一时回过神来,饶是他面皮钢铁也似,此时也尽皆化作流水,竟是罕见地恼羞成怒,一甩衣袖便将众人的眼光抛在身后,快步追上了前方的北堂戎渡,咬牙低声道:“……你个奸猾小子!”北堂戎渡嗤嗤直笑,只觉得神清气爽,于是满面载笑,仿如春花映柳,毫不客气地笑嘻嘻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活该!” …… 白天的辰光越发变得长起来,午后,春日的阳光柔薄轻透若蝉翼,软软照进室内,沈韩烟练功沐浴过后,便披了一件雪色袍子,坐在轩窗边的桌子前,闲闲翻着一卷书在看,窗外花树灿漫,开了满枝满桠的粉色芳菲花朵,日光悠悠照在其间,那种鲜妍动人的色泽,如同云蒸霞蔚一般,一阵夹带了香气的微风拂过,莹粉的花瓣便纷纷如雪也似,轻盈地落满了桌面,覆盖其上,沈韩烟掸一掸衣袖间的落花,见书页上也落了不少,便在上面吹了吹,却突然见窗外探进一个脑袋来,这么一吹之下,直把粉红的花瓣吹了对方一头一脸。那人一愣,随后便笑道:“……我过来一趟,你就是这么迎我的?”一面晃晃脑袋,把花瓣抖落干净,自是北堂戎渡。 沈韩烟见他来了,不觉一笑,直如明珠生辉一般,道:“上午听人说你和王上出去了,怎么眼下却过来了?”北堂戎渡在窗外笑道:“我来看看你和佳期……今天天气好得很,便和父亲出去走了走,刚刚才回来。” 一百九十二.绿窗春睡觉来迟 北堂戎渡在窗外笑道:“我来看看你和佳期……今天天气好得很,便和父亲出去走了走,刚刚才回来。”他说着,一笑如波,巴在窗台上探头往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干脆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子外面轻盈地跳了进来,不带起一丝风声:“你怎么只管闷坐着,佳期呢?”沈韩烟把书随手一合,长睫之下的眼眸漆黑温润,淡红的唇略略上勾,道:“刚才哄她午睡,却死活就是不肯,也不知道眼下野到哪里去了。”他身上穿着雪色无饰的家常袍子,行动间便显得很有些温馨自在的味道,北堂戎渡扶额笑道:“这丫头,淘得跟个小子有什么两样。”正说着,却听外面有孩童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响起:“阿爹,阿爹……”不一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童便自外头跑了进来,一身粉霞色的簇锦芍药丝罗裙袄,小脚上蹬着两只凤头绣鞋,眼清眉秀,肌肤好似奶油模样,如同乳燕归林一般,一头便堪堪扎向沈韩烟,沈韩烟生怕她跌着,忙蹲了身迎住,两手轻舒,将娇小玲珑的女孩儿正正抱个满怀,修美的眼睛弯了弯,笑道:“怎么还这么淘气?”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扑在青年怀里,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牙牙学语的时候,说话之间已经很觉流利,只伏在对方身前,眨一眨眼睛,一手抱着青年的脖子,挨挨擦擦地十分亲昵,撒娇般地甜甜说道:“有花花……给阿爹……” 一旁北堂戎渡听了,这才注意到女孩儿的右手里还攥着一枝桃花,沈韩烟唇角笑纹浅浅,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微笑,既而伸手揉了揉北堂佳期的头发,饱含宠溺地温声道:“……露儿果真乖得很。”北堂佳期很响亮地‘咯咯’娇笑,肌肤泛着珠玉般的光泽,用手牢牢攀住青年的脖颈,左右张望了一下,雪白如凝脂的双颊间透出两抹健康的红晕,一双晶黄的澄净眼睛扑闪扑闪地,随即扭着身子便往沈韩烟怀里钻了钻,把稚嫩的额头贴在青年修长的脖窝里直蹭,略略静了一瞬,便认认真真地道:“露儿很乖……”沈韩烟一手抱着她,站起身来,取了一只斗纹莺彩瓶,将那枝桃花插在里面,此时北堂戎渡走过去,伸手欲抱北堂佳期,笑吟吟地道:“都多大了,还腻着你阿爹,来,给爹爹抱抱。” 北堂佳期水汪汪汪的眼睛看了看他,却只巴住沈韩烟的脖颈不放,北堂戎渡见状,只得弯着眼睛哄道:“乖女儿,来。”见北堂佳期仍是不肯,便伸手一捏她圆圆嫩嫩的小脸蛋儿,泄气道:“你这丫头……”北堂佳期被父亲这么一捏,顿时小嘴一瘪,作势就要张嘴欲哭,沈韩烟忙拍开少年的手,眼中被笑意浸染得轻轻软软,道:“她小孩子身上嫩,别捏她。”北堂佳期年纪虽小,却一向小人儿精也似,仿佛是知道有沈韩烟撑腰,便得意地朝北堂戎渡吐一吐小舌头,着实憨态可掬,惹得北堂戎渡哈哈大笑。 三人凑趣儿乐了一时,平添了几分家常 分卷阅读362 的温馨之气,沈韩烟抱着北堂佳期坐下,雪白的五指缓缓理着女儿柔软的发丝,一面对北堂戎渡道:“有中午刚做的玫瑰酿,我吃着还好,让人盛一碗给你尝尝?”北堂戎渡拊掌道:“正好,我正想弄些甜的来吃呢。”沈韩烟一笑,既而吩咐下去,不多时,宫人便送了一碗玫瑰酿进来,北堂戎渡舀上一勺略略尝了尝,展眉赞道:“果然味道不错。”说着仰头一气饮下,旁边北堂佳期坐在沈韩烟怀里,见父亲用得香甜,不免嘻嘻笑着,露出玉白的一点小牙,伸出小手清凌凌地道:“露儿要……” 北堂戎渡朝她挤眉弄眼地道:“没你的份儿。”北堂佳期一扭身扑进沈韩烟怀中,细细的手臂抱住青年的肩:“露儿要!”沈韩烟面上含笑,蝶翼般的漆黑长睫略低了低,下颌微微压住女孩儿的头顶,哄道:“这个你不能吃。”北堂佳期如今有些渐懂人事,因此即刻仰着脸看沈韩烟,嘟了嘟小嘴,歪着头道:“……给阿爹。”沈韩烟似是欣慰地抱一抱她,笑道:“乖女,阿爹不要。”说着拂一拂衣裳,站起身来:“……和阿爹一起去躺一躺好不好?”北堂佳期有些犹豫地偏首,然后乖巧地点点头,北堂戎渡伸了个腰,也凑趣道:“加我一个,咱们爷仨儿一起睡。”沈韩烟一哂,命人铺了床,三人便一同睡下了。 午后迟迟,日色明灿若金,窗外吹进来的一缕春风中依稀染着醺醺的花香,春深似海,四下静悄无声,唯见室中敞亮而静谧。沈韩烟侧卧在北堂佳期身旁,一面用手抚摩着女童的背,轻轻拍哄着让她睡觉,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另一头正闭目躺着的北堂戎渡道:“宋妃眼下即将临盆,似乎应当让其家人进来探视一二……”北堂戎渡微微动了动身子,道:“……嗯,我上午已经答应过她,让她母亲来这儿陪她一阵,直到生产。”沈韩烟一顿,既而略略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只回手搂住已经开始打着盹儿的北堂佳期。 半晌,北堂戎渡鼻息沉沉,显然是已经睡熟了,沈韩烟却并没有什么睡意,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北堂佳期,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进到室中,站在离大床略远些的位置,轻声说道:“禀少君,宋侧妃差人前来,说是明日派人接宋夫人进宫陪伴,因此提前向少君禀明……听来人说,是世子准了的。”沈韩烟微微‘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沈韩烟坐起身来,看了看正熟睡着的北堂戎渡,又转眼细细端详着旁边的北堂佳期,就见北堂佳期一根嫩葱尖儿也似的小小手指含在自己嘴里,模样可爱又可疼,沈韩烟眼中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祥宁之色,不觉便含了慈父的笑,低头忍不住在那白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正在此时,北堂佳期却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就没有睡实,眼下迷迷糊糊地便伸出小手,撅一撅粉嫩的嘴巴道:“阿爹……”沈韩烟怕她吵醒了旁边的北堂戎渡,因此忙抱她起来,走到外面,北堂佳期把小脑袋搁在他的肩上,软软道:“要吃果果……”沈韩烟拍了拍她的背,莞尔一笑,道:“嗯,咱们去吃。”说着,将女儿抱到旁边一间小室,让人取了几色糕点和时令鲜果过来。 朱红的漆花长窗半掩半开,窗外一株花树生得蓬勃,朵朵花盏明艳如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美丽,浅金色的日光自花树枝桠间温柔淌过,同时薰暖的和风微微自窗外钻进来,一股清净凉爽的气息便顿时扑面而至,风过无声,拂动了一树繁密的春花,使得薄嫩的花瓣点点飘落在窗台间,北堂佳期坐在沈韩烟腿上,张着小嘴吃他喂的点心和水果,等到吃饱了,便从沈韩烟身上滑下来,跑去探头看窗外无边的春景,沈韩烟想起她方才在北堂戎渡面前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极度依赖,一时间心思微转,便嘱咐道:“露儿,以后要跟爹爹更亲近些,就像跟阿爹一样,好不好?”北堂佳期听不太懂他的话,因此扭过头来瞧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清澈的天真之色,只粲然一笑,沈韩烟轻叹一声,招手让女孩儿过来,抚着她稚嫩的脊背,温言道:“露儿喜欢爹爹,爹爹才会更喜欢露儿……乖孩子,知不知道?” 北堂佳期自然不会多么明白青年的意思,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对方的腿撒娇,沈韩烟见她这个模样,心底泛起一丝怜爱,不觉微微叹一口气,想起宋氏来,北堂佳期眼下年幼不知事,但他作为父亲,总不能不为她打算,如今北堂氏政权如日中天,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北堂戎渡此时不过十七岁,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子女,而这世上无论是什么事物,一旦多了也就不觉得稀罕了,眼下北堂戎渡待北堂佳期的确十分爱惜,这与北堂佳期是他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孩子不无关系,那么如果日后北堂戎渡的儿女逐渐多了,他是否还会这样宠爱这个女儿?身为一个女孩,只有得到父亲足够的疼爱和重视,才能过得自在。思及至此,沈韩烟心中不知怎的,不经意间却突然就想起今日下午所看的那本消遣用的书来,写的是当年则天皇帝之事……想到这里,脑海当中竟蹦出一个近乎于荒唐的想法来,他忙压下这个念头,对着北堂佳期温和一笑,握紧了她温暖柔软的小手,说道:“今天露儿还没泡药,咱们现在泡好不好?”那药浴极是贵重,一个人一连十年下来,耗费的财物只怕能打个金山出来,因此即便是北堂氏子嗣,若不是根骨极佳的话,也是没有资格使用的,但是泡在里面时却是很不舒服,因此北堂佳期自然不乐意,只扭着身子嘟囔道:“露儿不要……”沈韩烟弯腰拥住她,哄道:“好孩子,听话,用了这个,以后才能把功夫练好,嗯?”说着,便起身到秘室取北堂戎渡交给他保管的药粉,为北堂佳期浸泡身体。 等到好容易泡完了药浴,北堂佳期已经恹恹地不爱动弹了,如同失尽了力气一般,软软靠在沈韩烟身上,呢喃道:“阿爹……”沈韩烟低声拍哄着她,心思却已不知飞到了哪里,想到宋氏就快要临盆,也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宋氏与北堂佳期的生母李侬儿不同,李侬儿身份卑微,当年即便没有难产而死,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北堂佳期,孩子照样要送在沈韩烟身边养育,但宋氏却是并不一样,她完全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儿女,既是如此,待她生产之后,只怕北堂戎渡便要时常去丽鸿殿看孩子,自然而然的,探望北堂佳期的次数就要减少,对长女的宠爱就势必要分出一些给她的弟弟妹妹,而等到日后,待北堂戎渡的子女逐渐更多的时候……沈韩烟想到这里,不由得将北堂佳期抱了起来,怀中那温暖的小小身躯软绵绵地偎依着他,满 分卷阅读363 是信任依赖之意。 这是我的女儿,我会给她最好的……沈韩烟想,他现在才知道,父母为了子女,是愿意耗费一切心力的,为了北堂佳期的将来,自己多耗些心思,又有什么要紧?他闭了闭眼睛,手上轻抚着女童的头发,北堂佳期尚且年幼,自然不懂得父亲的这些心思,只是乖巧地用小脸去蹭青年的衣襟,沈韩烟低头亲了亲她白皙光洁的小小额头,整颗心都是柔软而愉悦的,窗外点点繁花纠缠飞舞,和煦的日光寂静洒落,一室无声。 …… 北堂戎渡打着呵欠睁开眼时,就见沈韩烟正坐在桌前把玩一只小小的金镯子,桌上还放着一只嵌丝点翠的首饰盒,旁边北堂佳期则是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北堂戎渡依稀觉得那镯子有些眼熟,便坐起身来笑道:“……在摆弄什么呢。”沈韩烟面上露出一分杳然的和悦笑容,静默一瞬,方道:“刚才没什么事,忽然记得以前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都还收着,便叫人拿出一匣子来,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给露儿用的。” 北堂戎渡下床走过去,饶有兴致地道:“哦?也对,我小时候确实有不少好东西,都可以给佳期用用。”说着,细细瞧了青年手上的小金镯子一眼,认出了这是从前常戴的,便道:“这镯子……”沈韩烟接口道:“这镯子还是当初夫人给的,我记得你经常戴在手上。”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动,眼神顿时宁和了下来,似乎沉浸在某种曾经的美好记忆之中,微笑道:“可不是?有一次我还弄丢了,好在后来被丫鬟在假山后面找着了。”沈韩烟不动声色,神情平静得仿佛一潭秋水,却是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的情绪变化,只温然笑道:“我见这东西不错,正想给露儿戴呢。”北堂戎渡随口笑道:“正是的,白放着也是白放,拿出来用用才好。”说着,从青年手中取过镯子,亲手给北堂佳期戴上。 沈韩烟目光明澈流动,在北堂戎渡身上微微一转,知道他对北堂迦的感情实是无人可以替代,因此思虑片刻,便不经意地道:“说起来,露儿长得虽有些像你,但我看着,却好象更有七分与夫人相似。”北堂戎渡一怔,道:“是吗。”说着,不觉细细端详着女儿的容貌,北堂佳期如今还小,自然不大能看出什么来,但北堂戎渡方才听了沈韩烟的话,心中就先入为主,越看越觉得北堂佳期的模样果然与北堂迦仿佛,遂灿烂展眉,目光当中登时有了说不尽的喜悦之意,伸手拢北堂佳期入怀,笑着抱了她亲了又亲,沈韩烟见此情景,只在旁含笑瞧着——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北堂迦在北堂戎渡心中的分量,究竟是如何之重……因此沈韩烟只是静了片刻,就将先前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道:“露儿看来确实与夫人很有缘分,‘北堂佳期’,‘北堂佳期’,乍听起来,跟夫人的名讳都是极相近的。” 北堂戎渡闻言愣了一愣,先前他倒是从来不曾注意过这一点,眼下被沈韩烟这么一提,果然‘佳’与‘迦’不就是同音么,若是把后面的‘期’字抹去,简直听起来就是一模一样了!想到此处,北堂戎渡面上不禁有蓬勃喜色,且喜且慰,眼眸瞬间明亮起来,那一份对女儿的慈爱疼宠之心越发浓重,笑道:“可不是么!”说着,把北堂佳期举起来,一连抛了几下,逗得她‘咯咯’直笑,沈韩烟在旁边见了这一幕,唇角笑意缓缓,淡若风烟,知道经过今日这一番用心,自此以后,无论北堂戎渡再有多少子女,北堂佳期在他心中,都已是独一无二,再无人可及的了。 当晚北堂戎渡便留在琼华宫,第二日一早,沈韩烟待他上朝之后,自取了帐簿一一看了,到得中午,沈韩烟用过饭,忽然想起一事,便起身从一处檀木柜里取出一把象牙柄的白纨扇,上面绣着的一双玉色蝴蝶栩栩如生,正是上次牧倾萍丢在这里的那把团扇。沈韩烟迟疑了一下,寻出一只锦盒,将扇子放进里面,就要让人送还给牧倾萍,但想一想又觉得不妥当,自己一个业已成亲的男子,却单独将一把扇子送与一个未婚姑娘家中,被其他人见了,只怕要落得个私相授受的名头,因此又叫人自库房中拣了蓬壶结秀方瓶一件,蓝田玉箫一支,九蟠春艳绣花灯一对,并几样首饰玩器等物,用半大的箱子连同那把团扇一同装了,这才唤进一名内侍,指着地上的箱子道:“将东西送到牧府,只说二小姐上回送的那些玩器,佳期很喜欢,因此今日回礼。”那内侍垂手应了,将箱子抱起,这才退下,一时沈韩烟摒退殿内侍奉的宫人,坐在榻上略略有些出神,牧倾萍那等敢爱敢恨的心意,他不是不为之动容的,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到底他与牧倾萍还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就好比当初殷知白亦是真心,但奈何自己对其并无情爱之念,更何况如今早已有家室,因此其他种种,终究只是孽缘而已。 此时午后春风和煦,日光自垂垂的纱幔中淡淡渗进来几缕,沈韩烟正自心绪杂乱间,旁边北堂佳期却是有些困了,眼皮直发沉,扯着他的衣袖道:“要睡觉……”沈韩烟回过神来,把她抱到窗边的长榻上躺了,自己侧身卧在一旁,扯过一条青如意锦纹丝绒薄被,给女孩儿盖上,用手慢慢拍她入睡,半晌,青年被晴暖的日光照得渐渐神思倦怠,鼻中闻着窗外透入的花香,不知不觉间,也自睡了过去。 沈韩烟正迷迷糊糊之间,却忽然听见外面似乎有谁在远远地说话,细听那声音,倒是北堂戎渡,只听他问道:“……今天天气还好,怎么却不见佳期在外头玩儿?”一个尖细的内监声音陪笑道:“回世子的话,少君和姑娘已睡下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再没说话,过了一时,窗外光线忽然一滞,明显是有人站在外面,把阳光挡住了一片,沈韩烟不知为何,却是没有起来,只继续作熟睡模样,由于隔着一层薄薄的销金纱帐,因此倒是应该看不出来。 北堂戎渡站在窗边,透过薄纱见他们父女两个睡在榻上,一样的肤如凝脂,莹腻润皙,此情此景,实是美不胜收,一时间不觉心中也软和了下来,只笑吟吟地站在外面,目光温柔,隔了窗子凝神看着他俩,也不出声,过了一会儿,这才径自离开了,沈韩烟听他走了,这才略微睁开眼,一时神情静静,片刻之后,又重新合上了双目。 北堂戎渡今日散朝之后,便在前头官署办公,眼下才刚刚回来,此时瞧过他父女俩,便回到自己宫中,脱下袍服冠带,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墨绿春裳,便乘车前往大内。 一时到了乾英宫,廊下竹帘半遮半卷,静静低垂,唯见花开无声,北堂戎渡用扇 分卷阅读364 子轻轻敲着手,走到里面,一路宫人尽皆伏身,北堂戎渡随意问道:“父王在么?”有人垂手道:“……回世子,王上此时正在内室。”北堂戎渡点点头,绕过长廊,进到里面,就见珠帘之后,北堂尊越一手支颊,正斜卧在榻上小憩。 一百九十三.情关 北堂戎渡绕过长廊,进到里面,就见珠帘之后,北堂尊越一手支颊,正斜卧在榻上小憩。 此时殿中并无他人,日光浅薄如纱,泛着花香的暖风自外面徐徐吹入,将一色的湖蓝绫幕拂得微微波动不已,如同风皱春水,北堂尊越只穿着一件象牙色的薄薄春衫,呼吸均匀,衣襟周围略绣了些素净的花纹,光可鉴人的黑发用一根绿玉簪松松挽住大半,兀自熟睡着,几缕光线淡淡漏在他半侧着的脸上,剔透的肌肤有着半透明的质感,似乎微微泛出柔和的光芒,映着那修眉薄唇,直将窗外新开的一丛鲜妍海棠都比了下去,北堂戎渡轻缓地走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北堂尊越,只见他父亲侧卧的姿势慵懒而放松,几丝墨发不动声色地隐没在衣领中,引出无限的遐想,薄软的春衫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修长的双腿线条,令人心旌神摇,仿佛只这样看着这个男人,就已经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北堂戎渡心中暗赞,他安静无声地看着男人的睡容,心中觉得颇为宁和,好象有什么融化了开来,既而轻轻伸出手去,抚上了对方的眉毛。 习习清风自窗外而入,清爽宜人,就在此时,北堂尊越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仿佛饶有兴趣一般地慵懒瞧着他,北堂戎渡一愣,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好象是偷糖吃的小孩子被大人当场抓住了一样,竟有些莫名地心虚起来,只下意识地灿然一笑,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出人意料地有几分无邪的意思,呐呐道:“……你醒啦。”北堂尊越一伸胳膊,扯着北堂戎渡的手就把他带到了榻上,侧身一手拥住,将儿子整个地包容在怀中,微微眯起眼,道:“……怎么忽然想到来这儿了?”北堂戎渡把脸贴在父亲怀里磨蹭了两下,带着几分从容的倦意,笑道:“不行吗。”北堂尊越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偎得更舒服些,一面从少年手里取下折扇,打开扇了扇:“……本王可没说不行。”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感知到父亲的温和与亲昵,因此把脸贴着男人的肩胛,只笑盈盈地轻松说道:“是我把你吵醒了吗?”北堂尊越用指腹细细地磨着他光滑的右颊,面上透着慵懒性感的气息,懒散道:“……不然还会有谁?” 北堂戎渡闷闷地笑,却张嘴隔着衣衫去拱男人的胸口,北堂尊越一手合起折扇,‘啪’地一声在他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轻斥道:“又闲得慌了,嗯?”北堂戎渡哼哼着不应声,等到拱了几下之后,便感觉到一处突起就藏在薄薄的衣料下面,因此马上含住了,隔着衫子就仿佛吃奶娃娃一般地嘬了起来,北堂尊越闷哼一声,下腹微微收紧,对少年的这个毛病实在有些无可奈何,索性便由着他,北堂戎渡伸手揽住男人,贪婪地埋在对方胸前重重吮吸了几下,不过很快就觉得似乎不过瘾,于是用手将父亲的衣襟向两边扒开,露出一片健美的胸膛,其间两处殷红的乳首赫然在目,北堂戎渡舔了舔嘴唇,温热的鼻息拂过北堂尊越的乳尖,这才觉得满意了,登时便凑上去含住其中一个,没过多久,又换到了另一边,轮流着吮吸把玩。 又麻又痒的感觉从胸口传来,令人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北堂尊越眉头微蹙,虽然绝对不是厌恶这种行为,不过到底还是不太习惯,因为少年的举动并非单纯只是床笫间的狎昵爱抚,而更近似于一种……怎么说呢,更近似于给他一种正在为对方哺乳的错觉,而哺养孩子,分明只是女人的天职,身为男性,骨子里的本能使得北堂尊越下意识地感到很不自在,他忍耐了一会儿,但北堂戎渡却似乎根本没完没了,因此最终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有些烦躁了,捏住儿子的下颚,把他从胸前推离了一些。 北堂戎渡正舔吮得津津有味,此刻忽然被推开,自然不满地又重新缠了过来,北堂尊越见状,便皱眉道:“……本王是你爹,不是你娘,难道还真能像你娘一样,给你喂奶不成!”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仿佛是愣了愣,神情几乎有一瞬凝滞在了那里,既而便重新恢复了常态,微微敛眸道:“……你不喜欢就算了。”说着,翻过身去,背对着男人,意似浅寐。 北堂尊越见了少年这个模样,心中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懊恼之意,后悔不该提起他母亲,男人迟疑了一下,有些犹疑地伸出手去,仿佛有点儿僵硬的痕迹,然后扳住了北堂戎渡的肩,将他翻了过来,抱到自己身上,随后微吸一口气,一手将儿子的头按在自己的的胸膛间,闷闷道:“……算了,你爱弄就弄罢。”北堂戎渡把脑袋抬起来,望向父亲的脸,清亮的目光里似乎盈盈满满地装了些什么,被某种情绪悄然覆盖,他轻轻捏住对方的手指,然后低头不断地慢慢亲着男人的脸颊,北堂尊越对儿子这样的亲近表示欢迎,舒开双臂,将强壮的身躯展开,把北堂戎渡整个人都裹在怀里,甚至连两条结实的长腿也微微张开了些,让北堂戎渡可以置身其中,最大程度地紧密拥揽着他,这样蛊惑人心的举动,让北堂戎渡忽然就生出了一种错觉,就好象是仍旧待在母亲腹中那样的温暖与安全——不,比起那样,甚至更可靠,更舒心,哪怕这仅仅是来自于他父亲暂时性的举动,也让他格外珍惜……北堂戎渡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渐渐放松了下来,他伏在北堂尊越身上,把脸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里面,一手则揉搓着男人的胸膛,此时他心底最细微最幽暗的角落里,突然隐秘涌动着一个暗沉的念头:很想得到这个男人,将他拥抱占有,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得到他,看着父亲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痛楚的表情,看着这个霸道独断的强势男人是否也会有软弱的一面?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向来强壮又漂亮的的身体,在内部究竟会是什么滋味?是不是与外表截然不同,柔软炽热得动人?—— 这具迷人的身体他喜欢,这个暴虐霸烈的灵魂,他似乎也很喜欢! 欲望的触动其实往往只是刹那之间的事,这个念头一旦上来,就再也按不下去了,北堂戎渡的眼眸幽沉了一下,某种本能开始复苏,随即脸上就挂起了莫名的奇异微笑,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察觉——情欲来得如此强烈,不过他必须小心一些,把这念头遮掩起来,不动声色地去引诱男人,让对方 分卷阅读365 自己不知不觉地踩进陷阱里才好。 因此北堂戎渡动了动身子,渴望占据了上风,贪婪地磨蹭着男人的身体,借着彼此肌肤相贴的掩护,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在父亲身上蜻蜓点水般地灵活轻抚,同时去舔北堂尊越坚硬的下巴,北堂尊越挑高了眉,一双凤眸徐徐眯起,薄唇也弯了弯,对于少年这样并不常见的主动,自然乐于回应,哪里舍得推开,不过还没等他采取什么行动,北堂戎渡就已经将那微微滑动的凸高喉结张口含进了嘴里,满含情色味道地柔柔吸吮,在上面留下湿漉漉的涎水,下腹两腿间的位置也兀自摩擦着父亲的小腹,北堂尊越哼了哼,眼睛情难自禁地半眯着,似乎感觉很不错,右手张开罩住了少年的头颅,在浓密的黑发内轻搓着对方的头皮,北堂戎渡仿佛在笑,嘴唇蜿蜒而上,轻轻啃咬着男人犀锐的下巴尖儿,间或伸舌舔吸,就仿佛是在故意折腾人一般,动作慢得不可思议,北堂尊越有些按捺不住,很配合地主动稍微仰起脖子,并不设防,只命令道:“……你就不能快点儿?本王没耐性陪你磨着玩儿。”北堂戎渡重重吸了一下对方的喉结,没有违抗他的话,只蓝眸闪了闪,低低地笑出声来,道:“好了好了,我不玩了,你安安静静躺着,让我亲一会儿罢,好不好?” 北堂尊越不置可否,他觉得似乎有些困倦,好象是方才没有睡好的缘故,四肢依稀懒怠,那厢北堂戎渡却是爱不释手地揉搓着他的身躯,十指不住地在他身上游移着,撒娇似地埋在他怀里,不断地蠕动磨蹭,北堂尊越感觉体内逐渐爬上一丝莫名的燥热,有欲望开始浅浅露头,但就在此时,武者敏锐的直觉与本能的警惕,却让他突然感觉到了自身的某种异样—— 北堂尊越的眉心猝然耸动起来,凤眸里流露出丝丝幽冷之色,他充满危险性地眯起双目,双眉斜挑瞪着身上的少年,忽然冷声开口道:“混帐……你在本王身上做手脚?”北堂戎渡一顿,从父亲的胸前抬起头来,那平素清澈的眼眸,此时却隐然闪烁着满是掠夺的颜色,见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识破,因此索性干干脆脆地承认道:“是,我刚才点了你的穴道……你生气啦?”方才他借着两人身体厮磨之际,用手掌做爱抚在北堂尊越身上的一些穴位间揉捏搓弄,令其肌体在不知不觉间逐渐绵软起来,开始慢慢倦乏,使不上什么力气,由于这种举动十分隐蔽,北堂尊越一时却也没有发觉。此时北堂戎渡的目光复杂而深邃,眼睛里潋滟着水光片片,因为紧张而舔着嘴唇,盯着身下的男人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怕你乱动而已……”北堂尊越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怒火,面上的神情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波澜,但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男人即将发怒的前兆……此时北堂戎渡眼底明明白白地闪烁着暗色的火花,是再无掩饰的欲望,只有傻子才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目光所及,北堂尊越健壮的身体在瞬间僵住,既而低咒一声,恼道:“……给本王下来!”说着,就要翻身而起,把北堂戎渡毫不客气地从身上掀下去。 但北堂戎渡却是手疾眼快,将北堂尊越刚刚抬起一点儿的高大身子猛然推倒,一把就按住了他的双肩,同时翻身而上,抬腿跨上男人的腰腹,用整个身体牢牢压住了他,北堂尊越躺平在榻上,眼下一时间用不出多少力气,因此竟被儿子按紧,不得动弹,他平生何曾遇到过这种事,不由得当真有些恼怒,狭长的凤眸危险地半敛起来,满是威胁意味地直视着北堂戎渡的眼睛,声音冰寒严肃,冷喝道:“下去!本王再不说第二遍!” “……我不!”北堂戎渡一口拒绝,他不再掩饰自己的企图,嘴边噙着满是邪气的笑,垂下长长的黑睫,眼神赤裸裸地打量着父亲衣衫散乱的胸膛,扑面而来的气息中清清楚楚地写着‘渴望’二字,分明是想掌控,用手去狎昵地抚摩那结实的胸肌:“爹,你可真漂亮……”北堂尊越的目色逐渐阴厉起来,怒意盎然地盯着少年的面孔,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排斥气息,气极反笑,道:“好,好,你的胆子越发大了!”他向来高高在上,从来没有人能够在他的身上做这些事情,此时自然怒不可遏,但北堂戎渡只无视男人眼中的薄怒,两道修眉高高挑起,幽蓝的双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分明就是男性的侵略气息,固执地迎上父亲恼怒的凤眸,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的胆子从来就不小,所以现在,我要弄你!”北堂尊越额角青筋隐隐浮现,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冷肃,望向北堂戎渡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讥诮,冷冷喝道:“……混帐,你想造反不成!”话音未落,身体却突然一僵。 北堂戎渡收回点住他穴道的手,俯身将动弹不得的男人搂住,不去看对方眼中熊熊的怒火,只软声道:“爹,你就让我快活快活罢,好不好?”他缠住北堂尊越僵硬绷紧的身体,不断地撒娇磨蹭着,用足以软化任何人的坚持的甜腻声音,痴缠道:“爹你一向最疼我了,你就答应了我罢,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北堂尊越很是懊恼地拧起眉头,头痛得几乎想要扶额,先前他还十分生气,但在北堂戎渡这样的软语低侬之下,那些撒娇请求的话语很容易就熄灭了他的怒火,若是北堂戎渡一味强硬,他绝对会翻脸大怒,可是当他的孩子柔声恳求他的施与时,北堂尊越就又舍不得对其恶语相向了…… 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狡猾之极,就吃准了他最受不了这一招……北堂尊越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用商量的口吻道:“渡儿,别闹,把穴道解开……本王保证不跟你发火。”北堂戎渡哪里肯听,就像是一个蛮不讲理地要糖吃的孩子一样,在北堂尊越胸口乱啃,眸中满是攫夺撕咬的渴望:“我不!我就要你,我就要!非要不可!”北堂尊越见状,泄气地呻吟一声,闭上眼,片刻之后,突然又再次睁开,金眸当中透露出一丝冷厉与威胁,恶狠狠地几乎要爆出杀气来,道:“……快点儿解了!不然等本王冲开穴道之后,非揍得你半死不可!” 哪知北堂戎渡却只是哼了一声,抬起头一挑眉毛瞧着他,薄唇扬起满不在乎的弧度,淡淡地撇一撇嘴道:“打我?那也是等会儿之后的事了,我如今且顾眼下,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等我快活够了,你爱打就打,给我留一口气就行。”说着,就开始动手去扒北堂尊越的衣物。 少年这种滚刀肉的作风让北堂尊越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他强打精神,试图说服对方,但无论是出言恐吓,还是软硬施兼,北堂戎渡却就是不吃这一套,到底还是把 分卷阅读366 身下的北堂尊越扒了个干干净净,连只袜子都不剩,让那强健完美的躯干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不仅仅只是北堂尊越喜欢他的身体,他自己,也已对北堂尊越的身体日渐着迷…… 北堂戎渡剥光了父亲的衣裳之后,又扯下玉簪,让男人的满头黑发披落下来,做完这一切,他却没有急于如何,只是想了想,便动手把男人抱到了不远处的大床上,自己则走到殿外,将周围的宫人远远遣开,这才重新回来,把门严严实实地关紧,带着一脸迫不及待的神色,翻箱倒柜地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最后好象是找着了,于是才回到床前,踢掉鞋子爬了上来,一把扑住北堂尊越,在男人身上磨蹭个不住,得意地喃喃低语道:“这下没人了,就咱们俩……爹,你真香!”说着,将北堂尊越的乳首含进口中,弓了弓腰,大力吸吮着,一面微微发出动情的低吟声,似乎急欲寻找发泄的渠道,北堂尊越见他这个架势,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死心,一时间竟然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儿,俊美的面容僵硬着,凤眸沉沉——他不是不深爱北堂戎渡,但心中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为对方做出这样的牺牲! 然而北堂戎渡却是兴奋难禁,连身体都微微颤栗了起来,男人之间不似男女天生就有契合的方式,势必有一方要凌驾其上,占据主导的操控地位,这就意味着另一方不得不接受被进入的事实,意味着被占有,这就使得男子之间的情事显得刺激许多,更何况此刻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强势,如此健壮而漂亮,就这么躺在他身下,没有任何防护,情色的芬芳扑面而至,多么矛盾,多么动人,就仿佛是在引诱着人去占有,这样的极度诱惑,让北堂戎渡的血液慢慢开始沸腾,实在无法去抵挡。 ……这是我的!北堂戎渡捏住了男人的右乳,心底一时间只有这个念头。 好罢,什么伦常道德,血亲父子,暂时都统统见鬼去罢,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去占有这个男人!北堂戎渡咽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欲望和热情,灼热得似能点燃燎原之火,北堂尊越看着他这个模样,心下低咒不已,嘴里却还得像是在诱哄着闹脾气的孩子一般,磁性的声音中微有沙哑之意,隐忍道:“……你就不能听话点儿?”北堂戎渡修眉轻挑,打断了男人的话,蓝眼深处有着狂嚣欲露的渴望,道:“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要!”说完,又忽然换了一副面孔,神情之间软若春水,抱着父亲的身体,腻声恳求着:“爹,求你了,你就应了我么……”北堂尊越冷笑一声,道:“莫非本王眼下,还有选择不成!”北堂戎渡笑吟吟地舔着他的唇,向他怀里颇为无辜地偎了一偎,软语切切:“当然有,你可以选择强奸或者和奸……全看你自己的态度。”北堂尊越顿时为之气结,一个控制不住,简直要一口血喷出来,噎得连半个字也没有,他勉力咽下喉间涌上的什么,再也压抑不了怒气,破口喝骂道:“……你个小王八蛋!” 北堂戎渡嘻嘻笑着,浑不以为意的模样,神情悠然地轻舔着北堂尊越的下唇,等再抬头时,却已是一派端正专注的模样,牢牢注视着北堂尊越的面容,眼神邪佞,发亮的双眼中透着丝丝危险,只在口中轻缓说道:“……爹,当初你要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北堂尊越微微一凛,似乎头一回认识对方一样,一双犀利的凤目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原来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之间,真的已经……长大了!—— 这到底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然而北堂尊越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北堂戎渡将脸贴上他清凉的面容,不住地亲昵摩擦着,随后把舌头钻进他的口腔,柔和地在里面嬉戏,北堂尊越皱着眉,试着去冲开穴道,但显然,即便是以他的修为,这也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功的。 北堂尊越的脸上阴晴不定,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天生就应该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从来没想过会被儿子戏弄,但如今,情势却直转而下,他明显是处于下风……思及至此,饶是北堂尊越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此刻神情之间也仍然微微有些懊悔,手心竟都细密地暗暗沁出汗来,北堂戎渡见状,乘机又加了一把伙,伏在男人身上,轻咬着对方高挺的鼻梁,语气不无诱惑,道:“你以前说过,我是你唯一喜欢的人……这是真的吗?”说着,又用舌尖色情地刷过父亲的睫毛,北堂尊越在少年的眼中没有看到丝毫放弃的意味,因此没好气地道:“废话!”北堂戎渡只是一笑,又继续道:“那么,你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这么喜欢我……你把自己都给我,我才信你。” 这话简直就是有些卑鄙了,近乎无赖,但又偏偏让人没法反驳,北堂尊越定定看着少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在探询着儿子究竟有多么坚持,又或者是在心底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挣扎,末了,男人突然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想干什么就快点儿,等干完了就马上滚蛋!”北堂戎渡大喜,连忙缠上去陪笑道:“爹爹你真好……”北堂尊越大骂一声,然后又道:“把穴道解了!”北堂戎渡摇头,像个孩子一样地固执:“那可不行,万一你突然反悔了怎么办?到时我可没处哭去。”说着,搓了搓手,审视着下面这具男性胴体,有些口干舌燥地抿了抿嘴唇,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意,心情紧张,就好象面对着一桌大餐,却不知道要从哪里下嘴一样,北堂尊越见了,于是冷冷嘲弄道:“装什么雏儿,别告诉本王你不会!”北堂戎渡讪讪道:“我当然会啊,可是……我这不是没碰过你么,你和别人不一样……”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心下一愣,却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态度就有些略略软化了,他皱起眉,极不情愿地道:“……快点儿完事!” 然而男人虽然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但北堂戎渡却从父亲英俊的脸上捕捉到了某种犹豫,甚至色厉内荏,他突然间就觉得心情顿时大好,再次趴到对方健壮彪悍的身体上,狠狠去闻男人身上的味道,他敢肯定,北堂尊越绝对是有些紧张,滑溜光洁的肌肤绷得紧紧的,连喉结都在几不可觉地微微上下滑动,北堂戎渡见此,不由得就有些愧疚了,抚着父亲的面庞,道:“爹,你放松些。”北堂尊越没什么好气地讥讽道:“……怎么,莫非你不行了?”北堂戎渡耷拉下脸来,哼了一声,用手揪住男人的右乳,道:“我让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说着,直接把衣裳脱了,又拆散头发,同样赤裸裸地和北堂尊越坦呈 分卷阅读367 相对,然后从衣堆里摸出刚刚翻找出来的一瓶香膏,打开闻了闻,这才满意地用手扳住北堂尊越的两条腿,向外分开。 北堂尊越结实的腹肌突然猛烈地收缩,低斥道:“……你干什么呢!”他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难道是因为怕被弄伤?可笑!那么……不管怎么说,总之他确实很不适应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但北堂戎渡却只好整以暇地一面用手把他的双腿掰得更开一些,一面满脸无辜道:“干什么?干你呗。”北堂尊越气结,实在懒得跟他多作口舌之争,只青筋直跳道:“……那你就快做!”北堂戎渡已经分开了父亲的两条长腿,此时正用手握住那两团结实的臀肉抓揉了几把,然后将男人的下体分得更开些,露出了里面的秘处,顿时暧昧地笑道:“嗳,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里呢……很不错啊。” 饶是北堂尊越饱经风月,此时听了这种露骨的挑逗,也仍然即时大怒:“……给本王闭嘴!你要做就做,看个什么劲儿!”北堂戎渡却是不怕他,把那瓶香膏拿来,伸手在里面蘸了蘸,然后有些紧张地慢慢靠近那处,将指尖颤巍巍地朝着那从未有其他人碰触过的禁忌地方,径直凑了上去。 刚一碰到那里,彼此就都是不由自主地一颤,北堂尊越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声音中多了几丝压抑的紧绷,听起来倒有些像是在无奈地叹气,咬牙道:“本王肯定是疯了……才会答应你!”北堂戎渡嗓子有些发干,心里的那股邪火立刻就涌了上来,体味着指尖上触碰着的那种柔软和温暖,粗声粗气地道:“不对,是你快让我疯了……”说着,手指试探着轻触那紧闭的洞口,将手上的香膏慢慢在周围抹得均匀了些,然后借着润滑,先是在附近浅浅揉按了几下,既而才一点一点地缓缓把指头往里面钻进去——男人强壮而有力,这具健实的身体,他似乎已经渴望很久了。 北堂尊越股间一紧,只觉又是难堪又是胀痛,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一张脸阴得直快要滴出水来,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趴了上来,眼里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舔着他的下巴,一直吻到俊美的面庞,道:“……爹,你怎么这么紧张?”说着,敏感地察觉到男人绷直了身子,遂轻轻咬住父亲的耳朵,请求道:“你放松一点儿,不然很麻烦……”北堂尊越此刻只想着早早完事,闻言真想破口大骂,但到底还是只得忍住,眼里满是凶狠强硬之色,不耐烦地道:“……你直接做就是了!难道还要本王教你不成!” 北堂戎渡扬扬眉,诧异道:“那怎么行。”索性低下头和他缠绵地亲吻,一面说,一面手上不停,摸索着往里面进,欲向深处开拓,又在唇齿交缠间含含糊糊地道:“咱们俩头一回的时候,我醉得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把你弄得很疼……今天应该不会了。”北堂尊越哑口无言,但却是气息渐促,被少年那根灵活的手指弄得极为不适,但北堂戎渡却心脏蓬蓬直跳,舔着唇,修剪圆润的指甲小心地不刮到男人体内的嫩肉,只将食指在内里缓缓进出着,体味着那种被死死咬紧的感觉,不断开扩箍窒的壁腔,去模仿着交合的样子。 北堂尊越头皮微微发麻,其实被情人这样温柔以待,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但北堂尊越却宁可少年蛮横地发泄一通,也不想被对方这么小心翼翼地呵护,因为这只会让他更加鲜明地认识到自己如今置身下位的处境,简直忍无可忍,倍加煎熬烦躁,他根本不在乎是否会受伤,也没指望从中得到什么乐趣,只是低吼道:“……该死!你快点儿弄完算事,到底有完没完了!” 北堂戎渡被他这么厉声催促,没奈何,只得把手抽出来,道:“好罢好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用双手紧箍住父亲的腰身,那让两条结实的长腿张开,紧紧缠绕上自己的腰,将自己围在里面,这才又取了一些香膏,抹在自己早就抬头的性器上面,然后深吸一口气,扶着那胀头胀脑的东西顶在父亲的股间,慢慢往里面挤。 北堂尊越只觉得下身被一个滚烫的玩意儿死死顶住,然后开始一寸一寸地挤进来,钝利的胀痛来的如此猛烈,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饶是他已经有所准备,也仍然低哼一声,竟是一瞬间全身绷紧,冷汗涔涔,但北堂戎渡却是仰头长长地呻吟了一下,脸上又是痛楚又是快活,满脸迷醉,瞳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水色,发现自己被如丝般的温暖紧紧包容住,一寸寸地挤进了一个高热牢窒的所在,虽然被箍得甚至有些疼,但和那种身心皆畅的舒慰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那地方紧紧吸附着他,甚至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已经让他尝到了极乐的滋味……北堂戎渡舒畅地轻叹一声,觉得腰都快要酥了,转而继续往里深入,贪婪地攫取更多,一面低头去看两人相接的部位,就见随着自己分身不住地缓慢挤入,北堂尊越股内周围细密的褶皱也被慢慢撑开,虽然仍旧本能地用力收紧,但那笔直挺入的东西却还是令其在重压之下,不可抑制地一点一点抻开,最终细密的纹路干脆就被全部拉平了,撑到了极限,周围的嫩肉也被完全挤入了体内,与此同时,一滴殷红的血珠忽然缓缓出现在两人的结合处,并且凝得越来越大,终于一颤一晃,悄然滑落,顺着臀缝一直蜿蜒下去,滴在了下方的褥子上。 北堂戎渡虽说在床笫之间阅人无数,但此刻这样清清楚楚地观察男子承受之苦却还是第一次,一种身为男性掌控的优越感不可遏制地充满整个胸腔,但同时,也还注意着北堂尊越的情况,低头去亲父亲僵硬的脸孔:“……爹,疼得厉害吗?我刚才都已经说了还不行,可你偏是不听……” 北堂尊越脸色铁青,眉宇紧皱着,冷汗直冒,儿子带有怜惜的口吻丝毫不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忍耐,以及压抑的喘息,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下,哑声吩咐道:“快点儿弄完……”北堂戎渡听了,却忽然有些不太高兴,道:“……难道你很忙么。”说着,索性继续深入,只见一缕细细的猩红鲜血自男人结实的臀上缓缓流下去,沿着股沟一直往下淌,忽然间只听北堂尊越自鼻腔内闷闷一哼,同时两人相连的部位冒出了两三点夺目的殷红,如同绽开了几朵血色之花,同时少年的那件微红硬物却是倏忽整个儿没入了父亲的体内,埋进那处紧滑高温之地,平坦的小腹紧紧贴住了男人的耻骨。 这种莫大的刺激使得北堂戎渡‘啊’地一声低叫,狂嚣的欲火一下就激烈地熊熊烧了起来,两腿间的硬物深深地埋进男人的体内,登时低头逮住北堂尊越的嘴唇就是一通猛啃,只 分卷阅读368 想把这个男人按在身子下面恶狠狠地征服。北堂尊越青白着脸,汗如雨下,痛得咬牙,几次深深地吸气,尖锐的钝痛撕扯得他暴躁难抑,如果不是此刻无法动弹,他发誓绝对会一脚将身上的小王八蛋有多远踹多远,但眼下北堂戎渡却似乎无暇再去顾及到他,被绞紧的灭顶快感轰然在脑海里炸开,眼里是极度兴奋的红光,一时间心神激荡,竟是说不出话来,几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欲望,只用手死死搂着父亲的腰身,就欲充分享受这具强壮的身体。 但此时身下的北堂尊越却突然出声,男人汗挥如雨,一双狭长的凤目牢牢盯着上方的北堂戎渡,即便此刻身处最最不利的境地,甚至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涨大,蓄势待发,那眼神却还是桀骜如常,强硬如昔,只哑声道:“渡儿……你可喜欢本王?” 北堂戎渡忡怔了一下,然后就去舔父亲皱着的眉心,又咬了一下他的唇,这才小声呢喃道:“……嗯……”北堂尊越审视了儿子一下,似乎是在估量着这个回答是不是真心,然后下一刻,他便把那双犀利的眼睛合了起来,一言不发。 北堂戎渡知道这代表着父亲的妥协,或者说是默许,因此心情大好,深深地和男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抱着父亲健壮的身躯,将自己更加用力地整个儿挺进那温暖的更深处,享受着那种令人战栗的快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吸进去了,引得心下蠢蠢欲动,片刻之后,才略略回过了神来,开始向外依依不舍地慢慢抽出。 出来的一瞬间,先前被挤进体内的嫩肉也被带了出来,同时也溢出了点点猩红,北堂尊越肩膀微微一动,没出声,北堂戎渡俯身在他怀里,双臂缠绵柔软地环绕住父亲宽阔的双肩,但身下的动作却是截然不同地呈现出一派凶猛之势,挺身便在父亲的体内缓缓撞了起来,口中喘着粗气,忘情地低叫道:“……是我的,都是我的!” 彼此赤裸的肌肤紧紧相贴,火热得能够令人忘了一切,少年死贴上来,扭着腰,悍然行凶,由慢变快,张口咬上父亲的肩,然后又改为轻舔着对方因为不甘而恼怒紧闭的眼帘,先是较为轻柔的挺动,但没几下就开始变成了控制不住的狂猛,平时的冷静全都不见了,一次一次地撞进柔软的最深处,撞向男人,两具赤裸的身体不断打在一起,发出异样的声音,就连其间少年亢奋的喘息声,也都逐渐变得急切。 北堂尊越咬牙皱眉,微微有些呼吸不稳,只觉得大概女人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真是……真是该死的难受,只有彼此之间湿漉漉的吻,才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儿,但身为父亲的威严和男人的自尊,却令他不愿意太失态,只是紧锁着眉头,不吐露一丝呻吟,任凭身体随着儿子冲击的动作而猛烈摆动,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会偶尔低哼上那么一两声,体表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耳边只听见北堂戎渡的喘气声,快活的低叫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情热如火,一声急过一声。 北堂戎渡急促地吸气,将男人的双腿分开到极限,让自己尽数没入,弓了腰一挺,用更彻底的方式捣弄着那处脆弱的地方,重重凿进里面,同时引出男人的一声闷哼……这第一次的交合完全没有任何快感,温柔的亲吻和一下紧似一下的冲撞,成了鲜明的对比,肠道几乎都要被磨破了,正当北堂尊越大汗淋漓,兀自忍耐之际,北堂戎渡却突然紧紧抱住了他,身体微微抽搐着,猛烈地狠撞了五六下之后,便呻吟一声,再也克制不住地倾泄在父亲温暖的体内,同时一股滚烫的精水持续着喷溅出去,既而不住地喘气,竟然就这么停了下来,此时距离开始到现在,不过才将将一盏茶的工夫。 滚烫的液体激得北堂尊越身体一紧一震,然后便有些愕然地睁开眼,正对上了少年通红的面孔,此时即便是北堂戎渡从不知脸红为何物,但面对这种超出意料之外的情况,也仍然羞愧得脸上几乎滴血,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北堂尊越却是突然心情好了不少,连方才遭的那番罪也顿时忘掉了大半,金色的凤目中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嘲笑道:“……这么快就不行了?” 北堂戎渡大为羞惭,同时又有些恼火,恨声道:“我行得很!只不过,只不过是刚才太兴奋了点儿……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北堂尊越顿时长眉一拧,叱道:“等会儿?”北堂戎渡紧紧缠着他,脸在他颈窝里直蹭,仿佛撒娇耍赖一般地道:“这次当然不算,咱们再来几回……”北堂尊越恼怒不已,耐性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刚想叱骂,北堂戎渡却已经从他的体内抽身出来,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摸出一条方才找出来的红绳,扯成两段,一段系在床顶垂下来,将北堂尊越的左脚抬起拴住,另一条则是把北堂尊越的双手置于头顶捆起,北堂尊越见状,怒不可遏,冷笑道:“好,你……”话还没说完,北堂戎渡却已经缠了上来,用薄唇堵住了他的嘴,同时就着父亲左脚被半吊起来的方便姿势,很容易地就将这条腿扛在肩上,然后握着自己已经再次逐渐充实起来的分身,硬邦邦地就要往男人的体内顶。 北堂尊越眉头一皱,刚提了一口气打算挺过去,北堂戎渡却又不动了,低头审视着父亲的胯部,然后用手摸了摸那毛发中毫无反应的物事——显然,在方才短暂的欢好中,当自己在父亲的体内达到高潮时,对方却非但没有释放出来,甚至连一点儿快感都没有……北堂戎渡突然觉得有些歉疚,而且这样单方面的发泄也不能让他满足,因此北堂戎渡毫不犹豫地低头去舔北堂尊越的胸口,那上面的汗意让他尝到了淡淡的咸味,却更直接地撩拨起了欲望。 北堂戎渡挑弄着男人胸前红肿的乳尖,又渐渐下滑,把雨点般细密的吻落到对方结实紧绷的腹肌上,然后开始情色地轻轻舔咬着对方的肚脐,像是在亲昵地讨好,让父亲有所反应,一面蠕了蠕唇,口中低低软语道:“二郎,二郎……你别让我自己一头热么……求求你了……” 这声音沙哑酥软,软绵绵地钻进北堂尊越的耳朵里,慵懒而又低柔,满是恳求之意,北堂尊越顿一顿,既而终于忍不住低咒一声,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唯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罢了,算本王怕了你! 一直皱起的眉头总算是微微展了开来,北堂尊越闭了闭眼,道:“……再叫一声。”北堂戎渡见他终于开口,面上不由得粲然一笑,搂着他结实的腰杆,顺从地凑到他面前,张开红软的薄唇,低沉软糯的嗓音里包含着满是情欲的暗示,含笑轻唤道:“二郎…… 分卷阅读369 ” 那声音诱人堕落,根本无法抗拒,北堂尊越睁开眼睛,良久,才慢慢在嘴角勾起一道似笑若无的弧度,似乎是放弃了一般,叹息道:“……小王八蛋……”北堂戎渡嗤嗤地笑,勾着头用红艳的舌尖去舔舐他的眼角,眸里有着笑意,深吸着对方身上男性在情事中特有的麝香气味,用手轻搓着父亲已被吸咬得红肿不堪的乳头,低语道:“二郎,你真好……”北堂尊越盯着他湿润的唇瓣,哑声道:“……过来!”北堂戎渡笑吟吟地顺从了,与他口唇相贴,自动将舌头也送了过去,北堂尊越毫不客气地一口叼住,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吻还是如此强势,如此高高在上。 此时北堂戎渡柔顺之极,任凭北堂尊越亲吻,右手却已经摸到了父亲还沾着血迹的紧臀上,借着先前的润滑和正从里面溢出的精水,缓缓揉弄着那处柔软,他感觉得到,虽然北堂尊越仍然因为本能而无法完全放松,但却已表现出了毫不设防的姿态……北堂戎渡以指小心地探入,耐心令其软化下来,这回他有充足的时间,直到那里足够湿润,这才慢慢地将自己埋了进去,然后轻叹一声,并不急着动,只低头去看他父亲。 北堂尊越此时双手被捆起置于头顶,黑发散乱,左腿半吊着被儿子扛在肩头,就像是一头高贵睥睨的凶兽,虽然并不温驯,也没有暴露出丝毫的脆弱之意,可那微微拧起的剑眉,强壮布满汗水的身体,以及顽固咬紧的薄唇,却已经足够让人心动,北堂戎渡微微呻吟一声,低头去寻求父亲的迎合:“二郎,我热得很……” 一百九十四.父与子 北堂尊越此时就像是一头高贵睥睨的凶兽,虽然并不温驯,也没有暴露出丝毫的脆弱之意,可那微微拧起的剑眉,强壮布满汗水的身体,以及顽固咬紧的薄唇,却已经足够让人心动,北堂戎渡微微呻吟一声,低头去寻求父亲的迎合:“二郎,我热得很……”北堂尊越眉宇间的忍耐与不甘一如既往地明显,他承受着儿子有些渴切的拥抱,那小腹上原本紧缩的肌肉却是尽量缓缓地松弛了下来,看起来似乎是想让自己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能好受一些,但也许,亦可能是希望可以让少年顺利地获取更大的快乐……果然北堂戎渡低吟一声,感觉到某种阻碍正在软化,自己的进入似乎没有那么艰难了,身上最敏感的那个地方被一个湿紧高热的部位尽数吞了进去,刚刚发泄过的欲望现在又再次膨胀起来,直挺挺地开始充血,涨得饱满,他轻笑一下,按住北堂尊越的肩,不住轻咬着父亲的脖子,埋头在胸前啃着对方红肿的乳头,呢喃道:“二郎你真好……”北堂尊越气息渐渐有些不稳,到底不愿将自己此刻的难堪显露出半点,因此兀自强撑着保持平静,低斥道:“……你个没出息的小王八蛋!”北堂戎渡笑吟吟地道:“对,我就是没出息了,就是色令智昏了,怎么啦?”说着,把那乳首含进嘴里,用力一吸,抚摩着父亲肌理分明的胸腹,然后伸手替对方解开了手脚上的红绳:“你不喜欢的话,咱们就不用这个了……”话毕,抱住北堂尊越雄健的身躯,将他翻了过去,往男人肚子下面塞了两个枕头,然后结结实实地趴在父亲灼热而汗湿的宽阔脊背上,轻舔着对方光滑的肌肤,从后颈一直舔到肩上,喘着细气压在男人身后,两只手摸着对方紧实的腰侧,缓缓下移,然后抓握住父亲结实丰厚的浑圆双臀,揉捏着向外微微扳开,露出其中染血的部位,一丝浊白的精水还在慢慢往外溢,闪着湿润的光泽。 北堂戎渡舔一舔嘴唇,蓝眸里是再无掩饰的灼热,简直都像是能够把那里烫伤一样,他仰起头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既而在北堂尊越的大腿内侧轻轻咬了一口,这才开始用手指试探着按了按面前紧合的细嫩褶皱,然后握着自己那根颤巍巍硬胀的东西,从后面抱住父亲的腰,慢慢地将自己插到里面——他觉得自己好象有些失控,也很激动,只想恶狠狠地把这个男人吞下去,连渣子也不剩,仿佛只有这样做了,这样进到他父亲绝对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到的地方,才算是真真正正完完整整地得到了这个人。 北堂尊越慢慢深吸一口气,脸色微微发白,痛楚难当,他放松了腰部本能的防御,让少年进来,只觉得腹肌一阵紧酸胀痛,好在这时北堂戎渡倒也没有莽撞,只贴上来抱住父亲的身躯亲昵地细吻,紧紧压制着身下充满力量的强壮躯体,柔软修长的手不住地在那肌肤上抚摩着,这才令北堂尊越觉得不是那么难受。 此时北堂尊越半敛着双目,汗水滑过微攒的剑眉,一口森森牙齿将下唇压得明显泛白,而北堂戎渡却是兴奋得在父亲背上不住地啃咬,唇角勾起一抹隐约的笑意,方才刚一深入到男人紧热温窒的体内,他就感觉到自己被紧紧夹住了,缠得死紧,那处柔软的地方似是想要把他用力排斥出去,但又似欲把他包裹得更深更紧……北堂戎渡口干舌燥,好容易将自己完全挤了进去,既而满足地低吟一声,终于软倒在了父亲汗湿的背上,微微地喘息着,两只手死死抓住对方的肩头,就似乎是溺水的人攀住了一根浮木,沙哑地在父亲耳边道:“二郎,这里很热……”北堂尊越趴卧在榻上,沾着血迹的修长双腿健美而有力,听了这话,不知是因为羞怒还是因为恼恨,身体绷得更紧,竟是难得地失措无语,片刻之后,才充满威吓意味地咬牙道:“……给本王闭嘴!”北堂戎渡‘嗤嗤’直笑,他再也无法抑制,竟表现得好象是一个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一样,急促地喘着气,伸出手按住父亲结实的腰身,将腰微微弓起,使得炽热硬烫的性器拔出一点来,然后狠狠地往里一撞,直接挺进了最深处,小腹猝然打在父亲结实的臀上,响亮地拍出了撞击声与隐隐的水泽响动。 北堂尊越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忍不住被顶得哼了一声,闭眼重重喘息,不能控制地紧紧收缩住身体,却分明给了少年更大的刺激,北堂戎渡眸底深处充斥着情欲之色,不知疲倦地一手抓着北堂尊越的肩,一手大力抚摩着对方肌理分明的光滑躯体,尽管屈身于下,但他父亲却好象还是强硬无比,殊不知这种姿态,却更能够引起少年心底蛰伏的男性征服欲,北堂戎渡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挺腰开始柔和地耸动,右手还不忘摸进北堂尊越的腹下,握住那还没什么硬度的东西,用极尽挑逗的手法去技巧性地揉搓撩拨,手指甚至无微不至地刮摁着囊部,嗓音柔靡而蛊惑,满是情色的味道,本能地想要更多:“二郎,你别不理我……给点儿反应啊……”说着,一面手上撸动加快,一面恶意嚣张地一下一下撞击着男人两瓣圆 分卷阅读370 实的臀,那强健的肌理随着少年不断的故意冲撞,一晃晃地被动起伏,如同雪白的波浪,北堂尊越狼狈地咬紧了牙,秘处的皱褶全都被抻开,红得充血,每当抽出时,体内颜色分明的一圈腔壁就会被不断地拖带出体外,暴露在空气当中,等到北堂戎渡再次挺入时便又被挤进去,时隐时现,模样淫昵至极,里面先前盛着的浑浊精水被挤得无处可去,随着少年捣弄的动作,被一点一点地挤出,沿着大腿根部滴落在床上,血丝洇散……北堂戎渡狂热地吻嗅着男人的脖子,简直无法自拔,恨不得把这个男人狠狠攥到手心里才好,他在床笫之间的经历足够丰富,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只喘息道:“你真香……很香……二郎……二郎……”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褥面上已经逐渐湿透,北堂尊越结实的身躯隐隐泛出潮红,布满了汗水,他背上的北堂戎渡经验丰富,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找着了让他也能觉得快活的方法,就连原本腹下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物件也开始变得青筋怒涨,有些狰狞之态,蠢蠢欲动,薄唇时不时地微微泄漏出几丝声音,不过北堂尊越显然很不领情,一双凤眸略略半眯着,黑发凌乱,俊美的面孔上满是汗意,难忍地拧眉喘息,肌肤因情欲而被渲染上了一层薄红——身后的少年趴在他背上,越撞越快,越来越用力。 “……你真好……二郎……我都快死了……”火热的嘴唇印上北堂尊越泛红的脊背,北堂戎渡汗如雨下,低哑慵懒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快慰,急促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死死搂着父亲的腰,汗水濡湿了修长的年轻身体,发丝混合着汗水缠在一起,肌肤也变得潮红,无法抗拒地挺起腰身,凶猛地顶进到最深处,品味着自己被死死缠紧,不断被吞入内部的销魂感觉,甚至清清楚楚地体会到那个地方的收缩脉动,只觉得周身都好象被那里的高温烫伤一般,不住地颤栗,尾椎上传来战栗般的哆嗦,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热情,双眼迷朦着,嘴唇红润得惊人,喉中断断续续地溢出快活的呻吟:“今天我不回去了……我跟你在一块儿……二郎……我很快活……” 北堂尊越全身绷紧,大汗淋漓,一直搁在床上的手,却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他重重拧了一下眉头,哑声道:“混帐……你怎么还没完?……”北堂戎渡闻言,嘴角挑起一个邪气的笑容,双手紧紧缠定父亲的肩,喘息道:“急什么,等我把你榨干了……榨干了再说……” 话音未落,下方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猝不及防的少年掀倒在榻上,北堂戎渡愕然看着上方男人强壮的身体表面覆着一层汗水,高大精硕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双手撑在自己的头部两侧,将自己牢牢地压在下面,不由得喃喃道:“你怎么……”心中却是一下明白过来,知道对方已经冲开了穴道。 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上汗津津地,凤目幽深,犀利如电,盯着身下的北堂戎渡,咬牙冷笑道:“你个小王八蛋……”说着,见少年神情中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了一丝紧张,不觉低咒一声,极具磁性的低沉嗓音中透出凌厉,切齿道:“放心,本王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说着,分开结实修长的双腿,直接跨在少年身上,大手一把握住了北堂戎渡沾着血迹的分身,腰部一挺,居然重重地坐了下去。 北堂戎渡顿时高亢地发出一声呻吟,腰身一弓,下腹猛地一紧,不敢相信地大睁了眼睛,惊喘着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臂,不知道究竟是痛快还是呆滞:“爹……”北堂闷哼一声,只觉得一根烧红的铁杵深深地埋进了体内,但他只是皱了皱剑眉,便烦躁地低下头,一面摁住儿子修瘦的腰身,一面堵住对方大声促喘的嘴,用力啃咬,冷笑道:“刚才挺得意?……混帐东西,有你好看的!”说着,慢慢沉下紧实的窄腰,突然间咬牙猛地一皱眉,开始缓缓地动作了起来,身下的北堂戎渡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激昂的哼叫,瞬时弓起上身,全身一阵麻痹,口唇下意识地与男人交缠,北堂尊越汗出涔涔,精壮的脊背上汗水直淌,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儿子的双手,环到自己的脖子上,野蛮且粗鲁地吞噬着少年的唇瓣,腰部动作渐渐由慢变快,北堂戎渡十指死死抠着父亲后颈上的肉,汗水粘腻,连稍微抗拒一下的力气都仿佛被剥夺了,简直无法呼吸,脸颊上浮上一层红晕,肌肤火热,看起来就好象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身子情不自禁地跟着往上撞,热情地回应,上身则紧紧缠贴着父亲厚实的汗湿胸膛,头部不住地向后仰去,露出线条优美的修颈,微微张开嘴,急促呻吟:“爹爹……父亲……父亲……” 北堂尊越重重封住儿子红润的嘴巴,彼此发丝纠缠,伸舌顶开少年的齿列,粗鲁地交换两人的唾液,身下却一阵紧似一阵地墩撞着儿子的身体,强健的双臂一收,将北堂戎渡搂紧,整个地纳进怀中固定住,用力一挺腰,将少年的欲望整个没入到体内,进入到极致,甚至连柔软的囊袋都紧紧顶在了边缘处,沙哑地命令道:“眼下不准叫本王爹爹……”北堂戎渡被他刺激得忘情低吟不止,看着父亲惊心动魄的完美面孔,十分顺从地舔舐着那双幽深的眼睛,道:“二郎……”北堂尊越哼了哼,汗出如雨,身体微微向上拔动,臀间的那处柔软却用力绞住儿子,根本没法分开,但北堂尊越却根本不在意什么痛苦,只是一味地猛烈疾摆腰身,激烈地给予少年更多。 父亲如此强壮有力,北堂戎渡简直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被吸进去了,都有些吃不消,双方的位置根本就是颠倒了过来,分不清究竟谁才是行凶者,北堂戎渡困难而快活地大口喘息着,伴随着越来越高昂的呻吟,攀住对方强健的肢体,用力抓扯着父亲结实鼓起的背肌:“慢点儿……二郎……”北堂尊越冷笑,激晃不停的紧臀汗光致致,交合处隐隐可见血迹,体内的嫩肉每一次动作都会被拖曳出来,然后再顶回去,然而北堂尊越似乎完全不在乎,只低头将怀里儿子的请求声尽数吞进肚里,置若罔闻,北堂戎渡胡乱抓住父亲线条流畅的光滑肌理,一声接一声地高亢呻吟,肉体击撞的水声不绝于耳,只觉得自己被包裹得更深了些,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沸腾,突然间十个圆润的脚趾一绷,腰身猛挺了几下,同时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张口咬住了北堂尊越的肩,感觉自己体内的水分似乎都被挤干了,一股高温浊涩的浓液终于倾泄而出,完全浇在了父亲的身体里。 滚热的液体烫得北堂尊越结实的腹肌一颤,激烈的动作总算是暂时停了下来,此时北堂戎渡腰身略微有些发 分卷阅读371 软,心满意足地懒懒搂住父亲的脖子,双颊晕红,眼眸潮湿,舌尖不断若有若无地轻舔着对方的下巴,眼神迷离地亲昵喃喃道:“二郎……”北堂尊越并没有释放出来,他感觉到腹中溅起一阵热流,却无视体内那根已经开始安静下来的茎体,只拥着北堂戎渡,咬住儿子的耳廓,用手有些粗暴地抚弄着少年汗津津的胸脯,看着儿子暂时失神的面孔,声音低哑地淡淡说道:“……以为就这么算了?”北堂戎渡感觉到自己仍然深埋在那温暖的体内,不觉叼住父亲的嘴唇不放,双手抓着父亲汗湿结实的腰杆:“那我还要一回……可是你别那么用力……”北堂尊越冷哼一声,幽暗深邃的双目中透出丝丝危险之色,撕咬着少年的唇瓣:“这可由不得你……”男人说着,就着两人仍旧结合的状态,慢慢地再次动了起来,北堂戎渡顿时攒起眉心,被撩拨得重新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一次的交合仿佛无休无止,床内满满地全是唇舌绞缠以及肉体激烈秽糜的水泽声,下体一波紧接着一波传来的快感让北堂戎渡喘不过气来,狂风暴雨一样,北堂尊越束缚着他,狠狠地一次次让彼此紧密契合,那种狂野粗暴的行为,让北堂戎渡恍惚觉得自己才是被侵犯的那一个——他父亲明明是在教训他,报复他,惩罚他……—— 这王者,这暴君。 北堂戎渡的声音渐渐嘶哑而狂乱,他的腰身开始颤抖痉挛,再次一泄如注,在父亲体内高潮迭起,但北堂尊越显然没打算就这么终止,铁箍一般的手臂将他搂紧,继续着这种最原始的行为,没有终点,没有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等到足足第五次的时候,北堂戎渡再也承受不住父亲的一味蛮横,他已经不太分得清到底是快活还是痛苦,沙哑地低喊出声:“爹、爹……够了,我错了,饶了我……”北堂尊越汗流浃背,却居高临下地一手捏住少年的下巴,强迫着他看向自己:“……给本王看清楚,干你的人到底是谁!”北堂戎渡断断续续地呻吟出声,小腹几乎痉挛起来:“是你,是你……”此刻北堂尊越粗喘不止,动作却开始温柔了下来,他将北堂戎渡揽入怀里,低头卷住儿子已经有些迟钝的舌头,缠绵地微微吸吮:“好孩子……”北堂戎渡小腿抽搐了几下,指尖深深陷进父亲厚实的脊背里,几注稀薄的精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射了出来。 总算是结束了……北堂戎渡满脸是汗,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似乎有些失神,两条手臂软软地从父亲的背上滑了下来,这时候北堂尊越却搂起了儿子,将腰抬高,让北堂戎渡软绵绵的欲望自体内抽出,任凭大量的液体自股间顺着大腿淌下,然后慢慢翻了个身,让少年趴在自己身上。此刻北堂尊越虽然下身早已麻木,腰也有些酸,但对于他来说,这样漫长激烈的性事,似乎还不足以让他太过难挨。 但北堂戎渡却是已经筋疲力尽,瘫软在父亲汗湿的身上,一动也不动,北堂尊越抱着他,微微喘息着,道:“……渡儿?” 一百九十五.岁月静好 此时北堂戎渡已是筋疲力尽,瘫软在父亲汗湿的身上,一动也不动,北堂尊越抱着他,微微喘息着,道:“……渡儿?”北堂戎渡没应声,只趴在男人胸前不住地喘息,无力地抓着父亲的肩头,北堂尊越略略托起他的脸,将唇凑近,下意识地吻在那汗津津的额头上,一面用手抚摸着儿子潮湿的头发,那发丝柔软地缠在手上,让北堂尊越只觉得心也好象软了起来。 北堂戎渡不动,也不睁眼,身上散发着一股情事过后特有的麝香味道,手足酸软,简直连用力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任凭父亲轻吻着自己的前额,方才那场激烈得仿佛强暴一般的连番性事,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片刻之后,北堂戎渡才动了动唇,沙哑地呢喃着道:“……你这是想弄死我么……”北堂尊越颈间清晰地感觉到少年开口时喷出的些微灼热之气,知道他是累坏了,可是却仍然不肯让他就这么缓过来……此时下身持续传来的强烈痛楚,使得北堂尊越不禁眼神微戾,只用结实的臂膀把北堂戎渡搂在怀里,几乎要这孩子窒息过去,一味吞咬纠缠着儿子麻木的唇舌。 全身大汗淋漓的少年被紧紧拥揽在父亲强壮的潮湿怀抱里,无力抗拒,只有湿漉漉的手指还半攀着男人茁健的身体,半晌,北堂尊越才总算是松开了儿子,却同时扬手在对方的屁股上清清脆脆打了一巴掌,低叱道:“……今天算是给你个教训,还敢不敢了?”但他虽然开口这么问,可北堂戎渡却只是恹恹地不吭声,趴在男人怀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北堂尊越觉得似乎不太对劲,便动手抬起少年的脸,撩开那汗湿的额发,轻声道:“……渡儿?” 目光及处,那孩子潮红的面孔上明显透着几分疲楚,北堂尊越下意识地放软了态度,抚摩着儿子热乎乎的脸颊,问道:“渡儿,怎么了?”北堂戎渡蓝色的眼睛半睁半闭着,睫毛上都是汗意,小声喃喃道:“爹,我肚子疼……”北堂尊越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用右手搭上了北堂戎渡的腕子,仔细探了探,果然就发现寸关三脉十分虚浮,分明是元阳严重耗失所致,这才想起北堂戎渡眼下年仅十七,身体还不曾完全成熟,方才自己只顾着恼火,一味大肆惩戒,弄得他太狠,想必若再连续几回,只怕就要让儿子脱阳也未可知……思及至此,心下也不由得有些懊悔,却又一时间不太能拉得下脸来说些软话,毕竟今日是北堂戎渡算计他在前,得了便宜在后,且明明自己已经吃了天大的暗亏,若再放下身段贴上去,岂不可笑! 而另一边北堂戎渡此时却是心中颇为懊丧,就好比总算把一颗垂涎已久的果子吃到了嘴里,但只是刚刚品出了一点儿滋味来,却突然发现里面居然长着刺儿,直扎得人满嘴淌血!北堂戎渡一时心中苦笑,真不知道这次究竟是谁奸了谁……与此同时,心中又暗暗警惕不已,只看他父亲即便是作为承受的那一方,也照样悍然如斯,直把他弄得死去活来,那么,若是此次被进入的人是他自己,岂不是就要丢了至少半条命去?想到此处,北堂戎渡不觉打了个寒颤,把那一层原本就不肯委身于人的心思,越发坚定了起来。 想归想,身上不适却是真的,虽说方才两人之间的那番快活滋味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的,但北堂尊越太过健悍,明明白白地就是在刻意惩戒他,因此到了后来,简直就已演变成了某种折磨,痛乐交织,根本就是在强暴他……北堂戎渡皱了皱眉,一手 分卷阅读372 捂住微微抽痛发酸的小腹,此时他已经多少恢复了一点儿力气,于是便从北堂尊越身上滚落了下来,趴到一旁,心中对于和父亲欢好一事,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怯畏。 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到底不可能真正无动于衷,遂用手摸上少年的小腹,替他轻轻揉着,问道:“……怎么样?”北堂戎渡把身子往床内一缩,转过了头去不理他,只推开男人的手,嘟哝道:“别碰我,算我怕了你了……”北堂尊越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气是笑,只得骂道:“混帐,说得好象是本王把你怎么了似的……你倒还委屈上了?”北堂戎渡没说话,蜷在一边半闭着眼,鼻子里嗅到的全是汗水混合着麝香以及鲜血的味道,他歇了一会儿,觉得渐渐有了些力气,这才再次睁开眼睛,偏过头去看向北堂尊越,犹豫着说道:“嗳,你刚才好象出了挺多血的罢?……那,我先带你去洗个澡,然后再把药上了。”说着,慢慢爬起身来,就要去抱北堂尊越。 北堂尊越一巴掌拍开少年伸过来的手:“……本王用得着你抱?管好你自己就得了!”同时腰一挺,直接坐了起来,却立马扯动了身下的伤口,顿时剑眉紧拧,低咒了一声,北堂戎渡见状,面上不由得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却不防自己刚一下地,便双腿一软,差点儿没站住,一时间心中大是郁闷,慢腾腾地拾起一条裤子穿上,北堂尊越则是胡乱披了件长衫,两人一同前去沐浴。 偌大的汉白玉浴池中水声隐约,半晌,却听雨过天青色的层层及地绡帷后,有人恼道:“你干什么你……”话音未落,另一个低沉些的声音已经命令道:“……你就不能闭嘴安静一会儿?”片刻之后,就见北堂尊越精壮的高大身躯上披着一件薄袍,黑发湿漉漉地散在脑后,自一重一重的素幔后走了出来,怀里横抱着同样身穿浴衣的少年,皱眉轻喝道:“……老实别动,刚才不是还说难受?”北堂戎渡此刻哭笑不得,用手抠了一下父亲的胳臂,轻微地挣了挣:“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既而又闷声闷气地续道:“我就纳闷儿了,咱们俩刚才到底谁被弄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北堂尊越此时股间难受得厉害,双腿每迈一步都觉得撕痛不已,闻言,反而将北堂戎渡抱得更紧,没好气地冷笑道:“你说呢?……是本王干了你!”北堂戎渡两颊仍旧微微潮红着,用手戳了一下父亲的胸膛:“爹,你生我的气啦?……我已经知道错了,况且刚才你不是已经教训过我了么,我现在肚子还有点儿疼呢。” 北堂尊越听了,顿了顿,语气却明显软和了些,怀疑道:“真的还疼?”北堂戎渡眼珠一转,‘嗤’地一声笑出来:“……假的!”此时两人已经回到了殿中,北堂尊越闻言,不觉一恼,索性直接将怀里的北堂戎渡丢到了床上,北堂戎渡却一下爬身起来,点了灯,把榻间被两人污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卷了几下,翻出干净的换上,这才仰面躺倒,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床前北堂尊越也自躺下,只觉浑身都难受得紧。 此时北堂戎渡却忽然抬起身来,下床找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床边推一推北堂尊越,道:“你翻翻身,我给你上药。”北堂尊越横了他一眼,没出声,却到底还是慢慢地翻过了身,北堂戎渡将父亲的袍子褪到大腿位置,然后小心分开两瓣结实的臀肉仔细端详,却顿时皱起眉头,即刻去取了干净的软巾来,蘸着药膏一点一点地往那些细密的裂口上涂抹,北堂尊越哼了哼,似乎是很疼,忍不住烦躁道:“……你到底行不行?笨手笨脚的!”北堂戎渡一面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一面辩解道:“能怨我么?我以前又没做过这种活儿……你就凑合一下罢。”北堂尊越听了,却是挑眉道:“怎么,你那么宝贝那个沈韩烟,倒没给他干过这个?”北堂戎渡随口道:“我从小就只有其他人服侍我的份儿,难道谁还指望我伺候别人不成……”北堂尊越一时间莫名地心情好了一些,冷哼两下,不言声了。 北堂戎渡给父亲上完药之后,洗了洗手,便重新爬到床上躺了,此时外面已经黑了下来,亦已过了晚膳的时辰,但两人却谁也没有心思吃饭,只并肩作一处躺着。 眼下北堂戎渡又乏又倦,脑袋搁在枕头上,耳边听着父亲均匀的呼吸声,却哪里睡得着,不免想起两人下午那一番激烈的情事,虽然被对方弄得狼狈以极,但毕竟也不是不快活的……想到如今两人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一时间心中滋味难言,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动了动身子,靠到北堂尊越身边,攀着父亲的肩头,道:“……爹,你很难受么?我方才瞧见你伤得很厉害。”北堂尊越见他没多大精神的模样,眉宇间也恹恹地有几分萎靡,一双蓝眼内却还是陪着小心的神色,因此一时心软,遂伸手搂了北堂戎渡在怀,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又去他小腹上抚弄轻揉,闷闷道:“……是本王平日里溺爱太甚,把你给惯坏了。”北堂戎渡揽着男人的脖子,半眯了眼睛道:“轻点儿揉……”北堂尊越无法,手上只得放小了力道,轻斥道:“怎么这么娇气!”北堂戎渡却只是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忽软软缠在北堂尊越的身上,暧昧低语道:“爹,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好’,若是你不那么粗鲁,就更好了……简直叫人吃不消。”北堂尊越冷笑一声,作势就要将他再次按在下面,道:“……怎么,还想再来几回?”北堂戎渡此时外强中干,只在口头上占些便宜罢了,听了这话,连忙道:“不了不了,我真不来了……” 一时父子二人相拥无言,北堂戎渡安静偎依在父亲怀中,确是有些累了,便渐渐睡了过去,北堂尊越搂着他,想起今日下午的一番荒唐,心中百味交杂,忽然又有些失笑,右手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脊背,不知不觉间,脸上也有了倦意,遂凤目轻合,沉稳入梦。 后半夜时,北堂戎渡兀自睡得昏昏,却只觉得有些热,几乎要有了汗意,他半寐半醒间微微挣了挣,却好象更热了,待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见两条结实的手臂将他紧揽着,北堂尊越合着双目,犹在梦中,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榻前一盏宫灯静静亮着,昏软的灯光淡淡投在上面,只觉眉心微蹙,似乎睡得不很安稳。 北堂戎渡静了静,一颗心突然就融软若水,伸手去轻抚父亲的眉头,似乎是要将其展平,方一触上,却见北堂尊越的眼皮微微颤了一颤,然后慢慢张开了。 殿中寂静无声,唯有床前的鼎炉内还在袅袅散出淡薄的轻烟,两人一时目光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却不知怎的,连呼吸也似乎要 分卷阅读373 乱了,片刻之后,却听到北堂戎渡轻声低呓道:“二郎……” 这声音在沉静的夜中尤显温软,很是真心挚意,这称呼,也只有这个人才唤过,犹自温柔缱绻不已,北堂尊越顿了顿,将少年搂紧了:“……嗯。”北堂戎渡双目微瞑,再没说话,身上因为父亲密实的拥抱而更觉得热,但此时此刻,他却已再不想挣扎半下。 …… 次日一早起来,北堂戎渡坐在镜前,换了一件象牙色的宽裳,手里拿着犀角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彼时窗外紫藤开得漫天漫地,香气袭人,引得一两只蝴蝶翩跹不已,北堂戎渡偶尔回首时,见北堂尊越还在安睡,不禁笑了笑,心中只觉一派和畅,忽然便觉得岁月静好,大概也就是这样了罢。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北堂尊越这才醒了,北堂戎渡见状,便取了干净衣物服侍他穿好,满目不觉皆是含了轻快的笑意,问道:“好点儿了么。”北堂尊越捋了一下他的鼻子,紫色的华服衬得男人的面容越发俊美无俦,也不说话,只伸手一揽北堂戎渡的腰,把他带到床上,侧身半按着少年,低头去咬儿子的下巴:“这话应该是本王问你……”北堂戎渡嗤嗤直笑,一个劲地偏头躲着父亲,两人在床上缠在一处,说不出地香艳慵散。 末了,北堂尊越在少年裸出的肩头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懒懒道:“今天不准回去。”北堂戎渡将滑脱大半的衣服往上拢了拢,低笑道:“好啊。” 两人又相拥着亲昵了一时,未几,外面却忽然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启禀王上,方才青宫来人,求见世子。”北堂戎渡听了,便接口道:“什么事?叫人在外面直接说罢。”那内侍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就听有人在外道:“禀世子,宋侧妃一早突然腹痛难止,眼下少君已带人去了丽鸿殿。” 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一愣,既而道:“我知道了,你去罢。”他虽这样说,却并没有起身回去的意思,一旁北堂尊越听了这消息,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变化,只淡淡道:“……你不回去看看?”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伸手攀上北堂尊越的肩,轻声道:“不,我答应过你,今天要留在这里陪你的。” 一百九十六.可是我,偏偏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伸手攀上北堂尊越的肩,轻声道:“不,我答应过你,今天要留在这里陪你的。”北堂尊越寓意不明地半勾着薄唇,盯着他仔细看了一瞬,在那双海波一样的蓝色瞳子里清晰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样子,忽然不客气地伸手用修长的指头捏了捏北堂戎渡的脸,如同蛊惑人心一般地轻笑,一双凤目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只用了一种不急不徐的语气轻笑起来,懒洋洋地道:“……真这么不在乎?”北堂戎渡抱着北堂尊越的胳膊,将身子贴了上来,与他并肩躺着,嘴唇若有若无地碰了碰父亲的嘴角,微笑道:“也不是不在乎,只不过……只不过我以前说过的,孩子么,总是要多少就有多多少的,可是爹就只有一个,怎么能相提并论,怎么能一样?”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一双幽深的锐利眼眸中居然就有了几分温柔款款的痕迹,薄唇带笑,一手扳起少年的身子,哂道:“今天这嘴怎么突然就这么甜了?” 北堂戎渡却是用双手揽住了男人的肩,静静地看着对方,蔚蓝的眼睛里似乎尽是笑意,撇一撇嘴,只笑说道:“哦?那我问你,我这算不算是甜言蜜语了?”北堂尊越撑不住一笑,用手指托起北堂戎渡的下巴,一边将火热而暧昧的呼吸似有如无地缓缓吹在了儿子白净的面孔上,突然隐隐带着一丝邪气地轻笑起来,满是磁性的低笑声钻入少年的耳朵,只志得意满地道:“到底是不是甜言蜜语……本王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着,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北堂戎渡,仿佛是在比较着从哪里下手更合适一样,呼吸都带着某种热度,然后才用右手不容拒绝地半抬起儿子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好似在宣示着主权所属一般,迅速占领了少年的口唇。 北堂戎渡十分配合地环住男人强壮的脊背,一面微微加深了这个吻,不一时,北堂尊越的手便沿着脖子一路下滑到胸膛位置,钻进了他的衣襟里,一面从鼻腔内低低嗤笑着,一面用大手暧昧不清地摩擦揉搓着儿子胸前细腻的肌肤,半晌,才似乎是暂时满足了,将北堂戎渡的嘴巴松开,这才带着某种暗示性的笑意,慵懒道:“唔,确实挺甜……果然是甜言蜜语。”说着,手上却仍自不停,将北堂戎渡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扯到了臂弯位置,露出玉也似的胸膛,指尖满是情色味道地捏着上面淡红的柔嫩乳首,北堂戎渡似乎有点儿被他捏疼了,但却并没有躲避,而是抬起右手,一点一点地缓慢抚上了男人的脸颊,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徐徐说道:“你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是我父亲了……不完全是了。”北堂尊越闻言一顿,随后就好象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失笑,既而仔细打量了少年片刻,一面伸手拈住儿子额前的一缕青丝,凑在唇边轻吻了一下,这才不怀好意地低笑着说道:“那么,算是什么?……夫妻?嗯?” 北堂戎渡愣了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动手一推北堂尊越的结实的胸膛,道:“你面皮可真够厚的……谁跟你是夫妻!没皮没臊的!”北堂尊越一手揽住北堂戎渡,不允许他稍微离开自己一寸,只将坚毅的下颌微微半抬着,满是揶揄傲慢的意思,嘴里用的却是温柔蛊惑以极的语气,低笑着道:“……怎么不是?难道昨天你和本王行的不是周公之礼不成?”男人说着,似乎猛地恍然大悟一般,故意曲解少年的意思,道:“哦,也对,咱们还没拜堂,也没喝过合卺酒……不过这有什么,现在也来得及。”北堂戎渡‘嗤’地一声轻笑,半屈起指关节,作势敲了北堂尊越的胸口一下,道:“你嘴里也没个把门儿的,越说越没谱了……”北堂尊越捉牢他的双手,将他箍在怀里,一丝称得上柔和的笑意就这样浮现在唇边,北堂戎渡见了,忽然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来,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抿着红润的薄唇,幽蓝的一双眼睛里慢慢浮上了几分奇异的颜色,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在这一刻,他突然就那么明白了,自己对沈韩烟与北堂尊越,到底有什么不同——对于沈韩烟,他的的确确是十分喜爱的,心甘情愿地给予对方很多,而面对北堂尊越,他却是,愿意分享—— 与这个人去一同分享快乐,一同分享痛苦,分享着曾经那些或是美好或是遗憾的记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就仿佛 分卷阅读374 在黑夜里不能够缺少星光,树木不能够没有雨水一样…… 北堂戎渡想到这些,忽然就看着北堂尊越,微微笑了起来,北堂尊越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因此一面用手替他把衣襟重新理好,又顺便将少年胸前的几缕散发掖到耳后,一面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儿子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本王?”北堂戎渡笑而不语,只是一面伏在男人怀里,一面懒懒开口说道:“……呐,我昨天那样对你,你,生不生我的气?”北堂尊越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僵了僵,既而咬牙用力捏了一把北堂戎渡的乳尖,恶狠狠地道:“……本王要是真火了,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好好地待在这里?”他虽然语气不善,但另一只手抚摩北堂戎渡脊背的动作却不减柔和,待怀里这人依旧如珠如宝一般,北堂戎渡半闭着眼睛枕着男人的颈窝,缓声道:“我知道你待我很好……爹,其实我都清楚,这世上其他人对我的态度,要么是怕我,要么是小心翼翼地敬着,要么是恨不得杀了我,反正多得很……可是只有你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你有时候骂我,教训我,甚至打我,我在别人面前是世子,心狠手辣手段阴险,在你面前,就只不过是‘北堂戎渡’而已,高兴的时候想抱我起来狠亲一顿,惹你恼了的时候又恨不得踹上两脚,从来也不会把这些心思遮着藏着,一向都无所顾忌。”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有些郑重地凑近了些,亲吻着父亲的脖子,语调却有一点儿冷,神色间隐隐有些阴晴不定,只慢慢继续道:“……这世上真心待我好的人,没有几个,从小到大,别人都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孩子看待过,就好象我天生便样样都好,理所当然地应该狠辣无情,比别人都强,比别人都没心没肺,但是却没有人肯去想想,我也是人,有时候也会害怕,也会软弱胆小得跟普通人一样,我直到如今,也不过只有十七岁而已。”少年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将面孔深深埋在北堂尊越宽阔的怀里,好象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突然低声呢喃道:“不过起码在你这里,我是你唯一的孩子,在你面前,我总可以暂时松快下来,不管是无能一些、不讲理一些、胆小怯懦一些还是别的什么的,都没有关系,没人能够笑话,看不起我。” 北堂尊越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北堂戎渡停口不说了,重新安静下来,这才抚着儿子的肩头,半晌,一面用溺爱的表情将手指插在北堂戎渡发中,轻轻按摩着孩子的头皮,一面突然低低笑道:“这是本王听过的……最象样的情话。”北堂戎渡微微一愕,随即哭笑不得地仰着头横睨了男人一眼,方才的那一点儿微妙心情顿时全都跑到爪哇国去了,既而蹙眉忿忿然地在父亲厚实的胸口上用力咬了一口,不无苦恼地火大道:“谁跟你说什么狗屁情话了……你这人,只会破坏气氛,大煞风景!”北堂尊越哈哈大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半抬了抬结实的上身,就要去亲少年水红色的唇,北堂戎渡却有些赌气地扭过头,不肯让他亲吻,北堂尊越见了,于是便大笑着用手强行将闹别扭的儿子扳了过来,在那柔软的嘴唇上使劲地亲了两口,这才邪邪低笑着,在北堂戎渡的耳边轻语道:“……不准拒绝本王。”说着,见北堂戎渡似乎想要挣扎,遂将他牢牢箍住腰身按在怀里,难得用上了蛊惑一般的柔软口气,唇角含笑,轻叹道:“……傻孩子,你当本王真这么不解风情?”北堂戎渡不无泄气,粗声粗调地闷闷道:“风情你个大头……”说完,自己却也不知道怎么,忽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时间北堂尊越心情大好,笑吟吟地抚弄着北堂戎渡的头发,悠然道:“饿不饿?”北堂戎渡道:“怎么不饿,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饭了。”说着,忽然又坏笑道:“人家都说,‘十口饭,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我昨儿个下午那一回,得吃多少饭,才能把它补得回来!”说着,不等北堂尊越有所反应,便笑着忙爬起身,下地穿了鞋,去叫人送早膳进来。 殿外醺人暖风轻拂,绵绵无声,不一时,父子两人用过饭,北堂戎渡漱了口,便趴在窗前,看外面春光妩媚,百花齐开,片刻之后,不觉转身向着北堂尊越笑道:“今天的活儿我都替你做了罢,你只管躺着就是了。”说着,叫人去取了公文来,待东西都送上来之后,便将众人都打发出去,自己盘膝坐在北堂尊越身旁,将摆着笔墨文书等物的小案几放到床上,又往北堂尊越身后塞了两个鹅绒软垫,道:“你歪着歇一会儿罢,我念你听,然后你再说怎么处置,我照着写。”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抚着少年的腰,嗤声道:“……这么孝顺?”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和静一笑,软语哂道:“嗳,我这可是体贴你,毕竟昨天……你别不领情啊你。”北堂尊越微微一挑眉,倒没再说什么,北堂戎渡见状,便拿起一张折子,开始一一念了起来。 一上午,北堂戎渡只安心坐在父亲身旁,两人一同处理公务,此时窗外花开如锦,风拂纷飞,彼此静静相对着,十分安恬自在,良久,北堂戎渡活动了一下脖子,下床用凉水去洗了脸,醒一醒神,然后又用毛巾沾了水拧净,回到榻前去给北堂尊越也擦了擦脸,口中笑道:“好了,今天全是我来伺候你,不用旁人了。”北堂尊越按住他的手捏了一下,道:“怎么,难道不应该不成!”北堂戎渡细细擦着父亲俊美的面庞,笑嘻嘻地道:“应该应该,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好不好?”说着,又好象想到了什么,翻出昨天用的药来,道:“你先趴一下,我给你换换药。”北堂尊越听了,只瞟了北堂戎渡一眼,随即便大马金刀地微微一翻身,便伏在床上,北堂戎渡见他毫无扭捏犹豫模样,简直自在安然极了,不觉又记起昨天仿佛被强暴一般的激烈性事,一时不免腹诽这人跟自己曾经抱过的那些男子哪有半点相似,但随即又想起‘不好意思’‘害羞’‘忸怩’这一类字眼,和面前这个男人怎有丝毫联系,不禁全身猛地一下恶寒起来,忙沾了药膏,将北堂尊越的裤子褪下,给他在伤处认认真真地抹上了药。 到了下午时,风中便似乎有些湿潮,待又过了一阵,外面就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忙完了公事,半趴在北堂尊越怀里,目光看着外头如织的细雨,心下十分平和,一面取了旁边的一碟蜜饯来吃,一面随口说道:“今年的雨下得还算勤,想必年景不错……”北堂尊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着他的鬓发,轻笑道:“……你宫里的女人在生孩子,可本王见你倒是不慌不忙,模样悠哉得很。”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微微垂目,平缓说道:“有那么 分卷阅读375 多人伺候着,况且我又不是稳婆和大夫,去了又有什么用……只等着消息就是了。”北堂尊越似是想了想,忽然问道:“说起来,你想要个儿子还是丫头?”北堂戎渡低眉一笑,也不言语,只拉住北堂尊越热烘烘的手指,片刻之后,才懒懒说道:“是男是女还不都一样?没什么不同的……莫非当初我生下来时,如果是个丫头片子,那你就不要了,把我扔掉么?” 北堂尊越听后,眨了眨眼,却突然间满是不怀好意地邪笑起来,两片薄唇凑在北堂戎渡的耳朵边上,将热气故意吹在他耳廓里,极尽挑逗地低声笑道:“当然要……不过若要真是那样的话,你现在肯定是忙得快死,片刻的空闲也没有。”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不由得满脸不解之色,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北堂尊越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肚子上,嘴角斜挑出一个桀肆的模样,眼中深沉如同漩涡,暧昧地缓声道:“……因为你若是个女儿,只看本王这么‘勤快’,必定早就让你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能不让你忙得快死?”北堂戎渡一愣,随即马上粗鲁地‘呸’了一声,隔着衣服在北堂尊越的左乳上用力拽了一把,道:“胡说八道,你自己生去罢。”北堂尊越捉住他的手,叹息般地轻声喃语道:“渡儿,说真的,本王真的很想跟你生一群孩子,你和本王两个人的孩子……”北堂戎渡听出他的话中并没有丝毫戏弄的意思,不觉也脸色正了正,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慢慢道:“即便我真是个女孩儿,也不会给你生儿育女的……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是知道的。”北堂尊越听了,一手托起北堂戎渡的脸,毫不在乎地道:“你是本王的骨肉又如何?本王根本不在乎这些……本王只是很想要你为本王生的孩子而已,至于他们到底是要叫父亲还是祖父,又有什么关系?”北堂戎渡这回没有再反驳他,而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可惜你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了,生孩子么,我肯定是没这个本事了……你也绝对没有。” 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惋惜地轻叹一声,不无遗憾的模样,北堂戎渡见了,起身笑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北堂尊越将右手枕在头下,神色慵然地看着少年,低低笑道:“原来哪怕是本王,也总有办不到的事……”北堂戎渡微笑着说道:“那是当然的了,你毕竟不是神仙。”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有内侍道:“……禀王上,青宫方才有人来报,宋侧妃已诞下一位小公子,母子均安。”殿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听了这消息,一时都没说话,停了停,北堂戎渡才看向身旁的北堂尊越,轻声道:“哦,原来是个儿子……”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随意抚着少年光滑的颊侧,道:“……你不回宫看看?”北堂戎渡垂目说道:“我跟你在一块儿。” 晚间,待到天色既沉,宫中灯火也已渐次亮了起来,映着蒙蒙雨丝,显得颇为缠绵,倒也十分有雨夜情致,北堂戎渡看着窗外细雨绵绵,伸手探到外头去,只觉得凉丝丝的,很是舒服,便对北堂尊越道:“配着这个景致,应该弄点儿酒来喝才好。”北堂尊越轻笑道:“……这还不容易?”当即命人取了一壶棠醴春来,两人便相傍着看殿外夜雨潺潺,一面笑语对酌,北堂戎渡刚喝了半杯,便好象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应该再配个琴才好。”说着,去取了一具精致小巧的琴来,重新回到北堂尊越身边,闲闲拨着,二人一边不时品着甘绵清醇的美酒,一边用手随意调弄琴弦,虽由于不用心的缘故,不怎么成调,但要的原本也只是一个意思而已,照样十分快活。半晌,北堂尊越以为北堂戎渡心中必是会念及着刚刚出生的儿子,因此便按住了琴弦,停杯似笑非笑地说道:“……行了,去看看你儿子罢。”北堂戎渡顿了顿,意味难明地抬头看他,徐徐道:“你不去吗。”北堂尊越自然不明白他话中真正是什么意思,于是只以手支颊,悠然道:“改天你带来给本王看看就是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再没说什么,起身换下了身上的衣裳,穿起一袭黑色华袍,又简单束起发髻,便道:“……那我走了。” 北堂尊越看了看外面的雨,旋即吩咐道:“雨天路滑,叫人多点两盏灯拿着。”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眼中不觉微微有了一丝清浅的笑意,语气柔和地道:“我知道了。”俯身在男人的颊上亲了一下:“你别乱动,多休息,我明天还来的。”说着,这才走出内殿,出宫乘车往回返。 回到青宫时,其实也不过是戌时三刻,夜幕下,仍是细雨点点,如雾如丝,激起些许清寒,北堂戎渡径自去了丽鸿殿,只见满殿的宫人俱是喜气洋洋,看到他来,皆跪下道:“……恭贺世子喜添麟儿!”北堂戎渡‘嗯’了一声,径直进到里面,就见宋氏正倦倦躺在沉香木雕花大床上,满头的秀发拿一条锦帕扎起,樱桃红的茜罗百子纱帐将那原本产后有些苍白的脸也衬得喜庆了许多,她陪产的母亲宋夫人及一群宫人俱围在一旁,逗弄着床边摇篮里的婴儿。 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忙见礼不迭,宋氏亦挣扎着想要人扶她起来:“爷……”北堂戎渡抬手示意她不必起身,只道:“你身子不便,安稳休息罢。”说着,目光已朝摇篮位置看去,宋夫人见状,忙小心抱起里面用蓝底织花锦缎襁褓包裹着的婴儿,送到北堂戎渡的面前,含喜带笑道:“世子大喜,小公子虽是早出生十余天,尚不足月,却也长得十分健壮喜人了。”北堂戎渡微微‘唔’了一下,伸手接过襁褓,低头仔细看了看新生儿,就见婴儿小脸上的肌肤有些皱皱地发红,软软嫩嫩的,还没有长开,眼睛兀自闭着,似乎是刚刚吃饱了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十分安静,北堂戎渡看着这孩子,心里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面上倒也淡淡地挂出几分慈父的样子,逗了婴儿几下,一殿的人见了,觉得他虽在听到宋氏生产的消息后,整整一个白天也不曾回来瞧一瞧,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倒还算喜欢这孩子,因此皆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宋氏更是把一颗微微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含笑道:“爷既然来了,不如就给孩子起个名字罢。”正说着,外面已有人通报道:“少君到了。”旋即沈韩烟走了进来,适逢北堂戎渡正看向殿外蒙蒙细雨,面上神情不明,只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叫润攸罢,小名聚儿。”说罢看向沈韩烟,道:“外面还下着雨,怎么就过来了。” 说话间,殿内其余诸人已要上前请安,沈韩烟摆摆手示意宋氏不必起来,随即一面对北堂戎渡微笑道:“听说你回来,我便顺道也再来看看孩子。”说着,又笑了笑: 分卷阅读376 “润攸……这名字很好。”北堂戎渡把怀里的婴儿递给他抱着,道:“长得挺胖的,有些分量。”沈韩烟抱了抱孩子,然后转身交给一旁的宫人,让其送与宋氏身边,道:“孩子还是在他母亲身旁才好。” 当下两人便在此略略坐了一会儿,既而北堂戎渡站起身来,看向对宋氏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你安心歇着罢,让人好生照看着孩子。”说着,对旁边沈韩烟点一点头:“咱们回去罢。” 夜已凉,雨看起来也似乎快要停了,沈韩烟端坐在软舆上,伸手掖了掖被水雾濡湿的漆黑鬓发,怡然微笑道:“……北堂,还没有恭喜你呢。”旁边北堂戎渡也淡淡笑了一下,没说话。 两人一时间到了琼华宫,北堂戎渡走上庭阶处,见廊下细竹帘半垂半卷,却是一派慵懒之意,便随口道:“露儿呢。”沈韩烟抚一抚袖口,答道:“刚才已经睡下了。”北堂戎渡微微点头,回首看到阶旁花开如簇,于是也不急着进去,只掐了一朵在鼻下嗅了嗅,转首见沈韩烟身穿浅青华袍,长眉星眸,越发显得面若皎玉,不觉微笑道:“今日想必因为宋妃突然生产之事,让你也忙得很了,这偌大的宫内,里里外外的杂事都要你打理,我知道辛苦你了。”沈韩烟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既而便淡笑道:“这都是我份内之事,也没什么。”他顿了顿,随后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这才缓缓道:“北堂,我方才见你对那孩子似乎并不是很上心,比起露儿来,却是差了许多……这是你第一个儿子,莫非你不喜欢么。”北堂戎渡抬眼看向青年,微扯唇角:“怎么这么想?不过,佳期确实是不同的,以后不管我有多少孩子,佳期都总是我心尖儿上的。”沈韩烟听了,不觉便含了一分和煦的笑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北堂戎渡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心疼佳期,你放心,我爱她总是胜过旁人的。”说着握一握沈韩烟的手,道:“韩烟,你要是怕我因为别的孩子而忽略了咱们的佳期,那我就把润攸送到你宫中抚养好不好?只要你不怕烦,那么以后如果再有孩子,也都交给你,这样我只要一来,就把孩子们都见着了,总能时时看到女儿,不会冷落了她。” 沈韩烟闻言,不禁讶然抬首,只因宋氏身为侧妃,完全有资格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一般来说,是没有什么道理无故就将她的儿子抱给别人的,他没有想到,北堂戎渡会为他与北堂佳期做到这个地步……一时惊讶过后,不免感动,但心中一时之间,却又缓缓涌上一股寒意来: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标准的美少年,绝美的容颜下是漫不经心的冷酷与无情,只言片语之间,就轻描淡写地要决定一对母子的分离,与其说他心肠太硬,无动于衷,倒不如说他或许根本就是没有多少常人的感情……思及至此,沈韩烟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且同床共枕多年的人,对他是否真的有情?若是有的话,那么,又是有多少?他越想越觉得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从心底渐渐弥漫了上来,不免凝视着面前北堂戎渡波光沉醉的滟滟凤眸,一时轻轻握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手,微声道:“北堂,在你心中……可有我么。” 北堂戎渡微微一怔:“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顿了顿,遂含笑而言:“自然是有你的了。”沈韩烟淡淡轻叹一声,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半晌,才低声继续说道:“北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好相处。”北堂戎渡的眼神略略一敛:“为什么这么说?我承认,我因为自幼耳濡目染受到一些教育的缘故,并且和家世也有关系,所以有些地方,可能难免有些世家子弟的毛病,但是,我自认为我也没有刻意去对其他人——”他的话还未曾说完,沈韩烟就已经摇头打断了他,轻声道:“不是的,北堂,你不知道……其实大多数的权贵子弟,一般接人待物时,顶多只是高傲戾气,趾高气扬而已,而你,虽然几乎很少这样,且还反而颇为有礼,可是你心里,或许却是根本没有把其他人当作一回事——一个人,又怎么会和蝼蚁计较? 此时夜静风淡,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徐徐说道:“别人的高傲只是在表面,你却是在骨子里,你出身高贵,和王上一样,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其他人……”青年说到这里,低低垂下眼帘,长睫遮下深沉的影,眼中却已依稀有些黯淡,苦笑道:“也许,这里面也……包括我。” 这番话让北堂戎渡微怔了片刻,既而一把攥住了青年的手,目光幽幽,飘忽不定,只认真地道:“你怎么这么说?我承认或许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我待你怎么会也那样呢,你和他们是不同的。”沈韩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淡然不语,北堂戎渡见了,便轻声道:“韩烟,我知道,我的品性并不怎么样,我杀人无数,陷害、设计、背信弃义等等,我全都做过,从来就不是干净的人,而我自小受到的教育,也确实让我有很多叫别人觉得心寒的地方,但是——” 北堂戎渡微微一顿,看向沈韩烟,温声继续道:“但是韩烟,我和你一起长大,我待你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把你当作一回事,你不会不知道……而且韩烟,我这样的人,不可能跟你说什么我只要你一个之类的话,但你得知道,你在我心里,总有一席之地,是别人替不了的。” 沈韩烟面上淡如云色,只是某种东西却抹进了唇角的细纹里,他握一握北堂戎渡的手,轻声道:“北堂,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忽然和你说起这些……只是,如今转眼之间,我看着你一天天逐渐走到这一步,从原先六岁大的小孩子一直到现在手握大权,入主青宫的汉王世子,虽然你待我没有变,可我却总觉得你离我已经越来越远……”他顿了顿,攥紧了北堂戎渡的手,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温润得如同笼上了雾气一般,平静淡淡道:“我追不上你。我今天的一切,统统都是你给我的,在其他人眼里,无论我做得再好,却永远都只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卑微男宠罢了……” “谁说的!”北堂戎渡轻声喝止了青年的话,他正视着对方的眼睛,慢慢说道:“以色侍人?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韩烟,你要知道自己是谁,你是和我正正经经成过亲的,是这青宫里的主子,是佳期的父亲,这天下间除了我和我爹以外,没有配让你行礼的人,你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但凡对你不敬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有好下场……如果这样还是什么‘卑微男宠’,那我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是尊贵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在廊下,沈韩 分卷阅读377 烟定定看着北堂戎渡,某种汹涌的情愫就这么突然喷薄而出,内心百感交集,他久久凝视着面前的人,半晌,才轻声说道:“北堂,一直以来,你无论什么方面,全是出类拔萃,这些都是有目共睹……其实人都是仰慕强者的,我也不例外,但是有时候我却觉得,那些其实都不重要,我不需要你那么好,不渴望你多么了不起,多么贵不可言。”他停了一瞬,目光中隐有柔和,一字一句地道:“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一直在我的身边,即便你是个普通人,没有这副好皮囊,没有那么高的修为,也没有权势,但我也只想你一直就这么……永远不离开我。” 北堂戎渡静静看着他,良久,忽然轻声低喃道:“我北堂戎渡向来为人狠辣,翻脸无情,杀人如麻,城府险恶,无情无义,自私自利……” 沈韩烟笔直注视着对方,温声道:“是,你说的都对……北堂,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青年微笑说着,面上似喜似悲,却仍是,笑如花绽。 “……可是我,偏偏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 一百九十七.十年生死两茫茫 翌日一早,北堂戎渡一觉悠悠醒来,睁开眼时,身边的沈韩烟还兀在面朝床内熟睡着,呼吸十分均匀,北堂戎渡也没有扰醒他,只己悄无声息地趿鞋下了地,披衣回到己宫中。 北堂戎渡回去之后,就见翠屏早已经等在那里,周身上下并非平日里华美的穿戴,只简单挽着髻,在发中埋几朵镶银珠花,身上穿着一套月白色的罗衣,面上不施脂粉,见他回来,便迎上去轻声道:“今天是小姐的忌日,东西都已备好了,世子且先去沐浴衣罢。”北堂戎渡点了点头,口中不免微微感慨道:“一转眼就是十年了,真快……我也已经大了。”翠屏一时心有戚戚,不由得强忍伤怀之意,道:“小姐若是还在,看见世子如今长得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要如何高兴呢。”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让翠屏服侍己沐浴衣,又焚过了香,之后略用了些早饭,这才出了寝宫,身边没有让人跟着,只独一人朝着西面走去。 北堂戎渡要去的地方似乎位置稍微有一些偏僻,不过倒不算怎么远,约莫不到一刻钟的工夫,眼前便出现了一所单独坐落在湖边不远处的宫室,四周没有任何陪殿偏阁之类,只见花草树木繁茂,郁郁葱葱,北堂戎渡凝目而望,面上神情似是微有变化,随即便径直走了过去。 丈高的朱漆雕花殿门被一只修长的手徐徐推开,清晨凉爽的风顿时便随之一股脑儿地涌了进去,外面淡薄的光线也一同柔柔洒落于地,只见微风将殿中一层层铺天盖地垂着的半透明鲛绡纱幔吹得如同水波一般微澜不已,空蒙绰约,在淡淡的日光中隐隐泛着几丝晶莹的光泽,上面用各色丝线细细绣着百花图案,十分精美,除此之外,殿内其余的各种摆设器物,皆为奇珍异宝,其中有不少是价值连城,甚至连北堂戎渡己的寝宫里面,也未必有这样奢华。 此时北堂戎渡的目光当中仿佛多了些什么,看起来似与往日一般平静,但却依稀像是蕴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他站在门口,修长的身影在初生的朝阳中被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同时往事开始一件一件地在脑海中浮现……其实北堂戎渡很清楚,己或许只要再经过许多年之后,很多事情就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模糊,不会再记得那么清晰,甚至不少往事都将会被一桩桩一件件地遗忘,虽然过程可能十分缓慢,但却毕竟是不可阻挡的,只不过,记忆当中的某些事情,他却知道己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哪怕,是对于他这样寡情冷漠的人而言。 殿中无人,显得十分空旷幽寂,虽说此处并不曾住着人,但也仍然还是有专门负责的宫人每日来此认真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几幅画挂在墙上,梁间且还垂着风铃,微风一过,登时便晃动起来,清凌凌地响个不停,北堂戎渡跨过门槛,终于徐徐迈步走了进去,鞋底踩在贵重的厚厚大红织绒洒金毯上,绵软无声,只带起衣摆微微轻晃……北堂戎渡穿过一层一层的及地绡帐,静静朝里面走,待转过一架用整块绿莹莹的通澈明玉雕琢而成的巨大玉照屏时,便看见一张精致以极的白玉床被珠帘遮在后头,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地上蹲踞着一尊九凤飞天鎏金方足大鼎,里面正生出着袅袅淡白的怡然轻烟,如丝如缕,香气并不浓郁,唯觉清浅动人,北堂戎渡抓了一把香料往鼎中重添入,然后一手撩开垂垂的南海珠帘,走了进去,只见玉床上正躺着一名绝色丽人,雪白的额头间用鲜妍的胭脂描绘着缠枝海棠纹样的图案,极为美丽,身着华贵繁复的衣物,神情安详,口中的一枚定颜珠完好地保存住了这具身体,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被脂粉巧妙地修饰了一番,使得她看起来似乎正在沉沉熟睡一般,安稳恬静,和活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北堂戎渡一时驻足,站在床前,目光柔和得好似三月里化冻的春风,他安然立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轻轻托起了那绝色丽人的一只雪白玉手,微声说道:“……娘,今天是你的十周年忌日,因此我便一早就来瞧你了。” 那纤细的柔软手指上还戴着寸许长的精美赤金指套,上面嵌着的珠玉宝石熠熠生光,北堂迦容色静好,娇婉如昨,岁月早已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彻底对她失去了作用,再不能于她的如花丽颜上添出半点风霜之色,永远都会保持着这韶华最盛时的模样……北堂戎渡安静瞧着己的母亲,与北堂迦十分相象的长长睫毛上流转着柔滑的墨色,他的眼睛生来便酷似父亲北堂尊越,但此刻那温柔如水的眸光,却像北堂迦,一样的诚挚真心,一样的清澈无辜,再没有丝毫北堂尊越那样犀利无情的样子,只依稀有着眷恋缱绻之色……一方静明,宛然如梦。 半晌,北堂戎渡将北堂迦的柔荑重轻轻放回了原来的位置,面上依稀微含着融融的笑意,从怀里摸出一只儿童拳头大小的象牙镂工香球,放在北堂迦枕着的白玉莲花枕头边上,轻声说道:“娘,这是你孙女佳期喜欢玩的东西……你不知道,佳期她长得可真像你,连名字都像,可惜她现在还太小,这个地方不太适合她来,不然我就带她来给你瞧瞧,你若是见了她的面,保管一下就爱得不得了。”北堂戎渡说着说着,己也笑了,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便逐渐隐去,神色之间变得端肃起来,此时北堂迦所躺的玉床旁边放着一张高脚小案,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有笔墨纸砚等物,包括殿中的香炉品之类,皆是翠屏一早便亲手准备的,眼 分卷阅读378 下北堂戎渡便取了三柱香点上,又从一只翡翠盘内捧起一把摘的鲜花,从从容容地撒在北堂迦的衣裙上,罗衣染香,待做完这一切,北堂戎渡这才铺开纸笔,缓缓研墨,既而一时抬笔蘸饱了墨汁,却不知写些什么,只垂眼低首,兀出神,己却还浑然不觉,片刻之后,却只听一声极细微的水滴溅落响动,那笔上的一滴浓墨坠在纸面上,生生溅出了污痕,北堂戎渡微微一怔,这才凝神看去,似乎收回了游离的思绪,既而就将被弄脏了的纸用手一团,放到一边,然后重铺开一张雪白的素笺,须臾,便笔在上面一字一句地缓慢写起来—— 无论什么样的人,在一生当中,也总有某些人于其而言,是与众不同的,是特殊的存在—— 时至今日,随着北堂氏崛起,他已早非昔时孩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言既出则无人可抗,高不可攀,凌驾世间绝大多数的生灵之上,天下间,几乎已再没有多少人、事,是他不能掌握在手的,只偶尔于午夜梦回之际,才忽然想起,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己竟已是站在了当年前世时从未想过的高度上,近乎达到人世间权力的颠峰,问鼎江山,只是,那一年死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永远都是心底最深处的遗憾,犹记得当时刺目的猩红血色如同大片盛开的红莲,于是此纵使星月斗转,世事变幻,也再不会有从前那般温柔宁静的时光了。 北堂戎渡凝然不动,调整心思,却并没有手上一气呵成,也没有洋洋洒洒地挥笔而就,只握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在笺上写着,一旁北堂迦娇颜如花,躺在华美的白玉床上,美眸静合依依,这副安恬情态,使得北堂戎渡的每一个动作都又轻又柔,似是怕扰到了她的安眠……半晌,北堂戎渡才写了短短几十个字,他停了停,然后搁下笔,走到北堂迦身边,从翡翠盘中拈起一朵海棠,埋在对方鬓中——斯人已去空余恨,却把愁心奈何天……北堂戎渡忽然微笑起来,他知道,即便己将面前这个人的身体保存得再好,甚至千年万年地一直不变,却依旧再也回不到过去,他轻轻为北堂迦掖了掖鬓角,缓声说道:“……娘,你看看,现在我已经真的长大了,权力,地位,力量,什么都有了,只是,哪怕我能够一令之下,便决定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兴之所起,便可以叫人听我号令,把沧海也填成桑田,可我却也仍然没有办法让你活过来。”他说着,低下头,指尖虚抚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蔚蓝的双目里波光迷离,语气静静道:“其实我明明知道,你是不得已的,可是在有些时候,我却仍旧深恨你不勇敢,为什么不能忍过去……哪怕是为了我。”说到这里,北堂戎渡的手微微攥起,唇边显出一丝苦笑:“我只是希望我可以一直护着你,让你看着我风光无限,权倾天下,让你享受到我能给你的一切,让你此面上再无半点愁容,唯见欢颜……可是,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时光变换中,缘生缘灭,总有一些人、事会让人记住,并且就此成为执念,同时也总有一些东西,会让人逐渐忘记,随风飘散,因此这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阴阳相隔,而是忘记,于是哪怕‘记得’,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可却将世间一切美好之事,都变成了永远的遗憾。 北堂戎渡重拿起笔,慢慢写着,一篇几百字的祭文,他写起来,却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 “……窃思汝,秀毓躬淑,温良皎皎,其时渡年小,垂髫龄,但于怀中抚爱而已,言笑熙熙,岁月欢靥,而今往事历历,犹如昨,奈何芳魂久逝,倩影长泯,至今相隔已有十载矣。 ……忆昔年小轩窗,正梳妆,对镜素手纤纤慵整者,黛眉长描,薄施脂腻,适逢渡于侧,因回首笑嗔问曰‘可否?’渡其时尚幼,唯笑言‘阿母真殊色也’,前朝琐细往事,昨犹在耳,却今但见镜分奁旧,钗钿委尘,香帐寂寂,空室无人,唯辗转长存汝香躯,以慰怅思。 ……寄予汝,平生婉慧贤谦,奈何痴心错付,所爱误托,始知天意弄人,不过尔尔,致使一朝蒙奸人陷恶,香魂决离,痛隔阴阳,独余渡忧恸难忘,忆往昔音容,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难忘’一句,或可使渡馀衷诉凭一二,时偶值霜冷露晚之夜,或志哀且祷,恨不能以己代侣,愿为良人,结两相恩爱之好,许汝此身开怀无忧,得一世喜乐欢颜。 呜呼!斯人既逝,芳踪难觅,唯渡一世牵萦,惜!惜!——北堂戎渡四月春日,于永芳宫。” 一时间终于写罢,北堂戎渡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久久不曾出声,他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刚写好的祭文,阅毕,遂欲焚笺奠茗,但便在此时,他突然却想起了北堂尊越,想起了两人之前的云雨缠绵,不由得手上一顿,一时这纸祭文竟是有些沉甸甸的……北堂戎渡默然了一会儿,忽地面上却微微苦笑了起来,他转首看向一旁的北堂迦,轻声说道:“娘,你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我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娘,你知道么,因为你当年的事情,所以其实我心里,确实并不是没有一点儿怨恨父亲的,因此当初他说要我跟在他身边,不仅仅要做我爹,还要做我的男人的时候,我虽然死活也不肯,但当后来他把我逼得厉害了,我便曾经就起过一个念头:好,他不是要我么?那我就如他所愿,跟他在一起,我要让他在我的身上,去一一试过你以前尝到的那些苦,受到的那些冷落,伤过的那些心……我要他都还你。” 北堂戎渡突然间失地扯唇一笑,淡淡说道:“不过,我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去那么做,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因为,他真的待我很好,好得没有半点掺假,即便是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永远不会故意去害他,也容不得别人去算计他半点……我不信这世上,会有海枯石烂、矢志不改的真情,可是我相信父母与子女间的情分,却可以维持很久。”他顿一顿,眼神已不知不觉间变得飘忽难懂:“……说什么一世厮守,举案齐眉,哪有那么容易?情爱这东西本来就很难始终,何况是父亲与我这样喜厌旧、薄幸无情的人?也许以后我们俩都会慢慢厌倦腻烦了彼此眼下的这种关系,但我和他之间的骨肉亲情……却不是能够改变的。”—— 那种一旦突然动了心,疯狂地爱上某一个人,那么无论生性多么无情冷酷,也会此一直爱到天荒地老,任凭人事变迁、沧海桑田也始终不变的事情,他其实根本就不怎么相信,不过,这世间的有些东西,他却愿意去让己相信,相信它不会消失,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北堂戎渡说着,迟疑了一下, 分卷阅读379 终究没有立时将那张祭文焚烧而悼,只又仔细看了两遍,而后正欲动手烧去祭奠北堂迦时,却无意间发现北堂迦身上所穿的衣裙虽然华贵,但因时间的推移,料子的质地已是微微有些变化,不如从前了,想必是宫人由于没有北堂戎渡的吩咐,不敢擅碰北堂迦的尸身,为她换衣之故,北堂戎渡见了,便出了大殿,去寻翠屏前来换。 琼华宫内,沈韩烟一时醒来,见身边北堂戎渡已然不在,于是己起身命人进来伺候梳洗,他事先然清楚今日是北堂迦的十周年忌辰,因此不必想,就知道北堂戎渡一定是前往永芳宫祭拜了,因此换过一身素净的衣裳,也不用人随侍,己出了寝宫,决定也前去祭奠一番。 待沈韩烟一路走到了永芳宫时,北堂戎渡其实也不过刚刚离开,两人却恰巧不曾打过照面。 沈韩烟微微半撩下摆,一步一步走上汉白玉台阶,来到殿门前,随后用手在高大的朱漆雕花门上轻敲了两下,声音平和地问道:“……北堂,你在里面么,我来祭拜夫人。”他在原地等了片刻,却没有听见里头有半点声响,因此犹豫了一下,便慢慢推开门,同时道:“北堂?” 其实沈韩烟虽说知道当初北堂迦被北堂戎渡墓室中移出,存于永芳宫内,但因北堂戎渡不喜欢其他人打扰北堂迦,因此除了平日里洒扫清洁的宫人以及照顾周围花木的人手之外,并没有谁靠近,连沈韩烟也不曾真正进去看过,于是当他推开殿门之后,眼见里面奢华以极的布置,一时之间,也不免微微惊讶,心知北堂戎渡对于北堂迦的情分之深,旁人万万难及。 沈韩烟跨入殿中,同时就听见梁上风铃清脆而响,他往四下看了看,却只见帷幕层层,风过处,如波如浪,深幽而辽静,并不见人影,沈韩烟一时不由得便往里面走去,漫无目的地寻觅了片刻,在转过一架玉照屏时,脚步忽然一顿,是看见了珠帘后的北堂迦,因着光线柔和,那容颜上的神情也平静宁和得好似一潭秋水一般,是久远的美好不逝。沈韩烟迟疑了一瞬,便缓缓走过去,准备去上一柱香,但手指还没有碰到长香,目光便不经意间被旁边小案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只见上面平铺着一张写满墨字的海棠笺,用砚台压住了一角,沈韩烟随手移开砚台,知道这应该是北堂戎渡写的祭文,于是就将那海棠笺拿了起来,凝目去看。 周围显得异常空寂,缈缈的白烟缭绕在殿内,不同寻常地静默,原本沈韩烟刚读那笺上的内容时,还没有什么,但渐渐地,青年的手指却开始微微发凉,就像是身处寒冬之中一样,浑身几不可觉地轻颤,神情剧变,心跳促如鼓点,到了最后,甚至整个人都开始僵硬在了那里,周身如置冰窖,心惊肉跳得厉害,良久,只见沈韩烟拿着祭文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中有几分恍惚与怔怔,唇边却缓缓溢出一缕苦笑——原来是她,竟然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北堂,你怎么会。 那上面的字迹是再熟悉不过的,只不过一笔一划间看得出十分沉重而细致,与往日截然不同,显然当时心境复杂难言,而文中所用的词藻,不过是朴实无华而已,并无多少堆砌,然而字里间无不透出情真意切,心念缱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难忘’,语中用情如斯,但是,这偏偏根本不应该是身为人子的北堂戎渡,为亲生母亲北堂迦写祭文时所用,不必说里面那‘愿为良人,结两相恩爱之好’的语句,分明就不可能是单纯对母亲的口吻,何况满篇所言,字字皆恸,轻易便能看出其中爱挽恋痛之意,与其说这祭文是儿子为母亲所写,不如说,是惜悼心爱之人才是! 沈韩烟的一颗心骤然便沉到了谷底,冷冷凉意指尖上一点一点地漫起,几乎动弹不得,他仿佛有些怕己没有看清楚一样,重将那笺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又重用力读了一遍,可那些字迹却是真真切切,一丝一毫也做不得假。沈韩烟的心跳越发急促,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炸开来,不得不大口喘息着……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险些不能控制己。 只怕无论换了谁,都不可能还无动于衷……沈韩烟的手渐渐松开,那张祭文便无声他手里滑落了下去,轻飘飘落在地上,沈韩烟身子一凛,急忙将海棠笺拾起,重放回案上,摆到原处,用砚台压住一角,恢复得和之前一样,做完这一切,他突然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好象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一般,四肢百骸软绵绵地不起一丝一毫劲道,对于北堂戎渡是否心中另有旁人,他其实并不是太过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人,怎么能是北堂戎渡的亲生母亲北堂迦! 原来北堂戎渡一直以来,对北堂迦的感情,并不仅仅只是母子而已,难怪,难怪……沈韩烟只觉得喉间干涩,指尖也几不觉地微颤起来,一时甚至有些克制不住,就仿佛浑身上下都被某种寒气缓缓包围其中,忙用手失力般按在面前的案间,好象是想以此支撑住身体——这石破天惊的真相,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世事难测,不过如此,他并不嫉恨北堂迦,但这不容于世的伦常悖逆之事,他万万不愿意让北堂戎渡沾染上半分……思及至此,沈韩烟却又突然想到一事,北堂戎渡将祭文就放在此处,不曾焚去,必然是临时有事离开,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而这个决不能宣诸于口的巨大秘密,他万万不能让北堂戎渡知道己已经发现了…… 想到这里,沈韩烟定一定心神,迅速将四周扫视一遍,直到确定与之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动之后,便立时离开了永芳宫,他走后不过刚刚半盏茶的工夫,北堂戎渡就已重返回,身后跟着手捧衣物的翠屏,两人进到殿中后,北堂戎渡先是直接焚烧了那张祭文,以做祭悼,然后才吩咐翠屏为北堂迦换上崭的宫装,其后又再次祭拜了一番,这才终于步出了永芳宫。 北堂戎渡回到己宫中之后,将衣物换下,又记起己昨天已经答应过北堂尊越今日还会再过去,于是便吩咐人去备车驾,又带了一食盒的点心等物,这才乘车出宫,徐徐前往大内。 由于昨日才下过了雨,因此空气十分清,沁人心脾,北堂戎渡进到乾英宫,便见北堂尊越身上松松披着一件青白的外衫,半露着结实的胸膛,似乎才刚刚起来不久,正倚在阔大的九龙榻上,神情懒散,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便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目,轻笑道:“……你倒来得挺早。” 窗外积存在芭蕉叶上的雨水不时倾泄于地,带起水声,北堂戎渡将手里着的食盒放到一旁,己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父亲的气色,一面唇边含着 分卷阅读380 淡淡的笑意,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呐,吃饭了没?”北堂尊越没答话,目光只在北堂戎渡带来的食盒上一扫而过,漫不经心地问道:“拿的什么东西?”北堂戎渡见他问起来,便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吃食:“我宫里的厨子做点心的手艺还挺不错的,所以我就拿了一些过来,给你尝尝。”说着,里面一样一样地取出食物,但北堂尊越眼看着面前各色精致的吃食,却只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本王没什么胃口……”北堂戎渡闻言,不觉皱眉道:“这样啊……怎么,还很难受么?不过你也总不能不吃东西罢。”北堂尊越神情懒懒地看着他,道:“说了没胃口,怎么这么罗嗦。”北堂戎渡己舀了一勺玫瑰蒸酪送进嘴里,一面用手摸了摸鼻子,哂道:“你怎么好象小孩儿一样,还要人劝着求着吃饭……”话一出口,觉失言,不由得便笑了,北堂尊越听他这么说,遂一挑眉,既而毫不气地道:“怎么?……好,那就你己亲动手,伺候本王进膳!”北堂戎渡一听,刚想习惯性地和父亲打打嘴仗,但转念一想,却又把反驳的话咽回了肚去,笑道:“好罢,你做大爷,我做小厮,全是我动手,你只管张着嘴,让我好好伺候着你还不?”说着,把袖子挽了一挽,亲手舀了一勺浓浓的木薯奶羹,道:“喏,张嘴。”北堂尊越睨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却果然微微张开了嘴,接住了递到面前的食物,悠闲享受着北堂戎渡的服侍,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手上的动作却是殷勤了几分。 一时北堂尊越用过点心,两人便并肩坐在一起,北堂戎渡用手缠住男人的一缕黑发在指间把玩着,口中道:“嗳,你躺一下,我给你换换药。” 一百九十八.冷却多情弦 北堂戎渡用手缠住男人的一缕黑发在指间把玩着,口中道:“嗳,你躺一下,我给你换换药。”北堂尊越闻言看了看他,没说好还是不好,面上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正当北堂戎渡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北堂尊越却已经动了动身子,伏在榻上,宽阔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北堂戎渡取了药,然后就动手去解他父亲的腰带,将那衣摆撩起,把黑色的绸裤慢慢往下褪,既而忽然含笑看着那满目的白,眼如凝波,声音中混着打趣味道的笑意,轻描淡写地撇一撇嘴,说道:“呐,除了我之外,大概没什么人脱过你的裤子罢。”北堂尊越皱了一下英挺的眉宇,懒洋洋地说道:“你的废话向来都不少……不是说要上药吗,那你还不快点儿。” 北堂戎渡悠悠一笑,犹豫了一瞬,右手却在男人结实绝白的臀上轻轻滑过,也不知道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只耸一耸眉心,笑嘻嘻地体味着手下那细腻光滑的肌理,忽然就想起那天下午帐中结实的身体,粘腻火烫的汗水以及不知道究竟是谁强迫谁的翻云覆雨,不觉说道:“爹,我突然发现,你的这副皮囊长得还真是不赖,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北堂尊越听了少年的话,却是吃不准这到底是调情还是无心之言,因此一时竟是没有马上应声,北堂戎渡见了,一双眸子如同水波潋滟,然有几分悻悻,但忽然间却又‘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菲薄的嘴角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弯得有些柔和了,长眉略挑,轻轻歪了一下头,继续道:“哎,你知道么,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父子则是上辈子的仇人……”刚说到这里,北堂尊越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侧过脸朝身后看去,刀削般的鲜明五官看起来越发俊美,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眸亦显得狭长,明显不耐烦地嘲笑道:“胡说八道,你和本王上辈子是仇人?……是情人还差不多。” 北堂戎渡嗤嗤一笑,唇角似乎抿出了一丝柔和的弧度,佯作嗔怒地道:“情人?你听清楚了我刚才的话没,那是女儿好不好?我又不是。”北堂尊越的眉略为上挑,语气却颇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十分傲地慢悠悠开口说道:“你明明是本王的情人,那么,大概就是你当年投错胎了,本来应该是女的,却错投了男胎。”北堂戎渡双眸幽深如潭,眼内似乎缓缓浮现出几分弥足珍贵的惘然,口中却低声笑道:“扯淡……谁说你和我不是仇人的?我来给你做儿子,说不定就是来和你讨债的……不过这也不一定,因为我上辈子的时候,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你。”—— 若无缘,六道之间,三千大千世界,百万菩众生,为何与我笑颜独展,惟独与汝相见? 北堂尊越然不可能把他的这些听起来很孩子气的话当真,因此只以为少年是在说笑,于是笑骂一声,侧头扬扬眉毛,心满意足地道:“你这个不孝的小子……也对,你倒确实像是来讨债的,叫本王从来都没有不烦心的时候。”北堂戎渡但笑不语,双眉略松了下来,似乎只是将什么纸醉金迷、相思成灾的微不足道东西撇在一边,指尖在北堂尊越的腰间徐徐抚摩着,流连于男人尾椎位置的那一块殷红的枫叶状胎记,只觉得这块和己一模一样的胎记上的温度,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高上一点儿……他想了想,动手将药瓶打开,沾了一下里面的药膏,然后小心地慢慢把手指探进北堂尊越火热的体内,摸索着将药涂满了里面的伤处,但不知不觉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食指却是下意识地越推越深,已渐渐不再像是单纯的上药……忽地,只听北堂尊越一声低骂,侧过来的俊美面孔上微微带着一丝戾气,道:“……混帐,你要作死不成!”北堂戎渡手上一顿,这才回过神来,忙将不老实的手指收回来,等到抽离了那处灼热紧暖的地方时,心中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意,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去一旁洗了洗手,这才一面用雪白的锦帕擦着手上的水,一面说道:“……我觉得么,你还是装个病什么的,找借口躺上几天比较好。”说着,走回床边替北堂尊越将半褪的长裤重系上,给他抻了抻衣摆,北堂尊越冷哼一声,翻过身来,道:“……莫非本王要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装病在床上一连躺上几天不成?” 北堂戎渡闻言,眉目低垂,不由得轻轻绽出了一丝笑容,嘴角含起宁和如秋水的柔软笑意,并不与北堂尊越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赌气,只说道:“你这个人呐,怎么从来都这么倔,又死爱面子……都这样了,还非要在我面前摆起一副大男人的架子,抖出当爹的威风,有必要么?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坐在北堂尊越旁边,面上的笑容愈发恬淡,其中甚至不乏几分戏谑的颜色,北堂尊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竟生出了一丝老羞成怒之意,刚想呵斥他两句,却不知道怎么,又放弃了,只抬手以指 分卷阅读381 用力刮了一下北堂戎渡的鼻子,北堂戎渡笑着睨他一眼,揉一揉鼻梁,十分温顺的模样,道:“好了,总而言之是我的错,你爱怎么给我脸色瞧,都是应该的。”说着星眸微抬,去看殿外春光明媚,既而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手支在窗台上,沉吟片刻道:“如今北、西、南三地差不多已是尽入朝廷之手,只差一个还乱着的东面……爹,离咱们整合中原的时候,似乎也不远了。”北堂尊越的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是想要笑,既而悠然道:“……你似是高兴得很?”北堂戎渡唇角一扬,耳朵上的翡翠坠子晃出一跳一跳的幽光,笑意愈深,回首朝男人微笑着说道:“当然了。”北堂尊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般,用手抚了抚下巴,道:“本王记得你小时候,一开始还有点儿束手束脚的迂腐,妇人之仁,后来才慢慢转过来……等到现在看起来,倒是已经和本王差不多了。” 北堂戎渡面上意味深长地一笑,目光却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一只丹顶鹤从不远处的翠绿芭蕉下钻了出来,悠闲地踱开,忽然就想起了昨夜沈韩烟对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对方不在乎己是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怕己一无所有,能否给予他让别人都羡慕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以及权势高位,只希望两个人永远都可以平平安安地一直在一起,无论曾经,现在,还是未来,对方真正想要的,只有‘长长久久’这四个字……心下这个念头只是一转,口中已说道:“……这也很正常,一个人的地位变化,总会让人的处世态度截然不同,那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想法然也单纯得多,不过现在看起来,我好象天生就应该出生在无遮堡里,最适合成为北堂家的人,热衷权力,喜爱高位。”北堂尊越斜倚在床头,眉心微动,面上似笑非笑,道:“……所以本王说,你我父子倒是很像。”北堂戎渡含笑向他,娓娓说道:“我当然像你了……生在无遮堡对我来说,大概是最好的了,说明我的运气实在不坏,这也是一种机缘……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天才,但最终有作为、借势而上的,又真正能有几个?大多都只是棋子而已,像爹你这样的,才是真正下棋的人,正所谓‘做得好不如生得好’,不然无论我有什么天纵之才也好,举世胸壑也罢,大概也都依然只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任下棋的人来操纵摆布,可有可无,跳不出这棋盘,不过现在,我却也是下棋的人了。” 北堂尊越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半倚在床头,眉宇之间那种似笑非笑的颜色似乎浓了些,既而微微伸出手去,示意北堂戎渡过来:“……渡儿,你来。”北堂戎渡依言走过去,把脸搁在父亲的掌心里,稍微蹭了一下,含笑道:“叫我做什么?”北堂尊越捏了捏少年光滑的脸颊,嗤道:“怎么,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北堂戎渡眼中带了一丝薄薄的笑意,连神情也略略变得朦胧温软了些,道:“你么,当然可以随时叫我了。”说着,却又半垂了蝶翅一般密长的睫毛,悠悠而笑,缓声说道:“是了爹,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等过了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久以后,你和我还会跟现在一样吗,会不会腻了,厌倦了,不鲜了,连偶尔拌拌嘴,吵个架都没有心情了,哪怕彼此容貌一点儿也还没有改变,皮囊依旧光鲜漂亮,却也已经根本完全不在意了,形同陌路,两看相厌……”北堂尊越微微一顿,似乎在思考,并没有连想也不想就直接说什么‘不可能’‘我会一直这样喜爱你’‘永不变心’之类的山盟海誓,而是想了一会儿,才凤目微眯,低笑道:“这些……本王不知道。”北堂戎渡听了,似乎没有表示出对这个答案有丝毫的不满意,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伸手懒洋洋地拢过父亲的胳臂,笑道:“唔,不错,我也一样没法对你保证这个。”但北堂尊越听了,却是立时瞪了瞪眼,眉宇之间不觉地溢出一丝威胁之意,轻喝道:“……混帐东西,你敢那样试试,看本王扒不扒了你的皮。” 北堂戎渡听了,先是略略一愕,随即就有些哭笑不得,撇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你己都说了,你‘不知道’,却好意思逼着我,不准我也这样,这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这也太不公平了罢。”但北堂尊越却是笑得肆意妄为,伸手以三根手指轻轻托起面前北堂戎渡的下巴,目光深深,那修长的手指又白又笔直,托在北堂戎渡的颌下,能够让人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上面的暖意,以及其中无与伦比的力量,只用了一种不急不徐的语气轻笑起来,徐徐悠然道:“……讲道理?本王就是道理,至于公不公平……本王就是不公平了,你想怎么样?从你答应的那一天起,就别想后悔,想都别想,没有后悔药吃。”北堂尊越这么毫不讲理地胡说八道着,同时用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北堂戎渡似乎意欲张开的柔软嘴唇上,止住了少年想要说的话,己继续道:“你如果真有一天要背叛本王,本王也许……会杀了你。” 男人深深看着面前己的孩子,俊美的面孔上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温热的大手也满是宠爱地抚摩着少年的脸,但北堂戎渡却毫无理由地判断出他父亲此时说的并不是假话,也不是只仅仅去为了吓唬他的:“……渡儿,你还记不记得本王以前曾经跟你说过,你是本王种在后院里的树?那么,本王告诉你,因为这棵小树是本王的,所以会经常给给它浇水,捉虫,叫它好好地长,枝繁叶茂,甚至哪怕它需要本王用己的血来灌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它究竟长得高不高,开的花好不好看,能不能够结果,果子甜不甜,这些事情本王其实都不怎么在乎,本王只在乎它到底属于谁……可是如果有一天,这棵树告诉本王,它不肯待在这个院子里了,不肯再开花给本王看了,那么,本王宁可一把火将它烧了,或者亲手把它砍掉做成桌子,椅子,总之让它再也别想离开……哪怕就这么毁了它。”这一番话语其实并不戾气十足,甚至连口吻都是颇为柔和的,但北堂戎渡却从中听出了他父亲那种极端扭曲可怕,强烈得甚至近乎于不正常的诡异情感与心态,完全能够毁灭别人,也能够毁灭己……北堂戎渡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这才猛地想起面前的这个叫‘北堂尊越’的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是对方一直以来在他面前所展现出来的温柔让他渐渐忘了某些事情,也或许是被那慈爱蔽住了双眼,使他不觉地渐渐去忽略了他父亲骨子里的疯狂与偏执,残忍与冷血……这暴君。 殿中半透明的鲛绡帷幕被外面灌进来的风纠缠得波动个不停,连窗台上的一盆牡丹也被吹得直晃,大如玉盘的洁白花盏摇摇欲折,然而 分卷阅读382 北堂戎渡那一瞬间的颤抖却没有逃过北堂尊越锐利的眼睛,男人似乎微微有些迟疑了,又仿佛有着某种十分隐蔽的不安,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北堂戎渡脸上的神情,不放过哪怕最细微的一个变化,片刻之后,才用了比刚才缓和七分的语气,伸手抚了一抚少年梳得油光水滑的鬓角,柔声说道:“怎么,渡儿,你在害怕本王吗?……这世间谁都可以惧怕本王,但是只有你一个,不可以。”北堂戎渡抬眼看他,目光当中依稀掠过一丝模糊不清的莫名之色,忽然间却将俊美的面孔埋进了己雪白如玉的掌心里,低喃道:“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因为我己……也是这样的人,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了。” 北堂尊越面上隐藏着的某种期待或者紧张的神情就这么一下松弛下来,消失无踪,他放心而恣意地笑了起来,神色微微释然,舒臂揽住了北堂戎渡已经不再削薄的肩,亲昵地微笑着抚摩少年的头顶,呢喃道:“……好孩子。”北堂戎渡半闭着眼,低声说道:“我是上了贼船了,而且还是上得去下不来的那种……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又霸道又不公平,简直不讲理到了极点……真是脸皮奇厚,恬不知耻。”北堂尊越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忤,将北堂戎渡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北堂戎渡只觉得男人拥得很紧,几乎叫他动弹不得,不能呼吸,但终究没有挣扎,只在父亲怀中道:“……我昨天回去的时候看了,只不过那孩子还很小,所以不好今天就抱他来给你瞧瞧。”北堂尊越有些不以为地轻笑道:“怎么样,应该是像你当年刚生出来的时候一样丑罢,和没毛的猴子一样。” 北堂戎渡笑了一下,声线清和:“过两天就长开了……对了,我已经给他起了名字。”北堂尊越理一理少年的头发,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啧,到底是个儿子,不一样,本王记得当初佳期的名字还是她生出来之后,过了一阵子才由本王给起的,现在倒好,这个小子一生,你就巴巴地当晚便把名字给取好了……叫什么?”北堂戎渡的眼神有些深沉难懂,慢慢吐出一句:“……叫润攸,小名聚儿。”北堂尊越懒懒低笑:“名字还,比本王取的就差那么一点儿……”北堂戎渡收拾心情,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却改颜滚到父亲怀里,只是笑道:“这两日我都来陪着你了,哪儿都没去,你要怎么谢我才好?”北堂尊越虽搂了他在怀,却笑骂道:“莫非是本王逼你来得不成?明明是你己做贼心虚!”北堂戎渡佯恼道:“这话说得真不中听,那下回我可不来了。”北堂尊越哪里听他这些虚话,只笑吟吟地吩咐道:“你不是说伺候本王么,去,打扇子来。”北堂戎渡扭头道:“唔,怎么,觉得热么?……也是,马上就到五月了。”说着己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一盘紫红浑圆的葡萄进来,道:“扇什么扇子,有在井水里湃的果子,吃点儿不就了?又凉又甜的挺好。”己坐在床边,取了那翡翠盘里的上好葡萄,剥皮去籽,送到北堂尊越嘴里,笑道:“这可是伺候到家了,莫非你还能挑剔什么不成?” 北堂尊越见他此刻面上笑容可掬,凤眸黝眉,浑不似那等弱质少年瘦怯单薄的模样,唯见体貌风流,不由得一笑,拿手指在儿子的鼻梁上一夹,道:“本王凑合着用用也就算了。”北堂戎渡一面随手又捡过一颗葡萄剥着,弄得干干净净地给他吃,一面哂道:“嘁,你偷着乐罢,别人想让我这么伺候,还求都求不来呢。”说着,剥了七八颗葡萄给北堂尊越吃了,然后己便把方才带来,被北堂戎渡吃剩的那些点心拢一拢,捡着尝了一些,却不防北堂尊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淡然道:“别把本王的那份儿也吃了。”北堂戎渡此时正拿着勺子喝半碗甜丝丝的樱桃羹,闻言便嘟囔道:“你不是才吃过了么……”说归说,到底还是徐徐舀起了一勺,喂了他父亲几口,两人分吃着,倒把北堂戎渡带来的点心和一盘葡萄不知不觉间吃了个精光。 一时北堂戎渡把东西都收拾妥当,随意站在花窗下扶窗静静逗弄着金架子上的一只鹦鹉,此刻殿里一片寂静,明澈如水,天光这样长,仿佛无休无止一般,外面一抹艳阳灿烂,花开馥郁待赏,连懒洋洋的风也微微蕴凉,将花香绵绵送入,亦且吹得枝头的花盏一朵一朵地‘扑嗒’落地,想来春光静好,也大约如是了……北堂戎渡侧影修美,既不阴柔也并非过于刚硬,腰间挂着的和田貔貅佩润光清雅,和少年雪白的手指几乎一个颜色,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去看正在翻阅公文的北堂尊越,心平气和地道:“……今天是不能在这里陪你一整天了,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北堂尊越略抬了眼,没说什么,北堂戎渡走过来,灿然一笑道:“……明天,我还来。” 由于上午点心吃得不少,因此中午父子两人也并没有一起吃饭,未几,北堂戎渡便己出了宫,径直乘车前往东城的踏云馆,一时他进到二楼雅间,因牧倾寒于他宫中出任左司御率府,职拟左领军,因此也在今日随身的亲从当中,北堂戎渡与他无论私交还是另一层亲戚关系,然都跟旁人大不相同,于是便笑道:“还没吃饭呢,一起用些罢。”牧倾寒也不多说,只跟北堂戎渡一同坐了。 两人随意吃了一些,末了,有人撤去酒菜,换上茶果,北堂戎渡见身旁一盆海棠开得红艳艳的,便随手一摸,入手处,只觉花瓣细腻柔嫩,叫人的心也生出了几分温软的意味,再瞥见一旁正静坐喝茶,容颜如澹的牧倾寒,竟突然就想起当初这人说过的那句话——[蓉蓉,这几年里你或是江湖游荡,或是幽于何处,闲暇之余,你有没有偶尔想起过,那个愿意为你一世簪花的牧倾寒?]思及至此,却是一时顿住,很想问面前这人:不过只是一个‘情’字而已,何必百般勘它不破?但此话想归想,却是不能出口,便在此时,只听外面有人道:“……禀世子,人已到了。”北堂戎渡道:“让她进来。”牧倾寒的目光往门口处扫了一眼,既而起身,走至窗边,此时既是有他人在场,则总要讲些君臣之别,不应再与北堂戎渡平起平坐。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淡淡花香,一个娇柔纤秀的身影便款款进到了雅间当中,俏脸含笑,顾盼生辉,北堂戎渡平生见惯了美人,但此时见了这丽人,却突地眼神一滞,竟是一时动容,而牧倾寒原本立于窗边,根本对来人甚至不曾有看上一眼的兴趣,但显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北堂戎渡的异样,因此然看向那女子,却在视线恰恰移到那张脸孔上时,眼中当即一变,整个人似乎都是微微一震,神色模糊,就好象是什么失去已久的往昔,再次浮现至此,这一瞬,就好似时光突然倒 分卷阅读383 转,满心的温柔与眷恋,都还只是初初相见……但也只是片刻之后,牧倾寒袖中的手指便渐渐渐渐地松开,纵使神色由最初的几分恍惚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一言不发,却依然掩不住那瞬间深深的一抹失落——只因为这个女子,有几分像那个人,却不是她。 不远处,来人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容色殊丽,竟是与‘蓉蓉’有三四分相似,如花美貌,眉目之间,亦隐约有北堂迦的影子——其实当初北堂戎渡立意扮为‘蓉蓉’,骗取牧倾寒爱慕时,然要易容成一个绝美的少女,而在他心中,这天下间的女子,然是北堂迦美貌第一,因此‘蓉蓉’的面孔,就有些许类似北堂迦,当年牧倾寒初次见到与北堂迦模样相同的许昔嵋时,便发现了这一点,那时他还不曾多想,直到后来猜测‘蓉蓉’乃是北堂尊越的禁脔之后,再联系往事,便以为是由于北堂尊越深爱北堂戎渡的母亲北堂迦,因此便脔养与北堂迦有些相似的‘蓉蓉’,却不知所想与事实根本南辕北辙,这其中的隐情,实不足为人道也。 此时那女子是看出了两人方才瞬间的失态,她向来知貌美,但这二人的表情,却分明并非惊艳之类,何况那北堂戎渡容貌绝伦,又岂会对什么美人动容?若是旁人,也许会被己的姿容打动,但北堂家的男子,怕是却只会肆意玩赏,毫不在乎而已……但她心中虽是疑惑,可面上却当然不能表露出来,只款款一礼,声音甜美恭敬道:“……小女子慕容婉,见过世子。”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完全收摄心神,再无丝毫动容,他如今地位已非昔日可比,见状,也没有什么套之类,便直接道:“华清帮于中原东部水上生意中,也有不小的名头,眼下果然欲归附于我?”慕容婉美目凝凝,垂睫道:“世子如今位高权重,朝廷现下也已拥中原四之有三,我华清帮又怎能不顺应天意?慕容婉一介女流,这些年不过是依仗父兄些许余荫,才有华清帮今日一点局面,又何苦一定要逆天而。”北堂戎渡目色微敛,只淡淡道:“如此,你只直接归附朝廷也就罢了,何必要投效于我手下。”慕容婉眼中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窗边的牧倾寒,知道此时能够在这间房中的,然是北堂戎渡不必避讳之人,因此也不忌他,只一双美眸之中异采涟涟,躬身道:“我华清帮并非龙头巨擘,即便投效朝廷,也难得到重视,但世子如今是做大事之人,需人手,若是投奔世子麾下,只怕却能得而致用。”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哈哈一笑,抚掌道:“我喜欢聪明人,如此,慕容卿以后便于我手下做事罢。”此言一出,慕容婉顿时心中一喜,当即跪了下去,彼此叙了君臣之礼。 待之后此事既罢,北堂戎渡眼见慕容婉退下,沉默片刻,忽对一旁牧倾寒道:“不曾想此女容貌竟与‘那人’有几分相类,家世也还可以,如此,你何不……”他只说了一半,便见牧倾寒双眼微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也不去想话中的意思,只站在窗前,面色温静,就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往事一样,这也是北堂戎渡第一次,见到牧倾寒疲倦如斯……半晌,牧倾寒缓缓睁开眼,平静道:“……纵然世间有与她一模一样之人,又能如何?” “终究,也不是她。” 一百九十九.如果 华清帮一事既罢,北堂戎渡便返回己宫中,在房内处理公事,待晚间吃饭之际,想起昨夜去琼华宫时,北堂佳期已经睡了,因此不曾见着她,于是就准备今晚去沈韩烟那里用膳,顺便看看女儿,但未曾想待他进到琼华宫时,却只听宫人说沈韩烟今日精神不大好,因此已经睡下了,北堂戎渡没奈何,也不欲打扰他,便命人好生伺候着,再传太医来仔细瞧瞧,己则重回寝宫去了,其后一连数日,沈韩烟都只在己宫中卧床不出,太医也瞧不出什么来,只得嘱咐静养而已,于是沈韩烟便推说身上不好,谁也不想见,一时非但免了宋谢二妃每日的请安以及孟淳元时不时的探视,便是连北堂戎渡,也不太好去喧扰他。 这一日北堂戎渡下了朝,待换过衣裳后,就去了琼华宫,彼时几个宫人正在廊下给架子上的鸟添水喂食,见了北堂戎渡过来,忙了礼,其中一个品级颇高的宫人知道他来探望沈韩烟,因此便小心道:“少君如今倦怠见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亲身招待世子……”北堂戎渡并不以为意,只道:“无妨,我不过是来瞧他一眼,坐坐就走。”说着进到里面,见沈韩烟身穿家常的衫子,正半躺半坐地倚在榻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来看,旁边两名宫人一个拿着小金锤,一只只地敲着核桃,另一人则手脚麻利地将核桃肉吹剥干净,放在小玉盘子里,沈韩烟做零食吃,且恰巧北堂佳期也在,抱着几个布娃娃摆弄着,玩得倒也高兴,忽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北堂戎渡,目光所及,立时甜甜一笑,脆声轻灵唤道:“爹爹!”朝他颠颠跑过去,扭股糖似地亲亲热热扯住了父亲的衣摆,显然是因为北堂戎渡几日未来,孩子虽小,却也懵懵懂懂地知道想他了。 北堂戎渡见女儿活泼可爱,不觉也起了舐犊之情,一手抱了北堂佳期在怀,笑吟吟地连亲了两口,沈韩烟见此,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己目光微转,道:“……怎么过来了。” 北堂戎渡抱着女儿走到榻前,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么。”说着,把北堂佳期放到床上,己在沈韩烟身边坐下,伸手拈过一块核桃仁吃了,细细端详着青年的面庞,说道:“看你这气色,似乎也不坏,怎么就忽然病了呢。”其实沈韩烟哪里是生病,不过是因为他那日无意中窥破北堂戎渡的秘密,心中又是为其忧虑又是忐忑郁郁,一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人,因此干脆称病,谁也不见,以此暂时避开北堂戎渡罢了,未想今日北堂戎渡到底还是来了,不免一时间无言可说,默默不语,顿了顿,半晌方道:“我这几日身上懒怠,精神也有些萎靡……倒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北堂戎渡为他掖一掖腿上盖着的薄纱青锦丝毯,略有些忿忿然地道:“那些太医也是吃干饭的,连个病也瞧不出端倪来,却要他们有什么用!不过话说回来,你打小儿身体就不怎么强健,比起我来,确实要单弱得多了。”他说话间,北堂佳期便安静地偎依在沈韩烟身旁,似懂非懂地听大人说着话,也不吵闹,十分乖巧的模样,沈韩烟一面轻轻抚摩着她的小脑袋,一面淡然说道:“也没什么大事,静养两天也就是了。” 北堂戎渡闻言,不免笑叹道:“你啊,从小就是心思慎密多虑,这样的性子,能不容易病么……知道你懒怠见人,今天我也不多扰你,不过你 分卷阅读384 也不能总闷着己,总该多和人说说话才是,你平时和牧倾萍关系不错,她虽说不时有些刁蛮,但言谈性情也还爽朗,你偶尔找她聊个天,对你也是好的,反正既是亲戚,她来这里又是熟惯了的,没有那么多的男女避忌。”沈韩烟心中百转千回,却是大多说不出口,只神色宁静道:“嗯,我知道的。”北堂戎渡又拉着他的手说了一阵话,见快到了中午,今日还有些公事要办,于是道:“你多歇着,我去忙了,有事只管让人去告诉我。”沈韩烟强打精神,一时应了,目送他起身出去。 却说牧倾萍从上回与沈韩烟将心事挑明之后,便再没到对方那里去过,但有一日北堂戎渡却打发人给她捎了口信,说起沈韩烟病中一事,让她有空去青宫走走,牧倾萍一听说沈韩烟生病,哪里还想着别的,在房中犹豫了一时,到底还是忍不住,第二日一早,便叫丫鬟收拾一下,就要动身去看望沈韩烟。 此时正值牧夫人来女儿房中说话,见牧倾萍正由人服侍着穿衣裳,淡黄绣玉兰花的外裳裹住纤细的身子,着一条浅湖绿色的长长绫裙,臂间挽上薄软的一道缠臂纱,打扮得清雅动人,且在发中还簪着一朵娇媚的粉色牡丹,十分明艳,旁边两个侍女正拿匣子,装了一株老参包起来。牧夫人见状,于是便问道:“这是要出去么。”牧倾萍见母亲来了,便道:“昨天青宫来人,说是韩烟这几天病了,所以我正打算要去那里看看他。”牧夫人知道女儿与沈韩烟关系颇为不错,因此也没多说,只道:“你这丫头,成天也不知道心烦,为着你和你哥哥的婚事,我和你爹操了多少的心,你哥哥是男子,也就罢了,可你一个姑娘家,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是一点儿也不……”牧倾萍此时正心烦意乱,见母亲又起这些,不由得颇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整天连耳朵也起茧子了,娘你不说这个不么!” 一时牧倾萍出了牧府,乘车前往青宫,待她到了沈韩烟所在的琼华殿时,沈韩烟却并不在殿内,牧倾萍由宫人引路,这才在后面一处园中见到了对方。 彼时清风徐来,花香漫漫,沈韩烟正于一丛丁香花下纳凉,靠着一个攒金枝连云锦红弹花靠垫,面朝外倚在沉梓木春榻上,独喝茶,即便是日常在己宫中,也穿戴得十分整齐,连头上的简单男子发髻也梳理得纹丝不乱,直如芝兰玉树一般,见了牧倾萍来,不觉微微一顿,既而示意旁人都退下,这才语气像从前时一样说道:“……你来了。”牧倾萍听了他这样一句平平常常的话,不知道怎么,却突然觉得委屈无已,不意鼻子亦是微微发酸起来,赌气一字一字地道:“难道我不能来么。”沈韩烟温然笑了笑,却没说话,牧倾萍也不理他,顾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手中握着一把滚绸素纱扇,不出声,但没过一会儿,见了青年始终如一的淡淡微笑,心底却还是蓦地一软,一截淡黄软袖从石桌桌沿处半垂下去,然而,很快又回过了神来,道:“你……好好的,怎么就忽然生病了。” 沈韩烟半倚在榻上,一头乌黑青丝半绾成发髻,只穿了一件淡蓝衣裳,眼眸湛静,悠然出尘,唯见一股温和如玉的内敛,闻言淡然一笑,理一理已经很整齐的衣襟,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牧倾萍抬起头端然朝他望过去,小拇指上套着的一枚镂金菱花嵌翡翠护甲不觉地轻刮着大理石的桌面,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恼道:“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算是有事?”沈韩烟一怔,片刻之间倒是没什么合适的话可说,牧倾萍痴痴瞧住他,隔了一会儿,见他一言不发,心里不免一凉,这才扭头看向别处,口中说道:“你这人……为什么只叫人平白担心你……”沈韩烟听着这话不像,一时间纹丝不动,半晌,才放缓了语气,平静说道:“我本还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应该已经不再记得……那日之事。” “什么叫不记得!”牧倾萍先是怔怔一愣,然后一双妙目却是当即微微瞪得浑圆如珠,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因为情绪激动,手上的素纱桃花扇在石桌上一磕,震得腕间的几只赤金缠花手镯互相碰撞,叮咚有声,不及思虑片刻,便已然脱口而出,满腹失望地悲忿道:“到了这步田地,你却还说这种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我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我己心里都清清楚楚得很……说什么‘不记得’,哈,当真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我却不知道竟会真的那么容易,说得出来就能做得出来!”牧倾萍说着,满面红涨,胸口也微微起伏不已,一双杏眼由于不知道何时浮起的朦胧泪意而越发地晶润,眼内一片温热潮湿,在刹那的恍惚里,只咬牙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话刚说了一半,猛地想到这岂不是在咒他,因此又连忙咽住,却到底还是忍不得,只觉得眼中痒痒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出来,于是从袖中扯了一幅香喷喷的绣帕来,按在了眼睛上,她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子,面上不由得微露倦怠之色,目中亦尽是一派怔忡难伤之态,怆然低首,徐徐道:“我知道,己这么一味和你说这些,只会叫你看轻了我……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这些。” 牧倾萍的话尚未说完,沈韩烟就已摇了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看轻你的意思……只是,记性太好其实未尝不是一种烦恼,如果你能够把很多事情都给忘记了,以后也就不用再烦心了,你说,这难道不是很好么。” 带有冰冷寒意味道的风悠悠拂上脸颊,牧倾萍一腔失望之情直涌心头,微微转过身子,不再看他,却不觉两道眼泪再难禁得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静悄悄地眼眶当中滑落,立时拿帕子用力擦了几下,只垂下眼睛,看着罗裙上那密密匝匝的精美绣纹,气息微有不平之态,冷笑道:“是啊,你说得不错,很有道理,而我却是这样冥顽不灵,叫你头痛厌烦。”沈韩烟修长的手指按在茶杯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是不见底的深潭,身后花丛被日光投在地上的斑驳乱影,恰如他此刻有些散乱交杂的心绪,只慢慢说道:“倾萍,你是牧家的小姐,不但家世极好,且又年轻美貌,韶华妙龄,日后会有大好的前途,从各色的青年才俊当中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而我,却并不在这些‘青年才俊’的范畴里,因此你这些话,对你对我都没有半点好处,对你的家族,不是一件好事……这不值得。” 然而牧倾萍听了这一番话,却只凝视着青年,流泪不止,眼泪一滴一滴地浸湿了手帕,就似乎是有一双大手攥住了心脏,勒到心底发疼,口中却依旧倔强道:“说什么值不值得的?即便如你所言,难道我以后嫁给什 分卷阅读385 么了不得的‘青年才俊’,就一定是值得了的?真是笑话!……说到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子,汉王总应该是了罢,可是如果我牧倾萍不喜欢,那么哪怕汉王现在要娶我进宫做王后,我也一万个不愿意,若不是我己觉得真心喜欢了,那无论是嫁了谁,我都是只觉得一生不幸,可只要我中意了,就是难能可贵,任凭对方或美或丑,或老或幼,好也罢,坏也罢,我都觉得真正值得!”她顿了顿,眼中隐约有着希冀之意:“北堂戎渡待你不错,我从前听你无意间说起,有一次他甚至跟你讲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不是不肯放你由……既然这样,如果我和你一起去求他,那他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在一起?我愿意跟你远走高飞,不做牧家的小姐,荣华富贵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 对方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这样敢爱敢恨的性情,其实无论换做谁,都不会不感动的,但沈韩烟却只是默然,手指淡淡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平声静气地道:“倾萍,你还年轻,是牧家的小姐,幼没有吃过苦,受过挫折,因此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以谁的心意来转变的,在许多事上面你可以任性,但是多的却是由不得己……况且你不是曾经说过么,你是不肯和别人分享丈夫的,你的夫君须得待你一心一意,既然如此,像我这样已经成了亲的人,却怎么会是你的良人?眼下这样相对伤情,又是何必。” 牧倾萍拿手绢用力拭去泪痕,咬着朱唇道:“我知道我己性子不好,向来骄纵任性,脾气叫人头疼,但只要你不喜欢,那我就可以都改掉的……”她目光灼灼地抬头迎上青年的视线,道:“我喜欢你沈韩烟这个人,并非是因为你容貌俊雅,若说起长相,北堂戎渡其实比你胜一筹,可是我对他却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最觉得开心舒服,和别人都完全不一样的。”牧倾萍说着,却起身朝沈韩烟走了过去,瑰丽的裙角曳过地面,拂过落花,一朵又一朵,就好象每一瓣,都是对这个人的一分眷念,她站在青年面前,逼视着对方,既而忽然嘴角凝聚成一个模糊不知意味的表情,缓缓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比北堂戎渡先一步遇着你,那样的话,现在又会是怎么样?……我,我待你一定会比他好,好一百倍也不止,始终一心一意地跟你在一起。” 带着清冷花香的微风徐徐吹过,花影乱摇,晃得人有些眼晕,沈韩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眼神深静,道:“没有如果……倾萍,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牧倾萍笔直看着他,忽然戚戚一笑,握起拳头,道:“我知道的,你这个人内里其实心肠冷得和北堂戎渡一样,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沈韩烟刚要说些什么,牧倾萍却止住了他,纤腕上几只赤金缠花镯子在日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复又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以谁的心意来转变的,可是在我还很年轻,还能够己选择的时候……一定一定要努力朝你走过来。” 二百.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挂堂东 沈韩烟一时无一言可出,半晌,方沉声说道:“……倾萍,你如今还这么年轻,不要一时糊涂,耽误了己。”牧倾萍转过身去,用手绢擦了擦脸,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耽误不耽误的,我己知道……”她说着,突然间一句一句地低声道:“韩烟,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如果真的不的话,我不知道己会怎么做……或许,我会把己嫁给北堂戎渡,这样的话,起码我天天都能见着你了。”沈韩烟不曾料到她竟能说出这等话来,心中登时一震,牧倾萍却只是神情坦然,下意识地攥紧了臂上挽着的薄纱:“……你多休息罢,我还会再来看你。”红润的菱唇微微抿了一抿,迟疑了片刻,却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对他就真的那么死心塌地吗,他待你,真的就那么好吗……如果他真的待你好,就不会还娶了别人,不会在外肆意风流,既然喜欢了谁,就不应该再和别人好。”说完,停也不停片刻,径直出了园子。 一时牧倾萍心绪紊乱,脚步匆匆,兀走在六棱石铺成的的小路上,却不防由于无心注意足下,一脚踩中了路间的一块小石子,只觉脚下一滑,当即便趔趄了一下,好在倒没有摔倒,便在此时,却听见不远处有人笑道:“……你怎么连走个路也不当心?”抬头看时,就见北堂戎渡手持折扇,正迎面而来。 牧倾萍见了他,一时不免又想起沈韩烟,因此不由得把满腹伤心之意撒到北堂戎渡这个始作俑者身上,气忿忿地脱口道:“你们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北堂戎渡被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便诧笑道:“怎么了,我不过是笑你走路不当心而已,倒值得你发火?”牧倾萍也知己一时有些冲动了,于是压一下心底的烦乱,偏过脸道:“你怎么来了。”北堂戎渡拿玉骨扇子敲了敲掌心,悠然笑道:“我然是来瞧韩烟的……唔,你今日既然来看他,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牧倾萍慢慢捏住袖口上的花边,淡淡道:“我见他倦怠说话,所以便不扰他太长时间了。”北堂戎渡不疑有他,只道:“说来也怪,他这病来得突然不说,就连太医也看不出什么来……我猜这大概是他平日里心思太多的缘故,韩烟他从小就这样,有什么事就爱放在心里,不和别人说。”北堂戎渡说话间,语气虽然很平常,但那字里间却然而然地透露出了他与沈韩烟之间的亲密和熟悉来,牧倾萍听了,只觉得心头说不出地发酸发胀,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嫉妒之意,却不由得冷笑道:“一口一个‘韩烟’,说得好象多亲热似的,你若真待他好,怎么还朝三暮四,整日里左拥右抱……这就是你们男人!”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微微一愕,随即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牧倾萍情知己表现得有些异常,但一时却又难以控制情绪,因此只得勉强掩饰道:“今早我娘又跟我唠叨着婚事……你们男人都是花心种子,见一个爱一个,根本靠不住的,谁要嫁!”北堂戎渡释然而笑,以为牧倾萍又在发小姐脾气,便拿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戏谑道:“那你也不可能永远不嫁人,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罢,只怕到时候你爹娘愁也愁死了。”牧倾萍此时哪里有心情跟他多说,匆匆应付几句,便离开了,北堂戎渡也没多想,径前去探望沈韩烟。 晚间吃罢饭,一整日的公务也已经尽数处理完毕,北堂戎渡一时闲来无事,沐浴过后,便披上一件长长的象牙色及地大袖织锦绸裳,拿了一本在外间的一处阔大廊台中闲闲翻着,又叫人抬了桌子来,放上一壶酒,彼 分卷阅读386 时皓月致致,月色正好,银辉幽静洒落遍地,明晃晃地连灯烛都不用,便能够就着月光清清楚楚地看,且凉风徐徐而至,花香薰暖,清宜人,北堂戎渡迎着夜风,白衣如雾,说不出地闲适若,从容款款,翠屏看他这般悠然在的模样,不觉一笑,一时见殿后那葡萄架子上翠色层叠,藤蔓枝叶中间垂挂着无数紫玉一般的葡萄串子,粒粒饱满圆润如珠,近乎流蜜,便亲手挑好的摘了一盘子来,洗净后送到北堂戎渡的桌子上,又吩咐众宫人不得前去打扰,只让他独一个人清清净净地看纳凉。 北堂戎渡坐在桌前,趁着眼下这融融春致,一面瞧,一面时不时地呷上一口美酒,吃两颗葡萄,闲看廊外落花无声,春意艳秾,一时间无拘无束,实在是快活在得紧,不过还没等看上几页,却忽听有人来报:“……禀世子,王上到了。”北堂戎渡听了,便起身朝外看去,一面缓缓步出,神情微动间,温宁而笑,软底的缎鞋踏在光滑的地面上,一丝声音也没有,没过一会儿,就见身穿紫纱罩袍,头戴赤金冠的北堂尊越走了进来。 此时北堂戎渡只身站在当地,发束金冠,一袭象牙色轻绸长衣拖曳于地,华美的衣摆四散在地面间,如同一朵初开的繁花,只在袖口衣摆处镶有精心刺绣的姜黄滚边,格外有一种简约清华之美,说不出地慵懒闲散,气度高华,却是负手站着,长身玉立,在幽雅的月色中愈发显得卓尔不群,只闻声抬头看过去,对着北堂尊越粲然露齿一笑,理了一下衣襟,指甲略微拨弄着上面的花纹,说话的口吻里很有几分孩子气,笑道:“……怎么这时候想起过来了?” 此刻北堂尊越目光所向,少年整个人都沐浴在温柔的月色当中,钟灵毓秀,空山雨,就如同月下真仙,忽至人间,实是动人至极,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却也仍然心底涌起一种惊艳之感……北堂尊越扫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酒和葡萄,既而微微注目于少年,轻嗤道:“你倒在,享受得紧……今夜月色不错,难得本王愿意出来走走。”说着一把携了北堂戎渡的手,将他拉到身前,拥其入怀,高大的身躯将北堂戎渡裹住,低声笑道:“本王这是踏月寻美,怎么,莫非不?” 男人怀里的熟悉气息将周身牢牢裹住,说不出地好闻,就连掌心里清晰的道道纹路,也让人觉得温暖,北堂戎渡倚在他怀内,目光亦被他所牵动,不觉忍不住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踏月寻美?你倒是真真好兴致。”北堂尊越伸手捏一捏少年薄软的耳朵,静静看着他,目光之中玩味无限,调笑道:“你今夜穿的这件衣裳,却是好看得很。”北堂戎渡靠在父亲肩上,与对方双手交握,只觉得清风徐徐扑面而来,夹杂着草木的清香爽冽之气,落英缤纷,令人神清气爽,遂浅笑道:“……要不你也穿穿看?” 如此闲聊几句,父子两人临风并立,只觉得十分清闲宁静,偶尔北堂尊越鬓边有细碎的黑发被风吹到北堂戎渡的脸颊上,就带起丝丝的痒意,却又莫名地叫人觉得温暖踏实。过了一会儿,北堂戎渡扭过头,拈了一朵顺风而来的落花在手,但见身后北堂尊越神情平和,月光洒落在脸上,显得有一种平时所不曾有的温润来,这样安静看着,就连对方没什么明显表情的模样,似乎都无可指摘之处,一时间不免含笑望着他,心中亦是安宁欢喜,只道:“奇怪,我以前却也并不怎么特别注意你究竟长得是好是坏,但如今,倒好象是觉得你好看了许多。”北堂尊越低笑着抚一抚少年的肩头,用指尖为他掸落上面的一两朵落花,施施然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莫非你没听过不成。”北堂戎渡神色之间如醉如熏,幕天席地一般,哈哈笑道:“我又不是范蠡……”说着兜身从男人怀里转出来,指一指桌上的酒,道:“你尝尝罢,这是外祖母前时让人送来的蓓华酒,除了她那里之外,别的地方肯定都是喝不到的。” 北堂尊越闻言,便在桌前坐了,拿起上面放着的青玉盏,里面是先前北堂戎渡喝剩了一半的酒,放到唇边略略尝了尝,道:“……还不错。”北堂戎渡把手里的随意撂到桌子上,一对眸子温亮透彻,笑意徐徐漫上眼中,只道:“这酒只有三坛,那我就不给你了,要是想喝的话,哪天你过来,说不定我还留了一点儿,只看你的运气罢了。”北堂尊越一手揽住北堂戎渡的腰,将他抱到腿上坐了,唇边已蕴上了如晴如碧一般的疏朗笑意,悠闲道:“对着本王,也敢这么小家子气?”北堂戎渡用足尖点着父亲委垂于地面间的紫色下摆,雪白的软缎便鞋映着那紫的衣料,十分鲜明,就如同紫湖上面开着一朵白莲,淡淡笑道:“我对你还小气?真是不讲理。”说着,神色慵懒地半攀着北堂尊越的肩,用手指勾着父亲鬓角上的发丝,闲闲把玩,北堂尊越任他顽童一般地淘气,只一手挽着少年的腰,看了一眼夜幕当中的银月,忽然之间心神不由主地回忆起从前,千世万载,何不由心,因此徐徐说道:“本王记得你小时候,好象也这么抱过你,一起赏月……” 北堂戎渡听了,不觉朝外凝视月空,想起以前稚龄之际,确实也曾与北堂尊越一同赏过月,如今转眼之间,曾经种种,仿佛就在昨日,只不过此时此夜,彼此的心情却已截然不同了,于是心中便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笑道:“说起这个么,那时候我还小得很,如今过了这些年,倒是已经大了,你却还是当年的老样子。”北堂尊越听了,于是就在北堂戎渡半露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嗤道:“本王就算是看起来十七八,也照样是你老子,不服么?”北堂戎渡拿手揉了揉他在锁骨上留下的一枚清晰牙印,哂道:“……你还好意思说,有老子对儿子干这个的吗。” 两人调笑几句,末了,北堂尊越道:“对了,虽说你眼下有了儿子,本王却还一直没看过,今天既然来了,就顺道去看看。”北堂戎渡神色一晃,随即不露声色地道:“……好啊,我带你过去。”说罢起身去叫人通知宋妃,己又换了衣裳,随后才陪同北堂尊越一起,前往宋妃所在的丽鸿殿。 此时天还不算晚,宋氏并没有睡下,身披一件玫红长衣,正坐在床上逗弄着襁褓里的儿子,乍一听说北堂父子即将来此,虽还在月子里,也仍是连忙急急换上一身正式宫装,稍做打扮,由宫人扶着,站在外面迎接,不一时北堂尊越二人至此,宋氏忙郑重大礼参下,婉声道:“臣妾拜见王上……”北堂尊越随意一抬手,让她起来,旁边北堂戎渡道:“你身体尚未复原,就不用这么多礼数了。” 一时诸 分卷阅读387 人进殿坐下,宫人奉上了茶来,宋氏又以家礼请安,过后,北堂尊越赐她坐了,宋氏方敢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住,身子挺得端正笔直,一双纤手掩在袖内,安安静静地交放在腿上,只用手指轻绞着绣帕,显然是由于北堂尊越在此而略觉拘束,一旁北堂戎渡不觉张眸看她,略略打量了一下己的这个妻子,见她生下儿子之后,似乎稍微丰腴了些许,一张粉面白里透红,比往常添娇艳,满是舒心安适之色,身穿一套淡粉色的宫装,华美之余又不失雅致大方,越发显得肤光胜雪,眉宇之间,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北堂戎渡见了,心里忽然就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觉得三人眼下这么彼此相对,实在让他感到有些别扭,因此便道:“……今天父亲来看看孩子,你把润攸抱来罢。”宋氏闻言,低低恭谨答了一声‘是’,遂己亲去抱了孩子过来,交与北堂戎渡手中,北堂戎渡看了看,又转手将其递给了旁边的北堂尊越。 如今北堂润攸距离出生当日已有十一天,生得白胖粉嫩,十分喜人,眼睛也已经睁开了,黑黢黢得就好象两丸黑水银一般,此时被北堂尊越抱着,倒也不哭不闹,只两眼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北堂尊越看了看,忽‘唔’了一声,似有出乎意料之意,既而对旁边的北堂戎渡道:“……说起来,他长得倒是和你小时候挺像。”北堂戎渡唯淡笑而已,道:“是吗,父亲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应该是很相象的。”北堂尊越轻笑道:“足有六七分像了。”说着,却是将左腕上的一串捏丝戗金五彩珠子抹下来,放在襁褓上,然后将婴儿递给旁边的宫人,北堂戎渡见了,认出那是先前进贡上来的东西,不说上面用的宝石十分难得,只讲做工,就是上上等的,而此时宋氏从宫人手里接过孩子,虽然不知道这是贡物,却也看得出此物珍贵,因此忙躬身谢过了。 一时北堂尊越父子两人又在此坐了片刻,北堂戎渡暗中私心窥测,见北堂尊越与宋氏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不出道道儿来,若说北堂尊越为人不在乎这些也就罢了,倒还说得过去,但以宋氏的性情,若是曾与北堂尊越有私,无论是愿与否,眼下面对着丈夫,应该都不会如此若无其事,于是北堂戎渡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这种事他毕竟不可能当真去问北堂尊越,因此待父子两人离开丽鸿殿之后,北堂戎渡也只是把事情咽在肚里,面上如常,只与北堂尊越说笑而已。 二百零一.无责任外篇庄周梦蝶 其实他从小就觉得,他父亲,是这天下间最了不起的男人。 他是父亲的第十八个儿子,对于做父母的人来说,一般容易疼爱长子长女、小儿子小女儿,或者孩子们里头最聪明可爱的那个,而他么,论起长幼,他是第十八子,不上不下的,而论起才华,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能够引人注目的地方,与他那个被众人交口称赞不绝的长兄相比,确实显得要平庸许多,因此他并不符合那些要求里面的任何一个,所以自然而然的,他父亲也就并不怎么重视他,甚至从来都没有亲手抱过他,毕竟帝王家么,亲情淡薄,也就是这样了,不能奢求太多。 不过父亲虽然不看重他,但他却很喜欢他父亲,他小时候最爱跑到父亲的宫里,看这个男人一摞一摞地批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竹简,这时候他会很少见地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像个好孩子一样,不会打扰任何人,可是他父亲还是不愿意他待在这里碍事,因为,他的哥哥也在。 他的大哥是个完美的人,长发乌黑,肌肤莹白,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待人也谦和有礼,很有学问,最得他父亲的喜欢,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于是他很年幼的时候曾经想过,或许等他也和大哥一样的时候,父亲就会喜欢他了,于是有一段时间里,他很努力地读书习字,然后得意又心怀忐忑地跑到父亲面前,献宝一样地展示自己的成果,但这时候他父亲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下,说道:“……朕很忙。”然后再不看他一眼。 骗人,你根本就不忙。他想,你根本不忙,不然你为什么有时间和哥哥去打猎,有时间和哥哥一起说话?你只是,对我没有时间而已。 然后那时还很小的他就明白了,他和他最优秀的大哥相比,虽然都是父亲的孩子,但是一个是天,一个却只是地,在他们父亲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他哥哥一个人。 于是他不再费力不讨好地念书了,因为就算是学问再好,又有什么用?他父亲照样也不关心,因此他干脆成了一个纨绔,成天走鸡斗狗,游手好闲——其实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渴望引起父亲关注的做法,但显然,他父亲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是啊,无所谓,他是一个皇子,他父亲的儿子,就算再怎么不成器,以后照样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况且他父亲又有那么多的孩子,何必去格外关心他呢,那个男人,眼里只有他大哥一个人而已。 他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偷偷去他父亲的宫里,却看见他的长兄正被父亲按在身下,拼命地挣扎,嘶喊,华美的衣服被撕得粉碎,露出洁白如玉的身体,而他的父亲,他孔武有力的父亲,却赤裸着强壮的身躯,牢牢压住哥哥,不住地剧烈撞击着那具修长的身子,他哥哥在哭,在叫,身下雪白的虎皮上全是猩红的血,他目睹着这一切,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还是死死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躲在厚重的锦幔后面,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只因为他本能地知道,如果自己被发现了,那么就一定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等到醒来的时候,裤子已经湿了一片,同时也就预示着从那天开始,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他开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他父亲健实鼓起的背肌,古铜色的强壮身体,开始偷偷地在心里叫对方‘政’,可惜这些完全无济于事,他的父亲照样还是不重视他,他在他的心里,没有一席之地。 后来他的哥哥自己要求去北面的边境上戍守,他父亲一开始强烈反对,甚至大发雷霆,可是哥哥的态度十分坚决,最终,这个俊美的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前往边境,临走的时候,他去送行,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可是心里却像是有毒蛇在一口一口地咬……是的,他恨他哥哥,嫉妒他哥哥,嫉妒对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父亲全部的关爱,嫉妒对方可以对这些他求而不得的东西毫不在乎,他想,父亲,其实我和你其他的孩子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知道吗?那就是,我比他们都心狠——  分卷阅读388 有些东西,只能属于我。 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父亲第五次东巡,他也在随行的队伍里面,途中,那个男人突然病倒,他则身前身后地忙碌照料着,但无论怎样,他父亲的病仍然一天重似一天,当队伍到了沙丘行宫的第一天晚上,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慢性毒药倒进装着汤药的玉碗里,然后端到他父亲的床前,但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却只是看着他,然后说道:“……你很好,够狠,够绝,有资格做一个皇帝。” 原来父亲已经察觉到了……他想,却只是笑,并不担心,因为毒已入骨,什么都已经迟了。他父亲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再没有说什么,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然后淡淡道:“……把朕的江山守好了,别让朕瞧不起你。”然后,就逐渐再没有了气息。 他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帝王无声地在自己面前死去,却没掉一滴泪,只是将那变冷的身体紧紧抱住,笑了起来,他想,这下好了,你终于是我的了,永远都属于我一个人……政,你是我的。 男人死后,他秘不发丧,假借对方之名伪造诏书,宣布由他继承皇位,同时,还以他父亲的名义指责他哥哥不孝,令其自尽,后来又杀尽了其他的兄弟姐妹,当时天下皆私谓他残忍已超过其父,他却只是一笑而已,毫不在乎,他想,你们知道什么,我早就已经疯了。 他即位之后,大修宫宇,酷法治民,宠幸奸佞,是地地道道的昏君,晚上的时候,他睡在自己的寝宫里,亲密地抱着一具白骨,安稳入眠,他想,我杀死了你心爱的那个人,杀光了你的儿女,现在我还要败光你的江山,我要你……永远也不原谅我—— 既然不能爱,那就生生世世,都恨着我。 …… 公元前二零七年,秦二世胡亥于咸阳,自刎而亡—— 他从小就生得聪明伶俐,十分得他父亲的喜欢,那个威严冷酷的男人时常会把他抱在膝上,用胡子去扎他,逗他玩耍,笑着唤他‘冲儿’。 他九岁的时候,已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众人都说日后他父亲会传位给他,有一次他哥哥娶了妻子,人尽相贺,不巧那天他却稍微有些发烧,没有前去观礼,等他父亲回来的时候,抚摩着他乌黑的头发,说道:“改天你去看看,这甄氏的眉目,倒是有些像你。”那时他还小,饶是自幼伶俐,却也还是懵懵懂懂地只知道伏在父亲膝盖上,用手拉着对方腰间的玉佩把玩,听不出男人话中深藏的意味。 他父亲每至闲暇,常去他那里和他说话,曾对他母亲说过:“我头风病一犯,见了冲儿,却是即时而愈,倒也奇怪。”他在一旁听了,只是笑,把脑袋深深埋进男人阔实的怀里。 他长到十三岁时,男人在外地接到消息,他已得了重病,命在旦夕,待男人抛下诸事,匆匆返回时,却只见他躺在床上,神昏儋语,叫人看着揪心,满屋子的人哭哭啼啼的,叫着他的名字,而他父亲却只是走到床前,俯身把他抱起来,一遍一遍地轻轻唤他的乳名,他不答,嘴唇干裂,最好的医生也不能让他开口说一句话,男人再多的低唤也不能让他睁开眼,不能言笑,也再不能与男人竟日长谈。 后来作为继承人的他死了,死在他父亲怀里,那个人抱着他还未长成的冰冷身体,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他的哥哥们上前劝慰时,男人只冷冷道:“……冲儿已死,是我的不幸,却是你们这些做兄弟的运气。”他父亲说完,再不去看其他人,亲手为他穿上丧衣,慢慢梳好了头发,然后喝退了所有人,自己抱着他,絮絮说道:“冲儿,从小你就特别聪明,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别人送来了一头象,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出到底有多重,只有你想出了办法……冲儿,人都说多智早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你一生,都愚笨懵懂。”—— 冲儿,冲儿。 再后来,有传闻男人与儿媳甄氏有染,一次酒醉后,男人在灯下看着那甄姓女子与他依稀相似的眉目,忽然笑着轻轻唤道:“……冲儿。” …… 公元二二零年,曹操于洛阳逝世,享年六十六岁—— 夜色深沉,灯火静燃,身边,有那人平稳均匀的呼吸。 北堂戎渡恍恍惚惚地用手扶着额头,似醒非醒,便在此时,一旁却伸过来一条胳膊,将他搂进怀里,道:“……怎么醒了?”北堂戎渡含糊地说道:“我好象是做了梦……”那人懒洋洋地将他抱紧了,宽阔的胸膛温热而结实,低笑道:“……不准梦见别人。”北堂戎渡笑了笑,打了个呵欠,靠在对方怀中:“好罢,我只会梦见你好不好?……” “我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你了……” 二百零二. 莫怪真情如利剑 两人一时回到了北堂戎渡的宫中,此时月色静好,清风徐来,说不尽地惬意自在,桌子上的酒和葡萄都还照着原来的样子放着,没有人动过,北堂戎渡随手拿起了那青玉盏,往里面倒满了酒,然后递到唇边,眼也不眨地一饮而尽,旁边北堂尊越按住他还想要再去倒酒的手,说道:“怎么喝得这么急?”北堂戎渡笑了笑,没说话,只在月色中打量着对方,面前这个男人脸上极为细腻的玉色肌肤在夜幕中淡淡散发着极具诱惑力的柔和光泽,好似温玉一般,在长而浓密的睫毛掩映下,连眼神也显得内敛平和了不少,五官线条刚棱适度,不柔软,也不过分坚硬,体形十分健美,充满了力量,作为自己生命中占有极大地位的一个人,这个男人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北堂戎渡忽然有些明白了,北堂迦当年,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 因此北堂戎渡干脆反手抱住了面前的北堂尊越,笑着说道:“怕什么,难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呛着不成。”他清楚地感觉到在北堂尊越薄薄衣袍下那结实的肌肉,忽然就想到像两人之间此刻这样亲密相拥的关系,究竟能够维持多久,恐怕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刻,在这刹那间,北堂戎渡脑海里居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个想法,或者说是某种类似于触电后突然产生的难以自持的诡异念头:这个男人是我的,不但是我父亲,同时也是我一个人独有的情人,我绝不允许有能够对他产生影响力的其他人存在,从我手里夺走他或者分走他的注意,因为他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男人!如果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甚至,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他娶到手……北堂戎渡这样下意识地想着,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 分卷阅读389 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不免用手臂把北堂尊越结实的腰身更加搂紧了一点儿,他的一只手扶在男人的后腰位置,半搭住腰臀的交接处,通过柔软的衣料,北堂戎渡完全可以体会得到那两瓣结实浑圆的隆起,他突然间就有些餍足或者说是得意地想,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真正碰过,虽然当时由于北堂尊越的极端强势而使得印象不算怎么好,但无可否认,那种畅快淋漓的愉悦之意,是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带给他的……北堂戎渡的眼中闪过一丝意义晦明的味道,不知不觉间,细瓷般雪白的指尖已经无意识地开始顺着后脊那健美得惊心动魄的线条,轻轻上下游移着。 北堂尊越自然感觉得到北堂戎渡这种并非出自于刻意的抚摩,因此略微低了低头,目光看向北堂戎渡,有些奇怪道:“你在想什么?”他这么一说,北堂戎渡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微微‘啊’了一声,口唇微张,抬头道:“……怎么?”北堂尊越揉了一下他的额发,轻嗤道:“好端端的,你在发什么呆?”北堂戎渡瞧着男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北堂尊越的面孔被月光衬托得柔和了许多,充满了异样的吸引力,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就此将他父亲重重按在旁边的桌子上,剥开衣物,再次进入到那强壮的身体里面的冲动,此时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他来说,已经暂时撇去了‘父亲’的身份,而单纯只剩下一种对于雄性最直接的诱惑力,令人沉迷,北堂戎渡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有一点儿心口正在微微发热的预兆,忽然之间,就连那指尖所碰触到的臀部,也变得似乎更加富有弹性了许多……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有些掩饰性地轻嗽了一下,微微别开了目光,让自己此刻这满脑子的奇怪念头慢慢平复下来,压住这些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似乎和往常比起来,好象不太一样,有点儿奇怪,而他也并不喜欢这样不受掌控的自己,对于一切超出预料之外的东西或者状况,他都会本能地表示排斥……因此北堂戎渡松开了搂住北堂尊越的臂膀,改为低头用手随意摩挲着桌子上放着的酒壶,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安静了一会儿,才说道:“……爹,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早就想要跟你商量了。”北堂尊越把玩着少年的一缕青丝,漫不经心地悠然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北堂戎渡以指甲轻轻刮着光滑的壶壁,道:“是关于我娘的……我想了很久,我娘她生我养我一场,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如今我也长大了,所以我想求你,给她一个名分……她当初一直到离开人世,也仍然都只是‘北堂小姐’,那么,现在你能不能让她有一个‘北堂夫人’的名头?让她做你的妻子,哪怕只是一个追封。” 然而北堂尊越听了这个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的要求,却是出人意料地皱了皱英挺的眉宇,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北堂戎渡道:“我娘她是未嫁之女,按照规矩,是不能正式享受祭祀的,所以当初我只能把她单独葬在堡里的一处地方,可是如果你眼下肯追认她的身份,那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后了,将来的宗庙祭祀里,也会有她的牌位,可以享受后人的香火祭奠……爹,这件事对你来说虽然无关紧要,但是对我娘,却是意义重大,你能答应我么。”北堂尊越眼底的笑意微微隐去,负手淡淡说道:“……本王不能答应。”北堂戎渡原本以为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之处,以北堂尊越的为人,这种事只要自己出言相求一下,就会很容易办成,因此眼下听到北堂尊越一口拒绝,不禁登时一愣,脱口道:“……为什么?” 北堂尊越看了看他,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因为你娘她,并不是本王的妻子……”北堂戎渡微微一急,不由得恳切说道:“我娘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如今也只不过是求你给她一个尊荣些的身份而已,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可以么?”北堂尊越原本眼中的漫不经心渐渐消失殆尽,变得似乎有些正经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低沉道:“本王之妻……如果一定要有的话,那么除了你,本王不承认有别人。”北堂戎渡此时根本无心计较北堂尊越话中以自己为妻的意思,只是伸手牵住男人的衣角,沉声说道:“你就当是我求你一回,也不行吗。”北堂尊越深深看着面前的人,眼中忽然就浮出了一丝莫名的意味,他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颊,轻声道:“渡儿,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你又何必这么在乎这些?”北堂戎渡静静注目于他,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道:“‘微不足道’……爹,我娘这个给你生了儿子的女人,原来在你心中,真的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么?你对她,从来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情意么?” 北堂尊越神色淡淡,眼内波澜不动,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说道:“爱便爱,不爱便是不爱,就是这么简单……渡儿,你为什么要在和本王相处的时候,提起别人?”北堂戎渡忽然低低笑了一下,心中感觉到一丝说不出来的陌生和怅惘,就好象是失去的永不再有,只道:“我只是觉得,我娘她有些可怜,她错就错在有情……你甚至连一点儿掩饰都不肯。”说罢,抬眼望向父亲那双金色的凤目,苦笑道:“爹,听着你这样的语气,看着你这样的神色,让我觉得就好象这世上的所有人、事,在你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我忽然就觉得,有些怕。” 或许是北堂戎渡话里那种稍纵即逝的惶恐与不安打动了男人,北堂尊越笔直盯着他,神情却逐渐柔和了许多,他用手按住少年的肩头,和蔼地轻叹道:“傻孩子,你怕什么?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渡儿,你要记住,你我父子不是普通人,当你能得到一切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还像普通人一样把一些东西看得很重?身为上位者,世间美色唾手可得,所以能让一般人死去活来的情爱,对于我们父子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而至于子嗣,因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并不稀奇,所以亲情也同样并不重要……就算偶尔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你的心志,也不过是刹那而已。”他顿一顿,突然间微微邪肆而笑,道:“说起来,什么伦常道德,究竟是谁规定的?对本王来说,统统都是狗屁,根本不用去遵守,只要本王想,就可以去拿自己想要的……渡儿,你记牢了,普通人当作金科玉律一样的这些东西,不能用来衡量你我这样的人。” 男人徐徐说着,就好象是在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然而他说话间,北堂戎渡袖中的指尖却是忽然微微轻颤了一下,在这一刻,北堂戎渡突然就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面前这个男人所谓的爱意一直抱有并 分卷阅读390 不乐观的揣测,试图逃避并且时常没有什么安全感,总觉得他们俩不会永远永远地这样在一起,原来,只是因为他们父子两个人,实在是太像太像—— 就如同北堂尊越此时的眼神,这种对世间一切都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蔑视与不在乎,就仿佛其他人在那双眼睛里,都只是和石头花朵这些事物是同类一般,根本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那是一种冷漠的,完全不以为意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凌驾一切,视其他人如蝼蚁的心态,那种神情,那种语气,那些不经意之间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是真正无情冷血的明确体现,而这些,他自己也有,并且越来越向这个男人靠拢,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还没有理所当然地完全舍弃心底深处,某些属于他前世还是‘李频一’时的性格当中,真正柔软的角落——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不但属于‘李频一’的容貌身份已经彻底改变,就连心性,也已是渐渐变了许多,可是他依然还是有几分曾经的那些情感,那些作为普通人时的喜怒哀乐,虽然自从成为‘北堂戎渡’,拥有了新的身份之后,他就已经在逐渐地不断去割舍着人性当中的许多东西,但也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舍弃的时候,才会觉得不好受……而像他们父子两个这样血液中流淌着如斯冰冷因子的人,凭什么就能够奢望,可以一直携手走下去? 北堂戎渡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迷茫与惆怅,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北堂尊越,这个高傲的男人,即使是做着最可怕的事情,也总有一种残忍而冷酷的美丽,不留余地……北堂戎渡摇了摇头,却只是笑了一下,道:“爹,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知道你其实是对的,可是,我却还是会经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梦见我娘在为我绣一件衣裳,或者赶制一双鞋,这些记忆,哪怕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却也还是清晰可见……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可以毫不犹豫,毫不后悔地抛弃,但对我而言,却是十分宝贵的,你刚才说‘世间美色唾手可得,所以情爱没什么了不起,而子嗣因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亲情也同样不重要’,既然如此,我凭什么可以认为,自己对你而言会是一个例外?或者说,你对我而言,就会是一个例外?”—— 父亲,我相信你之前乃至此时此刻,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实意,并非哄骗,而我也未必对你只是假意,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虚假,全然尽是真的,只不过,像你我这样的真心以待,究竟是只有短短的刹那,还是能够长长久久地维持一生一世?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看到未来,所以人的命运变化与否,世事是否变迁,永远都那么不可捉摸…… 北堂戎渡说着,转过身去,只接住了一朵风中的落花细细赏玩:“爹,我不知道是否日后有一天,你和我已经变得不在乎彼此,曾经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世间之事,不如人意者实在太多,我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你,但我很清楚,我,不相信我自己。” 北堂尊越脸色一僵,竟然破天荒地沉默了起来,半晌,才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轻声问道:“……你说这些,是要告诉本王什么?”北堂戎渡摇了一下头,只觉得意兴阑珊,突然之间好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了,一种无可言说的落寞之意,一瞬间便袭上了心头……他抬头看着北堂尊越那紧抿的薄唇,轻声说道:“……说实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北堂尊越握住少年的手,却只发现那手心里并不怎么热,此时此刻,一件埋藏在他心里很久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甚至嫉妒无已,却偏偏要故作不知视而不见的事情,突然就这么破土而出,促使他盯着面前北堂戎渡的脸,然后一字一句地道:“渡儿,本王说过,平生心爱之人只有你一个,但是你说实话,你可也一样喜欢本王么,还是,你平生真正所爱之人,只有一个……北堂迦?” 此言一出,北堂戎渡整个人顿时微微一震,随即眼神就骤然变了,神色剧动,俊美的脸庞上刹那间竟是有些褪去了血色,一颗心也几乎要跳出胸腔,完全就是控制不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北堂尊越,就好象是什么心中绝对不可对人道出的隐秘被突然窥破,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无遮蔽……北堂戎渡没有承认,也没有矢口否认,他只是尽力压制住胸腔中那狂乱的心跳,同时却又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轻松感觉,同时将右手极不自然地负到身后,只见那袖子里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五根手指不自觉地努力攥结成拳,却又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失力一般,就仿佛是想要抓住某些令自己觉得安心一点儿的事物……良久,北堂戎渡唇边慢慢慢慢地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从未有过的奇异复杂意味,却又并不惊疑,只是注目于面前的北堂尊越,沉默了片刻,既而轻声说道:“啊,你……原来都知道了。” 周围寂寂无声,北堂尊越静静许久,似乎是没有听见,也并不答话,只是慢慢抬手去摸北堂戎渡的脸颊,觉得此刻那温润光洁的皮肤就凉得像是一块冷玉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说出刚才的那句话来,将某种原本应该深埋入土,并且自此一辈子不见光的秘密猛然割裂,猝不及防地一把掘出,暴露在彼此的眼中,或许对于少年,对于自己,都不是一件正确的事,生生在两人之间制造出了隔膜与距离……北堂尊越缓缓闭上了双目,若有所思,先前的冲动一点一点地冷却了下去,但是已经说出来的话,做出的事,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四下月色幽冷,清寒的银辉静静而无言地隔开彼此,就连风中的花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浓郁起来,那样杂浓而不收敛的香气,直熏得人头脑飘忽发胀,虽然眼下两个人站得这样靠近,可是又似乎感觉离得很远很远……北堂戎渡的胸口微微起伏,如同孕育着什么暗昧的情绪,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面孔上是不是还含着笑意,他甚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来,良久,他忽然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壶,也不用杯子,就这么对着壶嘴,慢慢喝着,冰冷的酒液滑入腹中,明明是凉的,却很快就烧成了一团火,待壶中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北堂戎渡抬起头,发现北堂尊越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二百零三.得宝 此后一连数日,除却上朝之外,北堂戎渡都再不曾私下与北堂尊越见过面,两人之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就仿佛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被打破,对彼此的关系造成了某种隔膜。 这一日,北 分卷阅读391 堂戎渡偶然踏足丽鸿殿,此时北堂润攸已经长得白白胖胖,显得十分结实可爱,宋氏将儿子抱在怀里,对北堂戎渡笑着说道:“聚儿倒是听话得很,也不是太闹人,听爷身边几位伺候多年的姑姑们说,聚儿和爷小的时候,确实是有几分像呢。”北堂戎渡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既而将手里的烟头按灭,道:“是么。”伸手将北堂润攸抱过来,淡淡审视了一番。 润攸,聚儿……北堂戎渡看着怀里可爱的婴儿,目光中忽然有些复杂,攸,聚……麀,聚—— 麀,牝兽也,聚,共也,曾有云,‘麀聚’者,父子共妻也…… 北堂戎渡微微敛目,用手抚过北堂润攸嫩嫩的小脸,一旁宋氏见到北堂戎渡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丈夫不太喜爱儿子的缘故,因此不由得就有些忐忑,遂轻声道:“……爷,还是把聚儿给妾身抱着罢,不然他还小,只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尿在爷身上了。”北堂戎渡听了,心中忽然就回忆起当年自己还极小的时候,便是不止一次地在北堂尊越身上恶作剧式地撒尿,引得对方勃然大怒,一时不禁下意识地微微扯起唇角,就好象是在笑了,但很快地,他就想起了眼下两人之间的状况,于是敛去了那一丝笑意,将怀里的北堂润攸交给宋氏,道:“……韩烟他近来精神不大好,你这里若是缺什么孩子用的东西,不要去扰他,只管和翠屏说就是了。”宋氏忙应了一声,北堂戎渡看看此时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出了丽鸿殿,准备今晚在琼华宫过夜。 沈韩烟此时刚刚沐浴出来,见北堂戎渡来此,便让人晚间多备几样他爱吃的菜,北堂戎渡一时吃罢,又洗了澡,坐在窗前随意逗弄着一只架子上的鸟儿,道:“我看你气色似乎很好,应该没什么了罢。”沈韩烟用毛巾给他擦着发中残留的水分,微微道:“……我没什么事。”北堂戎渡转过头看向青年,问道:“韩烟,你近来心情好象不怎么好,是有什么事么。”沈韩烟微怔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北堂戎渡将手里的几颗瓜子喂给那鸟吃了,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儿觉得你好象不太开心。”沈韩烟用手慢慢理着少年还有些潮湿之意的黑发,面上神情不变,只语气如常地微笑道:“怎么会?”北堂戎渡也没有多想,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了,今天有些倦,咱们还是早些睡罢。” 一时两人解衣入帐,沈韩烟躺在北堂戎渡身边,静静看着对方宁和的容颜,忽然就无端涌起一股唯恐失去这个人的莫名情绪,因此不由得伸出手,揽他入怀,北堂戎渡微微睁开眼,笑了一下道:“韩烟?”沈韩烟轻微‘嗯’了一声,将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鼻梁上,慢慢亲吻,北堂戎渡微眯了双眼,右手抚上青年的耳朵,没说话,沈韩烟其实向来都并不是真正喜欢以男子之身,处于下位与人欢好,即便他对北堂戎渡感情极深,也仍然如此,北堂戎渡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而他与沈韩烟彻底床笫云雨的时候并不怎么多,但今夜沈韩烟却显得有些主动,不一时,两人身上的衣物便尽数褪落,青年跨坐在北堂戎渡的腰腹位置,从床头的抽屉里摸出一瓶房事用的香脂,修长的手指在瓶内蘸了蘸,然后便探向自己形状完美的臀部,不一会儿,随着那轩隽的眉心微微皱起,两人已一点一点地结合在了一起,沈韩烟低喘了一声,面上明显有些痛苦之色,低头轻吻着身下北堂戎渡的薄唇,似乎是想要以此让自己好受一些,北堂戎渡扶着他修窄的腰身,道:“你近来身体不怎么好,若是难受,今天就算了罢……” 沈韩烟鼻尖上依稀有了些薄薄的晶莹汗意,却只是微闭着眼,将面颊与北堂戎渡的脸贴在一起,温存地轻轻磨蹭,低声道:“没事,北堂,我想和你在一块儿……”他说着,双手撑在北堂戎渡的肩上,没有马上动作,而是让自己稍微适应一下,有个缓冲,直到觉得不是像刚开始时那样痛苦了,这才抿紧了唇,试着慢慢去晃动腰肢,希望以此带给少年一点快乐。 沈韩烟的动作很轻柔,以使自己尽量不要受伤,但这种主导的姿势,却仍然让北堂戎渡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曾经北堂尊越在他身上那番暴烈的驰骋,这段不太美好甚至给他造成了某种阴影的记忆,即便是沈韩烟此刻温暖紧润的身体也不能完全抚平,北堂戎渡微微闭上了眼,一面胸膛徐徐起伏,口中轻喘,一面道:“韩烟,你若是有心事,就跟我说……”沈韩烟修长的十指似乎略略抓紧了他的肩头,低低轻语:“……我……知道……” 待到夜色深静时,身边的沈韩烟早已疲惫地沉沉睡着了,但北堂戎渡自己却并无睡意,他披衣下床,走至外廊,随手摸出一支烟来点着了,叼在口中,未几,徐徐吐出一缕淡薄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只听见廊下挂着的风铃时不时地清灵一响。北堂戎渡此时心中有些乱,那日北堂尊越说的没错,他对于北堂迦,确实不仅仅只有母子情分,当初他作为一个转生之人,自然不可能像真正的婴儿一样,因此他对作为自己母亲这个角色的北堂迦,除了亲情之外,还带有男性欣赏女性的心理,且还对其有着怜爱与保护的想法,这种感情很复杂,并不涉及欲望,也没有什么占有亵渎的冲动,只是希望给北堂迦所有他能够给予的一切,只要她想,他就愿意为她充当任何角色,无论是儿子,朋友,兄长,甚至丈夫—— 对他北堂戎渡而言,‘北堂迦’这三个字,或许就是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罢…… 北堂戎渡微凝眉心,抽了一口烟,带有薄荷味道的气息弥漫口腔,依稀有点儿苦,他磕了磕烟灰,想起那天晚上北堂尊越的眼神,那双金色的锐利眸子里,嫉妒,冲动,冰冷,不甘,后悔……种种复面的情绪不一而足,北堂戎渡忽然有些想笑——真不愧是父子,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果然还是他父亲,就连这样深埋于心的秘密,都能够察觉得到。 但北堂戎渡却又根本笑不出来,甚至可以说是不知所措,他想,他父亲一定是生气了,或者,认为两个人其实并不应该在一起?甚至,结束彼此之间这种除了父子之外的关系……北堂戎渡胡思乱想着,但他不能确定自己要怎么做,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对母亲北堂迦的感情,是一种错,应该去忏悔,去将其毫不犹豫地屏弃。 算了,顺其自然而已……北堂戎渡抬头看了看夜空当中的明月,一手按灭了烟头。 往后几日,北堂戎渡依旧没有主动前去宫中,北堂尊越也没有来他这里,这父子两个人 分卷阅读392 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冷处理,北堂戎渡偶尔会觉得,也许自己可以主动进宫,和北堂尊越说点儿什么,但这种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而已,很快,他就又否定了类似的想法。 时值五月初,这一天忽有大雨而至,北堂戎渡在书房里翻着公文,听外面‘哗哗’的雨声不断,便在此时,一只灰色信鸽突然扑腾着翅膀,从雨幕中顺着半启的窗户一头撞进了屋内,旁边一直静立的谷刑眼皮不动,右手微抬间,已牢牢捉住了鸽子,然后从鸽爪上取下一支蜡封的细竹管,呈与北堂戎渡,北堂戎渡从中取出一张纸条看了看,当即便见神情明显有变,既而站起身来,负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同时道:“……你也看看。”谷刑听了,这才将目光移向那张放在案间的纸条上,一瞥之下,顿时动容无已:“……时隔一百多年,竟然又有这等奇宝现身?”北堂戎渡眼神不明,目光当中隐隐流动着深邃之色,道:“相传玉矿中有极低的可能会藏有‘玉精’,集天地灵气,可令人延寿二十载,从前天下人只当这传言是个笑话,谁知近三百年前,当真有人偶然之下得到此物,当时那人的祖父寿数将尽,所以也就死马当活马医,给他服下,没想到那老者竟果真又活了二十一年,其后再过百余年,又有人幸得此宝,乃至一百一十四岁时方寿终正寝……”北堂戎渡说到此处,眼中已毫不掩饰地透出炙热之色,这世间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在性命面前,统统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求仙问药,渴求长生,但不用说永世不死,即便是多活一年,一个月,哪怕一天,也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而如今,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大机遇竟然就在眼前,任你是什么人,一想到可以平白添了十几二十载的寿命,也不可能不为之疯狂! 北堂戎渡目露异色,显然是满意之极,沉声道:“好,此人确是好得很,连这等封锁严密的消息居然都被他刺探到手,需得重重赏赐!”谷刑从旁道:“事不宜迟,若非此物还要一味新鲜的‘枯阳丹’作为药引,需等到六月此果才能成熟,否则必然早已是被人即刻服下了,眼下慢则生变,爷还应早做打算才好。”北堂戎渡冷笑道:“此物我志在必得,但这吴家家主已经七十多岁了,活不了几年,这东西就是他的命根子,况且如今东部未平,他必是不会老实交出来。”他说到这里,面上冷酷之色一闪而逝,只道:“传我的令,即刻调集麾下靠近东部的高手,我要马上动身,亲自去吴家取得此宝!” …… 畹州,吴氏。 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坐于室中,以手轻轻抚摩着一只锦盒,面上流露出无尽的迷醉满足之色,连苍老的容颜竟也依稀透出了一丝红光,就如同把握住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便在此时,遥远的天际,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闷雷之声,老者顿时一怔,再仔细听时,却发现哪里是什么雷音,分明是大批的骑队奔腾时的马蹄声!此人心中一凛,立时将手中的锦盒重新放回暗格内,起身站了起来,朝外威严道:“……什么事?” 此时吴家众多子弟已经集结在吴氏前堡之外,神色凝重,其中不少人微微变色,看着远处滚滚冲天而起,简直遮云蔽日的尘土,只听轰隆隆的声响传来,马蹄声如同雷鸣,就好象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而至,大地都在颤栗,连地面上的小石子,都被震得不住地跳动……眨眼之间,那股洪流便已近了,无数身着轻甲的武者座跨骏马,所经之处,无不黄尘滚滚激荡,威势滔天,径直奔冲而来,粗粗一估,约有三千人左右,好似一片汪洋,汹涌而至。 来者不善……在场众人见此势头,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念头,此时吴氏几名位高权重的长老也已站在了人群当中,神色十分难看,仿佛是猜到了什么一般,而这种表情,在看到这批鳞甲森森的骑者排成战阵,隐隐作出封锁之势时,更是阴沉了几分。 但让人心惊的还在后面,就在此时,后方不远处传来一股隐约的波动,大批骑者忽然潮水般向两边分开,数十骑在前开道,四匹雪白的玉照狮子拉着一辆大车腾云驾雾般稳稳而至,吴家众人见了,不少人都变了颜色,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先前见此阵势排场,就明白必是有非同小可的人物驾临,但直到此时见了这拉车的四匹马,才知道此人的来头,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大——玉照狮子乃是天下少有的名马,更何况这四匹竟统统在蹄周皆生有一圈均匀黑毛,是真正的踏夜雪玉狮子,这等神驹,天下难寻,此刻却足有四匹,且还用来拉车……与之相比,那大车倒是没有丝毫富贵之气,也不曾饰以金玉,只显得古朴大方,但吴家众人却只觉得口中一阵发干,因为恰恰便是如此,才一眼就可看出这是有底蕴的家族或者名门大派,而并非新兴显贵或者什么暴发户,同时也就意味着,更加可怕! 到了此时,吴家的强者几乎已经全都赶到,周围寂静无声,众人簇拥着那名衣着华贵的老者,肃然而立,无一声喧哗之音,那老者方欲沉声开口,却只听车中有人道:“……吴家主,今日我来,为的便是前时在吴家玉矿中发掘出来的那件东西……吴家主,开个价罢。” 那声音清朗明远,说不出地好听,虽然并不是很响亮,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在场众人皆是微微一凛。话音未落,吴家家主已是心中猛地一沉,当初此物一经出现,便立时被封锁了消息,家族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却不想还是被人得知……此刻吴家家主先前那点儿万一的侥幸之念顿时消失殆尽,知道今日只怕是难以善了了,但此物实在对他太过要紧,万万不能放手,还想要争上一争,因此他拱一拱手,扬声道:“不知阁下——” “……不必多说,我只问一句,给,还是不给。”车中那人却是径自打断了他的话,此言一出,语气当中顿时充满了肃杀之气,只见有人从车中步出,黑发胜瀑,嘴唇如朱,肌肤亦似初雪一般,眉宇之间的英气当中,又隐隐有几分妖桀风流之容,丰神如玉,手中持有一把长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唯于峦眉入鬓之间,透出一丝凌厉无匹的煞气与威势,吴家家主见状,神情骤然一震,面上写满了不甘,缓缓苦涩道:“原来是屠容公子……” 北堂戎渡眼神冷淡,完全没有多说的欲望,只道:“三息之内,决定是否将东西交出。”话音方落,周围已是一片骚动,压抑无已,片刻之后,吴家家主已急道:“此事——” “三息已过。”北堂戎渡冷冷道,右手按剑, 分卷阅读393 已然动了杀意,与此同时,他此次带来的三千高手齐声呼喝,马蹄隆隆声中,北堂氏一部强者已同时出手!吴家众人万万不曾想到,北堂戎渡竟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就当即狠下杀手,但北堂戎渡此次前来,对那‘玉精’势在必得,不容有失,因此自然不会给对方任何拖延的时间,以免生出变故,更何况此时东部还并未平复,不在北堂氏治下,北堂戎渡带人来畹州吴家一事,瞒不了此处各方势力的耳目多久,因此必须速战速决,不然一旦走漏消息,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北堂戎渡虽然不怕,但事关重大,他不允许‘玉精’有丝毫差池,因此一言不合,便要毫无周旋余地,立出狠手!—— 弱肉强食,向来就是如此! …… 周围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北堂戎渡脚下踩着一大滩猩红的鲜血,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此时四下尸横遍地,吴氏一族众人,唯有那吴家家主满身血迹,紧搂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还站在不远处,几名面色冷酷的北堂氏部众将二人围住,尚自滴血的刀剑就架在两人的面前,四周众武者纷纷拨马归拢队伍,伴随着马嘶声时不时地响起。 此时一名武者身穿轻甲,自吴家主宅中疾步而出,手中护住一只锦盒,奉于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用红缎裹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物事,那东西外面仿佛是一层薄薄的玉壳,里头有粘稠的晶莹液状物,与传闻当中一模一样,遂将东西用红缎重新裹好,小心放入怀中,淡漠道:“……若是早些将此物交出,你吴家上下性命,如今也还留得下。”那吴家家主目眦欲裂,五官不知是因为仇恨、懊悔还是别的什么,已经变得完全扭曲,只沉重地粗喘,忽然间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惨笑,道:“是,老夫贪心所致,妄图多延寿数,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该当!”北堂戎渡神情平静,转身就欲上车离去,却听吴家家主嘶声道:“等等!……你,你,你能不能,饶了这孩子……” 北堂戎渡听了,目光便在不远处的那个男孩身上扫了一下,此时吴家家主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了起来,道:“他还小,我求你,求你放过他……”北堂戎渡眼神微微波动,仿佛是在思考,他看着那孩子稚嫩的脸,上面分明有着恐惧之色,但那一双原本应该清澈天真的眼睛里,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仇恨和熊熊怒火,这等怨毒欲噬之色,让北堂戎渡很容易就想起了野地里的狼崽子。 因此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他姓吴。”这句话一说出口,吴家家主的脸上顿时再无血色,就在此时,那男孩却突然目露凶光,咬牙道:“你这恶人,总有一天,我也要杀了你!” “……畜生,你闭嘴!”吴家家主死死用手堵住男孩的嘴,但北堂戎渡却是已经笑了,清澈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是用右手轻轻做出一个下划的动作,于是下一刻,只见冰冷的剑光亮起,同时一大一小两颗头颅已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掉在地上,滚落尘埃,北堂戎渡看也不看那两具应该是祖孙或者曾祖孙的尸体,径自上了车。 车窗外马嘶阵阵,车子行得又稳又快,北堂戎渡坐在车厢里,自怀中取出了那块玉精,他轻抚着眼前这个沾满一个家族的鲜血,足以令人疯狂的稀世珍宝,嘴角不觉微微现出一丝笑意……北堂尊越比他年长十多岁,不过现在既然有了这件东西,也许他就可以跟那个男人,一起相处得更久一些了罢—— 父亲,我不允许,你死在我前面…… 二百零四.两个人的战争 吴家之事既毕,北堂戎渡身怀此物自东部乘船,一路也还顺利,回到上京当天,已是初初入夜,他并不曾直接返回自己宫中,而是犹豫了一下,便径直进到王宫,准备去见北堂尊越。 乾英殿深处,偌大的内殿中不时传来呻吟嘶泣之声,九尺阔的大榻上,一名生得极为秀美的少年正长发凌乱,双腿被迫张开着,泪水早已失控地流了满脸,悲鸣般地不住哭喘,单薄的身体随着上方男人剧烈的撞击而无力摆动,就好似浪尖上的小舟一般,双手无力地抓打着施暴者强壮的脊背,黑发雪肤,清秀以极,而他旁边却还有一名殊色少女也袒露着娇美的身体,含泪以柔软的身子贴住男人,不住地抚摩揉蹭,以便取悦对方,这二人却是当初北堂氏攻下蕃业城时,城主于蓼海的一双儿女,但此时昔日自幼受父母呵护,不识苦楚的姐弟两个,如今却不得不一同侍寝。 北堂戎渡还未跨入内殿走廊中时,就从槛外听见了自远处深殿内隐隐传出的异样声音,他顿了顿,站在淡黄的垂幔旁,没有再往里面走,眼眸间似有若无地拢了一抹淡淡的薄烟,只是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东西……北堂戎渡说不清楚眼下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嫉妒?谈不上;愤怒?无从说起;憎恶?也毫不贴切;无动于衷?好象也不算,总而言之,他忽然就不太想现在去见北堂尊越了,而在他来这里之前,也根本没有打算去小心翼翼地陪什么笑脸,北堂尊越也不会需要这个,他们两个人之间,缺的并不是这些东西……北堂戎渡听着那远远传来的淫糜之声,但他却表现得完全不在乎的模样,并非刻意,而是他似乎当真不在乎肉体上的任何纠缠,因为那只不过是让人开心的一种十分寻常的手段,就好象小孩子走鸡斗狗,玩泥巴一样,都是使自己觉得快活的行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北堂戎渡还是用手摸了一下怀里那块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他想,这东西是给你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糟蹋了呢,除了你,我谁也不会给—— 其实在这世上,当你越想表现出自己并不怎么在意一个人时,往往你却是,十分在乎他…… 那些满满充斥着暧昧之意的声音还在持续,北堂戎渡突然想起有一回,北堂尊越曾经对他说过,渡儿,本王真的很想跟你生一群孩子,你和本王两个人的孩子……他回忆到这里,忽地就有些想笑,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或者北堂尊越有一天挺着个肚子,身边乱哄哄地围着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子的荒诞画面,而同样的,他也很难想象自己手里捧着这块沾染了一个家族鲜血的东西,软语哄劝着那个人,撒娇作痴,乞他原谅,哄得对方回嗔作喜,将两人之间的生硬隔膜捅破,重新和好如初,虽然他完全可以这么做,并且成功的可能性还不低,但他却偏偏不想去那样办,这无关尊严,也并不是什么无谓的硬气或者清高……北堂戎渡的眼波欲横未横,如同一道醉生梦死的 分卷阅读394 流波,雪白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怀里的那个缎包,意似矜矜,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动,依旧站在原地,听他父亲或者说目前应该还算是情人的那个男人,在重重的宫殿深处制造出更多更淫秽更令人热血沸腾的情色声音,甚至他还有点儿惊讶地发现自己裤子里的那个玩意儿竟然渐渐硬了起来,有了反应——啧,这可真是近乎于堕落的疯狂—— 两个人,在你进我退、你追我逐的游戏里,无声无息地掩住步步权衡与几多算计,暗中度量,一个仗着对方的在乎,去消磨着那些耐心与容忍,一个仗着先天的优势,去攫取,去不足不够地抢夺,滴水穿石般地不动声色将猎物一步一步逼进陷阱里——究竟谁才会是赢家? 北堂戎渡想,父亲,其实我好象隐约觉得,虽然上辈子我并不认识你,可是再往上数过去的话,上上世,再上一世,我怎么却觉得自己似乎是见过你的,并且很亲近,只不过每一次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好象,你和我从来都没有过一个能够长久的结局……这可真是奇怪。 因此北堂戎渡没有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开,宽大的袖摆兜出了风,在空气里留下一丝残余的香气,未几,夜幕下有人自宫中的一处角门那里走出来,登上静候在外面的马车,即刻离开,马蹄声过处,巨大且肃穆的宫门自内而外,一扇一扇地缓缓被推开,四匹周身雪白的骏马不紧不慢地拉着车子,将整座雄伟而巍峨的王宫,渐渐抛在了身后。 月华清凉如水,映得满天的繁星也好象越发璀璨几分,寂寂柔静,却显得好象颇为冷澈,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中时,夜已经深了,他进到寝室,却看见一抹清伶的身影正站在窗前,给一盆花剪枝掐叶,轩修的眉眼间烟笼寒水也似,那种温润平和之意,连整个殿内都仿佛被染上了一缕清淡如水的芬芳颜色……那人见到他进来,便笑了笑,停了手里的活计,说道:“……回来了。”北堂戎渡一面将怀里的缎包放入暗格内,一面轻声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却在这里。” 彼时窗台上的那盆鲜花被青年修剪得枝株优雅,花开硕硕,明丽的花朵白若新雪,芳苞初绽,衬着翠叶,煞是好看,但这样的美景,此时北堂戎渡却是明显无心欣赏了……沈韩烟微微一笑,气色不同前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妥了,只说道:“……前天接到你的飞鸽传书,说是应该今天夜间便能回京,所以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北堂戎渡把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放松了下来,面上浮现出塌实软懒的神色,抬手摸了一下青年的鬓发,道:“你看起来精神许多了。”沈韩烟握住他微微冰凉的雪白指尖,眼眸温柔凝睇于面前这人,长长的眉微蹙,没有问他出门这些日子究竟是做什么了,只说道:“可你看起来精神却不是很好,是一路辛苦么?” 北堂戎渡目光平直,回握一下对方葱管也似的纤长手指,温言道:“也没有什么辛不辛苦的,就是赶路稍微急了一点儿……佳期近来还好罢。”沈韩烟的鬓发从头顶的抹金冠中逸开了几丝,被窗外吹入的夜风拂舒拂散,将右手拿着的剪刀放到花盆旁边,笑道:“她还能怎么样,又淘气又犟得很,有时候简直气得人牙痒痒,叫我头疼……你不知道,我偶尔实在恼得极了,想揍她一回叫她长长记性罢,可一看她眼巴巴地瞧着我,却到底还是下不去手了。”北堂戎渡不由得失笑,说道:“这丫头你别看她年纪小,却是鬼精鬼灵的,她知道你不舍得收拾她,才做这个模样,偏偏你还就是吃她这一套,等以后把她惯得坏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沈韩烟双目微微一睁,既而又很快垂了下去,只笑着倒了茶端上来:“难道你就舍得打她了不成……这茶是早上就泡开晾着的,现在喝着最解乏,你尝尝。”北堂戎渡端起海棠迎春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滋润起来,且口腔里略有些清苦,便干脆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把杯子重新放到桌上,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别回去了,今夜就留在我宫里罢。”沈韩烟优雅的眉目间流泻出微许迟疑之色,双唇红润如同含着朱丹一般,道:“只怕露儿一旦醒了,便要找我……”北堂戎渡摇了摇头,一手在青年的肩头按了一下:“反正自然会有人哄她,怕什么。”说着,走到床前,将衣裳解了,拔下束发的金簪,上榻躺好,不一时,一阵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之后,一具修长的身体便进到了被子里,紧挨着北堂戎渡,身上带着几丝淡淡的草木香气,北堂戎渡伸开手,搂住青年的肩膀,半晌,忽淡淡道:“韩烟,你会一直陪着我么。”沈韩烟眉端目定,长睫敛却了眼中的光亮,依旧是那种风轻云淡的神色,只用额头半抵着北堂戎渡的鼻尖,静静说道:“这是自然了……我哪里也不去,就一直在这里。”北堂戎渡笑了一笑,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嗯。”沈韩烟闭上眼,再无声音。 ……夜色沉沉,空阔的殿中已再没有丝毫响动,北堂尊越精干的身躯上泛着微微的汗光,黑发半散在背后,身下一对雪肌玉肤的美丽姐弟早已经昏了过去,遍体赤坦,面带泪痕,只看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显然是疲惫极了……北堂尊越坐起身来,用手拈起那个少年的一缕额发,目光在这具漂亮纤细的身体上审视着——这少年明显没有超过十六岁,因为他身上还挂有一件许多男子在年少时期都会穿着的肚兜,那样柔雅的湖青色,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实在好看得紧,而北堂尊越也很少见地没有在方才的尽情欢愉中将其扯下,任由这唯一的遮蔽物一直存留在少年身上,而此时,北堂尊越便缓缓抚摩着掌下那光滑的湖青色缎面,若有所思一般——他记得他的那个儿子,以前也是经常会在身上有这种物件的,一直到十六岁之后,才不再继续穿了,而那个人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穿着这种东西时,模样究竟有多么地叫人欲罢不能,比起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足足要撩人一百倍,一千倍,那种好似美玉所散发出来的光彩,让人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一直拥有…… 但此时一想起那个人,北堂尊越就难免再次心烦意乱起来,他想要那个如此令人心动的少年屈膝于他面前,让这只年轻优雅的鹰敛翼栖息在他肩头,温顺地任凭自己抚摸它背上的翎羽,拥有这独一无二的美丽与骄傲,将所有的真实情感都毫无掩饰地呈现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亲手捕获了这只美丽的猎物,将其驯服……可是这小兽的身上,却早已有了其他人的烙印。 北堂尊越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在愤怒,但嫉妒却是肯定的,他 分卷阅读395 嫉妒他的妹妹,他儿子的母亲北堂迦,得到了北堂戎渡的爱慕与真心,而这些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拥有……北堂尊越有时候会觉得,也许自己是有些对那孩子太好了,太过爱惜对方,不舍得伤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所以那个狡猾的小东西才会步步为营,惹他发火,催他妒忌成狂,让他尝到了很多千奇百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折腾谁,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路奉陪到底,可是直到那天脱口而出的真相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之后,他才发现他北堂尊越,原来非但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度,且反而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容不得自己输给另一个人。 北堂尊越披衣而起,出去沐浴洗身,此时此刻,他再次尝到了后悔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如果早知如此,当年北堂戎渡出生之后,他必定会将其带在身旁亲手抚养,朝夕不离,这样的话,北堂戎渡所恋慕倾心之人,就只会是他北堂尊越,可惜,这也仅仅只能是‘如果’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北堂尊越也没问前时北堂戎渡突然离京去做什么了,两个人依旧还是冷战,见面时皆是淡淡的,这一日下朝之后,北堂戎渡刚要回自己宫中,殷知白却已从身后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一面微微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北堂,这一阵子你是怎么了,莫非是惹怒了王上不成?我听说你近来久已未去宫中,与王上关系颇为冷淡……你可知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私下议论此事。”北堂戎渡自然不可能跟他说实话,因此只含糊应付道:“也没什么……”殷知白正一正神色,劝他道:“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北堂,不管是什么事,王上向来对你宠爱,依我看来,你只需赔些小心,想必王上自然会回心转意,父子和好。”北堂戎渡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只得皱眉道:“你不明白……父亲他……嗳,反正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殷知白目光一扫,见此刻左右无人临近,这才低声道:“北堂,既是你我相交一场,因此我也不得不提醒你,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忘了,眼下你与王上已经不仅仅是父子,更是君臣!即便再有委屈,你也万不可使自己失了汉王眷顾。”北堂戎渡这一段时间原本心里就不舒坦,此时听了殷知白的话,更是觉得烦乱郁郁,因此一把扯了他的袍袖,道:“……走罢,今日我请客,咱们喝酒去。”殷知白看得出对方心情不大好,便也没有推拒,只随北堂戎渡一同去了。 二人找了一处安静的所在,要一间上等包厢,待之后酒一入肚,北堂戎渡想起与北堂尊越之事,心下更是烦闷,两人免不得推杯换盏,胡乱说些闲话,殷知白酒量比起北堂戎渡,毕竟要浅上一些,待到后来,竟生生被他灌倒,伏在桌上,不省人事,北堂戎渡此时也已双腮带赤,唤了人进来,送殷知白回府,自己也一面喷着酒气,一面钻进轿子里,返回自己宫中。 北堂戎渡回到青宫,方一进到寝殿,却见里面有人修肩细腰,整个人就如同一朵娇艳的滴露玫瑰,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托腮,对着不远处的一盆鲜花微微出神,显然已经在此等了一阵子了,北堂戎渡方才刚回来时,外面就已有人向他说过牧倾萍有事等候,因此遂道:“唔……你怎么在这里?”牧倾萍见他面露酒晕,眉眼生春,明显是喝了不少酒,便蹙眉道:“我有事情,想和你说……”一面讲,一面却将手里的扇柄慢慢捏紧了,北堂戎渡索性斜靠在旁边的春榻上不起来,抱过一个芍药花填的软垫,似笑非笑地看着牧倾萍,哂道:“是什么事?” 脚边搁着一座狻貌莲花香炉,上品雪蓉香从盖口中悠悠袅袅地逸出几缕,芬芳的气息无声地散了开去,香得简直叫人头疼,牧倾萍左手修长的纤指握起,涂有蔻丹的指甲一点一点地陷进了雪白的掌心里,扣得皮肉都开始隐隐生疼,就仿佛是在下定决心一般,又好象是在迟疑,半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定下心来——事到如今,牧倾萍,你还能够怎么样! 想到这里,牧倾萍心下冷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只对北堂戎渡道:“我如今已经二十岁了,爹娘都在操心我的婚事,但我却并不想随便嫁个我不喜欢的什么‘青年才俊’,所以我想……”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某一个人,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嘴里微微发苦,满脑子只有当初对那人说过的话——[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或许,我会把自己嫁给北堂戎渡,这样的话,起码我天天都能见着你了] 思及至此,牧倾萍狠一狠心,到底还是一咬银牙,双眼看向了北堂戎渡,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想,与其嫁给别人的话,那还不如找个我熟悉的,那么,你……愿意娶我么?” 牧倾萍此话一出,原本半眯着双眸的北堂戎渡猛然睁开了眼,先前的那点儿酒意登时便消得干干净净,就连软垫上缀着的水晶流苏,也被他诧异之余,几乎差点儿就一下子捏碎了,北堂戎渡并未掩饰自己面上的吃惊之色,目光认真打量着牧倾萍脸上的表情,既而失笑道:“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拿自己的名声说笑,若是刚才那些话让人听去了,我一个男子当然无所谓,可是对你却很不好。”牧倾萍冷笑一声,道:“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只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要我?”她见北堂戎渡满面愕然无措之色,便索性豁出去了,咬一咬牙,道:“你看,我长得还是很漂亮的,家世也不差,可以配得起你了,武功虽然算不得高,但也不很坏,琴棋书画也都是会的,女红也还凑合……还有,我和你还是亲戚,亲上加亲向来都是好的,而且你也早就很知道我的性子,咱们的关系一向都不错的……”牧倾萍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加快,就好象是商人在努力地向人推销自己的货物一样,把自己所有的优点都摆了出来,但她的眼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地聚起了湿润之意,到了最后,几乎就快要掉下泪来,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只拿团扇半遮了面容,同时用帕子飞快地一抹眼睛,既而提高了声音,努力平静地说道:“……好了,我说了这些,你觉得,还可以吗?” 北堂戎渡此时已经敛去了最开始时的玩味之色,揉着额头,审视着牧倾萍的神情,正经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在我宫中等我半天,然后又问我要不要你……倾萍,你今天很不对劲儿,莫非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么。”牧倾萍听到‘委屈’这两个字,几乎忍不住要一下失声痛哭起来,但她到底还是死死忍住了,只慢 分卷阅读396 慢道:“……没什么,谁也没有给我委屈受,这些都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北堂,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要我牧倾萍?” 北堂戎渡一手扶额,皱眉问道:“……你这是,在说真的?”牧倾萍一味硬下心来,左手因为握拳握得太用力,连指甲都快扣断了,却不悲反笑,扶一扶髻后将松未松的一支赤金步摇,只道:“这些都是真的……那你肯么,肯要我么?”北堂戎渡以为她是被家里催得急了,因此便道:“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你就这么草率?我记得你说过,要嫁个能够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未必能待你好的……而且说不定以后哪一天,你忽然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现在你还是别胡思乱想,叫自己将来后悔。”牧倾萍不出声,只是将团扇上坠着的杏色穗子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缠得那样紧,甚至已经勒得发疼:“我已经想好了,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你不会待我坏……那么,你肯吗。” 北堂戎渡只觉得一时有些理不清,这件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无非是宫中多了一个人而已,而对牧倾萍来说,却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过现在看起来,她似乎并不是一时冲动,况且她日后嫁人的话,那人也未必就能待她恩爱,而在自己宫中,起码是悠闲自在,无人会给她气受……此时北堂戎渡不知怎么,却突然想起了北堂尊越,这一段时间两人的冷战,他心中不是没有丝毫怨气的,因此一时酒意上涌,道:“你若是当真的话,那我……”牧倾萍以为他或许并不想要自己,于是咬唇道:“我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做一个寻常姬妾就好了,你……”北堂戎渡打断她的话,失笑道:“别说你是牧府小姐,只看你我还是表亲这一层,我又岂能让你做什么位份低微的姬妾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倾萍你先回去罢,我自会派人去你家中将此事说明……今天这件事你不要跟其他人讲,只说是我有意要娶你做侧妃的,不然,对你的名声很不好。”牧倾萍见北堂戎渡答应了,心中却好象是突然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都空了,她一时间很想哭,也很想笑,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起身来,第一次端端正正地给北堂戎渡行了一个礼,然后朝外慢慢走了出去,在转身的一刹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她想,韩烟,我这一辈子,都会跟你在一起了。 二百零五.相杀 牧倾萍一走,北堂戎渡这才拍拍脑袋,想要理清一下思绪,他微微皱着眉,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因此不知道怎么了,心下忽地就油然生出了一股类似于报复性的莫名快意,但马上,却又觉得好象很是空虚……北堂戎渡闭上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儿傻乎乎的,又似乎有点儿倔,有点儿任性,也很有些可恶,但是,也就是这样,才真真正正是他北堂戎渡……不是吗? 北堂戎渡以手盖着脸,斜靠在榻上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坐了起来,既而朝外面道:“……拿两坛酒来。” …… 午后暖阳临空,热得有些发燥,周围寂寂无声,唯见花木繁茂依依,不知何时,日光下多出了一道人影,黑发华服,身材高大,那人走上台阶,推门而入,进到殿内,就见里面铺天盖地垂着一层层半透明的鲛绡纱幔,隔着重重帏幕,能看见这里布置得十分精致而典雅,梁间垂着风铃,被涌入的风一吹,顿时就响个不停。男人一面往里头走,一面用目光四下打量,最后终于找到了地方——在一张白玉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名绝色美人。 北堂尊越走过去,嘴角笑意未连,腰间的玉佩缨络微晃不已,黑缎镶着翠玉的登云履踏在绵软的地毯上,有极细微的沙沙轻响,就好象站在万人之上,有万丈荣光,他看着玉床上虽然容颜宛若当年,却毫无生命迹象的北堂迦,他的妹妹,同时也是他的女人,目光渐渐凉了下去,菲薄的唇角却含起了一丝笑,略为上挑,他想,本王竟然输给了你。 北堂尊越其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但他好象又觉得自己应该过来,看一看这个不知道究竟算不算是情敌的女子,他儿子的母亲,他唯一嫉妒的人……由于这个女子,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但他却很少去想,他的霸道与专断,是不是会伤害到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 周围安静得很,甚至足以让人听到呼吸的声音,北堂尊越看了看北堂迦绝美的容颜,手上拿着一柄檀香扇,用扇尖似有若无地触了一下北堂迦如云的秀发,从那娇容中找出了一二分与北堂戎渡相似的地方。他其实是感谢这个女子的,因为就是这个人的腹中,曾经为他孕育出了一个鲜花般美丽的生命,以此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快乐,让他尝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尝到过的滋味,但他也确确实实地嫉妒着这个女子,因为她,抢先夺走了这世间他最想要的东西。 其实北堂尊越知道北堂戎渡不是不恨他的,肯定是有恨的,因为北堂迦的死无论如何,都与他有着很大的关系,但同时他也知道北堂戎渡对他不是没有感情的,哪怕是那一分怨恨,也仍然不能消弭这些感情,矛盾而又共存着——真是奇异的协调。 然而这个地方,北堂尊越毕竟不想逗留太久,因此他站了一会儿之后,就准备离开,但就在此时,北堂尊越却好象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身朝后面看去,须臾,一丝隐隐浮动的酒香临近,巨大的玉照屏后,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青丝如瀑。 ……北堂戎渡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其他人,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北堂尊越,他愣了愣,眼睫微微一颤,心跳瞬间如鼓,连呼吸也突然停滞了一下,一双凤眼分明盛着一泓满是涟漪的春水,无邪而天真,似乎残留着流光溢彩之意,凝成点点波光,湿湿润润的模样,就好似百花恋慕春风,两瓣薄唇红若鸽血石,明显是喝了不少的酒,下意识地在嘴边浮上了浅浅的笑容,但马上就硬生生地僵在了脸上,随即便消失不见了,似乎是身心俱凛,但又一时无路可退,因此依稀就恢复成了一副矜贵高傲的样子……北堂戎渡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想把那几分酒意驱赶出去,眼内波光浩然一闪,心里其实填充流转着无数句示弱的话,却就是装作视而不见,然后轻轻道:“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男人那些柔情当中的暴烈火焰,虽然未必就是不好的,但却很容易弄伤他,压抑他。 分卷阅读397 北堂尊越恍若未闻,只深深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仿佛并不想去解释,锐利深邃的眼眸也显得更为狭长了些,不过北堂戎渡似乎也不以为意,脸色微微晕红着,眉眼之间好象还满满盛着美酒的痕迹,装的不知是春山万端,还是碧水绵连,此时那眼睛看起来依稀更偏向于北堂迦那种泫然欲泣的柔和,好似年华匆匆流走,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但偏偏像他这样的人,却很有可能一生当中,都不会特别地深情……北堂戎渡盯着不远处的北堂尊越看了看,然后才缓缓叫了男人一声,几不可闻地道:“……爹。” 爹……这孩子总是这么叫他,很自然,也很亲密,但此时听起来,却好象是比以前少了些什么一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北堂尊越沉默了一会儿,有着刀削般深刻轮廓的面孔愈发显得俊逸,但那过于强势的眼神却把任何与温柔沾边的东西都割得玉碎斑驳——谈不上黯然魂销,也算不得犹疑辗转。 北堂戎渡仿佛秋水柔波一般的眼睛润润如星子,淡淡一笑,世世缠绵的模样,也许是想到了从前两个人花前月下,把盏共酒,也或许是想起了某次男人的山盟海誓,百般温柔体贴,因此就这样又重复了一次,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儿声音,伴随著两鬓黑藻一般的长发自肩头软软滑落,平平静静地道:“……爹。” 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笑了一下,左手五指缓缓合拢,道:“……来这里看你娘?”北堂戎渡没说话,目光流转,眨掉了眼中的微涩之意,即使经历过再多的事情,包括他父亲那毫无保留的激烈感情,甚至如今已经站到了权力与力量的一个高峰,但那眼眸中却依然自始至终地保留着某种怪异的无邪与澄澈之色,如同旧时光阴,此时此刻,他突然就记起当年在佛前,许下的那个咒语一般的誓愿——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 那时候,我可真够疯狂的……北堂戎渡想,一面用手扶一扶额头,似乎有些醉意,半闭上了眼睛,同时微微垂下眉梢,完全不是平日里在外风光无限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张开,蹙眉淡然笑了笑,那目光依然很平和地落在北堂尊越的身上,看着这个男人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顺直长发,以及冷峻的眉峰,轻声说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爹你就先出去罢,我上几柱香——我记得,你是不太喜欢这种香火味道的。”—— 心与心之间的隔膜,是否真的那么容易消除呢?这世上想要找到一个很合适的人在一起,还要有一个完满的结尾,实在是很难很难,让人不太敢过于希冀,过于期待,而更大的可能,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步步失去,只有转瞬即逝的执子之手,花好月圆……那么,如果是其他的呢,比如他只是他的儿子,他也只是他的父亲,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就好象天下间大多数的父子那样,一生一世地在一起,两个人或许都会觉得很快乐,很开心,这个男人一样会陪伴他,这看起来,难道不比情爱更加长久可靠吗?—— 只不过,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而他也没有想过,如果不曾有过万千磨砺,事事不顺,又怎么能够真正明白什么叫作海枯石烂,什么叫做举案齐眉…… 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这样云淡风清,就好象再无辜再清白不过的样子,突然之间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种森然无情的目光虽然没有出现,但也不是以前经常会有的眷眷,他不喜欢两人之间这样的冷战,但挑起这场疏离的,却也分明是他自己……北堂尊越迟迟没开口,末了,终于道:“……你没有话跟本王说?”北堂戎渡并不答话,俊美的面孔上慢慢浮上了一层踟躇之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温柔的眼眸中有着弥足珍贵的清澈与怅然,近乎天真,一边用手揉了揉饱满光洁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然后几不可闻地轻声呢喃道:“……我不知道。”北堂尊越看着他,眼神中有着不动声色的审视,薄唇紧抿,斜斜上挑的眉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多添了几分冷峻,脸上就好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霜气,嘴角微微一弯的同时,漆黑的眼眸斑驳且幽深,道:“你认为这一次,你和本王……是本王的错?” 北堂戎渡的眼睛里有着一丝因为想不透而流露出来的迷惘,眼神有些深沉难懂,幽幽如水波潋滟一般,他突然醒悟过来了,原来彼此骨子里那分拆不开的的血缘,其实并不是他与北堂尊越之间,唯一的羁绊与牵系……可北堂戎渡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迟疑,只顿了顿,就直接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如果是因为我的什么做法而给你造成了这种错觉的话,那么,我愿意向你道歉。”他虽然这么说,但却并没有告诉北堂尊越,之前自己被他粗暴地揭开深埋于心的那个秘密,难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且哪怕愈合之后,也总会在原地留下一个醒目的伤疤,并且很难磨灭,很难消去。 北堂戎渡说着,身子却微微一晃,半靠在旁边巨大的玉照屏上,既而努力摇了一下头,好象是让自己被美酒泡得模糊了许多的脑子能够清醒一些,呼吸当中隐隐带着酒气,把眉眼都浸得氤氲起来,上不成下不成,他突然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血红的绮丽梦境,在梦里那些隐晦游离的片断中,有着聚散离别,黯然魂销,有思慕,有疯狂,有涛声云灭,也有生生世世的追逐,却最终从来没有过地老天荒,一世相随—— 两个人的性子都是那么地强硬顽固,谁也不肯总是妥协,总是受制于人,很难找出什么让彼此熨帖相处,顺利相爱的方法,这样的一对父子,即便只单纯是‘父子’而已,也注定要磕磕绊绊地时不时闹出些事情来,更何况是做情人? 北堂尊越定定看着北堂戎渡,好象一时间拿不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嘴里分明有千百句歉疚的话,可长久以来的高傲却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让他说出口,不让他告诉少年他在每一个孤枕独眠的夜晚,都很想找回以前那个温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北堂尊越漆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漩涡,锐利得触目惊心,不住地审视与忖度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并无任何意味地笑了一声,将冰冷与灼热,温柔与残忍统统混合在一起,慢慢说道:“本王原本是想,那件事就让它藏着盖着算了,本王虽然知道,但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只不过那天,你不该……”男人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可他心 分卷阅读398 里想说的却并不是这些,他其实想说,本王那天并不是故意的,但直到当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怎样不该说的话……可是北堂尊越却鬼使神差地不肯把这些实话说出来,也许是他还不知道言语如刀,也能够字字伤人,甚至比最锋利的武器还要让人觉得疼痛,也或许他其实不是不知道的,可却偏偏要在某种嫉妒与怨恨的情绪操纵之下,故意去这么做,作为隐秘的发泄,试探性的报复。 北堂戎渡站在那里,鼻子里嗅到酒气,他有点儿想挺直了腰板,但身上却好象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力气,都被酒浸酥了,他突然觉得有一股强烈的酒后呕吐之意从腹中翻腾起来,一时急忙紧紧闭着嘴,强迫自己压下这感觉,一手扶着身旁巨大沉重的玉照屏,不肯让自己吐在这里,吐在母亲长眠的地方,将这里弄脏分毫,一种奇怪的力量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微颤着肩头,最终难受得不想再坚持下去,于是只好缓缓弯身而下,半弯着腰,轻轻咳嗽了几声,用手按住喉咙,肩膀微微颤抖着,北堂尊越见了他这么明显是强行压抑住呕吐之意的模样,心中就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强烈到了极点的嫉妒之意,再也无法事不关己地看着,他大步走了过去,似乎是想要将北堂戎渡一把拉起来,但到底还是没有伸出手,只是锐利的凤眸中却封冻着寒冰一样的冷意,或者妒火,道:“……怎么,你就怎么怕吐在这里?”北堂戎渡皱着眉,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抬头,他犹豫了一下,却忽然被男人用手扣住了下巴,托起了脸。 北堂尊越看着对方被抬起的容颜,少年原本雪白的面孔上有些红,连鼻尖也红了,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的酒,精致的眉毛微微蹙着,明显是觉得很不好受,甚至有点儿近乎痛苦,对于被他单方面抬起下巴这一事实,没有抗拒,也没有表示出不愿意,只略抿着和他相似的薄唇,将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微微半敛,不迎合,不拒绝。 北堂尊越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就这么被摧软了肝肠,磨去了冷硬如铁,他朝记忆深处望去,想起面前这个人会用一种怎样缠绵缱软如丝的语气去叫他‘二郎’,想起对方偎依在自己怀里时的柔顺,想起这人大笑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北堂尊越恍惚间突然就明白了‘北堂戎渡’这四个字在自己心里,原来所占据的分量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沉重—— 原来如此,只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下意识地,去故意伤害这个孩子…… 北堂尊越低头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半晌,忽然轻声道:“戎渡,从来都是你拒绝本王,要留要走都是你,进退从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毕竟也还是个人,他也会嫉妒生气,会失去理智,他虽然爱你爱得发狂,却也仍然希望你能够同样地爱他……戎渡,你只记得你母亲的好,对她一往情深,但可曾想过,你父亲他,也会伤心难过。” 北堂戎渡一瞬不瞬地直视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他想说什么,却又怕说得不好……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好象不受控制地快要屈服了,自愿戴上这个温暖的枷锁,那些该死的倔强和强硬也许可以去见鬼了,终于抵不上这个人以柔情似水作为武器的鞭笞,他的意志从来都不能被任何暴力与强横征服,可却总会被温柔所包围……北堂戎渡伸出手去,慢慢攥住了父亲的一角衣袍,低低呢喃道:“对不起……”北堂尊越摇一摇头,徐徐道:“本王要的不是这个,本王要的是……自此你把这些统统一刀两断,心里只准想着一个人,只有本王一个人。” 一刀两断……北堂戎渡的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北堂迦,忽然苦笑起来:“……我做不到……”北堂尊越良久地沉默,英俊的面孔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放肆地笑,既而用两只手紧紧捧住北堂戎渡的脸,嗤之以鼻,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她真的就这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坚持吗?……比本王还要好?本王可以不在乎你娶了多少人,和多少人颠鸾倒凤,因为那都不重要,可是你心里,不准有别人,再不许想‘北堂迦’这三个字。”北堂戎渡微微闭起眼睛,艰难地道:“父亲,我真的……”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觉到北堂尊越离他越来近,那火热灼人的吐息甚至都喷在了他的脸上,吹动了他的睫毛,北堂戎渡蓦然张开双目,看见北堂尊越的唇已经近在咫尺,因此他立刻就要侧头避开——在母亲长眠的这个地方,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肯与亲生父亲发生这样亲密的接触。 但北堂尊越却牢牢扣住了他的下巴,不允许他避开,然后逼近他,薄唇用力压在了他的唇瓣上,北堂戎渡伸手就要推开对方,可这个男人却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腕,力道蓦然加大,脸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轻柔却阴霾的笑,用白森森的牙齿不轻不重地撕咬着少年柔软的湿润双唇,攫取上面残留的酒香,同时用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牢牢圈住儿子的腰身,半强迫性地与其接吻,从相贴的唇缝中一字一字地低声呢喃道:“戎渡,你不要让本王失望……”北堂戎渡微微挣扎起来,却一点儿也无法脱身而出,只几乎低声下气地道:“爹,求你了,别逼我……我真的做不到……”北堂尊越冷笑起来,声音却还是温柔无比的,只柔和道:“怎么会做不到呢,只是再不去想她而已,这其实不难的……”他说着,喘息着轻笑道:“……要不,让本王来帮帮你,好不好?” 北堂戎渡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放开了他的唇,然后拉住他的手,朝北堂迦那里走过去,北堂戎渡虽然不清楚父亲想要怎么样,可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因此死死站在原地,不肯前进一步:“不,我不去……”北堂尊越目光冰冷,活像一头野兽在审视着不肯就范的猎物,口气却还是十分柔和,道:“听话,嗯?”可北堂戎渡却更加强烈地觉出了危险,用力去扒北堂尊越扣住自己腕子的手:“……我不,我不去!” 此时北堂尊越似乎再也没有耐心了,他一把将北堂戎渡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北堂迦,这样的举动让北堂戎渡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名而未知的巨大恐惧所攫住,强烈得使他甚至忘记了武功和内力,只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拼命挣扎起来,用力去踢打:“……你放开我!” 奈何他父亲的桎梏却是坚顽如铁,让人完全动弹不得,北堂尊越只是冷笑,岿然不动地将少年一直抱到了北堂迦所躺的玉床前,然后把他放在床上,北堂戎渡的屁股刚一挨到冰凉的床沿,就好象是触了电一样,浑身一震, 分卷阅读399 猛地弹起,却被北堂尊越的大手按住肩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让他动弹不得,被自己的父亲狠狠摁坐在玉床上。 此时北堂尊越寓意不明地勾着嘴角,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一双凤目中闪现着冷静到极点的颜色,同时涌上一抹残忍的不甘,却还是用一种煽情而暧昧的方式笑着,温柔得让人害怕,道:“你不是忘不了你娘吗,那么,爹来帮帮你……”他说着,越发邪气地轻笑起来,高大的身体更加贴近一些,一只手捏住北堂戎渡的腰带一扯,将其拉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北堂戎渡即便是傻子,眼下也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猛然反抗起来,剧烈挣扎:“……你疯了!”北堂尊越用一种可怕的力量死死掐住少年的一只手,低声温和笑道:“好孩子,不要乱动,你看,你娘就在你旁边,万一你和本王较劲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她的身体,就不好了……”男人这么说着,果然就看见北堂戎渡刚刚冒起的挣扎顿时一滞,身子就好象是被人定住了一般,因此他满意却又妒火连天地微微低头,将滚烫的呼吸喷在儿子的脸孔上,然后把烙铁一样灼人的亲吻再次落了下来,而这一回,北堂戎渡却没有再反抗,任由他随意品尝,同时脑海里却出现短暂的空白,连支撑身体的力气好象都快没有了,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微微碰到了北堂迦的身体——如果他激烈地反抗起来,那么在与北堂尊越的搏斗中,离得这么近,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伤害到母亲的遗体,甚至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万一北堂迦口中保存尸身的定颜珠不慎掉落出来……北堂戎渡不敢去赌。 因此他只能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桩子,顶多拼命偏过头去,同时身子也向后微微仰着,消极地躲避着这种难堪的行为,却还是被北堂尊越逐渐加深了这个吻,狠狠地吻他,舔舐着口腔内的每一处地方,不粗鲁,很温柔,带着梨花香气的温热气息缓缓喷吐在他的脸上……北堂戎渡几乎颤栗起来,呼吸急促,他有些惧意地看着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这个男人不是他父亲,而是魔鬼。 北堂尊越用一种夸张的方式大力地舔舐着儿子粉红的牙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时而轻柔,时而激烈,他肆意揉搓着少年因为投鼠忌器而不敢反抗的柔韧身子,扯开衣襟,将北堂戎渡身上的衣服褪去了大半,露出大片大片结实平坦的雪白胸膛,以及浑圆如玉的双肩,用掌心在上面轻轻摩擦着,北堂戎渡的眉头紧拧起来,反抗的动作不敢太过激烈,甚至是小心翼翼,只忽然急促出声道:“父亲,不要在这里……” 北堂尊越不以为意,只是把嘴唇暂时从北堂戎渡被舔咬得通红湿润的双唇上离开,改为深深埋首到儿子的颈窝里不动,品味着还残存在唇齿之间的余韵,然后把嘴贴到北堂戎渡的耳朵上,轻笑着呢喃道:“……不行。”这声音轻柔如水,听起来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就好象是慈爱的父亲怕吓到了儿子一样,可与之完全相反的是,他的两只手却极其情色地在北堂戎渡的身上抚弄,一路撩拨着所有敏感的地方。 少年赤裸的胸膛白若新雪,这使得上面的两处红晕格外醒目,北堂尊越笑了笑,一面揉捏着那柔软的乳首,让它们逐渐不受控制地本能挺立起来,一面将温暖的吐息轻轻喷在北堂戎渡柔嫩的耳垂上,把带着磁性的声音顺着耳朵传入北堂戎渡的脑子里,温柔地低低道:“……渡儿,不要怕,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北堂戎渡喘息了一声,整个人被男人强壮的身体紧紧裹住,却不敢激烈地挣扎,只小幅度地抗拒着,觉得眼下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就如同一场巨大的梦魇,急声道:“爹,你想怎么样都行,我只求你别在这里……求求你。” 北堂尊越的手顺着北堂戎渡光滑的身体渐渐下滑,一边动作,一边轻声抚慰道:“渡儿,安静点儿,别怕……不过如果你想大声地叫,也无所谓,等有人进来了,就让他们看看你和本王到底在做什么……”语气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低笑,声音里带着某种引诱,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北堂戎渡,道:“本王不喜欢你心里有任何其他人,一点儿也不喜欢……本王不允许,不甘心。”他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残忍而傲慢:“……本王不允许。” 北堂戎渡眼睁睁地感受着父亲给他带来的一切,徒劳地微弱躲避着,明明有着力量,却不得不压抑住,他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罪恶,无助,耻辱,无望,软弱,统统拼命咬噬着他,在他母亲的遗体旁边,他的父亲,强迫他一起表演着这一幕违反伦常的活生生戏码,而他却不能反抗,只能被动地、懦弱地承受着这一切,而作为他父亲的这个男人就抓住了这个弱点,对他肆无忌惮地任意施为,想任何想做的事情……—— 天呐,周天神魔仙佛,谁能阻止他,谁能救救我。 北堂尊越伏在少年的耳边,吻对方光洁如玉的脸颊,眼里是志在必行的冷酷神色,但笑不止,修长的手指伸进北堂戎渡的裤子里,声音低哑道:“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北堂戎渡身体一震,感受到父亲的手指已经握住了自己,他甚至有些绝望地用手死死抓紧了玉床的边沿,尽量不要让自己碰到北堂迦的身体,浑身战栗起来,他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北堂尊越,用力看着,眼前支离破碎——那五官明明是他所熟悉的,可这个人又是陌生的,那眼神冰冷,挣扎,不甘,暗昧,矛盾,温柔……他不可以反抗,只能被迫着接受,看着这个男人把他一点一点地逼到绝境上。 但是当北堂尊越伸进他裤子里的手开始温柔地撸动时,北堂戎渡再也忍耐不住,终于还是爆发了,眼中染着悲愤交加的颜色,突然嘶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北堂尊越低笑出声,并且声音逐渐加大,最终大笑起来,然后低头用力舔着北堂戎渡的耳垂,一手抚弄着对方的分身,另一只手则将他牢牢固定在怀里,在北堂戎渡的耳边不停地低语着,挑逗着,道:“你说呢……”紧接着就埋首在北堂戎渡的胸前,尽情享用这年轻的身体。 北堂尊越的技巧高明得可怕,熟练而刁钻,以前在两个人狎昵云雨的时候,北堂戎渡往往都会沉迷于他父亲所带来的这种心底深处最隐秘最邪恶的快乐,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其中的美好,不但没有丝毫迎合,甚至只觉得那一下一下的挑逗就仿佛是最残忍的酷刑,毫无快乐可言,任凭胸前的乳首被父亲吸吮啃 分卷阅读400 咬,胯间的那根东西也被揉捏着,把玩着,他半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也依旧没有反抗,只有呼吸却慢慢地由激烈逐渐变为平静,他艰难地用一只手摸索着从袖子里寻到一条锦帕,然后抖手微扬,让那雪白的织物笔直而前,既而轻飘飘地落下,盖在北堂迦沉静安恬的面容上—— 不要看。 那只手还在持续着撩拨,北堂戎渡紧闭双目,只微微张开唇,低声道:“为什么……”北堂尊越抬起头,去舔舐他的眼睛,温柔道:“你知道的。”北堂戎渡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突然一口咬住了父亲的肩头,然后在身体的一阵微微抽搐当中,将几注滚烫的白液从体内喷溅出来,满满地黏了男人一手。 父子两个人就这么状似亲密地贴在一起,北堂戎渡半坐在冰凉的玉床上,一动也不动,而北堂尊越只是温柔地搂着他,不住地轻吻他的头发,直到很久以后,才将那只右手从北堂戎渡的裤子里抽出来,看了看上面染得满手都是的浊白,既而很自然地用舌尖舔了一下,之后取出手帕揩净,又给北堂戎渡擦拭了一番,这才动手替少年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衣裳,将一切都弄得熨熨帖帖。 北堂戎渡任男人摆布,然后看向北堂迦,突然之间,将面孔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手当中,低低笑了起来。 二百零六.剖心 北堂戎渡低笑几声,然后等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是一派平静之色,他从玉床上下来,整一整衣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用一种平淡的语气不轻不重地说道:“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和爹说……我已经决定,要纳同平章事府牧二小姐为侧妃。”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就好象是没听见一般,或者是根本就不在乎,可眼里一瞬间却闪过什么,然后只是审视着北堂戎渡的眼睛,既而就从少年的眸子深处,看到了某种叫人心底生寒的冷漠,以及类似歇斯底里的排斥与抗拒……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眉宇间隐隐现出的寂淡神情,在刚才一时的冲动过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但胸口却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就仿佛随时都会被挤出来,宽大的衣袖掩映下,看不见男人握紧了拳,连指节也变得微微发白。 但北堂尊越却还是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脸上的神情也尽量弄成慈爱又温柔的模样,甚至将英俊的面孔微微靠近一些,用再和缓不过的语气轻柔说道:“我们不说这个……渡儿,你是在生气吗,跟本王赌气?”男人说着,深邃而锐利的凤目中有一丝极为复杂的颜色,却还是耐心地柔声哄慰,抬起手就想要去抚摩北堂戎渡的脸颊:“……好孩子,你是因为刚才爹那样对你的缘故么?这样赌气。”北堂戎渡没有说话,冷静而专注地看着男人,却微微一偏头,避开了那只伸过来想要碰触他的右手,让其落了个空,北堂尊越见状,眸底一凛,同时脸色也不由得僵了一僵,可还是薄唇带笑,只缓缓收回了手,换上一副看起来十分自然的笑脸,轻声道:“好了,别闹别扭了……不许跟爹这么闹脾气。” 殿内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当中,北堂戎渡一愣,随即突然就笑了起来,仔细凝视了面前的北堂尊越片刻,随后下巴微抬,依稀是矜傲的样子,就好象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一字一字地迟缓道:“跟你……闹脾气?”他摇了摇头,薄唇紧抿,似乎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又好象是在自嘲:“……我没生气,没有。”北堂尊越看少年这个样子,眼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怒气,但他极力忍耐着,声音里却无法避免地有了一丝生硬之意,道:“怎么,刚才的事……就真的让你这么不待见本王了?”北堂戎渡没有再说什么,彼此就这么一反常态地僵持着。 令人几乎快要窒息一般的长时间沉默之后,北堂尊越突然间低声笑了起来,他用力一把攥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胸口痛痒交加,沉甸甸地快要把什么坠下去了,几乎再也不能忍耐,他一字一句地邪笑着质问道:“好,你就是这么对本王的吗,你娘是宝,本王就是草?本王对你那么多的好,却统统都抵不上一个早就死了的北堂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本王!” 北堂尊越说着,笑不可绝地缓缓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敢,这么对本王。” 北堂戎渡的呼吸微微艰难起来,他发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眼中居然透露出了散乱失神的迹象,这个发现让他感觉到心底开始涌动着一股强烈之极的陌生情绪,蠢蠢欲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看在北堂尊越眼里,却以为少年是在默认了,因此大笑起来,此刻男人那英俊面孔上的表情非常奇特,有复杂混乱的爱意,同时也有刻骨的浓浓失望……“好,好,好!”北堂尊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笑着用力去拍北堂戎渡的肩,声音却柔和得近乎诡异,只道:“原来不管本王怎么做,到头来都只是一厢情愿,你的心从来都不在本王这里……在你眼里,本王永远都只是你父亲而已,你之所以和本王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怕你父亲不要你了,不再爱你,关心你,是不是?戎渡,你没有爱过本王,你只是需要本王,用一切方法来挽留你要的父亲……你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母亲一个人,只有北堂迦,其实事实一直就是这样,只不过是本王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北堂尊越说着,心底渐渐冰冷如万丈渊潭,寒得齿冷,他意兴阑珊地笑着,深深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忽然间转身拂袖而去:“……好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男人转身大步离去,高大的背影山一样沉重地压在北堂戎渡眼底,北堂戎渡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心跳如擂,胸腔中突然塞满了令人胀得发疼的东西,一股隐约的恐惧就这么紧紧攫住了他的心,他的肺,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并且无迹可寻,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去做些什么的话,那么就会有某个非常宝贵的东西就要失去了,不复存在,即使以后还能够重新再抓回来,也不会是最开始时静水深流的样子了,总会缺点儿什么,有什么无法去弥补的遗憾,并且任何人也对此无能为力……此时眼看着北堂尊越的身影已经即将隐没在巨大的玉照屏另一面,北堂戎渡突然间心绪如麻,心头骤然大乱,无数往昔滚滚涌上,纵使彼此之间一直有着奇妙而深远的羁绊,却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不舍过,他的全副神魂似乎都飞离了,牵系在这个即将离开的男人身上,他突然明白了如果没有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的话,那么 分卷阅读401 就算是生命中还有其他很多东西,他的世界也一定将会变得残缺起来,不复精彩。 父亲也好,情人也罢,什么都无所谓,只有这个男人,总是不可替代的……因此北堂戎渡再也顾不得任何人,再也想不起任何事,什么都浑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这个人离开,不能让对方离开自己—— 不,不,不准走! 北堂戎渡倏然间疾步而向,如同失佑的雏鸟,去扑向那个温暖的巢窠,他浑身发烧,全身的血液轰隆隆地奔涌,他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用了多久,他只感觉到自己狠狠地整个人撞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然后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死死用手臂抱住了对方的腰,紧紧抱着,不肯撒手,整张脸拼命贴在男人的后颈上,那样用力,连高挺的鼻子都快要被压得变了形,可他还是将两条胳膊缠得越来越紧,就好象是怕自己一松手,怀里的这个人就会离开,而这种惶惶不安又很快演变成一丝又痛苦又甜蜜的感情,促使他的手在男人结实的腰身上抓得越来越用力,抱得越来越紧密,甚至都听到了肋骨不堪重负的声音,有若温柔的酷刑,抱得那么紧,那么疼,就仿佛一旦松开,就再不能这样亲密…… 北堂戎渡粗重地呼吸着,嗓子里有些干,发不出声音来,这个人不能离开,如果没有了这个人,他不敢想象生活会成为一潭什么样的死水,此刻怀中的这团温暖,这团火焰,他恐惧失去,也不能失去,甚至他还想到,如果这个人把从前只属于他的那种感情转交给了其他的什么人,自此他在男人心中不再是特殊的存在,那要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整颗心就沉闷得受不了,有剧烈的情绪在波动无端……此时突然之间,北堂戎渡再也不想强硬下去,他将脸死死埋进男人身后的黑发中,闭上了眼,去感受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父亲……我唯一幸福的源泉,痛苦的理由。 男人高大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北堂戎渡毫不犹豫地又抱紧了一些,像是要从中汲取温暖,寻求一个可以依偎的所在,那样亲密的紧拥,甚至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怎么去组织语言,只不断地翕动着嘴唇,喃喃道:“父亲,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他眼下思绪混乱,急促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了下来,可身体却好象颤得更厉害了:“人都是会变的,是不是一开始很容忍,可是渐渐地就不太愿意再迁就了呢……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究竟是什么想法,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是像对情人一样地喜欢你,我只知道我依恋你,离不开你,所以父子也好,情人也罢,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然纵使世间其他人都待我好,我也不会快活。” 北堂尊越仿佛没有听清,只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打断少年的话,北堂戎渡根本看不见父亲脸上的表情,只知道紧紧揽住他的腰,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浮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放手,隔着薄薄的衣裳,彼此身上的温度全都清晰地传到了对方那里……此刻两个人之间贴得那么紧,完全没有丝毫间隙,连心跳都沉沉入耳,骨头也要揉碎,只听见北堂戎渡六神无主地哑声道:“我真是贱,原本你好言好语我不听,给你看冷脸子,现在自己却上赶着来求你了……有的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心里明明想,可偏偏就是什么也不肯说……现在有句话我要你知道,我不管你是我爹还是我的男人,我都不许任何人夺走你,比我更亲近你,你若是疼爱我,我就是你儿子,你若是想要我,我就是你男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人,谁要抢,我就杀了谁……” 北堂尊越听着对方毫无章法的话语,眼神依稀动摇了一下,似乎不能相信一般,北堂戎渡急促的呼吸融入到父亲的黑发当中,声音也是模糊的,没有多少波动,也几乎听不清楚,只竭尽全力地去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承认,我很喜欢我娘,她美丽,善良,对我很好很好,我曾经发誓,要让她过上最舒心的日子,不让她再有一丁点儿不快活,只要她想的话,那我可以做她的儿子,朋友,兄长,甚至丈夫,总之只求她高兴就好,我愿意给她我能够得到的一切……”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突然肩头微微颤动,不知是不是在笑,声音沙哑,低低道:“可是你相信不相信?我虽然喜欢我娘不假,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丝毫亵渎的想法,对于她喜欢你的这件事,我也根本没有觉得有半点嫉妒,如果不是很清楚你的性子,我甚至还想撮合你们,让她开心……我并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对她就和其他男人想要女人一样,我喜欢我娘不假,可我从没希望过自己去碰她一个指头,从没对我娘起过任何肮脏的念头,对我来说,她容不得玷污……” 北堂戎渡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像呓语,但突然之间,他却猛地嘶声大笑,笑得很愉快,也很疯狂,甚至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眼中也染上了一层暗色,他忽然狠狠抱紧北堂尊越,环抱着的双臂箍得越来越厉害,将小腹用力贴在父亲结实的臀上,把两腿之间的性器隔着衣物死死抵住对方,兀然嘶笑:“可是,如果换成对你的话,你知不知道我想怎么样?我想干你,掐你的胸脯,舔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扒光了衣服把这玩意儿插到你屁股里面,狠狠干你十遍八遍,让你连腿都合不上,叫都叫不出一声来……” 这样露骨龌龊的话听在耳中,北堂尊越却并没有勃然大怒,他慢慢攥紧掌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北堂戎渡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以前认为有些事情很重要,可是现在想一想,好象也没有什么……你不要走。” “不要走……” 二百零七.情如饮水,冷暖自知 “不要走……”北堂戎渡的两只手紧攥着北堂尊越的衣服,那一点酒意在此刻不知道究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仍然残留在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开来,只觉得眼睛似乎有些失神,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只有双肩还在微微颤抖个不停,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他不住地喘着气,胸膛一下一下地起伏着,紧接着又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北堂尊越眼神幽昧,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削薄的双唇紧紧抿着,似乎想要转过身去,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却咬牙忍住了,一动也没动,北堂戎渡见他没有反应,遂将两只抖个不停的手摸索着探向了男人的衣袖,一把紧紧抓住,攥在手心里,一种全身发软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住,脸上仿 分卷阅读402 佛很不甘心的模样,他毫不在乎将此时的失态暴露于人前,忽然间咬牙切齿,勃然怒道:“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个样子……当初,当初明明是你朝我伸手的,明明就是你……现在,你不准走!”北堂戎渡说着,两只手松开衣袖,改为毫无阻碍地箍在北堂尊越的骨盆位置,自身后抱紧了男人的腰,狠狠抓住对方,冷笑着,睁大了眼睛,一面踮起脚,将脸颊紧紧贴着北堂尊越的耳朵,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轻声道:“我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走……我有些醉了,你要让着我……好不好?你听见没有?”—— 从一开始,那初生之后的一眼之缘,到后来的牙牙学语,长久相处,彼此之间有猜疑,有算计,有愤恨,有怨怼……这世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能够无惧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所以就一定一定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向那个人奔去,将对方紧紧抱在怀中,不要放手…… 北堂戎渡的胸膛急剧起伏不已,口中一个劲儿地轻轻喘息着,然后忽然就笑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似乎还不太能找得准焦距,突然间觉得心底有些说不清地纠缠难过,一会儿感觉有些酸,一会儿又觉得很苦,一会儿又似乎发涩,统统乱七八糟地搅拌在一起,混合成一杯浑浊的奇怪劣酒,根本品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就好象是终于有什么反应了过来,他此刻心煎如沸,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就如同丢了一件很珍惜很喜欢很留恋的东西……真的有那么难受吗? 此时北堂戎渡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喉咙里也依稀有什么响了响,然后说话的声音就开始渐渐低下去了一些,但眼中的光芒却好象是越来越亮了,只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滚烫的嘴唇贴在了北堂尊越的耳根上,把男人那高大魁岸的身体紧紧按进自己的怀里,嘴里咬住父亲的一缕漆黑发丝,浑若不觉地森然笑着,低声说道:“我知道错了,所以你得原谅我,你别想不来理我,想都不要想……当年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是你紧逼着我的,所以现在我告诉你,惹上了我北堂戎渡的人,从来都别想自己松松快快地扭头就走,从来都不可能……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北堂戎渡的男人,哪怕是要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去。” 北堂戎渡神情激动,眸子却突然亮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冷笑着说完,长眉倒竖,两眼圆睁,似乎还在回味着刚刚说过的话,瞳眸中倒映着某种疯狂的颜色,就好象是结出了一颗寒彻骨髓的有毒果子……北堂尊越眸光渐凝,心底就好象有什么东西烧开了一样,热气腾腾地煮沸了,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泡,上下翻滚着,突然浮上水面,让脸上原本如罩寒霜的冷峻面具一点一点地龟裂,被某种东西磨尽,露出了道道柔软的缝隙,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投降了,在北堂戎渡从身后抱住他的那一刹那,甚至是少年起脚朝他奔过来的那一个瞬间,任他再无情冷血,再咬牙赌咒,再百般发誓,又怎么能够参破得了、看破得透这情思,千句万句冷漠忿忿的言语,在嘴里兜兜转转了半天,却最终只是从齿缝中慢慢慢慢地溢出了几个字来:“……你这个……”北堂戎渡大力抓着他,把什么都扔到了一边,似乎有些倦意,四肢百骸也不知道为什么好象很有些软,没有力气,就好象是辗转了百世,但却还是眼光奕奕发亮地笑着,只有些语无伦次地低低笑道:“你别想骗人,你根本就骗不了我,因为我什么都知道,都知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舍不得我,偏偏却还要来吓唬我,很好玩吗?……你是吓唬我的,根本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你装作生我的气,来让我害怕,让我来求你,是不是?其实看着我这样,你心里却是在偷笑的,你口是心非,比谁都口是心非,就好象当初我趴在你身上干你的时候,你明明被弄得都有感觉了,明明很爽快的,却还是装着恼恨,只一个劲儿地喝骂我,连哼都硬憋着不肯哼一声……你这个骗子,死要面子,装疯卖傻,只会吓唬我……” 北堂戎渡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睛大睁着,连有些发干了也还是不肯眨一下,毫无章法地把一句句胡话颠来倒去地在嘴里咀嚼着,就好象是亲眼看着什么东西要在手心里溜走,于是才突然发现这东西原来有着如此出乎意料的分量,生怕就这么漏出去了,等再抓回来时,就未必还这样圆满,因此他恶狠狠地咬住北堂尊越的衣领,一脸近乎脸狰狞的表情,愤恨良久,才喘着粗气道:“你给我转过来!看着我!……你凭什么这么背对着我,凭什么?我明明是你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你怎么敢给我脸色看,怎么敢吓唬我!……你明明就是我一个人的!” 北堂尊越此时已经察觉到了北堂戎渡的异样,那样忽而狂怒威胁,忽而卑微哀求,连喘气都不对劲了,气粗如牛,紧贴上来的胸膛火烫火烫,甚至能听到里面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北堂尊越只迟疑了一瞬,便猛然间按住了北堂戎渡在他腰上勒得死紧的手,就欲将其掰开,让自己可以转过身来,能够面对面地看着北堂戎渡,同时口中低声喝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但北堂戎渡见男人要掰开自己的手,却拼命死也不肯,只死抓着不放,不愿放弃,任凭北堂尊越将他的手指都攥得发白发疼了,也仍然不放松半点,只带着一腔暧昧难懂的低笑,在北堂尊越后背上贴得紧紧的,口里‘嗤嗤’笑着,一味摇头,再次拥紧了那结实的腰身,直视着北堂尊越披在背后的黑发:“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块儿去……”北堂尊越此时愈发觉得不祥,发现身后的北堂戎渡精神亢奋异常,心神极度激动,似乎已经有了些走火入魔的兆头,因此再也顾不得许多,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急是忧,只伸手运起内力,强行去扯开了北堂戎渡抓得死死的手,这才得以转过身去,但就在他将少年的手硬生生地从身上拉下的一瞬,北堂戎渡的喉咙里却突然野兽般低低地咆哮了一声,狠狠一头撞进北堂尊越的怀里,两条胳膊死命箍住男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好象是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只不住地剧烈喘着粗气,半晌才逐渐有所平息下去,就仿佛觉得终于安全了一点儿,有了倚靠,这才将原本的粗重喘息一点一点地演变为断断续续的细碎轻喘,不停地抽气,一张脸扎在北堂尊越的胸前,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北堂尊越心中上下难平,滚水也似,一瞬间滞了滞,随即便强行去扳北堂戎渡死埋在他怀里的面孔,咬牙低声喝道:“……抬头!” 北堂戎渡的脸被父亲硬生生地托起,他被迫仰起头,定定地 分卷阅读403 瞪着北堂尊越,死死盯着,却不说话,北堂尊越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发现那清轩俊美的面容上明显有着歇斯底里的癫狂笑意,但同时又罩着一层诡异的冷静颜色,蓝色的眼睛竟然隐隐有些发红,触目惊心,眸底跃动着一簇幽暗的火苗,却依然强睁着眼睛盯着自己,令人目眩神迷,矛盾得让谁也别不开眼去,因此不知为何,心头顿时一紧,然后沉默了一阵,再也无法将那张硬板冷静的面具维持得住,终究还是一块一块地无声裂开,满腔的心冷失望到底化作了半声无谓的叹息,却堵在喉咙里,强作平静地一字一字地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本王省心一点儿……”北堂戎渡此时被男人用手扣着下巴强行抬起脸,所以他仰头看着北堂尊越,突然就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脸色赤红着,喉咙里‘咯咯’有声,同时嘴唇略微翕张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北堂尊越看着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只见北堂戎渡的瞳孔好象都微微扩大了些,脸色惘然而红赤,只略歪着头含笑看他,口中喘息不定,北堂尊越见了少年这个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心,顿了顿,到底还是尽量柔声劝慰道:“怎么了,你是在怕本王生你的气吗?……没有,爹没有真的恼了你,父子之间,哪里会真的有什么隔夜仇……别怕,别害怕,安静点儿,嗯?……” 北堂戎渡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睛睁着,双肩却不住地微微轻颤,他死死看了北堂尊越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看对方胸前垂着的黑发,突然间笑了笑,抬手努力地做出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一把扯住一缕鬓发,结结实实地薅住了,攥在微微汗湿的手心里,一点一滴地缓缓握紧,感受着那发丝在掌心当中的分量,然后喘息的声音逐渐加大,诡异地狠狠嘶哑说道:“你是我的……你敢说不是,我就杀了你……你对我好不好,我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北堂尊越任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甚至因为抓得太紧,被拽掉了几根,他深深审视着北堂戎渡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眼睛,面上原本犀利的神情就渐渐变了,忽然低低笑了一下,任凭北堂戎渡的手越抓越紧,只自嘲般地道:“对,你说的没错,本王……是你一个人的。”北堂戎渡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男人,似乎是在估量着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然后就在北堂尊越的胸膛上轻轻推攘了几下,小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别想骗我。”北堂尊越就势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没骗你……本王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不会骗你。”北堂戎渡听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了许多,嗤声笑道:“……是我赢了。”北堂尊越攥紧了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应道:“嗯,是你赢了。”北堂戎渡身子一晃,蓦然间大笑起来,笑个不停,转而却又剧烈地咳嗽出声,擞肝抖肺一般,北堂尊越见状,知道他的情绪太过激动,精神极度紧绷混乱,大起大落地根本受不了,只怕要伤身,因此一掌轻轻劈在他后颈上,要将北堂戎渡打晕过去。 颈后突然一痛,随即脑子里便昏沉起来,糨糊一样,双腿也发软发酥,北堂戎渡拼命地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鼻端充满苦涩的香气,很多人和事都一一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神智也清醒了一瞬,只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轻声说道:“戎渡,你……是我北堂尊越的妻子。”但此时北堂戎渡什么也没法想,也什么都没法知道,睫毛一颤,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随着北堂尊越收回手,北堂戎渡顿时身子一松,软绵绵地朝后倒去,北堂尊越伸手轻轻接住了他,端详着怀里昏过去的少年,用手摸一摸那柔软的头发,想起刚才两人之间的吵闹与争斗,良久才轻声道:“你个……傻孩子。”说着,将北堂戎渡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出殿中。 北堂尊越一路抱着怀里的人回到北堂戎渡自己的寝宫,面沉如水,并无一丝表情,路上有内监与宫女见此,全都唬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北堂尊越径直踏入垂花长廊之前,早已有机灵的小太监飞跑进去报信,翠屏乍一得了消息,一面立时命人铺好床褥,点起安神香,备茶,一面急步带人迎到外面,然后匆匆引路,带北堂尊越进到里面,将北堂戎渡安置在刚刚收拾好的大床上。 昏迷过去的北堂戎渡被轻轻放到榻间,北堂尊越亲手替他脱去了鞋袜,又解开外衣,拿薄毯盖了,看也不看殿中众多宫人一眼,只道:“……都下去。”翠屏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床上的北堂戎渡,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心中忧虑,却也不敢违抗,带了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中再无旁人,只剩了父子两个,北堂尊越坐在床边,看着北堂戎渡紧闭的双眼,眉头紧锁,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半晌,将手伸出去,轻抚他微乱的额发,北堂戎渡似乎很不安稳的样子,蹙着眉,一只手露在毯子外面,指尖略微颤了颤,似乎想要抓着某个让人安心的东西,同时薄薄的双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仿佛在若有若无地呢喃着什么,神情凄切惶惶,却没有声音,北堂尊越犹豫了一下,心里什么念头统统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随即张开有力的五指,将那只雪白的手整个地覆住,包在温暖的掌心里,低头轻吻少年极黑的眉毛和眼睫,意似切切安慰,但北堂戎渡却只是皱了眉头,睫毛微颤,就好象身陷在什么梦魇当中,再无掩饰地暴露出自己所有的脆弱与无助,北堂尊越看着他这个模样,感觉到气惜交加,想打他,也想好好爱惜他,这才终于明白‘柔肠百转’一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值此时,却只听北堂戎渡嘴里喃喃溢出什么声音,但哪怕细听之下,也听不出究竟是什么,北堂尊越俯身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软言哄慰,想让他睡得安稳些,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良久方慢慢低咒道:“本王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的……” 这个举动似乎还有些效果,北堂戎渡偎依在父亲怀里,渐渐地,脸上的表情依稀缓和了几分,北堂尊越像拍婴儿一样地耐心拍着他,凤目半敛,意似垂垂,终于抚平了爱子面孔上的戚容,未几,北堂戎渡好象睡得安稳了,呼吸平和,北堂尊越将他搂在胸前,缓缓抚摩那洁白的额头,却忽听有人模糊呓语道:“二郎……” 北堂尊越一颗心猛地一跳,一时间只觉得呼吸也屏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好象是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后院中栽的那棵属于他的树上开始一朵一朵地开花,一朵一朵地绽放,无穷也无尽,把整个院子都照得亮了,风过处,花开灼灼,如天如海。 二百零八. 情到深处淡如水, 分卷阅读404 心心相印最可贵 等到神志再次开始清楚起来的时候,北堂戎渡便发现后颈处似乎正有些隐隐作痛的意思,哪怕是还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到有温暖的光线被什么阻隔在外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遮在眼皮上,北堂戎渡本能地捂住脖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回想起被打晕前的那一幕,一面慢慢睁开双眼,然后朦朦胧胧当中,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周身衣衫已被换过,此刻身上只穿了一袭薄薄的软湖绸长衣,高床软枕,甜香熏熏,梨蕊黄万福万寿的刺花苏水软帐将明亮的灯光柔柔隔在外面,给床内留下一方静谧的天地,往外看去时,似乎有人影在外头被烛火扯得隐隐绰绰的,恍若梦境。北堂戎渡立刻睡意全无,那一点儿刚刚醒来的怔忪很快便无影无踪,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缓缓撑起身,从床上半坐起来,轻声开口道:“……是谁在那里?” 帐外的人听见了床内传出的声音,忙匆匆地快步走了过来,北堂戎渡揽衣半坐,只觉得眼前猛地一亮,帐子就已经被人掀开了,他下意识地因为光线的突然增强而微微眯起了一双眼睛,就看见翠屏云髻高挽,面上似喜含嗔,身后低眉肃立着五六个宫人,上前用涂着蔻丹的白嫩纤指握住他的手,心头软成一片,安心轻叹道:“……我的爷,可算是醒了。”说着,命人取了拧干的湿毛巾来,亲手为北堂戎渡细细擦着脸,一面柔声说道:“爷今日怎么这样不当心,那般光景,岂非是要吓着奴婢么……少君和两位侧妃接到消息,下午还来看过了……” 她这样关切满满地说着,北堂戎渡的目光却只是在殿中四下一顾,半晌,方移开了眼,不知怎么,脸色却有些不好起来,翠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继续絮絮道:“下午看见王上抱着爷回来,奴婢当时心也惊得凉了,好在王上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在过招的时候不当心,失手震晕了爷,不然……”她说着,因心疼北堂戎渡,语气中便不觉已带出了埋怨之意:“王上怎么这样不分轻重,若是把爷伤着了……”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有些逾越了,对北堂尊越不敬,因此忙咽住不提,转过话头道:“爷可要喝水么?还是想先吃点儿东西垫垫?” 北堂戎渡抬起眼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是有些迷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睡而有点儿迷糊了,良久,才面容有几分僵硬地开口问道:“……他呢?”翠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北堂戎渡一手捂着额头,重复道:“父亲呢?他在哪儿?”翠屏这才明白过来,遂笑道:“王上一直没走,眼下正在沐浴呢。”北堂戎渡定定看着翠屏,道:“去叫他来……”翠屏一愣,面上露出微愕之色:“……爷?”北堂戎渡忽然明显暴躁起来,提高了声音,道:“我说了,去叫他来!”翠屏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却还是柔声接道:“王上正在沐浴呢……”北堂戎渡突然一把将床上的枕头扫到地上,厉声说道:“我说了,让他来,我要他过来!你们去,快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余几名宫人花容失色,忙齐齐跪下,不敢抬头,翠屏见状,也吃了一惊,看得出北堂戎渡此时似乎情绪很不稳定,连指尖也轻轻颤栗着,并且还发现了少年那一双蔚蓝色的眼瞳里清清楚楚地写满了焦炽与冷冽,因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连忙抚慰道:“好了好了,就去,马上就去了。”说着,立时对身后一个宫人道:“还不快去,请王上过来!”那宫人急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匆匆而去,北堂戎渡这才有些平静了下来,微微喘息着,殿中也随之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陷入到某种刻意的沉默当中,只有翠屏身上的环佩偶尔极轻极轻地叮咚一下,也是小心翼翼的,北堂戎渡半敛双目,似乎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一手扯回软帐,把自己和其他人重新隔了开来。 过了没一会儿,帐外就依稀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近了,随即一只手便将流苏点缀的软帐掀了开来,灯光中,只见北堂尊越身披长袍,因为刚刚沐浴过,因此漆黑的长发披在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衣襟也没有拉好,半敞半收,北堂戎渡定睛看去,两眼瞧着他,北堂尊越面上如同从前一样,不犀利,也不冷漠,一双凤目中甚至还有些许关心的意思,深邃的眼眸依稀柔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北堂戎渡的头发,低声笑问道:“……怎么了?这么着急要见本王。” 只这么一眼,就好象是最简单最有效的药物,北堂戎渡满面迷茫,只盯着床前静静站立着的男人,去端详对方那不复先前冷漠的面孔,然后那一双眼睛里就仿佛是落尽了整个天空当中的星子,亮得几乎叫人瞠目,定定地凝视着父亲的双眸,嘴唇也依稀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突然间朝前一倾身,便用两只胳膊把北堂尊越的腰身紧紧抱住了,毫不犹豫地整个人缠了上去,刻不容缓一般,同时将脸埋进这个人的怀里,这才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好象是放松了下来,北堂尊越见状,没有丝毫地惊讶,只道:“好了,都十七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说着,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这才将坚毅的下颌抵在少年的头顶上,拍一拍他的脊背,北堂戎渡不语,手臂紧箍在男人的腰里,安静地微微眯起眼睛,只余下蓝眸里那么些许宁静的微光,透过半合的睫毛散淡出去,满腹满心的话统统交织成没顶的酒汁,却偏偏再没有多少想法去宣之于口,对这个人说,只这么搂着对方,半晌,忽然抿着薄唇,轻声说道:“……我饿了。” 北堂尊越微微一怔,既而笑意徐徐,只问道:“好,你想吃什么?”北堂戎渡伏在他怀里,意似瞑瞑,淡红的唇瓣略微动了几下,平声道:“……想喝汤。”北堂尊越抚一抚儿子的头发,道:“本王去给你拿。”说着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却忽觉袖口一紧,让人生生扯住了,于是凝目回头去看,正见北堂戎渡一手拽住他的一角衣袖,蓝色的清透眼睛里依稀沾染上了一丝空冥之意,长眉簇簇,不曾稍瞬地望向自己的父亲,道:“我不让你走……不准你离开我,一会儿也不行。”北堂尊越听了这一句话,一瞬间有若长风荡开涟漪,误会也好,争执也罢,已然消磨尽净,全部都淡去了,不想再去提起,金色的凤目逡巡着榻上北堂戎渡似乎有些清癯的面孔,心下居然一搐一搐地变得软和了起来,然后便重新坐回到床边,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北堂戎渡细腻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好言好语地答应道:“本王不走,哪里也不去,好不好?”说着,提高了声音,命外面的人去厨下吩咐煮一碗北堂戎渡喜欢喝的鹿筋小酸丝汤。 未几,就有宫人手里捧了漆金托盘,送 分卷阅读405 进来一盅热腾腾的汤来,这才重新退下,北堂尊越端起那青花白玉盅,把汤放在唇边吹了吹,甚至还稍微尝了一点儿,试试温度,简直就像是在照顾生病的孩子一样仔细,直等到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这才用里面的银汤匙舀起了一些,然后平平稳稳地将勺子送到北堂戎渡的嘴边,面上有一闪即逝的慈爱之意,完全是缓声温语的模样,声音依稀醇厚如酒,笑着叹息一声,说道:“……来,乖乖地,把这些都给喝完了。” 此刻北堂戎渡睫毛微垂,但并不张嘴去喝北堂尊越亲手送到他面前、喂到他唇边的汤,却只是看着他父亲,然后清楚地说出自己的要求,道:“……我要你含着来喂我。”北堂尊越一愣,但很快眼底就好象多了些什么,应道:“好。”遂喝了一些,含在口中,不过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北堂戎渡就已经凑了过来,两手牢牢攀住男人宽阔的肩膀,仰着头靠近对方,去贴上那削薄的嘴唇,慢慢吮吸着,从中汲取温热的汤汁,一滴也不漏,再也没有了白天时的剑拔弩张,北堂尊越揽住他,将他锁在自己怀里,把口中的汤一点一点地哺过去,等到北堂戎渡索取完了,便又重新含了一些,如此反复几下,才终于将一盅鹿筋小酸丝汤喂得涓滴不剩。 一时间北堂戎渡虽然喝完了汤,却还是攀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吸吮着父亲的嘴唇,就好象是不管怎样的惊涛骇浪,只要这么搂着这个男人,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北堂尊越将北堂戎渡按在怀中,未干透的黑发丝丝缕缕地散开着,用手揉了揉少年的后颈,因为亲吻而使得说出的话也被模糊了一些,道:“怎么还撒娇黏着本王……你也太磨人了些。”北堂戎渡微微一偏头,略凉的鼻尖便擦上了北堂尊越的左颊,然后整个人都趴在男人的怀里,把面孔埋在北堂尊越的肩窝处,声音闷闷地响起:“撒娇怎么了……我要你一辈子都待我好。” 北堂尊越听了,遂微微咬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唇瓣,似是叹息又似在轻笑,说道:“不待你好还待谁好?”一面轻啄着少年柔软的嘴角,面上不无感慨,只低声笑道:“只听说别人养了女儿,能惯成一个娇娇女,怎么本王明明养的是儿子,却好象更厉害些,弄成了个娇宝宝?”北堂戎渡没说话,半闭着眼睛,靠在北堂尊越的怀里,似乎松了口气,一手薅紧了对方的衣袖,半晌,忽说道:“你不恼我了么……”北堂尊越剑眉微挑,哼了一声:“……谁说不恼了?”北堂戎渡张眼瞧他,却见父亲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来,薄唇在他的脸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莫非还能打你不成……”北堂戎渡歪着脑袋,伸手握住男人的一把头发,抿唇道:“……别打死了就行。”北堂尊越被他一梗,不免笑了两声,将他塞回到被窝里,自己侧着身子躺在旁边,只见床内朦胧的光线中,北堂戎渡乌漆漆的长发堆叠在柔软的枕头上,一览无遗,目光一转也不转地瞧着他,北堂尊越只得舒臂把儿子搂在了怀里,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轻拍着对方的脊背,将温热的气息扑在北堂戎渡的颈间,声音慵懒地询问道:“……又怎么了?” 北堂戎渡觉得父亲结实的胸膛很快就让自己开始温暖了起来,体温缓缓地攀升,就仿佛是沐浴在日光当中,让人懒洋洋地变得没有什么力气,于是半闭上了眼睛,右手却按在北堂尊越的胸前,隔着衣服轻轻地摩挲着,道:“没什么。”顿了顿,却又接道:“我想要你……行吗。”说着,忽然很没把握地翻身半卧,把脸埋在了软乎乎的枕头上,闷声道:“要是不肯就算了……”北堂尊越先是一愣,旋即却又看着他低声笑起来,一手扳着北堂戎渡的肩膀,揶揄道:“胃口不小么你……上回是谁哭爹叫娘,上气不接下气的,怎么,现在又打这个主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北堂戎渡罕见地将脸在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些,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经意间流露出几份难堪,不无窘迫地道:“谁哭爹叫娘了,那时候明明是你因为恼了我,所以在故意教训我罢了……”话没说完,就感觉到北堂尊越正在低头细细地吻他的后颈,且还一路蜿蜒而下,流连在圆润的肩头位置,一点点地慢慢吸吮轻咬,呼吸平缓,力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一面徐徐吐气道:“今天……是本王不该在你娘面前,那么对你……”北堂戎渡身子一滞,然后又渐渐放软了下来,摸索着捉住北堂尊越的一只手,与其十指相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些了,我……以后会待你很用心的,好不好?”说着,翻了个身,顺势覆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上,双眼明亮,脸如霞色,既不是迫不及待,也不是渴切难禁,显得很有耐心,只细细地去吻父亲的唇角,耳鬓厮磨。 北堂尊越慢条斯理地回应着,并且开始亲吻少年的下巴,不急也不快,两个人就好象是彼此感兴趣的都仅仅只是亲吻一般,没有格外搀杂着什么欲`望的味道,北堂戎渡挽着父亲修长的脖颈,低语喃喃道:“以后我不准你对我发脾气,不准你对我不好,不准你故意来吓唬我……听见了没有,说话。”北堂尊越的身体微微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应道:“……好。” 北堂戎渡听了,这才似乎是终于安心了,满意了,被两人此刻之间这种宁和的气氛滋养着,伏在北堂尊越身上,双眼半合,呼吸均匀,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口说道:“嗳,其实我今天跟你说的,要娶牧家二小姐做侧妃的事,虽然确实是真的,但是当时我那么讲出来,也是故意要气你的意思……”说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末了,一面抚摸着北堂尊越强壮的胸膛,一面温声说道:“……所以,我这其实也就是帮她一把,她既然不愿意嫁人,怕遇人不淑,以后日子难测,那我便帮帮忙,给她一个体面的好借口,能应付她父母,算是把她养在我宫里,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和她之间,只有亲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北堂尊越听了他这番解释,心里最后一丝隐隐的不快也一扫而空,舒臂搂住北堂戎渡,心满意足地轻嗤道:“你个狡猾的东西,故意去气本王,嗯?”北堂戎渡含笑看着他,道:“那你当时吃醋了么?”北堂尊越也不掩饰,很痛快地承认了:“本王就是吃醋了,怎么着?”北堂戎渡笑了两声,把脸埋在父亲胸前,不说话,北堂尊越轻拍着他的背,窗外,夜色深沉。 第二天一早醒来,北堂戎渡一翻身,随手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睁眼一看,发现身边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褥子上面的浅浅皱痕,还能够证明曾经有人睡过 分卷阅读406 ,北堂戎渡揉了揉太阳穴,唤人进来伺候,不一时,翠屏带着一群宫人进来,服侍他更衣梳洗,北堂戎渡一面打了个哈欠,一面问道:“……父亲呢。”翠屏递上毛巾,见他神色如常,已经不再是昨天那副怪异失常的情态,心中自然欢喜,口中答道:“王上有事,刚才已经回宫去了。”北堂戎渡点点头,没有再问,待梳洗既罢,便在常去的园子里练了一会儿功,随后又想到由于昨天一通混乱,因此牧倾萍一事,还没有来得及跟沈韩烟说起过,于是便整整衣冠,去了琼华宫。 他来得早,沈韩烟还刚起来没多久,正在用早饭,见了北堂戎渡过来,只静静微笑不语,随即便让人添一副碗筷来,道:“既是这个时辰,想必还没吃过饭罢。”北堂戎渡笑着点点头,一撩衣摆坐下来,道:“确实还没吃呢……你宫里的小厨房向来手艺不错,我来顺便蹭个饭。”一头说着,一头已从宫人手里接过筷子,沈韩烟看他气色不错,便关心道:“昨天没有事么。”北堂戎渡不动声色地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父亲一时失手,过招的时候把我震晕而已了,其实并没有弄伤我。”沈韩烟颔首道:“我已经听说了是这么一回事,总之,你没有事就好。”北堂戎渡转过这个话题,先呷了半盏茶来清口,这才道:“对了,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一面摆了一下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沈韩烟不知道是什么事,眼中颇有几分不解之色,便畅然一笑,说道:“哦?说来听听。”北堂戎渡语气宛和,只说道:“我已经决定,迎牧家二小姐为侧妃,我准备就在这几天派人去同平章事府提起此事,之后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什么的,就得统统由你来张罗了。” 沈韩烟乍听之下,心头顿时大震,即刻就想到了牧倾萍当初说过的那些话,猜到眼下此事应该就是她向北堂戎渡提及的,只是未曾想到牧倾萍竟然当真能够做到这等地步,一时间百念翻涌,手上沉甸甸的象牙四楞筷却是不慎一下掉在了桌面上,北堂戎渡见状,略一沉吟,道:“韩烟,怎么了。”沈韩烟回过神来,心下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住了心神,目光只微微一闪,转瞬间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颜色,哪里肯让北堂戎渡瞧出半点破绽来,因此面上神情不变,脑海中却是急速转念,再一停顿之后,就已是眉头微微一蹙,重新拾起了桌上的筷子,同时笑意尽数收起,别有一番郁郁之色,只抬眼坦然望向北堂戎渡,无声无息地去逡巡他的神色,一面淡淡说道:“我听说你要纳人入宫,心中一时有些不愉……虽说我知道不该如此,不应当介意这些事情,但却也实在难免……北堂,你不要笑话我没有度量。”北堂戎渡见他一副愀然不乐的模样,烟笼般的长眉亦是稍稍抑起,因此心下了然,于是便在嘴角凝起一缕浅薄的笑意,颔首笑道:“傻子,你这是在吃醋么?”既而拍一拍沈韩烟的手背,道:“你别乱想,我虽说娶她,却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和她之间,哪里有什么男女方面的心思。”说着,自然又把事情认真跟青年讲了一通。 沈韩烟此时心思微乱,面上却还得作出细听的模样,半晌,待北堂戎渡解释过了,方唇际含笑,温和凝睇于对方,一面徐徐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北堂戎渡随手取了一盏珍珠汤喝了一口,道:“她既然求到我门上来,怎好不帮这个忙,反正这事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沈韩烟闻言,暂时压下心头的满腔复杂滋味,只尽数化作唇边的淡薄一笑,道:“是我多心了。” 二百零九. 番外 咫尺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他了。 那时候他还只不过十五岁,很俊美的少年,是家族里的唯一的继承人,嗯,差不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自然也就难免有些坏脾气,或者说是唯我独尊的可恶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也不在乎,不放在眼里,所以当有一次那个已经独守空房很久的美艳继母在一次酒后蓄意勾引他时,他便很不客气地笑纳了,然后一番男人和女人的酣畅淋漓战争之后,在第二天早上,还在睡觉的他忽然被一阵女人的哭叫声吵醒,等睁开眼睛时,就发现他父亲冷漠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那个年轻漂亮的继母正光着奶油一样细腻柔嫩的身子,趴在他父亲脚下痛哭流涕,拼命地解释,而他看着这一幕,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当着他父亲的面,一件一件地有条不紊穿上衣裤,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向他父亲传达着一个明确的信息——没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而对他父亲来说,当然了,儿子和自己的女人在床上滚了一个晚上,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被被戴绿帽子的范围,对于家族来说,也绝对是一个天大的丑闻,所以之后的事情勿庸置疑,他的这个漂亮继母很快便以疗养的名义,被送到某个地方,天知道究竟真的是所谓的疗养还是别的什么,而至于他么,作为独生子,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他父亲又能把他怎么样呢,相对于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儿子要宝贵得多,所以除了一个冰冷的眼神之外,他没有受到任何其他的惩罚。 不过这件事情却是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九个多月之后,有一天他父亲把他叫到书房里,然后他就有些出乎意料地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专门用来裹婴儿用的襁褓,并且从里面传出阵阵哭声,他半是意外半是奇怪地皱着眉头看了看,便发现襁褓里包着一个很小的婴儿,粉红色的,皱巴巴的并不好看,简直就像是一个没毛的猴子一样,他正疑惑着,就听见他父亲冷笑一声,不带任何感情地将这个孩子的来历告诉了他,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居然是他的儿子,是那个漂亮继母给他生出来的——一个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男婴。 没有价值。他父亲冷冰冰地给出了这四个字的评价,确实,这么一个显然不能和正常人一样活上几十年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资格,更何况,这个孩子的身份明显很不光彩,他明白,一开始他父亲能够容许这个孩子出生,完全只是出于家族延续的考虑,而当发现这个孩子活不了太久,没有培养的价值时,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弃——反正,也只不过是一桩被掩盖的丑闻下的副产品而已,没有任何可惜的必要。 这其实也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于他父亲的这个决定,他并不怎么在乎,一个跟他毫无感情的孩子,仅仅是有血缘上的联系,不足以让他这样冷漠的人作出向他父亲竭力争取的行为,所以这个出生只有一天的婴儿 分卷阅读407 很快就被人抱走处理掉,他对此,没有感觉到丝毫歉疚—— 看啊,他就是这样冷血心黑的一个人。 后来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他父亲死了,他接管了家族里的一切,有一天闲着无聊,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自己好象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似乎应该是……七岁了?他一时间突然心血来潮,就好象是小孩子对某只小猫小狗有了兴趣一样,便随口叫人去查查有关这个孩子的事情——如果当年的那个婴儿足够好运,顺利地活到现在的话。 没用几天,一叠详细的资料就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唔,也许是多少还有一点儿血缘亲情的关系,当初他父亲并没有把那个孩子直接处理掉,而是让人放在了某家的门口,让那孩子听天由命,而幸运的是,这户人家看起来还不错,收养了这个婴儿。 父,李鸣远,母,江白苓……他翻看着资料,然后目光在一张照片上停了停——照片上,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笑得十分单纯,天真地抿着嘴,那容貌,活脱脱就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忽然对此有了极大的兴趣,生出了看看这个儿子的念头,他也确实很快就这么做了,而当几天后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时,那个孩子刚做完了心脏搭桥手术没几天,还很虚弱的模样,脸色苍白,正闭着眼睛在病床上安静躺着,一对容貌普通的老年夫妇忙前忙后,细心地照顾着男孩。 看来这家人对这孩子还不错……他在外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优雅弧度,心里有些无所谓地想着,不过就在之后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病床上的男孩却不知道怎么,无声无息地醒了,小脑袋动了动,在无意间看向外面的时候,忽然就朝走廊里的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心里一动,明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无意识的行为,甚至那男孩也许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但却还是涌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注意力有些集中了起来,然后看着那对夫妇惊喜地围了上去,表情关切地和男孩说着话——此情此景,明明就是很祥和很温馨的一幕,但他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快,他想,这是我的儿子,和你们没有关系。 后来他就开始对这个叫李频一的孩子渐渐关注起来,那孩子很聪明,也很可爱,当然,也多少有些男孩子通有的调皮,甚至还有和他一样的精明与冷静,有一次在放学的时候,他亲眼看见几个平日里和那孩子不对路的捣蛋鬼,是怎么样被一点小手段耍得团团转,让那孩子打得哭爹叫娘,而这个时候,他高大的身体正懒洋洋地倚在车子旁,用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这一幕滑稽剧,笑得连宽阔的双肩也跟着微微颤动,他想,这小子,还真的有点儿像我。 等到再往后,那孩子略微长大了一些时,就开始有了一个英俊少年的样子了,修长的身段,匀称的四肢,俊秀的脸庞,一双黑弹丸般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和他年少的时候足有六七分相似,所以自然而然的,有些事情似乎就有些不可避免了,周围那些连胸脯都还不一定完全长开了的黄毛小丫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往他儿子的身边凑,而这时候,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太高兴,对于这种心情,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因为那些丫头配不上他儿子的缘故,像他儿子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值得最好的—— 不过,最好的……又是什么?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作为父亲,似乎就有义务帮儿子清除一下杂草,但就在他决定采取某些行动之前,那孩子却在一个很普通的晚上,跟一个十多岁的漂亮女孩子上了床,过早地轻易结束了自己的少年时期,而这一切,当然瞒不过他,并且他知道以后觉得很生气,优雅英俊的脸孔上,终于忍不住第一次露出几分近似于狰狞的颜色,咬牙切齿,心想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才多大的一点儿年纪?但恼火之后,忽然又想到自己好象在这个岁数就已经开始胡天胡地的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别人……但说是这么说,他仍然还是很不高兴,真想拎起那个小子按在腿上,噼里啪啦地狠打一顿屁股,不过就在这时候,他却忽然瞥见了桌上放着的一张不起眼的照片,上面那个笑得安然的少年神情中有着隐隐的淡漠,嘴唇是不正常的颜色——是了,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他的这个孩子是病着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治疗,也不能让这孩子活上很久,这也是当初他死去的父亲将其抛弃的重要原因……于是他忽然间就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都清楚了,怒气也都消了,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空虚—— 原来如此,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所以就索性放浪形骸一些,在私生活上完全不检点,尽量在有限的时间里去享受……他怒气全消,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不过这显然只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后来随着年纪渐长,那个孩子的私生活也变得越来越乱,和他当初简直就是一个样子,年纪轻轻的,白天是聪明上进,令人称赞的优秀年轻人,晚上却走马灯似地周旋于各个漂亮女人之间,甚至还跟着几个所谓的朋友,去涉足某些场所,玩起了男人,他气不打一处来,在办公室里摔了手上刚送过来的资料,然后冷笑着开车尾随着那个混帐小子,进了一家酒吧。 那少年坐在吧台前,无声地喝着酒,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中,泛着柔和的色泽,很快,陆续地就有人走过来搭讪,少年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一拒绝,自顾自地喝酒,而他就坐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杯酒,轻轻晃了晃,静静注视着只有十几岁的儿子。 后来那孩子多少就有了一点儿醉意,这时候,又有人上前搭讪,衣冠楚楚的模样,容貌英俊,一眼就看得出来决不是在下面的那种家伙,因此少年当然还是笑着拒绝,但就在两人简单对话的时候,旁边的一个男人却不着痕迹地将一点粉末状的东西放进了少年的酒杯里,动作十分隐蔽,除了一直关注儿子的他之外,很自然地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开,而另一个一直转移着少年视线的人倒是表现得很有风度,虽然遭到拒绝,却也仍然很有分寸地与对方攀谈,并且看起来做得相当不错,并不惹人生厌,直到看着少年喝下了那半杯酒,而他则坐在角落里冷冷地关注着这一切,眼中闪过噬人的神情,是平静之下的恐怖,不过,此时此刻,显然还并不是动手的时候,他不想让自己正面与那孩子接触,因为彼此明显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足以让他聪明的儿子怀疑到什么——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那个当初将少年抛弃的 分卷阅读408 人?不。 药效发作得很快,那孩子渐渐就好象是喝醉了的模样,半伏在吧台上,他冷笑着,近乎于残酷的眼神,压抑着怒火,终于起身大步走了过去,泰山压顶般一拳便将那个下药的杂碎打成了弯腰虾米,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把一记力道十足的鞭腿赏给了另一个人,这才满脸冰霜地抱起已经神志不清的少年,走出了酒吧,发动车子。 他把这孩子抱进附近的一家酒店,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少年身体躁热,嘴里溢出压抑的喘息,脸色通红,他突然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皱着眉头去弄了一条湿毛巾来,坐在床沿边上,给少年擦脸。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孩子,而第一次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婴儿,现在,那个婴儿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长长的睫毛微颤,额头上已经有了细汗,闭眼喘息着,脸蛋儿滚烫滚烫,一只手烦躁地扯开了衣领,露出白皙的胸膛—— 呵,他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哈,宝贝儿。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口干舌燥起来,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沸腾的诡异滋味,一瞬不瞬地看着已经迷失在强烈药效之下的儿子,迟疑良久,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抚着少年柔软的嘴唇,少年细如蚊蚋一般地哼了一声,竟然抓住了他的手,在脸上蹭着,无辜得仿佛是在撒娇一样,他感觉到了掌下那脸颊的热滑,不由自主地俯了俯身,用手轻柔地爱抚着儿子的脸庞,但显然少年不满足于这些,好看的眉毛紧锁着,身体微微扭动,裤子里明显鼓起了一块,而他看到这一切,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拿起电话,叫一个漂亮女人过来,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居然不知道是出自于一种什么心情,或者说,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到多么邪恶,就将右手放到了少年的裤子上,解开皮带,本能地握住了里面那个火烫的东西。 少年低叫起来,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心跳加快,去吻儿子的下巴,右手慢慢地开始去撸动那根玩意儿,少年热情地回应他,将他抱紧,手脚并用,紧紧地拥住了他,闭着眼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胡乱亲着,将他身上昂贵的手工西装揉得一团糟—— 堕落,疯狂,肮脏……流淌在血脉中的原罪。 于是接下来事情就很自然地发生了,杂乱的喘息声中,衣服被扔得到处都是,这父子两个人在大床上纠缠着,可是当作为父亲的他将神志不清的儿子抱在身上,用仅剩的一丝理智去迟疑着到底应不应该就这么占有这个孩子的时候,身下却突然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少年竟已乘机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刺进了他的身体,—— 该死。 他恼怒无比,简直想要一巴掌抽死这个混帐,但少年却已经大声呻吟着,整个人伏在他结实强壮的成熟男性身体上,激烈地撞击起来,他怒火冲天地低咒着,强壮的蜜色肌理上冷汗直冒,立时就想要把少年从身上狠狠踹下去—— 可是,他居然没有这么做。 其实对于他来说,制服对方实在再容易不过,可是当那个孩子紧紧拥抱着他,脸色通红地出着汗,叼着他的嘴唇一个劲儿地吸吮喘息时,他竟然就抬不起腿来,把这个人坚决地踢开——哈,多么可笑,他居然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这该死的心软。 那孩子还在努力地顶送着身体,很凶猛,很粗鲁,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蛮横地一个劲儿索要,事先没有任何润滑的股间被弄得就像是给戳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棍,疼得要命,一缕铁锈般的血腥气淡淡地飘散在空气当中。 肯定是裂了。他想,一面拧眉盯着少年汗津津的脸,不过虽然默许了对方的这种行为,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会任凭少年放肆,于是男人强壮的身体用力一掀,便改变了两人之间的位置——这个荒唐的夜晚,必须由他来主导。 那药效明显很强,几乎一晚上都没怎么消停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少年还没有长大,那东西的尺寸也没有成年男子那么狰狞,多少能让他减轻些负担,等到好容易让少年心满意足,再也硬不起来的时候,他也已经下面麻木,累得够戗,但不管怎么样,该做的事情还得做,他简单地把自己清理干净,穿上了衣服,然后一边系着领带,一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临走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在对方的屁股上狠拍了一巴掌——这混帐东西。 不过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很快,他开始觉得自己好象是有些不对劲儿——不,不是从那天晚上开始,而是……该死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 之后的时间,还是老样子,他依旧远远地看着那个孩子,然后终于在少年即将十八岁的前一天,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件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他想,好了,我投降了,明天我就回去,然后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我,是你父亲。 他笑了笑,没有看见远处窗外有飞机正在呼啸着临近。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日,纽约世贸中心,于恐怖袭击事件中坍塌。 二百一. 辗转 北堂戎渡在琼华宫坐了一时之后,便回到自己宫里,命人送来了新摘下的枯阳丹,又自暗格里取了那已经珍藏了一些时日的玉精,亲手拿簪子刺破玉精外面一层薄薄的玉壳,将里头粘稠的晶莹液状物一滴不漏地倒在一只细口纹花瓷瓶里,又把那枯阳丹的果汁徐徐沥进去,摇晃均匀,用塞子堵好瓶口,将其小心装入锦盒中,这才乘车前往王宫。 彼时虽说还是六月,天气却已经颇热了,夏日里的暑气兜头泼脑地洒落下来,蓬蓬热热,北堂戎渡手里拿着锦盒,待到了乾英宫时,就见北堂尊越正坐在阔大的蟠龙雕花大椅上,身穿家常的海水绿团龙暗纹长袍,更显得肩阔胸宽,案头堆积着一些折子,因为半低着头批阅公文的缘故,几许碎发零星垂落,使得犀利的眉目有了些若隐若现之感,夏日的微风带着草木清新气息从长窗外涌入,明媚处,风动香移,身旁有三五个内监伺候着,后头两个宫女则一左一右地轻轻扑着孔雀长羽扇,徐徐送上凉风。 北堂戎渡一时只身走进去,将手里的锦盒放在大案上,北堂尊越闻得动静,抬眼看向少年,一面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这才将目光停在面前的盒子上,长长的剑眉舒展开来,右手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敲了敲案面,嗤道:“……什么东西?” 北堂戎渡笑逐颜开,懒洋洋地抻一抻双 分卷阅读409 臂,温然微笑道:“当然是好东西呗。”说着打开了盒子,把瓷瓶取出来,拔下塞子,送到北堂尊越面前,淡然向眼前人笑道:“爹,你尝尝。” 塞子一经拔出,便有一股说不清的淡淡香气从瓶子里散了出来,有点儿像是梨花的味道,还带着些酸,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面前透出一缕若有若无清幽香气的瓷瓶,忽然伸手把北堂戎渡搂在怀里,低笑着询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这里面是什么?”北堂戎渡坐在北堂尊越肌肉丰健的大腿上,自己轻轻揉搓着右边的太阳穴,闻言懒懒一哼,推一推北堂尊越,哂道:“你这人可真是不识好人心,莫非我还能给你喝毒药不成?不要拉倒。”嘴上一面说着,晶莹的半透明指甲轻叩了一下瓶子,发出叮当的清音,一面就作势要将东西收起来,北堂尊越却只是一笑,从少年手里拿过了瓷瓶,浑不在意地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皱眉道:“什么怪味儿……”北堂戎渡一手支在父亲的肩头,愉快地笑笑,漫不经心地用足尖轻轻踢着案脚,姿态风流,道:“都说良药苦口,这东西虽然不是药,但只看它的用处的话,那么哪怕再有什么怪味儿,都有人打破了头去拼命抢呢,你倒好,却还嫌弃起来。”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怀抱温柔有力,拢北堂戎渡于怀,道:“哦?说来听听。” 北堂戎渡用手拨弄着男人右耳上的赤金点朱坠子,眼波流转间,徐徐说道:“呐,你以为前些时候我出京去做什么了?我去了东部,从畹州吴氏手里,把他们的宝贝弄了来……”北堂戎渡一面把玩着北堂尊越散落在耳垂下的几许黑发,一面将吴家之事简单对北堂尊越说了,末了,伸手挽一挽半垂的额发,道:“若不是前阵子和你吵嘴,一时顾不得这件事,我也不会今天才把这玩意儿拿过来。”北堂尊越静静听完了他这一通话,眼中原本的漫不经心逐渐变成些许的惊讶之色,须臾,思量片刻,忽低笑道:“……既然是这种东西,怎么不自己留着?”北堂戎渡闻言白了父亲一眼,侧头看着他,没好气地道:“我要它干什么?你比我大这么多,用它也就算了,省得以后岁数大了,死在我前面,我还得给你披麻戴孝的……”北堂尊越静静凝神,眼中却是柔和之色更浓,他其实并不怎么看重这东西延长寿命的功效,却重视北堂戎渡愿意把这等珍贵之物交与他服用的心意,因此将轻柔的吻散漫落在北堂戎渡的耳朵上,顿觉心胸畅然,只神情慵懒地轻笑道:“……你这样,是想和本王……白首偕老?” 北堂戎渡‘唔’了一声,竟是没有否认,只似笑非笑地搂住北堂尊越的脖子,道:“不然你以为呢?”北堂尊越倒没想到他就这么痛快地承认了,不免微微一愕之下,随即心中大畅,就有些柔情蜜意的意思了:“倒是不枉本王平日里这么疼你……”北堂戎渡‘嗤’地一笑,细嗅了一下北堂尊越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不是很浓,只觉得清新好闻,他天生就不是多么好性儿的人,但此时此刻,心中却似乎总有某种东西驱使他下意识地想要对这个男人更好一些,遂扯一扯父亲的头发,得意洋洋地故意显摆道:“我这可算是孝顺了罢。”北堂尊越低笑,亲昵地啄一啄北堂戎渡微翘的嘴角,道:“……只是因为孝顺?”北堂戎渡这回却是只笑不说话,欲拒还迎,停了一会儿,才趴在北堂尊越耳边,一分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温柔之色凝在眉心,久久盘桓着不肯散去,轻笑着徐徐说道:“还因为么,我很喜欢你……”说着,不给北堂尊越反应的时间,便又马上接道:“话说回来,那么,你应该怎么奖赏我才好?” 北堂尊越下意识地一挑眉,道:“嗯?”刚出了这么一声,北堂戎渡就已经软绵绵地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手臂蛇一般缠在他身上,以食指抚摩着北堂尊越张狂飞入鬓中的墨色长眉,低低直笑:“我也不要别的,爹就赏我一亲芳泽就是了,好不好?也不枉我处心积虑地跑一趟腿……”北堂尊越削薄的嘴角轻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玩味道:“你也不怕话多闪了舌头!”北堂戎渡眉目疏朗,所有的心思都掩映其间,含笑一哂,道:“食色,性也……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你这么个大美人在面前,我当然要沾一沾油水才好,别的么,也顾不得了。”北堂尊越淡淡一捏北堂戎渡的下巴,道:“胆子不小,不过,你就做梦去罢。”北堂戎渡本来也没指望男人能真的答应,因此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失望,故意揶揄道:“你本来就比我大十多岁,明摆着是老牛吃嫩草,我多吃亏啊,却还连这点儿好处都不给……” 北堂尊越闻言,眼皮不觉跳了跳,额上青筋一现,却不怒反笑,只悠然道:“……老牛吃嫩草……好,本王就让你看看,本王这牛,到底是怎么吃你这草的!”说着,低头就咬住了北堂戎渡的下巴,右手也从衣摆伸进了少年的衣服里面,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肌肤上流畅游走揉按,激得人发痒,一面用另一只手箍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身,不让他逃走,北堂戎渡顿时只觉大痒,忍不住地‘嗤’一声岔出笑来,忙扭着身子躲避,两只手连连阻挡,口中不由自主地服了软,只顾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跟爹你耍嘴皮子了……哈……真的错了,爹……” 两人近身嬉闹狎昵,兴致盎然,一时间场面说不尽地旖旎,正在这时,却听外面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启禀王上,诸位大人已到了。”北堂尊越听了,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召了几个朝臣于此时议事,而眼下北堂戎渡的衣裳已经半褪到了手臂位置,上半身几乎全赤,鞋袜已然剥下,双足正被北堂尊越抓在手里捏玩,衣衫俱乱,轩眉含晕,闻言顿时从北堂尊越怀里挣脱开来,一骨碌跳到地上,却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将自己整理得衣冠整齐,甚至来不及正一正发上直欲滑脱的金簪,因此连忙一把抓起衣物鞋袜,二话不说,立刻一边拎着裤带,一边光着脚快步行至御座后面不远的屏风处,暂时避上一避,心中却不免觉得好笑,暗道自己怎么活像是被人捉了奸一样,一面却听北堂尊越道:“……宣。” 片刻之后,但闻一片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北堂戎渡站在屏风后头,耐心等着几个大臣离开,却不曾想诸臣无意间发现镶着富丽金箔花的屏风底下,隐约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心中还以为是北堂尊越方才不知正跟哪个美人狎戏,因此不愿触他的霉头,很快就将要谈的公事简洁地议了一番,之后便心知肚明地告退,而北堂戎渡在屏风后听见奏事的大臣已经离开,这才快速将衣物整理妥当,顺了顺头发,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啼笑皆非 分卷阅读410 地叹气道:“真是丢人现眼,想我北堂戎渡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就好象是当了奸夫,让人来当场抓了奸一样……”北堂尊越听了,不由得大笑无已。 次日,宫中传旨,赐同平章事府小姐牧倾萍为世子侧妃,下令内务府备办事宜,消息传出,众人闻得讯息之余,京中不免一时议论纷纷,其中更是有知情人透露出当年牧二小姐与世子幼年时初识的逸事,说起来,也算是一段佳话,京中百姓茶余饭后,自是津津乐道,而远在苗疆的许昔嵋自然也得到了北堂戎渡传过去的消息,因此虽不能亲身前去参加婚礼,却也派人送去了丰厚的贺礼。 此次虽是纳侧妃入宫,不比正室,但也不是可以马虎的,何况彼此还有亲,北堂戎渡也愿意给牧倾萍多作颜面,因此礼仪繁复,颇为隆重,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等六礼都是有的,同平章事府更是忙得人仰马翻,为牧倾萍出嫁之事样样精心打点,陪嫁妆奁等等都极尽所能,又选了素日里贴身的侍女一同等着陪嫁过去,待到半月后,同平章事府乐鼓仪仗俱全,牧倾萍穿了嫁衣,明珠翠玉围绕,光彩耀目,由两名年长的宫人取了彩线,在脸上用十字花绞了两道,除去汗毛开了脸,这才戴了珠冠,扶到前厅与父母家人见礼—— 后悔么?不,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所以就会一直走下去…… 一时新人由侍女们簇拥出来,袅袅婷婷进了前厅,牧夫人的目光逡巡在新人面上,见女儿身穿樱红色百子百福纱金鸳鸯婚服,长裙及地,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打扮得光彩照人,却偏偏不是正室才能穿的大红,一时想起女儿平日里心气极高,不免掉下泪来,却又不能说些不好的话,只得忍泪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谆谆嘱咐道:“我儿,你一向在家中娇养,如今却要做了人家媳妇,万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娇纵,凡事须得对世子柔顺,不得任性,事事都要谨慎,不可张狂。”牧倾萍此时心中滋味难言,几欲盈泪,面上并不见新嫁娘的喜悦与娇羞之色,只道:“女儿知道了。”随后其父牧商海又按例训诫了女儿一番,牧倾萍都一一听了,未几,吉时已到,新人蒙上盖头,敛衣下拜,跪别父母,牧倾萍轻轻趴上兄长的背,由哥哥负到府门外,牧倾寒送她入轿的前一刻,忽微声道:“……你对他,可有情意。”牧倾萍一顿,盖头下看不见朱唇抿起一痕苦涩的弧度,眼底却已有了某种坚毅之色,随即淡淡道:“不管有还是没有,那又能怎么样呢。”话音未落,已被扶上喜轿,随着震天价的鞭炮声响起,礼队徐徐行向城东的青宫位置,牧倾寒骑马在前送亲,一行人浩浩荡荡,道旁两侧百姓无不争相观看。 由于是纳侧妃之礼,因此北堂戎渡并不用亲自前去迎亲,北堂尊越也没有来,只传旨赐下无数金帛等物,直到喜轿送入青宫西大门,径直而入,停在春申殿,殿门才被缓缓拉开,自里面铺出红毡来,宫人分立两侧,鲜花铺路,就见北堂戎渡一身吉服步出,掀开轿帘,牧倾萍半低着头由侍女搀扶出来,屈膝对北堂戎渡做了个深福,北堂戎渡没出声,只是牵了她的手走向殿内,牧倾萍手一滞,终究还是跟着进去了,到了里面,北堂戎渡松了她的手,自己在上方的位置坐了,旁边沈韩烟一身大红蹙金云鹤织彩线广绫袍,神情依稀平淡,唯端坐而已,随着礼官长声赞唱,牧倾萍手指冰冷,平静的神色下难掩戚然,盈然拜倒,规规矩矩地向两人行了礼,然后又与宋、谢二妃叙了平礼,这才由宫人扶了,送往以后居住的长平殿,其后大宴宾客等等,热闹自不必提。 一直到了天黑,明月当空,众宾客方才渐渐散去,北堂戎渡进到新房中,就见满眼鲜亮的红色,数十名宫人端然而立,齐齐道喜,牧倾萍坐在九枝梅花檀木长榻上,珠玉盈翠,头盖红巾,四角坠着明珠,静静不语,两边挽着累珠叠纱的鸳鸯石榴百子大帐,北堂戎渡走过去,从一个年老的宫人手里接过金挑秤,轻轻将那盖头挑了去,灯光下,只见牧倾萍头顶的金雀宝冠垂下一帘银丝珠络流苏,半遮住倾城容颜,有若流霞映波一般,朱唇微抿,神情平静。 因是侧妃,自然没有喝合卺酒的规矩,因此北堂戎渡揭了盖头之后,就有宫人将牧倾萍请到喜帐内,服侍着宽了外面的喜服,除下珠冠鞋袜,只留了里面的月白单衣,贴身蒙花绫裙,又掀开鸳鸯锦被,扶她躺好,将薄被齐胸盖住,这才齐齐放下帐子,向北堂戎渡行了礼,一时尽数都退了下去。 夜色低垂,月华如水流淌,远处的宫灯如同暗淡的星子,室中也只剩下了两个人,北堂戎渡随手抽出了固定金冠用的簪子,将冠簪除下,又脱了外面妆蟒暗花金丝联纹喜服,将桌上的酒菜略微拣了几筷子尝尝,又弄了半杯茶喝,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一时想到牧倾萍还在帐中,便走到床前,掀开尽绣鸳鸯石榴百子图案的帐子,道:“饿了没?要是饿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既是新嫁娘,你大概一天都没有什么东西进口了罢。”牧倾萍躺在床上,见他掀帐来看,蝉翼般的长长睫毛一颤,本能地就拉起胸前的锦被,掩住胸口,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噗嗤’一笑,心里也不太能够马上习惯两人之间的新关系,因此就道:“是不是觉得挺别扭的?我也一样,感觉挺奇怪……” 窗外清风静静,连明月也似乎有些悬悬欲坠之意,牧倾萍慢慢松开攥住被角的手,眼神略觉迷茫,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只默不作声,北堂戎渡以为她毕竟是女子,总有些羞涩不安,难免惶恐,便坐在床边,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和平日里很不一样,我也觉得不习惯……唔,你要是不饿,就睡罢,今天也闹了一天了,我也很有些乏了。”牧倾萍听了,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便紧了紧,北堂戎渡见状,便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目光朝着床上扫了一下,就看见被子下面露出一角雪白的丝锦,明显是用来验红的东西,心中顿时明白了牧倾萍在紧张什么,不觉揉了揉额头,玩笑一般地哂道:“喂,你在怕呢?我还以为你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从小就娇蛮得紧。”牧倾萍勉强笑了一下,往床内挪了挪,心中却不免想起沈韩烟来,北堂戎渡此时也确实有些困了,见她让出了地方来,便上榻躺了,侧身睡下,牧倾萍在他旁边躺着,听北堂戎渡呼吸渐稳,显然是睡着了,心中却是乱如麻团,不断地想沈韩烟此时却在做些什么,一时间辗转难眠,两人一夜无话,唯见烛泪垂垂,光线亦渐渐黯淡了下去。 二百一十一. 鱼美人 第二日一早, 分卷阅读411 北堂戎渡还没等睡醒,迷糊中就觉出身边有人,遂习惯性地翻过了身,将手随意放了上去,而牧倾萍在睡梦中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身上,不由得纤眉微皱,好容易睁开了眼,却猛地看见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孔近在咫尺,右手正放在自己的肩头上,一时不觉屏息,乍惊之下,几乎惊叫起来,却好歹想起了昨天嫁人一事,因此生生按捺住,只将那只手小心地拿了下去,但尽管她动作轻柔,北堂戎渡也还是醒了,刚睁开眼时,也是小小地一怔,随即记起两人眼下的新关系,不免哑然失笑,便打了个呵欠,道:“……你不多睡一会儿?”一面说着,自己已经坐起来,扯一扯床头上的一条杏色穗绳,传人进来伺候梳洗。 牧倾萍淡淡的笼烟眉扬起,满腹难言滋味,长长的睫毛一闪,幽然道:“今天要早些去韩……少君那里。”北堂戎渡知道按照规矩,婚后她得和宋谢二妃一样,若无特殊之事,则每日上午都要去沈韩烟的琼华宫问安,因此便点点头,一面令宫人为自己穿衣,一面悠悠一笑,道:“等会儿你去韩烟那里的时候,别忘了给佳期带点儿好玩的东西,她如今调皮得很,一刻都静不下来。”牧倾萍答应一声,然后就由自己陪嫁的侍女伺候着起了床,北堂戎渡此时多少觉得有些别扭,因此等更衣梳洗完毕,连饭也没有留下来吃,便出了长平殿,回到自己宫里。 一时牧倾萍坐在一架崭新的镶贝浮雕象牙梳妆台前,由宫人伺候着仔细梳头上妆,其中两名她贴身的陪嫁丫头在收拾床铺时,看见床上那幅雪白的丝锦上干干净净地没有半点痕迹,不觉愣住了,彼此面面相觑,牧倾萍从镜子里看见这一幕,便一捏用樱桃色的丝线绣出莲边的袖口,悄然含凛,沉声道:“……在发什么呆,还不去传了早饭进来,待会儿我还要早些去琼华宫。”其他人不敢耽搁,忙服侍她梳妆进膳,等收拾好了,便抬了软舆,前往琼华宫。 琼华宫乃沈韩烟的居所,其中一应物品都是上上等,就连供应的鲜花也是四季不断,次第开放,使得宫内繁花似锦,香飘如雾,幽幽不绝如缕,殿中垂着浅紫银线羽蓝纱帷,一匹之价不啻千金,任凭夏日再明亮炽烈的阳光透进来,也只会被折成柔和的浅影,光摇朱户,玉照琼窗,整个青宫当中也只有北堂戎渡的寝宫以及琼华宫里才有,可见沈韩烟受到何等爱重。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时辰尚早,宋、谢二妃还没有来,沈韩烟宫中不曾焚香,只把时新瓜果湃在殿中的水瓮里,使得满殿都是甜香清新的味道,香气扑鼻,滋润得沁人心肺,随着锦绣帘幕揭开,牧倾萍娉婷的身影已然进到里面,长裙如云朵般轻轻拂过地面,一抬眼就看见偌大的殿中繁丽清约,沈韩烟一身海蓝团服,头戴赤金簪冠,几缕黑发闲散垂在两鬓,光影疏微中,面上有清朗透明的光泽,是恍若修竹一般的翩翩美男子,风采华章,甚至有些不真切的模样,身旁内侍环伺,两个打扇的小宫女手持纱扇,一边一个地轻轻扇着风。青年见了她来,有如月光般的清和目光在对方脸上微微一转,面上依稀闪过一丝淡薄如雾的微异之色,心里微微一沉,好似洞穿了某种隐秘,但不过须臾,就已经微笑而向,金冠上坠着的明珠点点晃动着,有若波光,将一丝异样很好地无声掩饰了下去——记得从前初次见她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然而事到如今,因着那一分不应有的情爱之意,却已走到了这个地步。 一旁已有宫人设下了锦垫,牧倾萍心中不免微微郁苦,步摇上垂下的珠络凉凉地一下一下打在耳边,按照初次问安的规矩,缓缓屈膝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行动之间有珠翠叮当轻响,像是谁凌乱的心跳,在空旷的大殿里有极细微的回音。沈韩烟端坐着受了礼,容色温淡,肌肤泛出一种剔透的光泽,瞧不出什么异样,只让牧倾萍坐了,牧倾萍额间贴着一枚红珊瑚宝钿,映着她皎洁的面庞,极是娇艳,却是低头拨一拨护甲上镶成梅花形状的小珍珠,露出一小截雪白如莲的手腕,那样圆润的珠子,几乎都要滑手,胸前一抹锦茜红的莲花抹胸虽是透出许多喜气,但因面上的神情格外平淡,于是也就似乎瞧不出新嫁娘应该有的娇羞来。 彼此一时沉默了片刻,牧倾萍顿了顿,然后就自身后的宫人手里拿过一只锦盒,亲手打开来,当着众人的面,自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声音似乎有些发涩,道:“……此物是妾身亲手所制,还请少君不要嫌弃。”沈韩烟心下一动,眼底泛起一抹幽幽光泽,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但也还是让人接过了,等拿到手中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手工精致华巧的如意双绣荷包,而以彼此眼下的身份,在婚后初次拜会之际,牧倾萍奉上一些自己亲手制作的香囊荷包绣帕等小物件,是很平常的事情,因此沈韩烟虽是心绪微波,但短暂的沉默之后,也还是收下了。 此时宋、谢二妃也已相携着袅袅婷婷而来,无不精心打扮,穿着得体,一一向沈韩烟问了安,又与牧倾萍互相见了平礼,这才分别坐在酸枝鸾纹椅中,两人妙目一转,见牧倾萍今日一身茜色石榴红的牡丹长裳,下着薄软轻滑的织金飞鸟染花长裙,容色倾城,风姿袅娜,且自身家世又显赫,与北堂戎渡又是有着一层表亲之谊,先前关系就不比旁人,因此二人虽说比她嫁与北堂戎渡要早上许多,也仍然不敢怠慢,面上都含了几分恬静的微笑,笑吟吟地十分客气,而牧倾萍却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挽一挽臂上的缠臂纱,只注意着上首的沈韩烟。 不多时,外面渐渐开始有蝉声起落,却忽听有一把清脆软侬的童音自殿外传来,声音玎玲而明亮,伴随着细微的金铃声叮当作响:“阿爹,阿爹……”旋即呈祥绣锦的帘子被外头的宫人打起,一个身穿浅蓝撒花织锦短襦,湘白宽裤,颈内挂有长命锁的女童便从殿外跑了进来,粉嫩的手足上拢着明晃晃的绞金丝镯子,上面缀着金铃,一枚乳黄蝶纹如意结围在腰里,一径扑到沈韩烟面前,笑着嚷嚷道:“给阿爹花花……”一面说,一面献宝一样地踮起脚,举了举手里的一束玉蝶兰,拉着沈韩烟的手笑个不停,身后一群照顾她的宫女嬷嬷等人也跟着进来,沈韩烟见状,方开怀笑了起来,弯腰搂一搂女儿,伸手拈过一朵玉蝶兰在指间轻嗅,不觉就有明朗微笑绽放于唇际,抚摸着北堂佳期头顶柔软的黑发,见她小小的鼻尖上都沁出了些许晶亮的细汗来,便从宫人手里接过锦帕,给女孩儿擦了一下,同时清俊的面容上笼起了一层薄薄的笑色,声音清朗潺潺,微笑叮嘱道:“只管一径淘气,跑得这么急 分卷阅读412 ,也不热么。” 旁边自有内侍从北堂佳期的小手里取过新摘的花束,寻了瓶子注上一些清水,把花插在里面,北堂佳期抱着青年的腿,‘咯’地一笑,吐一吐粉红的小舌头,满是稚气地撒娇道:“要抱……”沈韩烟拍一拍她,淡淡哄着笑道:“先去叫人。”说着,指点着女儿去牧倾萍那里。 北堂佳期孩子心性,侧头想一想,便乖巧地走了过去,明亮的金色眼睛看向牧倾萍,自然是认得她的,因此便吐字清晰地道:“表姑姑……”沈韩烟眸似朗星,清越的声音自不远处徐徐而起,纠正道:“……叫夫人。”牧倾萍闻言,不免于怔忡的瞬间用手指下意识划过腿上光滑的裙幅,而她面前的北堂佳期听了,一双金色的漂亮眼睛却询问似地望向青年,见其微微颌首,因此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还是十分听父亲的话,依言奶声奶气地软软唤道:“夫人……”牧倾萍心中滋味难言,唇齿间无声衔出一丝郁郁,但因在众人面前,不能失了仪态,因此微微自持住了,忙让身后的宫人递上一匣早已备好的孩童小玩意儿,当作见面礼。 北堂佳期随身的嬷嬷替她谢过,将东西收起,北堂佳期遂一下扭头飞扑回沈韩烟怀里,不肯下去,一味撒娇痴缠不已,沈韩烟抱了她在怀,一手揉了揉自己玉色的额角,唇边含出融融的笑意,哂道:“快坐正了,还闹?”北堂佳期虽然最喜欢黏着他,但同时也很听话,因此很快就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只用小手牵住了父亲清雅素色的衣袖,嘴里‘咯咯’直笑,发髻上别着一只温润的和田白玉蝉,忽而笑嚷道:“阿爹,要吃点心……”沈韩烟轻轻拍了拍北堂佳期的粉嫩脸颊,替她将颈间长命锁上坠着的一长串珊瑚璎珞理了一下,道:“早上才吃过了饭,怎么这么快就又要吃点心?”还未待北堂佳期瘪起小嘴儿不乐意,一旁的谢氏腰系流苏宝带,珠色光耀,已欠身笑着打圆场,道:“上回在这里尝过一道翡翠羹,果然好味得很,总是少君宫里的厨房做吃食比别处更精致些,莫说姑娘,连妾身也还想着呢。”宋氏眼角淡紫色的胭脂敷得薄薄的,清约可人,取过手边一把妆花素纨团扇,轻轻摇了两下,亦陪着微笑道:“是呢,那翡翠羹也容易克化,略用些倒也并不打紧,不如让人做些来吃,大家也好一起尝一尝,也是妾身们沾了姑娘的光。”唯有牧倾萍不出声,只用双手理着袖口上的米珠流苏,沈韩烟见她们如此,倒也没必要再说,于是便吩咐下去,让厨房做了翡翠羹来。 殿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及地的纱幕上,被滤去了其中的热意,只亮晶晶地泛着微光,不一会儿,东西端了上来,北堂佳期自己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地吃得十分香甜,宋氏朱唇润红,捧过一盏,见用的是釉彩春花雀纹盖碗,遂用勺子舀了一下,轻轻啜了一口,如鸦翅般的纤长睫毛不禁微微一颤,唇角就含起了淡淡的笑意,别有一番澄静之美,赞叹道:“果真是厨子的手艺大不相同,妾身宫里的到底还是差了许多了。”谢氏在旁听了,不免抿嘴笑吟吟地说道:“如今小公子也有两个多月大了,下回妹妹不如抱过来,姑娘似乎很喜欢和弟弟玩呢。” 正说着话,却听外面有人道:“……都在呢?”众人听见声音,顿时便静了下来,只见帘子一闪,外面的宫人已卷起帘栊,北堂戎渡缓步而入,嘴角带笑,宋、谢二妃见他来了,忙翩然起身,屈一屈膝,深深一福,牧倾萍见状,有些不自然地亦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冰凉的珠珞轻轻碰触着鬓角,唯有沈韩烟原本懒懒地听着其他人说话,眼下听见这声音,虽仍旧坐着,只微笑而已,但却是坐正了些,脸庞的弧度也柔和了几分,倒是北堂佳期见父亲来了,便倏地从沈韩烟膝上滑了下来,笑着跑到北堂戎渡面前,牵住他的衣角叫道:“……爹爹!” 北堂戎渡弯腰一把抱了北堂佳期起来,眼角满是温和的表情,响亮地在女儿的嫩脸蛋上亲了一口,哈哈笑道:“乖宝,今天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沈韩烟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唇角不知不觉便浮起了一分极温煦的笑意,牧倾萍见状,手指略微捏了捏手中的白玉镂空刻花扇柄,没有作声,北堂戎渡抱着女儿走到沈韩烟身旁,随便一撩衣摆坐了,后背倚着一个粟玉芯苏绣软垫,取了一只蜜橘剥着,道:“今天怪热的,才是上午日头刚起来,就热烘烘地燥得慌,原本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西郊打猎去的。”沈韩烟笑了笑,伸手轻捏着北堂佳期小小软软的手掌,道:“改日等天气凉快一些,也就是了。”北堂戎渡唇心一点微红的润泽,眼角骄然扬起,从发间拔下一根玉搔头挠了挠鬓角,笑道:“我知道你素来怕热的,那就改天罢。” 殿外夏色如妆,北堂戎渡今日还有公事,因此在琼华宫坐了一时,便去官署办公,宋、谢二妃也自告辞,唯有牧倾萍没有走,抚一抚耳朵上寸把长的红宝石耳坠,以目注视着沈韩烟,道:“眼下荷花已开了,不如出去走走,赏一赏花。”沈韩烟看了看她,淡淡一笑,道:“好。” 外面的日光依稀如同火烧火燎一般,亮晃晃地澄明欲醉,两人踏着满地灿光,徐徐缓步沿着湖岸而行,侍奉在侧的宫人皆远远地陪侍在后面,只见环廊曲桥幽折反复,静湖无澜,艳阳下绿肥红盛,花开满眼,牧倾萍织金飞鸟染花的曳地长裙被身形带动,莲步姗姗,手里的扇面上用工笔描绘着淡淡的几笔妩媚桃枝,旁边题着一行簪花小楷,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雪白的娇媚脸孔上,映得肌肤透亮细腻如同白瓷一般,忽用手扶了扶髻间一朵用蜜蜡珍珠做成的攒心梅花,转脸看向沈韩烟,说道:“……我到底还是嫁进来了,你可是觉得很厌烦么?” 彼此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有几分难言的默然,沈韩烟静静看了她一眼,碎冰般沁凉的声音缥缈如淡淡的云烟,道:“怎么会。只是……你又何必如此。”牧倾萍闻言轻笑了一下,不觉退开半步,几绺乌黑的碎发柔柔自鬓角垂落下来,散在雪白的脖颈中,一只纤手扶在旁边的玉栏上,眼望亭亭荷举的清澈湖面,说道:“全都是我自己选的,不管是好是坏,都有我自己担着,关其他人什么事呢,我这个人从小就任性得很,若是让你不耐烦的话,也是自然的。” 沈韩烟面色安稳如清潭碧水,衣袂翩然,只道:“我其实并不值得你如此。”牧倾萍云褶般的裙裾逶迤灿烂如流霓,沉默着低下头去,随即却又笑了笑,紧一紧发间一支振颤不已的蝶翅步摇,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事情,倒是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好, 分卷阅读413 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叫你烦恼……”她说到这里,停一停,面上浮起一缕疏疏的微笑,月眉如钩,沾染了某种感伤之气,好似花瓣上犹自带上了露珠,令人心生怜爱,却又忽然转颜而笑,凝视着青年清俊的面容,道:“我只要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处,就会高兴得很了。” 沈韩烟微微一顿,眼看着面前牧倾萍素白无疵的笑颜,彼时四周飞花逐日,莲香飘飘如海。 两人在外停留了一时,待之后沈韩烟回到琼华宫,北堂佳期已经由乳母洗过了澡,正抱着一只嫩黄的布鸭子玩,见沈韩烟回来,便扔了鸭子,跑过去拽住父亲的衣摆,委屈地瘪一瘪红嫩的小嘴,嘟囔道:“阿爹不带露儿出去……坏……”沈韩烟牵着她的小手,微笑道:“外面热,等凉快了再带你去玩,好不好?”北堂佳期这才转了笑脸,开怀道:“阿爹吃樱桃……”说着,从胸前的兜兜里掏出一颗通红的樱桃,就踮着脚要往青年嘴里放,沈韩烟弯下腰,任她把东西喂进自己口中,一面抱了北堂佳期往里面走,道:“该写字了。”北堂佳期乖乖地点了点头,等进到房中后,便主动下了地,去在自己特制的小桌子前坐了,沈韩烟替她磨了墨,铺开纸笔,这才捧着一本剑谱,在轩窗旁的檀香榻上坐下,临风窗畔,慢慢翻看,北堂佳期则握了笔,照着字帖,稍嫌稚嫩地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着一些简单的字,绵绵日光乌沉沉地十分寂寥,有轻暖的微风从容吹入,偶尔将杂色的各种花瓣软绵绵吹落在窗台上,落花无声。 窗外有炎煦的风,秾丽的日色似一抹淡淡的烙印,明晃晃地透在地上,未几,一双燕子自窗外振翅飞过,飞羽逐花,留下一声轻柔的呢喃,庭院深深,沈韩烟抬起头,清隽轩逸的面孔上有几许倦意,将手里的剑谱翻了页,转眼去看北堂佳期,见她正很是认真地写着字,一撇一捺地好象很仔细的神气,不由得微微一笑,重新又收回了目光,暂时倚在榻上休憩片刻。 虽入了梦,却不是好的,待突然醒转之际,已是微微喘息,北堂佳期丢下笔跑过来,忙摇着父亲的手,虽是不解其意,但天真的眼眸里仍满是懵懂的担心,道:“阿爹……”窗外微风热热,寂然如尘烟,沈韩烟摇一摇头,把摊在身上的书合起,恢复了清朗温和的笑容,一面轻抚北堂佳期的额头:“没事,阿爹做噩梦了。”北堂佳期白皙的小脸上这才露出甜甜的笑来,目光清澈,毫无杂质,想了想,忽道:“露儿想看祖父……”沈韩烟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改天让爹爹带你去,好不好?”北堂佳期点了点小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道:“弟弟也去……”沈韩烟温和道:“弟弟还小,等大了再跟你一起去。”说着,不觉微笑:“露儿很喜欢弟弟吗?”北堂佳期歪着脑袋,轻轻咬了咬自己白嫩的手指,道:“弟弟好玩。”忽然又咯咯笑道:“爹爹最喜欢露儿!”沈韩烟目光清淡,眼角恍惚浮出一丝笑意,静静道:“是,爹爹最喜欢露儿,以后再有更多的弟弟妹妹,露儿也一样是爹爹最喜欢的……阿爹保证。” …… 过得几日,天气愈热,北堂戎渡原本还想等到不那么热的时候,就和沈韩烟一起去打猎,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日头小上一些,一时不免恼了,索性就自己带人出去,未曾想运气倒是不错,让他撞见一头半大的熊来,因此等下午回来之后,北堂戎渡就带了那被他射杀的熊进宫,要送给北堂尊越,做个熊皮垫子用。 乾英宫四周花藤锦蔓葳蕤,蔚华成荫,满目浓艳妖娆,放眼望去,皆是翠生生彩馥馥地一片,枝叶花草葳莛盛放,席天席地,重重的珠帘外,日光安静地烙在青竹帘子上,看起来花木扶疏,浓荫翠华欲滴,倒让人生出了些许凉意,廊下尚且还养着几对相思鸟,啁啾啼啭,模样十分活泼可爱。北堂戎渡一时进到里面,殿中的空气比外面要通透不少,当中挖开一弯清澈见底的长池,凉郁沁人,里面是从外头引进来的清透泉水,望之生凉,水底用彩色斑斓的雨花石铺着,看得人目眩神迷,水面上下沉浮着摘来的各色鲜花,花香盈然,铺成漫天迷醉的颜色,泛着一股冷香,一些不过指头大小的彩色小鱼游曳其中,十分有趣,倒是增色不少,整个阔大的殿里都充满了一股沁人心肺的花香。 北堂戎渡身穿素青冷花袍子,不曾束冠,只用一根碧玉簪挽在发间,脑门上还蒙着一层未消的细汗,只举起袖子随意擦了几下,一边抱怨道:“热死了……”话音未落,却忽止了声,原来却是看见重重叠叠的水晶帘后,北堂尊越正从长榻上起来,赤着结实的上身,慢条斯理地穿着一件群青色质地柔软的宽大外袍,显然是刚刚醒,鼻梁高挺,双眼狭长如刀,北堂戎渡如今已与北堂尊越有过了肌肤之亲,因此在旁人眼里很正常的穿衣动作,落在他眼中却变得极有风情起来,使得北堂戎渡不免轻轻咳嗽一下,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北堂尊越的腰线位置狠狠扫了两眼,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去,却见北堂尊越的薄唇带出一缕邪气的弧度,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嘴角的线条更加明显了些,不客气地嘲笑道:“……想看就看,怎么倒忽然装起正经人来了。” 小香炉中乳白的烟气如同一抹游丝,晕出淡淡的白影,北堂戎渡一时被抓包,不免觉得有点儿窘迫,遂反驳道:“谁看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北堂尊越轻嗤一下,随手取了榻上的一柄素花折扇,朝脸上漫不经心地扇着风,瞟一眼北堂戎渡热烘烘的脸蛋,道:“怎么汗津津的?”北堂戎渡从袖里抽出帕子擦拭着额上的薄汗,抱怨道:“一上午都在外头打猎,这么个大太阳,能不出汗么……对了,我弄了一头熊来,送给你做个熊皮垫子。”北堂尊越很是惬意的样子,闻言抬手示意他过来:“……以你如今的修为,不也已经是寒暑不侵了?”北堂戎渡翻了个白眼:“话是这么说,可谁会闲着没事一直运转真气啊,我宁愿出汗。”说着,已结结实实地一头扎进男人怀里,不无得意地笑道:“现在我一身都是臭汗,来熏一熏你才好。”北堂尊越一手按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则拿扇子给少年扇着风,并不嫌弃对方身上热乎乎的高温,只道:“你也不怕中暑了?赶紧洗澡去。” 北堂戎渡惬意地眯眼享受着父亲带来的习习凉风,感念于男人这样亲密的体贴之举,一颗心不觉软软展开,于是仰头去亲对方的脖子,含糊道:“哪有那么容易就中暑了……”说着朝不远处的水池位置看过去,笑道:“至于说到洗澡……唔,这里不是就有现成的地方么。”一面说,一面已 分卷阅读414 蹬了鞋袜,光着脚走到水边,坐下伸了双足在水里撩了几下,踢了一脚的水花,觉得果然清凉,便三下两下脱了衣裳,直接入水,北堂尊越见了,不免骂了一声,道:“这是给你洗澡的地方?”北堂戎渡破水而出,胸膛露出水面,整个人惬意地泡在清水里,身上沾着粉红色的花瓣,将周围的鱼全都惊得逃了,顺手将黑发上附着的鲜花捋了下来,笑道:“那有什么,其实都差不多的……你要不要也下来?凉快得很。”北堂尊越站在水边看他,不屑一顾地扯了扯嘴角:“要胡闹就自己闹去。”北堂戎渡撩水泼他,哈哈直笑,随即重新矮身沉到水中,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未几,北堂戎渡上了岸,坐在池边,用手拍打着皮肤表面,一一取下粘在身上的花瓣,北堂尊越立在一旁,看着他的肩胛骨在背后微微支起一道精美的弧线,头发半湿着,顺着柔韧的腰身曲线贴住肌肤滑腻的身体,直延续到圆挺隆翘的臀部,两条雪白的长腿被微微压在臀下,摆出跪坐的姿势,一段霜雪似的小腿漫不经心地半撇着,骨肉匀称,肤色类雪,引人遐想,粉嫩的花瓣衬着他玉也似的肌肤,撩人以极,更何况眼下这个姿势看起来虽然很平常,可由北堂戎渡这样的美少年做出来,就令人觉得似乎是在暗示与邀请了,一旁北堂尊越双手抱胸,微微半侧着头,神情闲适,目光扫过那小腿,然后多少有些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上移,北堂戎渡对男人这样微热的视线似有所感,于是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密黑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使得眼神简直就像是在欲拒还迎了。 北堂尊越薄唇微抿,突然间就笑了起来,随即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对方一瞬,然后微垂了眼睑,俯身捉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按紧那白玉一样的肩膀,发出嗤嗤的笑声,一面低头夺去了少年的唇,与其厮磨,北堂戎渡没有忽略男人眼里渴欲的颜色,因此微微抗拒,道:“这么热的天,你也有心思干这个……” 北堂尊越叹了口气,微啄着北堂戎渡清凉的肌肤,就如同捉住了一尾光溜溜的鱼,唇边绽开一分肆意的笑容,轻声道:“戎渡,今天让本王抱一抱你,嗯?”北堂戎渡蹙了蹙眉,不肯展开身体,拒绝道:“不行,呃……我觉得不行。”北堂尊越挑眉,环住少年湿淋淋的诱人身体:“为什么?”北堂戎渡呐呐道:“那个……”他支吾了半天,才总算是憋出一句话来:“……我怕疼。”北堂尊越愕然,随即就有些啼笑皆非:“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北堂戎渡心有余悸,推了推父亲厚实的胸膛:“得了罢,上回明明是我在上面,结果都快被你弄死了,如果换成我在下面,那还让不让我活了?”北堂尊越额角青筋直跳,简直咬牙切齿,却还得耐着性子哄道:“本王保证小心……”北堂戎渡坚决不肯上当,哪里会信这所谓的保证:“少骗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我和你一起跟人欢好的时候,哪次你不把那些人弄得死去活来的?我要是信你才怪了。” 二百一十二. 蓬岛还需结伴游,一身难上碧岩头 “少骗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我和你一起跟人欢好的时候,哪次你不把那些人弄得死去活来的?我要是信你才怪了。”北堂戎渡为人何等滑不溜手,他自己也是男人,怎能不明白身为雄性,在某些时候是很难约束自己的,因此哪里会信对方的保证,说着,就要推开北堂尊越,去穿衣裳。 但北堂尊越却是一手按在了北堂戎渡雪白的胸前,不让他离开,嘴角已挑起一个低邪的笑容,漫不经心地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本王上回吃了你的暗亏,莫非倒不来找回场子,嗯?”北堂戎渡倒也不怕他怎么样,索性空出一只手摸上北堂尊越的脖子,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质地柔滑的衣领,轻佻地一笑,道:“那明明是你玩了我好不好?我被你弄得简直都快阳肾亏虚了,你那才是真正的强奸……难道你不承认?”北堂尊越一时哑口无言,对少年的狡辩之语倒是没有什么很强力的反驳,因此看着怀里还覆着一层水光的修长身体,伸手按在北堂戎渡平坦结实的小腹上,剑眉微微斜挑,道:“又不是要你的命,抱你一回就这么难?”北堂戎渡低低抱怨道:“那也差不多了,等你弄完,我估计自己也就剩半条命了……自从上次和你好过那么一回,我就怕了你了,所以虽然后来也经常想再跟你做那档子事,但是一想到当时的样子,我心里这点儿念头就很快打消了……”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隔着衣物熟稔地揉着北堂尊越宽实的胸膛:“所以说,我以后大概就不会再动你了,当然,你也别碰我。” 这番话一出,北堂尊越可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只见那紧抿的嘴角极隐蔽地抽动了一下,既而微觉恼火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算是什么毛病?!”北堂戎渡凑过来轻吻他的脸庞,叹气道:“这可不赖我,谁让你那么……反正,你让我怕了你了。”说着,却是仰头舔上了北堂尊越的下巴,半含在嘴里用牙齿轻咬,另一只手慢慢轻捏着男人的肩膀,道:“算了算了,反正男人么,不外乎就那么点儿事,只要把里面存着的东西泄出来就行了,其实区别不大,所以我动动手,照样让你痛快起来,这总行了罢?”北堂尊越额上青筋微跳,一双锐利的凤目已渐渐眯起,良久方反问道:“……要是本王一定要呢?”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不免蹙着眉抬起头来,略略打量了一下男人俊美之极的面孔,忽然间‘嗤’地一声笑了笑,揶揄道:“怎么,要逼奸啊?……来罢来罢,谁怕谁,不过我觉得你大概对着一个死鱼一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兴趣的。”北堂戎渡说着,却是推开了北堂尊越的怀抱,自己大模大样地往后一躺,四肢随意摊开,果然就好象一条死鱼一般什么反应也没有,一副任君处置的姿态,北堂尊越见了,却只觉得头疼肝疼胃也疼,一腔欲火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因此气恼地低骂一声,森然道:“本王还不屑去做这种不入流的下作事……还不滚起来!”北堂戎渡这才懒懒爬起了身,却慢腾腾地过来,准确地扒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头,在他的脖子上一顿啃吸:“你别恼么……”北堂尊越此时根本就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强横,让北堂戎渡对两人第一次欢好的印象极其恶劣,留下了根子,但事到如今,却也没有地方找后悔药吃,因此只得憋下这口闷气认了,好歹等日后施展手段,慢慢转圜回来就是。 不过北堂戎渡倒是还没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动动手,让你痛快起来’ 分卷阅读415 的话,他直起身,两只手在北堂尊越身上徐徐游走,手指轻如蝶翼一般,灵活之极地解开每一处可以解开的衣带或者扣子,同时张开双唇去叼着男人的嘴唇吸吮啃噬,眸中光华璀璨,含含糊糊地道:“……唔,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享受就好……我来……”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北堂尊越虽说有些余怒未消,但眼下怀里偎依过来一个光溜溜的身子,卷着他的舌头几乎一个劲儿地讨好,近乎谄媚一般地自动上门献殷勤,总不可能真的去拒之门外,况且造成如今这个局面,自己也并非全然没有责任,因此只是哼了一声,便搂住北堂戎渡的身躯,将对方卖力的主动讨好之举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其实北堂戎渡此刻与北堂尊越温存狎昵,也算是乐在其中,不必说他原本就对这个人感情极深,哪怕只单看北堂尊越的形貌,就是挑不出丝毫瑕疵的绝顶美男子,与其近身亲密,自是别有一番滋味……未几,北堂戎渡长腿一勾,已跨到了北堂尊越的身上,坐在父亲健壮的腰腹间,一面伏下了身,凑在已经衣衫半解的北堂尊越耳边,含笑不断地吸着鼻子,去嗅父亲身上的气息,一面轻声笑道:“……嗳,别动。”说着,吻上对方的胸膛,熟练地去舔那上面的乳首,且时不时地轻吮两下,这回他倒是不再犯那个爱叼着这地方不放的老毛病了,而纯粹就是在取悦北堂尊越,耳鬓厮磨,直到发现他父亲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强壮的肌理并不明显地略微绷紧了些许,这才支起身来,看着对方,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就像是最醇香的美酒,越发生动起来,似有若无地汪着一层浓郁的波光,笑吟吟地道:“……怎么样?”北堂尊越嗤声一笑,随即慢条斯理地支起右腿,充满暗示意味地将北堂戎渡的视线引向自己的胯部,把那处已经抬头的东西完全坦露在少年的面前,道:“还凑合。”北堂戎渡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低下头,柔软的双唇在男人的胸膛上蜿蜒轻啃着,一直不停,细密的吻逐步往下移动着,甚至渐渐已经延续到了父亲结实的下腹,同时一只手极尽挑逗地抚摸着男人丰健的大腿,此时北堂尊越似乎有些意识到了什么,遂支起上身看向北堂戎渡,而北堂戎渡也正望向他,舌头在父亲的脐部轻轻打转,目光中仿佛有一丝犹豫,不过很快,少年就微垂了眼,一手握住那处已经火热起来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低一低头,在上面轻轻咬了一口。 北堂尊越腰部一紧,口中低哼了一声,实实在在地惊异于北堂戎渡这样的行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这个儿子有多么傲慢,而眼下居然肯放下身段,近似于卑微地做出这等举动……很不容易。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手肘半撑起上身,目光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就见北堂戎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腿间明显比他自己要蛮壮一些的勃动狰狞东西,微微皱了一下眉,却到底还是尝试着凑近了,然后循序渐进地慢慢去亲吻起来,北堂尊越看着少年这种近乎于无措、很是生疏的模样,顿时低低笑了起来,眼底甚至还隐隐有着一丝满足与得意——很显然,北堂戎渡是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这么尝试过的。 既然如此,那么对方的手段高超与否也就不必太挑剔了,哪怕是表现得稍微笨拙一些,也完全可以原谅,因此即便是北堂尊越向来见惯了风流,但少年此刻这稍嫌生涩的举止也完全没有让他不耐烦,反而觉得有着前所未有的刺激性,于是北堂尊越一手半撑着上身,腹部绷得微紧,另一只手则抚摩着北堂戎渡黑亮的鬓发,微抽一口气,沉声道:“戎渡……”北堂戎渡从鼻腔里模糊地发出了一点声音,算是回应,此刻他柔嫩的咽喉处已经被牢牢堵住,撑得人难受得要命,直想咳嗽欲呕,同时男性的淡淡麝香味道也充斥了满嘴,他长到这么大,从未这样服侍过谁,自然觉得很是吃力,而且极不适应,但想到这个人是北堂尊越,于是到底还是皱着眉头,闭上眼一发狠,去尽量取悦对方。 好在北堂戎渡虽然是头一回这么伺候人,但好歹他也是花丛里的老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上道很快,渐渐地就摸索出了门路,熟练起来,而那厢北堂尊越却是浑身微微燥热,性器在北堂戎渡口中崛然怒起,狰狞得怕人,有心按住北堂戎渡的脑袋,在他温热的嘴巴里大肆逞凶一番,但一想到上回两人欢好时给北堂戎渡留下的恶劣印象,因此只得按捺住,手掌在北堂戎渡光滑的身上抚摸不已……北堂戎渡微闭着眼睛,只觉得嘴都酸了,喉咙也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父亲似乎并没有肆无忌惮地摆弄他的打算,不然他怀疑自己在对方那样蛮横的冲撞之下,嘴角和喉咙会不会被撑裂开……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牢牢按定了他的后脑,北堂戎渡一怔,正欲挣动,却忽地闷哼一声,被突如其来的顶撞弄得嗓子大痛,却是北堂尊越摁住了他的头,腰部用劲,难耐地在那湿润的口腔里用力挺送起来。 北堂戎渡见其如此,心知大概是因为北堂尊越快要临近顶点,这才忘形情热,再难忍耐,因此好歹坚持住了,十分顺从,没有去挣扎,只盼他父亲快些完事,但两道修直的长眉却还是因难受而深深拧起,长长的晶莹的口涎亦顺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一直蜿蜒到下巴……直到北堂尊越撑起结实的上身,按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狂肆抽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连喉咙都被戳得有些麻木了,北堂戎渡这才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连忙挣扎着就要离开,却到底还是晚了,大量滚烫的液体随着几下加紧的颠送,猛地灌满了他一嘴,北堂戎渡心下大骂,口中‘呜呜噜噜’地发出挣扎之声,但根本已经无济于事,等到好容易挣脱开来时,已有些许精水进到了肚子里,北堂戎渡被呛得连连咳嗽,忙不迭地吐出嘴里那些微微发涩的男性腌臜东西,只觉得满口暧昧以极的怪味儿,一时间不由得大为恼火,抬头却见北堂尊越懒洋洋半闭着一双凤目,显然是在享受着恣意之后的余韵,或者说是在回味那妙不可言的滋味,北堂戎渡见状,用力一抹嘴角,干咳着‘呸呸’几下,却除不尽那股味道,不免忍无可忍地怒腾腾火道:“……你怎么把这脏东西弄到我嘴里来!” 北堂尊越此时显然心满意足,惊心动魄的完美面孔上浮现出几分餍足之色,轻笑着一手揽住恼火的北堂戎渡,揶揄道:“……那又怎么了?”北堂戎渡被男人漫不经心的促狭表情弄得火冒三丈,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想到刚才猝不及防之下,甚至还有一些精水被咽进了自己的腹中,因此更是觉得面前这张俊脸上的笑容十分可恶,沮丧道:“你说怎么 分卷阅读416 了!你居然……呸,你以后再别想我这么干了……”说着,仍觉不解气,干脆凑上前把人抱了个结实,紧接着就在北堂尊越的肩头位置用力咬了一口,北堂尊越笑不可闻,毫不在意肩上传来的小小痛楚,只从旁顺手捞来一件衣衫,披在北堂戎渡光溜溜的身上,懒洋洋地笑骂道:“又不是什么毒药,还能毒死了你不成!”北堂戎渡只觉得腻歪,因此闷闷道:“你肯定是故意的……”虽是这么说,到底不好太计较,发了几句牢骚,也就罢了,过了一会儿,忽用手肘捅了捅北堂尊越的左肋,道:“嗳,怎么样?”北堂尊越凤目稍敛,嘴角漾出一分似笑非笑的意思,慵然道:“……还算凑合了。”北堂戎渡轻轻‘嘁’一声,一个熊抱把北堂尊越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静一静,忽然说道:“你这样嫌东嫌西的人,真难伺候……那我问你,你老实交代,你头一回做这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 北堂尊越闻声抬眼看他,仿佛是愣了一刹那,随即眉一挑,薄唇抿成一个奇怪的笑意,似乎隐隐有些乐不可支的模样,半侧着上身拥他入怀,一手拈起北堂戎渡的一缕发丝,放在唇下轻佻地吹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笑问道:“你这是在吃醋不成?”北堂戎渡被这人霸道地约束在怀里,倒没挣扎,也根本懒得开口去反驳,只在嗓子眼里轻轻哼了一声,道:“……爱说不说。”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插在少年乌黑如墨的头发里揉了揉,然后才伸手在对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一弹,道:“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清楚?”既而含糊地‘唔’了一下,难得有些苦恼地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好歹终于想起了一些,这才近乎没辙地叹息一声,用锐利的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北堂戎渡,皱眉道:“本王记得应该是十二岁那年,跟房里的一个侍婢……经了云雨之事。”北堂戎渡听到这里,低低笑起来,摸了一下父亲薄薄的眼睑,揶揄道:“十二岁?嘿嘿,爹你可真是人小心大……” 北堂尊越按住他的手,将火热的吐息故意往北堂戎渡的脸上吹了吹,笑着把儿子重新抱紧了,语气和缓下来,道:“……不然你以为呢?”北堂戎渡闲着没事,随口继续问道:“那么,当时滋味儿怎么样?”北堂尊越拧着双眉想了片刻,似乎毫不在意一般,含糊地应付几声,到底还是开口道:“谁还记得这些,无非是那档子风月事也就罢了……本王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北堂戎渡晃晃脑袋,只暧昧地笑了一声,便惬意地往那宽阔的怀里靠了靠,不再继续问了,倒是北堂尊越神情古怪,却突然间笑不可遏,心下就好象是猛地有什么东西闹腾开来,收臂将怀里的北堂戎渡揽紧,有些罕见地认真低笑道:“怪了,本王怎么好象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唔,成了什么怕老婆的男人,正在跪搓板被人审?”北堂戎渡愕然,随即用手肘往后撞了对方一下,笑骂道:“那你自己跪去罢!” 两人说笑了一时,没多久,北堂尊越忽然轻松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按在自己食髓知味的胯间,轻笑着耳语道:“……再来一回,嗯?”北堂戎渡皱一皱眉,明确拒绝:“我不干。”北堂尊越诱哄道:“本王保证不像刚才那样,肯定不弄在你嘴里……怎么样?”北堂戎渡狐疑地打量了父亲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犹犹豫豫低下头,还不忘提醒道:“这可是你保证了的……”北堂尊越微微一笑,一手搭在北堂戎渡的头顶,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良久,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只听有人怒道:“……保证你个大头!下次你就算是赌咒发誓,也绝对门儿都没有!” 二百一十三. 流光把人抛却 之后两人又闹了一时,北堂尊越自然免不得对恼火不已的北堂戎渡好言好语地哄上一哄,北堂戎渡恼他故技重施,又骗了自己上当,因此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后,又拿茶漱了口,这才哼了一声,冲着北堂尊越直翻白眼,道:“你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以后还想叫我信你才怪!”北堂尊越神情慵倦闲适,显然早已是磨练得脸皮奇厚无比,任凭什么恶言恶语也对他不起丝毫作用,只好象在安抚着一头乍了毛的小兽一般,居高临下地用手拍一拍北堂戎渡的脑袋,手指绕住少年散落在脖颈间的几丝碎发,很是温柔的形容,轻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生气?好罢,下回真的不会了,嗯?”北堂戎渡不怒反笑,在北堂尊越的胸膛上用拳头略微用力擂了一下,嘟囔道:“你以为还有下回?才怪了……” 小小的风波过后,父子二人坐在一起,一面喝茶,一面谈论了一会儿公事,彼时东部形势已经开始明朗,因此双方语气之间不免都轻松了许多,直到晚间在宫内陪北堂尊越一起用过晚膳,北堂戎渡这才在眉宇间带着一二分微醺的酒意,施施然出了大内,骑马返回自己宫中。 此时夜幕如一痕薄纱轻笼于地,一时间清风徐来,月色亦且温柔,是难得的静谧,只有蛙声与蝉鸣仍旧不绝,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内,在经过一处沉香亭时,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花丛旁边有人,手执轻罗小扇,正不知道在干什么,遂道:“是谁在那里?”那人原本细赏花开,闻声回过身来,原来却是牧倾萍,身上穿了一件柔杏色流水绉纱外衣,里面露出天水红的纹花抹胸,腰间系有一袭珠粉色落梅细褶长裙,发式亦是十分简单,只在上面簪了两朵鲜花,发髻上垂下红丝穗来,月色下,格外有一种清丽之色,北堂戎渡见到原来是牧倾萍,因此不免打量了她几眼,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没叫几个人随身跟着伺候。” 牧倾萍只闻到有一股醺然的幽幽酒香扑鼻而至,其中似乎还隐隐有男性身上好闻的气息,让她不太适应,遂以纤手攀住身旁的一枝花,安静道:“我自己出来随便走走而已,不想让一群人跟着。”她抬一抬头,瞧向面前的北堂尊越,眉心中间的花钿娇艳如一朵红梅,只在嘴角浮起一丝疏落的笑:“听说你今天去打猎了,是么?”北堂戎渡点一点头,笑道:“是啊,就是天气太热了些……对了,里面有不少还过得去的皮子,你可以挑一些,等过一阵天冷了,让人去做件衣裳穿也好。”牧倾萍轻淡一笑,只微微眯起了一双好看的杏眼,道:“好啊。” 既是在此处碰见了牧倾萍,于是北堂戎渡便随口笑道:“时辰还早着,你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不如跟我去琼华宫,韩烟那里的点心做得好,咱们去吵他,怎么样?”牧倾萍虽说想多见沈韩烟,但心中又不愿意亲眼看见他二人举止恩爱, 分卷阅读417 因此就摇头道:“不了,我有些困,还是回去早点儿睡觉算了。”北堂戎渡也不勉强,便道:“那你就回去罢。”说着,便离开了。 夏季暑热,琼华宫中用大瓮装满了冰块降暑,角落里疏疏放着无数盆姹紫嫣红的鲜花,开得如火如荼,北堂戎渡进到琼华宫时,才一进去,就觉得兜头一阵清凉,兼有孩童的叫嚷之声,抬眼看去时,就见原来是北堂佳期正一面大声嚷嚷,一面在后头撵着一只雪团般的白猫,要把它逮住,那猫是前些时候进贡上来的,浑身如同白雪一般,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发,碧眼如玉,模样十分活泼可爱,彼时沈韩烟似乎刚刚沐浴过,黑发结在头顶,有些许发尾蜿蜒进柔软衣料的褶皱缝隙里,更觉得顺滑许多,肩头披着一件浅绿色的翠衫倚在凉榻上,脖颈修长,手里端有一盏冰镇梅子汤,望着跑得喘吁吁的北堂佳期微笑,周围众多的宫人与内监侍立在大幅的鲛绡纱帷下,亦是笑吟吟地看着北堂佳期和那猫儿一个逃一个追地不住耍闹,殿中花香似海。北堂戎渡见了,不免笑着说道:“你个小丫头又开始闹腾,当心摔着!”北堂佳期听到他的声音,脚下一停,金色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一下就看见了父亲,因此也不去抓猫了,只径直扑过来抱住北堂戎渡的腿,撒娇要父亲替自己抓来:“……爹爹,露儿要猫猫!” 北堂戎渡笑呵呵地牵过女儿的小手,道:“咱们不玩这个,不然要是让它挠破了皮怎么办?”北堂佳期却不答应,只扭着身子道:“我要,要……”北堂戎渡被她闹得没辙,只得亲手把那只白猫捉住,送到女孩儿怀里,叮嘱道:“不准掐疼了它,要不,小心它挠你。”北堂佳期笑嘻嘻地在父亲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紧紧抱住白猫,自己到一边玩去了,北堂戎渡叫人仔细看着她,不要让猫伤到,这才走到沈韩烟身边坐下,按一按青年的肩头,笑哂道:“你倒是会在一边看热闹,嗯?”沈韩烟微笑凝眸于他,然后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清渲,摇头道:“这丫头淘气得让我头疼,我可管不了她了。”沈韩烟举止之间,恍若天成,就连周围的景物也因他而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柔和清爽之意,北堂戎渡的目光驻留在青年脸上,神色间愈加有好笑之态,道:“还不是你惯的,现在想要抱怨,谁理你?”沈韩烟笑出声来,蜷曲蜿蜒的发尾垂在肩头,只挥一挥袖,示意殿中的其他人都下去,将正玩耍的北堂佳期也一同带出去,既而伸手抓起了一把百合香,撒在面前的紫铜鎏金大鼎里,随后带着某种并不曾像这鼎中烟气一样散尽的温柔心肠,在北堂戎渡手上握了握,忽然就想起当年两人在外面相依为命,步步经营的时光,而如今明明彼此越发位高权重,一令之下则随者众,为什么却反而觉得似乎不如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呢?这琼华宫虽是好,金玉堆砌,却再没有昔日随身言笑,无时无刻不在一起的日子——那个时候,双方彼此之间,也能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了罢…… 想到这里,心下微微一动,不免略觉出一丝感伤的意味,干脆也不忍再去想,唯见殿外旖旎一树的繁花灼灼,开得如霞如霓一般,沈韩烟轻轻抚着北堂戎渡腰带上的蜜合色蝙蝠长穗,任殿内轻烟袅袅,逶迤不散,只垂目微笑道:“露儿自来就生得讨人喜欢,我难免多宠了她一些,况且……北堂,你不觉得,她和你小时候有些像么?”北堂戎渡听他说得恳切而实在,很是真心的模样,不由得就认真想了想,笑道:“像我吗?不过我小时候可没和她一样,竟这么淘气。”沈韩烟微微一笑,那衣袖之上,隐隐有淡薄的香气,随后就去握北堂戎渡的手。 宫人们皆守在殿外,寂寂无声,这么坐得久了,双脚也好象有些微微发麻起来,但少年的手掌温热而柔软,这样一直握在手心里,就仿佛两人还是在从前的旧日时光,是彼此那些年在外打拼的日子,虽然时有危险,却也是岁月静好,甘之如饴的……沈韩烟似乎不想多说话,亦不想去做什么,就如同生怕失去这一刻的宁静,用拇指缓缓轻刮着少年的掌心,好象如果不这么做,便不能平复此刻芜杂难理的心思一般,某个地方忽然生出一丝无声无息的落寞之意,缓缓自指尖传出来,仿若终究可以将整个人也淹没,只不过等到再抬眼看向北堂戎渡时,恍然抬头间面上就已是且罢且淡的神色,目光葳蕤而澄明,爽朗而笑,亦是如常望着对方,道:“我是说她的性子当中似乎总有哪里和你有些相似,谁说你小时候也淘气了?”北堂戎渡就势在青年的肩上按了一下,动作亲厚自然,只含笑道:“是我的闺女么,当然像我了。”—— 其实不是不喜欢的,只不过,也许是长期的朝夕相处的缘故罢,其实彼此当中,更多的已经是亲情而非所谓的情爱之念了,当时间一点一滴地如同细沙从指缝中徐徐溜走,彼此之间积累起来的情谊越来越多之时,或许心中已经习惯了的东西,早已从一开始初见时的为美色所动,逐渐转变成了于日久天长之间,那一点一滴渗透身心的体贴与温柔,熟悉与相守…… 沈韩烟亦笑,随手用一支碧色的玉搔头淡淡拨弄着鼎内已经烧了一小半的香料,那种甜郁好似果实即将糜烂的味道在空气中恰如细雾一般,轻柔弥漫而去,就仿佛还在那些已经很远的旧时年岁里,只觉得有此时这么一刻的两两相对,安静如斯,大概也一样都是生平再难求得的温存时光,因此笑意温然,只道:“对了,明天我去取露儿的寄名符,你可要一起去么。” 这寄名符向来是做父母的为了儿女更容易成长,遂将其送与僧道处做寄名弟子,以求神佛庇佑,则寄名的师傅就要给孩子寄名符佩带,只要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大多都会如此,何况北堂佳期是北堂戎渡的长女,汉王长孙女,心尖子也似,自然也少不了这般行事,因此北堂戎渡点点头,说道:“我是不成的,明儿个还有事要处置,你自己去罢……对了,别忘了再让人为佳期点几盏长命灯。”沈韩烟长长的发丝青黑幽冷,只微微颔首说道:“这个自然。” 此时已有北堂戎渡宫中的内侍将需要批示的公文一路送到了琼华宫来,北堂戎渡吃了几块点心,便开始动手办公,沈韩烟自然在旁陪他,或是研墨添水,或是剪灯芯,打扇子,倒是很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意思了,待到窗外夜色渐深,明月亦且宁寒幽幽,两人便收拾了一下,解衣入帐,随意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地声音开始小了下去,帐内已传出了均匀的呼吸之声。 醒来时仍旧是烛红帐暖,光线迷蒙,茜金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了 分卷阅读418 寸把长,在罗帐上投出幽微的温暖之色,沈韩烟醒来的刹那,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象是被谁触破了美梦,既而若有所思,慢慢坐起身来,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直到感觉出头皮好象极轻微地一痛,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对上了北堂戎渡懒懒不甚清醒的目光,一缕漆黑的头发正被对方绕在指尖上,轻轻拉拽着,沈韩烟见状,便平和地一笑,用一只手替北堂戎渡拢了一下微散的襟口,微笑道:“……我正想仔细看看海棠春睡,你怎么就醒了?”北堂戎渡将后脑勺在枕头上舒服地靠一靠,懒散喃喃道:“倒是学会贫嘴了你……”沈韩烟笑了笑,从床头摸起一把扇子,给北堂戎渡慢慢扇着:“你睡罢,我中午躺了一会儿,现在不怎么困了。”北堂戎渡朦朦胧胧地翻了个身,嘟囔道:“等天亮了,就早点儿叫我起来……”沈韩烟笑着答应了一声。 第二日天气难得比前天多少疏朗了些,偌大的青宫北门中,一辆朱红色油壁黑漆辕马车徐徐驶出,两侧车窗悬挂着天青色翠竹柔纱帘子,光泽微微,挡住了阳光,因今日是去寺里,于是随行的也没有多少侍卫,亦不曾有仪仗,车前车后只带了随身的扈从与内侍等二十余人而已,轻车简马罢了,倒像是豪门大户人家的仆从伴随着主人外出的模样,彼时夏日炎热,就连空气中都是温热着的,虽说是上午,却已经是阳光亮晃晃地刺眼,暑气殷殷如蒸,沈韩烟坐于车内,虽然有不少冰块被装在细瓷小坛子里用来降温,却也还是觉得有些闷燥,遂朝外面招呼了一声,让一直骑马跟在车旁的孟淳元过来,半卷起车窗上的帘子,略微透一透气,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路上开始渐渐林幽树匝,就连暑夏的热气也被四周的参天古树遮蔽住了大半,道旁蝉鸣声声,未几,一座规模宏大,庄严雄伟的佛寺已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一行人即将到了山门前之际,却已有人领先一步,只见一辆素帏马车停在寺门外,三五个青衣青帽的精神小厮跟随着,其中一人动作麻利地打起竹帘,随即自马车内便走下来一名身穿戗蓝锦涡长衫的年轻男子,容貌十分英俊,眉目风雅,头上戴着一顶素银冠子,却是冗南伯殷知白,只见他手中执一柄檀香扇,对寺门外的几名年老僧人皱眉说道:“……今日好端端的,如何却要关闭全寺,不待客了?”其中一名老僧口颂一句佛号,双手合什,道:“施主请了,今日只因有贵人入寺,因此本寺不再开放。”话音未落,众人已看见远处一行车马正在驶近,待临得近了,当先一个鲜衣怒马的十来岁少年已策马徐徐而前,生得唇红齿白,极是秀美,目光一转之间,已然看见了殷知白,于是翻身下马,便是一礼道:“见过冗南伯。” 炎热的阳光无遮无挡地洒落下来,明光灿烂,耀得人眼晕之余,从毛孔里一个劲儿地透出热意,殷知白自然认得这少年,遂用扇子一敲手心,轻笑道:“有日子不见,淳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孟淳元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挠了挠头道:“我都已经是娶了亲的人了,伯爷却还来取笑……”殷知白却是含笑不语,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那辆已快到面前的马车,心中自然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人究竟是谁,就听孟淳元道:“少君今天来给大姑娘取寄名符……伯爷怎么也来了?”话音方落,马车已经停在了几丈外,有人在车中道:“……原来冗南伯也在。” 那声音如同洞箫一般,清亮和宛,有若风过低廊,过往无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竟也叫人心旷神怡,一听之下,连夏日里的燥热也被驱去了不少,殷知白不为人知地凝一凝神,顿觉身心微浮,既而笑道:“今日来为亡母祭祷,却不曾想,居然恰好碰见少君。”此时片刻的沉默之后,只见车帘一动,已从里面撩开,有人从中出来,一双雪白的朝阳麒麟履踏在平整的青石地上,然后是个修长的侧影,身穿象牙色华袍,冠带俱全,用石青的玉朴绸配做领口,腰间一色的挑线宫穗,两块比目羊脂佩微露衣外,漆黑如缎的长发顺着衣褶垂流而下,逶迤及腰,姿态丰闲从容,肌肤如玉,虽衣饰华丽得不可方物,却又恰倒好处地透出清致高华之气,眉目微抬之间,风华卓然,轩隽之色如流水倾泻,比起单纯的美貌,更有一层丰采照人的天生优雅气质,连周身炎酷的骄阳都仿佛软成了淡淡的月光,只漆目微微一转,便令人恍惚生出了‘他必是看见我了’的错觉,不必任何言语,就已能够令人失神,便连接下来反手开扇的简单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殷知白心下难平,不免暗叹一声,明明知道如今两人因各自身份之故,已再无可能,但眼看着青年不语淡笑的清朗之色,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神恍恍,凝眸注视着对方,同时嘴角保持着微笑,语气悠然道:“……知白见过少君。” 沈韩烟漆黑的眼眸中仿佛笼罩着浮光,袖中露出一截修致的雪白指尖,目光极是平和,就如同春日里的一潭幽水,莹白修长的手指扣着镂兰花扇柄,点一点头道:“伯爷何必客气。”随即转眼看了一下一旁的诸僧,既而对殷知白微笑着说道:“今日我过来,只是为佳期取寄名符而已,既然伯爷要为令堂祈福,那便一同进去罢。”殷知白含笑点头,目光掠过青年衣袂翩然、风姿卓绝的形容,抬眼时,却正对上沈韩烟有若春风霭霭的眼睛,心中不觉莫名地涌起一阵微热的悸动,遂不露声色地看向他沉静的面庞,两人一时寒暄了几句,既是有沈韩烟发话,众僧自然不会再拦着殷知白等人入寺,只照着吩咐,准备香烛为其亡母祭祷而已。 大殿中点满了巨烛,烛火轻摇,四周寂静无声,当中庞高的佛像遍体漆金,微微折射出闪烁的金光,沈韩烟宽大的衣袖随着脚步轻拂,鞋底踏过墨色的地面,轻软无声,自主持手中的金托盘中取过寄名符以及一块在佛前开过光的紫金长命锁,用黄缎包好,放入玉盒内,交与身旁的内侍,这才接过主持奉上的长香,于佛祖面前拜了几拜,之后众人退下,唯余沈韩烟独自一人留于殿中,盘膝坐在蒲团上,颂几遍,为北堂佳期祈福,愿其平安成长,不久,大殿深处忽然有一抹人影飘忽而现,声音幽深道:“……公子。”沈韩烟缓缓站起身来,清澈的双目眼下已不知何时变成了两潭不见底的深湖,朝着那厚重垂下的佛帏方向走去,那人立在帏后,掩住身形,只低低说着什么,沈韩烟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对方,那人接过,小心收进怀内,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最后,只听沈韩烟沉声说道:“……我知道了。”那人微微躬身,旋即身影一闪,已 分卷阅读419 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沈韩烟脸上漫起一丝难言之色,重新回到原地,跪在佛像前,蓬泽的漆发柔软垂于身后,只觉得周围那样静寞,唯有外面树上传进来的阵阵蝉鸣声,如此细小而锋利。 未几,但见天光微敛,云头聚聚,竟是一时间‘沙沙’之声渐起,下起了雨来,沈韩烟步出大雄宝殿,湿润的水雾便拂面而来,微微溽湿了广袖上绣着的缂丝昙花,外面有内侍见状,立时趋步而前,替青年遮起自寺中僧人那里得来的油纸伞,一行人沿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路,便娓娓朝着寺外走去,恰逢此时殷知白亦自偏殿中出来,眼见那白色身影逐渐走远,却只是目送其远去而已,任凭衣角上被雨水濡湿了些许,额头上亦沾了些丝丝凉意,终究没有上前。 二百一十四. 自信 其后倒是接连下了两场雨,这一日天气尚好,莺燕清鸣,北堂戎渡推开窗子,顿觉晨风中夹杂着一阵清馨的荷花香气,扑面而来,待往窗外看去时,就见远处莲台下风荷举举,湖上碧叶摇花,水鸟于大片大片的莲海之间振翅浮浮,溅起几串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下显得十分剔透,画面格外养眼可爱,北堂戎渡不觉回头,看向殿内正在由宫人服侍着穿衣梳洗的沈韩烟,笑了笑道:“今天看起来好象没那么热了,那么,既然是盂兰盆会,那晚上跟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此时正是晨光熹好的时分,殿内静得恍若一潭不起波澜的幽水,只时不时地有极轻微的衣物摩擦之声响起,沈韩烟坐在镜子前,身后有老成些的宫人正拿着犀角梳替他挽发,沈韩烟双目通明如水晶,伸手随意撩了撩妆台旁边放着的一口琉璃缸中的水,一两朵粉色的睡莲开在里面,水色清凌碧透,几尾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的,被他这么一撩水,顿时唬得摆尾四散,沈韩烟见了,不免微微一笑,只让人觉得心中平静而安宁,然后才接着北堂戎渡的话,道:“哦?原来今天已经是中元节了……我却是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了。”北堂戎渡回眸一哂,眼内似秋露凝光璀璨,打趣道:“你的记性怎么这么不好,过日子都过得糊涂了。” 此刻时光翩然静静,沈韩烟伸出手,由一名小宫女替他往拇指上套进一只翡翠扳指,既而目光一转,平视着不远处的北堂戎渡,光洁的额头上零星遮着几丝碎发,笑道:“……莫非是我年纪大了的缘故?”北堂戎渡闻言不禁失笑,双眉宛黑,很有些英气勃勃的模样,笑嗤道:“你才什么岁数,也好意思说年纪大了?倒在我面前装老气横秋!” 清风中略有些余凉,且含有荷花清新的气息,如此良日,把盛夏的燥意也滤去了大半,两人说笑了一阵,北堂戎渡一时闲来无事,就叫人执了红牙板,加之琵琶作配,隔着水面在一处凉亭间唱曲,使得悠扬的歌声娓娓经由湖水,隐约传了过来,果然听着十分惬意,北堂戎渡轻轻合着拍子抚掌,又命人摆了饭来,就着这曲声轻灵,胃口也似乎好了几分。 晚间两人果然相携着出宫散心,双双身穿便服,打扮得如同普通的富家公子一般,这中元节有祭奠亡人之意,一家家店铺灯火通明,到处是红色招纸,张灯结彩,亦有设坛、酬神、建醮,街头巷尾也不乏戏曲歌台,以作助兴,很有些热闹的景象,两人自幼看惯了富贵雍容,纸醉金迷之景,如今像这样的民间场面,虽说不免粗陋了些,却更有一份日常生活的随和与热闹,看在眼里,也是有几分吸引人的,沈韩烟一身月白锦衣,如雪似霜,却显得含蓄而并不张扬,折扇上用工笔渲染着几枝白梅花,闲闲看着左右行人往来,对旁边的北堂戎渡微笑道:“今天晚上倒是热闹得很。”北堂戎渡微一勾唇,却笑道:“今晚夜半之时,正好是鬼门大开的时候,所以咱们不能在外面游荡得太久,总得及时回家睡觉才好。”沈韩烟笑了一声,反手摇了摇扇子,眼若伏波,依稀如同落月冥冥,打趣道:“莫非北堂竟然还怕鬼不成?”北堂戎渡‘嗤’地一笑,轻轻一下挥开手里的洒金折扇,道:“从小到大,我手里的人命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若是怕鬼的话,还活不活了?” 沈韩烟亦笑,却不经意间见到前面的一个摊子上有卖北堂戎渡喜欢吃的糖葫芦,于是便举步过去,问了价钱,又挑了一串大的,这才自袖中摸了几枚铜钱,递给那卖糖葫芦的老汉,待手里拿过东西时,回首间,却看见不远处北堂戎渡正弯腰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从地上扶起来,又捡起那孩子摔落在地的鬼脸面具递过去,口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男孩破涕为笑,接过面具便一溜烟地跑远了,北堂戎渡站在当地,肌肤细腻如瓷,皎衣素袖,身段修长,只是笑了笑,黑发如氤,眉宇逶迤若翠山,沈韩烟一时间毫无理由地心中怦然一动,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只是这一眼,居然就令他心动不已,不由得心中千回百转一般,却只是走回北堂戎渡身前,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对方,笑道:“我挑了一串最大的。” 北堂戎渡拿过来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酸酸甜甜地很是可口,因此笑道:“滋味不错,还是你待我好。”沈韩烟看着他并无保留的笑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中忽然有些怅怅,反手将扇子别在身后,微叹道:“我待你好么?明明是你对我很好……北堂,有时我经常会问自己,我沈韩烟果真值得你如此喜爱吗,你前途无限,而我,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以前我以为你和我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但是如今你给我的却超出我的想象,似乎我已经什么都有了……”北堂戎渡不曾想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些,于是道:“怎么突然就讲这些东西了……”沈韩烟一笑,伸手不动声色地给北堂戎渡顺了顺鬓发,动作轻快,举止之间有一丝说不出地温情与从容,道:“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你和我也一向没什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不过北堂,虽然我知道你不会为了我去做一切事,不过,我倒是可以的,可惜你和我都是男子,不能为对方生儿育女,不过我也从来没觉得后悔,我从前说过并不在乎你怎么待我,心里有没有我,其实那都是在说谎,我最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你的心,你的情义,甚至你整个人,希望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青年说到这里,忽然自失地淡然笑了笑,双眼在华光流丽的夜色中越显清冷,被如水的月光稀释出令人沉醉的颜色,道:“……其实不应该和你说这些,是我有些失言了,只不过,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倾诉,可以认真地说说话。” 北堂戎渡第一 分卷阅读420 次见他这样透露情绪,敞开心怀,心中一时有些莫名的感觉,摇头道:“这算什么失言,你这样想,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咱们既是拜过堂喝过合卺酒的,你有什么事,自然要对我说出来,这怎么会是不应该?”沈韩烟没有立时应声,只游目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任夜色无声如同一对羽翼,滑过眉梢与脸庞,须臾,才看向北堂戎渡道:“北堂你很好,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都会有很多人喜欢,或是知情识趣,或是美貌动人,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以你的权势地位,完全任取任求,这些我都可以预料,而且也不在乎,人的缘分,大概真的就是这么奇怪的,只不过……” 月色好像一层浅银色的薄纱,将大地笼在这柔软的微光里,青年站在那里,肌肤如同玉石一般晶莹温润,身材笔直如修竹,身姿优长,并不是北堂戎渡那种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冲击性的美,而更近似于一尊玉像,是优雅温和的绝世美男子,足以让人为其情愿舍弃一切……沈韩烟心底默默长息了一声,忽然轻声而笑,继续道:“……只不过,北堂,从前我还不曾弱冠之际,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人,可会是我?不过如今我到了这个年纪,就已经不再想知道是不是了,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这么问你的时候,那么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究竟答案是还是不是,你能不能都告诉我,说你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沈韩烟?哪怕……是在骗我。”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目光不觉凝住,细细端详着青年的面孔,就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片刻之后,忽然微微一笑,摇头道:“韩烟,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并不是完全了解你……”沈韩烟握一握少年的手,眼眸明亮如星,只是笑一笑,并不说话,与北堂戎渡携手悠闲而行。 两人走在人群中,不一时,却见前方人头攒动,热闹相和,却原来是在唱一曲牡丹亭,二人上前驻足看了片刻,沈韩烟忽道:“今晚既是盂兰盆会,自然是应该去放河灯了。”这河灯也叫荷花灯,大多是用木板加五色纸做成各色的彩灯,在底座上放着灯盏或蜡烛,入夜后将其放在江河湖海之中,顺水漂流,传说可将一切亡灵超渡到彼岸,是今夜必不可少的一项事体,因此北堂戎渡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去买两个来。”沈韩烟道:“不必了,我去就是。”北堂戎渡按一按他的肩,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行,我去去就来。”说着,自去街边的店铺里瞧瞧,看哪里有卖河灯的。 沈韩烟眼见北堂戎渡走远之后,自己却是回身而去,汇入到人群之中,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条偏僻巷子里,拐弯处的角落中,有人一身灰衣,隐在黑蒙蒙的阴影里,躬身道:“……见过公子。”沈韩烟面色冷淡,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垂手一直听着,随后又与青年交谈了一番,既而嘴唇微动,皱眉说上了一番话,却突然间只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僻静的巷子里突兀响起了一记皮肉抽击声,只见沈韩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右掌,已是重重给了灰衣人脸上一个大力的掌掴。 这一下子直打得那人连口角都渗出了一缕血丝,牙齿亦微微松动,沈韩烟容颜依旧淡雅,但面色却已经变得冰冷,如罩寒霜一般,深邃寒悛的目光直扎进对方的眼底,冷声道:“北堂是我的男人,不是你有资格说三道四的!万事我自有决断,不需你们指手划脚……若是你再涉及他一个字,我说到做到,自会炮制你!” 青年说话之间,语带寒意,举止虽然仍旧飘逸从容,但是眼底却仿佛似有一团怒火在燃烧,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温润,只一字一句地从唇内吐出警告之语,那人深深垂首,道:“……属下知道了。”既而没有再说一个字,沈韩烟眼中一片冰冷沉寂之色,道:“自己掌嘴十下,长长记性罢!”灰衣人立时抬起右手,连续重重掴了自己十下耳光,沈韩烟见了,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又低声讲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巷子,重新走回方才的位置。 不过一小会儿之后,北堂戎渡便手里拿着两盏河灯快步走了回来,道:“我去了好几家铺子,挨个儿地挑了不少,可都不觉得中意,只嫌做得粗糙,好容易才弄到这么两只还算是好些的。”沈韩烟笑道:“你自幼见惯了好物件,这街面上能让你中意的东西,是那么容易见的么?挑几个稍微精致些的也就算了。”说着从北堂戎渡手里接过一盏灯,见其制作得果然精巧,很看得过去了,于是含笑提议道:“那咱们便去放灯罢。”北堂戎渡自然并无异议,两人一面走一面谈笑,去了河道方向,只见河面开阔,水流亦且平缓,提着灯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无数彩灯顺着水悠悠漂浮,两人相视一笑,找了位置将各自的灯放到水里,任其随水而去。 …… 中元节后,北堂戎渡开始闭关,直过了半月有余,才终于自闭关的密室当中出来,待沐浴更衣过后,又用了些点心,这才消去一身的疲乏之意,靠坐在椅子上,一面让两个小宫女替自己捶腿,细细体味着闭关半月以来的所得,一面随口笑问道:“……近来咱们宫里还好?”翠屏在旁亲自动手为他剥着一盘新鲜的荔枝,闻言笑道:“有少君打理,自然是没有差错的。”北堂戎渡张口从她手中接过白生生的果肉,懒洋洋道:“嗯,他向来做事,都不用我费神……”翠屏笑吟吟地从旁与北堂戎渡闲话,忽然间却想起一件事情来,遂道:“对了,近来爷不在外头,想必不知道王上宫中,最近有些新鲜事。”北堂戎渡有了些兴趣,不由得问道:“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翠屏葱管般的指甲上涂着银红色的蔻丹,与晶莹如雪的果肉一比衬,格外醒目,只笑着说道:“说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天前的事情……爷还记得当初蕃业城城主于蓼海身死城破,结果一双儿女被送入宫中的事么?”北堂戎渡淡淡‘唔’了一声,随口道:“自然记得。” 周遭有内侍和宫女如同木雕一般肃立在侧,只听得从外面传来阵阵蝉鸣,翠屏笑道:“这就是了,前些日子那个姐弟两人当中的弟弟,叫作于丹笙的,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那天下午不小心掉进太液湖里,等捞上来了之后,当时就已经昏死过去,不过只昏了一整天,到底还是救活了,谁知道好了以后就好象是有些变了性子,在屋里待了两天之后,忽然就开始摆弄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什么木屑硫磺的,好象说是什么……炸妖?结果有天听见他房里‘轰’地一声,附近的侍卫冲进去一看,竟是把桌子都弄得烧了一 分卷阅读421 大半,不过人倒是只是在手背上受了一点儿皮肉小伤……” 北堂戎渡听着听着,只觉得怎么好象熟悉得很,遂皱了皱眉,问道:“……后来呢?”翠屏笑着继续道:“后来么,既然后宫里出了这事,自然不能不禀报上去,所以就有侍卫把这于丹笙押到王上那里,听候处置,不过好在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王上以前也是召幸过这少年的,于是随口一提,当晚就要于丹笙侍寝,谁知这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过后整日弄了些新奇玩意儿,听说吟诗作词也是极好的,竟是个才子,又会捣鼓稀罕物儿,倒是渐渐讨了王上的喜欢……”北堂戎渡听到这里,指尖闲闲划过袖口上疏密有致的花纹,心里已经是清清楚楚了,明镜也似,知道这个所谓的于丹笙,只怕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想必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北堂戎渡面色淡淡,微微抿着薄唇思忖了一时,随后挥手示意众人都出去,只吩咐翠屏道:“让人进宫,去叫安管侍瞅时间觑个空儿,速来见我。” 以北堂戎渡如今的权位与势力,王宫中自然会有其眼线,其中那安管侍便是北堂尊越身边一个品级颇高的内侍,自然手眼分明,消息灵通。良久,只见一个红袍大太监躬身快步趋入殿中,袖手道:“……奴才见过世子爷。”北堂戎渡点了点头,一旁的翠屏便远远退了开去,只在殿门口处的青竹帘下守着,北堂戎渡坐在一架乌木雕花芙蓉刺绣屏风前,用一只手的指关节处轻轻扣着椅子扶手,指间戴着的蟠花硬金戒指一下一下敲在光滑的木料上,直接道:“……我刚闭关出来,就听说父亲最近身边有一个男宠叫于丹笙,如今渐渐得了势,有些讨父亲喜欢起来?你仔细给我说说……对了,父亲召他侍寝那晚,可有什么事?”那安管侍听他发问,立时便一五一十地道:“回世子爷的话,那于丹笙大难不死,众人都说是必有后福的,结果被召幸的当晚,竟是一番拼闹,不愿侍寝,事后惹得王上有些不喜,不过后来也就安生了起来,还会曲意逢迎,前几日还要挖沙烧什么‘玻璃’,结果虽然什么也没弄出来,却也博了王上一笑,这阵子服侍在王驾左右,也算有些风头。”说到这里,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北堂戎渡,随即就垂目看着自己的靴尖,恭声道:“奴才有一句话,原本不知当说不当说,却不敢欺瞒主子……这于丹笙据奴才看来,是个有心思的,只怕是眼大心大。” 北堂戎渡听了,默不作声,只心中有数,忽而‘笃笃’两下磕了磕椅子扶手,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再给我细说说。”不觉又淡淡轻笑道:“眼大心大?怎么,一个男宠而已,莫非也想弄权揽位不成?”安管侍垂首应了一声,既而便将自己所知之事,都一一详细说了。 未几,北堂戎渡站起身来,道:“……你回宫去罢。”说着,微吐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些许通明之色——帝王家原本就是如此,况且寻常的男欢女爱他也并不在乎,只不过……北堂戎渡理了理衣领,对殿外的翠屏道:“让人给我备车……我要去一趟王宫。” 北堂戎渡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便如常进宫请安,到了乾英宫,自然无人会阻,甚至也不必通传——这是北堂戎渡所独有的特权,北堂尊越赋予他的尊崇。 北堂戎渡脚步轻缓,走过长廊进到里面,只闻殿内一派清幽馨香之气,却见北堂尊越正在闭目打坐,北堂戎渡也不打扰他,推开一扇半启着的朱花长窗,午后的阳光疏疏落落的,错落的金色光影投在雕有精美刻纹的花窗上,折下有些刺目的片片晕郁,北堂戎渡用手指从窗格上徐徐抚过,心中颇为沉静,在这样的静谧时光里面,于不动声色中想着去如何解决某些小麻烦,便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毫无预兆地圈住了他的腰,同时只听有人低声笑道:“……这一阵闭关,可有长进了?” 北堂戎渡略略一笑,随手弹了弹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环着一串青金石,刻有浅浅的纹路,聚成斑驳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微笑道:“自然是有长进的。”北堂尊越从背后揽着少年,原本略显犀利刚硬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些许,无端多了点滴笑意,道:“哦?既然这样,那就让本王试试,到底真长进了没有。”北堂戎渡转身推开他,笑道:“谁理你,大热天的,我是疯了才会跟你过招,出一身汗。”北堂尊越哼了一声,轻斥道:“偷懒耍滑!” 北堂戎渡闻言哈哈一笑,伸出胳膊拥男人入怀,故意将清软的呼吸丝丝缕缕吹在对方的耳边,道:“我又不是不上道的人,这不是想留着点儿体力,好等到待会儿用在刀口上么?……大半个月不见,你难道就不想我?”北堂尊越听到这话,如何还会不明白北堂戎渡的意思,因此微微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揶揄道:“……这么主动?”北堂戎渡叹口气,懒懒地瞥一眼北堂尊越,犹带微笑,道:“罗嗦,我想怎么样可从来都是明着来,不弄那些拐弯抹角的,你倒还不足,还想怎地才称心快意了?”北堂尊越大笑,一手便将他按在旁边的墙上,令那脊背紧贴着凉习习的墙壁,北堂戎渡当即就知道了这人想干什么,不觉哼道:“你就不能去床上?”北堂尊越嗤笑道:“这里不也很好?比床上凉快。”北堂戎渡虽说嘴里抱怨了一句,然而浮现到唇角的笑色却是没什么掩饰的,两手环住父亲的腰,将下巴压在对方结实的肩头,低笑不已:“好罢,随你的便……反正你说了算。” 两人就这么站在墙前,搂抱在一起,北堂戎渡背抵着硬壁,揽着北堂尊越的脖子,一面微眯着眼体味北堂尊越手上的温度与技巧,一面在他耳边笑道:“嗳,说起来我闭关这一阵,还梦见过当初我和你做那事……按道理说,男子相交,最怕的就是做得太狠,容易受伤,你却偏偏为了面子,拚着自己倒霉,也要弄个两败俱伤,结果好了,那天我一梦见这个,就吓醒了……”北堂尊越面色微恼地低斥:“莫非你不说话,本王就能把你当哑巴不成?”北堂戎渡微微磨蹭着男人硬实的小腹,顿时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轻喘,遂道:“你还说,明明是我最丢人,被你炮制得连命都少了半条,什么丢脸没骨气的样子全都叫你看见了……”北堂尊越深深低笑,将北堂戎渡紧紧抵在墙上,口唇相缠,半晌,两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北堂戎渡长长吐出一口气,摸出锦帕为彼此擦拭了一下,然后略微整理了一番衣物,这才好整以暇地理顺腰带,从容道:“对了,我听说,宫中近来似乎有个叫于丹笙的少年,在你身边伺候?”北堂尊越眼中微微浮起一丝磷火 分卷阅读422 般的颜色,悠悠迸出几分笑意,好似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吃醋了?” 北堂戎渡长眉一抬,哂道:“吃醋?我北堂戎渡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他凑上去轻咬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薄唇,道:“从你和我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咱们就连在一处了,当然,不管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你都完全有左拥右抱的权利,我也有我玩一玩的权利,我们两个人,谁也不会硬去干涉彼此。”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突然间傲然一笑,道:“但是,在我北堂戎渡面前,任你什么美人如玉,什么天仙国色,如果我不高兴,那就只配统统退避三舍,都得给我滚得远远的,只因为你,是我的男人,没人可以从我这里分到哪怕一丁点儿你的注意……因为我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切,这就是我北堂戎渡的自信。 二百一十五.以退为进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突然间傲然一笑,道:“但是,在我北堂戎渡面前,任你什么美人如玉,什么天仙国色,如果我不高兴,那就只配统统退避三舍,都得给我滚得远远的,只因为你,是我的男人,没人可以从我这里分到哪怕一丁点儿你的注意……因为我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切,这就是我北堂戎渡的自信。”他停了停,忽然微微挑起唇角,目视着北堂尊越,问道:“那个于丹笙呢?叫他来。”北堂尊越一下子觉得好笑起来,毫不在意地捏一下北堂戎渡的肩头,哂道:“看他做什么,若是你不喜欢,本王就把他交给你处置便是。”北堂戎渡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负手悠然道:“怎么,这人不是很得宠么?你就这么说给我就给我了?” 北堂尊越嗤笑起来,慢悠悠地给北堂戎渡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口道:“不过是个男宠而已,闲了用来解解闷,既然惹得你不高兴,本王还留着他干什么?”北堂戎渡打量了父亲一眼,似乎是在揣摩对方是不是真心,片刻之后,忽而伸手搂住这人,主动轻轻埋首于北堂尊越怀中,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眼内的神情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渐渐变得淡漠下去,道:“……我在想,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这么不在意我?” 北堂尊越听了,嘴角不觉就有些寓意不明地微微上勾,须臾,男人忽然就笑了起来,声音当中似乎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和放松,而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低下头,侧开脸去,凑在北堂戎渡的耳边低语,将温热的气息吹进儿子敏感的耳廓里,静静地看着对方,道:“戎渡,你好象……从来都不怎么相信本王。”北堂戎渡靠在父亲怀里想了想,随即就听见一声低柔的笑声从男人的胸前传来,道:“也许是因为我天生就多疑罢……大概是的。”北堂尊越大笑起来,把北堂戎渡的脸托起,低首用猩红的舌头轻舔着那蓝色的眼睛,直到北堂戎渡下意识地眼睑微颤,把双眸闭住,也仍然不曾罢休,只低哼一声,继续舐弄着少年薄薄眼皮,把那黑长的睫毛濡得湿漉漉的,道:“如今本王的耐性,居然也能这么好……应该都是让你硬磨出来的罢?”北堂戎渡轻声一笑,刚想说些什么,身体却突然腾了空,被北堂尊越打横抱了起来,他有些不解,感觉也十分古怪,于是便想要略略挣扎一下,但还没等手上有所动作,北堂尊越就已经一口咬在了他的嘴唇上,力道不重,却多少有些刺痛,只道:“不准动。” 北堂戎渡倒也听话,果然就不动了,乖乖地由着父亲将自己抱到一张极大的阔实平榻上,上面铺着凉滑的锦缎,五六只鹅毛软垫随意堆叠在一起,北堂戎渡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陷入到了柔软的褥子当中,遂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放松了全身,双手自然地搁在榻上,带了几分从容的意思,低声笑道:“刚才不是已经来了一回了么,怎么,现在还要再弄一下啊?”北堂尊越扯脱了彼此的鞋袜丢在地上,然后压上来,吐息炙热,健壮的身躯就如同一头即将捕食的雄狮,呼吸带着热度吹在少年的面孔上,一双金眸紧紧盯着北堂戎渡的眼睛,有若打量着一只精心挑选过的猎物,声音中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低低嗤笑着,暧昧不清地道:“戎渡,你说过,你以后不想再跟本王干那事……是不是?” 身下柔软的铺垫似乎让北堂戎渡无处着力,但是却很舒服,北堂戎渡顺从地伸开双臂,毫不反对地任凭北堂尊越压在自己身上,但同时却有些尴尬地偏过头,显然讨论这个话题令他身为男性的自尊心稍微有一点儿受挫,嘴里咕哝道:“谁让你那么凶,我都让你弄得快散架了……虽然,虽然说那天感觉还算不错……”北堂尊越下巴微抬,那弧度中仿佛藏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右手用一种煽情的方式摆弄着北堂戎渡奇异地带有某种禁欲错觉的雪白耳垂,慢条斯理地道:“……真的不愿意以后再跟本王试试?”北堂戎渡一时间没细想北堂尊越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心里也知道彼此都是男人,想要一直没有肌肤之亲确实不太实际,于是微蹙着眉抬起头来,犹豫道:“其实我也不是一定不想做那个,只不过……呃,等我长到二十多岁,彻底成人了,和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那时候应该就不至于被你整得那么狼狈了罢?到时候咱们再……你先等等我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北堂尊越就已经笑了起来,带着磁性的声音满是撩拨与挑逗之气,薄唇与北堂戎渡的面孔只有寸许的距离,近得简直能够让北堂戎渡数清他的睫毛,一双金目仔细审视着少年,如同狼在考虑猎物哪里比较好下口一样,低沉磁远的声音直击人心,道:“……不用那么长时间,本王有更快的法子……” 北堂尊越说着,轻柔的吻就落到了北堂戎渡肌肤细腻的脸颊上,开始一路舔起儿子俊俏的面孔,或许是因为父亲此刻的亲吻十分温和,满是安抚与柔情之意,因此北堂戎渡并没有感觉到像是要被侵犯被俘虏一般地咄咄逼人,不由自主地就微仰起了脖子,让北堂尊越的嘴唇一路慢慢转移到自己的颈部,修长的颈项笔直若仰首的天鹅,两只手也搭上了男人的肩,北堂尊越满意地轻笑一声,道:“真听话……”他这样称赞着,右手尾指已勾住了北堂戎渡的衣带,只微微一拉,就将其彻底扯松,北堂戎渡的脖子被他吻得似乎有些痒,不禁笑出声来,随便摸起父亲的一只手拿到眼前瞧了瞧,好象要找出一个最适合亲上去的地方,目光在那修长的五指上流连了片刻,便咬在了虎口位置,北堂尊越一时觉得有些刺痛,同时感到一阵激越的兴奋,突然便用白森森的牙齿咬住了儿子的衣襟,把那交互的领子一径扯开,露出大半个肩膀,但北堂戎渡对这一切却浑不在意,只顺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捞起一小串葡萄,红润的嘴唇微微一张,便把紫玉般 分卷阅读423 饱满的葡萄一颗一颗地吞进嘴里,北堂尊越见状,一只手按在儿子胸前,身子微微弯下,张口就去抢对方的葡萄,北堂戎渡嗤嗤笑着,两人互相咀嚼吞咽,果肉黏腻的甜汁在唇齿间流出,顺着北堂戎渡的下巴往下淌,北堂尊越似乎邪气地低笑起来,猩红的舌头沿着那蜿蜒的汁水一直舔下去,温热而黏湿,舌尖带给北堂戎渡一种出乎意料的情色之感,他刚想说点儿什么,却感觉到一只手正不依不饶地隔着衣服从他的小腹一路朝上抚摸,摸上了微露的胸脯,然后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处微红的乳尖,不断碾捏着,北堂戎渡忍不住本能开口轻哼了一下,这个举动立时就让北堂尊越的舌头长驱而入,轻易地撬开唇齿,在彼此的唇齿间交织出清晰的缠绵水声。 北堂戎渡顺从地张开嘴,迎接父亲的吻,伸出舌头与其纠缠,北堂尊越则是一面亲吻少年,一面不住揉捏着儿子的乳首,男性的胸脯并不像女子那样敏感,但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北堂戎渡赤裸的胸膛白皙如玉,因为右面的乳珠被捏得难受,所以两手手肘抵在榻上,身子向后仰去,作出躲开的姿势,手足并用地就想要往后缩,但北堂尊越早已经一手握住了少年的肩膀,按着他不许他起来,用指头夹住那粒柔软的乳珠,向上微微拉扯,一面俯身去仔细端详,北堂戎渡能够感觉到父亲的吐息一下一下地喷在自己的乳首上,使得那相对敏感一些的肉粒不受控制地开始挺立起来,有一种很微妙的刺激感,北堂尊越显然对少年的这种反应很满意,把头凑到对方的胸脯下方,用舌头贴着那优美的弧线轻轻地舔抚,令儿子漂亮的前胸就此沦陷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温润而柔和的舌端周到地照顾到了每一寸光滑的肌肤,由下到上,转着圈儿盘旋而上,逐一肆意地侵占着属于自己的领地,直向着顶上那一点嫣红而去,变本加厉地让牙齿也加入了索取的行列,噙住那乳尖含在嘴里用牙齿轻咬……北堂戎渡圆润的趾尖就像是光洁柔润的玉扣一般,蜷曲着紧紧并在一起,眉头微蹙起来,道:“别弄了,难受……”但整个人却被父亲强壮的身体紧紧压在榻上,动是肯定动不了的,只得忍住乳尖被舔弄得逐渐翘立微胀的怪异感,脸颊上不可避免地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北堂尊越轻笑,唇与舌丝毫没有停止侵袭,在几轮刁钻的舌尖舔弄以及薄唇配合地吮吸过后,又用牙齿轻啮住已经微硬的乳尖,暧昧地来回反复挑逗,北堂戎渡微微半启着唇,呼吸开始加快,轻哼道:“爹……”北堂尊越和颜悦色地应了一声,抬头摸过几颗葡萄放进嘴里,然后看着下方少年微嫣的脸,将口中甜滋滋的果肉喂给他,这举动明明色情得很,但其中却有一种独属于北堂尊越的锐利无双的优雅,北堂戎渡鼻尖微微发红,不由自主地将嘴巴张大了一点儿,努力吞咽着父亲喂给自己的东西,甜腻的汁水顺着腮帮滑下去,和口涎汇成一路,蜿蜒而下,北堂尊越笑着吻上去,一只手绕到儿子的腰间,扯开围带,北堂戎渡闻到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气息,不觉就半抬起身子,搂住父亲的脖子去与其接吻,勾着对方的舌,提出邀请,果然,那唇中也有浓郁的葡萄甜味,一路撩拨着所有的感官,引得北堂戎渡一直狠狠地和男人亲吻了很久之后,才迟钝地发现下身的裤子已经被剥去,但衣裳却还穿着--很显然,他父亲认为这样半露半遮的状态,似乎更加养眼。 现在北堂戎渡已经可以肯定,对方还想要再来一回,对此他当然不会拒绝,甚至还有一种明显的兴奋,主动地张开腿,让北堂尊越能够和自己贴得更紧,掌心轻抚着男人俊美的脸孔,摸那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笑道:“……你是在引诱我吗?”北堂尊越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掌心滑过儿子平坦的小腹,准确地一手握住那分身,灵活而轻佻地套弄起来,赤裸裸地开始把玩起对方的一切,一面端详着少年的面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声音低哑而暧昧,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北堂戎渡很诚实地挺了挺腰,把自己完全交在对方手里,似乎是在催促父亲套弄得更快一些:“我很喜欢……嗯,喜欢得很。”说着,忍不住涌上的笑意,抬头迎上去亲吻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但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却避开了,微微抬直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堂戎渡的眼睛,一边有条不紊地伸手解开自己领口上的衣结,就见袍服顺着身躯的线条缓缓滑落而下,露出宽阔的双肩,肌肉结实的胸膛,因为年纪的缘故,比起北堂戎渡还有些青涩痕迹的身体,格外多出几分刚阳,是真正成熟的男人,脱得一干二净的上身肌理紧绷,肉体强健,看上去有着专横霸道的野性,俊美与性感并存,只是更多了一种撩人的、极具冲击力的原始美,充斥着一种辟易万物的尖锐锋芒,北堂戎渡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小腹有些热,他掩饰性地别过了目光,不太适应这种被征服被诱惑的感觉,口中喑哑道:“你可真沉……” 北堂尊越见到身下人的表现,不由得恣意地笑了笑,用一种让人浑身都能够战栗起来的煽情声音,一字一字地悠闲低笑着说道:“顾左右而言他……你装什么正经,嗯?”一面低笑着,一面用右手抓住儿子的双腕,按到一堆柔软的垫子里,另一只手解开自己长裤上的束带,很容易就把裤子脱了下来,露出胯间那个狰狞的物事,顶在北堂戎渡的小腹上,缓缓去蹭少年精巧的肚脐,北堂戎渡眼见父亲腿间那物青筋微现、傲健刚猛的骄人形容,不觉腰身动了动,口气略有酸意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年纪再大点儿……”北堂尊越自然听见了少年的话,遂大笑起来,目中若有炽火,手指一勾,重重刮了一下北堂戎渡色泽微红的前端,引得北堂戎渡腰身一颤,这才邪笑着道:“那是以后的事,不过现在么,也还凑合了。”说着,将一直按住儿子双腕的手略松了些许,让北堂戎渡就着双手置于头顶的姿势被反转过去,伏在榻上,低沉磁性的声音伴随着笑意响起,口中道:“戎渡,放松点儿……没什么可怕的。” 少年的后臀白白嫩嫩,两瓣臀肉像脂玉般柔腻,充满了骄人的弹性,紧紧并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肌光肤色如脂如玉,修长的大腿笔直而合,曲线极为动人,北堂尊越喉头微微一颤,手指轻抚着北堂戎渡尾椎位置上的那块殷红胎记,动作情色得令北堂戎渡的鼻翼不住微微翕张,胯下悸动不安,但他相信父亲应该不会硬来,去强求那夫妻之事,因此也不怎么紧张,只把脸埋在软垫里,含糊笑道:“好看么?”北堂尊越喉结略动,松开了北堂戎渡的手腕,慢慢伏下身一口咬在少年的臀上,然后看着上面清晰留 分卷阅读424 下的微红牙印,笑问道:“……你这是在勾引本王?”北堂戎渡刚被抚弄得有些反应的阳物此时因为没人照顾,多少有些上下不得,因此也不理北堂尊越,干脆自己用手握住,慢慢套弄,却忽然觉到有一具沉重的身躯压在了背上,同时耳边有人哑声道:“当着本王的面自渎,你好大的胆子……”北堂戎渡轻哼道:“既然你不动,那我当然只好自己动手……”话音未落,就听见男人笑起来,如此蛊惑人心,愉快地道:“……这是在抱怨本王冷落了你吗?”说着,居然起身离开了,北堂戎渡惊讶地扭头去看,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不过没用上太久,北堂尊越就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北堂戎渡翻过身,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北堂尊越不答,修长的双腿健美有力,径直上榻跨坐在少年身上,一手按上北堂戎渡的肩膀,另一手拉住儿子修长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胯部,道:“动动手。”北堂戎渡很顺从,依言辗转撸弄着父亲硕大勃起的分身,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顿觉肾周一股热气流转起来,遂轻叹道:“好孩子……”说着,食指却伸进了北堂戎渡的嘴里,流连于那高热而柔软的口腔,北堂戎渡含住了父亲的手指,轻轻吸吮,用一只手不住揉搓着对方健美强硕的胸肌,同时嘴里含含糊糊地道:“爹,帮我也撸一撸……”北堂尊越目色深沉,却没有动手给北堂戎渡揉弄那敏感发胀的物事,而是微微抬了一下腰,让儿子的欲望抵在自己结实的臀部,北堂戎渡只觉得父亲股间十分滑腻,似乎是抹了大量的油脂一类的东西,他顿时好象明白了什么,不禁心脏一跳,微微的抽气声从口中溢出,心如擂鼓,连忙想要支起身体,企图坐起来,但北堂尊越的手却死死压住了他的肩膀,把他重重地压回到原位,那修实的长腿上所施加的力道如山如岳,将北堂戎渡固定住,使之摆脱不得,北堂戎渡想起当初那并不美好的场景,又是犹豫又是吃惊,并不坚决地用手推住父亲的胸膛,呐呐道:“爹,我不想……” 北堂尊越却是早已经横下心来,决定今天非成功不可,由于北堂戎渡上次被他弄怕了,因此开始反感两人之间彻底的交合,北堂尊越懊恼之余,自然不甘心日后不能去抱北堂戎渡,于是一狠心,就欲来软的,不惜搭上自己,以柔情笼络,也好歹要把北堂戎渡的恐惧给慢慢消去,让他尝到甜头--反正眼下的暂时让步,是为了将来长久的好处,想要日后更多的索取,总得先有些必要的付出……北堂尊越心下筹谋,业已箭在弦上,怎肯放过这人,一边用掌心抵紧了少年微微扭动的胸膛,不让他乱动,同时凤目轻眯着,悄然无息地在儿子的小腹间揉弄了一把,哄道:“戎渡,别怕……”北堂戎渡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鼻息渐重,想起当时被男人按在身下蛮横纵骋的场景,肚子好象都隐隐有些疼了,一面因为害怕父亲的伤害而想要示弱,一面天性中的强势又有些不甘地在诱惑他去迎合,极为矛盾,因此只得道:“爹,我真不想做……我……” 然而北堂尊越却从这犹豫里看出了北堂戎渡心智不坚,其实并不难趁虚而入,因此心中暗暗好笑,遂哄慰道:“嘘,别说话……爹不会害你,不会像上次那样伤到你了,嗯?爹保证。”北堂戎渡别无选择,犹犹豫豫地道:“你保证?”北堂尊越不知道应该是气是笑,忿忿冷哼一声,道:“本王已经倒贴上来,你倒还拿乔作势了!”北堂戎渡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分,可是哪怕北堂尊越表明了是自愿在下,但他却还是觉得怎么好象是自己送上了门去,做那砧板上的肉,因此只得勉强笑了笑,道:“那你让我先起来……”北堂尊越道:“用不着。”他虽然主动付出,也容不得少年反悔,但彼此的位置却是最后的底线,同时也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必是要在上面才行。 于是北堂戎渡屈服了,努力放松身体,把一切都交给对方,没有再坚持一定要起来,他试探着顺着父亲结实的大腿一直摸到后面,探进饱满丰厚的臀部中间,揉了两下,一面紧盯着男人的眼睛,看有什么反应,然后犹豫着去摸那个隐秘的地方,他原本以为父亲会阻止自己,但却没有想到北堂尊越只是皱了一下眉,便稍微支起了腰,打开本能的防御--他虽然很不喜欢那里被人触碰,不过如果是北堂戎渡的话,还是可以忍受的。 北堂戎渡心下直跳,被这般挑弄,他早就没了多少挣扎的念头,说他完全不动心,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修长的手指慢慢找准了位置,在那处褶皱细密的入口周围打着旋儿,那里在先前好象已经被北堂尊越用东西充分涂润过了,但北堂戎渡仍然不敢贸然而入,就那么轻轻揉弄,可北堂尊越却好象是不耐烦了,习武的身体每一处都是超常的柔韧,极其富有动感和活力,却被这种过于狎昵的举动弄得头皮发麻,有些碜得慌,因此干脆拍开少年的手,不肯再让对方继续了,也懒得再等,只一手扶住北堂戎渡微微扭动的腰,仔细看着儿子面上的神情--这个漂亮的少年就这么将一切都放在了他的的脚下,任他随心所欲。 北堂尊越深吸一口气,先剥去了北堂戎渡的衣物,然后手指才熟稔地在少年胯间捏揉按压,没多久就让对方战栗起来,分身颤巍巍地笔直挺起,北堂尊越轻嗤一声,双腿分开用膝盖跪在北堂戎渡的身侧,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不客气地嘲笑道:“……还说不想要?”北堂戎渡瞥了一眼父亲紫红的傲人分身,尴尬得无言以对,北堂尊越笑了一声,抬起了自己腰,握住少年勃起的那话儿,慢慢往下坐。 北堂戎渡突然低叫一声,身子蓦地一颤,竟是不自禁地呻吟出声,被箍得几乎射了出来,身子发软,手指抓住父亲的一缕头发,喉咙干渴,小腹急促地起伏,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只觉得自己被一个紧窒而柔软的地方包围了,滚烫,湿润,借着膏体的润滑,开始一点点地将他纳入其中,顶部都已经进到了里面,那地方过于紧致,甚至弄得他有些疼了……北堂戎渡早就已经不是什么雏儿,但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就好象是一个青涩的处子,只能从嘴里发出拖长了的无助喘息声,欲望化作一股股强烈的电流,向着周身和四肢蔓延,令人手足发软,血液发烧,简直要瘫倒在榻上,他想要动一动,却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握住腰,只能被动着接受,一噎一噎地喘气,让身体被一点一滴地点燃,而那火热的甬道却还在继续缓缓地将他纳入,体内热得让人舍不得离开,使他克制不住地舒服呻吟出声,双手抓住了父亲的鬓发欲拒还迎,异样的快感让他不禁想要更多,喘息个不停,耳根发红发烫……北堂尊越此时其 分卷阅读425 实很不好受,身体慢慢被打开,柔软的内部不得不放松,只有一双清醒锐利的眼睛还微眯着,嘴角却勾出肆意的笑容,清楚地感觉到一根烙铁一样的东西正挤开入口处的褶皱,慢慢进入腹内,那样紧密的地方,显然是很不习惯接纳异物,不管怎么样也总是太紧窒了些,虽然有大量的膏脂润滑,但持续的插入也依然显得非常艰难……不过对于北堂尊越这样有着极度忍耐力的男人来说,这一切还可以忍受,并且游刃有余,这一回他完全没有来硬的,只按住北堂戎渡的肩膀,一味地沉腰渐渐往下,就着这个姿势让北堂戎渡一点点进来,进入到极致,等到那东西完全没入,只剩下后面无法进入的柔软囊袋时,入口周围已经被撑得没有一丝皱纹,甚至因为被扯到极限而出现了细密的小小绽裂,有猩红的鲜血缓缓而出,此时北堂尊越才用力一沉腰,让少年所有的欲望都彻底挺入到甬道当中。 北堂戎渡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脑海里出现瞬间的空白,理智支离破碎,分身因为被箍在父亲热烫的身体里的缘故,而使得下体硬胀得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有些抵受不住,小腹肌肉也是一阵抽搐,但偏偏却因为没有真正的抽插而使得不足感伴随着血液的奔流,弥散到他酥软发热的全身,简直想要颤抖地痉挛……北堂戎渡舔一舔嘴唇,困难地喘息了两下,紧盯住北堂尊越没有一丝赘肉的精硕高大身躯,摸索着去搂父亲厚实的胸膛:“爹……”北堂尊越俯身将他揽在怀里,扶着他的腰侧,吻那已经染上了一层绯红的身体,沉声道:“挺起你的腰……怎么,难道还要本王教你?”北堂戎渡闻言,猛地抱牢了父亲宽广的肩膀,腰一抬,重重向上一撞,顿时北堂尊越薄唇微动,好歹止住了即将出口的一声闷哼,北堂戎渡见状,知道自己躁进了,连忙控制住自己,下意识地用手臂紧紧搂着父亲结实的腰身,即便气息早已紊乱,却还是忍住了大力挞伐的冲动,道:“我不动了……爹,你没事罢……”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忽然被男人堵住了嘴,紧接着嘴唇上就是一阵麻酥酥的刺痛。 唇舌绞缠的吮咂水声在空旷的深殿中隐约响起,北堂尊越握着北堂戎渡的腰,抵着他的胯骨一点一点地研磨,肉体碾挤的水声不绝于耳,僵持了片刻后,忽然皱了皱眉,全身尽量放松,腰往上抬,当再次下沉一分一厘纳入少年的欲望时,北堂戎渡呻吟着挣了挣,瞬间的极度快感使他连呻吟都成了弱不可闻的低哼,却被北堂尊越一手按住肚子,用力一坐,使得阳物借着润滑齐根捣入腹内,然后很自然地开始徐徐律动起来……那东西进出之间热辣辣地磨着肠壁,艰涩而痛楚,就好象是能把那里刺穿似的,大腿下面湿漉漉一片,尽管除了疼痛以外并无快感,但为了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使日后欢好可期,因此北堂尊越还是将少年温柔搂着,和风细雨地温存,时而轻柔,时而缠绵,给予儿子更多的快乐。 北堂戎渡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拱起胸膛,极度的快感下,直欲蜷缩并拢双腿,酸楚的腹部肌肉让他又是舒服又是发涨,上身禁不住负荷地弓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将胸脯整个儿送到了父亲面前,北堂尊越自然不会客气,含住那上面的殷红乳尖啃咬,汗水晕过半敛的剑眉,一次次沉腰让那欲望齐根而入,北堂戎渡双手紧紧缠住父亲的脖颈,几乎说不出连续的话来,一股被烫伤般的快感汹涌不息地充斥全身,一而再,再而三地腐蚀着他的意志,只催促道:“快一点儿……爹……快些……”北堂尊越眉间凝着汗水,折腰虚沉,速度渐渐加快,一次次将深埋在后庭中的茎体连根抽出,再用力纳入,体内由痛到酸,胀得难受,大腿内侧已经沾上了血丝,殷红的颜色从撑开的交合处溢出,一滴滴溅落在北堂戎渡的胯部,然后又流向少年奶白色的大腿内侧,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流血,北堂戎渡焦灼鼓胀难禁,光滑的雪白肌肤已经变得潮红,急促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父亲厚重炙热的躯体几乎要令他窒息,却只觉得心底最深处麻痒难当,汗水粘腻,一股冲动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直待抱住父亲强壮的身体大肆狠弄一场才是,但北堂尊越汗湿的额头却表明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像表面这么轻松,北堂戎渡心中一软,某种若有若无的柔情促使他搂住了父亲紧实的窄腰,呢喃着道:“二郎……慢些罢……”说着,尽量抬起了上身,去轻舔男人胸膛上的薄汗,北堂尊越乌黑的发丝在背上散开如墨缎,眼睑上流过汗水,哑声道:“戎渡,放松点儿……”北堂戎渡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感觉到自己被死死绞紧,不断地被吞入到烫人的甬道深处,不由得汗水淋漓,肤色鲜润,在男人身下无力地喘息,连声音也渐渐嘶哑起来,唯有拼命将耐力发挥到最大的程度,才能忍受住来自父亲体内越来越有力的收缩,不至于就这么阳精决溃,颓然泄出来,口中哀求道:“二郎,你别这么……我就快不成了……” 最初的滞涩过后,彼此的交合似乎越来越顺畅,臀间溢出的血助长了膏脂的润滑作用,随着男人结实的腰身不断起落,色泽鲜艳的内壁也被不断地带出体外,两人的连接处渐渐响起了泥泞声,加上紧密结合的肉体不断重重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使得整个深殿内都弥漫着浓重的淫糜气氛……北堂戎渡四肢酥软,情不能已,往常丰富的经历使他可以很自控地品尝着情欲的滋味,但唯独此刻与父亲纵情交欢之际,他却是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有多少经验的怀春处子,来等待对方的施与,因此彻底放弃了主动,唯见身抖口吟,仰起脖子呻吟起来,大喘不止,充塞在北堂尊越体内的那话儿已经胀得极大,修长的双腿一会儿蜷起,一会儿放下,发丝黏腻着汗水与对方绞在一起,因极度的快感而近乎哽咽起来,白腻的臀沟内满是汗水,体噤身栗,胡乱摸着父亲强壮的脊背,紧缠着眼前诱使他攀升上情欲顶峰的男人,全然使不上多少劲道,只从红润的嘴唇中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呻吟:“爹……爹爹……” 此时北堂尊越下体渐渐麻木,却只管咬牙柔和地振腰,一下一下地让彼此撞击,听着少年一声一声地呻吟哼叫,每一次都深没至根,到顶又研动两下,才会旋身而退,北堂戎渡身上顿时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双腿收拢蜷缩,突然间一手紧紧抓住头顶的软垫,一手死死按住北堂尊越有着绝佳弹性和爆发力的大腿,猛然弓身,清亮的嗓子已经叫得沙哑,感觉到自己正在涨满,迫不及待地就要爆发出去,因此急促地道:“不行……越……二郎……”北堂尊越见状,知道他即将到达顶点,因此便按紧了那扭动挣扎着的雪白胸脯,腰部越摆越快,势头愈急,挺发用 分卷阅读426 力,一下下地重重让彼此楔合,让那根即将挺不住的东西顶进来再抽出去,北堂戎渡挣扎着喘息起来,腰上酸软得用不上太多力气,而北堂尊越却将他吸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烫,他本能地抱住已经伏低了身子来吻他的北堂尊越,一手揽紧父亲的脖子,气都喘不匀地缩在男人怀里,把脸蛋埋到对方的颈缘处一个劲儿地磨蹭,小腹抽搐,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冲击当中,腰身大力往上撞去,深深刺进火热的甬道,紧接着腹中一热,低低喊叫一声,在一记强有力的顶进之后,那话儿剧烈膨胀了数下,急速地抽动片刻,然后死死顶住父亲充满弹性的紧臀,只感到一股热流从体内激射而出,紧接着便剧烈地喷射起来,把一注滚烫的阳精射了进去,随即身颤体酥,全身彻底松弛下来,方觉里外一空,胸口隐隐憋得有些发疼,闭目喘息不止。 北堂尊越只觉一股滚热的精水强劲浇洒在体内,激得腹中麻烫不止,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抱住北堂戎渡软绵绵的腰肢,凑上去轻啃噬咬着儿子颤动的喉结,掌心温柔摩挲那潮红的脸颊,意似抚慰,北堂戎渡睁开眼,眼睛略有失神之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身体懒腻,绵软地被父亲抱进怀里,北堂尊越笑了笑,不停地吻着少年,双手一遍遍地抚摩着怀中汗湿的修长胴体,他向来都不喜欢在情事后仍然纠缠在一起,但北堂戎渡显然除外。 北堂戎渡轻喃了一声,叼住父亲一缕湿津津的头发咬在嘴里,北堂尊越拍了拍他的脸蛋,将腰抬起,顿时就感觉到后面有一股热流缓缓流出来,臀部中间徐徐淌出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一直蜿蜒到大腿上,并且还在往下流淌,北堂尊越似乎并不在意,只低头吻着北堂戎渡的唇,越吻越温柔,舌尖卷着少年懒洋洋的舌头不住地抚慰,爱怜地反复吮弄,一面探手向后,握住了儿子的脚踝,轻轻揉弄那白嫩的脚心,帮他放松,北堂戎渡自是觉得很舒服,略略睁了眼,与男人唇舌亲昵良久,这才低声笑着道:“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床帏间的滋味,居然会这么好……”北堂尊越见自己这番工夫果然没有白费,一时心情大畅,随手握住少年下面的那根已经软了的东西磨撮抚弄着,手指顺便按揉着旁边两颗软囊,如此把玩了一会儿,但没过多久之后,却发现那根玩意儿又渐渐硬实了起来,颤巍巍立起,转脸就见北堂戎渡面色晕红,攀上来用手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两下,舔着嘴唇道:“……再来一回好不好?” 北堂尊越叹息般地哼了两声,心想既然对方已经尝到了甜头,扭转了先前的恶劣印象,日后自己总有收回本钱,做个够本的时候,因此翻身将北堂戎渡推躺在榻上,分开结实修长的双腿便直接跨在少年腹间,又弄了一次,之后北堂戎渡喘着粗气瘫在他怀里,歇了一会儿,既而躺在父亲怀中软语缠求,两手撒娇一般揉搓着男人结实丰厚的双臀,明显是食髓知味了,直到又连续做了两三回,这才终于心满意足,抱着北堂尊越的腰身,安稳休息。 二百一十六.下手 一时间父子两人安静相拥,谁也没有说话,北堂戎渡两只手都揽到了北堂尊越的脖子上,暗道上一次的云雨狂蛮滋味,却不及方才万分之一的快活,这人身体美妙异常,若未曾尝过,决然想不到如此刚猛强力的身躯里面竟然柔软脆弱如斯,一时间心中喜乐当然不可言说,也自是不做他想,却忽然小声地笑起来,然后侧过脸去,含着北堂尊越的耳朵轻咬,清楚地感觉到父亲发烫的身体和已经暂时放松下来的肌肉,不由得伸手沿着那腰线慢慢往下滑,摸着父亲修长的躯体,只觉得那皮肤温热得就好象底下的血液正在奔流,因此声音里满是尽情享受过后的无限欢愉之意,神情餍足,心中柔软不去,只调笑道:“我都快让你榨干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北堂戎渡此时愉快的心情,北堂尊越睁开眼,那双近乎于蜂蜜色的凤目当中透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完全没有丝毫的尴尬之态,一只手顺势按在北堂戎渡的胸膛上,悠然道:“……怎么,还想来?”此刻北堂尊越正一手支着脸颊,侧卧的姿势慵懒而放松,宽肩窄腰,身材伟岸,黑发垂散若流水,有几缕不动声色地被汗水蜿蜒着粘在颈子和锁骨处,权鼻狭目,是隐诲的性感,充斥着云雨过后的情欲味道,身上亦有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令人为之目眩神迷,只觉得上苍造物,果然也是极为偏心的。北堂戎渡忍不住笑出声,略微用力半支起上身,含笑端详着北堂尊越,面上的笑容如同三月枝头的春花,眼角却有着近似餍足的动人痕迹,双唇格外红润,道:“不来了,都被榨干了还怎么来?有心无力了……”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满是赞叹之意地在父亲结实的肌理上缓缓滑动,心中一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北堂尊越此时的这个模样,这副风情,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看见,唯有自己一人才可以更亲密地更彻底地与他在一起,顿时就觉得满意之极,轻声呢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真好看。” 北堂尊越闻言,漫不经心地睨了北堂戎渡一眼,随即嗤笑着揶揄道:“……把口水擦干净了。”北堂戎渡笑嘻嘻地滚进男人怀里,不由得笑道:“谁流口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怎么把我说得好象是个小流氓一样。”嘴里这么说着,再凝目去看时,只见面前的男人凤目修眉,桀骜无双,心中更是欢喜难言,自不可描摹,无限的安定欢喜皆满满充盈于胸口,只凑过去轻轻吻对方鬓间,见父亲的两道剑眉甚长,虽无丝毫温柔缠绵之意,倒也是略显得柔和了几分,一时心中自然生出了千倍万倍的欢悦,且这欢悦之意到了极致,就近乎是满腔的柔情蜜意了,同时更有一丝绮念生出,忍不住心旌荡漾,情难自已,真想与他再亲近些,却忽听一个声音低懒地响起,原来是北堂尊越开口道:“……你还看什么?”北堂戎渡不防他突然这样问,脸上居然顿时一红,就好象是被人当场抓了包一样,讷讷道:“我觉得瞧着你喜欢,恨不得总一直这么看着才好。”这句情话一出,自己也觉得微微惊讶,却不是惊讶自己怎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是奇怪于自己竟会脸红,暗道明明已经是修炼得水泼不进锥刺不透的一张铁打面皮,怎么眼下竟然成了个嫩薄脸儿,活似一个什么都没见过的青头小子?心中这么想,眼睛却又忍不住去看父亲是否在嘲笑自己。 而那厢北堂尊越听后却是一顿,随即眉峰一聚,双目凝注在北堂戎渡身上,似笑非笑道:“……整日都能见着,再好的皮囊不也早看惯了?”他虽是这么说,但因自身位高权重,向来没人会当面谈及他的相貌 分卷阅读427 ,他自己也不在乎是美是丑,但如今北堂戎渡这么一说,兼之诚心诚意,且又是心爱之人,因此自是不同的,这般情状之下,北堂尊越面上虽然不露,心中却是十分受用,容色沉寂之余,眼角却有一丝志得意满之态,遂缓慢地拉过北堂戎渡与自己贴在一起,没说话,只是半合起双目侧身卧着,但北堂戎渡却从父亲的动作当中,清楚察觉到对方的疲惫——即便是再如何结实健壮、武功盖世的强者,功夫也照样练不到身上的某些地方,那处隐秘的位置也和普通人一样地脆弱,没有任何的不同,因此方才足有四五次的欢好,哪怕就连风月场所里面身经百战的红相公也是吃不消的,又何况是基本没有什么这方面承受经验的人?想必一定是消耗了北堂尊越大量的精力,给身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和伤害。 北堂戎渡想到这里,心念一动,心下就不觉生出了一丝柔情,忽有甜丝丝的滋味慢慢溢出,只觉得不知是喜是慕,只想和父亲搂在一起才好,又见这具修长有力的身体置于榻上,益发显得动人,一时间实是难以自抑,因此好歹又在那坚毅的下巴上亲了一亲,心中欢喜无限,辗转不去,不禁摸索着拿起北堂尊越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贴着,只觉得那掌心很热很暖,哪怕是闭上眼只凭感觉去猜,也断然不会猜错人——似这般熟悉的手,也只有父亲他一个人而已,或许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便是这样的温柔与温暖,这样一个在极度强势专横的同时,也会有所包容妥协的男人。 心念一动之下,更觉身旁之人的好处,忍不住把嘴唇也贴上去,在那手心里轻轻一吻,便想伸手抱住北堂尊越,但指尖所及处,只觉得那光腻的肌理上满是汗水,不若先前那样爽滑,遂顿觉有些犹豫,怕抱紧了会牵动对方的伤口,不抱又不甘心,心中一时徘徊不决,最终还是朝着男人的怀中偎依得更紧密了些,那种火热躯体的充实感、呼吸间吹出的温热气息,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令他的心安定平静了下来,更加清晰地感受这个男人的存在……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北堂戎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在意过谁,想要独占过谁,而曾经他也以为世上或许不会存在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一个人,但如今很明显,也许他错了。 心里一面想,一面已捉住北堂尊越的一绺头发来把玩,手指触碰之处,发丝又滑又顺,直令心中也软了,彼时一阵清风徐来,吹得殿中珠帘叮当,纱帏轻卷,散开阵阵荷香,北堂尊越随手揽上少年的腰际,两人身躯贴近,相拥而吻,只觉得美人在侧,腰肢柔软,等到唇分后,再看少年那脸上,亦是笑色嫣然,蓝眸内但见莹莹水光,不知有多少情意,虽只含笑不语,但眼角眷恋之意深深,温柔无限,却是作不得假的。看到这里,北堂尊越心中登时舒坦起来,觉得自己这些年果然没白费劲,总算是一分一厘地将这少年慢慢攥进了手心里,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思及至此,凤目中波光暗敛,说不出地丰凛桀骜,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看在北堂戎渡眼里,竟是难以言说地撩人。 北堂戎渡鼻中闻着父亲身上暧昧的气息,眼内看着那健美的身体,心神一荡,更觉心痒难搔,不禁意乱情迷起来,还想再亲上一亲,抱上一抱,只觉得里外心荡神驰,便是十二分的撩拨,一时间情欲之盛,居然已是难以自已,方才还软疲的性器,却是再次抖抖颤颤地抬起了头……北堂戎渡猛地一觉及此,吃惊之下,不免扪心自问,自己虽说游历花从已久,身边向来不乏俊男美女,但也从来不曾过分贪恋过这等肉体之欢,收放自如,并不是一个会纵溺欲望的人,但为何眼下却变得这般奇怪,只一挨着北堂尊越的身子,尝到了其中滋味儿,竟就这么禁不住地迷乱,不好控制?一时心下警醒,暗道自己明明心志坚稳,如今怎么却贪纵经不起诱惑起来,刚刚几次云雨还可说是情有可原,但眼下明明身上还累,却又想着做那档子事,甚至哪怕是元阳受损也不在意,岂非是不正常?思及至此,不觉心慌难当,正想移目不去再看北堂尊越,但此时心底却是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一个声音在道:这次,只怕是命中注定,当真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一时间额上竟是细汗微微,心中栗六惶恐,只觉得这欲望强烈又可怕,那沉迷于欲海之中的人浑然不像自己,可又真真切切地确实无疑,抵赖不得,面颊登时如火烧一般,直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打得脑子清醒一些才好,身边北堂尊越见他神情不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凤目低垂,眼内却是好象孩子一样地无助,不免奇怪,便轻轻将他抱住,亲了亲那红润的嘴唇,问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定神一望,看到父亲正看着自己,薄唇上还略带一丝笑意,连声音也如醇酒一般叫人沉迷,顿时就好象被其感染一般,只觉得脑中杂乱,一颗心顿时稍微平静了些许,先前的犹疑也都忽然成了糨糊,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腰身,那身体温暖而强壮,甚至仿佛将所剩无几的惶恐也都渐渐消去,心中怦然直跳,突然间什么也不怕了,也索性豁出去了,脑中纷繁的念头忽然止于此时,心中为之一清——左右也不过是认命而已,死就死罢,管它怎么样! 思及至此,心中当即一松一放,随后便觉得心底有一块空缺之处被什么东西充得满当了,变得塌实起来,仿佛抛去了什么心事,说不出地放松,再无犹豫,又一见眼前之人英俊无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亦是专注,不乏关切,虽无温柔款款,却也有十二分的轻怜蜜爱之色,不禁心下触动,浑身发热,再也忍不住,凑上来贴近了,就往父亲嘴上亲去,不住地亲吻,一面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慢慢摸遍每一寸地方,只觉得心也颤,手也抖,只是亲吻而已,竟已让他有些难以自持,连双颊上都生出了几分红晕,热得像是烧着了好似,北堂尊越见状,眉毛微扬,自是感觉到北堂戎渡已经气息紊乱,浑身轻颤,心中自然明镜一般,虽有些惊讶他怎么还不满足,但内心深处却也未必不自得于自己对北堂戎渡的吸引力,遂悠然调笑道:“……怎么,还想干那事?”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怦然一跳,却见北堂尊越的神情慢慢变得温和,自如而淡然,甚至微带一丝揶揄的笑意,顿时心神荡漾,竟然满面通红如染,臊得说不出话来,就好象是一个初尝禁果滋味的青涩少年,大失其态,他一时心下对于自己此刻的表现又是惊怒又是沮丧生疑,心中羞愧懊恼不已,却不防北堂尊越却是平静如常,慢慢翻身而起,高大的躯体覆上他颤抖生热的身子,动作和缓而轻柔,顺着他的身躯一路吻下,极尽温柔地 分卷阅读428 爱抚,北堂戎渡知道父亲这是在娇纵自己,眼中就不觉就带起了一些迷离之色,仿佛心头的火渐渐被勾起,忍不住低低轻吟一声,此时北堂尊越已按住了他的腰,自己分开双腿跨身而上,慢慢将两人结合在一起,北堂戎渡不由得登时一声抽气,眼角水光隐约,同时也感觉到北堂尊越因痛楚而瞬间微微而痉挛了一下,喉间亦有压抑之声,随即就再无声息,北堂戎渡见状,心底深处忽然就涌起了一种极歉疚的感觉,平生第一次注意到原来父亲在让自己快乐的同时,要受这许多苦,也不知究竟要怎生痛楚,才会令这样的一个男人,也有些隐忍不住,只不过是因为心高气傲的缘故,才绝不肯出声而已……想到这里,不知怎地,连手脚都软了,完全使不出力气,一时间心里迷乱,十分茫然,说不出话来,只恨不得草草了结一番就好,身上亦是热汗微出,竟似喘不过气来,却忽听北堂尊越声音低沉冷静,道:“……安静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北堂尊越说着,徐徐动作起来,却发现下方北堂戎渡四肢无力,眼神迷茫,唯有双颊还晕红着,恍若生情,北堂尊越心中忽起了一丝温柔怜惜之意,不由得低下头去,在少年俊秀的眉眼上亲了一亲,虽是觉得十分痛楚,然而心底却是有百般怜爱之意,道:“没事,嗯?” 四周珠帐垂垂,柔纱低卷,似乎掩住了世间最隐秘的一幕,不令任何人知晓,也没有人可以打扰,北堂尊越动作之余,见北堂戎渡体噤身栗,犹如梦寐,嘴唇不住地颤抖,一时间心中怦然,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情难自禁,竟有些想让他抽噎呻吟出声,遂低声唤道:“……渡儿?”北堂戎渡闻声昏昏暂醒,恍觉浑身酥软如绵,心头忽明忽暗,竟不能吐字清楚,唯觉面前这个有着一双金色凤目的男人,才是天地间自己最亲切的所在,最安定放心的归处,因此勉力抬起手,紧抱住对方,任自己与其一同沉浮跌宕,于无休无止的辗转中筋疲力尽,不知道究竟缠绵多久,连脸上都依稀有了湿意,才最终渐渐失去了知觉……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时,身上已渐渐有了不少的力气,睁眼但见远处柔水色的纱幕安静垂垂,绵软透明,被斑驳的光影映出片片极浅的海棠春睡花纹,隔着璎珞珠帘,细纱鲛帐,只觉薰风自外面徐徐而来,隐约荷香一殿。北堂戎渡茫然游目一顾,却忽闻四处虽是寂静,但身边却有匀缓的呼吸悠然而绵长,顿时一转身,就见北堂尊越正舒身斜躺,神情戏谑地看着他,不由得心中忽然想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一句,顿时胸口火热,轻声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北堂尊越闻言一嗤,挑了挑眉,就欲舒臂揽他入怀,不想这一动弹却牵扯到了后面的伤口,顿时脸色微沉,这才注意到那处难以启齿的部位上的淫伤,北堂戎渡察言观色,知道北堂尊越此时肯定是很不舒服,因此心中又是歉疚又是不安,遂连忙一骨碌坐起身来,伸手抚摩父亲汗涔涔的腰,小声道:“很疼罢?”说话间目光在北堂尊越的大腿上一瞄,就见虬实的肌理表面血迹斑驳,甚至还沾落着点点浊白,依稀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腿内深处,殷红片片,完全是一派情事之后的模样,北堂戎渡只觉得小腹一热,竟又有了几分冲动,因此不免在那弹性极佳的大腿上面狠摸了两把,吃吃豆腐解馋,这才提议道:“一身都是汗,咱们去洗洗罢。”北堂尊越重新合上双目,黑发微显凌乱,意似假寐,仍是躺着不动,淡淡道:“……等会儿再说,本王现在不想动,” 北堂戎渡知道他嘴里说是不想动,却只怕是动不得才是,只不过这人向来强势之极,从不肯稍作示弱罢了,一时心中好笑,凑上去亲着父亲的下巴,软言好语地道:“……爹既然不想起来,那就让我来代劳好不好?”北堂尊越眉眼不动,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但当北堂戎渡想要伸手抱他起来的时候,却双眼一张,一手推开北堂戎渡,然后随意用手缓缓将遮在脸前的乱发往后撩开,扯过扔在旁边的一件外袍披在肩上,便起身下榻,动作颇为艰难,慢慢直起腰来,姿态却是矜贵已极,不减威风,北堂戎渡清楚地瞧见随着北堂尊越赤脚踏在地上的时候,自袍摆空隙处露出的结实腿肚上,长长蜿蜒着一道红白相间的暧昧液体,不免心中一动,胡乱裹了一件衫子就下了地,从后面搂住父亲的腰,叹息道:“好了,我知道你爱面子,可是这里又没有别人,当着我的面还硬抗着做什么?非要摆当爹的架子,犟得像头牛一样……”他说着,抱住男人不放,好歹满嘴里死缠活赖,这一回北堂尊越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推开他,显然是默许了,北堂戎渡大喜,果然服侍得周周到到,将两人清洗了一番,之后又脚不颠地地忙碌了一通,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妥当熨帖。 待到诸事既毕,北堂尊越身穿一袭干净的棕红色内袍,半寐半乏地躺在榻上,一只胳臂枕在头下,腰部盖着杏子红金心闪缎薄毯,北堂戎渡侧身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瞧着男人,眉梢眼角之间都是笑,就如同偷着了鸡的狐狸,只因为这一次的欢好比起上回留下的印象,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简直让他快活到了极处,就连指尖也下意识地在父亲微露的锁骨处不住地游移,不知道要摸哪里才好,北堂尊越见状,单单扯动了一下嘴角,道:“……怎么,莫非没见过不成?”此时已经是下午,两人连饭都还没吃,北堂戎渡哂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好象是一个初尝人事滋味的毛头小子,正在努力讨好情人,过了一会儿,才道:“想不想喝水?……要不,弄点儿东西来吃?”北堂尊越眼神慵懒,干脆地道:“罗嗦。”北堂戎渡讪讪一笑,露出两处浅浅的酒窝,赔笑道:“你这是在恼我刚才要多了么?可那也是你答应了的,我自己其实也不晓得的……好罢,我下回再不敢了。” 北堂尊越听到‘下回’这两个字,不由得眼皮跳了跳,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北堂戎渡安静地瞧着男人,心中密密交织着欢喜和迷惘,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先前要做的那件事,因此眼里的笑容顿时有些冷寂了下来,然后重新挂起如常的笑意,道:“爹,把那个于丹笙交给我,怎么样?”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地闭上双目假寐,身上到底还是疼得很,只道:“……随你的便。”北堂戎渡这才笑了笑,起身拢一下头发,道:“那你休息一会儿罢。”说罢,自己便理一理衣衫,走了出去。 北堂戎渡走到外面,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周身上下无不舒坦,他想了想,遂唤来一个内监,道:“去,把那个叫于丹笙的人带来。”按 分卷阅读429 理说北堂戎渡虽是北堂尊越的独子,位高权重,但礼法之下,一般也不应该与父亲的宠侍有什么交集,不过他素日里毕竟积威极深,那内监虽不解其意,却也只是躬身应下,快步前去传话。 长殿中间流动着一汪清泉,与外面的水道相通,水色清澈见底,只有尺许深,里面游动着数十条颜色各异的小鱼,未几,一名十余岁模样的少年步入殿中,身穿锦衣,容貌极为秀美,眼底深处却是一副阴晴不定的颜色,面上略显犹疑,便是如今那于丹笙了。 二百一十七.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公平 于丹笙一路走来时,心中就已在飞快地不断计议,只因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北堂戎渡的真实身份——和他自己一样的转世重生者。他之所以得知这个秘密,便是因为北堂戎渡曾经为了消遣,无意中随手做出了麻将、扑克、纸烟这一类的物事,而于丹笙便是在三日前,才从北堂尊越那里见到过了这些东西,心下震惊之余,这才知道了北堂戎渡的秘密,因此眼下他也猜得出来,自己在醒转之后最开始所做的那些事情,已足够令北堂戎渡同样明白他的身份,于是今日北堂戎渡的召见,自然就让于丹笙心中琢磨不定,不知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心中虽是这样想,脚下却已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乾英宫,于丹笙跟在前方带路的内侍的身后,走过幽深富丽的长廊,穿过六角月洞门,这才停在一处朱红的殿门前,两旁自有宫人将青竹皴香细帘卷起,那带路的内侍手上轻轻一甩拂尘,往后退开了半步,便是示意他自己进去了,于丹笙皱一皱眉,按捺住心下此刻复杂的情绪,举步跨过高高的漆黑门槛,径直进到殿中。 刚进到里面,就见一天一地的明光,日色琅湟,馨香扑鼻,满眼所见的物器皆是精洁奢丽以极,流苏画帘,彩帐珠帏,几只耸肩汝窑梅瓶内插着时新的鲜妍花卉,窗口竖有八骏照屏,长殿中间流动着一汪尺许深的清泉,水里有数十条彩色小鱼正游动着,一张西番莲花打底的楠木樱草色坐榻置于上首,榻上半倚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并未束冠,虽是坐着,却也仍然看得出身材修长若濯濯春柳,,内穿月白色湖绸大袖衫,外披一件黛青色的的宽袖舒领华服,长发乌黑油亮,半挽半散,以一根长簪插住,肤色极为白润,双眉飞扬宛若墨画,唇色亦如丹朱,鼻梁高挺,赤脚趿着一双精心绣了青翠竹子的软底便鞋,踩在厚厚的织花毯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袍袖翩翩,但整个人却又尽显一派尊荣华贵之气,且下颔微微抬起,流露出一股出自于骨子里的高傲之态,就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人能够值得他去正视一般。 北堂戎渡……于丹笙一眼看到这名少年,脑海中立即就掠过这一个念头,他一时乍见对方之下,即使是见过北堂尊越那样的美男子在先,且又听说过眼前这人心思缜密,行事狠绝,但此时看见这个五官与北堂尊越十分相似的年轻人,却也仍然要不由自主地为对方那种锐利且湛然的美所震慑……正怔忪间,却忽听那人徐徐道:“……哦,见了本世子,怎么也不跪?” 北堂戎渡大马金刀地斜倚在坐榻上,眉似晓山如翠,双目仿若朗星,一眼望去,澈蓝如水,却又在流转审视之间,偶尔几不可觉地闪过一丝锐利的颜色,狭长的凤目里三分冷淡,三分漠然,且又有四分的凛冽,倚坐上首,神情既不淡漠也不关注地注视着远处的那个秀美少年。 只这么被对方用目光略一打量,于丹笙就立即感觉到被那视线扫过的地方就仿佛是让刀刮了一样,有一种隐隐的细微刺痛感,他微吸一口气,双手在袖中一点一点地握起,一面缓缓屈膝跪了下去:“……于丹笙见过世子。”话刚说完,却已抬起头来,在此之前,他已经打听过关于北堂戎渡的一些事情,因此眼下目中未免有某种压抑之色,到底还是忍不住,目光炯炯地看向远处那个似乎与自己这个身体差不多同龄的上位者,北堂戎渡见状,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是在微笑,心里却已经可以肯定这于丹笙一定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因此神情平静,面上无踪无迹,却轻笑道:“……你这人也算是有趣,炸药是那么好做的么?况且以天下如今这等匠艺所限,终究局限太多,莫非你以为凭借这个东西,就能当真派上大用场不成?” 此话一出,于丹笙一愣之下,也没想到北堂戎渡这么快就在自己面前自揭身份,不过既然听出对方的语气当中还算是和缓,神色也觉平朗,因此眼中便是微微一亮,面上已展开了笑容,起身笑道:“世子既然已经这样说……谢予杭,二十一岁,学生。”北堂戎渡听了,微微眯起了双眼,看着七八丈外的少年,从那张极为秀美的面孔上除了看到满满的他乡遇故知的刻意亲近之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反面异样情绪,虽然对方掩饰得不错,但面对着北堂戎渡这样浸淫人心、玩弄权术多年的上位者时,也仍然无所遁形。北堂戎渡一双雪白修长的手随意放在两侧的靠几上面,无形之中,就显露出一股隐隐的权贵做派,却没有像于丹笙一样,报出自己本身的姓名来历,只神态英威,微笑道:“近来,你似乎比较受父亲宠爱……” 于丹笙闻言,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嘴唇紧抿,似是想到了什么屈辱的事情一般,既而抬头去看北堂戎渡,却发现对方的眼神还是十分平静的,甚至没有丝毫的波澜,唯见那薄薄的唇边显出一痕斜斜上挑的阴影,神态矜荣,在看向他的时候,完全没有曾经前世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之意,而是与北堂尊越简直一模一样的情态——那是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冷静眼神。 于是此时此刻,于丹笙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极度的不平与悲愤之意,胸口也微微起伏着,他怨恨自己先前的遭遇,并且因为北堂戎渡这个幸运的‘同乡’的绝顶运气而感到一种心怀不平的忿忿——同样是人,为什么一个是出生在高门大阀,天生就要被其他人去仰望、去讨好,而自己,却要被另一个男人紧按在身下,肆意凌辱,并且还不得不去曲意逢迎,毫无尊严? 想到这里,于丹笙心中一时间滋味难言,双拳亦在袖中紧紧握起,北堂戎渡目光凌利如刀,扫了他一下,对于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差不多已经能猜到七八分,却听于丹笙沉声道:“……世子和我不一样,一来就是高门大户子弟,素日里锦衣玉食,事事顺心,而我……”北堂戎渡倚在榻上,却渐渐笑了起来,打断少年的话,只摇了摇头道:“我问你,你可是愿意留在宫中?若你不想在我父亲身边的话,那我 分卷阅读430 便给你一些银子,你拿着这些钱,足够去乡下买田置地,娶个贤惠妻子,生几个孩子,衣食无忧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怎么,你觉得如何?” 于丹笙先是一怔,随即就心中一转,飞快地筹划起来,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一切,看着这等奢华以极的布置摆设,看着北堂戎渡神情闲适,却举手投足之间都满是当权者威仪的姿态,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股极度不甘的念头——不,为什么别人可以权势通天,手握万人生死,而我就只能碌碌无为地买几亩田地,娶个平庸女人过一辈子?我,怎么能够甘心…… 思及至此,于丹笙便缓慢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愿意留在汉王身边。”北堂戎渡听了,唇边笑容也不变,但一双眼睛里却已闪动着冰冷的光芒,就好象已经完全看穿了什么一般,随手取了一块龙涎香,放进旁边的一只错金貔貅香炉当中点燃,溢出缕缕幽香,然后抬手扇了扇那逸出的白色轻烟,使其朦胧了脸上那丝淡漠微笑的表情,烟岚飘摇缭绕,悠然道:“哦,是这样啊……那么,人各有志,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 北堂戎渡说着,突然间语气变得轻缓而森冷,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我不会勉强你……”说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闭上了,意似假寐,于丹笙见状,诧异之余,不免心中念头百转,却忽然只见北堂戎渡的眼睛蓦地又睁开了,仍然还是那么透蓝,澄澈清亮如水,再好看不过,但此时此刻,其中却是分明闪动着慑人心魄的寒光,那样冷漠冰寒的视线,甚至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深处发抖,整个人的气势全都变了,眉宇之间厉气纵横,哪里还是方才的模样?若说一开始对方还是雍容贵丽的凤鸟,那么现在,就分明是择人欲噬的凶兽了!于丹笙乍见之下,心头大震,双腿亦登时觉得发软,几不能立,他怎知北堂戎渡多年来久居上位,所培养积聚出来的威势岂是小可的?更不必说前几年驰骋疆场,杀人盈野,在其面前,即便是朝中百官也要心下惴惴,又怎会是一个普通人能抵抗得住的!好在北堂戎渡这副神情只是一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错觉,但此时于丹笙已经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对方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杀机,因此心神俱颤,脚下本能地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北堂戎渡见状,漫不经心地吹了吹香炉里渐飘渐散的白烟,道:“在我面前,你也敢自称‘我’?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眼下在这世上,可以有资格在我眼前自称‘我’的人,没有几个,这其中,肯定不包括你。”北堂戎渡淡淡扫了一眼于丹笙,薄唇微动,道:“……跪下。” 此言一出,于丹笙当即心下一颤,他看见了北堂戎渡的眼睛,那蓝色的瞳孔里面,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压迫之意,令他不由自主地缓缓跪了下去——哪怕是心中翻腾着无尽的屈辱与不甘。北堂戎渡对此似乎无知无觉,只将视线稍稍往下看去,打量着自己雪白如玉的白嫩指尖,轻声闲闲道:“怎么,难道你觉得因为我和你来自一个地方,所以就会像你一般,跟你讲什么平等、互助、自由?啧,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做事遵循的是这十几年来受到的‘落后’教育,那么,既然你拒绝了我的建议,那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北堂戎渡神色恬淡从容,带着几分漠然的味道,身上充满了懒洋洋的姿态,似乎懒得把对方放在心上,森冷平静的口吻中清楚透露出明白无误的杀意,让于丹笙全身不寒而栗,不由得猛然抬头,不能置信一般地道:“你、你要杀我?……为什么?!我又没有得罪过你!” 北堂戎渡不置可否,只懒散了声音,随口说道:“没有‘为什么’……不,其实是有的,因为你得罪我了,让我不太舒服——你动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明知道你不可能对其产生什么影响,但你有那个想法,那就已经足够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弹了弹指甲,面上微有笑意,就如同偶尔有动机的任性一样,精密,矛盾,并且隐隐抑郁可怖,只补充道:“我讨厌一切解释……”于丹笙此时已经知道北堂戎渡完全动了杀心,恐惧惶怖之余,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一骨碌从地上站起身来,眼中燃起了恐惧的火焰,突然间嘶声质问道:“我动你什么东西了?……不是!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我是和你一样的人,你害怕我影响到你,妨碍了你,是不是!”北堂戎渡大笑,饶有兴致地捏着手上温润的扳指,看着于丹笙道:“害怕?影响我?妨碍我?有意思,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你以为,会吟几句诗,说几句见解不同的话,就能把这世间的人哄得团团转?还是你当真能做出什么炸药武器,或者一些这里没有的东西,就可以凭此青云直上?或者以为借你从前比这里的人宽一些的眼界,弄些小心机小花样,便会把其他人玩弄于鼓掌间?可笑,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如果这些真有用、真能做得出来的话,我早就做了……眼下我教你一个乖,一个人无论怎么心怀抱负,也永远改变不了整个天下,只能让自己改变,来适应周围已经规定下来的秩序。” 于丹笙脸色青白,眼中已布上了点点的血丝,突然间口中低嘶道:“……我不服!这不公平,完全不公平……”他踉跄了几步,猛地惨笑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到了这里,立刻就是北堂家的子弟,无遮堡的小公子,所有人都要讨你欢心,而现在,又是汉王世子,前途无量,而我一来,明明是个男人,却要去做别人的男宠,被你那个爹肆意凌辱玩弄,偏偏却又没有法子保护自己,为了活着,活得更好,不得不去逢迎他,讨他的喜欢……为什么!”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质问,冷笑一声,徐徐道:“怎么,想不通?莫非像你这样怨天尤人就有用了?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公平,从来就是这么不公平,如果你觉得不甘心,那你只有自己努力去改变这一切,不然只是大叫着不公平没天理,只想等天上掉个馅饼来,可能吗?不错,我是出身比你好,但我若本身是一个没用的东西的话,只靠一个出身,估计现在也早就死了,我如今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搏来的,所以,在你大喊不公平之前,为什么不想想我曾经都为现在的一切付出过什么?”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心中记挂着北堂尊越,因此哪里愿意把时间过多地耗费在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遂起身一抖长袖,道:“刚才让你选,可惜你却选错了,所以,生死怨不得别人。”说着,翻手一弹,隔空以真气点住了于丹笙的穴 分卷阅读431 道,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不至于会泄露出自己的秘密,也不能挣扎,这才长声朝外面唤道:“……来两个人。”不一时,两名太监便快步趋入,北堂戎渡抬一抬下巴,道:“弄出去,清理干净了,就说是我说的。”那二人自然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虽说北堂戎渡处死自己父亲的男宠十分不妥,细论起来已经是大为逾越了,但北堂戎渡向来积威甚深,又极受北堂尊越的爱重,因此两名内侍不敢犹豫,立即一左一右地将于丹笙架了出去,北堂戎渡见了,忽然想到自己这莫非是在吃醋么?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倒特地叫来处置了……想到这里,自己也不由得失笑,惊讶于心中这样强烈的占有欲,遂摇了摇头,自去看北堂尊越。 整个巨大的深殿里面都充满了沁人心肺的奇异花香,北堂戎渡拿不准父亲到底睡了没有,因此脚下越发轻缓,一丝声音也听不到,等到走近了,才看见北堂尊越躺在阔榻上,双目闭合,呼吸均匀,很平稳的模样,肤色类雪,衬着单薄的衣袍,露在衣领外的脖子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零星散布着一些吮咬啃噬的淤痕,北堂戎渡见状忽然就笑了,他双手抱胸,歪着头,居高临下地认真审视着自己的专有情人,眉宇间的英气明显软和起来,然后弯腰想去用指尖触摸对方闭起的眼睑,但还没等到完全碰上去的时候,就又改变了主意,换作伸手去拈起父亲散落在流苏软垫枕间的一缕黑发,放在唇上轻吻了一下,却不防北堂尊越突然睁开了眼睛,带有几分戏弄之意地看着他,北堂戎渡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热,道:“……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北堂尊越右臂一舒,将手放在脑后枕着,漫不经心地笑道:“……刚才去处置那个于丹笙了?”北堂戎渡从容不迫地俯身凑过去,轻吻了一下男人的脸庞,含糊说道:“……怎么,少了这么一个美人儿,你不舍得啦?”北堂尊越闻言抬眼看他,嘴角斜挑出一个揶揄的笑意,嗤道:“……怎么一股酸气。”北堂戎渡叹了一口气,唇边绽放出肆意的笑容,拈起北堂尊越的一缕头发,稍微拉了一下,一面轻声抱怨道:“哪里酸了……好罢,你现在心里肯定正在得意,觉得我为你吃醋了,是不是?”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左手抬起来圈住少年的腰,把他拽过来亲吻,北堂戎渡被父亲扯得一个踉跄,栽倒在对方身上,不过倒也没恼,只是一愣之下,看见父亲惊心动魄的俊颜越贴越近,便嗤嗤笑着去迎合男人的吻,父子两人温热的嘴唇永无厌倦地贴在一起厮磨,过了一会儿,等到彼此松开了,北堂戎渡才低声笑问道:“刚才做的那几次……舒服吗?我的本事让你快活了没有?”北堂尊越双眉一竖,似欲发作,但顿一顿,又重新平展起来,含糊地‘哼’了一声,并不算是回答,北堂戎渡得寸进尺,见对方不肯说话,一只手便伸进北堂尊越的衣襟里扯了扯,露出白玉一样的肌理,然后极尽挑逗地抚摸那厚实的胸膛,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盈盈笑意,软言软语地继续引逗道:“说啊,到底爽快了没?不许说谎。”北堂尊越被少年逼得发恼,根本就不愿理他,用手肘把上身半撑起来,将北堂戎渡从身上推下去,忍无可忍地放低了声音咆哮道:“……你个不孝子,闭嘴能死?” 然而北堂戎渡却是笑不可遏,只扭身再次缠上去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在父亲漆黑的发丝当中,嘿然笑说道:“这么凶干什么,刚才我一直都没动,全是你在控制局面,明明是你强奸了我,现在享用完了,就翻脸了么?”北堂尊越被这番颠倒黑白的强词夺理噎得无语,索性直接夺去了少年的唇,狠亲了两下之后,一把就将北堂戎渡撇到旁边的空处躺着,北堂戎渡摔在柔软的垫子上,笑得软倒,慢慢松展开了身体,低声笑喃道:“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北堂尊越听了,没睬对方,只向后重新躺倒在榻上,略垂了眼睑,却在无声处将自己微弯起来的唇角隐藏在表面下,也不知是不是在笑,北堂戎渡侧过头来看他,用手指轻轻放在了父亲的唇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殿中深静,是只为彼此而生的良辰。 二百一十八.为何偏偏遇见她 窗外晌午的日光分外炎热,远处传来的蝉鸣声亦是显得有气无力,牧倾萍看向外面,右手无意识地轻划着桌面,带动得腕子上的一串珊瑚镯子也‘咯啷咯啷’地响,正等得有些躁时,却忽听外头有人欢喜道:“……小姐,大公子已到了。”牧倾萍登时站起身来,忙道:“还不快请哥哥进来!”话音既落,不多时,只见两个宫人已打起细竹帘笼,一个修长的身影跨步而入,身穿从三品武将服饰,剑眉朗目,面色颇沉静,眉宇之间英毅之色微敛,正是牧倾寒。 牧倾萍自从前时嫁与北堂戎渡之后,只因按照规矩,不得随意出宫,因此就再也不曾回过家中,如今见了兄长,不由得当即眼圈就微微红了,泫然含泣的模样,疾步上前,就如同先前还在闺中时的形容,伸手牵住男子的袖口,轻声道:“哥……”牧倾寒神色如常,下颔比先前似乎略瘦了些许,隐隐透出几分成熟之意,眸光沉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妹妹,见她装束华贵婉约,脸色红润,应该是过得还好,便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而却道:“……虽是兄妹,毕竟内外有别,我如今既是青宫外臣,你如何却派人去前面打探,请我来此。”牧倾萍扯着兄长的衣袖拉他坐下,吩咐送上饮品来,这才强忍着泪意,道:“我好容易打听到今天是你当值,便叫人请你过来,哥,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你和爹娘了……”牧倾寒面色微缓,仍然是素日里平淡的神情,取下头上戴着的勒翅帽,放在旁边的桌上,道:“在宫中可还习惯么。”牧倾萍双眸似睐,微抿了朱唇,低头用手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地把玩着绣帕,笑容当中隐约有些疏离,轻嘘一口气,淡然‘嗯’了一声,只说道:“还好罢,也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牧倾萍说罢,又顿了顿,才补充道:“……北堂待我也不错,哥哥你放心,也让爹娘放心,一家人都不必牵挂着我。”牧倾寒听了,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兄妹两人闲聊片刻,此时有宫人送上冰镇的梅子汤来解暑,牧倾萍亲自捧了一盏送到牧倾寒面前,只含笑说道:“外面热得很,哥你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罢。”牧倾寒接过汤盏,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淡淡道:“不了,今日还有公务,我坐一时便走。”牧倾萍听了,略静了片刻,眼中难免有失望之色,却知道哥哥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更改,于是收拾心情,定一定神,唇边露出些许浅浅笑意,复笑道:“对了,哥,说起来, 分卷阅读432 我……”刚说到这里,却忽然听见外面似乎有孩童欢快的清脆笑声,打破了午后凝滞的安静,牧倾萍本能地朝窗外看去,便见不远处两旁开遍了各色鲜花的小径上,正有一个粉嘟嘟的小人儿往这边跑,后面紧跟着一群宫人,自是北堂佳期,牧倾萍见了,于是就不由得笑道:“这丫头怎么来了?”说罢没过多久,北堂佳期就已经跑了进来,笑嘻嘻地扑在牧倾萍腿前,扯了她的的衣角,,脆生生地道:“……夫人!” 牧倾萍见状,忙拉了北堂佳期柔软的粉白小手,微微诧异问道:“露儿怎么跑这里来了?”一面说,一面让人取来几样糖果之类的精巧小零嘴儿,抓了一把放在北堂佳期的小手里,北堂佳期雪白的额头上微有汗意,咬一咬自己细嫩的手指头,笑吟吟地说道:“阿爹睡觉,还没醒……”说着,就吃吃地调皮笑了起来,牧倾萍听了,就知道她是趁着沈韩烟正睡午觉,自己跑出来玩了,遂用指尖轻轻点一点女孩儿精巧的小鼻子,笑道:“你啊,怎么这么淘气!” 北堂佳期没答话,却是歪着小脑袋看向旁边的牧倾寒,漂亮的金色眼睛一直打量着对方,心下好生奇怪,只因她从来没有见过牧倾寒,因此自然是不认得的,完全是陌生人,只觉得十分好奇,然而牧倾寒却自北堂佳期进来的那一刻,目光便没有再收回去,于瞬间的微怔之后,就在漆黑的双目当中隐隐流露出一分喜爱与复杂之意——只因当初在北堂戎渡心中,这天下间的女子无疑是北堂迦美貌第一,因此自然就把‘蓉蓉’的模样弄得与北堂迦有些相似,而牧倾寒当年初次见到与北堂迦一模一样的许昔嵋时,虽发现这一点,也还不曾多想,直到后来以为‘蓉蓉’是北堂尊越的禁脔之后,联系往事,便猜测或许是由于北堂尊越深爱北堂戎渡的母亲北堂迦的缘故,这才将与北堂迦有些相似的‘蓉蓉’作为禁脔……如今说起来,北堂佳期虽还年幼,但五官却也开始看得出与北堂迦相象了,因此自然也与‘蓉蓉’有些仿佛,牧倾寒一见之下,如何能不注意?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了几许亲近喜爱的想法,旁边牧倾萍也是见过‘蓉蓉’的,思索须臾,就已经明白过来,既而心中一动,知道只怕是勾起些许前尘,如何能不察觉到哥哥的反应,因此便牵着北堂佳期的小手,宠溺地用手摸一摸女孩儿的额发,笑着告诉她道:“露儿,这是你爹爹的表兄,说起来你可以叫‘伯伯’的,好不好?” 北堂佳期听了,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并不完全清楚是什么意思,然而却也依稀明白了大概,因此便用力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转而就睁大了眼睛,仰起雪白的小脸朝着牧倾寒看了看,略想一想,忽然间就灿然一笑,十分欢快的样子,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白牙,酒窝微现,语调稚气地脆声道:“……伯伯!”牧倾寒见状,仿佛这才蓦地醒神,心思渐定,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片刻之后,才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忽然间想起当初与心上人曾经谈起过两人日后关于孩子的事情,思及至此,只觉得若是彼此之间没有那些波折,必是已经早早成了眷属,只怕也会有这么一个和北堂佳期一样,好似玉娃娃一般的可爱小女儿…… 牧倾寒想到这里,一时间心中自是滋味难言,即便是此时盛夏如火如炽,也几乎耐不住心中的那一分寂寥寒意,面上亦是略略现出些许的倦容来,旁边牧倾萍却是已经命人送了一盆清水,亲手取了鲛缲帕子浸湿了,然后稍微拧了两把,去替北堂佳期仔细擦掉额头上的薄薄细汗,牧倾寒目光落定,微微转过脸去,放下手中的冰镇梅子汤,碗内的汤匙碰在碗壁上,发出‘叮’地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只说道:“……时辰不早,我还有公事在身,应当回去了。”牧倾萍心中虽想再多和哥哥说一会儿话,但也到底还是站起身来,抱了北堂佳期,一直送牧倾寒到了外面的垂花门处,谆谆叮嘱道:“哥,回家让爹娘不要挂心,我在宫里过得很好。”牧倾寒微微点头,目光在北堂佳期身上停了停,再没说什么,便直接回身沿着小路离开了。 …… 晚间北堂戎渡留在乾英宫还没走,陪北堂尊越吃了饭,在一起说话,彼时有新贡的鲜荔枝送上来,北堂戎渡坐在一旁慢慢剥着,将莹白如冰雪的果肉送到北堂尊越唇边,笑道:“这东西凉,我只给你剥几个,就不准再多吃了。”北堂尊越眼下正半倚在榻上,身后靠着几个软枕,闻言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北堂戎渡一眼,漫不经心地张口接住荔枝,咬在嘴里嚼了几下,然后便吐出核来,嗤道:“……怎么你倒开始絮叨起来了。”北堂戎渡随手从小几上又取了一枚大而圆的荔枝,低头认真剥去外壳,面上神色和顺,但笑不语,但这回却没有再把果肉喂给北堂尊越,而是自己吃了,这才侧头微微一笑,说道:“爱听不听,难道谁还非管你不可。” 北堂尊越一手按住少年的手腕,身下铺着的凉簟触之如玉,习习生凉,只低笑道:“油嘴滑舌。”说着,自己顺手拿过一把扇子,往脸上扇着风,北堂戎渡看了看记时用的金漏,然后回过头来,道:“今天够累的了,你也该早点儿睡了。”北堂尊越闻言,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金漏,见时辰还算早,就道:“这才戌时过半,本王睡那么早干什么?”北堂戎渡耸一耸肩,故意觑了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还这么早,足够笙歌酒绿的,只怕要在温柔乡里滚一滚才睡得着,既然这样,干脆我便给你叫几个来。”北堂尊越大笑,伸手拢住北堂戎渡的肩膀,揶揄道:“……还说从不吃醋,那你这是在干什么?”他这一笑之下,不免连双肩也微微动了动,却不防牵扯到了身下的伤处,顿时眉宇一滞,既而微带恼意地哼了一声,北堂戎渡见状,马上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因此幸灾乐祸地说道:“嘿,看你还敢不敢了!”说着又露出满脸舒爽之色,取了锦帕将手上的果肉汁液慢慢擦拭干净,翘着二郎腿笑语道:“……啧,看你这个样子,只怕是任凭我叫了什么样的美人来,你也有心无力了罢?” 北堂尊越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只半合了双目,意似休息,北堂戎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把食指按在北堂尊越的唇上摩挲了两下,然后低头亲一亲父亲的脸颊,略觉歉然地笑了一笑,小声说道:“……是不是还疼得很?”北堂尊越也不睁眼,只动了动削薄的唇,声音慵懒道:“死不了。”北堂戎渡轻轻笑了一声,上身半贴在北堂尊越胸口上,用脸蹭了蹭男人的衣襟,静静听着北堂尊越沉稳的心跳声,说道:“今天咱们俩胡天胡地地弄了半天, 分卷阅读433 你已经够累了,就算是你身强力壮不觉得累,可起码也是受了伤,凭你怎么武功盖世,那里不也该疼一样疼么……还是早些睡下罢,好不好?”北堂戎渡一面软语劝说,一面已起身取了一炷安神用的香来点燃,随手插在一只紫金香炉当中,放到北堂尊越榻旁的小几上,北堂尊越没说话,仍旧合目假寐,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一笑,反手放下珠帐,又过了一会儿,见北堂尊越似乎是真的渐渐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解开最外面的一层鲛帐垂下,径自出去了。 一时出得乾英宫,但见月朗星稀,夜风徐缓,北堂戎渡摆摆手,驱退了几个跟着他的太监,只自己一个人顺着六棱石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准备回去,此时皓月清婉,荷香满遭,夜幕下,只听见草丛里虫声唧唧,十分适意,北堂戎渡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负手而行,但当其走过一处僻静的小径时,却突然间哼了一声,打破寂静,且抬头低喝道:“……什么人?”与此同时,身形已是一晃,眨眼之间就已经飞身而起,右手朝身前一探,就呈爪状直取前方。 夜色中,两条人影快如闪电,转瞬间就已互相交手四五招,北堂戎渡十指如钩,招招直指向对方的周身要害之处,却忽然间出声惊讶道:“……怎么是你?”说话间硬生生收回攻击,两人一同落在地上,北堂戎渡当即一把就薅住了那人的衣袖,目光当中既是惊讶又是意外,转眼之间面色微恼,长眉竖起,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糊涂!你在想些什么,私自夜闯王宫究竟是什么罪名,难道你会不知道?莫非还要我亲口告诉你不成!” 那人一身沉蓝色掐牙袍子,黑发如墨,旁边的树荫在如钩冷月下凄森冷冷,将他的半边面孔都遮在了阴影当中,只看见一双眼睛极为沉静,却分明是牧倾寒。北堂戎渡面上已是微微变色,随即气恼无已,神色肃峻道:“你想干什么?你这样私闯王宫,要是让人发现了,连我也脱不了干系……你向来行事稳妥,如今却怎么糊涂起来!”牧倾寒面庞棱角分明,双目沉沉间好似更添了几许刚毅之色,一身疏冷的蓝衣在夜里凉静得好似悠悠的无边月色,听到北堂戎渡的质问,却并不接口,片刻之后,才双唇微微一动,沉声说道:“……我在找蓉蓉。” 北堂戎渡乍听之下,不免顿时一愣,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人喝道:“……谁在那里?!”北堂戎渡面色一沉,随即松开牧倾寒的衣袖,须臾,一队巡逻的侍卫已然迅速临近,显然是方才北堂戎渡与牧倾寒之间的交手惊动了这些人,因此即刻赶来,诸人见到北堂戎渡,不免一愣,方才的警戒之心当即无影无踪,其中有领头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垂手小心道:“……卑职不知原来是世子在此,一时冒昧,请世子恕罪。”北堂戎渡见了,收拾一下心情,皱眉道:“没什么事,都散了罢。”众侍卫唯唯诺诺,随即整队迅速离开,北堂戎渡这才回过身来,眉头紧拧,目光在牧倾寒的脸上深深看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随我回宫去。” 未几,车马徐徐间,两人便已回到了青宫,进到北堂戎渡的寝殿当中,此时夜已近深,月色迟迟,几名宫人正在殿内挑灯燃香,解下红酥帐,月光从花窗外透进来,洒下一地薄薄的银辉,周围静悄寂寂。北堂戎渡一步跨过门槛,不耐烦地道:“……你们都出去。”殿内侍奉的宫人见状,忙躬身退了下去,带上殿门,掩住一室无声,北堂戎渡来回踱步,俊美的脸孔半隐在灯影里,神色微微阴沉着,墨染般的黑发半垂下来,逶迤在背后,过了片刻,才忽然叹道:“……你怎么这么冲动,我早就已经说过了,你是找不到她的,王宫那么大,屋宇上万间,莫非你要一个一个地搜不成?一旦被人发现了,你……”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停口不提,却见牧倾寒半边脸被光线遮住,容颜端方,凝眉肃肃,并不开口辩解,北堂戎渡看着这个男子,轻咳了一声,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平生自视甚高,也从来不肯欠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不屑于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是有些懊悔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话,当初他说不定就不会因为想要得到那枚荼罗丹以便助自己突破,而去招惹眼前的这个人……北堂戎渡向来高傲冷血,但心中,却一直知道自己确实是亏欠了牧倾寒许多,只怕是害人一生,这世间但凡是债务,就总有能还清的一天,但说到情债,却又怎么是能还得了的? 桌上搁着一座双龙争珠小鼎,几缕轻烟纷郁而出,在镂刻成精美云海的细小空隙当中袅袅升起,聚而又散,那甜甜的香味非但没有给人以平和沉静的作用,反而叫人心里隐隐生出一丝躁意,北堂戎渡皱着眉头,随手把外袍脱了,只剩下里面那件月白色的软绸长衣,见桌角有一壶浓茶,便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薄如白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道:“今晚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了,我确实没有想到过,你居然也会有这么冲动莽撞的时候……” 时间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凝住了一般,似乎过得格外缓慢些,薄纱制成的宫灯当中,橘色烛焰静静拉长着,四周静悄悄的,将两个人的面孔涂成温暖的颜色,却也同时拉出了阴影,一时间闷闷无已,牧倾寒听得此话,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不复刚才的平淡,却也没有更多的波动,只凝神不语,即便是沉默,也掩不住眉宇之间的些微疲倦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嘴角轻轻挑起,道:“我和蓉蓉已经分开很久……我很想见她一面。”北堂戎渡听了,一怔之下,顿时没了脾气,只得泄劲地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撂,心下明明知道自己当初那样做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成大事者,就是应不拘小节,不择手段,但即便他能够给自己找出一千一万个借口,可是在心底,他却仍然知道自己是内疚的,因此半天才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死心塌地,值得吗?牧倾寒!”北堂戎渡说着,面上如同聚雪凝霜一般,他甚至心中苦笑着想,若是自己当真是个女子,说不定……说不定还就真的可能嫁与眼前这个人了,可是偏偏却天意弄人,牧倾寒确实是一片痴心,情深似海,只不过,这样的痴情,这样的不悔,却终究还是抵不住现实的无情,注定是得不到什么回报的,世事就是如此,又徒叹奈何! 也许是烛火燃得久了的缘故,牧倾寒眉心间的阴翳如同清水之中的一丝墨痕,随着涟漪渐渐散开,他看向北堂戎渡,一双眼睛明如寒星,面上的神情却沉静似水,很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于他而言,一生有 分卷阅读434 再多的荣华富贵,地位权柄,但这一生一世,若是没有心中所爱之人在侧,这些也仍然只不过都是些无用之物罢了,能在寂寞的夜里唯一带来温暖回忆的,有一个人,也只有那一个人,其实平生所求,如今才知道原来只不过是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而已,但这样看似简单的心愿,却又根本可望而不可即…… 周围突然就这样安静起来,几乎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够听见从殿外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一下下的更鼓敲响,连烛芯也渐渐烧得长了,露出上方烧得漆黑的一截,就仿佛时光被谁动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拉抻着,扯慢了,令人不敢去触碰,把什么东西给一点点蚕食殆尽,北堂戎渡默然无语,他看着面前的男子,看了足足有半刻,远处记时金漏里的水一滴又一滴地坠下,声音在夜晚中越发清晰可闻,也好象是一滴又一滴地敲在心上,此时北堂戎渡心里一点也不快活,只因种种事端皆是他亲手所为,亲手种下了苦果,却让对方独自承受折磨……其实他自己对这个人并不是无动于衷的,怎么会当真无动于衷呢,那样强烈的爱意,纯粹的恋慕,能够像火一样把人烧干,也可以像水一样将人溺毙,有几个人真的会毫不动心?他虽然为人无情寡义,却也到底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牧倾寒对他的好,对他的痴心与爱意,莫非他就当真没有丝毫动容么?当然不是!他动过心的,哪怕只有那么一刻,哪怕理智很快就将其用力压下去,却也无法抹杀他北堂戎渡对牧倾寒曾经有过心动的事实……—— 或许时光就停在多年之前他们相遇的那一段时间也是好的罢,看上去无忧也无虑,彼此之间的每一天都只是充斥着笑语和情意,即便其中一个人怀有算计和目的,无邪灵巧女孩儿的画皮下,是心机深沉步步筹谋的少年,可是再做戏,再做假,起码表面上也仍然是快乐的,情深爱重,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失去,于那魂牵梦萦之处,诉不尽遗恨绵绵,道不完牵肠挂肚。 二百一十九.疑问 朱红的雕花长窗外透进来一缕清幽如雾的月光,淡淡洒在地上,投下一片一片大小不一的斑驳银辉,烛火忽然‘吡剥’一声响,焰花重重一跳,幽幽黯淡了一瞬之后,就又重新明亮了起来,北堂戎渡被这点细微的声响一扰,回过了神来,却抬头看向旁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万里江山图,看那松涛千顷,云海叠叠,只那么静静静静地看着,虽未出神,却也好象有些轻微的恍惚,其实他瞒了牧倾寒那么多年,严严实实地瞒着,骗着,只因为有跨越不了的距离永远清晰地横在他与他面前,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可能,纵使牧倾寒再痴心情长,再那么日日夜夜地想念,他心爱的那个叫作‘蓉蓉’的女子,也终究只是一个假象,一个从来也不曾在这世间存在过的人,一个出于某种目的而被捏造出来的美丽少女,永远也不能够以‘牧倾寒妻子’的身份出现在现实当中……其实北堂戎渡不是没有想过,将真相告诉牧倾寒,但这样的事实对于对方来说,似乎是太残酷了些,既然如此,又何必戳破了呢,还不如就让牧倾寒无法忘怀的‘蓉蓉’如同一朵未开的花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里,清晰如初,恍若昨日,也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总应比一朝将表面的假象血淋淋地用力剥离开来,要好得多罢…… 殿中似乎有些暗,其实明明烛火是很亮的,但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让人莫名地觉得光线只有那么一点点,北堂戎渡袖口处缀着些许浅三叶草形状的刺绣,浅绿色的丝线在灯光下显得凝暗而无精打采,就如同即将枯萎了一般,他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便把目光从墙上挂着的那幅万里江山图上收回来,既而转向牧倾寒,烛光中,这个年轻的男子容貌英俊,神情轩好,这样的一个完全符合大多数少女春闺梦里人要求的男子,却因为他北堂戎渡创造出来的一个虚幻形象,很可能就那么孤独一生,此时相对之间,北堂戎渡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愧疚到底有多少,但其实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真正正地曾经涌起过一股冲动的,想要走到这个男子面前,将真相全部告诉对方,并且说‘我可以弥补这一切,只要你愿意’,如果这人能够接受的话,他甚至可以以北堂戎渡的身份,继续将‘蓉蓉’与牧倾寒之间的感情延续下去…… 但是这毕竟只是暂时的冲动,根本不足以压倒理智,不过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用力按了下去,只因为北堂戎渡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的父亲北堂尊越,他承认,他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节操、在自私自利的同时又没心没肺的混蛋,但北堂尊越在他心中,却总是不同的,北堂戎渡不愿意在那个男人面前成为一个负心忘义的人,或许北堂尊越并不怎么在乎他与其他人床笫欢好,但这其中决不包括感情,北堂尊越从来没有能够与别人分享自己心爱之物的心胸——因此如果一定要作出一个明确选择的话,北堂戎渡宁可自己辜负的那个人,是牧倾寒。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的眼神看不出任何异常,他看了一眼牧倾寒,瞧出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一时的异样,亦不曾有任何捕风捉影的忖度,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嘴角含着一丝平和的意思,道:“……今晚的事情不能再有了,你向来为人稳重,我相信你冷静下来之后,就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冲动了。”牧倾寒容色淡淡,温暖的烛光柔和地覆过他英毅的眉眼,却抚不平上面缠绕不去的阴霾,他一生当中所有的感情,都在二十多岁的那一年里全部给了出去,倾尽在那一个人清灵如水的笑容里,甚至足慰平生,以至于哪怕其后的时光再漫长,但只一句‘曾经沧海’,就让他再也无法第二次为谁动心,其实于他而言,一生所求之事,不过是想要与心爱女子白首相偕而已,纵使世间软红万丈,又何曾抵得过那一个人的真心相待—— 点点相思无处诉,只尽数化成了当初的那一句‘你可要一个愿意为你一世簪花的人么’。 夜色已深,白日里的燥热仿佛已经无声地褪去,开始有些凉了,远处的更鼓声也生硬地一下又一下,叫人无端心悸,或许是光线凄迷,让人容易产生错觉的缘故,连牧倾寒漆黑的眼中也隐约有了恍惚的颜色,不过这到底还是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牧倾寒便恢复了常态,北堂戎渡的目光似乎稍稍温和了一些,但却是语气冷峻,道:“她其实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子了,她是我父亲的女人,他的禁脔,以你的家世品貌,自有无数贞静漂亮的姑娘任你挑选,你又何必执迷不悟,非要这么固执?”牧倾寒听了这番话,遂抬眼看向北堂 分卷阅读435 戎渡,眼中神情不明,仿佛是一道被撕开的伤口又让人撒上了盐,又或者是在心头一刀一刀地割下伤痕,突然间却一字一句地道:“……她是冰清玉洁的仙子也好,是委身于人的姬妾也罢,都是我牧倾寒的妻子。”——不错,自当年到如今,虽然有太多苦楚,但遇见蓉蓉,与她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却终究是自己一生当中最温暖最愉快的时刻,或许有些记忆会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变得斑驳模糊,但已足够缱绻相思一生,即使在冰冷孤清的夜里,也依然会感到温暖。 北堂戎渡心中有某种复杂的情绪番叠交错,他深深看了牧倾寒一眼,既而无声地摇了摇头,只转过脸去,望向远处窗棂上的精美雕花,并不放松,仍然继续说道:“你还是听我的劝,把那个‘蓉蓉’给忘了罢,何苦让自己这么不自在?她既然是我父亲的……女人,那么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够把她给带走……我父亲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的东西,谁也别想去动,一旦有人动了他的东西,就必须得付出代价,谁也不例外,当年你也曾经因为那个女人去过无遮堡找他,他的态度,你不会不清楚。”牧倾寒面色平静,沉声道:“……这些,我都知道。”—— 一场相思一场灾,情到深处无怨尤,即使知道心上人被别人占有,知道那副自己从来不愿去亵渎的身体早已被另一个男人所占据,可那又能怎么样?他不在乎这些事情,根本不在意,因为即使历经过种种,即使蓉蓉是别人的女人,却也终究不能黯淡她清澈如水的眼眸…… 北堂戎渡垂了垂眼,不露声色地掩饰住此时心中最真实的情绪,微一怔忪之后,就仿佛是在叹息地道:“你就当真为了一个女人这么执迷不悟?好,那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父亲肯放你那心上人自由,你可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无论是什么代价?”牧倾寒袖中的双手蓦地一动,低声慢慢地道:“……再所不惜。”北堂戎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吐字清晰道:“我爹这个人,生性就爱践踏别人,有时候特别喜欢以其他人的痛苦为乐,如果他说用你自己来换取你那心上人的自由,拿你自己去代替她,你,可会接受么?”牧倾寒一顿,随即便斩钉截铁地沉声道:“……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北堂戎渡听闻,登时心中就是一震,他虽然知道面前这人深爱‘蓉蓉’,却也没有想到对方竟能毫不犹豫地甘愿为心爱之人做到这个地步——对于世间很多男人,尤其是对牧倾寒这样的人来说,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因此北堂戎渡心下震动之余,也已经无话可说,无言可劝,他一向性情风流自赏,喜欢沾花惹草,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忠贞坚情的概念,时时多情,可此时此刻,他却颇为有些后悔自己有这个性子了,同时心里也难免开始软下去,几乎就想要告诉牧倾寒事情的全部真相,并且向他作出某种承诺,但转念之间一想到父亲北堂尊越的面容,两人之间的感情,北堂戎渡就又硬下了心肠,生生把这个念头打消了……此时月色寂寂,长夜微凉,北堂戎渡的指尖划过袖口精心绣着的图案,垂下眼来,微声叹道:“算了,我知道劝你也没用……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罢。”牧倾寒也未再说什么,片刻之后,殿中就只剩下了北堂戎渡一个人。 彼时月冷星稀,北堂戎渡负手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他眼下根本没有什么睡意,忽然就很想见北堂尊越,心中烦乱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解衣睡下,一手弹灭了烛火,就此沉然入梦。 第二天天气明显并不怎么好,似乎有些阴沉沉的,又半聚半敛着云,看样子,大概是要下雨,北堂戎渡一早便起了床,略微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吩咐人准备车马,自己乘车前往王宫。 入宫之后,便改换软辇,等快到乾英宫时,接到信儿的内侍早已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跟着,北堂戎渡下了软辇,拢袖于胸前,随口问道:“……父王起身了么?”旁边一个老成些的太监忙应道:“回世子的话,王上昨日夜里似乎是着了凉,现如今已有些发烧,眼下正在宫中休息。”北堂戎渡似是惊讶地微微‘啊’了一声,当即就明白只怕不是什么着凉,而全是因为昨天两人胡天胡地的那一通欢好造的孽,因此加快了脚步,进到北堂尊越的寝殿,见外面两侧宫人垂手肃立,便一手轻轻推开丈高的清漆殿门,跨进门槛内,只觉得里面静得很,只有一对红嘴的相思鸟挂在窗下,偶尔扑动几下翅膀,这才给空旷的大殿里添加了一些轻浅的回音,却愈发显得空寥,等到北堂戎渡徐步转入内殿之后,就见榻上有人正在无声地躺着,地下的鎏金貔貅鼎里冒出淡白的轻烟,仔细嗅一嗅那味道,应该是在其中添进了安神的药物。 北堂戎渡脚下悄没声儿地轻轻走到榻前,搬来一个绣墩在旁边安静坐了,此时空气中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汤药的残余清苦味道,北堂尊越正双目闭合,呼吸绵长而均匀,明显是在熟睡,未束的乌发随便散落在枕头上,身上只是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宝蓝色宽裳,模样看起来似乎是睡得还算是挺安稳,但脸上和露在衣物外面的的光滑肌肤却都是在表面微微泛着些许粉色的,很像是云雨过程中的激动快慰反应,但北堂戎渡久经情事,自然很有经验,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身在下位的男性在一番激烈的床帏之事过后,很容易会出现的低烧症状…… 北堂戎渡见状,心中轻叹一声,有些后悔两人昨天不知收敛的过分云雨贪欢,虽说他没有怎么主动向对方索缠,但若不是表现出极度的渴望,北堂尊越也不会如此纵容他,让两人做得那么多……北堂戎渡一时间眯着狭长的眼眸,低着头去看北堂尊越,指尖盈盈地轻柔划过对方衣袖上的精美花纹,虽然仍然记得昨夜牧倾寒夜入宫中的冲动行为,记得曾经两人之间的一切,可是此时此刻,他依旧很理智地压下那份感触,只因为无论怎样,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于他来说,总归是最重要的,也许未必做得比牧倾寒更好,但起码对他而言,却已经足够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第一次肌肤相亲的时候?那天这个男人的血一滴一滴地濡湿在床铺上,那样鲜艳的颜色,让他的一颗心也跟着软了起来,揉扁搓圆了都好,因为某种柔情已经铺天盖地地蔓延了开去,纵使他想要去遏制,也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殿中香气薄烟弥漫,光线并不算多么亮堂,大床两旁挽着的水烟紫帐幔更是遮出淡淡的阴影,落在北堂尊越的脸上,显得格外有一种近乎奇异的吸引力,北堂戎渡无声看着父亲熟睡的俊美面 分卷阅读436 孔,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坐在大床旁边不出声,只静静地等着北堂尊越自己醒过来。 从殿外涌进来的空气开始有些沉闷起来,同时其中又有些许泥土的淡淡腥气,明显是下雨之前的征兆,北堂戎渡微微笑了出来,笑意好似阳春三月里的暖光,一丝一丝地爬上眼角,他用指头卷住了北堂尊越拖在枕头上的几根头发,意似把玩,心中却在想,好了,你是我的了,不管是你的心还是身体,全都是我北堂戎渡的,我占有了你,进到你体内任何其他人都绝对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占据的地方,彻底得到了你,这下我才真的觉得有些安心了……北堂戎渡这样想着,也不去打扰北堂尊越的熟睡,自己静静坐在床前,取来小剪刀细细修剪着已经长了不少的指甲,远处的蝉声有气无力,却杂乱如织,恍惚有些窒息之感,是大雨之前的压抑,甚至让人听了,连心中也觉得逼仄憋闷起来,更添三分烦躁。未几,窗外渐渐有低微的风声漱漱而起,夹杂着一阵土腥气,‘咿呀’一声把窗户徐徐推开了,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空阔的大殿,把殿内层层深重的半透明刺绣鲛绡纱帷吹得微微卷起,潮水一般波动起来,应该是快下雨了,北堂戎渡见了,便放下小剪刀,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一扇一扇地关上,只留下一点缝隙以便通风,外面涌进来的潮气吹起北堂戎渡鬓角的几许长发,痒痒拂在脸上,待北堂戎渡转过身欲回去时,却看见床上的北堂尊越不知道什么工夫已经醒了过来,一脸发烧时的慵懒惫倦之色,正在看着他,便不由得含笑说道:“你怎么醒过来了……是风大了么?” 北堂尊越却没答话,只道:“……今天来得这么早?”北堂戎渡随口说道:“来看看你呗,所以才早了点儿。”一面说,一面转过一架十四扇的芝鹤同春白玉双花屏风,去端了银盆和毛巾过来,走到榻前,把盆子放在一边,微微卷起衣袖,把毛巾随手撂进盆内的清水当中,浸湿了以后再拧干,亲自动手给北堂尊越擦了脸和脖子,接着又另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同样浸了水,拧干后叠成方块状,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北堂尊越的额头中间,这才坐了下来,把手指蜷在自己的手心里,用刚刚修剪好的圆润指甲一下一下微刮着掌心,语气中略有懊悔之意,道:“早知道这样,昨天就不做了,光顾着一时痛快……怎么样,你现在身上难受得很么?”北堂尊越低嗤一声,露在外面的一小片结实胸膛上明显有着大量激烈的吻痕,他微微眯起双目,似乎有些困得不太想睁开,只不屑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本王还没那么娇弱。”北堂戎渡听了,俯身把面颊轻轻贴在男人的脸上,大概地估计了一下温度,随后才说道:“你啊,明明现在都热得有点儿烫人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呢,我就不信你现在当真没事。” 自窗缝中灌入的风已经不知不觉间有了清冷萧疏的味道,天色也开始变得阴沉沉的,大殿内原本光线就因为垂着的一层层帷幕的缘故,不算很亮,眼下更是显得幽深,北堂尊越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床前的安神香虽不浓,却好象能透过毛孔渗进骨子里,把整个人都熏得发酥,四肢百骸都不太像是自己的,懒懒地不愿多说话,更别说挪动几下,只觉得周身都热得很,他和衣静卧,抬手把额头上放着的毛巾拿下来,在脸上擦了擦,一旁北堂戎渡见了,忙道:“你别动,我来。”说着,取过毛巾重新沾了水,替父亲把脸和手都擦了一遍,却又忽然想起一个降温的法子,因此便出去命人拿些烈酒来,不一时一坛子酒送了进来,北堂戎渡起身就去脱北堂尊越的衣裳,北堂尊越歪在枕头上,狭长的眼睛微眯着,似乎有些不解,口气淡淡的,问道:“……这是做什么?”北堂戎渡嘴角噙着一丝融融的笑意,其中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明显很浓,说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给你消消热呗,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莫非我还要再硬占点儿便宜不成?我虽然好色,却也不是禽兽……”一面嘟囔着,一面已经褪下男人身上的蓝色长裳,露出里面肌肤泛红的强壮身体,然后拿毛巾在烈酒里蘸了蘸,认认真真地给北堂尊越的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连脚趾头也没漏过,完事之后,也不给对方重新穿上衣物,而是抱来一床被子,结结实实地捂在北堂尊越身上,笑着说道:“呐,先擦了酒给你降热,然后咱们再等捂着发一会儿汗,应该也就差不多要好了罢。” 北堂尊越被他用被子捂得发燥,不免很不耐烦地就要把厚实的锦被揭开,道:“你想热死本王不成……”北堂戎渡抓住被角用力重新给对方捂住,棕黄的宽袖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整个人压在北堂尊越身上,道:“喂,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别叫我担心你,知道不知道。”北堂尊越盯了他片刻,忽然单单扯动了一下嘴角,哂道:“好了,还不起来。”北堂戎渡这才重新坐好,以手支腮,懒洋洋地展颜笑道:“忍耐一会儿就习惯了……对了,你想吃什么东西么,我给你拿。”北堂尊越转过头去,道:“本王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 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风也变得大了,空气中有潮湿之意,夹杂着草木说腥不腥,说甜不甜的味道,带着水气的风从窗扇间涌入到殿内,似乎有些凉。两人正说话间,有宫人将煎好的汤药送了上来,北堂戎渡拿过药碗,用勺子在黑黢黢的汤汁里搅了几下,只觉得那泛着氤氲药气的味道又苦又呛,于是皱着眉往碗里吹了吹,等到觉得大概没那么热了,便用汤匙舀了一勺温热而苦涩的汤汁,小心地送到北堂尊越嘴边,道:“这玩意儿怎么闻着跟黄连差不多……”北堂尊越低笑一下,张口喝了乌沉沉的药汁,北堂戎渡一勺一勺耐心喂他喝完,又拿毛巾替父亲再擦了一遍脸,把被角掖严实了,便坐在北堂尊越身边,笑道:“觉得好些了吗。”北堂尊越挑眉看他,享受着此时被关心被照顾的难得时光,眼中似笑非笑地道:“没什么感觉。”北堂戎渡想了想,忽然靠近了一些,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北堂尊越的面上,低头在父亲滚热的唇瓣间缓缓亲吻着,然后轻笑一下,湿润且明亮的眼睛看着对方,微笑着问道:“……那这样呢?”北堂尊越唇角微扬,道:“还算凑合了。”听了这话,北堂戎渡忍不住笑起来,俯身吻了下来,和父亲唇齿辗转间,含糊抱怨了一句:“这药可真苦……”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地,殿外开始有寒凉的雨水零星掉落,打在树木花草之上,激起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且很快就下得大了,窗台上一盆凤凰花被鼓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分卷阅读437 ,几近落到地上,北堂戎渡起身走过去,将其挪了个地方,见窗外细密的雨水渐起无数白蒙蒙的水汽,雨声哗哗,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与北堂尊越之间应该坦诚以待,不必刻意掩盖着什么,因此犹豫了片刻之后,右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耳朵上戴着的翡翠钉,终究还是把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件事问了出来,道:“……爹,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很喜欢你的一个耳坠……就是绿髓青睛石中间镶着一颗琥珀的,里面还包着一只虫子的那个,你还记得么?”北堂尊越微微‘唔’了一声,说道:“本王确实还有些印象……怎么了?” 殿中的帷幕被风吹得波动不止,雨水也是沁凉的,北堂戎渡一面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一面用指甲轻轻刮着窗棂上的精巧雕花,口中掂量着说道:“当时你说那东西丢了,是不是?可我后来无意当中,却在宋妃那里见到了这玩意儿……”北堂戎渡说着,目光看向北尊越方向,轻声继续问道:“你说丢了的东西,却在她那里被我见到了,爹,你和我说实话,你和宋翩翩,是不是有过什么?” 二百二. 你可信我? 北堂戎渡说着,目光看向北尊越方向,轻声继续问道:“你说丢了的东西,却在她那里被我见到了,爹,你和我说实话,你和宋翩翩,是不是有过什么?”北堂戎渡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用目光深深打量着不远处的北堂尊越,似乎是想从男人的面孔上探究出什么东西一般。 这番话一出,殿中顿时静得出奇,只听见外面传来的阵阵风雨之声,北堂尊越万万没有想到北堂戎渡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此饶是此时他周身不适,精神惫懒,面上也仍然露出了微怔之色,一时间倒也没有立即做出什么反应,北堂戎渡见状,心中却是一动,以为北堂尊越这就是默认了此事了,只不过不太好向自己坦诚道出罢了,毕竟身为父亲,却碰了儿子的女人,这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况且两人之间还不仅仅只是父子,更有一层情人关系……北堂戎渡想到这里,晶莹的指甲慢慢刮了一下掌心,薄唇微抿,心中虽然肯定是觉得不太舒服,但由于对北堂尊越的感情非同一般,因此到底还是把这点儿不舒坦给压了下去,觉得就此揭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北堂尊越,停一停,道:“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我不介意……咱们不说这个了。” 然而此时北堂尊越却已经凝神看了过来,目光当中有着某些深沉且捉摸不定的东西,他看着窗畔的北堂戎渡,深深凝眸,心底就突然生出了一股冰冷,先前的怔惊慢慢被一丝寒意所取代,却仍然只是波澜不惊地望向少年,眸底有着意味不明的暗影,同时那两道长至入鬓的英挺轩眉也逐渐微微扬起了恼怒之气,其中亦多了几丝飘忽,此时此刻,殿中这样静,北堂尊越只觉得心中遏止不住地涌起一阵阵的怒气,他并不在乎自己被人误会或者冤枉,但是他却不能够忍受北堂戎渡不相信自己,因此北堂尊越看了北堂戎渡一会儿之后,忽然微微抬首,面上变得有些冷峻,如罩微霜一般,却只是用了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淡得让人差不多听不出任何带有倾向性的情绪来,依稀略一沉吟,然后就露出沉静的神色,平声慢慢说道:“……怎么,你认为,本王动了你的女人?”北堂尊越说话之际,狭长的双目当中一瞬间闪过怒气,但很快,就又转而换上了一副淡然的神情,只低声继续去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嗯?” 殿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几声闷雷声隐隐自遥远的天边传来,十分压抑的模样,北堂戎渡看见父亲这个样子,一愣之下,不免就有些意外了,修长的如玉手指下意识地刮了一刮轩窗上雕刻着的精美花纹,一面快速地在心中忖度了一下,暗道莫非是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误会了北堂尊越不成?思及至此,一时间倒是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了,另一厢北堂尊越的两颧却隐隐泛过一丝带有灼烈意味的潮红,似有若无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纵使眼下心中寒凉如水,也还是极力地保持着表面一副平静的样子,只用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站在窗前的北堂戎渡,满面怒容地盯着自己的这个孩子,压低了声音缓缓冷笑着道:“……是了,原来你就这么不信本王,嗯?”说话间,一只搁在被子里的手已慢慢攥结成拳,几乎都能够听得见指节时不时的轻微‘咯咯’响声,可见用力之大,北堂戎渡蝶翅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好象是被北堂尊越犀利的目光给刺到了,他不由得勉强一笑,一时做不得声,只好站在原地,多少有些后悔地说道:“你别这么敏感,我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北堂尊越却只是盯着他,久久不语,忽然间就微眯起了双眼,从中透出几分凛冽的寒意——原本方才周身上下还都热得火烫,但此时却又冷了下来,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失望,心中就如同憋涨着什么东西一样,简直不吐不快,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北堂戎渡竟有一天会这样疑他! 思及至此,心头豁然一顿,反而生出几分空落落的意思——原来北堂戎渡,疑他如斯……北堂尊越的胸口微微起伏不定,缓缓瞥了北堂戎渡一眼,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地变幻着,看着不远处站在窗前的北堂戎渡,言语之中有凛然之意,只是反复重复地说了两遍:“你很好……就这么怀疑你亲生父亲!”一时间怒极反笑,说话的语调似乎与往常也并无二致,只冷声道:“既然你这么问了,那么本王就告诉你,你的女人,本王从来就没有碰过一指头!”北堂戎渡站在窗前,闻言手上当即一顿,湿寒的风从窗缝里漏了几许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甜腥味儿,熏得人有些烦躁,他静默地立在当地,终于停在那里,似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也或许是觉得有几分惭愧,耳根都微微热了起来,心中就好象是被谁用力掐了一把,搅得乱糟糟的,又是混乱又是震动,他相信北堂尊越没有骗他,对方应该是确实不曾与宋氏有染,原来自己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私下猜测,竟然都完全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贸然论断……北堂戎渡面色微微发红,心中的尴尬之意在渐渐弥漫开来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清楚的轻松味道,将一直以来存着的那块疙瘩消了去,因此一时间停下不再言语,过了片刻,才微垂了眉眼,蓝色的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歉意,低声说道:“那个……是我想错了,错怪了你。” 殿外雨水如注,前仆后继地摔打在青石地上,激起了无数冰冷的水花,北堂尊越并没有因为北堂戎渡方 分卷阅读438 才的那一句道歉的话而消了气,只是缓缓别过脸去,没有再继续看着北堂戎渡,削薄的唇上依稀浮起一丝微凉而了然的意味,满腔的怒气似乎正在被刻意地用力缓缓压下去,却气息涌荡,动了动嘴角,连连冷笑道:“好一个‘错怪’……本王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不值得你去信!”北堂戎渡听出北堂尊越的语气恼怒而冷淡,并不像往日里的亲厚,因此心下不由得就生出了一丝隐隐的紧张之意,抬眼迎向北堂尊越咄咄逼人的犀利目光,尽量以平静相对,面上显现出一副歉疚的样子,声音也是渐低渐止,说道:“我不是想不相信你,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由自主地就那么想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北堂戎渡说着,缓缓走到北堂尊越床前,弯下腰就去拉北堂尊越的手,口中歉意地说道:“是我不对,喜欢胡乱猜测,你不要生气了……我向你道歉。”他想拉北堂尊越的手原本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姿势,但眼下,彼此之间却分明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在其中……北堂戎渡伸出手去,然而他的这个动作却是落了个空,便见北堂尊越的衣袖微微一动,就避开了北堂戎渡的手,既而在持续了片刻的短暂沉默之后,却一把动手拎住了北堂戎渡的领子,用力扯着那整整齐齐的棕黄衣襟,狠声低喝着说道:“……胡乱猜测?好,你胡乱猜测得很好!”说着,五指一张,就松开了那衣领,但转眼间却反手紧紧地扣住了北堂戎渡的右手腕,握得极紧,由于这是在北堂尊越的恼怒之下所做出的动作,因此一时间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大了些,修长有力的五指就像是铁钳子一般,将北堂戎渡的手腕抓得生疼,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了片刻,然后就见北堂尊越突然徐徐笑了一下,笑得那样凛淡,就仿佛是外面一个劲儿地‘哗哗’击打芭蕉叶的冷雨,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以暗若幽火的目光直视着对方,一双凤目就如同摇曳跳动着的冷清烛光,幽幽暗暗的,面上的神情之中似乎有着几分索然之意,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冷笑着说道:“本王虽然向来在风月之事上面很有些荒唐,可是也还没有到了荒淫无耻的地步,那个女人是你的,是你明媒正娶来的,本王看在你的份儿上,哪怕是动谁也不会去动她……本王还不是那个喜欢给自己儿子戴绿帽子的唐玄宗!” 殿外雨声磅礴,大雨乌沉沉地洒落在天地之间,那种闷沉的感觉就好象是从心底一点一点地生出来的,慢慢地缠绕在心脏上,叫人多少有点儿觉得透不过气来,北堂戎渡的手腕被男人攥得发疼,腕上被那五根手指抓着的地方甚至隐隐泛起了一痕淡紫色,但北堂尊越手上的力道却并没有放松,北堂戎渡自己也没有挣扎,他自知理亏,因此只任凭北堂尊越紧握着自己的手腕,抿着唇不出声,过了一时,才用另一只手扯住了北堂尊越的袖子,似乎是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却又来不及组织出什么合适话来,只顿了顿,到底还是微微低了一下头,道:“是我错了,不该这么捕风捉影地就去怀疑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以后我也再不会了。”他先前没有想到北堂尊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归根到底,他也不过是初尝情爱滋味的人而已,虽然风月欢场当中的经验十分丰富,但是对于情人之间的事情就未必是那么游刃有余了,他没有意识到对身为情侣的两个人来说,任何一方的怀疑与不信任,对另一方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的伤害,甚至是侮辱——尤其是北堂尊越这样自尊心极强,向来自视极高的男人。 此时北堂戎渡只觉得北堂尊越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热得烫人,他微微一顿,抬眼看去,就见北堂尊越俊美的脸孔潮红着,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发烧,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两鬓漆黑的长发被汗水略为濡湿了些许,有几丝贴在了脸颊上,蜿蜒如同水草,心中不由得就生出了悔意,认为自己不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引得父亲这样生气,因此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呢喃着道:“你现在正发烧呢,不要生气,等你好点儿了以后,再骂我好不好?”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霎时间却突然恼怒起来,他用力攥紧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似乎是想要把少年拽到眼前来,却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加大了力气,极为用力的样子,简直都快要将北堂戎渡的骨头也勒断了,然后忽然一把甩开了北堂戎渡被他捏出了青紫的雪白腕子,但没曾想由于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身下的伤口,顿时裂痛起来,有什么温暖的粘稠液体缓缓从那个地方流了出来,北堂尊越感觉到这一切,心中更是愤怒之余,又涌起一丝无力的挫败感——想他北堂尊越平生何等人,向来暴睢恣肆,自视极高,视他人如无物,却因爱上亲生儿子,把自己也给填上,将男性的自尊和身为父亲的威严都统统自动踩在脚下,自甘雌伏,但如今对方却因为些许看似说得通的猜想,就来怀疑他这个做父亲的……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自嘲的笑色,笑容里似乎有些倦意,床两侧水烟紫的帐幔遮住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半阴沉了他的脸孔,北堂尊越倚在枕头上,原本目光当中流露出的一丝软弱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在刹那间重新恢复了像往日一般的冷静,然后就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要猜疑本王?就凭一个耳坠,你就认定本王动了宋氏……原来本王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没有节操廉耻的人,连儿媳也不放过。” 窗外大雨‘哗哗’而下,闷雷声,骤雨声,风声,密密交织在一起,迅急不绝,天地之间密密下着大雨,北堂戎渡听了父亲说的话之后,神情一动,正要开口,北堂尊越却已抬起右手,将一根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因此北堂戎渡只好暂且不说话,就见北堂尊越平静而迅速地收回手,语气微凉如霜,其中压抑着窒息般的愤怒,用手背一抹额上的细汗,一字一字地悠然说道:“本王原本还以为,你我父子总是一条心,但是现在看起来……倒是本王自以为是了。”其实情人之间越是看重,就越是在意对方是不是信任自己,北堂尊越这样怒气勃发,其实恰恰就证实了北堂尊越对北堂戎渡的情意无假,但这彼此都是初品情爱的父子两人却显然不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虽然没有冲自己发火,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但那两颧上的潮红却好象是越来越厉害,或多或少地把周围也渲染了,显然是在克制着自己,一时间醒悟过来,懊悔之余,又担心他还在病中,因此慢慢俯身靠近男人,用手轻轻拨开贴在对方下巴上面的几缕半湿黑发,柔声说道:“……这些全 分卷阅读439 都是我的不对,我向你认错……你不要发火,有什么事,等你退烧了再说,到时候不管是骂我还是怎样都行,好不好?” 北堂尊越的目光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些,不过眉宇之间却是依旧冷峻,光线略显昏暗的大殿里,那张俊美之极的面孔上依稀有几分红热,如同雾气一样在肌肤表面蔓延开去,那种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潜移默化成爱意的感情,此时却被大量地转变为一种暴躁不平的冲动情绪,即便北堂戎渡曲意讨好,却不知病中的人其实是很容易不讲道理的,脾气比起平时要坏得多……北堂尊越两边的太阳穴微微地鼓跳不止,他抬起火热的手,用力按住额角,一面微微敛起眼来,刚想继续说话,却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神情一动,随即喑哑低沉的声音便在殿外沉闷的风雨伴和中显得格外清晰,一字一字地森然道:“北堂润攸,聚儿……攸聚,麀聚……好,好,原来如此!父子共妻,有如禽兽,你给自己儿子取这么个名字,果然意思深远得很,怎么,你是不是以为那孩子是本王的?自己替本王养了便宜儿子?你很好,很好!” 北堂尊越说到这里,怒气勃发,猛然间坐了起来,顿时下面那处隐伤被这么霍地一牵扯,原本在方才只是微微渗血的地方就开始加重,但北堂尊越却明显毫不在乎,他一手攥住北堂戎渡的前襟,发烫的手指将指上戴着的一枚玉戒烙得火热,手上用力,几乎就要将北堂戎渡拽得一个踉跄,北堂戎渡此时听了这番话,心下怵然一惊,就仿佛是被谁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也似,面上火辣辣的,百口莫辩,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一个猜疑,居然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问了……其实北堂戎渡的脾气和北堂尊越一样,绝对算不上怎么好,并且在北堂尊越的溺爱下养出了骄纵的性子,此时明明自己已经软言软语地道了歉,对方却还是变本加厉地暴躁起来,没有半点听进去的迹象,不依不饶的,这种情形如果放在以前,北堂戎渡只怕早就不耐烦了,和北堂尊越顶牛起来,说不定还会针锋相对,吵上一架,但如今北堂戎渡对北堂尊越已有了情意,且对方还因为自己生了病,再加上心怀歉疚,于是就耐了性子,好言好语地诚心道:“是我欠考虑了,一时蒙了心,才疑惑起来,你也知道我向来就是个多疑的性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鼻中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皱了一下眉,忽然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忙伸手去掀北堂尊越身上的被子,道:“给我看看,肯定是出血了……”北堂尊越面色如霜,紧绷着一张脸,一把拂开北堂戎渡的手,不容置疑地僵硬道:“……用不着!”北堂戎渡一愣,下意识地有些缓慢地收回手去,但之后却突然发怒了起来,大声道:“你和我生气归生气,拿自己做什么筏子?有火就尽管朝着我撒,我都接着了,明知道自己现在身上不舒坦,还这么不管不顾的,不爱惜自己,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时候的北堂戎渡,已经不像是以前那个只会朝父亲撒娇耍性子的孩子了,而分明是面对自己的顽固情人而发火心疼的男人,他一面说着,一面强行就去揭那锦被,北堂尊越却是冷淡地一掌将他甩开,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下,被弄得一个趔趄,一脚踩在自己的锦绣华服下摆上,被绊得几乎摔倒,这一下北堂戎渡当真发火了,他被激得起了性子,霍然一把紧紧抱住北堂尊越,就将其往床上按,恼道:“你躺下!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北堂尊越大怒,目光就仿佛是出鞘神兵一般地锋寒,剑眉倒竖,森然叱道:“……给本王松手!”说着提气运功,就要猛地将北堂戎渡弹开,却没曾想北堂戎渡根本就不肯放手,拼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直被父亲的内劲震得胸腔里气血翻涌,满心满肺里被滞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却仍然咬牙压住,愤恨道:“你要是真的有本事,就一下打死我看看!到那时候,我才真佩服你!”说着一使力,趁北堂尊越微愕的工夫,到底还是将其按在床上,满腔气恼地掀开被子,却见到雪湖绿的万福万花褥子上面,洇着点点血迹,北堂戎渡见了,顿时忿忿全消,扒下北堂尊越的长裤,蓝眼圆瞪,气恼道:“……这都什么样了,你竟然还跟我置气,难道就不知道疼吗?!” 乾英殿外大雨哗哗抽落,如同宣泄,也如同鞭挞,北堂尊越怒视着北堂戎渡,似乎想再次将其甩开,却又咬牙忍了,一言不发,北堂戎渡虽然气他不爱惜自己,但气归气,却还是转身去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拧湿了毛巾,手上尽量轻柔地替男人去擦股间的血,又取来了药,细心抹上,在这过程当中,北堂尊越没有再推开他,只那么漠然以对,任凭北堂戎渡帮自己清理,也没表示疼还是不疼,北堂戎渡一面替他收拾,一面到底还是从牙缝中低低挤出一句:“……亏你都是做了祖父的人,却怎么学起小孩子闹脾气来!”说着,仔细凝视了一会儿,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伤口,眼见那处隐秘部位不但红肿,且还有密密的细小裂口,心中疼惜之余,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之中狼奔豕突,片刻之后,才道:“……你连这个都愿意给我,却不肯原谅我这一回吗?我也不是故意不信你的,你刚才既然亲口说了,你没有做过,那我自然信你,那耳坠或许是你掉落之后,被宋氏无意中捡到的,我却因此疑你,是我做的不对,我不应该不相信你。”——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多得是,以他的权势,基本上想要谁就可以得到谁,哪怕是再漂亮的男女,在脱光了衣服熄灭了灯之后,也不会有根本上的差别,不过是彼此身体的磨合而已,没有必要去多费心思,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毕竟有些不同,他愿意为其低声下气,哪怕是偶尔的卑躬屈膝,也不是不可以。 雨水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冲洗得干干净净,沿着屋檐激流而下,形成一道密密的珠帘,砸在地上,天色暗沉沉的,仿佛是有人把墨汁故意滴在了清水当中,只有大殿中内是静得让人很不习惯,似乎要窒息一般透不过气来,北堂尊越躺在床上,周身已经收拾整齐,将一只手枕在头下,冷着面孔,北堂戎渡静静看着他,嘴唇稍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重新闭上了嘴,嘴角维持着的笑容无须对着镜子,就能够自己感觉到其中的勉强。他想了想,却忽然动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一柄两寸左右长度的小剑,通身以碧玉打造,其间一丝杂色也无,剑柄上面镶有两颗贵重的猫眼石,泛着幽幽的冷光,是当初北堂 分卷阅读440 尊越之物,在当年他抓周的时候,便给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北堂戎渡经常将此物带在身边……此时北堂戎渡将玉剑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温润的剑身,然后抬起眼来,看向北堂尊越,在背光的阴影里,眉心中间突然闪现过一丝狠绝的味道,同时原本上扬的眼角却微微柔顺地抑了下去,双眸中有着一股奇异的温柔之色,开口轻声说道:“……我知道都是我疑心重的缘故,我向你赔不是了,好不好?”说话间,手中冷光一闪,竟是将那柄玉剑径直就朝着自己的左手扎了下去,毫不留情地深深刺进了血肉里,北堂尊越大出意料之下,却是已来不及阻止,直到下一刻,才猛地揪住北堂戎渡的领子,扇了他一耳光,低吼道:“……混帐,你疯了你!” 这一下刺得又深又狠,虽然因为准确避开了一些重要的地方而没有伤到筋骨,不会因此废了这只手,影响以后的灵活度,但却绝对足够让人觉得痛苦,可北堂戎渡却是一副面色不变的样子,只微微深吸了一口气,他向来对别人心狠手辣,而对自己,也一样够狠,他实际上是那么地疯狂,或许比任何人都要疯狂得多,表面上像春风一样和煦,骨子里却是流着疯狂的血……鲜血从肉里冒了出来,顺着肌肤表面蜿蜒流下去,北堂戎渡疼得拧了拧眉头,脸上却还是一副柔顺的模样,看着北堂尊越,轻声道:“你还生我的气吗。”说着,将小巧的玉剑拔出来,就准备再来一下,但此时北堂尊越已牢牢抓住了他握剑的手,反掌就是两个耳光,气极喝骂道:“……畜生,你想气死本王不成!”说罢,出手如电,点了北堂戎渡的几个穴道,给他止了血,拿起旁边北堂戎渡在刚才替他往伤口上抹的上好伤药,就往少年的手上涂,北堂戎渡没去看自己那只血淋淋的手,只歪着头瞧着父亲,额上疼得微微渗出了些许薄汗,道:“你消气了吗。”北堂尊越没说话,心中怒气勃发,但指尖却在几不可觉地微微发颤,先暂且草草处理了一下少年左手的伤,之后便朝着外面咆哮道:“……去叫个太医过来!马上!”—— 是活该罢?谁让他去招谁惹谁不好,却偏偏要找不自在,自作自受,看上了这个小魔头! 没用多久,一名老成的太医便冒雨赶到了乾英宫,但闻细碎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不一时,就见几个内监端着水盆,穿过六角月洞门,素白的帕子搭在盆沿上,有些地方已经被染得殷红,盆中有血迹在水里一丝一丝地散开,大殿里,北堂戎渡端正坐着,旁边太医仔仔细细地给他处理着手上的伤,等到包扎完了,这才躬身退了出去,北堂尊越死盯着面前的北堂戎渡,就见少年的眼角有几分潮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末了,北堂尊越狠狠地咬牙,道:“你……好得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一身都是本王给的,除了本王,谁给你的权力让你随便损伤的!”北堂戎渡摸了摸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眼里却是明亮而湿润的,似乎隔着几重山,几重水,双脚踏在地上,透过柔软的鞋底,几乎能够感觉得到地面上雕刻着的精美花纹,口中道:“其实也不是很疼……” 二百二十一.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北堂戎渡摸了摸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眼里却是明亮而湿润的,似乎隔着几重山,几重水,双脚踏在地上,透过柔软的鞋底,几乎能够感觉得到地面上雕刻着的精美花纹,口中道:“其实也不是很疼……”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失血再加上极为疼痛的缘故,两瓣嘴唇似乎微微有些发白,脸色并不怎么好,额上略透出几许薄汗,神情却犹是淡淡,就仿佛刚才以剑自残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北堂尊越见了,心中猛地就再次生出怒火,刚想再发作,却见北堂戎渡正微微咬一咬牙关,眉心略蹙,显然是在压住了面上的那份痛楚之色,因此心中不觉微一迟滞,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心高气傲,眼下即便是再疼,也仍然是不肯在自己面前呻吟一声的,于是便又强自忍住了,只狠狠扫了北堂戎渡一眼,狭长的金色双目当中一片幽深静冷,咬牙说道:“……怎么不疼死了你!” 那语气之中虽满是恨恨责骂的味道,但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的担心?北堂戎渡眼中清光莹莹,却只是强忍着手上持续不断的剧烈疼痛,虽听见了北堂尊越的呵斥,也仍是一语不发,常言道‘十指连心’,只因为每根手指都有经络,经过四肢接通到脑袋里去,因此才会那般灵活听使唤,使得双手成为了人体最灵敏好用的地方,因此一旦受创,那也是极痛楚的,眼下北堂戎渡却把手掌给刺穿了,怎么能不难受?可他就是宁可叫自己吃痛,也不想哼出一声,低垂着眼睛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轻声道:“……我要是真的就那么疼死了,莫非你就不心疼么。”北堂尊越一顿,竟是被他噎住了,一时间做声不得,不知怎地,却是心神骤乱,忽然间就再没有了多少脾气,想要再恶狠狠地喝骂对方以便发泄一番胸中浊气,一时却竟然也是不能。北堂戎渡慢腾腾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从怀内摸出一块锦帕,擦去额上薄薄的一层冷汗,刚才额角处因为剧痛而涨起的青筋也慢慢平复下去,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此时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极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时不时的衣料磨擦声响,因为大雨而阴出的昏暗避无可避地将整个大殿都包笼了起来,不再分明,就好似一抹巨大的乌蒙蒙薄纱轻缓落于黯沉的周围,消磨了棱角。北堂戎渡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停顿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却当即就使得目光已然撞进到一双幽远的凤目当中,此时此刻,父子两人差不多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彼此之间甚至都能够感觉得到对方似有若无的清幽吐息,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药味儿,又是绵长又是清苦。北堂戎渡把目光迎上去,毫不退避,如今外面天色沉沉,大雨倾盆,但见殿中光线昏翳,渲染在北堂尊越微微潮红的英俊面孔上,昏黄之中,虽然神情不善,脸色看起来还是冷冰冰的,很有些寒意,但北堂戎渡此时这样看着他,却觉得哪怕是如此,却也是让人觉得温暖的……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忽然间,北堂戎渡却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我知道,你平生难得对一个人这么好,但我有时候却不知好歹,让你见着了,难免会伤你的心……但是我发誓,我从来都不是故意那么做的,可笑我以前,竟然不明白。” 北堂尊越听了,看见北堂戎渡眼下微微发白的脸色,心中有些微动,却转念间只是略略冷笑,凤目低垂,漠然道:“这些甜言蜜语拿出来哄哄你那些姬妾倒是不错,可惜对本王没有用。”北堂戎渡听他说着这 分卷阅读441 些冷言冷语,心中却是平静,并不在意,知道北堂尊越仍是生气,一时间不觉心下后悔,冒出几分低低的懊恼之意,只觉得自作自受,于是倾身从身侧轻轻用两臂将男人环住,慢慢将下巴压在对方的肩膀上,隔着那薄薄的衣衫,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北堂尊越此刻火热发烫的体温,一时间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抖,只觉得有什么安定和缓的东西,好似静流一般在心底悠然而过,过往无声,同时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却是慢慢从中溢出了什么,满满的让人涨得慌,明明眼下抱着的是个强大桀骜的男人,没有半分纤柔脆弱可言,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轻怜蜜爱,可他心中却偏偏是爱怜之意横生,只想就这么抱着对方,吻一吻这个男人才好……北堂戎渡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如此了。 北堂尊越被他这么环着,心中已经绷得很紧的一根弦似乎就又被什么人拉得更狠了些,就好象即将要断裂了一般,欲待一手再次将北堂戎渡给甩开来,却又不知道怎么了,竟是手上没有什么气力,只怕一推不开不说,反倒表现得像是欲拒还迎了一样,只觉得北堂戎渡的呼吸声就响在耳边,嘴里吐出的湿暖气息轻轻拂到鬓角上……北堂尊越一时间剑眉紧皱,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全身的皮肤也更是被灼烧得发红发烫,被北堂戎渡这么拥着,更觉难耐,只想要把他推开才能好受些,却忽然听见北堂戎渡在他耳边道:“……你一定要生气的话,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再扎了下去?要是你还在恼我,那我再给自己刺上几剑,给你解气好不好?”他说着,就将下巴更用力些地压在男人肩头,却忽听北堂尊越厉声低喝道:“你敢!混帐东西,本王的话,你也敢不听?本王早就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一身都是本王给的,除了本王,谁也不能随便损伤,你自己也不行!……你敢再胡来一下试试,看本王打不死你!” 北堂尊越的声音虽然极是严厉,甚至杀气腾腾的,但北堂戎渡听在耳朵里,却是安静了起来,他很少会听到北堂尊越这样的语气,一时间心下清明,一颗心一下一下地稳健跳着,几乎都要把胸口给整个撑满了,一点一滴地浇在心里,就是十二分的欢喜,因此左手虽是疼得厉害,但痛楚之余,却又有些莫名的甜蜜之意,在心口上慢慢涨上去,就仿佛是汹涌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一时北堂戎渡用自己的两只胳膊挽住了北堂尊越的腰身,犹豫了一瞬,就想要去用嘴唇亲一亲北堂尊越的眼角,去亲一亲这个男人的下巴,鼻子,眼睛,额头,但此刻仓促之间,不知道为何,竟是不能了,唯有心中却是有种说不出地迷惑,仿佛似喜还悲,却又小心翼翼地好象是生怕被北堂尊越推开一般,心中隐约有几分悒郁与复杂之情缓缓升起,在脑海当中沉浮交织着,只觉情人此时就在自己的怀中,实是有些难以自抑,因此不由得略微恍惚片刻,低声说道:“你明明这样紧张我,却怎么还为一些事情跟我置气?我知道你气的不是自己被冤枉,而是气恼我怀疑你,不信你,可是你想想,不管我再怎么和你知心,但我们两个也毕竟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揣测私密呢,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只要你说没有,那我自然就是信的,既然如此,这又怎么能说是我不信任你?” 北堂尊越心中微微一动,虽说心有不平,却也不得不承认北堂戎渡的话有些道理,北堂戎渡见他没有立时出声,就知道北堂尊越这是在开始消气了,因此又道:“我记得以前你是很纵容我的,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在意,如果说刚才的事情是在从前问你的,你应该是只骂我两句就算了的,根本不会真的生气,那么现在,你为什么却对我好象开始苛刻起来了?”北堂戎渡说着,眼中却是浮现出一丝柔和之色,轻轻继续说道:“……因为你喜欢我,因为我现在是你的情人,所以你才这么小气,是不是?你骗不了我,你明明就是因为太喜欢我了。” 此时殿外湿冷的风不断敲打着雕花窗,卷着被雨水浸透的湿冷之气一个劲儿地在外面刮着。北堂戎渡刚刚把话将完,却只听得有人说道:“……你说完了没有?”那声音冷冷的,既无恼怒之意,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不耐烦,其中带着一丝由于发烧而产生的微哑,但也并不难听,虽无丝毫的情色勾人之感,可如今却不知何故,却有十分的动人味道,曾经那么柔和的话语,那么一次次的妥协的表面之下,却仍是包裹着不变的心高气傲。北堂戎渡雪白的指尖隔着衣服碰触到对方的身体,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皮肤确实滚烫得很,心中只觉得十分心疼,也有几许懊悔,究竟是什么,已是难以分得清,遂轻声道:“你烧得厉害……”说着,已将北堂尊越一只热烘烘的手握在掌心里,却忘了自己的这只左手还是伤着的,刚刚包扎好,只这么一动作,顿时疼痛之极,不由得一颤,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北堂尊越自然察觉得到这一切,因此冷绷的面孔终究还是缓慢地恢复了原状,停了一停,却是一时间并无言语,那只手任他抓在掌心里,一动不动,以免让北堂戎渡更疼,既而才森然道:“你个蠢材……” 北堂戎听了,眼角无声无息地爬上一丝淡淡的笑意,心中似乎蕴着某种欢喜与快乐,轻声说道:“你这么说,就是不生我的气了罢……你还生我气么?”说着略一偏脸,就在北堂尊越的脖子上亲了一亲,北堂尊越用另一只滚烫的手忽然间抓住了北堂戎渡的左手腕,拿到面前审视了一下这只包扎得严实整齐的手,越看越是心中气恼,因此冷笑着怒声道:“你既然有胆子扎,怎么倒不扎得再偏一些,那样不就正好把这只手给废?了!”北堂戎渡知道他在说气话,恨自己随意残害身体,便慢慢把脸靠在北堂尊越的肩头上,道:“它要是废了的话,以后我还怎么让你快活……光凭一只手可不太好用。”北堂尊越这回没有出声,只是把北堂戎渡从身前推开,重新躺下,毕竟刚才那么一通折腾,让他原本就不适的身上更为难受了些。 北堂戎渡见此,知道这场风波就算是差不多揭过去了,他深深看着北堂尊越凤目微合,黑发汗湿的形容,再也抑止不住,一颗心都给泡成了酥软,知道北堂尊越对自己情深一片,爱逾骨髓,此时此刻,有什么近似于柔情的东西就急遽涌了出来,心中滋味难言,不知为何,眼眶中只觉得依稀有些发干发涩,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竟然是这般紧张这个男人的,或许就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用情至深处,晓得了情爱的滋味,仿佛是很久很久了,以至于都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北堂戎渡靠过身去,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把北堂尊越身上的被子 分卷阅读442 盖得更严实一些,温语低叹道:“你生病弄成这个样子,我很是担心……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自当做到,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也不会再胡乱猜疑。”顿一顿,又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做了很多事情,甚至连那个……也肯给我,让我得了你,这些都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既然如此,我若是不能回报你的心意,又怎么过意得去。”自己一面说着,一面心中也不由得就想起了两人之前的纵情缠绵,想起北堂尊越这样的一个男人为了他,却是甘愿去自动承欢,不由得连眼神也柔软了起来,床上北堂尊越一时默然,过了一会儿,也不睁眼,只平声道:“……你若再胆敢随便残损自己的身子,本王必定饶不得你,到时候,就不是几个巴掌的事情了。”北堂戎渡轻声答应了一句,软语道:“……我知道了,以后肯定再也不敢这样了……我全都听你的。” 下午待北堂尊越睡着之后,北堂戎渡便出了内殿,招来自己的一个贴身太监,道:“你回宫去通知一声,只说父王染了风寒,我这几日要留在王宫里侍疾……还有,把公文之类的东西都给送来,我自会处理。”那内监躬身应了,随即便返回青宫,北堂戎渡眼望窗外的大雨,捧了一盏晾好的香茶慢慢喝着,旁边自有他随身的太监伺候,北堂戎渡将受伤的左手拢在袖内,只管喝茶,沉吟不语,那内侍是他得用之人,比旁人自然要有脸面许多,见状,便赔笑道:“世子爷今日怎的看着闷闷不乐,可是奴才们伺候得不好?”北堂戎渡先是微微‘嗯?’了一声,接着凤目略垂,哂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间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喃喃说道:“看来我是太在意了些……你说,若是有人待我情意深厚,我自然也要待他不同,可对?”话刚说完,便不由得失笑,摇头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那内侍听了北堂戎渡刚才的话,以为他是近来看上了什么人,此刻心中正有些迷惑,于是便躬身笑道:“想必爷说的这位,自不是寻常人……奴才虽是阉人,倒也明白些道理,世子爷无论品貌都是上上等的,这天下间爱慕世子的人比比皆是,便是奴才经常跟在爷身侧,看在眼里的就不知有多少,那等情意深厚的,也不是没有,但爷又几时在意过谁了?” 北堂戎渡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动,似乎触到了什么,随口笑骂道:“你这精滑东西……”内侍笑道:“奴才只知道些粗浅事……想来对世子爷有情意的多了,却怎么不见爷特地说,要待谁不同了?自然是因为这人让爷真真上了心的。”北堂戎渡沉吟一瞬,随即也笑了,内侍见他如此,自然凑趣,道:“世子既是欢喜,何不将那人……”北堂戎渡但笑不语,窗外唯见大雨滂沱,一天一地。 此后一连三日,北堂戎渡都不曾回去,一直留在王宫当中,朝中众臣也只道是汉王偶染风寒,世子侍疾而已,毕竟北堂戎渡身为人子,于父亲榻前伺候实属应当,又如何会有谁疑惑。 转眼间酷夏即将过去,这一日北堂戎渡正在处理公务,旁边两个太监在侧服侍,却忽听有人在外道:“……禀世子,钟大人到了。”北堂戎渡‘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未几,就见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自外面进到室中,正是钟愈,一眼望见北堂戎渡之后,眼内便不觉闪过一丝火热,随即一礼道:“……下官见过世子。” 二百二十二. 化龙 钟愈一眼望见北堂戎渡之后,眼内便不觉闪过一丝火热,随即一礼道:“……下官见过世子。”北堂戎渡摆一摆手,便只见身侧的两个太监眼帘微微一垂,面上神情不动,悄没声儿地就躬身远远退了开去,绕过屏风,只垂手站在内门边的水晶帘下守着,那帘子是由细碎的水晶珠子串成,尽是淡淡的蓝色,跟两个内侍身上的袍子颜色相近,二人就这么安静站在棉帘下,随时听候吩咐,对于他们这些能够在北堂戎渡身边服侍的近人来说,北堂戎渡与钟愈之间的暧昧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之事,其中伺候双方云雨也有几次,北堂戎渡对此并没有什么避讳的意思,毕竟他宫中规矩森严,不是说笑的,身为贴身的近侍,并无任何人敢于将主子的事情散播出去,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彼此的贴身侍人之外,也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窗外细雨蒙蒙,雨势很小,且天色也还明亮,北堂戎渡身上穿着一袭家常的湖白色长袍,以玉簪束发,听着外面的沙沙细雨声,随口说道:“……把窗子开了罢,我觉得似乎有些闷。”一面说,一面就要伸手自己去取桌上的茶壶倒茶喝,钟愈见了,忙走上前去,拿起茶壶道:“北堂你的手还没好,我来罢。”说话间已斟上了一杯凉茶,送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将缠着绷带的左手微微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用完好的右手从青年手上取过杯子,慢慢呷了一口,钟愈见他喝了茶,这才去把窗户给打开了,顿时就从外面涌进来一股微湿的清新柔风,北堂戎渡往身后的椅背上略微靠了靠,顺手拽过旁边小银盆里的湿手巾擦了一下脸,醒醒神,钟愈此时已经走了回来,看见北堂戎渡双目轻合,神情安静的形容,只觉得对方风仪绝妙,动人以极,心中自是情热,站在少年身后,试探着将双手搭在北堂戎渡肩头,道:“北堂……” 北堂戎渡闻言,便睁开了眼,他对钟愈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当初也只不过是因为需要利用钟家的缘故,才去刻意接近诱惑对方,因此对待钟愈也时常是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态度,但却使得钟愈越发痴迷于他,此时北堂戎渡修直的精致眉毛微微扬起来,说道:“……你给我把药换了罢。”说着,便叫人把药膏与绷带等物送进来,片刻之后,两个内侍已手捧所需的物品送到北堂戎渡面前,钟愈虽说是出身世家的公子,自幼就有大群的下人伺候着,从来不曾做过粗活,但换药这类小事也还是可以胜任的,没用多久,就替北堂戎渡换过了药,拿干净绷带重新包扎住伤势未愈的左手,一时间北堂戎渡见他弄妥当了,便摸了摸自己包好的手掌,道:“前几天你拿来的这瓶药倒是不错,我用过之后,觉得果然伤势似乎好得快些。” 钟愈听他说着话,想起方才替北堂戎渡上药时握着的那只手,虽说伤口未愈,但整只手掌柔软若无骨,经脉骨络极其匀称,精巧似玉琢一般,只怕是被这样的一只手给杀了,也是心中愿意的,一双眼睛里满满装了面前的少年,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因此只是笑着说道:“这药是我钟家祖传的方子,治疗皮肉伤是再合适不过的,等到这一瓶子用完了,这只手也必定是全好了。”北堂戎渡眼角风流,狭长的凤眸当中水波盈动,好似春 分卷阅读443 光明睐,这容貌看着就不太像是那种专情心软的人,只舒一舒广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庭前大理石阶下的几许绿草,细雨潺潺,一面伸出右手探到窗外,任凭些须凉习习的雨丝落在掌心里,过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把两尺左右的小剑,用手指慢慢摩挲着把玩,正是那柄前时他用来刺伤自己手掌的玉剑,只不过眼下已在外面配上了雕有精美花纹的银质短鞘,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一把匕首一般,北堂戎渡将其拿在手里把玩一阵,这才道:“……这雨差不多就快要停了。” 钟愈在北堂戎渡身后一直站着,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就见北堂戎渡长身玉立,白衣翩翩,窗外淡风吹入之余,夹杂着袭人的甜靡花香,风动衣袂,看起来竟有些不胜凉风之感,姿容风仪绝丽,叫人醺然欲醉,钟愈只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此人时,就被迷去了全部心神,一颦一语都是诱惑,只些许的亲近,就忍不住欣喜若狂,一言一笑之间,风流倜傥,是天然本色,只怕是此生的荣华富贵、地位权柄都堆在一起,也比不上对方一笑,因此不由得就走上前去,从身后将手慢慢搭在北堂戎渡的肩膀上,低声耳语道:“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这乃是求爱言语,其中隐含着云雨之意,且北堂戎渡如今,却也恰是一位王子,此情此景,倒也是极为相合,因此北堂戎渡听了青年的这一番话,微微一挑长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面上只似笑非笑着道:“钟愈,你这是在……”虽说以男子之身主动迎合求欢于同性之人,似乎有些寡廉鲜耻的味道,但如今钟愈为了北堂戎渡,即便是抛家弃业,只怕也是不怎么在乎的,何况只不过是自己宽衣解带承欢于对方身下?因此只是眼神痴迷,口中说道:“北堂,眼下但求云雨欢好……” 北堂戎渡听了,面上虽有笑色,只是双眼深处却是冷静如常,只朝外面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几名内侍便快步趋入,分头各自布置,或是铺床放被,或是解帐熏香,北堂戎渡转身走到一幅南海珍珠帘后的长榻前,伸开胳膊,示意来一个人上前给他更衣,在场的几个内侍见了,其中一人立时趋步而前,服侍北堂戎渡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小心地不碰到他的左手,又有一人则在一尊鎏金博山炉里点上特制的香料,以做云雨助兴之用,放在脚踏上,随即一个老成些的则是取了几瓶房事用的脂膏,就着低头的姿势,双手呈于北堂戎渡面前,任其挑选。 眼下北堂戎渡已除去了外面的华贵长袍,仅穿着贴身的衣物坐在床边,扫了一眼那太监手上托着的东西,从中随意选了一瓶,一旁的钟愈也已经由一个太监伺候着脱去了外衣,正就着一盆温水盥手净面,北堂戎渡打了个呵欠,整个人坐到床内,摆摆手,几名内侍会意,随即放下层层织花素缲轻帏,遮住内中旖旎,在外又解下一层薄薄的遮光软帐,既而留下两个人在帐外随时听候吩咐,充任端茶递水等杂事,另外的几个人则是躬身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帐中设有夜明珠,珠光莹润,照得整个床内亮亮堂堂,北堂戎渡懒洋洋地倚着枕头,雪白的素纨里衣罩在身上,只露出一截玉色的脖子,被珠光一照,越发剥了壳的鸡蛋也似,吹弹得破,肌肤欺霜赛雪,钟愈见他眉目风流的情态,当真是丰神蕴藉,惑人极深,一时目光尽数聚在他身上,有心拥着对方肆意爱怜,痛快缠绵一番,但又知北堂戎渡性情狠傲,是万万不可能为谁置于下处承欢的,因此也不去想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只觉得为了眼前此人,有什么不能弃的,便自动解了贴身衣物,靠过去服侍北堂戎渡脱衣,北堂戎渡因左手不便,也不动弹,任凭钟愈帮他,一时间衣衫尽解,露出细腻光滑的肌肤,身上并不单薄瘦弱,也非过分强健,淡淡的血管隐现皮下,肤光胜雪,非‘冰肌玉骨’四字不能形容,摄魂夺魄,让人爱不释手,只愿从此沉醉不醒,同时一只赤足从裤角处舒展开来,五个脚趾圆润如珠,情趣呈露,钟愈眼见如此,情热如火,一手抚上了北堂戎渡的肩头,就凑过去欲吻对方红润的薄唇,北堂戎渡其实向来并不是特别喜欢接吻,除了和北堂尊越口唇相贴时还算颇为投入之外,也就是和沈韩烟还乐意亲吻一番,其余对旁人,倒是很少会主动去吻,眼下见到钟愈如此,便略略抬身,没有让青年亲上来,只顺势一只手按钟愈在床,见其耳根微热,看得出对方已经情动,因此眸光微敛之间,开始自然温存入手,恣意摆弄而已,便要慢慢成就帐中好事。 一时间二人渐渐入港,有些兴起,北堂戎渡并非普通人,自是没有什么节操之心,对于这等云雨风月事情,无非是视作等闲而已,和平时的吃饭喝水没有多少不同,随便和谁有肌肤相亲的事实,也都自然了无丝毫愧疚之心,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挑逗撩拨一番之后,就直奔主题罢了,只令钟愈一人意乱情迷,眼角通红,喘汗咻吁,却突然只觉得下体一阵涨裂的巨痛,全身震颤,好歹忍住了,说到这男子之间的风月,每弄上一次,别的不说,只这痛楚就难禁得住,除了那些惯于此事的人之外,其他极少涉足此道的男子偶尔承受一回,每每就要痛煞受创,就算是在当时起了兴,得了不少快活,但过后却还是要吃苦的,实难忍受,若是护理不当,生病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钟愈乃是自幼锦衣玉食,呼奴使婢惯了的人,没受过什么苦楚,如今却不惜己身,心甘情愿地去主动与北堂戎渡欢好,可见对北堂戎渡的迷恋。 天地之间细雨霏霏,雨丝凉沁,有若朦胧的水雾,未几,一抬青色软辇停在了殿前,旁边两名内侍用伞撑出一片洁净无雨的空间,遮在从辇上下来的青年头顶,沈韩烟牵着北堂佳期软绵绵的小手,走到殿外的廊下,父女两人刚要进去时,一名身穿青袍的太监已经手握拂尘,快步趋前,面上赔笑说道:“少君且慢,世子已说了,眼下正有要事与人商谈,谁也不见的。” 雨雾如注,隐隐激起几许近秋的寒意,此处是北堂戎渡经常办公之地,除了沈韩烟可以随意出入之外,即便是几位侧妃,也是没有权力贸然过来的,更不用说其余的姬妾宠侍。沈韩烟闻言,不觉微微扬眉,道:“哦?这样……”雨雾润泽中,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北堂佳期,既而道:“露儿说想见他父亲,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里等上一时就是了。”那内监情知北堂戎渡在里面正与钟愈行那风月之事,因此满面为难,觑眼看了看北堂佳期,口中道:“下雨天湿气重,只怕小主子是禁不得的……”沈韩烟是心思何等通透之人,眼见此情此景,心念微转之下,哪里还能不明白到底是 分卷阅读444 怎么一回事,只怕是有什么要事与人商谈是假,有美人在内才是真的,因此也没有说破,只弯腰用手给北堂佳期捋了捋被蒙蒙水雾濡湿的柔软发梢,道:“……父亲正有事要忙,阿爹下回再带你来好不好?”北堂佳期年幼,自然听到什么就信以为真,于是乖巧地点一点头,道:“好……阿爹,露儿要吃蟹黄包儿……”沈韩烟沉静一笑,温文应道:“好,咱们回去叫人做来吃。”北堂佳期很干脆地重重‘嗯’了一声,高高兴兴地拉着青年的手,就要回去,沈韩烟抱她上了软辇,一行人便径自沿着青石路往远处去了。 却说那厢北堂戎渡一时完事,云雨既毕,便将发泄过的性器自身下青年的股内抽出,从钟愈身上翻下来,将一只白玉般的右臂伸出层层帐子,帐外一直伺候在侧的太监见了,忙将一盏温热的香茶递在那手掌之内,北堂戎渡将茶水拿进帐中喝了,细滑的肌肤表面微微泛着桃花色,躺在寸许厚的天青色芙蓉缎翠羽丝绒褥上,这才偏过头看向一旁的青年,问道:“……你要不要沐浴?”钟愈此时全身已让汗水浸染得通透,那后庭处也是见了血,洇得身下暗红一片,只因北堂戎渡前些日子在王宫内照顾北堂尊越,自然一连数日不曾有过房事,待回来后这几天里,也是公务忙碌,没有亲近过任何姬妾,方才既然行那风月之事,自然就把这积了一段时间的火儿都给泄在了钟愈身上,饶是钟愈年轻体健,也仍然吃不住劲,被弄得惨了,其中之苦,非是当事人自己,不会明白,此时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便微声道:“不用了……” 北堂戎渡听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朝着帐外吩咐道:“……送热水进来,我要洗澡,再叫个老成的人过来,仔细给他看看。”外面有人应了,不一时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混合着水声响起,既而层层帏帐被人向两边揭了开来,北堂戎渡坦然光着身子下了床,径直走到不远处的珠帘后,浴桶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两个太监忙伺候他洗澡不迭,其余几人则低头端着水盆立在床前,拿毛巾蘸着水,细细给身上未着寸缕的钟愈擦了一遍身,又清理了身后和体内的浊物,这才后退,换上一个年老的内侍上前,取一根细长的玉簪用软棉包了,探进钟愈体内查一查深浅,片刻之后抽出,见整个棉棒都被殷红的血染上了,心知伤得不轻,一点儿也大意不得,遂动手处理,此时北堂戎渡置身于浴桶当中,把包着绷带的左手搁在桶沿上,在珠帘后看着这一幕,却忽然想到眼下这床上躺着的若是北堂尊越的话,那这些欢爱过的污秽,却必然是自己来亲手清理的,他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北堂尊越交给别人照料?就算是太监或者宫女,也是绝对不行,但此时既然那床上的人不是北堂尊越,那自然也就另当别论了。 不一会儿北堂戎渡跨出浴桶,由人服侍着穿上干净内衫,此时钟愈已经被照料妥当,身上盖着薄毯,榻上的被褥枕头也都换上了新的,北堂戎渡摆了一下手,示意周围的人都出去,自己走到床前,舒身躺了,口中说道:“……你先歇歇罢,待会儿我自会让人备软轿送你回府。”钟愈虽说是吃了苦头,但架不住北堂戎渡闺房中的手段高妙,自然其间也是受用到的,再加上对北堂戎渡有十二分的爱慕,因此也不怎么在意伤势,只略微动了动上身,一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肩膀,道:“北堂你若是还要,我也没什么……刚才其实很好。”北堂戎渡侧身而卧,手里把玩着那柄精巧的玉剑,微微嗤笑道:“你这是食髓知味么。”他说着,将手里的玉剑搁到枕边,问道:“对了,上回的遇刺之事,你查清楚了没有?”北堂戎渡指的正是前时与北堂尊越在西面遇刺的那件事,钟愈身为中原以西第一大世家的家主,这种善后之类的事自然还是让他这地头蛇去做更好些,因此当初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回京之前,就将此事交与他去办,眼下钟愈听北堂戎渡问起,便有些艰难地支起身子,握着对方的手道:“当初那些参与此事之人,连带着家眷弟子等等,如今我已经派人全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北堂你放心。” 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道:“虽是这样,但那个刺杀我的人,你还是没有查到罢?”钟愈听了,不免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让北堂戎渡不满,只得道:“确实还没有查到此人的首尾,这人做事谨慎,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任凭我将那些抓捕回来的余孽如何拷打逼供,也没一个知道那人,看来应该是以易容等手段混在刺杀的队伍当中的,伺机而动。” 北堂戎渡原本也没指望能够发现多少线索,因此也不怎么失望,了然地轻哂一声,道:“此人武功高绝,我险些遭了他的暗算,若不是我还有些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也罢,这人既然有心,往后自会还有遇见之日,到时候,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让他再像上次那样安然遁走。”北堂戎渡说着,从枕下摸出一只小巧的扁平玉盒,打开之后便见里面整齐码着十余支纸烟以及一块火石,北堂戎渡从中取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这件事你就不用再追查下去了,那人摆明了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再查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钟愈见他没有在意,这才放了心,一时间却又觉得身后疼得很,便道:“北堂,让我今天在这里留一日罢,明天我再回府……眼下我实在动不了。”北堂戎渡转眼看他,道:“唔,这么疼?那你今天就待在这里罢,明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去。”钟愈面上一喜,一手按在北堂戎渡没有受伤的右手上,道:“北堂,我向你发誓,哪怕这天可以塌下来,地也或许能陷下去,江河湖海也可能干涸,但我对你,是绝对不会变心的。”北堂戎渡一脸慵然之色,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道:“这可是你说的……” 等到下午时,雨便已然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湿润之气,北堂戎渡站在廊下,拿瓜子逗一只绿鹦鹉,正悠闲之际,远处忽有内侍快步而来,双手呈上一支细竹管,明显是刚到的飞鸽传书:“……禀世子,方才东部有最新的奏报传来。”北堂戎渡取出竹管中的纸条,展开略略一看,突然间就畅快地大笑了起来:“好,好,这些人总算还识相,知道我北堂氏如今大势已成,已非是人力可抗的了。”说着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僵持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啧,东部,已经没有什么可虑的了。”他抬首望天,只见天空中如洗如碧,光照万里。 ……是岁,中原以东有十一郡纷纷来投,北堂氏政权声势至此已达顶峰,汉王北堂尊越下令出兵,清洗赘余顽抗势力,获财物女子无数,占东部,待其后四方整合既毕,天下之势已定,自此便是再无人能够逆转的大势了,中原皇权湮没已达数 分卷阅读445 百年,直至如今,方是再次以一家之姓统御天下人,眼下万事俱备,只等一月一日便昭告天下,由汉王北堂尊越登基称帝。 …… 转眼间天气逐渐变冷,这一日北堂戎渡正在殿中捧书细读,刚看了几页,忽见外面有细碎的白色雪花零星而下,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一时,点点雪花徐徐飘降,越下越密,纷纷扬扬的,已是填满了整个天地之间,北堂戎渡见了,从书本上收回了心神,一手合上书,对旁边两个伺候的太监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的收成应该不错。”话刚说完,却是眉头一皱,咳嗽了起来,其中一名内侍见状,知道他的咳症又发作了,忙不迭地出去叫人煮冰糖雪梨汤来,另一人则立时取了梨膏糖,喂北堂戎渡吃下,既而小心地用手替北堂戎渡抚胸顺气--这是北堂戎渡当年落下的病根,并不能完全治好,只这么养着罢了,好在倒也并没有什么妨碍。 北堂戎渡咳嗽了几声,既而摆一摆手,让内侍不必再替自己顺气,只慢条斯理地道:“一到天干物冷的时候就这样,当真是烦心得很。”说着取了桌上的热茶来喝,内侍在旁小心道:“既是下了雪,爷不如添件衣裳罢。”北堂戎渡放下茶杯,道:“……也好。”内侍听了,忙叫人取衣物来,服侍北堂戎渡穿戴,等到打理整齐了,那厢的冰糖雪梨汤也已经煮好送上,北堂戎渡闻了闻那味道,雪梨的清香和冰糖的甜气混合在一起,热腾腾的很是可口的样子,于是便拿起汤匙舀了,慢慢吹凉喝下,腹中也逐渐随之热乎了起来。 窗外渐渐被浓得化不开的白皑皑初雪笼罩,一片洁净,北堂戎渡轻轻地吹着银匙里的梨汁,道:“……是父王让人送来的?”身边的太监道:“回世子爷的话,正是王上派人送来的上贡砀山酥梨,再新鲜不过了。”北堂戎渡‘唔’了一声,等喝完了,便把汤匙往碗里一搁,拿热毛巾擦了手脸,吩咐道:“叫人备车,我要去王宫一趟。” 二百二十三.初雪 北堂戎渡把汤匙往碗里一搁,拿热毛巾擦了手脸,吩咐道:“叫人备车,我要去王宫一趟。”刚说完,就听外面隐隐有人急声道:“……小祖宗,慢些跑!”片刻之后,一个小脑袋便从门口处探了进来,头上梳着两只小丫鬏,胖嘟嘟的菱唇软红水嫩,眉眼弯弯,笑嘻嘻地说道:“……爹爹你在干什么?”北堂戎渡见了,顿时就笑了起来,伸手示意女孩儿过来,面上却又马上作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虎着脸道:“现在正下雪了不知道么?大冷天的,怎么不乖乖待在琼华宫里,谁准你可以到处乱跑的?”目光在她身上略一打量,见北堂佳期的衣裳穿得不少,足够暖和了,这才没有再说些什么,不过北堂佳期才不怕北堂戎渡,她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是鬼精鬼灵的,知道父亲并没有真的生气,是逗自己玩的,因此跑过去径直扑进北堂戎渡怀里,嘟一嘟嘴,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道:“阿爹不知道,爹爹不要跟阿爹说呀……”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就知道北堂佳期定然是趁着沈韩烟忙碌脱不开身的时候,偷偷跑出来到他这里的,毕竟这偌大的青宫上下人口众多,各项宫务芜杂琐碎不已,全都需沈韩烟去用心打理起来,一时看管不到北堂佳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北堂戎渡便把北堂佳期抱了起来,笑着问她道:“爹爹现在要去祖父那里,你去不去?”北堂佳期向来十分喜欢北堂尊越,闻言便拍着小手开心道:“要去!”北堂戎渡在她嫩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便抱着她出了门。 外面但见雪花飞扬乱舞不已,天气干冷干冷的,一时间父女两个走出庭院,沿着九曲石铺筑的园中小道缓步而行,自有内侍在后面跟从,等出了小径,北堂戎渡抱着北堂佳期登上暖辇,中途又改换软幄车,直到出了内宫门,这才乘上已等候在外的车驾,冒雪徐徐前往王宫。 还未临近乾英宫,便早已有人前去通传,一时间到了殿前,北堂戎渡怀里抱着女儿走下了暖辇,才登上廊间的台阶,便自有一群内侍快步上前迎接,北堂戎渡一手抱着北堂佳期,随口问其中一个太监道:“……父王现在正在忙么?”那人听他问,忙躬身应道:“回世子的话,王上眼下正在东面暖阁,尚不曾有事。”北堂戎渡闻言点了点头,径自带了北堂佳期进去了。 宫中烧着地龙,自是暖得很,待门外宫人掀起厚锦帘时,北堂戎渡顿时迎面就感觉到一室的温热裹着淡淡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瞧,却见外间的靠窗台一侧摆着一张蝶纹黑螺漆架,一字排开十来盆鲜花,无非是冬日里常见的腊梅,水仙,墨兰等等,只不过自然不是那些寻常的品种,都开得甚是烂漫可爱,旁边北堂尊越也没束冠,黑发在身后简单系住一半,不过是家常的白银条缎内衫,外罩玄色挑线缕花染金大袍,腰里系一条青金长穗五色宫绦而已,手里拿着一个银质的小喷壶,正在那里浇水。北堂戎渡眼见此景,难得却是觉得有些温馨之意,不免含笑道:“你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怎么倒在这里浇花了?也是少见。” 北堂尊越自然早知道他来了,只不过没出声而已,此时听见北堂戎渡说话,便放下了手里的喷壶,回过头去,抬眼只见北堂戎渡怀里抱着北堂佳期,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生得肌肤如玉,眉目精致,北堂佳期一身桃花色红香织锦短襦,大红羽绉面的撒花石榴裙,外罩水田窄裉小袖掩襟长袄,奶白的脖子上挂着朝阳五凤璎珞明珠宝圈,两个丁香米珠耳坠扣在软嫩的耳朵上,正忽闪着一双金色眼睛看他,北堂戎渡则是裹着纯白的雪里锦遍地暗银花厚袍,白狐翻领的宝蓝外氅,父女两人一左一右的两张脸靠在一起,模样略有相似,越发显出玉面丹唇,风致如画,都在笑吟吟地望向他,北堂尊越一时间见了,只觉得当真是画里也没有这样好看,就仿佛面前站着的并非是儿子孙女,而是自己的妻女,当下竟是忽然间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只走上前去,微眯了眼,既而却将北堂戎渡整个人连带着北堂佳期,一下子给抱了起来。 原本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走过来,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哪知一个没留神,就被北堂尊越给冷不丁地一下高高抱起,北堂戎渡如今马上就要到十八岁了,已经有些日子没被北堂尊越眼下这样像孩子一样抱起来,因此顿时唬了一跳,一只胳膊马上就下意识地紧紧揽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随即受惊道:“……干什么你!仔细把佳期给摔着了!”北堂尊越却只是哈哈大笑,见北堂戎渡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一颗心登时就软得像偎火的雪狮子,近乎化开,口中却调 分卷阅读446 笑道:“……怕什么,本王自然抱得紧,摔不着你们两个。”北堂佳期被北堂戎渡用一只手揽着,一点儿也不怕,只咯咯笑着,觉得好玩儿,北堂戎渡在女儿面前,自然不能说些什么,一时间好容易挣扎着下来,把北堂佳期放到地上,就见北堂佳期双脚一着地,便嫩声细气地甜甜叫了一声‘祖父’,她已经有些日子未曾见过北堂尊越,如今一见之下,自然亲热,一径扑到北堂尊越身前,漂亮的眼睛扑闪扑闪,扭股糖儿似地拉住男人的衣摆,吵着要抱,北堂尊越虽说向来心肠冷硬,但也要看是对什么人,眼下见北堂佳期亲亲热热,不觉也生了抚爱之情,遂一手抱她起来,北堂佳期性子活泼,用小手勾着北堂尊越的脖子,挂在男人身前撒娇,把一声‘祖父’叫得荡荡悠悠的,着实可爱,北堂尊越也是高兴,不自觉地便有了些慈爱的笑色,一旁北堂戎渡见他们祖孙两人十分亲近,心中自然也觉得喜欢,只含笑瞧着。 一时北堂尊越问了北堂佳期几句话,无非是些逗小孩子的问题罢了,北堂佳期都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了,北堂戎渡在旁看着,不由得笑道:“啧,难得爹你也会有这样的耐心。”北堂尊越看他一眼,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在北堂戎渡的肩上捏了一捏,语含暧昧地道:“……本王待你才是真正耐心。”北堂戎渡见状,不露声色地轻轻将北堂尊越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拂开,道:“佳期如今,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奶娃娃了。”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给北堂尊越,示意他不要在已经多少懂些事的北堂佳期面前表现得和自己过于亲昵,多少收敛一些。 北堂尊越见他如此,遂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把北堂佳期放了下来,朝外面吩咐宫人送点心进来给女孩儿吃,北堂佳期却并不在意,只左右一张望,便跑到那花架前,踮着脚就要去摘花,北堂戎渡弯腰拦住她道:“好好的东西,折它干什么。”北堂佳期嘟了嘟小嘴,作势就要不乐意,不摘了,却听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道:“……喜欢就拔了去,本王的孙女,莫非连几朵花也折不得!”北堂戎渡父女两人听见他说话,便同时回头去看,北堂尊越见他二人雪肤黑发,耳上都是小巧的坠子,一个个皆是生得玉琢也似,心下喜欢,直想把两个宝贝疙瘩一块儿抱在怀里挨个儿亲一亲才好,一时间心中不免隐隐平添了几分家常的温馨之感。 不多时,几样刚做好的新鲜点心便被送了进来,祖孙三代人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围坐在内间的暖炕上说笑了一回,一时吃毕,北堂尊越有心想和北堂戎渡说些闺房私话,两相亲近一番,但又碍于已经有些懂事的北堂佳期在侧,确实不好怎样,因此就只让人放了棋桌,与北堂戎渡下棋,那厢北堂戎渡舒手把袖子略微往上挽了一下,以免等会儿碰乱了棋子,两根雪白的手指从身旁的玛瑙盒子里拈起一枚白玉棋子,笑道:“让我先走罢。”北堂尊越看他一眼,嗤笑道:“让你做先手也没什么,只是总得赌些利头才好。”北堂戎渡道:“不过是下一盘玩玩儿,平白赌什么?我可没带银子。”北堂尊越野兽般的金眸漫不经心地往北堂戎渡的脸上一扫,目光在那红润柔软的薄唇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间就嗤嗤笑了几声,眼中有似笑非笑之意,沉吟一瞬,方道:“……本王又没说要银子。”说罢,将右手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在北堂戎渡嘴唇上一按,低笑道:“……你若是输了,便用这里老老实实地服侍本王一回,怎么样?” 北堂戎渡先是一顿,随即就明白北堂尊越指的是要他为其品箫,一时间不免好笑,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之语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必是羞恼,但北堂戎渡是何等人,在这般风月之事上面,皮厚得不比北堂尊越差多少,因此只摸着下巴哂道:“你倒打得好算盘……那么,要是你输了,怎么办?”北堂尊越轻笑道:“自然也是这样,如何?”北堂戎渡笑了笑,答应道:“既然如此,那我当然没什么可说的。”旁边北堂佳期自是听不懂两个大人之间的这些话中香艳之意,因此只是用小手托着腮帮,安安静静歪着小脑袋,认真看着祖父和父亲下棋。 此时暖阁中只有祖孙三人,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安坐,殿外雪花自天而降,铺天盖地,唯有殿中却是不但烧着地龙,且还点有炉火,满室温暖如春,一片宁静,北堂戎渡今日棋下得不太顺,未几,眼看着就是要被北堂尊越拿下的局面,心中一急,抽身就要走,却被北堂尊越一手扯住袖子,眼中有些许的笑色,更多的是得逞之意,就好象是看见了一个耍赖的孩子,只觉得好笑,说道:“你想往哪里去?乖乖地把棋给下完了,莫非就这么输不起不成?”北堂戎渡闻言支吾不得,正没奈何之际,却见北堂佳期一下子用胳膊在棋盘上胡乱一挥,顿时就把棋子给扑撒乱了,然后笑嘻嘻地看向北堂戎渡,脆声道:“爹爹……”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大喜,开怀哈哈笑道:“好丫头,小鬼灵精儿似的,不枉爹爹平日里最疼你!”说着眉开眼笑,在北堂佳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两口,既而得意洋洋地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北堂尊越,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道:“呐,还没分胜负呢,我可没输啊。”北堂尊越眼见如此,快要煮熟的鸭子转瞬间就从手心里飞了出去,一时间哑口无言地滞在那里,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地好不精彩,瞪了一眼北堂戎渡父女两个,深吸一口气,心下憋闷之余,隐隐又觉得有些好笑般的无奈,咬牙道:“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北堂戎渡哪里管他怎么说,只顾自己笑倒在炕上,一口气含不住,直笑得肚子都疼了,一旁北堂佳期却是人小鬼大,虽然不清楚自己这一下搅了祖父的好事,却也知道自己惹祸,一溜烟地便跑出去玩了。 北堂戎渡正笑不可遏间,北堂尊越却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脸上明显有几分悻悻之色,低骂道:“……你教的好闺女,比你还鬼!”北堂戎渡见状,但笑不止,一面悠然说道:“我养的丫头,自然是向着我了,反正你也没赢,却来缠我做什么?”说着,一只手抓了桌上的精巧棋子,戏弄般地兜头洒了北堂尊越一身,那种眼波顾盼之间的风流情态,实是旖旎横生,风致万般,北堂尊越心中一动,按住他在炕上,道:“你可真行,把那丫头生得和你一般滑头……”北堂戎渡笑嘻嘻地道:“你这话好没道理,那不也是你孙女,北堂家的种?怎么倒全赖我!”北堂尊越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光滑如玉的脸,在他眼中,北堂戎渡的一言一行都是可爱可喜的,因此只低头去亲那薄唇,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挽着北堂尊越的脖子,也热 分卷阅读447 情地迎合起来。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但见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未几,北堂尊越怀中拥着北堂戎渡,轻抚儿子漆黑的头发,沉吟了片刻之后,便道:“……前几日,后宫当中有人经太医诊断,查出已怀了身孕。” 二百二十四. 一生倾尽温柔 北堂戎渡原本正懒洋洋地挽着北堂尊越的脖子,把玩他腰间系着的五色宫绦,此时听了北堂尊越的这一番话,却是手上一顿,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就不着痕迹地掩饰了下去,得体地隐藏起这种不应该显露在外的情绪,将右手伸到北堂尊越的胸前,隔着外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搓揉起男人那厚实的胸肌,接着又慢慢地将手探入到外衣当中,很快就顺势伸进了北堂尊越的衣襟之内,一直进到最里面,随手抚摸着父亲胸膛上那细腻结实的肌理,漂亮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然而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心平气和地施施然说道:“哦,是么,原来我就要有弟弟妹妹了……这确实是好事。”北堂尊越凝神细看北堂戎渡脸上的神情,目光当中浮动着某种探究之色,略一沉吟,便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淡然道:“……你明明就不高兴,嗯?”北堂戎渡轻轻拨开男人的手,只微笑出声:“哪怕我是说‘高兴’,莫非你就会信不成?” 殿外大雪纷纷而下,席天席地,火炉里的银丝炭烧得久了,便渐渐开始熄了下去,只略微还残余着些许光和热,北堂戎渡嘴里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中的那份郁结之感却并未因此而真正消去,那只放在北堂尊越怀里不断抚摩的右手,也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一丝力道……北堂戎渡精致的眉峰好似远华春山一般微微扬起,语气中明显十分冷静,只继续说道:“我都明白的,如今不比从前,你即将登基,北堂家顷刻间便是皇族,而皇室当中,子嗣兴旺乃是大事,眼下北堂氏之中只有你我以及佳期、润攸,血脉未免单薄了些,不是社稷之福,现在你既然又有子女,那也算是喜事了。”北堂戎渡心中知道,自从北堂尊越在多年前答应他不会再给他添兄弟姐妹之后,就没有让谁为其生育儿女,否则以北堂尊越宠幸的人之多,只怕孩子早就有一大群了,而如今,想必是伴随着天下大势尘埃落定,北堂氏即将执掌四海万民,北堂尊越便没有再刻意不让后宫女子受孕,毕竟皇室血脉若是太单薄了些,并不是什么好事。 北堂尊越听了这些话,眉心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北堂戎渡略显直硬的面孔,声音低沉地依旧平和说道:“……戎渡,你若是心里不喜欢,便说一声,本王自然会如了你的愿。”但北堂戎渡却是眯着眼睛,嘴角轻轻扬了起来,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到底也没有真的笑出来,只淡淡地说了一番,道:“我承认自己向来心肠确实狠些,却也还不至于无缘无故的,便要杀一个没出世的孩子……虽然当年我的确算是做过这种事,比如那个安芷眉肚里的胎儿,但那毕竟是有原因的,现在我怎么说也是长兄,那孩子既是你的儿女,我自然不会动的。” 北堂戎渡一面说,一面偏过脸,目光微微低垂下去,道:“我其实……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北堂戎渡说罢,平静地压下了心中的那一点酸意,只面色如常,片刻沉吟道:“如今我自己也陆陆续续地有了两个孩子,既然如此,凭什么不让你也有其他的儿女?我还不至于那么自私。”话虽这么说,大袖掩映下的手却已用力紧捏了一捏,北堂尊越深潭一般的狭长眼眸真真切切地看着北堂戎渡,只是手一拉,北堂戎渡就被他扯落到了怀中,北堂尊越用指尖轻轻抚过少年略有滞涩的眉眼,然后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柔声说道:“傻小子,明明心里不愿意,还非要摆出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本王不要这个孩子,嗯?” 北堂戎渡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有丝毫的涟漪,恍若未觉,只不作声,也不拒绝,只安静伏在北堂尊越怀里,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片刻之后,才按住了北堂尊越的手,款款说道:“不,这没什么,你别动这个孩子了……我不想你为我做这么些事,这让我觉得,欠你太多了。”北堂尊越却是轻叹着吻上北堂戎渡的眼睛,低声说道:“……那你怎么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一样,让本王瞧着不忍心。”北堂戎渡将下巴尖抵在北堂尊越的肩头上,半闭上双眼,徐徐说道:“怎么可能……我莫非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人么?又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 北堂戎渡说话间抿了抿唇,却是微微动了一下眼帘,唯见一双眸子似闭非闭,缓缓投身偎依在北堂尊越怀里,漫不经心地叹了一声,用温热的手抚上北堂尊越结实的手臂,轻声说道:“……爹,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无论你宠爱哪个人,或者是谁给你生了儿女,你都不能给她们太高的位份,只封贵嫔,夫人,昭仪,修容什么的都可以,却不要封妃位,不然,我就得叫她们母妃了……我不要这么称呼其他的女人。”北堂戎渡这么说着,一面微微转过脸,语气柔顺如同五月暖风,莹白似美玉雕琢的指尖按在男人眉心上,道:“爹,你答应我。” 北堂尊越眉目灼灼,侧头低笑,向来冰冷而锐利的眼睛里,此时却是柔情似水,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声音当中的语气越发显得低柔了许多,道:“本王都答应你……本王不会让任何人压在你头上。”北堂戎渡笑靥如花,柔顺中甚至带出了一些天真的颜色,右手在北堂尊越温热的怀里细细抚摸着,蓝眸微闭,轻柔拨弄着男人胸前的殷红乳尖,过了一会儿,才抬眼凝望着窗外的雪景,口中柔声说着:“我知道,你待我一向都是最好的……” 北堂尊越任凭北堂戎渡在自己的胸前抚摩揉弄着,此时他上衣的襟口已被弄得略有些松散,露出了些许健壮的胸膛,听了这话,遂一边轻嗅着北堂戎渡身上的淡淡香气,一边随口说道:“……你真的知道?”北堂戎渡一时间不解其意,用指尖在北堂尊越的胸口上画着圈儿,懒懒开口:“什么?”北堂尊越捉住他的手,眼中或有柔情,或有明灭不定的深邃之意,悠然说道:“本王这个人,生平极度自私,只以自我为中心,一般来说,像这样的一个人,几乎不可能会去看重其他人……不过,凡事也总有例外,比如说,戎渡,本王对你,有情。” 北堂尊越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上挑,拢北堂戎渡在怀,道:“……本王对你有情,正因为如此,所以本王可以对你完全表现出最好最宽容的一面,但却决不会把这些再给别人,也不准你把对本王的心思同样转给别人……”北堂尊越说到这里,见北堂戎渡面上若有所思 分卷阅读448 ,便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戎渡,你可知道,对于那些和你关系不一般的所有人,本王真的很想要杀了他们……不过还好,除了本王之外,你如今表现得还不是太重视其他的人,因此他们才可以活得很好,这一切,只因为你一直和本王是一条心,所以才让本王觉得他们一个个其实都微不足道,于是就不是太在意了,可以放过他们,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对其他人的关心程度让本王觉得不能忍受了,他们就一定不能再留在这世上。” 北堂戎渡的指尖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去看北堂尊越,但北堂尊越却只是笑着把他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薄唇轻吻他的鬓发,吻他的脸,吻那眉毛,眼睛,额头,嘴角,动作虽有些用力,却并不显得粗鲁,只轻描淡写地道:“如果你对谁特别好,那么本王就会更恨那个人……你是本王心爱之人,所以无论如何,即便是再生气,本王都不会伤害你,但是本王却会把这怒火,转嫁到其他的人身上,反正除了你之外,其他所有人的死活,本王都不放在心上。”北堂尊越深邃的眼睛似乎逐渐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深深舔着北堂戎渡柔软的嘴唇,一面微微喘息着加深这个吻,一面几不可闻地笑喃道:“如果不能和你一起快乐,那么,本王宁可叫你一个人伤心,也决不肯看见你和别人快乐,这就是……本王喜欢你的方式。”北堂尊越的这一番话犹如魔咒一般,是注定逃不开的枷锁,在耳边缓缓响起,一路攫紧了每一处的神经,北堂戎渡心中微微颤栗着,只觉得此时此刻,北堂尊越虽然将他抱紧了,但深处却有他永远不想也不敢触摸到的东西,面上却只是恬和地微笑,迎合着北堂尊越此刻索缠的吻。 未几,有礼部的官员进宫,上奏一月一日的登基大典事宜,北堂尊越自去前殿传其入见,留北堂戎渡自己待在暖阁当中,北堂戎渡眼见北堂尊越离开,遂唤了自己贴身的内侍进来,去寻几本书打发时间,等北堂尊越回来,不一时,内侍抱了一摞子书呈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斜倚在暖炕上,随手挑了一本翻开来看,又道:“我记得上回在宫里喝的‘晋康醉’很好,你叫人去取一壶来,烫热了我喝。”内侍听了,忙苦着脸道:“爷且饶了奴才罢,今日才犯了咳症,若是一般的酒倒也还罢了,却如何敢给爷烈酒喝,要是给王上知道了,奴才有几张皮也不够剥的!”北堂戎渡笑道:“你这奴才,最是奸猾,罢了,拿些浓茶来就是了,刚才吃多了点心,胃里只觉甜腻腻的。”内侍闻言,遂出去吩咐下面人浓浓地煎一碗茶汤送来。 一时北堂戎渡从内侍手里接了热茶来喝,一面瞧着书,刚呷了一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一烁,沉声道:“你去安管侍那里打听一下,问清楚最近后宫的事情……这老货,后宫有人怀了身孕这等事,我居然却没有一点儿风声收到,刚才还是父王告诉我,我才知道,既然如此,还要他们做什么!”以北堂戎渡如今的权势,宫中自有眼线安插,以使消息灵通,那内侍见北堂戎渡动了气,便忙不迭地应下,去寻北堂戎渡点名的那人,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才挟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回来,躬身快步趋入暖阁,袖手轻声道:“回爷的话,方才奴才已经向安管侍打听清楚了,虽说前几日后宫确实有人传了太医去瞧病,但只说是着了风寒,并未有怀了胎的消息传出来……安管侍说,想来是那女子小心,生怕走漏了风声,来招致不测,因此就买通了太医,将此事暂且压下,他也是奴才刚才去问起,才知道后宫有人怀了孕。”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皱了皱眉,心中也大概猜出了八九分,后宫之中向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不断,这女子应是出于顾忌才不敢让人知道此事,生出嫉妒之心来加害,因此只告诉了北堂尊越,倒也不能全怪底下人办事不利……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便哼了一声,道:“也罢了。”说着翻书继续瞧着,一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对了,那个传太医看病的女人,是谁?”内侍听他问起,遂轻声道:“世子爷可还记得当年蕃业城破,城主于蓼海的一双儿女被送到京中之事么?安管侍说了,眼下这后宫里有孕的女子,就是那于蓼海的长女于丹瑶。”北堂戎渡闻言,却是忽然微微睁了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双眸如同利剑般倏地一寒,道:“……于丹瑶?那个于丹笙……的姐姐?”内侍觑他一眼,喏喏应道:“正是。”再不敢再多说什么,北堂戎渡冷笑一声,缓缓道:“原来是她……” 北堂戎渡言语之间,已是微微垂了垂眼,旋即冷声说道:“当初我让人杀了于丹笙,我不信这个于丹瑶会不怨恨我,那么,等将来她生下了孩子,必然会调唆得那孩子也对我怀有恨意,既然如此……”旁边内侍虽不知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之间的关系,却也清楚皇家权力储位之争,最是险恶不过,兄弟相杀之事十分平常,心中只当是北堂戎渡要提前清除一切隐患,因此小心翼翼地插嘴道:“爷的意思……?”北堂戎渡轻轻一笑,漠然置之,锦衣华服之下,俊美的脸孔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清颜色,眼神几乎要冷到深处去,回望窗外景致,却缓缓笑了起来,面容丝毫不改,只轻轻吐出四字:“……留子去母。”内侍神情一肃,垂手道:“奴才晓得了。”北堂戎渡微微冷笑出声,那一丝冷薄的笑意似犀利的电光,飞快划过眉宇,一手按住大拇指上的多宝绛珠扳指,淡然说道:“让她先活着,等生产那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她的事了。”内侍心知肚明,眸子微微垂下,轻声道:“奴才明白……想来这妇人生产,原本便是凶险之事,由此失了性命,那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奴才这就去与安管侍说知。”北堂戎渡笑了笑,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只伸手取了杯子,将里面剩下的浓茶一口喝了,一言不发,唯见窗外大雪铺天盖地而下,压折了几根细瘦的枯枝,就如同权力一般,能够让黑的变成白的,也可以践踏天地间的一切秩序,抹去所有污秽。 ……北堂尊越处理公事既罢,再进到暖阁时,手里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枇杷贝母汤,抬眼就见到北堂戎渡已经面朝炕内,盖着一条团福绣金纹狸毛厚毯,背对着他睡着了,炕下丢着一本摊开的书,唯见青丝铺散,悄无人声,只有墙角笼着暖炉,炉子里的银丝炭被烧得发出细微的‘哔剥哔剥’轻响,平添了几丝暖意。北堂尊越走过去,把青花碗放在旁边炕头的梅花填漆小几上,用手在北堂戎渡的肩上拍了拍:“……渡儿?”北堂戎渡的身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既而缓缓翻过身来,转向北堂尊越,几许黑发散落 分卷阅读449 在耳垂旁,眉宇松融,星眼微饧,只打了个哈欠道:“你回来了……”北堂尊越伸手把他扶起来,让北堂戎渡歪在自己的臂弯中,另一只手则端起旁边小几上的碗,道:“听你身边的奴才说,今早你又咳嗽起来……把这个喝了。”此刻外头寒风卷地,风声疾紧,北堂戎渡挽一挽松垂的鬓发,打量了一眼碗里黑糊糊的汤汁,咕哝道:“老毛病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北堂尊越轻轻吹了吹汤,然后把碗沿凑到北堂戎渡嘴上,慢条斯理地道:“快喝了,哪来那么多话。”北堂戎渡没奈何,只得慢慢饮下,既而从袖中抽出锦帕擦了擦嘴角,往北堂尊越身前靠一靠,眼波流转间,有几许明媚之意,温柔如流水倾泻,乌黑的发丝软软垂在肩头,只向眼前人笑道:“罗里罗嗦的……” 北堂尊越低低一笑,把北堂戎渡拢入怀中,嗅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漫不经心地道:“别人想要本王罗嗦还不行,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北堂戎渡听得出他语中所含的情意,心中自有感触,抬手拥住北堂尊越的肩,一面举头吻一吻对方的下巴,低慨道:“谁说我不知福了,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负你的……除非,你先负了我。”北堂尊越目光微凝,嗤嗤一声笑,道:“这么嘴甜?”手指刮了一下北堂戎渡高挺的鼻子,故意调笑:“本王日后就算是负你,又能如何。”北堂戎渡把脸搁在男人的手臂上蹭了蹭,声音有些沉沉,却依旧笑道:“那我可是说不定会杀了你,或者别的什么……虽然说伤害你我会不忍心,可既然我不能和你一起幸福,那就一块儿痛苦好了,我宁愿如此,也不让你变心。”北堂尊越起先只是在嘴角略染了一缕笑意,后来渐渐笑容越浓,终于止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脸,伸手一捋儿子的鬓发,道:“你比起本王,原来也没心软到哪里。”北堂戎渡斜斜睨他一眼,笑道:“要不怎么说是你儿子呢,你身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也都有。” …… 午后过了晌饭时辰,外头的雪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下了细碎的雪珠子,牧倾萍坐在火炉边,披一件滚毛外裳,头上只松松挽着髻,神情倦倦地看着窗外的雪景,丢下手里已经临摹了一半的簪花小篆,道:“屋里太热了些,把炭盆撤去一个。”旁边宫人忙应了一声,撤掉墙角的一个炭盆,牧倾萍洗了手,拿热毛巾在脸上敷了敷,却忽听见远远传来一缕隐约的歌声,伴和着丝竹管弦之音,仔细听听,似乎是从琼华宫方向传来,牧倾萍一时间凝神听着,不觉说道:“这声音……是琼华宫那边的么?”在侧一名宫人笑道:“少君一向喜欢音律,想来应该是叫了乐师歌女在助兴呢,正好也衬雪景,雅致得很。”牧倾萍嗯了一声,又坐了一时,忽道:“上回送来的那些花挑一盆出来,我送到琼华宫去。”说着,起身脱了肩头披着的滚毛外裳,坐到梳妆台前,命人服侍自己梳头打扮,以便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都展露在那人面前。 镜中人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牧倾萍拆散头上简单的髻子,叫宫人细细挽了繁复的发式,左右累累各插了数支赤金长簪,又用了各色珠玉发钗精心装饰起来,面上薄施胭脂,在眉心贴了翠花钿,换上一身彤樱色团花广袖长衣,下着五色锦盘凤仙裙,这才对镜照了照,看见里面的人确实明艳不可方物,便接过宫人递来的绿釉色缠臂纱挽在手臂上,道:“……走罢。” 一时牧倾萍带人前往琼华宫,正值沈韩烟站在九曲廊下,身穿琥珀色对襟厚罗衣,斜倚玉栏,临风而立,正用修长的手指拿着一卷书在看,配合着眼前细雪霏霏之景,周遭丝竹歌吟之声,实是极有情致,眉宇间是淡淡的闲散颜色,忽见了牧倾萍自远处撑伞走来,便一手合上书卷拢在袖里,道:“天气很冷,怎么却过来了。”牧倾萍走到近前,怀里抱着一盆鲜花,眼波略略流转之间,情意微露,却又很好地掩饰住,只微微欠身说道:“方才在屋里听见有舞乐声,便来凑个趣儿。”沈韩烟让人接了牧倾萍怀里的花,点头道:“这里冷,进去说话罢。” 两人进到里面,分了主次坐下,沈韩烟让人拿了手炉给牧倾萍捧在怀里取暖,自己坐在主位,一时倒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人正相对静静间,却忽听有人笑道:“……这天气赏雪听曲,果然好得很,韩烟,你倒会乐。”说着锦帘掀起,北堂戎渡带着些许雪天特有的湿润寒气走了进来,一旁忙有两个宫人上前,替他脱了外面的大氅,北堂戎渡目光往室中一扫,对牧倾萍笑了笑道:“哦,你也在啊。”牧倾萍起身朝他微微一礼,道:“……闲着无事,便过来坐坐说话。”沈韩烟将自己的暖手炉塞进北堂戎渡怀中,道:“露儿呢?”北堂戎渡在他旁边坐下,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驱去身上的寒气,这才道:“在宫里吃过饭就睡了,我抱她回来,刚才已经叫人送她回房了。”沈韩烟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丫头趁我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去找你,这么冷的天,若是受了寒却怎么好?等她晚上醒了,我必罚她,叫她长一长记性才是。”北堂戎渡笑呵呵地打圆场,道:“小孩子么,淘气些也是难免,怪她做什么?” 一时三人说着话,沈韩烟用火钳子拨了拨手炉里的灰,关心道:“我听说你今天又犯了咳嗽,不如叫人去煮些冰糖梨子汤来,喝上一碗。”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打着呵欠道:“不了,我今天在父亲那里喝了不少枇杷贝母汤,都厌了,现在什么也喝不下去。”一旁牧倾萍见他二人言谈和顺,忍不住插嘴道:“听说过前些日子姨姥……太夫人来了信,说要过来看看,如今可要到了么?”北堂戎渡嘴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说道:“应该快了,大概就是这几天罢,外祖母有事路过京都附近,顺道就来瞧瞧我,两个孩子长到如今,还没有见过曾外祖呢,正好一家子见面。”北堂戎渡说着,一手支颊,浅浅打了个哈欠:“说到这个,我也想起来了,父亲一月一日登基,四方同庆,届时鹘祗王子毕丹会带人入京朝贺,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会请他在咱们青宫住着,韩烟,你把到时候去服侍的人手给安排一下。” 226、二百二十五.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沈韩烟闻言,便点了点头,应道:“……这个自然,你也不必操心,都在我身上。”牧倾萍坐在一旁,怀里抱着暖手炉,只微微垂着眼帘,显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听着北堂戎渡与沈韩烟说话,偶尔抬头,目光朝着沈韩烟所在的方向飘去,水杏儿一般的晶亮眼眸里,忽然就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惆怅之意,此时此刻,她忽然就很想握住这个人的手,去抱一 分卷阅读450 抱他,亲近亲近他,想要把什么都抛下,只肆无忌惮地偎依在他怀里,安安稳稳地待上一会儿,哪怕只有片刻--是的,她任性,倔强,骄纵,刁蛮,大胆,暴躁……然而,她毕竟是个女人。 北堂戎渡在琼华宫坐了一会儿,叙了些家常闲话,心中便惦记着还要公务要办,径自回去了,牧倾萍见他既然打头要走,自己倒也不好再多留了,因此心中虽然郁郁,却也只得随北堂戎渡一起出了琼华宫。一时北堂戎渡坐上软辇,见牧倾萍只由宫人撑伞往回走,便道:“既然是下雪天,怎么也不坐个轿子什么的,平白冷着……算了,我送你回去罢,上来。”说着,伸手示意牧倾萍坐上来,牧倾萍略微犹豫了一下,便伸出手,任凭北堂戎渡拉她上去,坐在了北堂戎渡的身边,几个抬辇的太监这才稳稳扛起杠木,一行人沿着路,先调头去了长平殿。 北堂戎渡把牧倾萍送回去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寝宫,开始动手处理公事,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三四个内侍在一旁安静伺候,不闻一声异响,北堂戎渡听着细细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的轻响声,顺手从身边一个内侍手里接了热茶,道:“……去点上些玉黎香来,再叫人做一点儿玫瑰糕端进来我吃,我中午在宫里没怎么吃饱。”旁边内侍忙答应了一声,下去吩咐厨房去做了点心送来,另一人则寻了一匣子上好的玉黎香,揭开鼎盖往里面慢慢添着香料,北堂戎渡把刚看完的公文合起,放到一旁的案角,又伸手取了一张新的来看,室中珠帘低垂,白色的轻烟丝丝缕缕从鼎中散溢出来,袅娜如纱,散发出一股芬芳的花木清香味道,弥漫在周遭,不一时刚做好的点心送了上来,北堂戎渡拿一块吃了,适逢谷刑来送摩月教在中原的新提拔人员花名册,北堂戎渡拿过来粗粗看了一遍,一面随口问道:“今年下面各项生意的盈利怎么样?”谷刑面色无波,只垂手道:“……回爷的话,比去年要略多上近一成。” 北堂戎渡放下名册,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黑漆案面,点头道:“还可以……你回去以后吩咐下去,叫人把下面的贩盐运盐之类生意都给我快些清断了,父王即将登基,朝廷马上就要实行盐铁专垄,设官署掌管盐政且征收盐税,以前也还罢了,朝廷可以暂且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贩卖私盐很快就会是实打实的重罪,我下面的人不能做这个出头鸟,虽然贩盐生意利润高,但也不准让人拿这个来说嘴。”谷刑听了,径自应下,北堂戎渡就着热茶吃点心,目光望着那香鼎里淡薄的烟气,道:“上回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父王登基时,四海皆贺,我宫中自要拿出一份象样的庆位贺礼,总不能拿那些寻常的珠玉古玩凑数,没的失了面子。”谷刑并无迟疑,躬身道:“前番爷吩咐之后,属下就已分派下去,着人各处搜罗,如今已得十之八九了。”北堂戎渡嗯了一声,显然对谷刑办事比较满意,点头道:“东西列出的单子呢,拿来我看看。”说罢,一名内侍便已走到谷刑面前,谷刑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见内侍点一点头,既而快步出去,约莫将近两刻钟后,内侍引着一个身穿裘袄的中年男子进来,是谷刑手下专司财货买办等事宜的大掌事,那人方一入门,便利索跪下,伏身不动,只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单子,双手递与旁边的内侍,内侍一手接过,这才快步趋前,呈与北堂戎渡。 北堂戎渡打开单子,用目光在上面细细扫了一遍,面上神情似乎比较满意,片刻之后,才将清单搁在案上,道:“……做事还算得力,赏。”那人忙叩头谢过,却又伏身道:“除却汉王登基贺礼,属下等尚有一物,乃是敬奉世子之礼。”北堂戎渡闻言,倒是稍微生出了几分兴趣,道:“……哦?什么东西,拿上来看看。”他早已注意到此人来时所携的一只盒子,外观装饰得极为华贵精美,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那人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之后,忙从身旁捧起那只沉甸甸的沉香木盒,交由太监转送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的目光在这木盒上扫了一下,似乎提起了几分兴致地打开了盒子,待看清了里面装的东西时,眼皮却忽然几不可觉地微微跳了一下,而近旁的内侍面上虽不显露,却是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彼此暗中对视一眼,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只听得到外面雪粒簌簌而下,寒风轻卷。 却见盒内装的是一顶头冠,用明黄的万福万寿贡缎衬在底下,其形制为冠上十八梁,以小指肚大小的北珠卷结于冠上,前后垂白珠各九旒,每旒五采缫九,贯五采玉九,赤、白、青、黄、黑相次,使青罗为表,冠前加金博山,以玳瑁制成蝉形附加于冠上,垂青纩充耳,承以白玉瑱,玉衡,朱紘缨,犀簪导,材料极为考究,做工亦是完美无缺,但见珠光幽幽,宝气纵横,一旁的一个小太监神色之间虽没有明显变化,但心跳却是不由自主地加快,后背亦且有微微潮湿之意,只因这东西根本不是普通的头冠,分明却是一顶唯有皇太子才可用的冠冕! 北堂戎渡坐在蝶钿黑漆大案之后,面色如常,只是目光在盒内停留了片刻,却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其余人等都侍立在旁,静静地私下观察着他的脸色,突然间却听北堂戎渡冷哼了一声,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神情似是捉摸不定,缓缓地一字一句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嗯?你私自做这个东西送上来,想要干什么?……小小的一个掌事,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谁给你擅职的权力!”说话间一拍大案,发出沉闷的巨大响声,室中诸人见了,立时尽皆肃容跪下,但无论是谁,都看得出北堂戎渡虽然似乎是声色俱厉的模样,但眼内却并无真正怒气勃发之色,其实根本没有当真动怒,因此心中并不慌乱,就见那献冠之人以头深深抵地,神色变幻不定,口中却条理清晰,飞快道:“……属下卑微之人,怎敢逾越?实是世子多年来辅佐汉王,功劳莫大,当年四方征战,助汉王打下基业,平定天下,武勋何其高也!如今朝廷内外,谁不知世子功大于社稷,况且又是汉王独子,深受王上信爱,哪个不服?眼下汉王即将登基为帝,世子进封太子之日,指日可待,不过只是早晚之事罢了,因此属下斗胆,在命人各处搜罗珍宝之际,令巧手匠师打造此物,提前进献主子!” 室中一片安静,静到了极处,就几乎能够听得到‘怦怦’的心跳之声,唯见众人跪倒一地,北堂戎渡目光幽深难明,指头在案上轻轻敲着,不知过了多久,神色逐渐缓和了下来,却悠悠说道:“这等朝廷上的事,也是你等有资格插口置喙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虽是这么说,诸人却把一切 分卷阅读451 都看在眼里,心中大定,北堂戎渡用手慢腾腾地摸了摸那顶精美绝伦的太子冠冕,目光当中有些深沉,旁边一名老成些的太监小心进言道:“……此物确是精巧,不如奴才……伺候爷试戴一回?”北堂戎渡没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那太监见状,十分知机,忙叫旁边一个太监取镜子来,自己则从盒内双手捧了冠,服侍北堂戎渡慢慢戴好。 镜中人华冠锦服,神态间一片肃然,风仪威凛,果然是天家本色,难描难画,众人察言观色,知道此次这献冠的人算是拍对了马屁,日后必是有所好处,而北堂戎渡自己,也知道此事决不会是仅仅一个买办大掌事就敢私自做主的,想必也是自己麾下效忠众人揣摩上意的一种暗中表示……北堂戎渡往镜子里看了一看,不觉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既而便让内侍将太子冠冕取下,重新放入盒中,送到自己的私库里安放,然后便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室中只剩下北堂戎渡一个人,窗外的风声也似乎稍微小了一点儿,北堂戎渡负手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雪景,眼见那雪珠子簌簌扬扬,天地间一片白皑皑的静谧,天也开始有些放晴的迹象,心中倒也不由得逐渐宁和了下来,一时忽见外头有年纪小些的宫人在堆雪人,打雪仗,嘻嘻哈哈地很是快活,一张张秀美的脸孔冻得红彤彤的,平添了几分妩媚颜色,不禁面上露出些许笑容,却忽然心中一动,走回到案桌前,铺开一张上好的竹纹纸,用笔蘸墨写了起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一时写罢,北堂戎渡放下笔,往纸上吹了吹,弄干墨迹,一面看着上面的字,一面嘴角已似有若无地微微上翘起来,这一篇乃是男子表现自己爱有所专之语,北堂戎渡看着字心中暗笑,等到纸上的墨迹晾干了以后,便寻了一个信封装好,粘上封口,又取来一只锦盒,唤人进来道:“刚才做的玫瑰糕还有多少?再装一盘子来。”不一时糕点端了进来,北堂戎渡把点心连盘子一起放进盒内,将信封压在盘下,这才合上盖子,交与一个太监,吩咐道:“把这个东西送到王宫,交到父王手上。”那太监双手捧了锦盒,应喏而出,北堂戎渡见他下去,心中忽然想,这算不算是鸿雁传情?一时也觉好笑,禁不住自己笑出声来。 未几,那太监裹着一身寒气回来,仍旧捧着先前的那只锦盒,恭声说道:“……王上收了东西之后,便命奴才将此物送还给世子。”北堂戎渡听了,便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下去,自己把盒子拿过来,打开一看,就见里面的点心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个信封放在里头,便展开来看看,只见上面两个大字赫然在目:罗嗦!北堂戎渡见了,哈哈一笑,当即就笑倒在椅子上。 过了十余日,天气越发冷了,一连几天都在下雪,这一日北堂戎渡下了朝,回往自己宫中,刚从东门进去,换上早就停在一旁的暖轿,由八个年轻力壮的宦官抬了,稳稳而行,等过了东上中门时,却见迎面有两个大太监满面喜色地上前行礼,口中说道:“……禀世子爷,太夫人已到了。”北堂戎渡在轿内听了,不免有些惊讶,随即就一手半掀了帘子,笑道:“哦?这么快?”又问:“……外祖母眼下,在哪里歇息?”其中一个太监忙垂手道:“回世子爷的话,太夫人如今正在琼华宫,三位侧妃都已前去拜见了。”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去告知外祖母,待我先回宫换了衣裳,便去一家子相见。”说着放下轿帘,道:“走罢,先回我宫中。” 一时北堂戎渡在自己寝宫换下朝服,改穿家常衣裳,这才乘辇前往琼华宫,这琼华宫乃是沈韩烟的起居所在,自然富丽奢宏不比别处,正殿的尽头辟作暖阁,平日里在冬天接待北堂戎渡,或者三位侧妃前来请安,基本上都在这里,不过今日明显比往常更热闹许多,北堂戎渡还没进到里面,远远就听见有欢声笑语不断,北堂戎渡会心一笑,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步,未等两侧宫人动手,已是自己掀帘进了屋,刚一跨进门槛,就见到里面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正中的一张小填漆九枝梅花靠背的芙蓉榻上,一名盛装的绝色丽人正身后斜倚着靠垫坐着,双手搭膝,唇角微微含笑,正与左右之人说话,沈韩烟端坐下首,宋、谢二妃以及牧倾萍也依次排列,一个个盛妆丽容,花貌妍媸,团团围坐在室中,衣鬓生香,格外热闹,直如众星捧月一般,侍坐在那丽人左右,两个孩子亦在其中,周围数十名宫人于旁侧侍奉,此时室中暖如春末时分,暗香满满,北堂戎渡眼见那丽人容貌倾国,仪态万端,一眉一眼看起来都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眼前仿佛就开始有些模糊起来,就好象是看见了当年北堂迦一般,宛若从前时光,一时间不知为何,心中顿时滋味难言,只那么一怔之下,便随即径直快步走了过去,在对方面前大礼参见,同时感慨万千,只道:“……不肖孙戎渡,见过外祖母。” 那厢许昔嵋却也是神情有异,她已有许久不见北堂戎渡,如今一见之下,只觉得他长大许多,不免有片刻的失神,既而凝神细看着北堂戎渡的脸庞,只见北堂戎渡一副少年郎模样,面容俊美,丰姿翩然,那棱角,那五官,足有北堂晋臣当年六七分形容,饶是她身为一教之主,心性坚毅以极,什么都经历过了,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心下亦不由得登时一酸,顿时连忙稳住了,很快笑起来,伸手挽北堂戎渡起身,细细端详着外孙,叹道:“好孩子,许久不见,怎么却瘦了很多……快坐在我身边,咱们娘儿俩好好说话。”北堂戎渡忙陪了笑道:“哪里是瘦了,我整日里锦衣玉食,全是好东西养着,应该说是胖了还差不多,您不过是久不见我,才那么觉得罢了。”一面说,一面让人给他脱了身上连兜帽的大氅,露出一身颜色素净的家常对襟大袄,简洁的款式越发衬得容色出尘,旁边除了沈韩烟以外,其余三女都起身朝他一礼,北堂戎渡摆摆手,让她们坐下,一手抱起早就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他的北堂佳期,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了?也不出声。”北堂佳期亲亲热热地用小手搂着父亲的脖子,甜甜说道:“阿爹说,今天在曾外祖母面前,不许淘气的……”北堂戎渡一笑,抱着女儿在许昔嵋身旁坐了,不由笑道:“这丫头虽然生性淘气些,但也不是一味胡闹,您看,长得也挺讨人喜欢。” 许昔嵋抱过北堂佳期,又让宋妃把襁褓里的北堂润攸也抱上前来,自己一手抱着一个,看了又看,眉目之间喜不自胜,只轻声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 分卷阅读452 一双小儿女,如今我也是有重孙的人了,再没有什么不安心的。”说着,又想起北堂戎渡的祖父北堂晋臣来,不由得道:“我平生至此,也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今盼到你也有了儿女,我还有什么不欢喜的?便是如今……那人招了我去,我也能闭得上眼了。”说着,便有了些伤怀之色,北堂戎渡见状,隐隐有些猜到她是为了谁伤感,因此也不便点破,只是忙趋前安慰起来,又说了好些宽心的话,许昔嵋方才展颜。一旁沈韩烟已唤宫人端了热水毛巾等物,牧倾萍起身服侍许昔嵋洗了脸,开妆匀面,又上茶漱了口,这才各自重新归座,北堂戎渡不欲说这些伤感之事,便转了话题,笑道:“您不知道,这两个孩子都不是安静的性子,润攸还好些,现在还小,不过是多哭闹些罢了,佳期却是调皮捣蛋的,她若是再大些,这宫里必让她弄得鸡飞狗跳的。” 许昔嵋浑不在意,却转脸笑道:“咱们到底不是寻常人家,孩子们活泼一些,你又何必拘着,再说我虽不知你小时候什么样,然而看这两个孩子,可想当初你莫非就一定是个省事的了?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嘴。”说罢,目光看向一旁静坐着的牧倾萍,既而含笑向北堂戎渡道:“……当初我便想着,你们姐弟俩倒是很合适的一对儿,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一面说,一面抹下腕间的一只翡翠莲花多宝镯子,给了牧倾萍,道:“你们两个人从前虽爱拌嘴斗趣,不过那都是年轻人喜欢玩儿罢了,眼下你既然嫁与了他,渡儿就必不会待你不好,如今他已有了儿女,你也应该多多再为他开枝散叶才是。”旁边宋妃谢妃见她待牧倾萍格外不同,眼中不免有羡慕之色,牧倾萍却是神情之间不大自然,只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将镯子接了过来。 北堂戎渡见状,便不露声色地插口笑道:“您急什么,等再有些年佳期他们大了,生他十个八个丫头小子,够您抱的。”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剥了个蜜橘送到许昔嵋手中,许昔嵋听了这话,止不住怡然一笑,风致嫣然,复又歪在软垫上,拢一拢鬓角,含笑道:“那要等到什么年月,到时候,我只怕都是老婆子了。”北堂戎渡忙悠悠笑道:“谁说的,您明明年轻得很,等再过十来年,也必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真真小姑娘一样,说什么老不老的?”许昔嵋到底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指头点在北堂戎渡额上,口中啐道:“油嘴滑舌!” 众人闲话了一时,待午间用过饭,许昔嵋道:“渡儿,带我去见见你母亲罢。”北堂戎渡闻言,便命人备了坐辇,两人动身前往永芳宫,许昔嵋眼见三十多年不曾见过面的女儿躺在玉床上,容貌如花,与自己一模一样,直如睡着了一般,一时间抚尸大恸,禁不住掉下泪来,北堂戎渡眼见此情此景,也自伤感,遂强打精神在旁安慰了一回,未几,许昔嵋定一定心神,道:“我不在你这里久住,今夜便要出城,你母亲的遗体要好好保存,不能有半点差池。”北堂戎渡惊讶道:“何必这样急,您还是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罢,再说等一月一日时,父亲他便要登基了。”许昔嵋微微皱眉,声音冷淡道:“……北堂尊越他登不登基,与我何干?”北堂戎渡听了,知道许昔嵋是因为北堂尊越生母与她当年是情敌的缘故,对北堂尊越不待见,再说北堂迦的死与北堂尊越也是有关,因此便不欲多说,徒惹许昔嵋不快,只道:“那也不必这么快……”许昔嵋打断他的话,道:“我还有事,渡儿,你不必留我。”说着,却又凝神一握北堂戎渡的手,肃然道:“北堂尊越如今已得天下,他既是做了皇帝,以后你便须仔细,不要让他再有儿子。”北堂戎渡眼帘微垂,略牵了牵唇角算是一笑,只道:“那又何必,我如今已经快十八岁了,即便是父亲他以后再有千八百个儿子,也威胁不了我的位子,我怕什么。” 许昔嵋柳眉一扬,轻斥道:“糊涂,你个傻孩子,帝王家的事,你以为是小门小户人家,谁能保得准?尤其你们北堂家练的那个功夫,一向都邪门儿得很,我当年就听你祖父说过,若是他能够把那‘千录诀’练到第十层,就可以自此容颜不改,体貌一直保持在当时,直到临死前才会变化,以北堂尊越的修为来看,我敢肯定他在多年前就已经练成了,你想想,他整个人一直可以保持青年时的颠峰状态,到了百八十岁也还是体健智清,和年轻人一样,那时候,你认为成年的兄弟会有多少?只怕连你兄弟们的孙子也都有了,这么一来,这其中的种种变故,究竟会有多大?你可要想仔细了!”北堂戎渡闭口不语,按说许昔嵋的想法其实是很正常的,都是因为一片爱护后人之心,才会这样为他长久考虑,但北堂戎渡总不能将自己与北堂尊越之间真正的关系告诉对方,因此只得含糊道:“这些我都知道,您就放心罢……”许昔嵋以为他真的听进去了,因此就不再多说,两人祭奠了一回北堂迦,便一起出了永芳宫。 隔几日天开始放晴,北堂戎渡这一日进宫与北堂尊越商量政事,却没见对方在乾英宫,待问过宫人,才知北堂尊越在校场射靶,一时北堂戎渡调头去了西华门附近的校场,就见北堂尊越身穿劲装,袖口紧束在护腕当中,座下跨一匹骏马,打马疾驰之间,黑发猖狂飞扬,一手挽弓,只见那箭矢如同流星追月也似,三支金翎箭同时正中红心,北堂戎渡身披大氅在旁看着,笑吟吟地喝一声彩,北堂尊越随手将弓一抛,丢给一旁的侍卫,自己翻身下马,朝北堂戎渡走来,用手在他的头顶一揉,道:“……自己近来犯咳嗽不知道?偏到这里灌风,还不跟本王回去!”北堂戎渡笑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两人回到乾英宫,待北堂尊越换过衣裳,便一同谈论公事,末了,北堂戎渡在旁动手替北堂尊越研着墨,道:“……说起来,这毕丹也差不多要到京了。”北堂尊越一面用笔在公文上批着,一面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北堂戎渡见他凤眼修眉,肌肤胜玉,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心猿意马起来,只觉身侧之人好看得紧,反正他向来风流惯了的,忍不住就低下头去,在男人执笔的那只手上轻轻一吻,北堂尊越抬起头看他,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有着类似嘲笑之色,悠然道:“……好色好成这样?”北堂戎渡只是装傻,道:“哪样?”刚说完,就被北堂尊越一手摁倒在书案上,似笑非笑道:“装什么蒜!”北堂戎渡噗嗤一笑,却拉住了父亲的手,只是凝目注视对方不语,片刻之后,才笑道:“食色性也,有什么不对的。”北堂尊越叹息一声,吻了吻他的额头,一手环住少年窄瘦的腰,道:“晚上还咳嗽得厉害?……是本王当年不好。” 北堂戎渡轻轻抱着父亲的 分卷阅读453 肩,一根指头划着对方甚长的双眉,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盈满,说不出地安稳,彼此能够这样相亲相近,已是世间十分幸运之事,遂笑道:“当初是我自己发烧留了病根,关你什么事?”北堂尊越徐徐吻他鬓间,心中生出一些温柔缠绵之意,脸上仍是微笑,缓缓低叹道:“好孩子……”一面伸手解他衣带,北堂戎渡此时也想与北堂尊越肌肤相亲,因此也不计较自己眼下还半躺在桌案上,只搂着北堂尊越的脖子,与男人亲热,但中途却忽然只觉得股间被侵入,一根修长的手指蘸着刚才他喷薄而出的温热液体,在那隐秘处缓缓揉按,北堂戎渡心中顿时一惊,刚要起来拒绝,却只听北堂尊越轻喃道:“渡儿……”那声音低沉中有些绵绵之意,恍若流情,北堂戎渡忽然想到北堂尊越当初甘愿雌伏时,不知道有多痛楚,思及至此,不知怎地,却是脑子里有些混乱,再看北堂尊越专注的目光中柔情款款,温柔无限,心中就软了起来,仿佛理智渐渐所剩无几,竟没有立时开口拒绝,北堂尊越其实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愿意,但眼下却见对方居然没有马上反抗,心中一怔之余,旋即就是惊喜交加,于是慢慢亲吻北堂戎渡的身体,情欲纵横之间,心下更是万千的喜悦,打起精神,使出万般温柔手段,倾尽温柔地爱抚不已,只怕伤到了怀中这人。 北堂戎渡心神恍惚间,只觉股间忽然一阵钝痛,似乎有什么东西侵了进来,他一回神,登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意欲挣扎,却不知为何,那手却到底没有去推开北堂尊越,心下一时忽明忽暗,暗道罢了,就且顺了对方这一回,遂一手搭在脸上,咬牙忍耐,但随着那处试探的手指逐渐增多,只觉痛得厉害,正难以决断到底是不是要出口拒绝时,身下却忽然一松,体内上一刻还在肆虐的手指已然撤出,痛楚亦随之消失,北堂戎渡正茫然间,搭在脸上的那只手已被人拿开,北堂尊越低下头去,在他眉眼之处亲了一亲,见那睫毛还兀自微微直颤,心中一时轻怜蜜爱之意涌上,辗转不去,道:“……戎渡,很难受?” 北堂戎渡此时尚且愣神,迟疑道:“你……不要了?”他此时仍有些隐隐的茫然,但看在北堂尊越眼中,却只觉越发地惹人疼惜,竟是说不出地可爱可怜,心中不由得一颤,虽然感到了忍耐欲望的艰难,然而想到方才北堂戎渡气息紊乱,浑身微微发抖的模样,心中却是百般怜惜,不舍得再让他痛苦,都说孩子是做娘的身上掉下的肉,可这人却是自己这当爹的心头上的一块肉疙瘩,如何愿意去伤害一个指头,因此叹气道:“……本王可不想待会儿听你哭爹喊娘地叫,让外面的人听见。”北堂戎渡眼睫低垂,面上有掩饰不去的一丝羞惭之色,同时只觉得心神俱颤,不曾料到北堂尊越在这种关头竟然也能克制自己,不由得低声说道:“过了这个村……可就……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想好了……”北堂尊越低骂一声,在北堂戎渡的额头上又吻了一吻,恼道:“你想得倒美!本王自有到手的时候。”一面懊恼,一面替北堂戎渡将衣裳拉扯整齐,北堂戎渡没说话,只伸手拥抱着父亲的肩头,就仿佛这才是自己在天地之间,最安定温暖的所在。 227、二百二十六. 前传:朝歌 听说我出生的那个晚上,是那年整个漫长冬季里最冷的一天,滴水成冰,当母亲在产房中连续不断地惨叫了大半夜之后,在外等候的父亲和三个兄长亲眼看见一只白狐自门外经过,然后,便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同时正放在火上灼烤的龟甲开始出现裂纹,用其占卜凶吉的巫祝借着火光在上面细细看了一遍,手一颤,一言不发。 --不祥之兆。 确实是不祥,母亲因为我丢掉了性命,我的出世带走了她的生机,父亲由此很不喜欢我,他认为是我害死了母亲,所以从我出生之后,他就一直对我不管不问,除了衣食供给不曾短缺过以外,在我的记忆当中,连他的笑容也没有见过哪怕一次,甚至外人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小儿子。 --甚至连一个名字,也从来都没有给过我。 后来随着我逐渐长大,父亲也越来越厌恶我,只因为每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就总会让他想起母亲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所以他偶尔也会拿起鞭子,狠狠打我一顿,算是发泄,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尽量把自己整个人缩得小一些,一声不吭地挨打,因为从四岁开始我就知道,如果我反抗或者哭叫的话,父亲只会打得更厉害。 --我恨父亲,恨所有人……这明明从来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承担? 门外的桃花开了又谢,镜子里的那个人也逐渐长高,从我十二岁开始,父亲便不再允许我出门,而我,也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我冷笑着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黑发,长眉,清澈的眼,是不分性别的美丽,衬得门外的那株桃花黯然失色,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我轻轻抚摩着手里的刀子,这件小东西前后一共帮我了结了二十七个人,没人能够想到,一个小孩子在十岁时就已经懂得用它去割断许多不怀好意的人的喉咙,以便保护自己。 我其实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听父亲的命令,因此我经常会偷偷跑出门去,于是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个人,当时他坐在我常去的那条小河边,膝上横着一张琴,七弦泠泠,指如美玉,一动一拨之间,有恍惚错落的琴声响起,我蔽身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也不知道是在听流水淙淙,还是在看他悠闲自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忽然就在脑子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姑娘家,那我娶他做我的妻子,会有多好。 后来我天天都会来这里,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我,只是气定神闲地拨着他的琴,不过当我第六次到那里看他的时候,他却发现了我,但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只是微笑着朝我点点头,道:“……我叫伯邑考。”然而我却忽然变了脸色,转身便快步离开--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第二天我到底还是去了那里,但他却没有来,并且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之前我得到了他的名字之外,对他,我一无所知。 --呵,伯邑考。 从那以后我便慢慢学会了弹琴,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见到了那个人,当时我像往常一样在河边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忽然便有人在身后道:“……什么人?”我回头去看,就见一个男人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狰狞的漆黑战袍,两袖扣着坚硬的兽头护腕,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扎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性,眉甚似刀,目光灼灼,只一眼扫出去,就能让人心惊肉跳,我从未见过这样勇悍剽烈的男子,那种咄咄逼人的 分卷阅读454 气势令我下意识地面色一凛,摸了摸怀里的刀子,但那人却只是悠然策马过来,在我的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眼神如同猛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你叫什么名字?”我向来最恨这个问题,但我本能地知道自己不可以违拗这个男人,所以我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他微微一愣,然后就忽然笑了起来,懒懒道:“那么,以后你就叫……妲己罢。” ……妲己?这是形容女子美丽无伦的意思,我知道他和其他人一样弄错了某些事情,便冷笑一声,用右拳在胸口处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他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目光在我平坦的胸前停留了片刻,挑眉道:“……原来是个男孩儿。”我忽然厌恶起他的眼神来,那种狼一样的,无时无刻都在明确表达攫取欲望的眼神。 --我忽然想念起伯邑考温柔如水的目光。 “跟我回去。”他从马背上向我伸出手,志得意满地笑着,我皱眉一扬胳膊,一道寒光便迅速划了过去,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朝我伸出的那只手被锋利的刀子割开了一条口子,他微微一怔,然后打量了一下自己开始汩汩流血的手,随即放在唇边用舌头缓缓舔去血迹,轻声笑道:“……好大的胆子。”我转身就逃,生怕他追上来,于是干脆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我的水性极好,在水底,我不信他能够抓住我。 果然,他没有下水,我闭住气在水面下越游越远,却忽然听见他冰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们会再见面的,我是……帝辛。” 帝辛?商朝的……王吗? --我忽然觉得,河水似乎有些冷。 再后来,商朝发兵攻打有苏氏,父亲献出牛羊、马匹、宝玉无数,意图乞和,因为得知商王性好美色,所以还搜罗了美女近百人,一同献上,但商王对此却似乎并不满意,我冷眼看着父亲花白的双鬓,以及被焦灼烤出道道皱纹的眉眼,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快意--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喜欢看他们此时惴惴不安的惶恐模样。 但这时父亲却发现了我,他焦躁的眼睛里仿佛划过一道亮光,他走过来,细细端详着我的面孔,我从他的目光当中,读懂了某些东西。 --我忽然浑身发冷。 父亲让人给我换上最好的衣服,我跟着他走过兵士环俟的营地,来到商王面前,那个人远远地坐在上首,我能够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地锁紧,攫牢,用一种平淡的语气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朝我伸出手:“原来你在这里……妲己。” 帝辛带着他的战利品凯旋回归,对外,我成为有苏氏为乞和而献出的美貌女儿,帝辛的妃子,反正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父亲的小儿子--从小到大,没人会真正在乎过我。 我坐上帝辛华美的车子,来到那时新建的都城,当时商朝国力丰沛,如日中天,十分强盛,四方的才智之士与工匠使得这里形成了空前的热闹与繁荣,我看着面前威严宏伟的都城,黑压压的人群拜倒一片,周围响起沉重缥缈的歌声,巨大高矗的城墙承接天地,来迎接他们凯旋归来的王,而我身边的帝辛则双手抱胸,审视着自己的王都,嘴角的笑容猖狂而意气风发。 --朝歌,朝歌。 当晚,他第一次把我按在床上,细心审视着我的面容,含笑道:“……妲己,你可喜欢这里?”我想狠狠把身上的这个男人推下去,但他孔武有力,甚至能够徒手与猛兽格斗,神勇在当时无人可比,和他比起来,我连些许张牙舞爪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只是微微偏过头,慢条斯理地道:“我,不喜欢。” 他没有发怒,反而大笑着将我抱紧,我用力挣了一下,徒劳无功,他低笑着牢牢抓住我的手,离我咫尺,食指滑过我的眉宇,发出嗤嗤的笑声,开始动手一板一眼地解开彼此之间的衣物,我皱起眉头,忽然觉得恶心,指尖微微地颤抖,很想用刀子刺进他的喉咙,但这些统统都只是想象而已,我不可能成功,也不想死,我要,好好活着。 他强壮的身体山一样压了过来,我忽然惨哼出声,凄厉的声音刺破了静谧的夜色,他用力握住我的腰不放手,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立刻大肆驰骋,只是隐隐约约地轻叹道:“……忍着点儿,很快就好了,嗯?”我没有回答,用手挡在额头上,过了片刻,才艰难开口道:“把我……翻过去罢……” 对于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他自然是满足了我,我趴在床上,一面承受着身后铺天盖地的凶猛撞击,一面咬牙忍耐,他不知道,我这样做,只是不想看见他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支撑不住自己,却被他搂住腰身,稳稳托着,我大量地出汗,被顶得实在受不住,想逃,可哪里逃得了,空气中全是血腥味,我开始咒骂,乞求,威胁,咆哮,但换来的只是他越发浓重的喘息,在昏过去的前一刻,我想,我该不会就这么被他弄死了罢? 不过还好,我离死显然还远得很,一连几天我都躺在床上,经常闭着眼睛发呆,他低头轻咬我的脖子,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面慢慢揉搓,我感受到他的抚摸所带来的冰凉触觉,那令我厌恶不已,我听见他说道:“……妲己,对我笑一下。” --我笑不出来,对着这个人,我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他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眼瞳黑得好似两口漩涡,良久,才突然嗤笑起来,道:“小混蛋,脾气可真够坏的。”我没出声,看着窗外的花丛出神,他看着我,似乎低咒了一句什么,然后掀开被子,扯下了我的衣服,我只觉得大怒,再也顾不得身下发疼,竭尽全力地和他厮打起来,最终毫无悬念地被他紧按在床上,掰开双腿,第二次顶了进去,我发了疯一样地咬他,将那古铜色的壮实胸膛咬得鲜血淋漓,他却只是微微低着头专注瞧我,毫不在乎的样子,低声笑着一字一字地道:“妲己,即便你想咬人,也只能咬我……你是我的男人。” 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我勒令自己不准昏过去,我想,我恨所有人,我要每一个人都为我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后来他开始对我专宠,在宫中朝夕欢歌,日夜宴游,为我在卫州设‘酒池’,悬肉于树为‘肉林’,每宴饮者多至三千人,令男女坦身追逐其间,丝竹管弦漫天乐音,奇兽俊鸟遍置于园中,四处搜罗的各种奇珍异宝,全都源源不绝地送到了我的宫中,甚至只因我有一次偶然提起家中之事,便命人建起摘星楼,专门供我遥望家乡,宠爱一时无两。 闲着无事的时候,我会懒懒伏在栏杆上,看天边云色变幻--我想,他对我,应该有情。 他的王后是贤德的女子,美貌温柔,明眸氤氲,纵然我专宠如斯,她也 分卷阅读455 从不曾恶言相向,十分和气,有一日她来到我的摘星楼,登顶远眺,叹息道:“王待妹妹如此,委实令人羡慕……”我不置可否,揉碎了手里的一朵鲜花,随意扔到楼外,嘴角微微泛起冷笑,不过姜后为人确实平和,我与她闲谈之际,渐渐说得投机,不由得一笑,却忽然觉得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灼得发疼,回头一看,只见那人站在门口处,神情冷冷,一言不发。 第二天,我听说姜后涉及谋反之事,已被剜去双目,缢死在中宫,其时我正在浇花,闻讯手一颤,想起他昨日森冷如刀的目光,却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妲己,你从来不曾对我笑过。” 身边的侍女统统退下,我转过身,顺着花开的方向看过去,尽头处,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一丛繁丽的牡丹旁,从广袖中摸出一只盒子,随手丢在地上,唇边有嗜血的微笑,一字一字地狠声道:“我从来没有见你笑过……她既然看见了,那么这眼睛,也就不必留着了。” 玉质的盒子跌落尘埃,碎了一地,从中滚出两只血淋淋的眼珠……从那一刻我便知道了,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是疯子。 从那以后我变得越发古怪起来,而帝辛雷霆过后,又复软语,极尽温柔手段,有一次西伯侯姬昌因触怒帝辛而被监禁,他的长子携七香车、醒酒毡与白色猿猴三样异宝入朝歌,请求赦免,当时我坐在金座右侧的重重珠帘后,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忽然就想起当年有人在河边闲闲弹琴,眼神干净无垢,对我微笑道:“……我叫伯邑考。” 指甲一点一点地陷进掌心里,我突然笑了,我想,既然有东西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那么,索性就干脆把他毁了罢。 所以我让他下了狱,让他成为他父亲姬昌口中的肉饼,当晚,我睡在床上,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那个人时的样子,那年我十四岁,心想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姑娘家,那我娶他做我的妻子,会有多好。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把我抱进怀里,我知道,是帝辛来了,他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道:“……妲己,你在想什么?”我突然转过身去,将他用力推倒在床上,开始撕扯着他的袍服,他挑一挑眉,唇边绽放出肆意的笑色,随手摘下床边玉瓶中插着的鲜花,簪在我的发间,道:“妲己,难得你今晚热情许多……”我冷然扒下他的上衣,淡淡道:“……我要干你!”他一愣,随即皱眉,一手勾起我的下巴:“……胡言乱语。”说着,就要起来,我用力按着他,想起了那个人温柔的眉眼,不由自主地轻声道:“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一惊,当即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一时间竟是鬼使神差地失态了,面前的这个人,分明是帝辛,因此一言不发,只顾伏在他健硕的身体上,撕扯着他的衣裤。 他若有所思,居然没有因我的犯上之举恼怒,而是任我动作,剥光了他的衣物,我虽然心下暗暗吃惊,但手上却不停,咬他的喉咙,咬他的肩,咬那胸膛,抬起他一条结实的长腿,架在胳膊上,他出奇地配合,只是拧着眉头看我,直到我猛然沉腰插了进去,才听见他深吸一口气,从咽喉处压住一团模糊的声音,额角青筋直跳,汗水滑过利剑一般的眉,我突然平生第一次有了欲望,胸口竟憋得有些发疼,平时的冷静全都不见了,只想要把他揉碎了,搓散了,一刀一刀地彻底切开吃掉……我抓住他结实的腰杆,指尖几乎抠进他的肉里,杀人一样地卯足了力气在他的身上驰骋起来,越撞越快,越来越用力,恶狠狠地就好象存心要把他给弄死一样,他的气息渐渐有些不稳,咬牙忍耐,不愿意失态,只盯着我汗津津的脸,沙哑道:“快点儿弄完……”我死死按住他,恍若未闻,只粗鲁地在这具强壮的身体里进出,直到十几下猛力的狠冲之后,才喷射了出来,然后将自己抽离。 这一场疯狂让我多少有些累,我看着白色的浑浊精水从他的腿间流出来,带着大量的血,染红了身下的褥子,虽然看起来似乎很狼狈,但对于他这样雄壮悍厉,甚至能够徒手生撕猛兽的男人来说,方才的事情还不至于让他不能承受,他慢慢坐起身来,把我按在怀里亲吻,我微微喘着气,任他亲了一会儿,耳边只听见他一遍遍地道:“妲己,妲己……” --我是他的报应,是他自己亲手带来的劫数。 我开始成为国人口中的妖孽,祸水,我发明了‘炮烙’之刑,将铜柱涂油,燃以火炭,令犯人走在上面,每当看见他们跌落在火红的炭中,脚板被烧伤,发出阵阵惨叫,或者亲眼见到有人被投入虿盆,受万蛇噬身的惨状时,我就会偎依在帝辛怀里,宛然发笑,他为了博我一笑,便经常使用重刑,纸醉金迷中,不知今夕何年。 有朝臣开始向他进谏,对于所有针对我的臣子,他或杀或贬,没有一个例外,那年丞相比干在摘星楼楼外强谏三日不去,我含笑对帝辛道:“我听说圣人之心有七窍,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听后,当即下令杀比干剖心而观,我高坐凤台之上,重重华服中,嘴角微微翘起,我想,他的王朝,最终会毁在我手上。 --不过那又怎么样?我从出生起就没有快活过,所以,我恨这世上所有的人,包括他。 后来他在商都附近筑鹿台,意图与我游猎赏心,命崇候虎兴师动众,集各地名匠,聚全国财货,花费整整七年时间,方算告竣,我与他在此一连饮乐三日,以示庆贺,当晚我眼望着周围美人如云,宝光一片,一时间醉眼朦胧中,不胜酒力,软倒在他怀里,他似乎也有了几分醉意,搂我在怀,嗤声笑道:“……妲己,如果有一日你不在了,黄泉碧落,我也定会找你。”我不置可否,脸色缓缓静如止水,道:“是吗。” --他对我,真的有情。 再后来,诸侯群起伐商,进军朝歌,大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他从容之极地披上锦绣珠衣,登上浇满了油的鹿台,手里拿着火把,依然是初见时那个勇悍剽烈的王者,然后眸光一凝,一字一字地轻声对我笑道:“妲己,哪怕千年万年,你都别想逃开我……”此时此刻,我突然心中有雷鸣轰轰,想起很多年前他从马背上向我伸出手,志得意满地笑着,想起他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想起在朝歌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想起我亲手葬送他的一切,在这一刻,我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想起过伯邑考了。 我有些沉默,然后问他:“你明知道,是我故意要毁……”他打断我的话,显然是不以为意的神色,笑了一会儿,徐徐道:“……那又如何?”我微微一怔,随即垂目而笑,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本我以为我对他只有 分卷阅读456 厌恶,却原来,早已爱恨难分。 --我是他自己亲手带来的劫数,但他,又何尝不是我心头缠绕一生的孽缘。 手里多出了一把刀子,是当年我刺伤他的那柄,我亲手用刀尖在掌心上慢慢割出一条伤口,就和他当初受的伤一模一样,让血流出来,我突然间觉得心底似乎有些难过,却只是笑道:“现在,两清了。”他大笑起来,一只手却缓缓攥紧了我流血的掌心,道:“怎么可能,我说了,哪怕千年万年,你都别想逃开我。”我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字地认真回应:“……好。”他听了,眼睛蓦地微微一亮,几乎叫人无法直视,我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笑道:“这样的话,想来情人间总有两看相厌之日,知交好友也会有翻脸的一天,只有血脉联系,山阻不下,水截不断,长长久久不能改变,既然如此,帝辛,那就做父子罢,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那么,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来还我。” 他笑不可遏,吻一吻我的嘴唇:“好啊。” 远处,杀声震天。 我记得我是在十五岁那年见到他的,眉甚似刀,目光灼灼,悠然策马过来,在我的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懒懒道:“那么,以后你就叫……妲己罢。” 二百二十七.入京 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近来北堂戎渡不知怎的,自从上回的一次‘鸿雁传书’之后,这一段日子却是忽然有些迷上了这个,因此隔三岔五地便会写上两首酸诗,派人巴巴儿地以送吃食或者玩意儿的名义,送到北堂尊越的手中,北堂尊越起初还觉得很有些意思,后来次数多了,被北堂戎渡烦得没辙,在大骂对方无聊之余,却转脸又把东西严严实实地锁进暗格当中。 这一日北堂戎渡下朝之后,回到自己宫中,翠屏看见他脸色似乎不大精神的样子,知道北堂戎渡是由于昨夜批公文睡得晚些,致使今早起身迟了,因此还没来得及吃过饭,就去上朝,只怕是眼下早就饿得慌了,于是心疼之余,便忙命人取了刚做的点心过来,又热热地泡了一盏浓茶,亲手端上,服侍北堂戎渡暂且先垫垫肚子,说道:“……一早上就空腹,别冷着胃。” 北堂戎渡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茶杯,一气饮下半盏热腾腾的香茶,就着茶水慢慢吃了小半盘的新鲜糕点,这才觉得腹中一团热乎,不知不觉间已经暖和充实了许多,十分舒服,便一面慢慢呷着杯中剩余的热茶,一面随口说道:“……今天这点心味道很不错,以前我倒是没有吃过。”翠屏伸手为他掖一掖腿上搭着的紫苏织金绒毯,笑道:“这是厨房里面新琢磨出来的方子,既香甜又不腻人,爷既是觉得好,今天晚上便吩咐他们再弄些来,给爷做夜宵吃。” 北堂戎渡听了,点一点头,却又不知道如何,忽然心血来潮,转出了一个念头,因此便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搁,问道:“这东西,做起来很麻烦么?”翠屏应道:“倒也不算很费事。”北堂戎渡遂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叫厨房的人把材料备一备,我过去试着给父亲做上一些,送进宫去,让父亲也尝尝。”翠屏闻言,不免十分惊讶,忙笑道:“我的爷,哪用得着你来沾手这些事,只叫厨下做了去,不就是了?爷打小儿就没干过这等活计,再说,厨房里面的琐碎,哪里是爷这样的人该碰的。”北堂戎渡不以为意,哂道:“那又怎么了,一些点心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亲自动手,才算是我的心意。”翠屏见他兴致不减,便也不再多劝,毕竟做儿子的去孝敬自己老子,谁还能插嘴不成,因此便只连忙吩咐下去,让人通知厨下准备。 未几,北堂戎渡径自进了厨房,里面其余无关人等,都被统统清了出去,也不要什么人在身边帮忙,只留下一个做点心的老成厨子在一旁指导,北堂戎渡挽起袖子之后,洗过手,便开始忙活起来,他一个大男人,两辈子加在一起三十多年,哪里又做过什么点心了,因此一时间只见偌大的厨房里鸡飞狗跳,北堂戎渡不是一会儿被面粉迷了眼,就是把衣裳不慎给弄污了,旁边指导的厨子躬身在侧伺候,便只见那脑门儿上直淌冷汗,时不时地就得用手去擦。 一时北堂戎渡好容易手忙脚乱地闹了半天,才总算是把一盘子点心给折腾出来了,等出锅后,北堂戎渡打量着自己这些外观看起来明显不怎么样的成果,心中虽觉得这卖相和刚才自己吃过的那些糕点相比,确实是差上了不少,但好歹是自己亲手弄出来的,总归是不同些,因此也还是笑吟吟地叫人拿食盒装了,自己去换下一身被弄脏的衣裳,又洗了手脸,把整个人收拾得整齐了,这才将装了点心的食盒提在手里,乘车前往宫中,找北堂尊越献殷勤去了。 却说北堂戎渡到了乾英宫时,北堂尊越正坐在暖炕上看着折子,上朝时的蟒服玉冠早已卸去,只穿着家常衣袍,挽了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见了他来,眉一挑,便撂下了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道:“……这几天你咳得越发地频,不老实待在自己宫里养着,还到处乱跑什么?” 旁边有太监忙上前替北堂戎渡脱下大氅,北堂戎渡敛衣而坐,不觉侧首而笑,笑生两靥,好似两朵灼灼桃花开在两边颊上,只笑眯眯地一手把食盒放到炕上,恍若未闻一般,只说道:“……我哪里是乱跑了,明明是来给爹送东西的。”北堂尊越闻言,微微眯起双目,挥退了在侧服侍的人,北堂戎渡见其他人都走得干净了,这才一头滚进北堂尊越的怀里,笑嘻嘻地搂着父亲的脖子软语说话,一面唇角微微牵动起来,些许并不明显的笑容徐徐舒展,明媚如同春光,只觉得北堂尊越身上似乎带有十分清新的气息,叫人乐意贴近,那厢北堂尊越则是用手摩挲着他的下巴,扫了一眼北堂戎渡身上穿的衣裳够不够厚实暖和,不觉两道好看的长眉微微轩起,道:“……听说你昨天喝了半坛子的鳢壶春?你个没脑子的,莫非不知道自己咳嗽不成,还敢喝烈酒,怎么,你在自己宫里关起门来就随便了,打量着本王什么都不知道!” 北堂戎渡闻言讪讪一笑,露出玉白的一点牙齿,含糊地道道:“哪个嚼舌头的磨牙奴才,在你面前乱说……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不敢了还不行么。”他如今虽然眼看着就要满十八岁了,甚至连儿女都已经有了,但在北堂尊越面前,却时不时地还总有些孩子的心性,俊美的脸孔上有淡淡健康的红晕,修长身段儿,梨涡浅笑,一身淡色的锦衣,只在腰间挂了一只小小的玉环,黑发束冠,满面春风的模样,骄骄可喜,口里胡乱答应着,只管缠着撒娇,北堂尊越偏偏 分卷阅读457 还就吃儿子这一套,别看他在旁人面前威风硬气得紧,可惜一见了北堂戎渡,就全都不顶事了,统统化做春水,整个人硬是活脱脱成了标准的好父亲好情人的模样,北堂尊越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无奈只一见了北堂戎渡笑靥如花的形容,就立马变做绕指柔也似,着实疼惜得紧,只得心中暗骂莫非是上辈子造孽,才摊上了这么一个讨债的东西。 一时北堂戎渡搂着北堂尊越的脖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父亲右耳上的一枚碧玉钉,口中却笑道:“今天下了朝回宫,正好有厨下弄的新鲜点心花样,我尝了半盘,当真是好吃的,香得很,也不腻人,所以我就自己动手做了一盘子,你尝尝?”说着便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从北堂尊越怀里挣起身来,伸长了胳膊把炕上放着的食盒拿了过去,北堂尊越听到是他亲手做的,不由得提起了兴趣,却多少有些怀疑,遂挑眉道:“……你自幼娇生惯养的,会做这个?”北堂戎渡闻言瞪了北堂尊越一眼,撇了撇嘴,淡淡一言以对,道:“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都是在巴巴儿地上赶着来孝敬你,虽然用不着你感动零涕什么的,但也不能这么不给人面子罢。”北堂尊越见情人有些不乐意的模样,便拍了拍北堂戎渡的头顶,轻笑着哄道:“好了,算是本王说错了……来,本王尝尝你的手艺。”北堂戎渡这才回嗔作喜,露出孩子一样的喜色来,得意洋洋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献宝一般地送到北堂尊越面前。 入眼处,这一盘子的点心个个长得虽然还算不上是龇牙咧嘴,但却和‘歪瓜劣枣’这四个字也已经相隔不远了,光是卖相,就确实是不怎么样,北堂尊越长这么大,从来就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这么卖相欠佳的东西别说要他进嘴,哪怕是多看上几眼,那也是根本不屑一顾的,但这些毕竟是北堂戎渡亲自下厨动手做出来的点心,很有些专门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意思,只这番心意,就是难得的,因此北堂尊越也不在意这些食物外观如何了,即便是再难看些,他也照样吃得下去,于是便在北堂戎渡笑吟吟的神情当中,从盘子里拈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一时东西入口,北堂尊越在嘴里咀嚼了几下之后,神色微动,眼角忽然几不可觉地隐蔽跳了跳,北堂戎渡却并不曾发觉,只目光濯濯仿佛江波流灿,看着北堂尊越吃东西,见对方吃得似乎很美味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也觉得十分欢喜,便问道:“嗳,怎么样?……好不好吃?”北堂尊越面不改色,只在嘴角多少牵出了一丝和煦的笑意,将口中的点心咽下肚去,漫声道:“……还行。”北堂戎渡瞟了他一眼,搓着手笑道:“真的?那我也尝尝。”说着,就伸手去抓点心,却不防被北堂尊越拦下,道:“这是给本王的,你自己倒吃起来!”北堂戎渡为人何等聪明,见状,便嗅出了一股猫腻的味道,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看着北堂尊越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一面说,一面硬是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哪知刚嚼了几下,便‘呸’地一声把东西吐了出来,沮丧道:“什么怪味儿!”转脸又去看北堂尊越,懊恼道:“明明难吃得紧,你倒装得没事儿人一样。”北堂尊越但笑不语,却又伸手去拿点心,北堂戎渡见他又要去取,立刻身子微微前倾,拦下他道:“这么难吃你还吃,可不是傻子么?”北堂尊越眯起双目看着少年,懒懒调笑道:“既然是戎渡费心思做的,即便里面有毒,本王也得吃了。” 北堂戎渡听得这话,几乎是愣了一愣,随即眼角便似乎若有若无地微微浮过了一小片极淡的红晕,然后迅速在两颊化开,衬得雪白的肌肤越发弹指可破,别过脸嘟囔道:“我有几斤几两自己都知道,少在我面前甜言蜜语地哄人……”北堂尊越哈哈一笑,眼眸骤软,刀削般凌厉的眉目在北堂戎渡的眼中格外好看些,只一手将北堂戎渡拉过来,锁在怀里抚摩道:“本王哄你还不好?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北堂戎渡微微一怔,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北堂尊越骜张扬厉的面孔,沉心如醉,缓缓吐露出低柔的话语,轻声道:“……越,小心你把我给惯坏了。” 北堂尊越听见‘越’这个字,登时一顿,狭长的凤目半眯半合,有那么一瞬间,竟不知要怎么答应才好,这确实是他的名字没错,但北堂尊越记得似乎从自己记事以来,还没有人主动这么叫过他,连父母也没有,他曾经是北堂氏的二公子,是无遮堡堡主,而现在,是汉王,但却从来没有人这样情真意切地叫过他的名字——不过现在,到底却还是有了这样的一个人。 北堂尊越低下头去,徐徐亲着北堂戎渡高挺的鼻梁,隐隐笑道:“……本王喜欢听你这样称呼。”北堂戎渡眼珠一转,却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那你若是……若是肯让我抱一抱,我就再这么叫给你听,叫多少遍都行,怎么样?”北堂戎渡说着,不理男人当即微僵的身体,忽然间就笑了起来,只在北堂尊越耳边徐徐说道:“你这个人可真够阴险的,自从上回你让我那么舒服过了之后,其他人在床上就都不能弄得我快活了……你这算是故意把我养得嘴刁了么,只想吃你这盘菜。”北堂尊越听了这一通无中生有的混帐话,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一下,阴森森地说道:“……你还能不能更没有脸皮一些?”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笑软在他怀里。 …… 鹘祗入京的使团在几日后便已到达了王都,北堂戎渡身为世子,自然要参与迎接鹘祗使团等事宜,这一日天气还算晴朗,北堂戎渡身着正式袍服,身后仪仗一字摆开,率人于城外等候使团抵达,此时周围干冷干冷的,北堂戎渡咳症发作,在马背上以袖掩口,止不住轻轻咳嗽起来,身边谷刑见状,忙服侍他吃了两快梨膏糖,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隆隆车辙之声,夹杂着马蹄的响音,从远处逐渐临近,北堂戎渡心中一动,示意谷刑退下,不一时,就见先头一支数百人组成的华丽仪仗队伍滚滚而至,身后士骑无数,且有押运礼物的车队,虽然由于京中管制很严,以至于入京为贺的使团当中人数提前有所限制,但仍尽显剽悍威仪之气,极有势派。 北堂戎渡见状,当先策马徐徐而前,此时鼓乐号角之声沉沉响起,却见一辆华贵之极的车子自鹘祗入京的使团队伍中缓慢行至前方,厚幔掀动间,一道身影从马车内步出,朗声笑道:“……许久不见,世子可好?” 二百二十八. 美檀郎心生悦容意,胡王子情绕相思局 只见车幔掀动间,一道身影从马车内步出,朗声笑道:“……许久不见,世子可好?” 分卷阅读458 话音未落,一只牛皮长靴已稳稳踏在地上,那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繁复的宽袖翻毛华袍,金发灿烂,系作两络垂在身前,肤色极为白皙,蓝眼如氲,鼻梁高挺,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华贵气度,正是鹘祗王子毕丹,北堂戎渡策马迎上前去,亦笑道:“多时未见,王子风采依旧。” 两人彼此简单寒暄几句,一旁有人牵过马来,毕丹翻身上马,对北堂戎渡笑道:“让世子久候了,还是尽早入城罢。”北堂戎渡含笑从容,点了点头:“……这个自然。”于是一行人分别行进,浩浩荡荡地便朝着城内而去。 一番繁琐事宜过后,毕丹已随北堂戎渡到了青宫,二人论宾主落座,一时彼此坐定,有宫人奉上茶来,北堂戎渡端坐在椅子上,拢着厚暖的石青色团锦大袖,慢慢转动着右手上的黄杨玉扳指,笑道:“王子一路辛苦,眼下暂且先歇着罢,晚间父王还要设宴接风。”毕丹心中一动,想起当初见到的北堂尊越形容,一时间竟是有些出神,自从他上回遇见北堂尊越之后,自此便对其生出了那等念头,其实说起来若论容貌,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俊美已不下于北堂尊越,且为人风流宛转,更容易引人思慕,而北堂尊越则是骜厉锋锐,性情邪纵得多,因此虽是生得俊美无俦,却也没有多少人能对他生出那种想法来,不过毕丹向来并不好男风,面对北堂戎渡时,虽然惊叹于对方容貌轩好,却也没有什么旖旎的念头,可偏偏见了北堂尊越之后,就被生生吸引住,起了思慕的心思,他上次返回鹘祗之后,心中总有北堂尊越的模样挥之不去,若北堂尊越是寻常人,毕丹必然早已按捺不住情火,将其弄到身边,一偿心愿,但偏偏天意弄人,北堂尊越却乃是身份地位都至高之人,甚至即将成为天下之主,登基为帝,毕丹如今虽是胡人王子,也无法去亲近对方,更不必说得偿所愿了。 一时毕丹正自出神之间,却忽听北堂戎渡道:“……王子在想何事?”毕丹蓦然回过心神,随即定一定心,稳下情绪,面上改颜笑道:“失礼了,小王一时间忽然想起些许琐事,难免有些走神,世子不要介意。”北堂戎渡察言观色,自然也识趣地不会去多问,目光中亦无探究之意,只道:“王子想必也累了,不如先歇息罢。”毕丹从容而应,两人又闲话片刻,北堂戎渡便亲自带其去了早已备好的下榻之处,命人用心服侍,既而便返回自己寝宫不提。 晚间北堂尊越设宴,于萃棠殿召见鹘祗使者,一时北堂戎渡在自己宫中沐浴完毕,对镜更衣,准备出席晚宴,翠屏手中拿着犀角梳,一面亲自为北堂戎渡梳头束发,一面笑道:“爷如今果然是长大成人了,模样沉稳了不说,身条儿也长成了,奴婢记得当年汉王在这个年纪时,与爷便是差不离的。”北堂戎渡捏了捏玉色的额角,自镜中瞅见自己的样子,见镜中人两道长眉舒扬,前些年中养出的戾气虽已化解无形,但却添出了几分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之色,曾几何时,眉目中已尽显天家贵胄气势,已经再不是最初的容颜与心境,一时间心中感慨时光匆匆,人间世事变幻之余,不由得便用手在眉宇间揉了一下,令自己看起来更温和沉敛一些,没有那么气势迫人,翠屏见状,一边指挥宫人搭配衣饰,一边将北堂戎渡的头发挽起,笑吟吟地道:“奴婢瞧着,爷近来似乎开始有些在意自个儿的容貌了?先前还对穿着打扮不是太用心,可前几天那会儿,只因身上的一件海鹰膀褂子跟平时常系的那块玉佩搭配得不大出彩,就叫人现取了衣裳来,换下才罢。” 北堂戎渡微微一愣,道:“……是吗?”一时间想了想,却忽然抿起薄唇,心下暗笑,知道自己大概是因为北堂尊越的缘故才会如此,向来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事实上男子也是一样,都愿意在情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自然也一样不能免俗的……心中这样想,嘴里却笑说道:“我如今正年轻,自然要讲究些,弄得门面光鲜,才好勾搭美人不是?”翠屏听他说笑,一时忍俊不禁,掩口笑道:“我的爷,如今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说话没个正形。” 未几,已是穿戴妥当,北堂戎渡对镜细看,见镜中齐整整一个华服俊美少年,神情沉静,不必刻意,就自有一股从容优雅的气息,既不过分张扬,亦无多少锋锐戾气,于是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点点头道:“今夜我留在父亲那里,不会回宫了,你用不着再叫人准备夜宵,等毕丹回来,你让伺候的人都紧着些,不要怠慢了。”翠屏答应一声,然后亲手为北堂戎渡披上一袭莲色青花斗纹大氅,又取了滚滚的热茶来,北堂戎渡就着她的手呷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暖腹,这才乘车前往王宫。 席间倒也顺利,双方宾主尽欢,待到宴罢,已是深夜,众臣陆续散去,鹘祗一方亦且辞出,北堂戎渡此时已有二三分酒意,与北堂尊越一同回到乾英宫,此时宫人已经铺开被褥,点上百合香,父子两人洗漱一番之后,便更衣睡下。 殿中静悄无声,一盏高脚琉璃宫灯放在榻前,盈盈照亮,北堂戎渡枕着身旁北堂尊越的胳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父亲的头发玩,双眼合着,道:“你把灯都给吹了罢,我怎么有点儿睡不着……”北堂尊越听了,微微靠过身来,轻声附耳道:“……睡不着?那就做些别的,嗯?”北堂戎渡眼也不睁,模糊哼道:“不,我现在乏了,改天罢……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可惜北堂尊越哪里那么容易打发,他如今正值盛年,最是气血旺盛不过,精力饱足,此时美人在怀,怎么可能去学那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因此轻声嗤道:“……累了?那也没什么,反正不用你出力,乖乖躺着就是,嗯?”北堂戎渡不好再回绝对方,于是便打了个哈欠,往北堂尊越怀里缩了缩,嘟哝道:“随便你……” 北堂尊越闻言略偏过头,瞧着闭起眼睛一脸迷糊,毫无戒心的北堂戎渡,不觉眯着眼低笑,拉着少年身上柔滑的细纨秋香色亵衣,只略略一扯,就露出大半个上身,顿时一片雪白剔透的肌肤暴露在灯下,亮晃晃地简直耀花了人的眼,北堂尊越两三把就剥下了那贴身小衣,坦出情人好一身白嫩滑腻的皮肉,凑过去含住少年的喉结,开始慢慢往下舔吻轻啃,北堂戎渡有些倦,皮肤温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细腻与柔滑,腰身被一双火热的大掌细细抚过,所过之处,如同着了火一般,只搂了搂父亲的脖子,没出声,直到胸前的乳尖被含住嘬吸时,才后背微微生出几丝麻意,像他这样惯常在云雨中做上位的男子,一般在床上都不怎么喜欢被这样调弄,因此修眉轻动,推一推 分卷阅读459 北堂尊越,嘟哝道:“痒……” 北堂尊越安抚地拍拍儿子,松开对方被舔得湿润的乳尖,改为以唇舌沿着胸膛一路往下,湿漉漉的舌尖一直舔及丹田处,一路细细濡湿下来,留下一道笔直的湿润痕迹,同时双手老练地在肌肤上细细摸索不提,然后舌头便停留在腹部,于对方精致的肚脐上打着旋儿,北堂戎渡痒不可耐,‘哧’地一声笑出了声来,却还没来得及推开北堂尊越,裤子就已经被扒下,同时小腹下面那根略有些昂扬之势的碍物儿就猝然被什么高烫湿热的地方裹住了,随即便被细细吮啜起来。 北堂戎渡两条修长的腿一下子就绷紧了,因下身被容纳在柔润的口腔之中而倒吸一口气,微微仰起了头,薄唇半张着,呼吸蓦地乱了,自喉间溢出一声凌乱不堪的低嘶,喘息道:“爹……哈……”北堂尊越不理这许多,正自忙碌,根本无暇应他,只把那微红的分身纳入口中含住,北堂戎渡虽然被弄得极舒坦,要害被稳稳噙住,肆意吸吮舔弄,但叫父亲这样放低身段来取悦自己,他毕竟心中也不太过意得去,因此就想要挣一挣,让父亲不要再弄了,但北堂尊越却只是用手压下儿子忍不住曲起的双腿,且大力将其分开,让那羊脂玉一般的下体纤毫毕现,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一面专心致志地舔弄轻啜着分身根部,唇舌一味求索,北堂戎渡双腿被分开,大大箕张着,被紧紧禁锢得动弹不得,一时间止不住双颊泛红,两手似拒似扯地抓住父亲宽厚的肩膀,正欲睁开眸子,却只见北堂尊越用力一吸,顿时令他连腰都酥软着颓了下来。 北堂尊越双眉微微挑起,目光当中有情欲深深流淌,口中逐渐开始快速地吞吐,虽知道这样低下地服侍他人是极卑微的举动,但一想到这人是北堂戎渡,是与自己骨肉血脉相连的孩子,心爱的年少情人,于是那些小小的不自在便被尽数压了下去,在北堂戎渡的阵阵颤栗之下,以湿滑的舌尖辗转蠕戳着当口处,引得北堂戎渡原本哼哼嗯嗯的喘气声很快就急促成了压抑的低呻,两只手也没闲着,不断抚弄儿子圆润的臀,一时间殿中隐隐响着淫靡黏湿的吞吐水声,伴和着少年紧一下松一下的的凌乱喘息。 北堂尊越床笫间的手法何等高明,待到后来大力吸啜数下之后,北堂戎渡的身子就已慢慢软了下去,气息已经逐渐紊乱,漆黑的长发披散着,此时北堂尊越吐出口中的那话儿,抬起头来,就见面前那根色泽分明的阳物早就颤巍巍硬挺起来,在空气中微微抖晃着,头端马眼儿处已经略微溢出了些许黏亮透明的清液,且断断续续地一直冒出,北堂尊越心知少年已经情动,遂压上去,俯身索吻,噙了儿子的嘴巴,用舌头在对方口里翻搅起来,一面用手虚握着那根坚硬的热乎乎东西,若有若无地揉搓套弄,另一只手也不闲着,轻捏着北堂戎渡的两颗肾囊,柔柔爱抚,让人难以抗拒。 北堂戎渡长长的油黑睫毛细微抖动着,却是多了些平时极少能够看见的温顺模样,实在惹人疼惜,按理说他应该是不肯与满口精水涩味儿的北堂尊越接吻的,但此时却不知是怎么了,并没有拒绝,搂着北堂尊越的脖子狎昵不已,一面频频喘息,俨然是动情的模样,只觉得丹田处越发涌动难安,血气涌涨,下体那孽根被拨弄得似痒似麻,直想进到什么湿软的所在狠狠挞伐一番才好,可偏偏北堂尊越本是温柔乡高手,下手极有分寸,握着他紧弹慢捻,虚扣轻搓,总是差了那么临门一下,就是不让他一解情欲,北堂戎渡被男人弄得急了,心尖上像是有羽毛在搔,越发痒得厉害,右手情不自禁地朝头顶位置的床头小屉里乱摸,到底还是被他摸到一管脂膏,北堂戎渡胡乱捏出里面玫瑰色的膏体,就想要往父亲的股间涂抹,北堂尊越却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眼里明显有满满的似笑非笑之色,轻扬起嘴角,一面略移了移身,将胯间那滚热的硬物顶在北堂戎渡的肚脐位置,一双摄人心魂的凤目紧紧盯着身下的少年,声音如同魔魅一般,缓缓暗声道:“……动动手,难道连这点儿小事,还要爹教你不成……”一面说着,一面将北堂戎渡的手按在自己火热难忍的分身上,顿时就是一声满意的叹息,感受着那细腻手指的碰触所带来的奇异快感。 北堂戎渡面上一红,因只顾着自己,却忘了父亲而有些羞愧,修长的手忙握住北堂尊越那里,抿了抿唇,来回抚慰着,北堂尊越略带满足地轻哼一声,突然抱起北堂戎渡的上身,狠狠地啃咬着儿子的唇,尽情掠夺,北堂戎渡薄唇微张,口中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双脚本能地缩着,脚趾头微微蜷起,微睁的蓝眼中多少有一丝迷乱闪现,面色绯红,只听见耳边传来父亲压抑的欢愉低笑声,一时觉得全身烧得滚烫,腰身酥软,只能乖乖地任北堂尊越极为霸道地啃咬着自己的嘴唇,手中则竭尽所能地套弄着对方的欲望,未几,北堂尊越好歹暂时松开了儿子被咬得有些红肿的唇瓣,随着双唇分开,口中轻赞道:“好孩子……”一手揩去彼此嘴角牵出的银丝,然后低头将少年微红的乳头含在嘴里,眼里早已染上了一丝透着妖异之色的情欲,使得原来俊美的五官越发魅惑,紧紧环着北堂戎渡,似乎是要把他揉碎一般,北堂戎渡白皙的面容上染出绚丽的晕红,尤显得动人,任由父亲肆意摆布,但已经被揉搓得发涨的胯下实在已经等不得了,因此胡乱把刚才那管脂膏挤出,沾了满手的玫瑰色膏体,便用纤长的手指试探着摸向父亲的身后,而这一回,北堂尊越没有再阻拦他。 指头借着冰凉的膏体小心探进体内,北堂尊越动了动眉心,不出声,好容易等到颤着手把里里外外都润泽好了,北堂戎渡已是额上细汗薄出,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北堂尊越结实的腰身,小声哀求:“爹……”北堂尊越微微撑起身子,跨坐在儿子身上,一面吻着少年红润的脸,一面搂着那热乎乎的腰肢,眸色深沉,哑声道:“戎渡,自从你试过本王,方知何谓销魂……再与旁人做这事,可还有滋味?”说着,不等北堂戎渡出声,已捧着他的脸蛋儿细细亲吻,北堂戎渡靠在父亲怀中,频频喘着气,却突然整个人一僵,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好象都涌到了一个地方,被缓缓吞进了什么湿软的所在,紧窒难忍,竟是如此折磨撩人,却又别有汹涌的快感骤生,惹得人直想更加深入地顶进去,北堂戎渡一声闷哼,面色潮红,十指紧抓着父亲厚实的臂膀,勃发的欲望被紧紧包裹着,眼角泛红,神情像是痛苦又像是极乐,颤颤道:“爹、爹……你慢点儿……” 父子两人紧紧相连,北堂尊越咬牙忍痛,俯身与儿子紧贴着相拥,密不可分,细碎的吻压在北堂戎渡的唇上,堵住了那断 分卷阅读460 断续续的呢喃,一面紧紧扣着少年的腰肢,不让他自己动,安慰道:“忍着,一会儿就舒坦了……听话。”话音未落,两人同时重重一喘,却是更加深入了许多,北堂戎渡挣扎着想要自己动,却怎么也挣不开父亲捏住自己腰身的手,北堂尊越被他胡乱挣动弄得发疼,因此索性自己抬起腰身,一面紧紧扣着北堂戎渡的身躯,一面开始轻轻摆晃,上下律动起来,吞吐着儿子的欲望,俊美的脸上混杂着痛楚之色,却还尽量让怀里的孩子享受到快活的滋味,北堂戎渡双颊发红发烫,突然向后微仰了脖子,在身不由己的几回抽插之后,耳垂已被情欲烧得几乎通红滴血,仰头微微呻吟,只能随着父亲的专断去律动。 偌大的床榻上,两具赤裸的人体互相交缠在一起,彼此都是绝顶的美男子,黑发雪肤,养眼之极,未几,北堂戎渡脸色红赤,腿根内侧不断地抽搐,眼瞅着就是即将爆发之势,北堂尊越倾上前去,将他所有的呻吟都吞进口中,一番压榨之后,到底北堂戎渡不敌对方,腰身颤了几颤,便在父亲体内泻了身,北堂尊越忍住腹中被热流浇射的难受感觉,见儿子有片刻的失神,便将其搂在怀里一阵亲吻,一面抬腰让少年发泄过的欲望缓缓退了出来。 一时间北堂戎渡满足得趣,手攀身缠地赖在北堂尊越身上,那等面泛桃花,艳若明霞的餍足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从容形象?由于方才北堂戎渡先是被套弄了许久才进到父亲体内,且只做了一回,仔细说来,在男人的身上真正索欢不过是两盏茶的工夫,比起从前足足四五次的纵情,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眼下北堂尊越虽难免痛楚,却还不至于如何,此时怀抱着北堂戎渡热烘烘的身子,细细亲了一会儿,便把儿子放到床上。 北堂戎渡整个人还沉浸在情欲过后的余韵当中,神思恍惚,因此当北堂尊越将他双腿分开,以指轻揉那秘处时,北堂戎渡的反应也不大,但当北堂尊越蘸了房事用的香膏,开始用手指摁压时,北堂戎渡却已经悠悠回过神来,忍不住一个激灵,就欲合拢双腿:“……爹?!”北堂尊越将儿子一手按住,方才他根本没有快活,不过是尽着北堂戎渡受用罢了,此时丹田中情欲满满,怎能轻易散得去?因此重重压住北堂戎渡,哑声道:“戎渡,让爹做一回,嗯?”北堂戎渡闻言,想也不想地就要将拒绝之语脱口而出,但目光甫一触及到北堂尊越被情欲灼烧得幽深发暗的眸子,却又心软了,想起父亲先前纵容自己云雨的情景,一时间那拒绝的话竟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北堂尊越见状,知道有门儿,生怕少年又改了主意,索性先下手为强,将北堂戎渡翻过身去,浑身压将上来,抚摩着儿子细滑的臀沟,然后两手抱住臀缘,将两瓣白肉微微掰开,就见臀内肤光如雪,露出中间红嫩的入口,北堂尊越将整管香膏整个挤出,细细抹在那褶皱聚合处,轻轻转着圈儿,一根手指缓缓在上面揉弄着,柔缓而技巧十足地蠕动不已,细细按摩那紧闭的后穴,尝试着往里面探,北堂戎渡脊背上炸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心脏狂跳,头头亦且发麻,直忍不住想抽身便逃,北堂尊越见他惶恐不安,心头不觉柔情涌动,伸过另一只手在少年美玉般莹滑的圆润臀丘上轻轻搓揉安抚,但北堂戎渡哪里平静得下来,只觉得有一种强烈的献祭感在心头缭绕,索性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念头,破罐子破摔地哑声道:“爹……你快点儿做完了罢……” 其实北堂尊越此时如何能忍得住,气息已是微微紊乱,胯下亦早是鼓胀欲裂,不过是因为对北堂戎渡有十二分的爱意,才能艰难忍着,硬压住腹中焦灼的欲望,不想躁进而已,因此听了北堂戎渡的催促,一时竟有些气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屁股上,骂道:“你以为本王不想?没心没肺的混帐!”嘴里虽然这么骂着,可手上照样拿出十成十的精神,仔细揉磨着正略微颤缩的入口,转圈儿按润了几下,复又取了一管香脂蘸上许多,徐徐濡润最外头的褶皱,这才慢慢往里面蠕动着探进,缓柔推入,另一手则温存轻抚儿子的肩背。 北堂戎渡腰身猛一颤栗,后穴猛地紧缩,直欲蜷曲夹紧双腿,反应显得十分生涩,喉咙中直憋滞了片刻,才抖着肩道:“爹……”北堂尊越此时刚刚探到指节处,只觉得被紧箍得死死的,入口处痉挛着绞紧,牢牢咬住手指,内里火热无比,不住翕动着,好似在拒绝一般,滋味难言,直到听了儿子的声音,才定一定神,柔声道:“……难受?”口中虽说着,指上却在使力,已逐渐进得深了,既而以指探转,侧捻揉拨,欲往深处轻捣扪叩不休,北堂戎渡只觉得疼痛,却不再出声了,咬牙忍着,北堂尊越知道他不舒服,便倾身吻那玉似的背,略作安抚,手上控住力道,极尽温柔,打着圈儿细细揉挲,从一开始的一指小心进出,逐渐过渡到两指徐入,其间高热的肠壁蠕动着绞上来,似是在阻拦手指深入,怎奈周遭已经饱润了香脂,因此里外软湿,哪里挡得住。 未几,内外已被细细点揉涂抹了好几遍香脂,润泽得透了,饧腻不堪,北堂戎渡只觉得体内有尖锐的颤栗,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越发清晰,令他更加难受不已,呼吸也急促起来,忽咬牙道:“爹,求你快点儿罢……”北堂尊越原本早已躁动不耐,只因心头那一分柔情交织,才没有贸进,此时听了北堂戎渡的话,如何还能禁得住,再也没法忍耐下去,将手指抽出,只见那后穴立刻便紧紧地缩成一点,玉色的脊背上明显出现了细小的粟粒,北堂尊越双手提起北堂戎渡的腰胯,抄来旁边两个枕头就往少年身下塞了,令那白生生的臀部高高挺起,然后一手卡紧儿子肤光如凝脂般的腰身,一手扶住自己早已经铁硬的那话儿,再没耐力强自忍住去缓缓温存,也记不起什么分寸,对准那处湿润的所在,便挺腰直入,那力道实在不小,竟把北堂戎渡整个人都顶得向前微微一动,那处闭合的入口更是被顶得向里头凹陷进去,却因少年全身绷得死紧而不得长驱直入,每一丝嫩肉都紧紧绷着,将北堂尊越那饱胀得发亮的前端咬得密不透风。 这一下直顶得北堂戎渡双眼蓦然圆睁,有心想叫,却竟是一时叫不出声,只觉一个巨大的物件硬邦邦顶住后面,带着一股强大的压力将入口挤得张开,撑到极限,顿时传来一股难忍的裂痛,而眼下北堂尊越已是憋得狠了,情不能已,再不能有多少耐心,将力道使在腰身上,研磨了几下,便徐徐往里顶进,缓慢而有力地将入口大撑开,直把北堂戎渡的臀顶得微微抬起,两腿半分开着,敞露的臀缝间,北堂尊越青筋毕露的雄伟分身越进越深,犹如烧红了的 分卷阅读461 铁杵钻在里面,随着不住地挺进,被脂膏反复润得湿透的后穴发出轻微的水腻声响,终究还是被其一鼓而入。 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嘴唇不住地哆嗦,脸色发白,被父亲那骇人的巨物简直将五脏六腑都挤得移了位,始知原来痛极之下,人其实是叫不出声来的,只有喉结一上一下地颤着,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遭过这个罪,此番剧痛,与他从前受过的刀剑之伤完全不同,就好象是虾子活生生地被烧红的铁签子刺穿,那可怕的物件儿仿佛要顶破肚子,内若迸裂,苦楚难描,只管喉咙里颤颤欲嘶,却没有声音出来,那厢北堂尊越却是全部心神都恍惚了一瞬,只余被身下人紧紧吸住的狂喜,快美难言,少年又滑又热的薄薄肠壁紧密裹住分身,只稍微一动,一股销魂噬髓的快感就直冲脑际,北堂尊越忍不住闷哼一声,此时此刻,其他什么念头全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手抱着少年的臀,一味深进,直到坚硬的小腹把那浑圆的臀丘都快压扁了,才暂时停了停,享受着儿子身体的紧窄与火热,眨眼之后,便又继续挺身向里。 身下北堂戎渡年轻的身体有动人的曲线,肌肤光洁无瑕,如同新雪一样晶莹,吹弹可破,赤裸裸的胴体足以撩拨起任何雄性的欲望,北堂尊越只觉得儿子的体内温热得让人舍不得离开片刻,那样紧密的甬道,显然是第一次接纳男人,北堂戎渡两瓣臀肉丰美圆润,臀沟勒画出一条优美的弧,中间红嫩的入口原本紧紧缩成一团,眼下却被撑得连一丝纹路都没有,北堂尊越握着少年的臀丘揉搓,那浑圆的臀被捏得几乎变形,曲线饱满,白亮细腻的臀肉从指缝中露了出来,此时北堂尊越俯身啃吻着北堂戎渡的脊背,看不见儿子殷红的血从撑开的穴口淌出,那秘处的嫩肉被阳物整个顶入内部,外面一圈包裹着父亲的欲望,一缕殷红的鲜血从那被顶得凹陷的地方绽出来,使得北堂尊越儿臂粗的狰狞物件儿上也沾染了几许腥红,蜿蜒着从臀沟处往下流,北堂尊越深吸一口气,然后振腰将欲望尽根拔出,耸身一挺,顿时硬钻进去,再行捣入,却忽听身下的北堂戎渡猛然间一声拖长了的低叫,带着颤腔道:“疼……” 北堂尊越一顿,多少回复了些心神,将手伸到北堂戎渡胸前,揉捏着上面的乳首,一力抚慰,暗声道:“……戎渡,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嗯?”北堂戎渡此时好容易发出声来,体噤身颤,身后不能自控地紧缩,疼得直颤,紧紧咬着嘴唇,道:“少骗我……真的疼啊,爹……”北堂尊越眼下箭在弦上,饶是他疼爱北堂戎渡再深,也是忍耐不住,一手揉着儿子的胸脯,一面哄道:“乖孩子,就好了,就好了……”口中说着,腰往后稍微退了退,连带着那紧密的嫩肉也被碾得微微翻出,从北堂戎渡体内拔出了半截分身,却已经被鲜血染红,然后重新一分一厘地挤入,将那鲜红的壁肉也卷入体内,强势迫张着四周的壁腔,带出灼热粗犷的气焰,北堂戎渡痛不可当,牙关紧咬,额头死死抵着褥子,受痛的后庭愈发紧窄,噎声道:“二郎……”北堂尊越有些不忍,但汹涌的欲望铺天盖地,已经凌驾了理智,只能俯下身去款款亲吻北堂戎渡的耳朵和后颈,但腰下却已按捺不住,抱住了北堂戎渡的臀,开始缓缓往外抽。 当雄壮的分身再次进入,北堂戎渡嘶喘着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床外爬,试图逃避,北堂尊越手一伸,干净利索地按紧了少年,一手卡牢对方腰部,一面握住他的臀侧,然后用力一挺,整个分身已然深深地捣入了北堂戎渡的小腹当中,北堂戎渡被这么一杵,不由得惨哼出声,外面周围的嫩肉被尽数凶狠地挤入体内,肚子里好象被搅碎了,那个可怕的玩意儿整个地捅入肠道,剧烈的裂痛从臀间涌出,眨眼间就传遍了全身,他挣扎着将手臂朝后伸去,哆嗦着想要推阻父亲,但体内一圈一圈的肠壁却柔滑如脂,在男人阳物的推挤下,不得不展开潮水一般的律动,实实在在是极乐的体会,北堂尊越的喉头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喘,一股强烈的激荡滋味在全身迅速流窜,便是圣人也耐不得了,哪里还能再停得下,一手握住北堂戎渡伸过来的手臂,将分身向外一拔,只见一圈红肉从凹陷的后穴位置微微翻出,彷彿要将肠道也一并拽出体外,还没等北堂戎渡嘶叫起来,北堂尊越已经抱住他的腰,开始挺弄。 白生生的臀部被迫翘起,后穴吃力地吞吐着男人的分身,北堂尊越满心燥热,冲得又快又猛,重重搏击叩撞,恣情狂荡,北堂戎渡臀间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两条腿挺直发僵,虽然知道此时只有放松才能好受些,但仍然不能控制地愈发缩紧身子,极力将腰身左摆右晃,想要挣脱,但北堂尊越早已尽根而入,欲望牢牢卡在他的身子里,无论怎么挣扎,也脱不了身,反而让自己更痛,而北堂尊越的抽送也更快了几分,北堂戎渡苦遽难耐,低低痛叫一声,道:“爹,疼……啊……” 眼下北堂尊越浑身燥热不堪,分身被一圈柔韧的体肉紧箍着,传来阵阵快感,听见北堂戎渡叫疼,便俯身吻将上来,伸手爱怜地反复抚弄北堂戎渡的前胸,帮他减轻些许痛苦,但也只是能够做到如此而已,更多的全凭本能,抱定儿子的胯骨,摆腰往里深顶,快意纵横,北堂戎渡断断续续地嘶吟,似乎还想做最后的一丝挣扎,但偏偏父亲却插入得更深,一味猛攻,胀大的分身带着强劲的力量,笔直向深处不停地钻入,往里面狠捣,动作又快又猛,强大的冲势迫得北堂戎渡几乎不能呼吸,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温柔?随着肉体撞击起落,白生生的股间绽出朵朵血花,被一根火烫的凶器斡进里面,血丝顺着莹滑的大腿缓缓而下,在褥子上洇开点点猩红,紧韧柔腻的肠壁内一圈圈的褶皱被层层地推起,又再次碾平,北堂尊越平生在床笫间阅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能像北堂戎渡此时这样给他难以言喻的快感、极度强烈的冲击,那种柔滑的触感妙不可言,一层柔韧的肉膜紧软滑嫩,将分身包裹得密不透风,妙趣横生,直教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北堂戎渡脸色变得发白,也许是因为习武的身体每一处都是超常的柔韧,因此北堂尊越眼下没有太多地顾及到他,一味奔突撞击,力道之大,几乎捅穿了肠壁,悍狠得把北堂戎渡的身子撞得不住地向前,每顶一下,北堂戎渡便颤抖一下,沉闷的痛楚从后穴一直蔓延到腹内,北堂戎渡终于忍耐不住,双眼似开若闭,几乎呜咽起来,道:“二郎,我疼……”北堂尊越俯身抱他,吻那开始出汗的颈子,温柔怜爱,口中一句句的爱语情声,腰下却仍是任意抽弄,在柔软的直肠里搅弄不止,使得甬道在猛力的挤压下,自体内发出泥泞的轻 分卷阅读462 响,温软与狠戾同时矛盾地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北堂戎渡哑声嘶叫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眼中直溢出潮湿之意,汗水淋漓,在父亲身下无力地喘息,一双蓝色的眼睛已是微微失去了原有的坚毅,双眸的神都开始散了,人已委顿若泥,身后北堂尊越一次次凶猛的进入已彻底贯穿了他,臀缝被挤得张开,白腻的臀沟内满是血迹,最初的滞涩过后,彼此之间的交合已不是那么艰难,越来越顺畅,体内渐渐响起了泥泞声,鲜血点点而出,北堂戎渡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爹、轻些,我肚子疼……”北堂尊越顿觉心底柔软不堪,搂着儿子已经无力地瘫软下来的身体,柔声道:“乖宝,放松点儿……就快好了……”腰部却加足了劲,长驱直入,提高少年圆润的臀,狂摆进出不止,一手去摸索他胯间已经痛得软垂的那话儿,徐徐套弄起来,一面又是一通狠抽劲捣。 渐渐的,北堂戎渡清亮的嗓子已经叫得沙哑,失神间隐约有泣声出口,两腮湿透,已有不支之相,可北堂尊越却是越发快速霸道,喉头微微出声,双手搂定了少年,狠狠提送不止,在儿子的臀缝间来回捅弄,北堂戎渡无力任他索取,简直已是十生九死,此时北堂尊越突然抱住少年软绵绵的腰肢,两手扣紧,在北堂戎渡身后急速抽动起来,纵意猛杵百余下,片刻之后,小腹骤然一紧,既而牢牢顶住圆润的臀丘,将其压得微扁,紧接着,终于往里死死一顶,便剧烈地在北堂戎渡体内喷射起来,将滚烫的精水分数次尽皆灌注在湿热的深处,抵达巅峰之境,彻底得到了情人,而北堂戎渡此时已经不叫了,眼中茫然了片刻之后,便疲惫地重新合上。 一时云雨既毕,北堂尊越闭目喘了数息,虽已泄出,却仍将少年体内填塞得满满,只觉在得偿所愿之余,心头忽暗忽明,尚且沉醉于极乐的云端之上,恍惚了一阵,然后缓缓拔出已经泄过一次的分身,将身体微微抽搐的北堂戎渡抱进怀里。 随着他退出的动作,北堂戎渡的后穴明显绽出伤口,已经肿了起来,一时未能合拢,略略露出肠道内的红肉,同时一股红白夹杂的浓稠液体从里面缓缓流出,流到两腿之间,臀上被撞出一片红痕,北堂尊越眼下脑海中已开始逐渐清明起来,第一个念头,便是把北堂戎渡翻过身来,吻住那薄唇轻吸慢啜,唇舌亲昵良久,北堂戎渡勉力微睁了眼,脸颊上依稀精湿,喉头亦是干哑,一句话也不想说,足尖软垂,北堂尊越见他如此,知道把儿子折腾得厉害了,那等平日里根本不能见到的软弱不胜之状,令北堂尊越心下柔软不禁,胸口满溢着暖洋洋的柔情缠绵之意,衔住那湿红的嘴唇,分开唇瓣,噙住里面软热的舌头,深深啜吸,半晌,方柔声道:“……好孩子,吃不消了么?” 北堂戎渡没说话,脸色委顿,软软靠在父亲怀里,却不知北堂尊越精力旺盛,哪里是一次就能满足得了的,北堂戎渡正倦倦间,忽地膝弯已被人稳稳向外分开,紧接着,早已红肿不堪的后穴被紧密抵住,正自微微翕动的入口还没有完全闭拢,就已经再次被一寸寸楔入,北堂戎渡模糊地痛哼一声,低噎出声:“二郎,你饶了我……”北堂尊越推起他的一条腿,架在肩头,哄慰道:“戎渡,就一回……嗯?”北堂戎渡哪里还肯,正要摇头,但已是来不及了,北堂尊越搂住他汗津津的腰,往上一挺,直捅得北堂戎渡身子一弹,一声嘶哑的哭喘顿时脱口而出,却是再也禁不住,被弄得实在太狠,放声痛哭起来。 但北堂尊越此时却是和一头发情的雄兽差不到哪里去,虽口中百般抚慰温存,但实际上照样把北堂戎渡抱持在怀里,犹自大肆颠弄,抽插不止,北堂戎渡从出生起从来不曾受过这些,渐渐地连呻吟痛叫之力亦且式微,直泪落如雨,十指把北堂尊越的后背抠得血迹斑斑,等到好容易挨过这一回,哪知北堂尊越还不放过,又搂抱着再次于在他体内驰骋,最后直弄得北堂戎渡人事不知,莫说哭叫,连呻吟气息都飘忽若无,最终昏死过去。 二百二十九.宫闱秘事 北堂尊越自从多年前对北堂戎渡生出情意,中间辗转数年,直到如今才算是真正彻底得到了儿子,得偿所愿,因此一时纵情难已,几近浑然忘却此身是谁,只紧紧拥着怀里的孩子,或是亲吻,或是舔咬,不放过对方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将儿子锁在怀里,让北堂戎渡两条腿打开,不得不环着他的腰,哪怕是思念身子瘫软着,根本已经没有气力去迎合,也仍然让北堂尊越快活难言。 这一番畅快自是不必说,北堂尊越怀中抱着北堂戎渡汗水淋漓的身子,恣情狂荡,快意驰骋,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快意,直到任意抽肆、胡天胡地了不知几回,才终于暂时略略满足,然后也不急着从北堂戎渡体内退身出来,只抱着浑身软绵绵的儿子,低头噙住那温热的唇瓣,开始徐徐吸吮里面的舌头,轻呷柔啜,使些柔情手段。 一时间温存了片刻,却发现北堂戎渡似乎没有反应,北堂尊越略微收回尚自还有些恍惚的心神,总算回过魂来,这才想起少年先前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叫,眼下却怎的柔顺乖从无声,顿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定睛细看,视线所及,就见北堂戎渡双眼闭着,鼻息式微,人已委顿如泥,腹部大腿部位零星溅落着浑白的精液,一头黑发被汗水黏湿地粘在身上,浑身瘫软,间或微微抽搐一下,显然是失去知觉已久的模样,一只脚兀自被架在北堂尊越的肩头,脚趾尽数蜷曲起来,两腿之间沾满淋漓的暗红血污,有的已经干涸凝结,有的还尚且温热,中间搀杂着乳白色的点点精渍,唯有一身肌肤却是红鲜粉润,小腹周围微微泛着嫣艳的红色,恍惚是一副云雨中动情的形容,但只看北堂戎渡那眉头蜷蜷蹙缩,面上散乱失神的势态,就知道这显然并非是情欲所致,而是活生生痛的,大床间一片狼藉。 北堂尊越见状,登时如同被泼了一桶冷水一般,情欲立消,微微倒抽一口气,知道自己这番纵横只因是想了太久的缘故,才悍狠得失常,整个人仿佛猛兽出闸也似,即便是风月场上迎来送往的积年男倌,那也是决计禁不起这样发狠揉搓的,又何况是不曾经历过这些的北堂戎渡?只怕是当真伤到了!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心中打鼓,自是后悔难言,眼见怀中北堂戎渡身酥绵软的情状,直令心底柔软不堪,知道儿子被耗得实在太狠了些,大概自始至终,北堂戎渡都并没有享受到什么云雨乐趣,方才那数次欢好,从中得益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是我令他这般痛苦,是我彻底占有他,里里外外地得到他,只有 分卷阅读463 我,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够这样待他,其他人,决计没有这种资格,半分也没有…… 因此北堂尊越一手轻轻拨开北堂戎渡被汗水湿透的额发,柔声唤道:“……戎渡?……渡儿?”一面出声叫他,一面小心抱着儿子无力的腰肢,将还待在少年体内的欲望缓缓抽了出来,哪知刚一退出,一股猩红的鲜血便随之自对方体内深处缓缓流出,其间亦有暗淡的白腻颜色,或许是这番动作明显让北堂戎渡吃痛起来,只见少年俊美的脸蛋微微抽搐了一下,夹杂着断续的颤悚,睫毛剧烈抖栗起来,模糊呓道:“爹……你饶我……”北堂尊越深深凝视着北堂戎渡,眼中慢慢带上一层怜惜与懊恼混杂的颜色,低头细细亲吻着儿子略肿的唇,口中只管抚慰道:“戎渡,醒醒,嗯?”一边说,一边用掌心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脸颊。 北堂戎渡此时气微体虚,意识早已松弛了下来,朦朦胧胧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昏迷,只模糊觉得身子一会儿浸在冰水里,一会儿又好象是被扔在火上烤,反反复复地不断折腾着,体噤身软,不见片刻的舒坦,唯有唇上似乎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慢慢厮磨着,温存多情,十分柔和亲密,北堂戎渡虽然今夜被父亲摧折得厉害,但他毕竟自幼习武,体格颇为结实,并不是什么柔弱不堪的身子,因此被北堂尊越这么一弄,迷糊了一会儿,便也逐渐醒转过来,睫毛微颤了片刻之后,才徐徐撑开了眼皮。 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睁开双目,蓝眸微转,但同时目光却是散的,一时间没有聚焦,北堂戎渡原本形容极是风流,平时目光顾盼瞧人之际,那眼睛里就如同星子遍布,隐隐有波光流转,再动人不过,但此时却只见长眉锁拧,满是痛楚不胜的味道,眼角还残余着迷离的湿润之意,双目似开似闭,几乎没有什么神采,北堂尊越见爱子如此,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痛后悔难禁,一只手环到少年的背后,抄住整个人,将儿子抱得略紧些,静静亲吻着北堂戎渡的嘴唇,暗声低语道:“是爹不好,做得过火了……咱们去收拾一下,嗯?”说着,从床脚边随便摸起着一件紫色外衫披在自己身上,又取了衣服简单把北堂戎渡裹了裹,掩住身体,北堂戎渡没出声,努力控制自己将呼吸慢慢调整得平缓起来,有气无力地任凭北堂尊越把他抱在怀里,下床朝着离这里最近的浴室方向走去。 北堂尊越抱着北堂戎渡,一路走来,所有值夜的宫女内监见了此情此景,无一不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不敢抬眼,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细细看去,许多人甚至在瑟瑟发抖——只因今夜实在闹得动静太大,乾英宫内不少值守伺候的人都听见了内殿中隐隐传出的呻吟和哭叫,作为宫中之人,个个都人精也似,哪里还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虽说汉王父子乃是骨肉血亲,但向来天家就是世间最藏污纳垢的所在,父子兄弟相杀,血亲私通等等,自古暗中什么污糟事体都层出不穷,众人大骇之余,心中亦是惊俱无已,这等宫闱秘事,若是谁敢传出半点风声,立时就是灭门的死罪。 因此一路北堂尊越怀抱少年走过长廊时,宫人也只是低头挽起层层珠帘,不敢多看一眼,可任谁都已暗中觑见世子整个人正恹恹靠在汉王怀中,黑发凌乱,赤裸的雪白小腿自袍摆下露出,内侧沾染着几许猩红,脖子上更是有醒目的斑斑紫红痕迹,只看那模样,显然是被折磨得够戗,众人骇得心下狂跳,依北堂尊越素日里对北堂戎渡的宠爱,任谁也不敢相信,北堂尊越竟会对亲生子如此行事,做下这等乱伦之举。 一时北堂尊越抱儿子进了浴室,入水将两人都清洗了一番,但眼看着水面散开缕缕嫣红,怀里的北堂戎渡却是微微挣扎着不肯让自己为他清理内部,一碰那里就身子直颤,北堂尊越这才知道只怕是真的把北堂戎渡伤得厉害,因此好歹一边哄着一边半强迫地替北堂戎渡收拾了一下之后,便用浴袍把儿子裹起,匆匆返回内殿,此时殿中已被宫人收拾干净,再看不出什么痕迹,北堂尊越把北堂戎渡放到床上,让他伏躺着,自己取了伤药,然后轻轻拨开那两瓣白嫩的臀肉,就欲为少年上药。 目光所及,饶是北堂尊越已料到北堂戎渡伤得不轻,却也仍然心下一紧:难怪北堂戎渡方才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原来竟是伤到这等地步!北堂尊越见状,也不敢再耽搁了,起身放下面前的晴丝万花刨绣遮纱大帐,挡住了整张大床,然后便冷声命人进来服侍。 未几,脚步声起,有宫人端着水盆毛巾热茶等物进来,内侍则一一点起宫灯,照得殿内灯火通明,北堂尊越出来接了东西,又重新进到帐中,那厢北堂戎渡正闭目伏在床间,任由疲惫到极点的某种虚脱之感慢慢控制住整个身体之际,忽有人在他后颈上深深一吻,轻声说道:“……戎渡,来,醒一醒。”北堂戎渡略略挣扎了一下,却是不敢动,更别谈能够起身,嗓子也早就已经叫得沙哑,竟不愿说出一句话,他受创之后没什么力气,因此只能吃力地锁紧了眉头,慢慢呼吸着,北堂尊越一手滑到他的身后,柔和地轻抚那布满青紫指印的臀部,意似安慰,道:“……戎渡,没事了,嗯?”说话间,却不防摸到一片湿漉漉的温热液体,原来那血却是还没有停住,北堂尊越眼神一沉,立刻命人取了止血的药来,然后将药粉轻轻洒在那处创口上,又用湿毛巾擦去肌肤上的血迹,这才轻柔地替北堂戎渡翻过身来,含了热茶慢慢喂他。 北堂戎渡双目半闭半阖间,发觉北堂尊越噙住自己的唇往里面渡水,便也不拒绝,微微张口,顺从地咽下茶水,热乎乎的汁液一口一口被哺进来,流进肚里,似乎多少好受了一些,等到喝过了茶,北堂尊越坐在床边,沉默地轻轻握着北堂戎渡潮热无力的手掌,却发现那似乎并不是普通的热,而更像是低烧的症状,北堂尊越微一沉吟,随后便拽过毯子盖住北堂戎渡的下半身,朝帐外道:“……传太医院令正过来。” 未几,一名年老的太医跟随内侍进到殿中,此时已是下半夜,那太医方一进到里面,就看见十余人或是端盆倒水,或是焚香递巾,皆安静侍立在其中,两个内监从左右两侧将纱帐挽向旁边,露出里面那张巨大的华床,一条毯子半垂在地面上,床头点着一盏宫灯,静静燃着,照着旁边只披了一件宽袍的高大男人,俊美的面孔上烛影昏昏,正是汉王北堂尊越,榻上则躺着面色委顿的少年,光着上身,腰下被毯子掩住,一眼便能看出里面必是什么也没有穿,静静躺卧在柔软的褥子间,冰玉般的雪白 分卷阅读464 身子上或青或紫,其中又夹杂着暧昧的红色痕迹,在灯光下格外明显,而旁边北堂尊越衣袍松散,半露的结实胸膛上,赫然有几道抠抓出来的血痕。年老的太医眼见如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瞬间就已被冷汗湿得透了,此情此景,他如何还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冷汗涔涔间,却听北堂尊越道:“……上前来!”太医闻言,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北堂尊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北堂戎渡柔声道:“戎渡,再喝些水……听话。”说着,含了一口刚煮好的安神汤,北堂戎渡只觉得唇上一暖,北堂尊越已轻轻压上他的嘴唇,把汤汁慢慢往里渡,这动作甚是亲昵,殿中诸人都看得一个个心下生寒胆战,却又不敢流露出半分,权且把自己当作泥塑木雕一般,太医伏身跪在榻前,头深深低着,不敢往床上看一眼,只以指尖搭上北堂戎渡的手腕,细细诊脉,过了一时,方颤声道:“……世子眼下烧热尚不算很重,臣开个方子,喝上两剂……便应无事了。”北堂尊越听了,不置可否,只道:“……世子另有伤处,你细细看来。”说着,就要揭开北堂戎渡腰上的毯子。 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北堂尊越的手背,只见北堂戎渡吃力地略略撑着身子,张了张口,依稀还有些息微之意,眼中闪过凌厉之色,顿了顿,终于嘶哑地发出声音,缓缓道:“……你嫌我还不够没脸么?”殿内众人听了,立时跪了一地,深深垂头,以额抵地,没人敢稍微抬头往大床方向看上一眼,北堂尊越伸手扶他在怀,一只手将北堂戎渡稳稳圈在胸前,语气软和,轻叹道:“傻孩子,怕什么,没人敢说出去的……”北堂戎渡扫了一眼殿中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心里涌起某种复杂之感,层层浮上心头,虽然并不是觉得羞耻,但毕竟谁愿意自己与亲生父亲之间的秘事被人知道?因此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牵动了身下的伤口,顿时额上汗水涔涔,实在有些难忍,只得咬紧牙关不说话,北堂尊越见状,却以为他是觉得羞耻难堪,于是便轻轻地抚摸北堂戎渡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好了,戎渡,有爹在,没人能坏你的名声……爹保证。” 北堂尊越的语气虽温和,但任谁都能够听得出里面的杀意,殿中众人心知北堂尊越要灭口,以他向来的性情,定是会杀光整个乾英宫里的人,因此无不手足发软,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噤若寒蝉,却又不敢有丝毫异动,更别说逃走,但北堂戎渡却只是闭上眼,淡淡道:“……这宫里都是跟你多年的人了,没有敢嚼舌的,你杀他们做什么。”此言既出,众人顿时一松,随即汗出如浆,湿透了衣物,知道乾英宫上下几百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北堂尊越听了,也不在意,反正宫规森严,决不是说笑的,哪个敢私下传出丝毫风声,一家子生都是死活两难,因此只对北堂戎渡道:“……好了,让人给你看看,嗯?别任性。”北堂戎渡脸色微僵,但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不肯。 一时太医看过伤势,又调配了药膏,让北堂尊越为北堂戎渡抹了,这才小心地半吞半吐道:“世子受创非浅,需精心调理,臣这就开方子……只是……近来再不可、不可行房事了……”说罢,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北堂尊越的脸色,脊背上早汗透了一片,北堂尊越听罢,神情不动,只命人煮药煎汤,一时间直到凌晨卯时初,才渐渐安静下来。 殿内只剩下父子两人,北堂戎渡闭目卧床,身上已被换上干净衣物,他现在身体十分虚弱,需要有人悉心照顾,北堂尊越侧身搂着他,心中也自痛悔,低声道:“是本王不好,不该这般折腾你……下回再不会了,好不好?”北堂戎渡没应声,半晌,忽开口道:“……我要回青宫。” 二百三.莽汉王愧慰亲子,沈少君入宫探疾 北堂戎渡没应声,半晌,忽开口道:“……我要回青宫。”他言语之间似乎有些费力,开口十分艰难,北堂尊越听了,心下蓦地一动,不意北堂戎渡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于是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语气切切道:“说什么孩子话,你眼下这个状况,能上哪里去?……戎渡,乖乖躺着休息,别让本王担心你,嗯?”北堂戎渡此时只觉得下身传来一阵阵割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不断地刺,虽然刚才北堂尊越给他上的药里有止痛的作用,但依然是疼得很,与之相比,发烧就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那持续不断的疼痛,甚至还逐渐让他更清醒了些,北堂戎渡如今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面上也是一副一蹶不振的模样,脸色原本微微苍白着,但因为眼下低烧的缘故,于是便将肌肤也烧成了粉红色,两颧红赤,听了北堂尊越的话,却只是哂了一下,淡淡道:“我说了,我要回城东,回我自己宫里……” 北堂尊越听出他口气不对,心中知道自己今夜的粗暴让北堂戎渡生出了极度的排斥之心,懊恼之余,自己也是后悔,不该这般毫无节制,给北堂戎渡留下一段恶劣的回忆,只怕比起当初两人第一次交欢时的印象,更要坏上十倍,原本男子之间欢好就不容易,不像男女那样彼此天生契合,况且自己今夜又没有什么分寸,将北堂戎渡弄伤,依少年素日里的脾性,只怕是但凡下回再想与北堂戎渡亲近一次,会比登天还难,因此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如今萎靡不振的模样,理亏之余,心下亦是无尽的怜惜,一时间默默不语,半晌方道:“……是本王不好,戎渡,你是在生爹的气么?”北堂戎渡只觉得下体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暂时忽略那股难忍的异样感觉,眼睛微微睁着,突然间却苦笑了一下,眼睛看着床前纹有精美花纹的帐子,哑声道:“我没力气生你的气……” 殿中死气沉沉地安静,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精神委顿,连呼吸间都是热的,于是便俯身轻轻抱一抱北堂戎渡的肩,无端之下,又是心疼又是尴尬,不及过多思虑,便已柔声叹道:“戎渡,这次确实是本王莽撞了,弄到这个地步……本王给你赔不是了好不好?你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休养,至于什么回宫之类的胡话,就不许再提了,听见了没有,嗯?”北堂尊越说话间,不自觉地搂紧了北堂戎渡滚烫的肩头,微微咬起牙关,他很清楚地记得北堂戎渡前时究竟是如何在自己身下挣扎哭叫的,在他经历了平生最痛快倾泄的这一夜时,身为承受一方的北堂戎渡,得到的却只是痛苦,而依照北堂戎渡平日里的为人性情,若是当真拼起命来,自己其实未必能这样顺利得手,但偏偏北堂戎渡却并没有激烈反抗,想来遭到父亲这样的对待,这孩子必定是十分伤心失望 分卷阅读465 的罢……一时父子两人都沉默起来,北堂戎渡筋疲力竭,默默不语,只觉得困苦不堪,片刻之后,才似乎是沮丧到了极处,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一层黏腻的汗水,身体又是酸软又是痛热,半垂着眼睛,声哑气虚,缓缓说道:“……爹,你以为我是因为身上难受,才生你的气吗?我告诉你,我还没有那么小心眼儿……我北堂戎渡长到这么大,十几年来受过的伤数都数不过来,有的甚至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去,和那些相比,眼下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待我罢了。” 北堂戎渡说着,也不再去看北堂尊越,只把烧得热烘烘的脸颊搁在枕头上,闭目说道:“从前在无遮堡里,那时候我还小,你便让我当面学着怎么刑训逼供,怎么杀人,当年我亲眼见过有囚犯被人活活奸淫至死,那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而现在么,我大概也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滋味儿了……”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间睁开了眼,目光灼灼,眸内尽是隐隐的阴翳,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心中满满的都是失望之情,顿一顿,颇有几许怨怼的意思,目光迫视着北堂尊越,沙哑地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爹,是我的男人,我一向……一向都以为你对我再爱惜不过,但今晚我才知道,原来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顾惜着我……怎么样,今天晚上玩得很快活是吗,这个身子确实很不错,想必应该是让你很痛快了罢。” 一番言语字字刺心,北堂尊越微微一怔,被北堂戎渡的问势抢白得默然,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想到自己最珍视和爱重的北堂戎渡身上那使他不忍卒睹的伤势,心中虽有一通辩白的话,却也说不口,许久,才以手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肩头,喃喃叹息道:“本王……本王真的不是有意这样。”北堂戎渡满腹失望难顾,心里亦且微凉,北堂尊越今夜蛮横的举动让他记忆深刻,心灰之余,不免隐隐有许多委屈,他并不怨恨北堂尊越将自己弄成这样,却在意父亲对自己没有多少顾惜,只管满足自身的欲望,甚至在他抛开颜面开始哭求告饶之后,也不曾缓上一缓,实在是让人心寒……思及至此,北堂戎渡静卧在床上,这样相对伤情,惟有汗水还在逐渐从毛孔当中薄薄地泌出来,怆然垂目,轻声道:“我要回宫……” 北堂戎渡极少这般表现出软弱之态,那样深重的虚乏与无力,就好像并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受损,此时北堂戎渡的伤心和失落,似乎并不比肉身的创痛更好过多少,他看也不看北堂尊越,神情似乎有些冷淡,亦是虚弱到了极处,眼睛半闭着,肌肤热烫,北堂尊越面上肃然,他先前就已经想到北堂戎渡对自己的暴戾举动必定会十分生气,但如今看起来,北堂戎渡虽然并不是恼怒,却似乎更糟,因此北堂尊越顿了顿,片刻之后才端然凝视着眼前的北堂戎渡,狭长的凤目当中隐隐有痛惜与自懊之色,低慨道:“……戎渡,你是怨责本王么。”北堂戎渡额头上有细密的薄汗汇聚在一处,凝成水珠,默默地沿着额角滑落下去,隐没在发丝里面,神情亦是疲惫,似乎是很累了,隔了许久,才说道:“……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你……先前哪怕是你自动委身给我,也全都是你骑在我身上,压制得我连亲自抱一抱你都不能,我甚至弄不清楚究竟是谁在上谁……爹,我知道你无论是武功、地位、权势还是年纪,都不是我现在能及的,可这些难道就是你凌驾在我之上的理由么,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我今晚不愿意的时候,你却不肯缓上一缓。” 这话听得北堂尊越一时怔忡,无言以对,他向来不舍得伤害北堂戎渡一丝一毫,但今夜却到底还是彻底失控了,放纵彼此激烈的情事,将儿子弄得体无完肤,北堂尊越知道自己极度渴望北堂戎渡的身体,但如今北堂戎渡却显然承受不了他这样暴烈悍狠的男人,可不管眼下到底有多么尴尬后悔,此时都决不能让北堂戎渡在这种身体情况下,当真由着性子回青宫去……思及至此,北堂尊越最终长叹一声,然而却已经无暇顾及过多,也没法子去一一解释,只伸出手捏住了北堂戎渡搁在枕头边上的滚热手指,紧紧攥在自己掌心里,徐徐说道:“本王当真不是有意……从你十四岁直到现在,本王等了这许多年,直到今夜才算是真正如愿以偿,因此未免会失了分寸,没法控制好情绪,并不是真的只因为自己一时的快活,就全然不去顾惜你……戎渡,本王一向究竟待你怎样,你并非不知道的,是不是?” 这一番话北堂戎渡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但那脸色似乎多少稍稍好转些许,想起从小到大北堂尊越对自己的爱重,心中不是不清楚的,也并不是真的因为北堂尊越今夜的粗暴就恼恨怨怼起来,毕竟他也知道北堂尊越正值血气壮沛的年纪,床笫间若是想要只是浅尝辄止,确实困难,然而毕竟还是伤心,因此闭目不言,虽然没有再坚持要回自己宫中,但也不去理北堂尊越,北堂尊越自己也觉得理亏,坐在床前,用手轻抚着儿子被烧得滚烫的脸蛋儿,北堂戎渡此时难受得紧,但睫毛稍稍一颤间,眼角余光瞥见北堂尊越松散的袍襟处露出胸膛上的几道血痕,明显是自己先前在交欢中吃痛不住,胡乱撕抓的,因此心头一动,不愿意让自己不争气地呻吟出声,只强自忍着,潮湿的汗意逐渐沁湿了身上薄薄的衣裳。 那厢北堂尊越摸到儿子一头是汗,连枕头上都已经是一片的温热潮湿,于是便朝外命人打水送来,一时宫人端了清水和毛巾送上,退烧的药也已经煎好了,北堂尊越亲手绞了湿毛巾给北堂戎渡擦着脸,他知道北堂戎渡此时最需要的是温柔慈爱的父亲,而不是不知轻重缓急的情人,因此一手端着药碗,低语道:“……戎渡,来,把药喝了,等退了烧就好受些了,听话。”北堂戎渡垂目不言,但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于是便微微张开嘴,让北堂尊越喂自己喝了药,等到喝完之后,北堂尊越拿毛巾给儿子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药汁,既而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一贴北堂戎渡燥热的面容,叹息般地道:“……你身上热得像火烧一样,这个样子,还要上哪里去?乖乖的听话,把身子养好了,想要什么,本王帮你做。” 北堂尊越说着,见北堂戎渡面上神情靡怠,半死不活的样子,怕儿子躺着或多或少都会压迫到伤口,伏卧着又不舒服,因此干脆将他轻轻抱起,让北堂戎渡躺自己怀里,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倦极,再加上刚才喝的药里还有助眠的成分,于是便一动不动地像个孩子似地偎依在父亲胸前,北堂尊越把北堂戎渡连人带被子一起结结实实地抱着,在殿中慢慢转悠 分卷阅读466 ,眼见着北堂戎渡呼吸沉沉,渐渐地撑不住睡着了,这才回到床前,抱着少年静静坐着,左手轻柔地抚着儿子的头发,借着温暖的灯光细细端详北堂戎渡俊秀的轮廓,一双金眸化作两口不见底的深潭,欲言又止,终究只安静揽着昏沉的北堂戎渡,一直坐到外面天光熹微。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的低烧渐渐轻了些,却还是恹恹地蜷在床上,北堂尊越见状,命人煮些开胃的饭食送来,亲自动手喂他,北堂戎渡却哪里有胃口吃得下半点去,勉强用了一碗汤,便裹着被子在被窝里阖目不语,北堂尊越见儿子不大愿意搭理自己,面上也有些讪讪的,有心想和北堂戎渡说话,却又不愿让他耗精神,左右踟躇一时,只得先去上朝再说。 北堂戎渡眼见北堂尊越离开,自己也觉得有些惫懒,继续窝在床上躺着,却又睡不着,好容易稍微小憩了一会儿,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头的汗,连贴身的绫子小衣都湿了,北堂戎渡半闭着眼睛,略静了一时,忽然开口朝外面道:“……来人!”未几,一名内侍快步趋入,小心道:“……世子爷有何吩咐?”北堂戎渡伏在枕上,有些费力地道:“去,叫我随身的人过来一个……”内侍不敢耽搁,忙躬身退出,由于北堂戎渡昨夜在乾英宫留宿,因此他自己身边伺候的几个太监只能在乾英宫偏殿的厦子听候吩咐,等北堂戎渡出来时才会近身服侍,因此对昨晚之事却是毫不知情,待其中一个老成些的进到内殿之后,见北堂戎渡躺在床上,形容憔悴,两颧烧红,殿中尚且还有一股药味儿,不由得唬了一跳,还未有所反应,北堂戎渡已是微微睁开眼来,声音之中隐隐有一丝沙哑味道,只说道:“……我昨夜突发急症,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这几日会在乾英宫休养,你回去对少君知会一声,叫他不必记挂……宫里的事让他打理妥当,好好照顾佳期,宋氏那里也要精心抚育润攸……”那太监听了,皆是喏喏应下,北堂戎渡也自无力,只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却说那内监一路出了大内,返回青宫,此时沈韩烟正清点着年底的帐册,旁边北堂佳期则抱了玩具在玩,忽有宫人通报,说是三位侧妃已携同前来请安,沈韩烟着人让她们进来,顿时室中一派花团锦簇,香风熏醉,三女依次上前见礼,然后才在下首坐了,沈韩烟暂时合上帐目,以手支颐,见宋妃抱了北堂润攸来,便道:“今日虽不算很冷,毕竟孩子尚小,不应带他出来。”宋妃欠身含笑道:“是妾身考虑不周了……只是大姑娘似乎很喜欢弟弟,昨日还要妾身今天带聚儿来呢。”旁边北堂佳期插口道:“阿爹,弟弟好玩儿……”说着,便跑到宋妃身边,探头去看襁褓里的北堂润攸,她如今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了北堂润攸这样的小孩子,自然又是好奇又是喜欢,一时拿着手里的布娃娃逗弄着弟弟,把北堂润攸逗得咯咯直笑,几个大人似乎也受到孩子们的欢乐气氛感染,面上亦是微微染上了笑意。 众人正笑看着这一对小姐弟俩之际,忽有北堂戎渡随身的太监前来传话,将先前北堂戎渡嘱咐过的话一一都复述了一遍,沈韩烟听罢,轩眉一皱,如何会不着急,立时便问道:“……急症?世子没说究竟是什么急症、要不要紧?你都细细说来!”那内侍躬身道:“奴才瞧着世子爷似乎精神不大好,但凶险却也是说不上的,还请少君宽心。”一旁牧倾萍看了一眼眉宇微锁的沈韩烟,没出声,宋、谢二妃则是面上有焦急之色,谢妃有心想去探望,但奈何以她侧妃的身份,是不能无诏入宫的,只有沈韩烟地位与旁人不同,可以自行进宫,因此目光不由得便飘了过去,却听沈韩烟道:“吩咐下面的人备车,我要亲自去王宫一趟。” 殿外寒风凛冽,北堂戎渡独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正迷糊间,却忽然只觉有人用手摸自己的额头,北堂戎渡眉宇微蹙,缓缓张开双目,只见一名容色丰秀的青年正坐在床头,金冠朱服,眉目俊雅,面上满是担忧焦虑之色,不是沈韩烟却是哪个?北堂戎渡微微一惊,未想到他就这么进到了宫里来,不由得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沈韩烟见北堂戎渡脸色憔悴,肌肤颇热,明显是正在发烧,如何能不担心,忙替对方掖了掖被角,道:“听传话的太监说,你夜间突发急症,我若是不来亲眼看一看你,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二百三十一.冬日偶遇 沈韩烟见北堂戎渡脸色憔悴,肌肤颇热,明显是正在发烧,如何能不担心,忙替对方掖了掖被角,道:“听传话的太监说,你夜间突发急症,我若是不来亲眼看一看你,如何能够放心得下?”北堂戎渡方才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之意,就仿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不过眼下也已经幽幽回转了心神,目光落在青年的面容上略微停了一停,语气也听起来淡淡的,就好象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脑袋埋在绣金线弹花软枕上,道:“我也没什么事情……小病而已。”沈韩烟轻轻叹息了一声,手心抚上北堂戎渡热乎乎的额头,低声说道:“汉王眼下尚在早朝,我这还是第一次不经通报便自己进了王宫,好在倒也没人硬拦着,就是方才在入乾英宫时,费了不少口舌。”北堂戎渡倦倦一笑,低声说道:“这些奴才也是职责所在,父亲不在,他们哪敢让人就这么直闯寝宫,非落上个罪名不可,若不是因为我如今待在这里,能担着干系,你再费多少口舌他们也不敢让你就这么进来……” 沈韩烟微微‘嗯’了一声,一面伸手抚一抚北堂戎渡漆黑微汗的头发,行动之间,朱红的大袖发出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响,关切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昨天看起来还好好的,今日就说发起病来,方才跟在你身边的人回去传信,却又说不清楚你究竟是怎么了,岂不让人担心。”北堂戎渡怎么可能让沈韩烟知道自己和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因此微垂了双目,不再看他,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形容,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这些……”沈韩烟见北堂戎渡说得含糊,虽然略有几分疑惑,但不管他多么心思灵慧,也还是正常人的心态,一般来说,谁会想到亲生父子彼此相通相好?因此毕竟不可能由此联想到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之间有什么隐秘关系,只以为北堂戎渡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于是细细端详了北堂戎渡片刻,终究还是点一点头,叹息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好了,我也不问这些了,只是你眼下都这个样子,怎么还说自己没事,岂不是要我挂心么。” 北堂戎渡此时人都憔悴了不少,脸上失 分卷阅读467 去了血色,微微苍白着,明显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过好在他是穿了衣物的,不然若是衣衫不整,露出身子来,被沈韩烟看见身上的痕迹,那必然就是要露馅儿的,被对方窥破隐秘,但沈韩烟眼见北堂戎渡这个恹恹不振的样子,虽不知道他是昨夜受了极大的折磨,吃了许多苦头,却也一样心痛,以为对方病得不轻,因此俯下了身子,轻柔地吻上北堂戎渡的额头,同时淡淡蹙眉道:“你身上发热,怎么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着,只自己这么躺着……连个递茶倒水的人也没有。”其实北堂戎渡不是不喜欢有人在身前服侍,而是因为经过昨夜那一通事,乾英宫里这些近身伺候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他与北堂尊越之间的私情,北堂戎渡自己虽然不怕谁敢嚼舌头,但毕竟心中总有几分不自在,所以并不要人在面前服侍,此时听了沈韩烟的话,只微微‘唔’了一声,做出漫不经心的神态,说道:“我自己静静养着就是了,没得叫人在这里看着烦心……” 沈韩烟也知道他不耐烦人多乱哄哄的,何况人在病中一般都爱清静,于是也不怀疑,起身去斟了茶来,送到北堂戎渡嘴边,道:“见你嘴唇都干了,先喝些水再说。”杯中的茶水是清凌凌的颜色,能依稀看清里面投入的两个人的倒影,北堂戎渡不想露出破绽让青年生疑,于是便勉强动了动身子,凑过去将茶水喝了,只这么略动了动,身下就又是一阵裂痛,脊背上微微沁出汗来,连抿起的嘴唇亦不觉有了些生硬的弧度,沈韩烟不疑有他,鬓边一缕青丝柔软地垂在北堂戎渡的肩膀上,目光当中略有些深远与担心之意,却又微微笑道:“……露儿方才还吵着要和我一起来,只是我当时心里烦乱,又见天气颇冷,便没有答应,只怕眼下她还在生气呢。”北堂戎渡听见青年说起女儿,不由得就稍微松了松心神,随口笑道:“正是的,佳期如今还年幼,这种天气让她来做什么,没的过了病气给她……你事事都思虑得周详,虽然繁琐劳累些,却让我放心许多,只是润攸眼下太小,我见宋妃虽疼爱孩子,但毕竟是世家小姐出身,自幼娇生惯养的,哪里照顾过人,怎比得上你从小儿一向在我身边服侍,做事都是妥当的,所以说,你时不时地也提点些,省得孩子有什么差池。” 沈韩烟眸色清正,如同夜色中透出的皎熠星光,以手怜惜地抚上北堂戎渡光滑火热的面颊,不过又很快回复了过来,唇角微微向上挑起,勾勒出一朵笑纹,口中道:“你时常都是会见一见两个孩子的,却还这样放心不下,到底总是当了父亲的人,与从前不同……只是眼下你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把自己养好才是,其他的,都有我在呢。”北堂戎渡伏在枕上,一时也不觉莞尔微笑,道:“没法子,为人父母的,总有操不完的心,谁叫我是他们的爹呢……”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了北堂尊越,一时间脸色滞了滞,凛冽而清晰的唇纹被微微抿开稍许,既而略略转过目光,心中不觉滋味难言,遂岔开话题,道:“其实我原本想让你照顾润攸,宋妃毕竟年少些,未必周到……再说佳期他们姐弟两个在一处起居吃睡,也更亲热。”沈韩烟心中略做思忖,这话听起来似乎只是小事而已,但他在北堂戎渡身边这么多年,也早已浸淫得心思通透,在许多话中都能够迅速捕捉得到其间某些言外之意,因此沉默了片刻之后,方道:“……此事还是算了罢,毕竟是亲生儿子,宋妃怎么会舍得,若是平白让他们骨肉分离,岂非招来怨怼之心?我只知若是露儿要从我宫中被抱走,我必是决计不肯的。”语毕,又停了停,徐徐问道:“北堂,莫非你属意聚儿,想要……” 北堂戎渡哪里会不知道青年话中是什么意思?沈韩烟毕竟与其他人不同,乃是北堂戎渡喝过合卺酒,一手掌管青宫上下的正式伴侣,虽说因为是男子之身不会诞下子嗣,但也绝对与旁人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几个侧妃即便是生了儿女,说到底也是庶出,而如果在沈韩烟名下抚养,立时就是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起来,算得上是嫡出了,身份必是要高出一层,对日后的前途也更有好处,北堂戎渡当初将北堂佳期交与沈韩烟抚养,其中也是有这么一个因素在,北堂佳期生母乃是北堂戎渡的一个妾室,地位卑微,但如今养在沈韩烟身边,又是长女,哪个还敢小瞧了她去?北堂戎渡有过让沈韩烟抚育北堂润攸的想法,也是因为当初自己怀疑儿子的身世,心中难免有些歉疚的缘故,这才想让沈韩烟养育儿子,使得北堂润攸的身份以后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更高贵一层,算是补偿,其实他若是当真这样做的话,宋妃哪怕是再不舍得孩子,但为了儿子的前程以及家族,也必是会立刻将其送到沈韩烟宫中……这件事听起来不过是将长子交与结发正室抚养而已,但一旦道破,想得深远了,其实便是影响到日后权力的交予乃至某个至高位置的角逐的大事,如此胸中藏戈百万而不露,心怀深谋而不显,方为真正的帝王心术……沈韩烟心中百念交互,面上却不露分毫,北堂戎渡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目光望着床前的精致软帐微微出神,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孩子还小,哪里就能够看得出以后的贤愚来,说到底,靠他们自己。” 一时间两人不去再多谈这些,只说些孩子们日常的琐碎小事,无非是晚上睡得好不好,进食挑剔不挑剔之类,沈韩烟和静微笑,陪着北堂戎渡在一起闲话家常,倒也十分愉悦,他按着北堂戎渡的手,只道:“你把自己看顾好了,就比什么都强,这些宫里操心烦忧的琐事,有我在,总不会有差错就是了。”北堂戎渡与他在一起时,如沐春风,处处都是不着痕迹的温柔与体贴,总会让北堂戎渡感觉轻松舒缓许多,因此那嘴角原本细细抿着的蹙纹也略展了开来,道:“……韩烟,你去点个香去,这殿里一股子药味儿,我闻着不舒服。” 沈韩烟仔细看了看他困顿不振的神色,轻声道:“……好。”说罢起身去点燃了一些白檀,那种静默安稳的檀香气息袅袅自双貔貅夺珠的香炉中溢出来,味道闻着很是沉静,渐渐盖去了殿内原本的苦涩药气,别有一种让人静下心来的感觉,沈韩烟一时间洗过手,重新走回来坐在床边,拧了湿毛巾给北堂戎渡擦脸,两人正喁喁说话间,却忽听有‘吱呀’一声的开门响动,伴随着珠帘碰撞的细碎微声,片刻之后,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层层帐幔后徐步转进来,身披一袭雪里金墨绒滚白风毛大氅,头戴朝天冠,腰围玉带,步履沉沉凝重,英俊之极的脸孔凛如寒水,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一双金目略显冷淡之色,颐然上扬的眼角挑起一丝 分卷阅读468 无形的锋芒,施施生威,容貌与此时的神色一样,无懈可击,沈韩烟见状,起身朝向那人,上前半步,敛衣稳稳按规矩行下礼去,口中和顺道:“……韩烟见过王上。” 北堂尊越眼见沈韩烟在此,自然不喜,但也终究是强自压下心头的不悦,道:“……你如何到了本王这里?”沈韩烟听得出北堂尊越的语气中大有不耐烦之意,但仍是笑容和悦,保持着最恰如其分的姿态,只做不觉,依旧温然言道:“……回王上的话,方才北堂让人回宫传信,说是昨夜发了急症,要在王宫休养几日,我一时有些挂心,因此便入宫看个究竟。”北堂尊越当然不愿意见青年来此,但目光瞥到床上北堂戎渡委顿的神色时,便多少缓和了语气,再没对沈韩烟说什么,只径自走到床前,也没脱大氅,就弯腰动手摸了摸北堂戎渡的额头,觉得入手的肌肤仍然很烫,便道:“……怎么这么热,还难受得紧?”北堂戎渡被他有些凉的手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避开了那只修长的手掌,声音也轻得没使上多少力气,淡淡道:“你刚从外面进来,手还凉着,当然就觉得我身上热了……”北堂尊越闻言恍然醒悟,遂运功将手暖得热乎起来,这才重新探上北堂戎渡的额头,接着又分别摸了脖子和手心,觉得确实不像是一开始时那么热了,便略缓了眉眼,在床头坐下。 沈韩烟察言观色,心中知道北堂尊越一向便不怎么待见自己,因此虽然有心在这里照顾北堂戎渡,但也不好久留,况且北堂尊越一贯宠爱儿子,自然会把北堂戎渡照顾得妥妥当当,于是干脆便在旁开口请辞,北堂尊越正巴不得如此,见他识趣,当即便让青年出了宫。 眼见着沈韩烟走出内殿,北堂戎渡立时便松了一口气,随即沉声道:“你帮帮忙,我要解手……”方才只因为沈韩烟在跟前,所以他万万不能解手,否则一脱裤子便要露馅儿,因此已经憋了一阵,眼下又实在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这种狼狈相,所以除了北堂尊越以外,他根本找不到别人可以帮忙……北堂尊越闻言,起身取了夜壶来,既而一手掀开被子,褪下北堂戎渡的裤子,托起下身让他撒尿,北堂戎渡眼下一动就疼,因此也只得让北堂尊越这么伺候着了,但正当北堂尊越要替少年重新提上亵裤时,却见月白色的裤子上沾有些许的猩红,北堂尊越见状,把北堂戎渡小心翻过身去,将他双腿微微拉开一些,拿了药过来,一手在儿子布满青紫的臀瓣上缓缓揉捏了片刻,让其放松,之后才用手指蘸了药膏,一面慢慢地探了进去,不敢用力,一面不住地小幅度转动自己修长的手指,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壁腔上,只觉所及处,少年的体内分明有许多伤口,北堂戎渡趴在枕头上,痛得脚趾也微微蜷曲起来,后背又出了一层细汗,北堂尊越察觉到他在轻颤,因此极缓慢地小心上药之余,也不敢长时间地在里面抚弄,一时间总算是抹完了药,又脱去少年汗湿了的衣裳,取来湿毛巾帮北堂戎渡把身子擦了一遍,这才慢慢帮他换上干爽洁净的衣物。 北堂戎渡软软伏在床上,一语未发,只闭着眼睛安静休息,身下的那股裂痛不适的感觉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一直挥之不去,一旁北堂尊越心中却是有些不快,自己不出声地脱了大氅,坐在床边看着北堂戎渡,声音沉稳而略带不愉,缓缓地贯入北堂戎渡的耳中,道:“……本王不在,你叫他来干什么?”北堂戎渡眉心微曲,身上正自难受,听了北堂尊越这样仿佛质问一般的口气,不由得心火涌起,没好气地道:“那是我正儿八经的少君,为什么不能来看我?……再说,又不是我叫人来的,只是他自己担心我而已。”北堂尊越心下醋意横生,就如同一个当场抓到妻子背着自己偷人的丈夫一般,酸味儿满满,那种逼灼的嫉妒与不快令男人捏紧了北堂戎渡的手,冷哼道:“……以后不许他再来本王宫中看你。” 北堂戎渡没说话,半晌,才低声说道:“你以为,我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吗……”北堂尊越听了,一时无言以对,似有些微的怔忡赧然之色,但很快又深深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自己好好养着,半点不能马虎。”北堂戎渡微微抿嘴,有片刻的失神,过了一会儿,才道:“下回我再不跟你相好了……”北堂尊越一听,微眯了双眼,知道北堂戎渡是被自己弄怕了,这根本就是光图着一时痛快,却断了往后的长久好处,若是先前没沾过手也就罢了,可昨夜已经尝过了那等销魂滋味,若是以后不能再抱北堂戎渡在怀,哪里能受得住?心中不免大悔,但一时又不好争这些,只得思量日后慢慢把北堂戎渡哄转过来,口中道:“是本王不对……”北堂戎渡大概也能够猜得到北堂尊越此时心中所想,因此低声淡淡说道:“你也别说我不近人情,我实在是怕被你给弄死了……我还很年轻,不想就这么英年早逝,被人操死在床上。”说着,把被子掖紧了,闭上眼休息,这番话虽然有些尖刻,但北堂尊越知道自己理亏,也说不上来什么,一时哑口无言,只得僵着一张脸坐在床边,给北堂戎渡用湿毛巾擦拭汗水。 直至晚间时,北堂戎渡的烧已经差不多退了,北堂尊越见状,这才放下心来,第二日一早起来,天气却是不错,既非阴翳落雪,也无劲风连绵盘桓不去,北堂尊越原本想守在身边照顾北堂戎渡,但北堂戎渡眼下后庭受了重创,不但身体不适,连带着心情也不好,再加上他不肯吃什么饭,只略喝些汤水,以免如厕时痛苦不堪,因此痛饿交集,恹恹地哪里有什么精神,只躺着似睡不睡,根本不理人,也懒怠收获,于是北堂尊越也没法子,只得由着他,后来忽然想到北堂戎渡喜欢喝新鲜的鹿尾汤,便决定出宫打猎,亲自弄两头鹿来,以便讨北堂戎渡喜欢,虽说宫中自然有鹿,但自己猎到的毕竟不同,总归也是一片心意,想到这里,当即就命人准备需要用到的东西,既而也不带什么随从,只自己一人一马,轻装简骑地携弓箭等物出了宫。 此时天气干冷,四下一片银妆素裹,不时有野兔等小兽从林间蹿过,北堂尊越信马由缰,四处寻找猎物,未几,却忽听远处有杂乱的马蹄声临近,北堂尊越微微挑眉,拨转马头朝南面方向看去,不一时,只听人吆马嘶,呼喝滚滚,数十骑自林中驰出,紧紧追赶着前方一头飞逃的豹子,当先一人金发灿烂,策马疾奔,正是鹘祗王子毕丹。 二百三十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此时眼见着那头环眼凶兽直朝着前方狂奔而去,北堂尊越却仿佛恍若未觉一般,只 分卷阅读469 是在嘴角含了一缕似笑非笑之意,仍旧在马背上端坐着,安之若素,此时毕丹穿着一身暗红色华贵骑射厚装,一马当先而奔,飞驰若电,周遭尽皆白雪皑皑,他胯下的那匹骏马浑身黑黝,遍体油光水滑,一根杂色也无,配着他一身的暗红色骑装,直如同一团烈火也似,在雪地中飞奔,就见骏马嘶鸣中,青年反手自箭囊中抽出一支金翎箭,手臂轻舒,右手一力引开长弓,但听口中一声短促清啸,铁弦已犹带破石之声,好似流星脱手一般,已然飞射而出,追日引火仿佛,正中那前方奔逃的豹子,撕开皮毛血肉,直射进颈项当中,登时只见那豹子当头一个趔趄,冲势太疾,猛然翻倒在雪地里,一时间低咆挣扎几下,便四爪抽搐,眼见不活了。 北堂尊越看到这里,仍是径自稳稳跨坐在马鞍上,只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目,他原本对这鹘祗王子的印象并不算是如何深刻,但方才毕丹策马追赶猎物,乃至引弓搭箭之际,那一系列的行云流水一般举止形容,却与北堂戎渡打猎时颇有四五分神似之处,尤其是一双蔚蓝色的眸子,浑若北堂戎渡一般,色泽通透,北堂尊越岸然坐于马背上,瞧着远处一行人上前收拾猎物,然而此时毕丹却也已经看了过来,眸中一动,面上已浮起一丝喜色,只向北堂尊越扬声笑道:“……不知汉王竟也至此,果真是巧极!”一面说,一面已打马朝这边徐徐慢驰而来。 其实毕丹方才在策马急速追赶着猎物之际,就已经遥遥瞥见了远处马背上的北堂尊越,只不过是当时正值间不容发的当口,不好分神罢了,心中却是大喜,不想竟在此处与北堂尊越碰面,眼下毕丹策马徐行至北堂尊越面前,目光所及,只见北堂尊越一身玄色金线密丝长袍,两臂以金线精心绣出龙纹,看起来约莫是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魁伟高大,及腰的黑亮顺直长发挽入头顶的赤宝聿金冠当中,面孔极富棱角,轮廓分明,眼神仿若刀剑一般,锐利得足以将人撕裂,肌肤竟如白玉一般晶莹通透,双唇削薄略抿,权鼻狭目,两道长眉斜张飞逸入鬓,五官俊美却又英挺,全然是男子的阳刚与轩锐,眼内精光迫人,凌厉如电,是真正的雄性之美,英俊到极致的面孔葳然若有光,只这么昂然坐在马上,就自是流露出一股睥睨当世的气概,不屑旁顾,如同一幅动态十足的画卷,充满男性的魅力,比之天下任何的一位绝色美人都要令人震撼,相比之下,北堂戎渡虽生得与其十分相似,轮廓却要略圆润内敛些许。 毕丹眼看那马背上端坐的年轻男人,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看见北堂戎渡时,涌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只是‘世间竟有男子能够生得这般绝色容貌’,单纯不过是惊叹欣赏而已,但就是这般对美色并不沉迷,极有自制力的自己,却在去年冬天与北堂尊越初见之际,当即就有了瞬时的心动,于一刹那间心头狂跳,冲击之大,震撼之强烈,几乎叫人当场失态,毕丹向来不好男风,但如今心中对于北堂尊越,却是已然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便生出了那等爱慕之心。 --从来不曾想过,世间竟能有这般气派风采的男子,无论容貌亦或威势,都能够让任何男女为之倾倒…… 此时二人相对当面,北堂尊越身段魁伟,姿态从容,笔直坐在马上,一双金沉沉的狭长眸子深邃若不见底,目光只一扫,那等扑面而来的压力便足以令寻常人透不过气来,尽是一派不怒自威的气势,毕丹距离他不过半丈许,看着男人那魅力全显的俊美面孔,只觉得无一不震慑人心,这般伟岸骜烈的形容,一时间不由得令毕丹心下一阵火热,一阵喜爱,同时亦难免暗叹,既是见过北堂尊越这种容色气度的男人,日后还如何再看得上其他人?或许只有此等摄人心神的威骜气派,才能让自己这般原本对男子并不喜好的人,也生出辗转难忘之心罢。 一时毕丹微微欠身示意,既而双手抱拳一拱,算是行礼,脸上并非是谦卑之色,只一面语气和顺地笑说道:“……汉王好兴致,却如何独自一人在此,也不带些随从?”北堂尊越眼底转过一丝自如的锐色,石雕般鲜明的五官完美有若匠师精心琢磨而成,几许乌黑鬓发垂于两肩,一手闲闲执辔,嗤道:“……本王不过是乘兴所至,何必带人跟在后面聒噪!”如此近距离感受到眼前男人那股睥睨当世的枭雄气概,毕丹心中一动,面上却是容色平静无波,只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与汉王同行?”北堂尊越虽对毕丹认识并不深,但也还属于印象不好也不坏那一类,加之对方身份特殊,因此不置可否,毕丹见了,心中自是喜欢。 当下北堂尊越与毕丹两人策马而行,身后数十骑徐徐从容跟随在不远处,北堂尊越比起毕丹,其实要年长五六岁,但他由于所修炼的功法缘故,无论容貌还是体魄,都永远固定在了二十余岁时的模样,因此如今与毕丹在一处时,彼此之间看起来却是年纪相若,眼下毕丹不着痕迹地觑着身旁北堂尊越英俊到几乎不真实的侧容,神情淡淡得体,扬眉带笑,有意气风发之色,拱手笑问道:“先前丹只知汉王武功天下第一,却不知这马上弓术又是如何?”北堂尊越闻言,略扬了扬眼角,目光从青年面上划过,在那蓝若宝石的眸子间略停留了一瞬,忽然微微轻哂,那张公认的第一美男子的面孔上不乏倨傲狷利之色,嘴角略略向上勾起些许,唇边的笑纹渐次深下去,徐然自骜道:“……本王虽然弓马寻常,猎些熊罴恶兽自是够了。”正说话间,远处林间却忽有一物探身而出,隐在雪地当中,似在寻觅食物,北堂尊越目光何等锐利,一眼就瞥见是一头壮鹿,遂用力一勒缰绳,那座下的马乃是极通人性之物,无需多余操纵,就已半立起身子,狠狠扬开四蹄,向前奔跑起来,只见那鹿一惊,立时便蹿身而逃。 北堂尊越眼见如此,不由得冷笑一声,即刻立弓而起,他十指修长有力,极为韧实,大拇指上戴着拉弓弦的黑犀角扳指,一手搭弓,另一手挽箭,眼中凌厉光芒一闪,同时双腿已狠狠一夹马腹,一人一马扬身向前,迎面的劲风直将及腰的黑发扯得四遽飞扬,众人只见一道乌光远远飞了出去,同时一人一骑已如同风驰电掣一般扑出,再细看时,却已是一骑突尘,北堂尊越业已拨转过马头来,折转回身,一手提着鹿颈,那鹿被一箭贯穿了脖子,猩红的血自伤口处断断续续滴答了下去,直落在皑皑的雪地之中,如同开出了零星的花朵,那鹿乃是成年壮鹿,足有一二百斤,但北堂尊越提在手里,却只似提着灯草一般,轻松自如,只左手提起鹿身,用右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既而手起刀落,十分干净利落地自鹿的尾部椎骨处 分卷阅读470 切割取出需要的部分,除去筋部、残肉以及毛茸,割下了鹿尾,将其放进挂在马腹侧的皮袋当中,剩下的死鹿则根本不要,就弃在原地,这才取了锦帕擦拭手上的血迹,一面徐徐策马而回。 毕丹此时早已目光深深望向北堂尊越所在的方向,凝神而观,神情之间多少有点儿恍惚,却又很好地掩去了眸中的喜爱歆慕之色,他乃是胡人,自小生性虽冷静,但骨子里却有豪蛮纵阖的血液,如今即便是喜爱同性,中意的也是北堂尊越这等狂悍强横的男人,但又心知以北堂尊越这样的身份性情来说,若是何人胆敢对他动了那等狎玩爱抚的心思,只怕定是要尸骨无存的,于是眼下打马向前,走向北堂尊越,一手执缰,温然徐徐笑道:“汉王如何只取鹿尾,却把整头鹿身弃在这里,岂不可惜?”北堂尊越自然不会提起北堂戎渡,因此眯起眼,眸中精光一轮,有几分恣意之色,只悠然道:“……本王只取所需之物,又有什么可惜可言。” 北堂尊越的眼睛一向锐利以极,若是看着人的时候,总会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似乎有些晕眩之感,此时毕丹双目炯炯,不露声色地扫过北堂尊越透白得耀眼的肌肤,由于彼此离得不算远,因此对方身上那股龙涎香的味道便淡淡传了过来,其中还有某种人体所特有的清爽温暖气息,是成熟男性的气味,让人直想要近身更亲近一些才好,毕丹眼底隐隐掠过一丝迷离的颜色,他知道虽说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只要他愿意,就必会有无数的男女任他予取予求的,但北堂尊越显然并不在此列,像这样无论是权势还是力量都明显在他之上的男人,不可能是用什么非常手段就能够得到的,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把事情摊开说出来更可靠几分,若是开诚布公地表明心迹,既而追求对方,只怕还能指望更大些……彼时男风颇盛,男子之间相好已算是常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子嗣,便未必会有谁去咬住不放,刻意诟病,只说北堂戎渡当初与沈韩烟成婚,甚至还被一些好事之人所津津乐道,认为是风雅之事,因此如今毕丹对北堂尊越心生爱慕,虽说因为彼此之间的身份缘故,不太好拿到明面上公开来说,但私下里若是自己想要去尽力求取,却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荒唐之举。 毕丹自从前时在北堂戎渡宫中第一次见到北堂尊越之后,待回到鹘祗,于深夜辗转反侧之间,心中亦是早已筹谋过此事,他城府一向虽深沉些,但性情中却也有豪纵坦诞的一面,想要什么,成与不成还是另说,终归不过是放手一求而已,因此心中已然计较妥当,遂摆一摆手,示意身后的随从留在原地,不需跟上来,既而执辔向北堂尊越微笑道:“……请汉王借一步说话。”北堂尊越虽有不解,却也不放在心上,策马与青年一同向前徐行,待两人行至十余丈外之后,毕丹忽然以非常不经意的口吻,侧首笑问男人道:“……天下皆知汉王性喜美人,却不知毕丹这等形貌,可还入眼么?”此言一出,北堂尊越是何等人,向来花丛风流惯了,如何能不明白这话中暗含的意思,但他长到如今三十余岁,从未有人当面说出这等话,何况毕丹身份不同,因此不免一顿,随即露出几分鹰一般的锐色,面上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角微张,迸出几许桀骜颜色,昂然嗤道:“……差强人意而已。”毕丹闻言,忽地松了方才那股闲闲适意的样子,也不再掩饰,神情之间露出几分庄容,令座下马匹缓缓行至北堂尊越身边,心下略略一横,正色认真应对道:“既是如此,毕丹便放肆了……汉王与丹皆是豪性男儿,因此毕丹也不必做那等忸怩小儿女之态,遮遮掩掩,这便与汉王说个明白,其实自去年一晤之后,毕丹便对汉王生出倾慕之心,愿与王上交好,却不知道汉王可有此意?” 北堂尊越平生虽依红偎翠无数,美貌男女任其取用,却也从不曾遇见过有人这般当面坦诚倾诉情意,一时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笑和诧异来,打量起面前的胡人王子,北堂尊越的眼神天生便十分锋锐,毕丹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似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咄咄逼人,北堂尊越这样打量了他须臾,突然间两道狷张的长眉微微一挑,既而凤目忽敛,似笑非笑地道:“本王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等话……”毕丹蓝色的双眸有炯炯光泽,缓缓附上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却是面含笑意,一面缓缓坐正了身躯,不动声色地深深欠一欠身,坦荡而笑,朗然展颜道:“是丹一时情不自禁,让汉王见笑了……”他一头金发如日光般灿烂,配着修长匀称的身体,英俊的脸容,的确有一种动人的男性魅力,北堂尊越闲闲一扯薄唇,嘴角的笑意变得更犀利明显了几分,顺手从腰间取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扁平银酒壶,里面装着用来暖身的烈酒,北堂尊越一手拔了塞子,仰头饮了一口酒,既而嗤声道:“……只不过,本王却是无心如此。 毕丹一时听见北堂尊越这句话,倒也没有觉得怎么失望,亦无丝毫愀然之色,似乎北堂尊越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内,因此依旧是那般宁静祥和而笑,面上转了一抹认真的笑颜,并没有什么自持和过于谨慎的形容,只笑道:“……想必是丹容貌粗陋了些,不入汉王之眼。”北堂尊越身形卓立,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又啜了一口火辣辣的烈酒,同时眼内生出几分漫不经心之色,只随口应付,长声笑哂道:“本王一生,怀中所抱过的美人何其多,你,实在算不得起眼。”毕丹的眼神微微震荡,眼见北堂尊越这等悍狠傲岸的性情,心中却越发喜爱起来,只觉得唯有面前的这般男子,才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一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顺利得手,因此只微笑说道:“毕丹虽说形貌在汉王眼中不算如何出众,但若说其他方面,却有些许可取之处,汉王又何必拒人千里。”北堂尊越平生头一回被人当面坦露倾慕之心,自然觉得新鲜,再加上毕丹分寸拿捏得恰倒好处,并不让人生出反感之心,因此不置可否,毕丹亦是十分识趣,没有再多说什么,北堂尊越又猎了几头鹿,取下鹿尾,便径自回宫不提。 待过得三四日,北堂戎渡身上的伤势已略觉好转了些,只是他因后庭受了重创,不肯进食以便导致如厕时痛苦难挨,于是只每日喝些汤水之类的东西,因此不过几天的工夫,便眼见着消瘦了些许,北堂尊越见他如此,自然心疼,但无论怎样哄劝,软硬兼施,也是拿北堂戎渡没办法,于是只好认了,好在北堂戎渡修为深湛,倒也没有太大的妨碍,只是难免精神略显不振,因此北堂尊越除了公事之外,总待在儿子身边相陪,变着法儿地哄北堂戎渡高兴。 这一日北堂戎渡 分卷阅读471 已经能够下地慢慢走动,晚间月上中天,北堂戎渡并没有睡意,坐在桌前练字,桌角点着一支蜡烛,橘黄的灯焰散发着淡淡的光亮,未几,北堂尊越自床上披衣而起,走到北堂戎渡身边,静默片刻,声音有些不确定,道:“……怎么还不睡?”北堂戎渡正欲答话,却忽然只觉整个人被拥住,已置身于一个坚实的怀抱当中,北堂尊越自身后搂着他的肩,北堂戎渡想要略挣一挣,但那熟悉的气息却让他情不自禁地本能放松了下去,就仿佛与自己息息相通一般,北堂尊越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手抚着儿子的肩膀,顿一顿,似乎有些无奈之意,又补了一句,说道:“亥时都已快过了,还在这干什么,去睡觉才是正经,听话。”北堂戎渡停了笔,道:“我还不困……”话还未曾说完,北堂尊越已毫不犹豫地舒臂将人抄入怀中,直接打横抱起,往大床方向走去,北堂戎渡见男人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违他。 一时北堂尊越将北堂戎渡放到床上,取了药来,让北堂戎渡趴着,替他把裤子褪下,露出白嫩光滑的臀部,北堂尊越用手在上面轻拍了一下,道:“放松点儿,嗯?”说着往手指上沾了些药膏,徐徐探入北堂戎渡体内,入手处,发现伤处已经收口结痂,动作便更小心轻缓了几分,北堂戎渡原本皱眉忍耐,但很快却只觉得身后那处竟隐隐有些酥麻,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异样感觉自体内逐渐生出,让他惊讶不已,当即扭头向后,道:“……这是什么东西?” 北堂尊越见状,怕他误会,致使节外生枝,于是一手按在北堂戎渡的腰上,不让他乱动,只耐心用手指在里面均匀涂着药,柔声安抚道:“别动,本王只是在药膏里掺了些见效极快的春药,分量很少……这几日一上药你便难受得很,本王放些这种药,可以让你不觉得那么疼。”体内那种酥麻微热的感觉果然冲淡了痛感,没有了先前那般不适,但北堂戎渡听了,却一凝双眉,忍住体内的异样感觉,脊背虽然微微轻颤,却仍旧挺得笔直,一丝半点虚弱憔悴的样子也不见,那等倔强傲慢的形容,依然还是平日里那个果毅冷静的北堂戎渡,只道:“我用不着这样……”说着便要起身,北堂尊越见他如此,连半点小儿女状也不肯流露出来,便又想起那晚北堂戎渡在自己身下剧烈颤抖着忍受痛苦的模样,一时间不由得一丝怜惜爱意涌上心头,按住北堂戎渡,口中安慰道:“嘘,没事,分量很少,一会儿就好了,戎渡你乖乖的,嗯?”一面说,一面手上动作更利落了些,等到好歹把药上完了,便将对方拥入怀中。 北堂戎渡被男人抱在怀里,眼睛却不知何时蒙起了薄薄的一层湿气,面泛晕色,北堂尊越见他如此,不免自失地笑了笑,知道北堂戎渡是因为药性所致,虽说由于分量十分轻微,并不打紧,一会儿便会自动渐渐好了,但北堂尊越却根本不想让儿子稍微忍耐哪怕片刻……此时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于是北堂尊越只顿了一瞬,便随即把怀里的北堂戎渡揽得紧了些,将温暖的右手覆上北堂戎渡胯间微微抬头的分身,开始抚弄起来,帮儿子抒解--是他北堂尊越自己进退无据,爱上了这个高傲如斯的少年,自此一旦开始,又如何能够再控制得住…… 北堂戎渡伏在父亲宽阔的怀中,薄唇微抿,虽不出声,鼻息却也明显逐渐开始粗重了起来,眉头微蹙,末了,突然间只见五根修长的雪白手指紧紧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腕子,同时腰一挺,便当即射出了几股黏腻温暖的乳白液体,北堂尊越用帕子帮他细细擦干净了,又整理了一番北堂戎渡略觉凌乱的下裳,既而低头去亲少年露在衣领外面的一截脖子,与其缓缓厮磨,但也只是一直就这么维持着搂抱的姿势,并没有借机再进一步,做出更狎昵的举动,北堂戎渡默不作声地倚在北堂尊越怀里,口中微微喘息着,北堂尊越低头看一眼明显还残留着情欲余韵的怀中人,面上的神情柔和起来,扯过旁边的被子将北堂戎渡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找些合适的话语,既而才问道:“……怎么样,现在好些了没?”北堂戎渡眼角的薄薄红晕逐渐散去,却又一时不好接茬,只微微‘唔’了一声,北堂尊越知他心结未消,遂柔声道:“本王并不是满脑子只贪肉体欢愉,若是你不愿意,以后本王……不碰你也不是不行。”口里说着,心中却以为北堂戎渡或许是当真厌倦了那样只有痛楚摧折的情事,不想再与自己缠绵,一时只得苦笑,也没有什么办法,北堂戎渡想了想,低声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很喜欢你,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和你生分了。” 北堂尊越听他说了实话,心中大石落地,遂轻笑着问北堂戎渡道:“……说的都是真的?”北堂戎渡闭上眼,意似倦倦,脑袋靠着北堂尊越厚实的胸膛,微声道:“是假的……”北堂尊越闻言,笑骂了一声,随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裳扔到一边,抱着北堂戎渡舒舒服服地躺下,让儿子偎依在自己胸前,顿了顿,却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俊秀的面孔,邪笑道:“刚才你说了,‘我很喜欢你’……这回你可是说漏了嘴,吐出真话来了,是也不是?”北堂戎渡含糊着不出声,装着睡着了,北堂尊越掐一掐他光滑的右腮,似乎乐不可支,嘴角缓缓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低笑道:“……还想装,本王可全都听见了,来,再说两句听听。”北堂戎渡眼也不睁,只模糊道:“你烦不烦……”北堂尊越嗤嗤直笑,搂了北堂戎渡,安稳入眠。 二百三十三. 两难 之后在宫中又休养了三五日,北堂戎渡的伤势虽不能说完全好了,却也是差不多了,他不愿在宫里一直住着,便决定回到自己宫中去,北堂尊越那边虽然自是想要多留北堂戎渡一阵,但奈何北堂戎渡的性子里也有一股倔强的劲儿,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北堂尊越也不好违他,因此这一日眼见天气晴朗许多,北堂戎渡便略微收拾了一下,乘车返回城东的青宫。 北堂戎渡这次回来,并没有提前派人去自己宫里传个话,因此沈韩烟也不曾接到消息,直到北堂戎渡所乘的软轿已抬到了上南门位置,沈韩烟才从太监那里得了信儿,一时间忙披了斗篷,亲自出去迎着,不多时,只见一乘青斗厚帘的软轿被四个太监抬着,徐徐朝琼华宫这边过来,待轿子近前,稳稳停下来之后,便见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掀起轿帘,既而就有人自轿内出来,一名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身上裹着一袭黑腋裘,没有戴冠,长发只在头顶系成一束,耳朵上扣着一枚莹润的青玉耳钉,脸色微微苍白着,虽然依旧是俊逸轩秀的形容,但两颊消瘦,那一双蓝眼也越发显得略大 分卷阅读472 了些,整个人仿佛都瘦了一圈,不是北堂戎渡更是何人?只因北堂戎渡是身后那处受了重创,所以每日不肯正常进食以便导致如厕时难挨,于是近来只以汤水之类的东西入口维持,虽说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没有什么大碍,且每日所用的汤水都是极能补养身体的物事,但毕竟比不得吃饭这样的正经法子,因此眼见着就消瘦了下去,倒果然像是病了一场也似,沈韩烟见他却是这个样子,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于是径自快步上前,一手托住北堂戎渡的左肘,叹然道:“……才多长时间的工夫,却怎么竟瘦成了这样。” 北堂戎渡方才在轿内坐着,假寐了一会儿,这时才慢慢缓过神来,一面抬眼看去,正见沈韩烟微微皱着眉心,面上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于是便笑着说道:“……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不过是一点儿小事而已,养几天就是了。”沈韩烟伸手为北堂戎渡紧了紧裘衣,道:“病才刚刚好,别在这里吹风了,进去说话罢。”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与青年携手便往里面走去。 一时两人进到西偏殿的暖阁当中,几个内侍上前服侍着双方脱了身上的大氅,一面已有宫人送上热腾腾的香茶进来,之后两人彼此相对坐定,沈韩烟拉着北堂戎渡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端详着北堂戎渡的脸色与形容,见对方似乎只是略略瘦削了一点儿,其他的仿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精神也还如常,因此心里便稍稍安稳了下来,在北堂戎渡的手上握了握,说道:“北堂,你可还好么。”北堂戎渡抬眼看着沈韩烟的眼内尚且仍有一分担忧的颜色,便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偏你这样记挂,这些日子说是在父亲那里休养,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整日躺着,我自己都闷得不自在,旁的倒也没什么事情,若非说有事,那也就是好象瘦了点儿,掉几斤肉而已,哪里还用问什么好不好的。”说着,端了旁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又道:“这些事暂且不提,倒是近来家里有什么事么?佳期和攸哥儿可还好?”沈韩烟闻言,不由得扬眉微笑,道:“他们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润攸爱哭闹些,你只管把你自己调养好了,就比什么都强。”说罢,对身旁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宫人道:“带姑娘过来。” 不一时,门口的暖帘掀开,一个打扮得齐整整的秀丽女童走了进来,头上梳着两条小辫子,身穿粉红色刻丝小袄,颈挂紫金长命锁,五官虽与北堂迦有些相象,但眉眼之间却毫无她祖母的那等柔弱袅娜之气,反而更古灵精怪一些,依稀类似于北堂戎渡,一进门便看见北堂戎渡正坐在暖炕上喝茶,顿时惊喜地唤道:“……爹爹!”一径奔过去,抱住北堂戎渡的腿,亲热地不住撒娇,一旁沈韩烟原本正静静坐在一侧喝茶,唇角带笑,眉梢微挑,一派稳重优雅之色,此时见状,只端坐着微微笑道:“……忘了什么没有?”北堂佳期听了,稍微有些迟疑,既而想了想,便松开手,略显笨拙地向北堂戎渡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北堂戎渡见了,笑眯眯地抱起女儿,到:“嗬,我们家佳期真是长大了,都懂规矩了。”北堂佳期搂着北堂戎渡的脖子,认真道:“阿爹说爹爹病了……爹爹病了很疼吗?”北堂戎渡抱着怀中女儿软绵绵的小身子,能够感觉得到孩子身上甜丝丝的花香气味,心里也不觉暖洋洋地很是舒服安稳,于是亲了亲怀里北堂佳期柔嫩的小脸蛋儿,笑着说道:“……爹爹没事,吃了药就已经好了。” 父女两个亲亲热热地玩闹了一时,沈韩烟只当北堂戎渡病中初愈,因此不想让他过多地劳神,于是便没有让北堂佳期在这里缠她父亲太久,只命人带女儿下去吃点心,北堂佳期也很乖巧,又搂着脖子黏了北堂戎渡片刻之后,就老老实实地随着几个老成的宫人出去了,北堂戎渡眼见女儿离开,便一面将杯中剩余的温热茶水喝了,一面感叹道:“……真是快,一转眼,佳期就已经长得懂事了。”说着,随手去把玩身侧小几上供着的一瓶新折的红梅,那花被养在天青色雨后新晴的花觚里,以清水供养着,色泽鲜妍,入手留香,北堂戎渡俊美的容颜与花面交相辉映,更见旖旎之色,旁边沈韩烟抬起手扶了扶头顶上的赤金冠,姿态闲雅,见北堂戎渡身上穿的衣裳足够暖和,显然是在宫里被照顾得十分精心妥当,便点了点头,道:“想来这段时间宫里的人服侍得还好,只是总比不得自己家里舒心,我记得先前夫人在世时,有不少调理身体的方子,眼下不论好不好用,先整治起来,你养好身子,可比别的什么都强。” 北堂戎渡见沈韩烟如此,略略一想,虽说自己并不是真的病了,但左右调理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何必拂了青年的一片好意,因此点了点头,计算一番,觉得大抵没有不合适的,所以当下只是应了一声,便笑着随口道:“这有什么,既是你觉得好,便试试罢了。”沈韩烟含笑答应了一句,莹白如薄玉的皮肤下沁出丝丝极浅淡的血色,挥手示意暖阁中伺候的人都退下,两人又是说了一通话,这才舒臂挽过北堂戎渡的肩头,只隔着衣料略捏了捏,探量了一下对方的身体,就觉出果然是瘦了些,自然不免皱一皱眉,一面伸手握住北堂戎渡的手,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来,道:“……你近来既是生了这一场病,身子只怕也多少损了些,却得仔细去调养才好,免得日后要落了什么根子,想来你这咳嗽的毛病,不就是当初病过一场之后,才受累留下的么,你素日里却从不经心这些,我一说,你也只是随口应付,不放在心上。” 北堂戎渡知道沈韩烟一向关心自己,因此也不禁柔和了语气,说道:“……我的身子一向都很强壮,你也不须这般总操心我,以前是我年幼,你总提点照顾着也就罢了,但如今我都是这个岁数了,你还总心心念念做什么,只管把咱们佳期养好,也就是了。”沈韩烟听了这一番话,伸手轻轻摩挲着北堂戎渡消瘦的脸颊,一双眸子晶莹乌沉,定定望着少年,只觉得心底有一阵说不出来的亲密温软,笑道:“也不知怎么,我却总当你还是以前那样的年幼时候,因此不免时常会罗嗦些。”北堂戎渡多年来与他既是夫妻的情分,又有几分兄弟好友的意思,感情岂是寻常人能比的,遂笑道:“……哪里罗嗦了,我可没觉得。”沈韩烟端详着自己身边坐着的北堂戎渡,见其眉横鼻挺,俊美之极,近来虽说略觉憔悴了些,两颊的肉都略略消了下去,不如往日一般神采飞扬,但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顾盼熠熠,心下也就安然起来,便以手揽北堂戎渡在怀,轻吻对方薄而莹透的雪白耳垂,不由得轻声唤了一句,道:“……北堂。” 北堂戎渡微微‘嗯’ 分卷阅读473 了一声,但笑不语,只是舒展开了眉头,与青年并肩靠坐在一起,彼时室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自然便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炭盆里的银炭偶尔的‘哔剥’声与窗外的风声相互应和,让人听了只觉得安心平稳,沈韩烟一面口中与北堂戎渡说笑着,一面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抚摩着北堂戎渡墨色柔软的发梢,累珠刺银线的天蓝色广袖从炕上静静垂下,顿了顿,方说道:“……你今天才回来,且先歇着罢。”北堂戎渡闻言,略动了动身子,偏过头去看向旁边的沈韩烟,既而微微一笑,伸出手将青年散落在耳边的几缕发丝掖到了耳后,说道:“……眼下有些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叫他们随意弄几个菜,再煮些粥。” 沈韩烟听他这样说,便让人简单整治了几样小菜来,不一时东西送上,放下小炕桌,北堂戎渡见原来是一盅胭脂红香米粥,并四碟精致小菜,热气腾腾的一盆汤,但却无非是笋丝豆腐之类清淡的东西,一丝荤的也没有,他近来不曾吃过饭,每日只以汤水之流果腹,如今觉得伤势差不多好了,便只想着今日开开荤,眼下见菜色寡淡,便笑着道:“你怎么倒把我当和尚喂了。”沈韩烟动手替北堂戎渡盛了粥,说道:“病时宜清淡,虽说你身子如今也见好了,但还是多吃些粥饭素菜,清一清才妥当,明日再随意不迟。”北堂戎渡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随意吃了一些,由于他多日不曾有粒米入腹,因此现下即便是清淡饭菜,却也吃得十分香甜。 一时北堂戎渡用罢了饭,又拿了一杯茶漱口,随后将茶水吐到地下放着的珐琅缠枝唾盂里,沈韩烟在一旁见了,伸手端过一盏蜂蜜水送到北堂戎渡的嘴边,北堂戎渡凑上去自然而然地张口,喝了小半盅,既而朝后歪在炕上堆着的洒金线弹花蟒枕上,与沈韩烟一起闲闲说着话。 两人淡淡笑谈间,沈韩烟却忽然想起了一事,觉得应该与北堂戎渡略说一说,只是却又不知道现在就这么提及,是否有些不太妥当,北堂戎渡眼尖,一时见沈韩烟似乎神色有异,便知道青年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与自己说,因此心下不由得略觉疑惑,便主动问道:“……韩烟,怎么,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沈韩烟听了,一手拈着旁边供在瓶中的红梅,薄艳彤莹的花朵十分嫣红可爱,衬得青年的容色越发清圜,只道:“北堂,方才露儿过来,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北堂戎渡听对方谈起北堂佳期,不免多打起一分精神,眉间含笑,点了点头道:“……哦,什么事?”沈韩烟拿过一条薄毯给北堂戎渡盖在腿上,道:“其实若是当真说起来,未免有些早了,算是我想得太远,但总归不是一桩小事……北堂,你看着露儿如今已经有些懂事了,再过得几年,也算是出落成小姑娘了,她日后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北堂戎渡听得原来竟是这么个事情,不由得略略愣了一会儿,忽而却又笑了起来,用手拍一拍沈韩烟的肩膀,笑着哂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情,原来竟然是这个……你呀,也想得太远了点儿罢,佳期眼下不过才将将三岁,哪里就要谈起这个了?还早着呢,不好贸贸然订亲,等她渐渐大了些,看她的心思,再说也不迟。”这话说完,不觉又是笑着将右臂枕在了脑后,看着沈韩烟道:“虽然说父母要为子女计较长远,但也不是你这么个计较法,未免太心急些。”沈韩烟在他身前坐了,笑道:“你我皆是男子,自然是没什么,在这些事上并不打紧,这世间的男子在立业之后再成家是很寻常的事,年纪大些都无妨,拖一拖也没什么,但女子却是不同,年纪略大些便不太好,露儿虽说是生母早逝,位份也低微了些,只是一个妾室,但……”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却是马上打断了沈韩烟说了半截的话,微微变了脸色,冷声问道:“……怎么,莫非有谁大胆在佳期面前嚼了舌头不成,说些有的没的?还是说什么人瞅着她是妾养的,就敢怠慢了孩子去?若有这等包了胆子的奴才,趁早一发捆起来,统统给我杖毙了干净!”沈韩烟见北堂戎渡动了火儿,忙安抚道:“还没听完话你就急起来,什么脾气!这宫里哪里有这么大胆的奴才,敢拿这个胡说,不要命了不成?露儿是你亲生的骨肉,王上的长孙女,谁敢小瞧了她……我刚才的意思是说,虽然她生母早逝,位份也低微了些,只是一个妾室,但如今她既是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有你我疼爱,自然就是金尊玉贵的,婚事万万不能马虎,总得挑了一等一的男子相配才好。”北堂戎渡听了,这才舒了脸色,点头道:“这是自然。” 沈韩烟见北堂戎渡这等反应,便又拣了些不要紧的话与他随便说了几句,既而沉吟了一时,才徐徐说道:“……别的先不说了,北堂,我只问你一件事情,牧大人家中……你觉得可好?” “……嗯?”北堂戎渡原本是一笑而罢的,但此时听得沈韩烟没头没脑地有了这么一说,心中倒也是有些生出了疑惑之意,抬眼说道:“他家自然是不错的,既是亲戚,又是知事有筹谋的,不然我又岂会与牧府往来亲近?……不过,这会儿你忽然问起这个,莫非是有什么事情出来?”沈韩烟也不好将事情立时和盘托出,只略提了提,道:“牧将军如今是青宫属官,时常在的,近来我见他似乎待露儿很好,经常在不当值的时候,带些孩子喜欢的精巧玩意儿给露儿……”北堂戎渡何等聪明,沈韩烟虽只是半吞半吐地露了点儿风,但他心念微转之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只觉得荒唐可笑,不由得失笑道:“你这脑袋瓜子里头都在想什么呢,牧倾寒已经二十多岁了,佳期才多大?一个身上还有奶味儿的小丫头罢了,牧倾寒怎么可能有那个意思?再说了,要是细论起来,他还是佳期的长辈,佳期可以叫伯伯的。” 沈韩烟听北堂戎渡这么说,也没有反驳,只说道:“我自然也都明白这些,但是我瞧着牧将军与露儿实在很是亲近,以他的性情,原本不应该会这样喜欢孩子的……”青年说到这里,不免顿了一下,踌躇了片刻,却到底还是说了下去:“北堂,你不要忘了,露儿到底是像谁……” 此言一出,北堂戎渡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当初他将‘蓉蓉’的相貌做得与北堂迦仿佛,而北堂佳期如今虽还年幼,但五官却也开始看得出与北堂迦相象了,如此一来,岂非就与‘蓉蓉’有几分类似了?不知道是不是父女连心的缘故,甚至连性情都是有些像北堂戎渡所扮的‘蓉蓉’,牧倾寒若是……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登时头疼起来,沈韩烟见着北堂戎渡有些沉思的样子,便又说道:“其实牧家与我们素来交好,牧将军若是当真 分卷阅读474 ……说实话,我是不乐意的,不但年纪确实不相配,而且还差着辈分,但真心讲起来,牧将军无论容貌人品,还是为人性情,都挑不出什么差错,家世又好,又是前程远大,若是如此细细一想,我倒也有一二分愿意,只是这事情毕竟是你做主,我是拿不了主意的,只把事情清楚地说给你知道就是。” 北堂戎渡听得这话,不免便在心里头反复思量了一番,按理说北堂戎渡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牧倾寒会与自己的女儿北堂佳期有什么交集的,无论是牧倾寒曾经与自己以及北堂尊越之间的纠葛,还是年纪等等差距,都使得两个人看起来并不适合,但北堂戎渡因故对牧倾寒总是怀有一股歉疚之心,若是牧倾寒当真能把对‘蓉蓉’的心思转移到了北堂佳期身上,未必不是一种变相的补偿,至于辈分之类的事,当初汉惠帝刘盈,便是娶了亲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为皇后,说起来北堂佳期与牧倾寒的亲戚关系已经隔了好几代,其实也未必算得了什么大事了,可一想到自己要拿女儿的终生幸福来去填补个人的愧疚感,实在是太过自私,北堂戎渡心中怎能够舍得,因此当即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合适,他虽是极好的,但佳期如今还小,况且,他也未必真的是这个心思,说不定只是喜欢孩子而已,是你想多了……再说了,这是佳期一辈子的大事,总也要等她大了一些之后,自个儿心里想清楚了才是,不然,她若是不喜欢谁,咱们却给她定下,纵然千好百好,她自己心里不愿意,又是何必呢。” 沈韩烟听得北堂戎渡这么一说,却是暗暗地放下了心来,其实他如何愿意让北堂佳期与牧倾寒有什么纠葛,不说别的,只讲北堂佳期如今还小,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若是当真定了下来,等北堂佳期以后渐渐长大了,却对牧倾寒并没有什么情意,岂非一生都不会快活?只不过沈韩烟知道北堂戎渡对牧倾寒一直抱有很深的愧疚之心,若是牧倾寒当真有意,说不定北堂戎渡还真能应下此事,因此沈韩烟才提前旁敲侧击一番,探探北堂戎渡的意思,再做计较。 一时沈韩烟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被先搁置一边,之后两人少不得又说了些闲话,便也罢了。 当日北堂戎渡便留在了琼华宫,晚间直到北堂戎渡睡着了,沈韩烟还在外间挑灯查帐,彼时烛光迷蒙幽微,空气中有静神的檀香味道淡淡弥漫,沈韩烟正取了清凉油慢慢揉着太阳穴,却忽有人在外道:“……主子。”沈韩烟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叫人进来,未几,只见一个太监躬身趋入,自袖内取出一支细细的竹管,双手呈上,沈韩烟面无表情地从中取了纸条看了一遍,然后便放在蜡烛上烧了,示意那太监退下,既而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早,沈韩烟命人准备车马,只说为北堂佳期祈福,前往寺中上香,一时间闲杂人等俱已退出,沈韩烟在佛前上了一柱香,正默然祝祷之际,却听见有人在佛像后面冷冷道:“……我还以为,你是乐不思蜀了。”沈韩烟听了这话,没有惊讶,只是沉默不语,那人冷笑一声,道:“怎么,你是当真看上了那个北堂戎渡了?……也是,这么些年来你跟他耳鬓厮磨,铁石人只怕也捂热了,又有个丫头在身边,日子过得不错,想来也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沈韩烟闻言,突然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忘记……只是,谁让你去杀的他?我不管你对别人怎样,可你不能碰他!当初在西面,你差点混在刺客里乘机将他杀了,若非他还有些自保的手段……我早已说过,你不能对他动手!”那人听了,却只是冷笑,道:“……你真的对北堂戎渡动情了?我告诉你,这没用,莫非你以为,他会像你一样不成?早晚有一天,他会厌了你,烦了你,这世上哪有什么情长不改,痴心不变,何况是北堂戎渡这样的人!” 那人说着,面上露出冷然之色,道:“怎么,听我这么说,你心里不自在了?你觉得他现在对你好,以后也不会这样待你?……我告诉你,这天底下若是当真事事都是一成不变,那就奇了,你还是清楚些,省得日后才知道后悔。”沈韩烟听着这些话,却是神色不变,那人见他冷静如常,不由得讥讽道:“你看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北堂戎渡如今对你不错,但若是等到将来他知道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他还会对你有什么情意不成?你们两个从前越是相好,日后就越是势成仇寇,他有多看重你和他的情分,以后就会有多么恨你……这些,你可都明白?”那人说到这里,语气之间生生透出了极为冰冷的味道,看着面色已经微微发白的沈韩烟,冷笑起来,沈韩烟一言不发,唯有袖中的双手,已是缓缓握结成拳。 二百三十四.楚王 话说沈韩烟既是将北堂佳期一事在北堂戎渡的面前提了出来,北堂戎渡自然觉得有些头痛,其实他并不相信牧倾寒当真会对一个小丫头动了什么心思,但毕竟牧倾寒对‘蓉蓉’情意至深,如今心灰意冷之下,加之北堂佳期确实与‘蓉蓉’类似,因此却也难保牧倾寒究竟会不会在北堂佳期身上寻一个寄托……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不免有些烦恼,有心在牧倾寒那里探一探口风,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两相踌躇之下,只得暂时先将此事放到一边再说。 却说那厢沈韩烟一早出宫到寺里进香,北堂戎渡则是起身洗漱之后,略用了些吃食,便去了书房开始办公,随着登基大典日渐临近,各项事务也不免多了起来,北堂戎渡略略整理了一下面前刚看完的几样公文,只觉得室中颇热,连拿笔的手都稍微有了些潮意,因此便头也不抬地随口对一旁服侍的太监道:“……这屋里热得我都快出汗,叫人把炭盆给撤去一个。”那人忙答应一声,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墙角的炭盆搬了一个出去,同时另外有人已捧了拧好的湿毛巾,伺候北堂戎渡擦了擦手脸,北堂戎渡一面取了一块梨膏糖放进口中,一面说道:“对了,我听说父王今日在摘星馆开宴,既是这样,我眼下也没什么事情,就叫人备了车马来,我去宫中凑凑热闹。”北堂戎渡眼下刚刚回到青宫,还没开始补养身体,所以明显能够看得出瘦了几分,因此他身侧一名老成的内监闻言,不由得躬身笑道:“王上之所以没有传爷今日入宫,不就是担心爷的身子未必已好利索了?爷如今大病初愈,不如多多休养才好。” 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开口笑骂道:“你这老货,偏就有这么多话来罗嗦,我自己的身子到底怎么样,莫非自己还会不知道不成?……去,叫人整治车马,也不用什么仪仗侍卫,只简单来几个人跟着就是,我这就进宫去。 分卷阅读475 ”那太监听了,便不再多说一句,只垂手答应了一声,就自去吩咐人准备不提,倒是北堂戎渡既是要入宫赴宴,因在群臣面前,自然也就不好如同像在自己宫里这样,打扮得简单随意,因此就让人帮着换了衣裳,之后便乘车前往王宫。 今日天气颇为晴朗,虽说眼下是冬季,但路上也仍然有不少的车马、商旅、百姓等来来往往,道路纵横交错,如今这里已是帝都,规模恢宏,此城当初耗费人力物力无数,修建得极其伟俪壮美,街上往来的行人无论是气色还是身上的衣饰打扮,都比别处要光鲜几分,大道两旁店铺林立,井然有序,只因此处乃是天下最高权利的中心所在,因此自全国各地早已陆续迁来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匠师能工等等,无所不包,使得帝都已形成了一派空前的富庶繁华景象,北堂戎渡坐在马车当中,以手掀帘,往车外看去,见得此情此景,不由得暗暗点头。 此时宫中摘星馆方向丝竹舞乐之声大作,笑声人语不断,只见宫娥内侍往来络绎不绝,尽显一派煌煌景象,内中众人皆是满面笑容,宴会中亦有鹘祗使团诸人参加,整个大殿十分宽阔,根据品级分为上、中、下三层,第一层乃是单席,不过四五十个位置而已,第二层乃是双席,排有上百张席案,等到最后一层席面时,已是安置了近二百张席案,虽说数百人在此欢宴一堂,却也并不显得拥挤,唯有最上首设了一张单独的宝案,北堂尊越头戴束发赤金冠,穿一件纯白团花丝绸圆领长袍,外罩蓝色束口箭袖,米色暗花半袖比肩,领襟与袖缘镶着暗红色黻纹宽边,腰围朱红三镶白玉带,目光在下方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正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由于今日只是寻常的宴饮,并非是什么特别正式庄重的场合,因此殿中也没有多少紧张肃穆的气氛,于是众人彼此之间亦是推杯换盏,来回敬饮,闲适笑谈不休,便在此时,乐声转换,数十名身段窈窕的美貌女子穿花蝴蝶也似地翩翩而至,身披轻纱彩缎,载歌载舞起来,身姿曼妙婀娜无比,殿中所有人等或是含笑观赏,或是倾身与近旁的人细细说话,不一而足,而面对着上方那个已经手握天下间最高权力的男人,无论是心怀畏惧亦或其他,众人皆是适时对其举杯敬饮,一时觥筹往来,场面看起来十分融洽热闹,莫不欢颜,俱是一派升平景象。 未几,正酒酣耳热之间,却忽听外面有内侍尖细的嗓音长声通传道:“……世子到--”殿中群臣闻言,一时间不由得都停了杯,目光俱是朝门外方向看去,片刻之后,就见殿门前已多出了一个身影,身材颀长,风姿翩然,内穿深黛蓝交领长袍,外罩着一件淡金色翻雪貂毛对襟外敞,正缓步走了进来,眉梢眼角之间皆是风流形容,目光生动如春水,七宝赤金冠下的青丝披在肩头,面上微微含笑,整个人宛如一座晶莹的玉雕,一举一动无不浑然天成,实在乃是一名言语无法形容的俊美年少男子,正是世子北堂戎渡,只见对方在殿内数百人的注目之中,施施然缓步近前,既而中规中矩地向着上首的北堂尊越行了礼,一面朗声笑说道:“……父王既是设宴,怎地却也不唤儿子过来?如此,我也只好不请自来,来这里蹭上几杯酒喝。” 其实像北堂戎渡这样未经传召,便自行前来的举动,算是颇为失礼的,但在座的众人皆知北堂戎渡乃是汉王爱子,向来极受宠爱,因此也都早已习以为常,见北堂戎渡如此,也觉得似乎是理所当然一般,都不由得笑了,此时北堂戎渡远远只见北堂尊越端坐在上首,目光隐隐带笑地望了过来,容貌依稀还是多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涌起一股缠绵的温柔爱意,那厢北堂尊越却是停了杯,嘴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只道:“……本王已让你近来好生休养,你倒好,却跑到这里来混!”口中虽是这样呵斥着,却并没有吩咐北堂戎渡离开的意思,一旁的内侍都是极有眼色的,不过片刻之间,就已快速添了一处座位,麻利地将各色酒肴尽数摆上,北堂戎渡笑吟吟地道:“还是父王疼我,我今日定是不多喝的。”说着,已走到席间,双手微微一甩,将长长的袍袖拖在身旁两侧,端正坐下。 前时北堂戎渡在宫中夜间发病,因此于乾英宫休养多日一事,众人也都是知道的,因此席间便有够品级的大臣前来寒暄探问,北堂戎渡自然也略略应酬了几句,说起古时称王称帝,都有祭拜祖宗,追封三代的规矩,且又有宗室一说,虽说向来北堂氏内部鼓励子孙激烈竞争,以便选出最优秀的继承人,致使因相杀互斗而家族血脉一直不旺,但毕竟其中也有由于自知并无胜算或其他原因,而自甘退出竞争,离开无遮堡自谋前程而得以保存下来的男丁,以及北堂氏嫁出的女子,因此当初无遮堡虽历代只有掌权之人的一支血脉,但时至如今,那些离堡的北堂家儿女也自有一些后人,眼下北堂尊越父子既已成事,就与从前不同,皇家之中怎能只有北堂尊越祖孙三代寥寥四人,实在是血脉单薄了些,因此北堂尊越之前便将在这几年中陆续收拢或是投靠的这些远支族人,从中挑选其间佼佼者充实朝堂,同时也是巩固了北堂氏政权,由此,眼下自然就有一些远支的族人近前攀谈说话,北堂氏之中无论男女皆是容貌非凡,此时聚在一起,直如明珠生晕,玉树萧萧也似,北堂戎渡亦免不得对众人应付了一番。 一时殿中酒香流溢,丝竹悠扬,北堂戎渡正拣了两口菜肴吃着,殷知白却已到了他的身侧,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微觉瘦削的脸颊,略略一举手中的酒杯,笑着说道:“前时听说你在宫中养病,如今可是大好了?”北堂戎渡停下筷子,随口道:“哪里是什么大事,你倒当真了。”殷知白面上施然一笑,外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妥,但却是借酒掩饰,口中低声对北堂戎渡道:“……如今朝中众人都已经知晓,后宫之内有女子怀了身孕,北堂,你心中可有计较?” 先前于丹瑶怀了子嗣一事,由于此女担心有人生出嫉妒陷害之心而瞒住了消息,只告知了北堂尊越,因此一时间其他人并不知晓,不过后来因北堂尊越并没有让人将此事隐瞒,于是眼下不但后宫中都得到了消息,且事情也传到了朝堂上……殷知白不但是北堂戎渡的好友,且家族利益在多年前就已与北堂戎渡连在了一起,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自然对北堂戎渡的境地十分关心,不过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面上亦只是仍然微微含笑,口里却轻声答道:“……你也太小心了些,那女人肚里怀的是不是男胎还是两说,退一步讲,即便是个男孩,又能怎么 分卷阅读476 样,我如今连儿子也比他大些,又岂会在乎什么人给我添几个小弟弟?”殷知白低声道:“北堂,你虽有主意,不过凡事当心一些总是没错。”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微微点头道:“我都明白。”说着,忽然又一手拿起面前盛满美酒的翡翠杯,对着殷知白抬了抬,笑着道:“……听说你才得了个儿子?我前时一直在父亲宫里养病,昨天回去之后才知道了这事,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殷知白道淡淡一笑,饮了一口酒,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那小子长得倒还结实些,眉眼也略有几分像我。”北堂戎渡随口笑道:“我那丫头也将将三岁了,说不定以后两个孩子大了,还能结个亲。”殷知白莞尔道:“也不知他日后成不成器,不然又岂能配得上大姑娘?”两人随意说笑一时,也就罢了。 中途北堂戎渡起身离席,前去方便,回来时经过长廊,无意中见到廊柱旁有两个人正在攀谈,北堂戎渡定睛略一细看,原来是钟愈与一名三十余岁模样的官员,二人自然也已经看见了他,遂一同上前见礼,北堂戎渡点了点头,打发了那名官员,既而对钟愈说道:“……你怎么离席了?”钟愈凝眸看着北堂戎渡,不觉笑生两颊,语气和顺地道:“方才我吃酒吃得多了,这才出来透一透风。”北堂戎渡略略点头,一笑置之,只道:“……那你快进去罢。”钟愈听了,却是情不自禁地执了他的手,细细端详,见果然消瘦了些,心中自然疼惜,既而温言款语地道:“倒是北堂你,才刚刚病好,怎么却一个人出来了?前时知道你病了,我心中着急,只是因你在汉王宫中休养,我没法子去见,这才罢了……此时看着,你果然是瘦了许多。”北堂戎渡微咳一声,将手从青年掌心里抽出,一面长眉一轩,向对方道:“……宫中人多眼杂,你莫非也不知道顾忌些!”钟愈听了,怕北堂戎渡不悦,忙低首赔笑道:“是我孟浪了,北堂你不要生气。”说着微微抿唇,觑着北堂戎渡道:“……等到迟些时候宴散,去我那里坐坐可好?”北堂戎渡略一停顿,道:“也罢了。”钟愈见他应下,自是欢喜,两人又略说了几句话,便一前一后地回到席间,分别在各自的位置坐了,旁人自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一时丝竹盈耳,歌舞绕梁,像这样的宴会,哪怕流连一整天,也是寻常,未几,北堂尊越起身朝后殿走去,不知是解手还是更衣,北堂戎渡见了,也不以为意,径自继续吃酒观看歌舞,只是正当他自斟自饮之间,却有一名小太监无声趋近身侧,轻声说道:“……王上命奴才请世子过去。”北堂戎渡听了,便放下了酒杯,随着这人九曲八拐地到了后殿的一间暖室当中,门口只有两个在北堂尊越身边伺候的乾英宫近人,见了北堂戎渡过来,便躬身请他进去,北堂戎渡进到里面,径直穿入内室,掀开门外錾铜钩上悬着的大红撒花软帘,跨到屋里。 里面的地方不算太大,左侧摆着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署锦屏风,一合博古橱,靠窗是一铺暖炕,上面铺设着大红毡毯并几只石青色金钱蟒引枕,两张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炕下一尊青铜仙鹤献寿鼎内点着沉水香,幽香阵阵,一眼扫去,整个室中井然有序,布置得并不见如何奢华,唯觉舒适,显然是一处供人临时休息的地方,北堂尊越此时已换上了一袭深紫色绣花立领窄袖对襟纽绊长袍,外罩竹叶纹白色圆领罩衣,两边肩头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腰间束有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系一条朱色玉环宫绦,正倚在暖炕上喝茶,但见室中明亮的光线里,衬出他整个鲜明的五官,挺直的鼻梁,极是从容挺拔,两道眉毛春山悠远,如同岳峙渊停,虽说容貌过于俊美,甚至近乎妖异,却被嘴角带着的犀利给压了下去,凛然有威,墨瀑般的长发垂在腰间,整个人好看得简直惊心动魄,听见北堂戎渡进来的声音,一双懒洋洋半闭的眼睛便略略睁得开了些,往这边看来,但很快又恢复成了慵懒的眯缝模样,身躯舒服地往后一靠,道:“……怎么这么慢?”北堂戎渡很自然地在门口停住了步子,眼见这张流光溢彩的男性面孔,心下不觉突地一跳,眼中耳内再没有旁人--这人,怎地却生得这般美貌? 北堂戎渡思及至此,自然便转过了视线,不肯瞧着北堂尊越出神,以免被对方嘲笑,只将精致的眉峰微微扬起,眸中一动,并不掩饰心中的欢喜,向北堂尊越笑道:“……叫我过来做什么呢。”北堂尊越凝神看了他片刻,眼角眉梢渐渐染上笑意,鼻子里微微哼一声,低声笑斥道:“本王若不派人叫了你来,你还想喝多少?”北堂戎渡侧首一笑,走过去往炕上一坐,一手扯住北堂尊越的袖子,放柔了声音,只弯了弯眼睛,绽开笑色,朗朗笑道:“你做什么这样管束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北堂尊越见他嘴唇柔软得如同沾衣欲湿的花瓣,一双清亮眸子更是盈满愉快之色,璀璨如晨星,眼角含春,宛若有情,更显得容色动人,便悠然挑一挑眉,倾身在北堂戎渡的唇上亲了亲,但北堂戎渡却忽然想起方才席间殷知白说起的于丹瑶怀孕一事,遂不由得莫名漾起几丝醋意出来,于是便在北堂尊越的嘴角上轻咬了一口,道:“……呐,你说,自从那个于丹瑶有了身孕之后,你有没有经常去看她?你和我说实话。” 北堂尊越听了北堂戎渡这番完全是一派亲夫捉奸的语气,一时间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捏了一把北堂戎渡的脸颊,扶额低笑道:“她怀孕就怀孕,本王经常去看她干什么?又不是郎中。”北堂戎渡拨开男人的手,一股子酸溜溜的气仍旧在胸口上下转着,郁郁不散,斜着眼瞧向北堂尊越,道:“真的?”北堂尊越揉一揉眉心,沉声好笑道:“……本王莫非还会骗你不成!”北堂戎渡借着一丝酒意盖脸,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北堂尊越棱角分明的面孔,装做漫不经心地样子,摸了摸自己秀挺高隆的鼻梁,道:“就算不顾大的,总也多少顾着些肚里那个小的罢。”北堂尊越闻言,强自按捺住眼角的抽动,扬眉揶揄一笑,扳过北堂戎渡的脸,道:“……先前你不还说根本不在乎么,怎么了,原来却是装的不成?”说着,故意放缓了语气,在北堂戎渡耳边吹着气,眼神隐隐有些炽烈,道:“说实话,你其实心里早就打翻了醋坛子,不是滋味儿,是不是?”北堂戎渡面皮微微一红,心下竟也有些乱了,但他素日里嘴硬得很,硬邦邦地怎会轻易服帖,哪里肯承认,因此口中再不肯说出半句应和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顺嘴锵然道:“好了不起么?生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若是愿意的话……” 北堂戎渡一直顺嘴说到这里,才猛地想起这又 分卷阅读477 不是平日里赌气就能办成的事,自己一个大男人,任凭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真能下出半个蛋来才是白日见鬼了,因此也不由得脸上臊得慌,嘴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也似,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讪讪地拿拳头在炕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不出声,然而北堂尊越听见这番话,却是被他引得大笑,北堂戎渡见状,不免动手推了北堂尊越一把,直眉瞪眼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一时说溜了嘴不行吗!”北堂尊越见他如此,越发觉得可爱可喜,遂搂了北堂戎渡入怀,低头直接贴住北堂戎渡的侧边,故意用薄唇似有若无地触着那雪白的耳垂,蔚然而笑,道:“……吃醋了?”不等北堂戎渡说话,却已将其按在炕上,俯身便吻上去,北堂戎渡哪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略微挣了挣,一时间却也不得脱身,因此索性便张臂搂住了北堂尊越,两人滚在一处,胡天胡地起来。 待得云收雨散,父子两个并头枕在一起,北堂戎渡白玉般的脸上染着淡淡一层晕红还未褪去,连眼中都隐约流动着水光,既是已在北堂尊越手里泄了精,痛快过一回,因此任北堂尊越再摆弄他些,也不怎么理睬,只懒洋洋偎在对方怀里,一只手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若有若无地抚摸着,拨开松散的襟口,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上面的乳首,北堂尊越一张俊脸略侧了一侧,含笑瞧他,见北堂戎渡衣领半敞,露出一片晶莹肌肤,便贴着耳朵说道:“……果然是瘦了不少,连腰都细了些,算得上是‘不盈一握’了,嗯?”北堂戎渡从北堂尊越怀里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物,瞟着男人道:“谁闲着没事跟你磕牙,我可要回席了。” 北堂尊越按住北堂戎渡的手,自己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冠,既而扯过北堂戎渡揽在怀里,道:“急什么,本王有话和你说。”北堂戎渡听了,便静了静,问道:“……什么事?”北堂尊越语气狎昵,把玩着少年的头发,道:“本王登基之后,总需给你册封,昨日内务府已经拟了几个封号呈了上来,你看看,喜欢哪个?”说着,用手指在北堂戎渡的掌心里分别写了端、浏、容、襄、四个字,北堂戎渡想了想,也没有怎么很在意,便吁了一口气,托腮自得地悠然笑道:“……哪个都行,反正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样的事儿,你随便挑一个就成了。”北堂尊越的指尖抚上少年光滑的脸颊,扬眉道:“本王倒觉得,这四个都不中意。”北堂戎渡听他这么说,不免无声无息地一笑,想了想,语气和煦若春日,道:“你怎么这么挑剔……那你干脆自己想个合适的给我算了,省得别人好容易拟好的封号,你却都不合意。” 北堂尊越闻言,略略思量,却见北堂戎渡笑靥明媚,容色毓秀,极有摄人之姿,一时稍一沉吟,便眉宇舒展起来,拉过北堂戎渡的手,就在那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楚’字,既而轻笑着抬眼问道:“……这个如何?”北堂戎渡眉头轻轻一扬,笑色莞尔,显然是比较满意的,道:“楚,翘楚,杰出之人……这个字很好,我觉得不错,就它罢。”北堂尊越嗤嗤笑了起来,道:“谁说是这个意思了?”见北堂戎渡眼中有不解之色,便拢他于怀,心满意足地道:“楚,楚楚之姿,美容止,这字才算贴切……”北堂戎渡眉心一跳,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顺从地靠在北堂尊越怀里,道:“楚……好罢,既是你喜欢,那就是它了。” 二百三十五. 此情无计可消除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北堂尊越唤人打水进来,父子二人略作整理一番,这才双双回席。 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申时正左右,才算结束,待众人陆续散去之后,北堂戎渡又与北堂尊越略略说了一阵子的话,其后听外面太监通传,说是鹘祗王子毕丹有事求见,北堂戎渡闻言,便没有再多留,向北堂尊越说了一声,方自东侧角门出了宫,刚一出去,就见除了北堂戎渡自己来时坐的马车之外,尚有一乘暖轿在不打眼的角落处停着,四个抬轿的健仆作青衣小帽打扮,一名年轻华服男子坐在轿中,一手半掀着帘子,露出半面正朝外看去,自是钟愈已等在那里,见了北堂戎渡出来,面上顿时微微露出喜色,松手让轿帘垂下,随即轿子就被抬起,四个轿夫脚下整齐轻快,稳稳朝钟府方向行去,北堂戎渡见状,自己登上马车,也随之而去。 北堂戎渡在钟府坐了一会儿,与钟愈说话,待回到青宫后,天色已经眼看着开始暗了下去,北堂戎渡想起沈韩烟今日去进香祈福,不知怎样,便着人备下软舆,自己坐上前往琼华宫。 彼时北堂戎渡进了琼华宫,自宫人那里得知沈韩烟眼下正在东侧殿的暖阁当中,北堂戎渡进到阁内,只觉得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待走进了内间,才见原来沈韩烟沉睡未醒,身上搁着一本半摊开的书,一只手压在上面,穿着宝蓝无花纹的对襟羽缎窄袖衣裳,腰系撒花烟罗青碧长裤,浓密的黑发简单挽作一髻,插一支玛瑙扁簪而已,青丝散乱中,隐隐露出白皙的脖子,除此之外,周身再不曾佩有一件香囊玉饰之类,这样的打扮,显然是从中午午睡开始就一直没有起来,北堂戎渡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青年的肩膀,道:“……还不醒?” 沈韩烟被他这么一晃,便略略醒了,一手捂着额头,模糊说道:“……嗯?”既而张一张眼,见得面前原来是北堂戎渡,一时便清醒了过来,慢慢翻身坐起,一面拿手顺了顺微微凌乱的头发,道:“听说你今日进宫了,本以为未必会回来……”一边说,一边叫人进来伺候。 几个内侍端着水盆毛巾等物进来,服侍沈韩烟梳洗,另有三五名宫女则捧了衣裳茶水之类跟在后面,北堂戎渡让人替自己脱了外衣,然后就在一旁坐下来,接过一个宫人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半是笑半是哂,只道:“……热闹倒是热闹的,只是在那里坐久了,不免醺头醺脑的,只想着回宫歇歇,再说毕丹似乎有事情要与父亲谈,所以我便回来了。”说话间,沈韩烟正有些睡眼惺忪地就着温水洗脸,闻言便接过旁边太监递来的毛巾,把脸擦了,道:“……你还没吃饭罢?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该摆饭了,我让厨下加上几个你喜欢的菜,一起用些罢。” 北堂戎渡放下茶盅,从旁取了一只剔彩双龙纹铜胎掐丝暖手炉揣在怀里,轻轻点了一下头,微笑道:“也行,席上光顾着喝酒瞎聊了,哪里吃上多少东西,你别说,现在我还真有些饿了。”沈韩烟笑一笑,吩咐下去,自己则由人服侍着披上了一件石青色蟒纹广袖长衣,然后趿了软底的便鞋走到镜台前,拔下簪子,将微微凌乱的头发 分卷阅读478 散开,示意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宫人动手梳头,北堂戎渡在一旁看着宫人一下一下地替青年梳理着黑发,静静无声,过了一时,沈韩烟见他总不说话,只自己在边上坐着,便不由得略偏过脸去,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倒不出声。”北堂戎渡道:“哪有什么。”沈韩烟心思何等伶俐,见状,便对室中一干人道:“都下去罢。”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一时只剩了彼此,这才拿起方才为自己梳头的那个宫人搁在一旁的白玉梳,慢慢梳着浓密的黑发,道:“北堂,怎么,是有什么事情么。”北堂戎渡晓得他的用意,轻声一笑,走近到青年的身侧,没回答什么,只把目光停在沈韩烟身上,似乎是略略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今天你去祈福,还顺利吗。” 沈韩烟心下一动,想起今日之事,却又很好地掩饰住,面上不露半分痕迹,只很随意地‘嗯’了一声,拿梳子把头发慢慢梳得顺了,动作十分娴熟,说道:“我为夫人施了八十一盏长明灯,又替露儿和聚儿各点了四十九盏。”北堂戎渡长身立在旁侧,一时也不说话,只伸手勾了沈韩烟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着,然后才道:“……替娘她点多少都是应该的,既是亲长,自然没什么可说,再多了也是不妨,只是佳期和聚哥儿还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你身为父亲,为他们点了那么多的长明灯,倒不太好,只怕他们还禁不起的,下回少弄些也就是了。” 沈韩烟微微一笑,答应了一声,北堂戎渡见他发如鸦羽,黑亮得动人,便用手摸了摸,沈韩烟含了三分笑意,举眼看着北堂戎渡的眼眸,从中看得出里面有温情之色,如斯情景,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并不曾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有多少的改变,一如旧日光阴,沈韩烟心中微暖,却又忽然想起了今日白天在寺中一事,一时间眼神一动,面上无声无息地便掠过了一丝阴影,心情也不断地沉寂了下去,只蹙了眉沉吟不语,直默默片刻,方道:“……北堂,即便你我如今已经相伴十余载,但哪怕天天都见着你,我却还是觉得好景常稀……”北堂戎渡听出青年语调落寞,竟是有挥之不去的伤感之意,便用手轻轻按上对方的额头,轻叹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了,莫非我待你不好吗?我若有哪里不妥,你与我说就是了。”沈韩烟听得出北堂戎渡语气真挚,是出自于真心,因此目光当中情深流转,点头温声道:“你自幼就待我很好,沈韩烟一生,再不能忘,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才是。”北堂戎渡唇角的笑容明亮如焰火,仔细端详着身旁的沈韩烟,哂道:“傻子,你我本是夫妻,眼下倒和我客气上了。” 沈韩烟听了这话,不由得抬首看一看北堂戎渡,见对方眉宇之间有着温暖的颜色,是几分流露出来的真心,当真不是对自己没有感情的,一时间内心深处却是柔肠百转,兀自有千言万语,割舍不下,却都不可以说出来一个字,旁边一瓶新折的梅花红艳艳地如血如锦,开得动人,年年岁岁花相似,每一年都是这个样子,而镜子里的人也是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但一颗心却是斑驳灰暗的,被某种不可挣脱的枷锁一年一年侵蚀得千疮百孔,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一路相携而来,最初的谨慎与小心,在时光的渲染下一点一滴地转变,软化,早已不是从前的情怀…… 恍惚间,蓦然就想起了昔年彼此都还年幼的时光,北堂戎渡那时的关心与照顾,日常生活中的顾惜,无一不是心中阴暗处唯一的安慰,从小到大,待自己最好的人,是他,也唯有他。 沈韩烟心中酸涩,一瞬间竟是眼角微热,几欲落下泪来,莫非是烟熏的不成,但其实墙角的炭盆里燃着的是最上等的炭,又怎么会有半点呛人的烟?自己知道北堂戎渡虽是生性凉薄冷厉的人物,可待他沈韩烟总是有一份情意,有着牵挂与不舍的,然而自己却是在暗中这样小心算计着他,隐住隔阂,即便是不得已,却终究还是不堪的……想到这里,一时手里的玉梳几乎拿捏不住,遂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自己觉得有真切和踏实之感,心中五味陈杂,酸甜交错,只慢慢说道:“……北堂,纵使我如今身处高位,再不是当初才进无遮堡的那个无根无依的少年,但我向来在意的,却一直都只是你的一丝真心……”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亦有些动情,伸手抚一抚青年漆黑的鬓角,那掌心依稀还是温暖的,很是柔和地看了沈韩烟一眼,澹澹而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弄得我也怪伤感的。” 沈韩烟稀微一笑,如同映衬着心底的凉意,一面摇了摇头,眼中原本的神色一忽,便稍稍敛了下去,只是但笑不语,心下的凄冷与悲凉,如影随形,早已植根在骨头里,刻画出永远也摆脱不掉的阴影,纵然前方有宽敞大道,似乎唾手可得,但终其一生,怕是也无法真正把握住了……思及至此,却也不愿让北堂戎渡知晓自己的心思,于是强打起精神,唇角微微牵动,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转过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只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你的病还未必好利索了,却又去宫里吃酒玩乐,王上莫非没有训你?”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微微扬起唇角,笑容舒展如三月春光,满面皆是笑影,越发显得五官俊秀难描,不觉含笑接口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最知道,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你们一个个的,却总是唠叨个不住。” 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不忍因自己影响他的好心情,于是面露微笑,只不作一语,但那笑容里却没有太多的力气去维持着暖意,只是默默沉吟着,片刻之后,才略掸了掸衣摆,低笑道:“……你这便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么?”正说话间,晚膳已经备好,一群宫娥手端盘盏依次入内,几个内侍则利索地放桌摆饭,沈韩烟见状,将一头如云青丝挽作一个简单的男子家常发髻,然后就与北堂戎渡一同洗了手,在炕上面对面地敛衣坐了,自有侍人分别站在一边侍候,先各自取了描金青莲纹碗,盛上饭送上,接着将菜一一布好,沈韩烟让人盛出一碗素鸡松菌笋丝汤,自己接过来吹得略略温了些,方放到北堂戎渡的面前,道:“……这个一旦凉了,味道就不大好,你先趁热尝一尝。”北堂戎渡端起来喝了两口,笑吟吟道:“今天宴上虽说吃了几口东西,却也不过是糊弄一下,哪里能吃饱了,还是在自己家里才更舒坦些。” 北堂戎渡说着,一眼瞥见对面沈韩烟却不怎么动筷子,于是便问道:“……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我记得这里有几样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沈韩烟闻言,便夹了一筷子的蝴蝶素八珍,其实他是没有心情吃饭, 分卷阅读479 但口中却只是道:“……不是,我只是今天中午吃得油腻了些,现在并不怎么饿而已。”北堂戎渡听着,于是便拣了几样清淡的菜色推到他面前,一边举筷搛了一颗丸子放在青年碗内,温言道:“多少也吃一些,省得半夜里饿了,再吃东西容易积食。”沈韩烟见状,也不好推辞,便只得应了,略用了些,一时菜吃在嘴里,却没有觉出究竟是什么味道来。 两人一面吃饭,一面各自捡了些闲话来说,不一时吃罢晚饭,北堂戎渡捧着一盏浓茶喝着,沈韩烟按下他的手,道:“……茶别喝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说着,命人去煮冰糖雪梨汤来,北堂戎渡把茶盅一放,只以手支颐,蹬掉鞋子歪在炕上,娓娓道:“今天父亲已经透话了,待登基之后,封我为楚王……”沈韩烟听了,神色微动,既而抬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自己在北堂戎渡旁边坐了,微微垂眸,眼中分明有些什么东西,口中只道:“……封王?”北堂戎渡心中亦是若有所思,却也还维持着表面的寻常模样,冷静道:“不错。”沈韩烟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袖上疏疏的藤萝花纹,半晌,方说道:“我原本以为,王上或许会册封太子……” 北堂戎渡似乎正对着炕下烧得正旺的炭盆出神,听得沈韩烟这样说,便转开视线,道:“没有这么简单……也算是在我预料之中了。”沈韩烟一时间无言以对,顿了顿,只得道:“怎么,北堂,你不高兴了?”北堂戎渡眼中隐隐有幽然的微火,几不可觉地透出一抹暗光来,过了片刻,方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说道:“父亲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满朝文武都对他敬畏有加,这种局面,我相信会一直继续下去,我信服他的能力……我一直以来,都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沈韩烟听了,不觉笑生两靥,淡淡握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手,真心说道:“北堂,你从来也不比王上差。”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可惜我如今,尚自不如父亲。”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臣服过他父亲,北堂戎渡承认这一点,像那样一个危险的男人,身上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与吸引力,同时这些也是北堂尊越强烈地吸引他的一方面原因,一个时时刻刻都能够让他北堂戎渡有紧迫感,不敢放松的男人,虽然他追求权势与力量的初衷是出自于生存的需要,只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清楚发觉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理由已经不完全能够解释他的行为……他是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北堂戎渡心里很清楚,只有亲眼看着自己臣服,才是最能够让北堂尊越满足的事情,而同样,他也知道,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对等的力量,那么强势的一方就随时有说‘不要’的权力,因此北堂戎渡他会疯狂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绝对不允许北堂尊越有机会、有能力去松开自己的手! 沈韩烟听了北堂戎渡的话,遂道:“我并没有觉得你有哪里不如王上……”说到这里,顿了顿,既而放低了声音,道:“北堂你想要的东西,如今你已经靠自己得到很多了……我相信汉王当初在你这个年纪,未必做得比你更好。”北堂戎渡与沈韩烟何等熟悉,一听他这话,就知道对方指的是自己手中暗中掌握的势力,因此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从身旁取了一只橘子徐徐剥开,意有所指地道:“其实我只是靠着一开始就比同龄人更懂事一些,占了先机而已,这才省去很多的工夫,况且,你莫非以为父亲他那里,对我的事情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沈韩烟闻言,也在意料之中,便微微抬眼,没有说话,北堂戎渡见状,微微动了一下脖子,一手按着太阳穴慢慢揉着,笑道:“是啊,父亲他有些事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我做的所有事情,从来都是很小心地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终究不碍什么,所以父亲就不在意,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些事,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知道,只不过他认为,这些是应该的,他……或许这样也是要看我的本事,看看我,他的儿子,是不是像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好。”一面说着,一面将剥下来的橘皮丢到炕下的炭盆里,顿时就有一股橘子的清香之气徐徐飘散了出来,然后分了一半的橘肉给沈韩烟,沈韩烟接过,颔首道:“……王上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学。” 北堂戎渡轻轻‘嗯’了一声,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咀嚼着,沈韩烟眼见灯光下,北堂戎渡心满意足地吃着水果的模样,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某些极力掩盖之下的真相,不由得当即就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痛楚,同时也在想,如果自己……可惜,这世间却从来就没有‘如果’,世事不能重来,起伏波澜中,命运就如同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把许多人硬生生地联系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演出一幕幕或喜或悲的场景。 思及至此,沈韩烟不由得低叹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口中只淡淡说道:“……北堂,有时候我想,人生区区百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你不是北堂家的人,我们也许就可以一起找一个安静的对方,或者是塞外,或者是中原,只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你和我,还有露儿……可惜,我这也只是偶尔想一想而已。”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眼中无声地漫上了一层幽蓝的灼灼之色,是隐晦莫测的表情,嘴角只含笑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自古这‘权力’两个字,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抛弃性命、亲情、爱情乃至所有,也要拼命地去追求,韩烟,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那一刻,那种凌驾万万人之上的感觉,让我明白原来我真的和父亲流的是一样的血,在我和他的生活中,‘权力’和‘力量’,直到死之前,都是永恒的主题。” 沈韩烟淡淡道:“……这些我都知道,那种生杀予夺地感觉,是其他的事情无论怎么样也比不上的,天子一动则天地变色,天子之威,至高权柄,就在于谈笑间便能决定千万人的命运,在你看来,这样才是不负此生。”沈韩烟说到这里,忽然之间就有些意兴阑珊,原本想多说的几句话,就这么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劝北堂戎渡放弃这些东西,且天下虽大,又有几人真的能够放弃?尤其是北堂戎渡这般权力欲望极为强烈的人……北堂戎渡半闭起眼睛,道:“韩烟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楚王,楚王,呵……” ---------------------------------------------------------------------- 分卷阅读480 --------- 大殿中幽香细细,面前的茶水正兀自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北堂尊越倚坐在宽大的梨花木螭龙纹大椅中,看着面前金发蓝眼的男子,面色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本王说?” 二百三十六. 登基 大殿中幽香细细,面前的茶水正兀自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北堂尊越倚坐在宽大的梨花木螭龙纹大椅中,看着面前金发蓝眼的男子,面色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本王说?” 毕丹闻言一笑,缓缓将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神色平静,只含了一缕平正的笑意,说道:“丹原本以为,汉王或许会拒人之于千里之外。”北堂尊越微眯双眼,眸中凝起一缕幽光,目光犀利如剑,似乎什么都可以刺穿一般,只扬一扬眉,嗤然轻哼一声,道:“……本王为何要如此?你与本王谈政事也罢,风月也罢,皆非大事,本王何避之有!”毕丹闻言,倒是展颜一笑,虽然眼神十分平静,但是此时面对着北堂尊越,心中毕竟是欢喜的,亦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并不反感,因此不由得心情也好上了许多,情不自禁地温言说道:“丹眼见汉王即将登基,自是既感且佩……自汉王当初起兵直到现在,不过是数年光景而已,如今却已是席卷天下,掌握中原在手,汉王比之丹,不过略长几岁,这等成就,总是不免令人心生感慨。” 北堂尊越枭雄于世,虽非白手起家,从头挣起,却也的确算得上是惊才绝艳,如龙起渊,时至如今,天下间已无一人再有挑战他的资格……北堂尊越闻言,剑眉一轩,微眯了一双金色的凤眼,言语之中隐隐含了几分锋锐之气,向毕丹冷声笑了笑,道:“……本王因故成事,不成功,则成仁,以当初无遮堡的势力,若不竭力争上一争,则无论最终哪一方胜出,都必不能容身,北堂氏唯有身死族灭的下场,何况本王尚且身系无遮堡上下无数人的前途性命,一旦起事,便只可杀出一条血路,即便最后战至一兵一卒,也必周旋到底。”毕丹眸中一动,眼底划过一丝迷离的光晕,只向北堂尊越笑道:“汉王说得极是,父王与丹当初,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丹说到这里,长身而起,却深深地看了北堂尊越一眼,既而柔声说道:“……父王眼下年纪渐老,丹如今在鹘祗,虽有兄弟们暗中作耗,但加以时日,想必是可成事的,而汉王日后乃是天下之主,丹虽不才,却也自问对汉王有所助益,也堪匹配,不知汉王觉得如何?” 这番话一出,说的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了,其实像北堂尊越与毕丹这样的人物,风月之事对于二人来说,毕竟不会占有真正重要的地位,只有政治上的利益,才是重点……北堂尊越先是没有说话,似是在审量着对方言语之间的诚意,然后忽然轻笑一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越来越深,目光梭巡在毕丹面上,神色之间不辨喜怒之情,只若有所思,既而突然间唇角微微一扬,轻哂一声,那笑意里不乏倨傲霸狷之色,道:“‘也堪匹配’……若你是个女人,以整个鹘祗作为陪嫁,本王又何吝纳你入宫?可惜你却是个男人,莫非是想要效仿我儿戎渡宫中之事,给本王做王君不成?” 北堂尊越这番话听起来,虽然似乎是有些辱人的意思,但若是见过他的人,却会知道这其实并非是故意出言侮辱,北堂尊越此人平生极为桀骜,爱好享受人生,遇事不会找任何借口,也不会有任何顾忌,向来只是直接表示出自己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并且直接就会这么去做了,并不会去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想法与欲望,也不会将事情故意弄得复杂起来,于之相比,他显然更喜欢单刀直入。毕丹闻言,似有怔忡之色,依稀片刻的失神,不过很快就又抬起眼来,目光从北堂尊越的面上掠过,深深地注视着北堂尊越,然后微微欠身,容色之间平静无波,不辨喜怒,眉宇间的一抹笑意淡淡如日光熹微,似乎是哑然失笑的模样,说道:“……汉王厚爱,可惜丹却身为男儿,并非公主,却是无福消受了。”北堂尊越眸中微显金沉之色,双眼微眯,止住了嘴角的那一抹似笑非笑之意,道:“……既然如此,你又待如何?莫非是求本王一夕之欢不成!” 北堂尊越的双眼浩瀚幽深,让人无法揣度里面下一刻究竟是惊涛骇浪亦或是风平浪静,毕丹闻言,无奈微微一笑,心知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并无反感之意,但同时,也实在是难以应付到了极点,许多手段都用不出,但他自己又岂是易与之人,因此也毫无一丝气馁之意,反而更被激起了求索的斗志……一时思及至此,毕丹面不改色,仍是打点起精神,笑吟吟地与北堂尊越应对,两人一时间彼此心思各异样,面上却都还十分平和,不知在殿中谈了些什么,直到晚间月上枝头,才见毕丹自内殿出来,由外面几名内侍在前面引路,径自出宫去了。 ------------------------------------------------------------------------------- 洪景元年一月一日,大吉,宜祭祀。 此时天色不过微明,东方天际只初现熹微之色,连月影都还没有完全隐去,然而北堂戎渡却已在床上被人唤了起来,一旁翠屏身着锦绣宫服,立于床前柔声说道:“……爷,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吉时了,还是快起身梳洗罢,不能误时。”北堂戎渡一晚上都睡得酣沉,此时被翠屏叫醒,见床前已立了数十名侍人,便慢慢坐起身,脑子里清醒起来,既而心满意足地轻呼了一口气,顺口问道:“车驾已经备好了么。”翠屏微微一笑,伸手扶北堂戎渡起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敢误爷的大事。”说着,示意一众侍人上前,伺候北堂戎渡梳洗更衣。 今日因是北堂尊越登基大典,其间亦会下旨封王于北堂戎渡,因此眼下北堂戎渡所用的便是内务府督造的亲王服饰,待一名年长的宫人为其细细梳过头后,旁边便有数人自托盘上捧起赤金嵌宝十六珠宝冠,珠辉灿烂,以紫萤石、绿髓、白玉、明珠,宝石、玳瑁等物为缀饰,珠珰为簪珥,足有二十斤左右的重量,稳稳替北堂戎渡戴在头顶,紧接着,又为北堂戎渡穿上内衬纱围,层层锦衣,之后外披蹙真金丝遍绣四爪祥龙云锦正服,双龙腾海蔽膝,绶五彩,广袂挽风,束金带头线钮带挂带挎,穿青缎毡里皂靴,尽数装扮起来,一番忙碌下来,待到更衣完毕,已用去半个时辰,此时天光已亮,北堂戎渡又略用了几块点心垫肚子,周身熏香,这才身撑数十斤沉重的衣饰,由两列宦官在前头引着,登上七香宝车,朝着 分卷阅读481 皇宫方向行去。 一路上,北堂戎渡自车内掀帘而望,远远看着皇城内重重的殿宇楼阁,心中却是一时间有微微恍然之感,有如一梦,想起自己自转世重生以来,十余载之间遇合经历,几经挫折,往事纷繁而至,历历在目,而时至如今,已是位极人皇之下,辅助北堂氏夺取中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同时也决定了日后天下一脉流传的大势,此时想来,难免多少有些如梦似幻之感……此时车驾已经过了太庙与社稷台,到了内皇城当中,徐徐而前,北堂戎渡眼见一座座宏伟大殿依次排列开去,不远处隐隐传来鼓乐之声,表示距离正式仪式的时辰已经快要差不多了,北堂戎渡嘴角微微带笑,知道自此北堂氏的江山至少已有了三四百年的气数,只因北堂尊越乃是开国的君主,而并非是从谁的手中篡取的皇权,否则原有的皇朝体制中,各大家族门阀等等,都已经过长久的积淀而盘根错节,占据了极多的利益,乃至把持了强横的势力,与新生皇权难免产生矛盾,但北堂尊越这样的开国君主则是不然,整个帝国皆是由其一手打造,不但皇室实力极大,君权稳固,而且自身也早已与身边围绕的权贵家族命运联系在一起,因此各大权贵团体也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坚定拥戴皇室,如此,经历了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两代人之后,哪怕第三代的君主并非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但只要有守成的中庸本事,不至于败家,就不会出大事,动摇皇朝根本,这么一来,北堂氏就算是定下了至少数百年的基业。 北堂戎渡一路沉思不语,待想到这里时,车驾已经是渐渐地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见状,便收回了心神,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由身旁的宦官扶下车来,踏上金绣满红、足足有百余丈长的红毡毯,徐徐走向乾英宫宫门处,此时数千人敛声静气,不发一声,北堂戎渡待走到了殿门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便撩衣跪地,未几,只听一声沉厚的钟鸣响起,紧接着一声跟着一声,声音响彻九霄,直入云端,远远传出,缭绕不散,自是吉时已到,同时五乐齐奏,礼官高声唱道:“起驾--”声音方落,北堂戎渡已朝殿门内长声恭谨道:“……请陛下移趾!” 须臾,但见殿门大开,徐徐开启的丈高朱门仿佛聚入了一天一地的明光,让人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来,北堂戎渡端正跪身于地,微微眯起双眼,看着门内出现的那个高大身影,今时今日,乃是北堂尊越到达人生最颠峰之际,只见其头戴十二旒冕冠,红带系颔,璎珞长垂,身着帝衮,龙黻,博带,玄色的正服间绘有各类章纹,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着蔽膝,戴佩绶,珂以压摆,长裾曳地,袍襟下端绣着江牙海水纹,乃是象征着所谓的‘江山万里,绵延不绝’,十二旒下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面上无波无动,凤目深沉,神宇端平,唯眉心之间犀利之色终究不改,是一种外物不系于心,内心绝对平静的体现,身后一百二十御者紧随其后。北堂戎渡抬起头,那一色的玄黑便映入了眼帘,同时北堂尊越也略略偏过脸来,将正跪在门外,神宇清俊的北堂戎渡尽收眼底,此时此刻,父子两人离得并不近,然而周围每一个人都蓦然发觉到,眼下这两张面孔竟是如此惊人地肖似,几乎一模一样的远山眉,形状优睿的凤眼,下颔桀烈,即便是此时薄薄双唇抿起的一丝端正肃穆弧度,也仿佛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 北堂戎渡忽然感觉到胸中有一种强烈而直接的情绪,吸引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笔直看着不远处身着帝王服饰的北堂尊越,或许哪怕此时他再不记得任何事情,却依然不会忘记这个身穿皇服的男人,记得自己心中对于这个男人的所有复杂感情……北堂戎渡顿了顿,忽然就纵容了自己褪去此刻脸上肃穆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洋溢出了笑容,北堂尊越见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将唇角微绽,露出一个罕见的温柔笑容,然后跨出殿门,就在这一刻,周围数千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一旁有宦官趋身上前,欲扶北堂尊越的手肘,但北堂尊越却只是面色平静地挥挥手,示意此人退下,然后向北堂戎渡所在的方向伸出了右手,北堂戎渡停了停,随后便起身走上前去,面色郑重,十分自然地扶住了北堂尊越。 宽大而厚重的层层华袖下,北堂尊越修长的白皙食指间戴着一枚硕大的青金展龙丹珠戒指,温暖地硌在北堂戎渡的手上,北堂戎渡下意识地用指头紧了紧父亲的袖缘,等到再抬眼时,削薄的唇间已是有了淡淡的喜悦之色,父子两人徐徐行于百余丈长的红毡之上,恍惚如同宿命一般走向前方,一瞬间,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或许人生永远停留在此时也是好的……鼓乐声中,北堂尊越忽然微微偏头,看了身边的北堂戎渡一眼,唇角闪过一丝笑意,缓声道:“……自从朕当年十余岁接掌无遮堡,及至今日之后,便没有什么人再敢与朕这样并排而行了。”北堂戎渡轻声道:“……君权天授,君主本是独夫,不然不称‘朕’。”北堂尊越低哂一下,既而道:“虽然无人再敢与朕这般并排站着,不过……你却永远可以。” 一时间在悠长沉重的钟声当中,北堂尊越终于踏过红毯,走到了御舆前,北堂戎渡将其扶到上面之后,便自己垂手退到一边,未几,御舆稳稳抬起,北堂戎渡被人扶上七香宝车,跟在御驾之后,一路但见九重宫门次第徐开,六千禁军延续而出,个个身穿着银色盔甲,持五色金龙小旗四十,次翠华旗二,金鼓旗二,门旗八,日、月旗各一,其余星宿、四时、五岳、祥兽彩旗无数,紫幡朱旌,大纛连天,五乐齐奏中,旗帜迎风招展,猎猎飞扬,方出宫门,四下皆是一种压抑的森严庄重气氛,恭候圣驾,一切都只因那御舆上端坐的君王,待御驾既出,就听山呼万岁之声猛然间扑面而来,万众跪拜于地,声音乘风而上九天,如滔如浪,气象万千,北堂尊越高坐舆上,凝目不动,心中涌现难以言喻之感,自今日开始,他便是天下之主,四海之君,统治万万百姓,若非身临其境,无人能够体会得到此刻这般君临天下,主宰世间万万民众,手握乾坤的无上感觉--这是人生当中无比动人的时刻,大丈夫,应如是也! 此时御舆已沿途而出,但凡御驾经过之处,无论是公侯将相的府第,亦或是民众百姓的宅邸,都已提前接到了号令,每户都须设下果品香案,全家老少尽出,此刻远远见了仪仗,京中各家男女老幼尽数跪伏于地,山呼万岁,跪拜不休,御驾所到之处,一片万岁之声,声浪滚滚直扑而来,却无人敢于抬起头来,去往路中心的皇驾上看去,窥视上面的帝王真容, 分卷阅读482 先前偶尔有还不太懂事的孩童,一开始因好奇而抬头去瞧向远处的御舆,却在之后万人高呼万岁的震天声浪中被吓得登时大哭起来,但立刻就被旁边的父母给捂住了嘴,同时将孩子的脑袋也按了下去,尽显皇权生杀予夺的威严,北堂尊越居高临下,不言不动,俯视万民,方是帝王之尊。 与此同时,后面的北堂戎渡亦自七香宝车内掀帘朝外,向四周望去,一时间目光所及,只见周围无论是高贵贫贱,老壮男女,都已尽皆跪伏于道路两旁,无数人都为之变色,敬畏跪拜,叩首如仪,北堂戎渡见了,心中不由得感慨于这种不可思议的帝王威严,而面对着如此情景,气势如虹,似乎无论过去有过多少的挫折与艰难,但如今在此时,却都已获得了补偿。 但凡登基之前,必要先祭祀过天地,而今日所喜的是天公也还作美,虽有寒风迎面,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天气也算晴爽,是难得的好天气,转眼之间,御驾前行,天坛已然临近,一万八千禁卫驻扎在天坛四周,旌旗如云,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跪接御驾,无一人抬头。 此天坛高有九丈九尺,四周近卫重重,围得团团如同铁桶也似,一时间钟鼓声中,北堂尊越一步步下了御舆,于万众瞩目之下,举步便登上了面前的九九八十一道玉阶,径直走上祭坛,只见高台中间以明黄锦缎铺于金漆盘当中,上托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玺,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其中一角以黄金补过,在日光之下灿烂流辉,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北堂尊越踏上重重玉阶,一手取起这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之物,交与身旁的赞官,其后又有各种繁琐仪式,一时祭礼礼成,又入社稷与宗庙,追封祖先三代,这关系到家国社稷,乃是重中之重,但见祭庙间北堂氏族人按照辈分品级列好,皆肃然端颜,北堂戎渡上前跪奉祭文,由北堂尊越亲自念过,然后带头向上天三跪九叩为礼,既而便进行祭祷,待到三代已封,群臣入前庆贺,奉进家庙,时大钟响彻皇城内外,钟鸣不绝,群臣跪伏在地,北堂尊越重新登上御舆,旁边礼官已扬声高唱道:“……陛下起驾--!” 此时已近中午,御驾浩浩荡荡地绵延一片,返回城中,直入皇宫,未几,众人入得大殿,既而百官排班,群臣跪曰:“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北堂尊越登上帝座,诸臣三拜,乐止,再三拜,待一时鼓乐声止,捧宝官开盒取出传国玉玺,交与一旁的北堂戎渡,北堂戎渡手捧此物上前,道:“……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之后尚宝卿代北堂尊越将玉玺收入盒内,北堂尊越坐于宝座上,居高临下,当真是俯视众生,见状,示意旁侧之人宣读诏书,一时读罢,诸臣俯首山呼,三拜九叩而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北堂尊越端坐其上,沉声徐徐说道:““……诸臣工且起!”言罢,百官上表称贺,既而各自就位,北堂尊越身穿衮冕升御座,尚宝卿捧御宝置于案上,拱卫司鸣鞭,引班引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向北立,乐作,众臣行三跪九拜之礼,待到贺毕,至此,登极之礼方算完成。 其后,北堂尊越升座,钟声长响一声,北堂戎渡上得前来,跪于陛阶前,有司宫仪念过贺词之后,旁边就有礼官手捧金盘,欲颁下礼部拟制好的金宝章交于北堂戎渡,但此时却见北堂尊越起身离座,亲自从金盘取过玉身螭钮的金印,走下玉阶,众臣见此情景,始知北堂尊越对于北堂戎渡的宠信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北堂戎渡自己亦是微微一怔,略觉惊诧,既而一顿之后,便用双手将东西郑重地从北堂尊越的手中接过。 一方印章入手,顿觉肌肤生凉,只见上面刻有‘楚王之宝’四个宝篆大字,北堂戎渡略略抬眼,就看到面前北堂尊越微微颔首,嘴角若有似无地浮现着一丝笑色,北堂戎渡心下当即一热,眼中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跪谢叩拜,姿态合宜,至此,中原皇权时经数百年,再次掌握于一家之手,四海之内,已是北堂氏的天下。 …… ------------------------------------------------------------------------------- ……洪景元年,隆武帝即位,国号曰‘庆’,长子戎渡授楚王,大赦天下。 二百三十七. 我更想和你一起 登基大典既过,毕丹一行人人便也离京,返回鹘祗。 时光缓缓前移,转眼间新年已然临近,在此之前,乃是北堂戎渡十八岁、北堂佳期三岁的生辰,由于北堂尊越初登大宝,朝中的一些事宜一开始难免千头万绪,因此北堂戎渡也比从前要忙上不少,因此在自己与女儿生辰的这一天,于青宫当中大摆戏酒,且杂耍舞乐之类,皆是无所不包,同时宫内亦有赏赐无数,也算是北堂戎渡忙中偷闲,暂且好生快活放松一回。 到得这一日早上,北堂戎渡起身梳洗既罢,便去了校场上练功,待大半个时辰之后,回来便沐浴更衣,因今日不过是设家宴,在场的都是北堂戎渡的姬妾等人,因此北堂戎渡也没有穿正服,衣饰只比平日里略略正式了一些而已,待收拾妥当,北堂戎渡看看时辰还早,便抽空先翻一翻前几天才送上来的年帐,旁边翠屏则一一清点着昨日宫中赏下的东西,记录在册。 北堂戎渡正坐在桌前慢慢翻看帐簿,却见翠屏浅笑盈盈,笑着说道:“……今年皇上赏赐的东西,要比往年要丰厚上几分呢。”北堂戎渡取了一支玉搔头在发间挠了两下,笑了笑道:“从前是从前,现在父亲已经登基为帝,当然不一样了。”翠屏点头道:“确实如此。”说着,却叫小太监取来三样锦盒并一只檀木嵌赤金丝小箱,一起送到北堂戎渡面前,道:“一大早少君便差人送了贺礼过来,三位侧妃也都各自有贺礼奉上。”北堂戎渡听了,便从身旁的侍人手里拿过热毛巾,在脸上敷了敷,含笑随口问道:“……哦?都有什么?打开给本王看看。” 翠屏听了,便亲手打开了沈韩烟送过来的箱子,一一将里面的东西拣出,原来乃是瑶池辑瑞一册,三寿作朋绿玛瑙花插一件,鸡血石并青田石印章各两方,另有紫嵌玉葵花翠峤仙罍壶一尊,全都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儿,不落俗套,北堂戎渡见了,遂笑道:“韩烟他也是用心思的了,这几样东西,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够淘换到手的。”翠屏小心将礼物一一重新放回到箱子里,闻言笑道:“少君往年送的东西也大都雅致,这 分卷阅读483 份精心,总是旁人不及的。”说话间,又将三妃所送的贺礼打开,三人既是女子,且送的又是夫君,因此这贺礼自然便是自己亲手所做的针线活计一类,宋妃乃是绣制了一条暗朱色腰带,谢妃奉上的是一双绣有岁寒三友的夹纱满锦袜,而牧倾萍的贺礼,则是一只小巧的荷包,北堂戎渡随意看了看,便示意翠屏把东西都收起来,此时也差不多到了开宴的时候,北堂戎渡披了大氅,便带人去了荣粹堂。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到了凌晨时分才渐渐停了,天气格外冷些,到处银白一片,直似琉璃世界,但在满眼的一片银妆素裹当中,几株不畏寒的红梅便显得开得更打眼许多,颇有意趣,一时北堂戎渡到了荣粹堂,迎头进去便是一阵香风扑面,里头铺满了红绒锦毯,今日有资格出席家宴的除了沈韩烟与三妃之外,还有一些受宠的姬妾,因此但见满堂花团锦簇,莺声燕语,众女青春貌美,皆是挖空心思地争奇斗艳,极尽妍丽,个个打扮得比平时格外动人几分。 北堂戎渡既是已经到了,众人自然便尽熟起身,一一上前行礼,口中接连称贺,沈韩烟身穿淡黄锦衣,头束玉冠,手中牵着身穿大红刻丝小袄的北堂佳期,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亲厚,北堂戎渡弯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笑道:“今日咱们的小寿星打扮得可真齐整。”北堂佳期颈中挂着赤金千叶攒金芙蓉璎珞项圈,肌肤如同奶油一般,端端正正地朝着北堂戎渡行了一礼,脆声道:“……露儿贺爹爹寿。”北堂戎渡喜得亲了女儿一口,柔声道:“咱家乖宝长大了,都这么懂事了。”说着,携了沈韩烟的手,与其一同上坐,又让北堂佳期在旁。 今日既是北堂戎渡十八岁的生辰,同时也是北堂佳期的好日子,因此操办得虽然不算是极尽铺排奢华,却也十分热闹,歌舞如云,且又有角抵戏、找鼎、寻橦、吞刀、吐火、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等等,无一不包,直看得在座众人津津有味,一时间整个荣粹堂欢声笑语不断,席间北堂戎渡见北堂润攸身穿厚厚的小袄,生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逗人,于是便对宋妃道:“……上回本王见聚哥儿已经能自己坐着了,不知道却还有多久才会叫人?” 由于今天乃是北堂戎渡的好日子,因此宋妃一身的打扮也偏向于喜庆的颜色,但她毕竟乃是侧妃,决计不允许身穿大红的衣裳,所以便穿了次一等的玫瑰红遍绣刺金线真罗宫装,与白皙的肌肤相衬,更添丰泽,方才正自袖中微露纤纤十指,在拿着一杯甜酒轻啜,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如同十片瑰丽的花瓣,此时见北堂戎渡问话,便微微欠一欠身,嫣然一笑,精致的柳叶眉若烟霭一般淡淡扬起,明眸善睐,声音温柔地答道:“王爷太心急了些,一般孩子们都是在周岁左右才会唤人,聚儿眼下还小呢。”北堂戎渡拍一拍额头,澹然笑道:“……也是,倒是本王性子急了。”正说着,旁边北堂佳期已牵住北堂戎渡的袖子晃了几下,插口道:“……爹爹,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起玩?”未等北堂戎渡开口,谢妃素手轻轻一拨耳上的孔雀绿翡翠珠坠,露出洁白的手腕间拢着的一串殷红如血的珊瑚数珠,上面颗颗珠子浑圆饱满,又滑又润,红光流转,衬着谢妃明眸顾盼之态,格外婉丽动人,一时只见谢妃红唇润泽,盈盈而笑,柔声对北堂佳期笑语道:“……郡主莫急,总得要小公子长大了,会走路了才行啊。”她口中婉声喁喁说笑着,一双水眸好似清泉一般,流光静静,不胜妩媚,确实是殊色的美人。 谢妃如今嫁与北堂戎渡已经有数年之久,虽然当初是出于两方彼此之间的利益原因,这才嫁入了无遮堡,且北堂戎渡对除了沈韩烟之外的人,基本上都是一视同仁,但毕竟已经在一起相处了几载的时光,兼且谢妃不但美貌动人,性子也还好,素日里对北堂戎渡服侍得体贴又周到,善解人意,因此也渐渐地在北堂戎渡面前得了几分垂顾,此时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便粲然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唇上还残留着浓香的酒液,吐气之间有美酒芳醇的甘甜,含着笑对北堂佳期说道:“……你谢妃娘娘说得是,等聚哥儿再长大了些,才能让你带他玩。” 北堂戎渡对女儿说话之际,一旁的宋妃听了谢妃的言语,那话中的‘郡主’‘小公子’五个字,就如同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搅得涟漪道道散开,宋妃面上虽笑容不改,但涂有鲜艳蔻丹的纤纤玉指却在桌下轻轻数着腕间的蓝田脂玉福寿手钏,北堂戎渡如今虽已是亲王,但也并不是说但凡他所生的女儿,就一定会是郡主,一般说来,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亲王上书请封,第二种便是皇帝赐封,而北堂佳期眼下之所以成为郡君,就是北堂尊越下旨所立,以后北堂戎渡若再有女儿,一旦父亲与祖父都无意如此,那便只是贵女而已,至于世子,更是只有一个,基本上都是由亲生父亲决定,而北堂戎渡却显然并没有上书请封的意向…… 一时思及至此,宋妃不由得下意识地轻轻抚摩着怀中北堂润攸的头顶,或许在有了儿子之前,自己并没有多少格外的心思,只想着过一过安稳日子,但如今儿子既然生了下来,女为母则强,那么无论是为了亲儿的前途还是家族的利益,以后都必须争一争了,想到这里,目光不免朝谢妃所在的方向看去,谢妃眼下没有子女,想必心中定是急的,从前两人情同姐妹,但宋妃知道,自从自己有了儿子,彼此之间就已经生出了隔阂,再也不会是昔日的光景了。 一边牧倾萍坐在席间,眉不画而生翠,只用手轻轻抚摩着缠臂的金环,那足金的黄澄澄的镶翠金环箍在手臂上,就好象是一具枷锁,将她年轻而蓬勃的生命牢系在这偌大的青宫当中,只为了一个连想起来都尽是温暖的身影……牧倾萍冷眼旁观,女人和男人毕竟不同,北堂戎渡同沈韩烟或许并没有察觉到此时两妃之间的微妙气氛,但她身为女子,却能够看得分明,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家族在自己身上所注托的期望?说到底,她与宋、谢二妃都是一样的,只是……想到这里,牧倾萍不由得看向正微微侧首和北堂戎渡说话的沈韩烟,就见青年容色静雅,举止得宜,自与一身锦绣华服的北堂戎渡闲话聊天,气度闲雅从容,那般祥宁的神情,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也能够让人心中平和下来,牧倾萍有瞬间的怔忡,目光轻轻在沈韩烟面上一触,便旋即微微转过视线,只笑盈盈地自顾吃酒,暗中却将手里的绢子轻轻握了一握,嘴角隐隐露出一丝苦笑,无论如何,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做法,只不过有时候,多少也会觉得有些辛苦罢……说到底,再刚硬,再 分卷阅读484 倔强,自己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啊。 一时间百余名舞姬闻歌起舞,调琴鼓瑟之声悠扬不绝,待酒过数巡,在座诸人除了北堂戎渡之外,面上都或多或少地微微染上了醺色,颊生红晕,此时此刻,一片歌舞升平,北堂戎渡慢慢轻啜着杯中的美酒,口中时不时地与近旁的人说上一两句话,但心思却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转到了重重华门深锁之后的皇宫当中,北堂戎渡想,也不知北堂尊越眼下正在做些什么?自己宫中这样热闹,然而如今北堂尊越身为帝王,却并不好因为儿子生辰就过来这里,不知他一个人在宫中,会不会想着自己?……北堂戎渡想到这里,嘴角的笑容也有些迷离起来,想了想,又恢复了常态,既而略倾斜了身子,一面吃酒,一面与旁边的沈韩烟闲话。 直到晚间天色已暗,白日的热闹与喧嚣才算是渐渐泯静了下来,北堂戎渡回宫更衣既罢,又梳洗一番,便召过一个近侍,问道:“……本王昨日吩咐下去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不曾?”那人躬身应道:“回爷的话,方才就都已准备妥当……只是,奴才们虽照着王爷的吩咐做了,但却不知是不是合爷的心意。”北堂戎渡摆一摆手,道:“……拿来给本王瞧瞧。”那人自是应下,不一时,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的扁平攒金祥兽水纹的大盒进来,北堂戎渡打开一看,见那里面的东西虽说做的跟自己吩咐下去的有些差异,但看起来也是卖相极佳,在根本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出入,北堂戎渡见了,也算满意,便重新盖上盒子,命人去准备车马,前往皇宫。 一时到了宫中,北堂尊越正在批折子,身上穿着家常的锦袍,见了北堂戎渡,便扬一扬眉峰,同时手指缓缓在案面上叩击了几下,道:“……朕还以为你不会过来。”北堂戎渡目光停驻在北堂尊越的面孔上,微微一笑,某种特殊的温柔感觉覆盖了心底的自持,口中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没错,但在自己宫里热闹归热闹,可我更想和你在一块儿过。”北堂尊越听了这番毫不掩饰心迹的话,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顿了顿,才不太自然地放下手里的笔,轻哼道:“……朕饿了。”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点头说道:“也对,是该用晚膳的时候了,正好,我这里有东西吃,你尝尝。” 北堂戎渡说着,把手里拿着的大盒子放在一旁的桌上,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小心取出,北堂尊越起身离开书案,走了过来,却见桌上放着一个圆形的物事,一看便知道是糕点之类的东西,但未免也太大了些,因此便眼角微扬,哂道:“什么玩意儿?”北堂戎渡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笑道:“我生辰么,当然要吃这个了。” 二百三十八. 等到风景都看透,你会不会陪我看细水长 北堂尊越在桌前坐下,眼见北堂戎渡从木盒中一一取出十数根只有筷子粗细的蜡烛,挨个插到那块估计将近有水盆大小的糕点上,不觉心中奇怪,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北堂戎渡抬头看了看北堂尊越,笑着解释道:“你看,这蜡烛足有十八支,也就是代表我眼下已经有十八岁……”说着,用火石把蜡烛一一点燃,既而搓了搓双手,笑眯眯地闭上眼,两手合什,片刻之后,忽然眼睛一张,同时鼓起腮帮,用力朝前吹气,直把蜡烛尽数都吹灭了,北堂尊越看着新鲜,眼瞅着北堂戎渡把熄灭的蜡烛一根根拔出来放回盒内,便哂道:“花样还真不少……”北堂戎渡在盒中取出一柄小巧的银刀,道:“这是蛋糕,应该挺好吃的,你尝尝。”一面说,一面慢慢把蛋糕从中切开,割一块放在备好的瓷碟里,推到北堂尊越面前。 北堂尊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东西,试着尝了一口,入口处,只觉得十分松软,且混合着奶油、水果以及甜羹之类东西的味道,说起来滋味儿还挺不错,正值此时,北堂戎渡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一抹,把一大坨的奶油都蹭在了上面,北堂尊越一把按住北堂戎渡的手腕,轻哼道:“……你胡闹什么!”北堂戎渡笑吟吟地道:“不行吗?”话音未落,另一只手也抹了过来,北堂尊越侧头避开,笑骂道:“……混帐,朕才洗过的澡!”北堂戎渡起身缠了过来,贴住北堂尊越就是一通嘻嘻哈哈地缠闹,北堂尊越被他这样近身缠着,饶是连连阻挡,也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抹了好几下,不过最后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把北戎渡给结结实实地制住了,将其按在桌子上,一手拉开北堂戎渡的衣襟,咬牙道:“不老实的东西,朕让你闹个够……” 北堂戎渡身上层层的锦衣被剥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胸膛,北堂尊越用手在旁边蛋糕上捞起一大块奶油,便往那身子上抹去,北堂戎渡被男人按住,一时挣脱不得,只能不住地扭动着躲避,口中告饶道:“爹,你饶了我,我知道错了……哈哈……痒……”北堂尊越哪里啃听,只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在北堂戎渡身上划着,把个白玉一般的胸膛上弄得全是一道道的奶油。 父子两人这般嬉闹了一时之后,北堂戎渡就有点儿累了,因此便躺在桌子上,微微喘息着,口中道埋怨:“我好好儿的新衣裳,今天才穿上身的,就叫你给弄脏了……”北堂尊越闻言,轻笑着道:“……活该。”北堂戎渡哼了一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北堂尊越,说道:“喂,我好心拿这蛋糕过来,是要给你吃的,又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用的……浪费好东西。”北堂尊越双目微敛,缓缓说道:“……朕又没说不吃。”语毕,低头便将北堂戎渡喉结上沾着的一块奶油舔去,舌尖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北堂戎渡一开始还痒得直想笑,但等到胸口的一点晕红被含住时,脸便腾地一下红了,伸手就去推北堂尊越的头:“谁叫你这么……喂,难受死了!” 北堂尊越嗤嗤一笑,道:“……真的难受?胡说八道。”一面扯脱了北堂戎渡的腰带,把那裤子整个剥了下来,露出白生生的下体,北堂戎渡咕哝道:“弄得我身上黏乎乎的,待会儿还得洗……”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北堂戎渡胯下的分身,道:“罗嗦。”北堂戎渡略略吃痛,一手捂住下身,不满地皱眉道:“干什么你,这里也是能乱捏的?要是捏坏了怎么办,你又赔不了。”北堂尊越‘嗤’地一下笑出声来,揶揄道:“好罢,给朕看看,把你捏坏了没。”说着,俯身对着少年胯间性器吹了吹,北堂戎渡尾椎处一个激灵,本能地夹起大腿,道:“……又不是烫着,你吹什么?”北堂尊越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右侧,道:“哪来这么多话,叽叽喳喳个没完。”说着,右手虚握住那绵软松懈的分身,开始若有若无地轻轻揉搓,北堂戎渡闷哼一 分卷阅读485 声,皮光肉滑的两条大腿一下子便绷紧了,北堂尊越知他得趣,便笑了笑,故意道:“……挺舒服?”北堂戎渡瞟了男人一眼,忽然扬眉一笑,道:“没有用嘴舒服……”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不由得骂了一句:“……得寸进尺的混小子。”说是这么说,却果真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张口将那碍物含住,北堂戎渡顿时只觉得自家被什么湿热柔滑的所在包裹住,慢慢蠕动吸吮起来,猝然之间不由得腰身一挺,‘哈’地一声呻吟出声,既而一手抓住桌沿,催促道:“快一点儿……”北堂尊越以手轻柔抚弄着儿子那已经开始有所反应的根部,拿出手段仔细磋磨,同时口中百般挑逗撩拨,未几,嘴里性器开始敏感地渐渐胀大,北堂尊越将其吐出来,就见那东西湿漉漉、颤巍巍地挺起着,居然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模样。 北堂尊越被引得失笑,然后伸手握住根部,探出猩红的舌尖,对着柱身转着圈儿地舔润几下,既而柔缓地吮吻着顶端针尖大小的铃口处,北堂戎渡有些难禁,原本合起的双腿下意识地微微箕张,喉间亦有时高时低的呻吟声冒出,腰身微抬,毫不客气地向父亲索求更大的快乐,北堂尊越灵活的舌头慢慢蠕动,眼见着北堂戎渡那小腹下面的玩意儿在他手法高明的挑逗下,顶端已经开始淌出几许晶亮粘连的液体,显然是动情了,北堂尊越暗自好笑,故意从旁取了蛋糕,抹在北堂戎渡的大腿、小腹、分身以及腰侧等位置,然后自己便一一舔吃过去,北堂戎渡身上被这么撩拨着,也说不清楚是舒服还是别扭,口中轻哼几下,微微抬起上身,张开双臂搂住北堂尊越,唇舌纠缠过去,与其接吻,北堂尊越自然十分迎合,一面两手往下环住儿子光溜溜的屁股,把他从桌上整个儿抱起来,走到床前,两人一同倒在了上面。 一时北堂戎渡被父亲挑弄得泄了一次身,仰面躺在床上喘气,北堂尊越此时也已经情动如火,遂一手解开长裤,将怒挺的那话抵在北堂戎渡的股缝间,不住地缓缓摩擦,北堂戎渡一惊,随即紧紧拢起双腿,推北堂尊越的肩头道:“不行……”北堂尊越方才与心爱之人贴身狎戏了许久,怎么可能不被逗起火来,此时腹下已是胀得隐隐生疼,不得不发,于是按住北堂戎渡推拒的双手,吐息炽热,只噙了北堂戎渡的耳垂,暗声道:“……乖孩子,许朕一回,嗯?”北堂戎渡想起前次几乎死去活来的那番遭遇,一时连头皮都麻了,坚决道:“不行……我不想,你会把我弄死的……”北堂尊越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奈何北堂戎渡却态度强硬,极力拒绝,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面上隐隐有惧骇之色,想起初次将少年弄出的惨状,心下已自软了,知道他对此事已经生出畏惧,因此不忍勉强,但这即将喷涌的欲火又不能不导出,北堂尊越松开身下赤裸的北堂戎渡,自己坐起身来,对外沉声道:“……来人,进来伺候。” 片刻之后,一阵有序的脚步声便已临近,五六名内侍手捧盆巾玉梳等物,快步走到床前,一队美貌宫女则用托盘盛着衣物,跟在后面,众人眼见殿中的旖旎气氛,却全都目不斜视,只当作不曾看见,北堂尊越用目光在诸女当中随意一扫,然后一手扯过其中一个最妩媚可人的,几下剥了裙子,就站着交合起来,草草在其体内泄过了火之后,便推开那宫女,转过头看向正裹着毯子躺在床内的北堂戎渡,俯身拍一拍儿子的脸颊,道:“……好了,起来收拾一下。”北堂戎渡没说话,掀开毯子起身下了床,一旁忙有内侍拿了毛巾浸在盆内温热的玉兰花汁中,拧净了为北堂戎渡细细擦身,同时又有宫娥取了玉梳,替他慢慢梳理凌乱的长发。 未几,北堂戎渡被人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袍,手里拿着热毛巾闷着脸,坐在床沿上,过了片刻,才将毛巾扔到一旁内侍捧着的水盆里,抬起头说道:“……我饿了。”此时北堂尊越正让两个内侍替自己整理着腰带,闻言,瞥见桌上的蛋糕还剩了差不多一半,便叫人拿过来,放到床边,低声对北堂戎渡笑道:“既然这样,正好这东西还剩下不少,那就别浪费了。”说着,抬手示意在场的其他人都退下去,自己则在北堂戎渡的身旁坐了,与对方慢慢分吃了剩下的蛋糕,一时吃罢,北堂戎渡自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嘴角沾着的些许食物残渣,又静了片刻,才忽然开口说道:“嗯……你生我的气了吗。”北堂尊越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挑眉疑惑道:“……什么?”北堂戎渡摁一摁大拇指上戴的翡翠扳指,眉宇平静道:“我是说,刚才我不肯让你碰,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挺过分的?” 北堂尊越听了这一通话,不由得哑然,既而突然间失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事。”说着,已用右手食指在北堂戎渡线条优美的下巴上微微摩挲了一下,柔声说道:“……上回都是朕不好,把你给吓着了,你现在害怕这个是正常的。”北堂戎渡似乎有些不太适应此时北堂尊越这样的温柔,因此掩饰性地微微咳嗽了一声,一面拨开了北堂尊越的手,北堂尊越见状,却又勾起北堂戎渡的一络漆黑头发,在自己的指腹上捻了一捻,然后故意调笑道:“……怎么,害臊了?朕以前可不知道,你的面皮居然这么薄,嗯?”北堂戎渡没答话,却正过脸来,一双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北堂尊越被他看得狐疑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已经倾过身来抱住了他,把下巴搁在北堂尊越的肩头,道:“爹,我忽然很想和你在一块儿……”北堂尊越好笑地敲了敲北堂戎渡的脑袋,道:“难道现在不就是这样?” 北堂戎渡用双臂搂着父亲的腰身,闷闷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忽然很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吃饭,洗澡,睡觉,处理公务,练武,读书……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一起。”北堂尊越顿了顿,面上若有所思,就听北堂戎渡继续说道:“……可惜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夫妻,也不会像这样总在一起的,何况是父子……你自己住在宫里是不是很闷呢,我只能尽量常常进宫来看你,却不能跟你一直住在一处的。”北堂尊越听了这一番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有欣慰,也或许有感慨,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但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却觉得自己大概也是会有心头柔软的一面罢……修长的手指插在少年背后的长发中慢慢梳理着,北堂尊越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间笑了起来,低声道:“……果真是长了一岁了,知道孝顺朕了,这么嘴甜会哄人。”北堂戎渡把脸埋进男人怀里,咕哝道:“谁哄你了……” 北堂尊越轻声笑了一 分卷阅读486 会儿,一面心满意足地抱着北堂戎渡,道:“真这么想和朕一直在一起?”北堂戎渡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显得太黏人了些,不由得就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听了这话,便微微赧然地点了点头,含糊应了一声,北堂尊越捧起他的脸亲了一下,笑道:“……其实说起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等以后第三代皇帝即位,朕和你就可以闲下来,到时候天下之大,到哪里逛逛都好。”北堂戎渡没说话,静静伏在北堂尊越怀里,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样啊……”他口里这般应付着,心中却在想,果然,自己和父亲都是权力欲望如此强烈的人,天生就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液,谁也不会放弃某些东西,他不会,而他,也不会,即便是誓言,也要为欲望让步,总有一个前提……北堂戎渡这样想着,一时间竟是有些怔了。 二百三十九.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转眼间新年既过,不久之后,天气也逐渐开始不再像先前那般寒冷。 这一日下了早朝之后,北堂戎渡便换了一身劲装,陪着北堂尊越去了练武场之中打靶,彼时天气十分晴朗,即便是略有些风,也显得不那么凛冽了,北堂戎渡领子上缀着的雪白狐狸毛柔柔地被风拂动起来,轻蹭着北堂戎渡的脸和脖子,就如同幼儿软嫩的小手在上面轻轻地抚摸,北堂戎渡从侍从手里接过防止弓弦勒伤手指用的象牙扳戒,套在右手的大拇指上,扭头对身旁的北堂尊越笑道:“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使弓的时候,就射得脱靶了,直被你骂了半天的笨蛋。”北堂尊越微微抬了一下眼角,着一身绛色锦袍,两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线绣出龙纹,面上似笑非笑,闻言,拿起一旁侍从呈上来的铁弓,先略试了试弓弦,然后右手一扯,便轻易地将其拉成满月状,气定神闲,同时随口说道:“……是么,朕可不记得这些事情了。” 话音未落,只听‘嘣’地一声弓弦暴响,仿佛瞬时间撕裂了空气一般,就见一根黑色箭矢恍似流星,直接就命中了三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同时更是将其一箭射得穿了,整个的箭身都从另外一头赫然穿透了出来,将靶子射出一个圆圆的小洞,北堂尊越此时手中所用的乃是实打实的八石的强弓,一般来说,五石硬弓寻常人莫说开得,便是能拉出个半弓就算了不得了,能开五石弓的人,双臂总要有数百斤的力气,而至于八石乃至十石以上的,其实已经算是床弩了,彼时北堂戎渡在侧取了箭来,笑吟吟地道:“……骗人,你肯定都还记得呢,却哄我说忘了。”说话间,发力一扯弓弦,把弓拉成满月,待略微瞄准靶心之后,便将箭矢直射出去,只听‘啪’地一声,箭头正中红心,但却因力道太大,炸了靶,将木靶子击得粉碎。 北堂戎渡眼下所用的弓箭乃是与北堂尊越手里的一模一样,之所以这样炸了靶子,便是因为八石的强弓所发出的力量太强些,而北堂戎渡控制力道的娴熟程度还比不上北堂尊越的缘故,北堂尊越见状,朝北堂戎渡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道:“……你拉弓的时候太过用力了些,箭术之道,在于手臂轻舒,上身蓄力而待,你射箭的时候再放松些心神,便能得箭术之要了。”北堂戎渡讪讪一笑,道:“没办法,你明知道我的箭法只是一般,都怪你小时候总爱骂我,一脱靶就把我教训得狗血淋头的。”北堂尊越笑骂道:“……你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旁人跪地求朕去骂一句,朕都不屑去理,当初用心教导你,倒还被抱怨上了!” 北堂戎渡一侧头,右耳垂上的翡翠坠子便轻轻拍着脸颊,感觉冰凉冰凉的,嘴里笑着说道:“……你是我爹么,不教导我,还想去教导谁?不过我现在教佳期习武的时候,可从来没骂过她,更别说打了。”北堂尊越重新取了箭,挽弓射出,闻言嗤道:“……废话,若是个儿子也就罢了,可你敢打骂朕的孙女一下试试?”北堂戎渡听了,便半真半假地叫起屈来:“爹你也太偏心了些,想当初我还小的时候,你对我都没有这么好……”同时已开弓,射箭,收势,一气呵成,旁边北堂尊越低低一笑,却略微倾过身来,在北堂戎渡的耳边轻声说道:“……这就吃醋了?朕向来都把她当作你和朕两个人的骨肉,自然要多疼她一些。”北堂戎渡转过脸来,隐约有些不太自然的模样,口中微微咕哝道:“你这脸皮可真厚……”北堂尊越闻言,不免哈哈大笑,北堂戎渡身体修长如鹤,眼如星海,用手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铁弓,然后侧头瞧着北堂尊越,笑道:“……这弓可不怎么样,我记得你那里有一把倾日弓,给我好不好?” 北堂尊越挑一跳眉,轻哼道:“……你还有点儿出息没有,总惦记着朕手里的好东西。”北堂戎渡闻言,不知就想到了什么,遂神情淡淡地抚摩了一下手上的象牙扳指,似笑若无地道:“小气,你是我……爹,不给我给谁?莫非要留着以后给哪个儿子不成。”北堂尊越啼笑皆非,重重按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肩膀,道:“……朕不过随口说上一句,你就有十句在后面等着。”说着,挽弓又射了一箭,口中道:“好了,还做出这么个模样来给谁看,凭朕什么心爱的东西,只要你来讨,什么时候不给你了?”北堂戎渡听了,这才转嗔为喜,北堂尊越见状,无奈而笑,伸手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发,道:“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我大庆朝以武开国,定鼎天下,虽然少不得文治,但武风也总是不能落的,佳期那里,你把她教导好了。”北堂戎渡点一点头,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虽说佳期是个女子,但也未必就不如男儿了。” 两人在靶场演练了一会儿,后来见时辰已经不早,便收拾了一下,一同回去,待途经永和园时,见此处的山茶花已经开了,花繁艳美,亭亭可爱,北堂尊越指了指一株其大如盏的玉白山茶,道:“……朕记得你喜欢这种花。”北堂戎渡目光一闪,朝山茶旁边的一处抬了抬下巴,笑道:“其实我更喜欢那个……可惜现在还不是花期呢,开不了。”北堂尊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原来是一片彼岸花,就听北堂戎渡继续道:“这曼珠沙华听说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不知道是真是假?”北堂尊越哂道:“……鬼神之说,不足为信。”北堂戎渡倚在汉白玉栏杆旁,娓娓说道:“……佛经上说过,这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不过现在还得再等一阵,才能看见。” 北堂尊越见状,想了想,忽然笑道:“这有何难,朕是天子,一令之下,任它什么花也得开了。”说着,命人去取了大锅木炭等物过来,不一时,东西就已备好 分卷阅读487 ,一群太监在满园的彼岸花旁边架起铁锅,舀上清水,下面点上木炭,未几,锅里的水开始沸腾起来,漫出湿暖的水雾,北堂尊越一手按在北堂戎渡肩头,道:“……走罢,跟朕先去吃饭,等下午再过来。” 一时两人回到乾英宫,用过午膳,又小睡了一会儿,北堂戎渡正酣睡间,却被北堂尊越摇得醒了,只听北堂尊越笑声低沉,道:“……起来,朕带你去看好东西。”北堂戎渡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迷迷糊糊地便被北堂尊越扯着走,等到了永和园,那里面的铁锅木炭等物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此时四下无人,满园中竟已是花团锦簇,芳卉吐蕊,不但是那彼岸花全都开了,片片殷红似血,就连其他还没到花期的各色花朵也已尽数绽放,满目所见,当真是繁花如锦,芳菲烂漫,却原来是花儿受了热气的烘焙,提前开放。北堂尊越眼见身旁北堂戎渡面露惊喜之色,不由得也有些得意,伸手搂北堂戎渡在身前,把少年整个人都裹在怀里,道:“如何?” 北堂戎渡感受到从父亲胸口散发出的温热之气,遂展颜而笑,轻声道:“好看得很……”一面说,一面用手揽住北堂尊越笔直的腰身,双目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忽然就开口道:“……你以后,也会为其他人这么做吗。”北堂尊越失笑,抬手用力弹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门儿,道:“朕就那么像是三心二意的人?”北堂戎渡吃痛地揉了揉额头,抱怨道:“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干什么打人……”北堂尊越笑骂道:“谁叫你竟然敢不信朕!” 北堂戎渡也笑了,张开两条匀长的胳膊,环抱住了北堂尊越,去体味对方身上的那股一熟悉的气息,他这样略略紧拥着北堂尊越的身体,蔚蓝的凤目中隐隐闪现过一丝几不可觉的爱慕之色,心想,北堂尊越对自己的这份用心,不用太多,只需十成里面分出一成来,想必就能够让无数人趋之若骛,这个人是天子,是帝王,只要他想,天下间的所有人、物,就都会任其取用……北堂戎渡想,或许自己从前之所以没有足够的热情去对待情爱之事,其实原因只是因为他虽然遇见了许多似乎合适的人,但却没有发现最正确的那个一直就在身边而已。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摩挲着北堂尊越的背--这个男人是他的,是他一个人所独占,只属于他北堂戎渡一个人,他绝对不允许有什么人对北堂尊越生出企图和幻想,更不可能接受北堂尊越移情别恋,爱上其他人,半点也不行,因此他会牢牢抓住北堂尊越的心,攥在手心里,不许别人染指……此时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感觉到了北堂戎渡的异样,于是便略略低一下头,道:“……怎么了?”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道:“什么?”说着,便微微抬起头来,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吹弹得破的雪白脸颊上染着淡淡的健康红晕,密长的睫毛掩住蓝眸,双唇若丹朱一般,一时间不知为什么,就突然生出一种想要重重吻下去的冲动,在这一瞬,北堂尊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不仅仅是朕的儿子,同时也是朕的男人,是朕的妻子……身体本能的反应比思想更快一步,北堂尊越双手按住北堂戎渡的肩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便已经在那薄薄的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北堂戎渡虽然不太清楚这是怎么了,但也仍然把北堂尊越的腰搂得越发紧密,柔软的唇舌顺从地迎合了起来,待一时唇分,两人互对着凝视了一会儿,忽然间就相视一笑,彼此心思各自不同。 直到下午,北堂戎渡才返回自己宫中,一时更衣既罢,便带人去了琼华宫,沈韩烟正在拿鱼食喂水晶缸里的鱼,一身云白的家常锦衣,足蹬丝履,黑发在脑后系成一束,意态悠闲,见了他来,便擦了擦手,起身迎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北堂戎渡舒臂让侍人帮着自己脱了外氅,露出里面的一色湖绸黑衣,笑道:“今天二月十二,是你生辰,自然要早一些。”沈韩烟淡淡一笑,道:“你还记得?”北堂戎渡额间勒着绣金线黑纹锦抹额,越发衬得肌肤如雪剔透,伸手接过旁边宫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一下手脸,一面闷声笑说道:“……二月十二是百花诞辰,和你生日向来是同一天的,怎么会忘?虽然你不喜欢铺张,连个席面都不摆,但我也总有东西要送你,算是礼物。”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匣,递了过去,沈韩烟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用鹅黄缎子包着一枚白玉鱼龙长青扳指,仔细看去,上面还刻着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烟’字,遂笑道:“……你有心了。”说话间,已将其套在了左手的大拇指上。 北堂戎渡抓了一把鱼食,往水里撒去,引得里面的几尾小鱼争先恐后地来抢,正看得有趣之际,却见沈韩烟从身后将他微微环住,轻笑道:“你身上似乎有汗气。”彼时一众侍人已经见机退下,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扭过头道:“可不是么,上午跟父亲打了好一阵的靶呢。”刚说完,沈韩烟却是在他唇上亲了亲,北堂戎渡笑道:“你这是在偷香?”沈韩烟俊容间掠过一丝红晕,但仍然含了得宜的笑色,款款道:“……愿求云雨。”北堂戎渡用手在青年的下巴上戳了一戳,揶揄而笑,道:“我记得当初咱们才好的时候,但凡我要跟你行那档子事,你就害羞得紧,如今却自己都会来寻我了。”沈韩烟淡笑绵连,微笑道:“……那时候我才多大。” 当下两人缠绵一番,待得事毕,北堂戎渡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松开了紧扣在沈韩烟腰部的手,沈韩烟白玉也似的身体间清汗细细,坐在北堂戎渡身上,汗水将黑发与肌肤粘连在一起,眉宇微蜷,显然是有些累了,平坦的小腹上还残留着一片鲜艳的晕红,双眼微闭,北堂戎渡见状,扶着青年汗津津的腰,道:“……怎么,还是弄疼了你么?”沈韩烟微微睁开眼,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来,低声道:“还可以,不是很难受……”说着,俯下身来,轻轻亲吻北堂戎渡的胸膛,北堂戎渡只是笑,手指插在青年乌黑的发丝当中,缓缓摩挲,过了一会儿,沈韩烟抬起头,伸手从枕边取了锦帕,给北堂戎渡擦额了擦头上的薄汗,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潮红已退的俊美面孔,北堂戎渡亦有所觉,于是笑道:“……嗳,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沈韩烟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只迟疑了片刻,然后就微笑道:“……还要吗。”北堂戎渡:“算了罢,你身体向来就不怎么太结实,再来可是就要吃不消了。”沈韩烟抚一抚北堂戎渡的脸颊,道:“没什么,我虽然不喜欢与男子亲密,不过若是和你的话,却是没关系的。”北堂戎渡看着沈韩烟恍若有情的面容,轻 分卷阅读488 叹一声,道:“韩烟,你这么在意我吗。”沈韩烟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北堂戎渡似乎早已经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因此淡淡笑了笑,轻声说道:“韩烟,你喜欢我,是因为当初我从父亲那里带你回来,让你读书习武,对你很好的缘故么?” 沈韩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不是的。”说着,凝视着北堂戎渡璀璨如星的蓝眸,缓缓道:“北堂,或许我对你动心一开始确实是出于这个原因,但如今我待你好,却跟这些已经没有太多关系,据我想来,感激与情意应该是不一样的,完全不同……”说到这里,沈韩烟不知为何,就忽然想到了当年第一次的相见,想到小时候彼此嬉闹时的快乐,想到大婚当日那个沉醉的夜晚,想到许许多多的往事,他知道,如果没有了北堂戎渡,自己的整个人生就再也不会有丝毫的快乐可言,或许他并不奢望北堂戎渡会如何深爱自己,但心底却也还是希望,他沈韩烟对于北堂戎渡来说,总是特别的,在这个人的心里,总有他的位置,也许人就是这样,在一开始时,总是期盼得很少,可是当得到一些的时候,往往就想要更多了……只不过,纵使他如今再如何深爱北堂戎渡,但却依然有所保留,有所欺骗,有所选择。 思及至此,沈韩烟一时有些默然,北堂戎渡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但他说的却是另一方面,目光凝定地看着青年,道:“韩烟,情爱虽然重要,但我不希望你被这些所左右,若是年少不知事的时候,自然这没有什么,但如今既已是起家立业之人,那么就不应该把这些看得太重,做小儿女之态……我辈中人,言则号令一方,起则拥兵万千,一言一行,都能左右万人身家性命,与之相比,那些儿女私情,你不必把它看得太重。”沈韩烟听到这里,心中不觉一颤,尽管彼此眼下还以最亲密的状态连在一起,但他看着北堂戎渡淡淡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心下就忽然涌起一股怅惘之意,他知道自己很了解北堂戎渡,但此时当真听对方说出来,却仍然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失落,或许北堂戎渡说的是对的罢,可是他却做不到这些,他只知道两人之间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笑容,哪怕经过了多少年,也一定还会是清晰可见,情爱之事,若是当真能够这般操纵自如,那可还会是真情实意么?想到这里,一种无法形容的滋味,一瞬间就淡淡袭上了心头,世间变幻之事,也许莫过于此。 未几,北堂戎渡已经睡着了,沈韩烟躺在他身边,静静看着那年轻的容颜,过了一会儿,沈韩烟披衣下床,步履有些异样地朝着远处的书案走去,只这么一动,顿时一股热流便从体内淌了出来,粘稠的红白之物顺着光滑笔直的大腿慢慢蜿蜒下去,但沈韩烟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只走到书案前,取了纸笔,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去看床上熟睡的北堂戎渡,在这一刻,沈韩烟想起数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下午,同样是他的生日,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北堂戎渡和他一起坐在窗外廊下的栏杆上,看着几株正刚刚绽苞的桃花,那时候天气很晴朗,廊下的两只相思鸟唧唧喳喳地叫着,没有风,北堂戎渡对还是少年的他说,我会一直待你好。 沈韩烟垂下眼帘,开始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那人曾经答应过,不会伤害北堂戎渡,可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沈韩烟想,北堂,或许就像那人说过的一样,我们两个从前越是相好,日后就越是势成仇寇,你有多看重我和你之间的情分,以后就会有多么恨我,不过,我们总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 二百四. 敲打 三月,春光初起,草长莺飞。 上书房中,议事既罢,十余名大臣便躬身告退而出,只余北堂戎渡一人还留在当地。 初春的风中除了草木的清新之气以外,尚且还有些料峭,北堂戎渡把窗一一关了,回首见案头奏折摊放着,北堂尊越正向后靠坐在龙椅间闭目养神,便笑了笑,走过去从案头拿起一只精巧的玛瑙小盒子,打开用小指自里面挑出一些淡绿色的膏状物,然后便站在北堂尊越身后,蘸着膏体用手指为对方轻轻揉搓着两边的太阳穴。 北堂戎渡的手法很好,力道拿捏得不轻也不重,北堂尊越似乎觉得很舒适,因此微眯了双眼,抬起手搭在北堂戎渡的手腕上,低声笑道:“……给朕身上也这么按一遍,嗯?”北堂戎渡闻言不觉微笑,虽听了这暗含着挑逗之意的话,却只当作不知,轻哂道:“我又不是应该伺候你的人,才不做这种粗活儿,你找别人去。”北堂尊越在他腕上捏了一把,笑骂道:“你个不孝顺的小子,叫你给朕做点儿事,你就推三阻四的。”北堂戎渡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道:“那么,我应该说‘儿臣遵旨’么?”北堂尊越挑一挑远山眉,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你要是想这样,当然也行。”北堂戎渡‘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道:“算了,敬谢不敏。” 两人轻松闲话了几句,一时有内侍送上点心来,北堂尊越拿起一块吃了,看着一旁正捧起一盏栗子乳羹慢慢喝着的北堂戎渡,然后伸手从案头取来一道密折,放到北堂戎渡面前,道:“……你自己看看。”北堂戎渡一愣,看了北堂尊越一眼,略觉意外地‘嗯?’了一声,然后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一手端着装甜品的碗,一手打开那道密折,低头细细看去。 未几,北堂戎渡脸上的颜色已经渐渐阴了起来,这道密折中所写的,乃是北堂戎渡麾下人私自运贩私盐的实据,说起来,北堂戎渡如今早已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具体如何,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清楚地知道他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大的力量,而要养这么多人,一年所要耗费的钱财,实在是个大数目,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怎么可能?从前他不曾因此依仗无遮堡的财力,后来更是没有一分银子是从国库里拨出来的,全靠自己,否则一旦沾染了朝廷的钱物,户部等各部立刻就有理由插手他座下各项事宜,以北堂戎渡的性子,怎么可能允许发生这等事情?他自当初离开无遮堡以后,便逐渐建立起自己的生意网络,经过多年的经营发展,尤其是北堂尊越登基之后,更是进一步打开局面,只说他如今麾下的生意遍布天下,也不为过,如此,有足够的钱财,他的根基就越发牢实,可以死死地控制住手里的一切力量。 而如今,大庆朝既建,朝廷自然便要设置诸多税种,除了田产徭役一类之外,一些如茶、酒、船舶等物,也要征税,至于某些特定之物的流通,更是把持在朝廷手中,比如实行盐铁专垄,设官署掌管盐政且征收盐税,这就是极重要的一项,且一向看管 分卷阅读489 得很严,有专司负责,因此如今贩卖私盐,已是实打实的重罪……北堂戎渡此时脸上阴晴不定,心下刹那间有千百个念头划过,片刻的转念之余,却突然间只听‘啪’地一声,已将手里的碗重重放在书案上,震得碗里还温热的栗子乳羹都溅出了些许。 北堂戎渡紧抿着薄唇,先前他已经吩咐谷刑,叫人把下面的贩盐运盐之类生意都给清断了,但没想到还有人私下如此行事,其实这种事情也不算奇怪,上面虽有命令传下,但人心毕竟不可捉摸,贩盐生意利润极高,北堂戎渡偌大的家业,底下有什么人偷偷私自行事也是正常,但现下被人暗中捉住了形迹,且又报到了北堂尊越手里,这分明就是在北堂尊越面前,狠狠打了他北堂戎渡的脸! 北堂戎渡心中怒极,那等森然之气冷冷凝在眉心之间,仿佛山雨欲来一般,久久不散,恨底下人让自己在北堂尊越眼前落了面子,便在此时,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笃笃’轻叩在案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北堂戎渡脸上的每一丝变化都未逃过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北堂尊越又取了一张奏折,递到一旁北堂戎渡手中,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淡淡说道:“……这是昨天呈上来的,你自己看。”北堂戎渡面上沉静,只眸光微微一动,拿过折子展开一看,不过须臾,就已是脸色越发地冰冷起来,原来却是御史弹劾青宫门下圈占民田之事,北堂戎渡一把将那折子掼在案上,大怒道:“……这帮子狗奴才!” 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恼火不已,便微微揉了一下眉心,双眉舒展开来,似是有疏懒之意,宁神静气地随口道:“……好了,用不着发火,这弹劾的折子朕已将其留中不发,你回去约束一下自己的奴才,叫他们长长记性就是了。”北堂戎渡知道北堂尊越今日之所以提前将东西给他看了,是在给他擦屁股,在大臣们面前为儿子留面子,省得朝堂上被揭出来,北堂戎渡脸上不好看。此时北堂戎渡点点头,心中微觉触动,面上多少有些愧色,于是道:“……是我一时疏忽,纵了这帮奴才。”说着,面沉如水,拿帕子将刚才溅在漆黑大案上的栗子乳羹擦拭干净,道:“这些人既是不给我长脸,那么,我也不要不听话的东西,就统统拉到刑部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罢。”口中这样说着,却知道北堂尊越虽说让他回去约束奴才,给他留面子,但自己在这时却不应该恃宠生骄,总需表明态度才好。 一时此事暂且搁下,父子两人也没有再提,一同回到乾英宫,等到中午一起用过饭,北堂戎渡便陪北堂尊越一起午睡,半晌,眼见着北堂尊越已经睡熟了,于是北堂戎渡便轻轻起身,下床披了外衣,走出内殿,待出了乾英宫,唤来一直等候着的谷刑,将袖中揣着的两道折子掷到对方怀里,冷冷说道:“……自己看。”谷刑略略看了一遍,随即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失职,请爷责罚。”北堂戎渡看了他一眼,神情森然道:“虽说认真算起来,和你没多大关系,但也不是一点儿错没有……回宫之后,自己去领五十藤杖。”说罢,一甩衣袖,冷笑道:“……至于这些犯事给我打脸的狗奴才,给我统统捆了,先一顿乱杖打去半条命,再给我拖到刑部!”谷刑领命,一时便出宫了结此事。 北堂戎渡站在当地,微微敛眼,不发一语,北堂尊越今日之举,在为他收拾局面的同时,其实也未必没有几分敲打他的意思……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目光微动,吐出一口浊气,也不立刻就回青宫,反而准备去御花园散散心去。 此时既是初春,虽不能说是百花齐放,却也杨柳抽绿,娇花吐蕊,到处都是绿树连绵,丝垂翠缕,水亭台阁,点缀其中,北堂戎渡眼望美景,思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其实这后宫当中,但凡成年的皇子,无诏不得私入,但北堂戎渡受宠信之深,众人皆知其在这皇宫大内,随时可以出入,有如无人一般,因此偶尔路上遇见几个嫔妃,诸女也并不以为异。 越午时分,艳阳蓬勃洒落,风过处,满眼疏朗,顿觉身心俱畅,北堂戎渡身后跟着五六个太监,在太清湖附近赏玩了一番,正准备命人去取了钓竿鱼饵,在湖边钓鱼之际,忽见远处一名宫装女子身周拱围了几名侍女,一路赏花玩笑,北堂戎渡见了那女子的模样,面上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几不可觉的冷笑,未几,那女子不经意间也见到了北堂戎渡,顿时笑容一僵,但此时却也已经不能避开,因此扶着身边宫女的手,慢慢走上前来。 就见这女子身穿淡紫色宫装,云鬓风鬟,妆容极为美丽,琼鼻雪腮,肌肤如玉,眉目清淡且精致,整个人就像是一朵枝头的娇花,纤柔孱弱,我见犹怜,说不出地动人,宽松的衣裙下但见腹部微隆,一只玉手轻轻拢在上面,正是那于丹瑶,北堂戎渡的目光在她小腹上一扫,眼中已浮现出一丝意义不明的晦色,随即就又恢复了寻常的姿态。 于丹瑶身边服侍的宫人虽然不曾见过北堂戎渡,但此时眼见面前的年轻男子身穿蟒袍,发束金冠,面目形容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便知道这应该就是楚王北堂戎渡了,一时于丹瑶暗暗抿了抿朱唇,广袖遮掩下的纤手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手心里的绣帕,微微欠身道:“……见过王爷。”北堂戎渡神色淡淡地看着于丹瑶,目光在对方的肚子上停了片刻,心中感觉很有些不舒服,忽然对左右道:“这人是哪个?”旁边一名太监忙躬身应道:“……回王爷的话,这是椒沅殿的于容华。” 于丹瑶见北堂戎渡明明认得自己,却偏要这样问起,面上虽不显,却微微垂下眼帘,露出一派柔顺之色,北堂戎渡听了那太监的话,轻轻‘哦’了一声,但转眼间就忽然双眉一扬,冷冷说道:“……原来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容华!本王见这做派,还当是什么高品级的嫔妃,这等拿大!”说着,细细打量了于丹瑶几眼,不觉微微扬唇冷笑,抚一抚手腕道:“本王乃是一字亲王,超一品爵,你一个从五品的容华,见了本王,也不知道行礼?谁教你的规矩!” 这于丹瑶乃是从五品的容华,而北堂戎渡是爵位超一品的亲王,两人见面之际,于丹瑶若严格按规矩来说,确实要向北堂戎渡请安,但她乃是北堂尊越的后宫嫔妃,品级虽然不高,但也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北堂戎渡既是皇子,一般来讲,并不会当真要父亲的女人向自己行礼,更何况眼下于丹瑶还有了身孕,可此时北堂戎渡一定要认真追究起来,那也没有办法,因此于丹瑶只得扶着身旁宫人的手,慢慢屈膝道:“……嫔妾给王爷请安。” 北堂戎渡见她微微咬唇低着头,知道此女虽然外表柔顺,但自己毕竟杀 分卷阅读490 了对方的亲弟弟,这于丹瑶不记恨才怪,他今日原本心情就不好,此时见了于丹瑶身怀有孕的模样,心中吃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老子的女人,做儿子的总归是不好动的,因此也没开口让她起身,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审视着于丹瑶,待视线移到此女的肚子上时,嘴角的笑意似乎渐深,但却是毫无温度可言的,眼下于丹瑶屈膝蹲身一时,毕竟是有了几个月身孕的人,有些吃不住劲,秀眉渐蹙,她身边服侍的宫人见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爷,容华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身子不便,王……” “……给本王掌嘴。”北堂戎渡缓缓一抬眼角,打断了那宫人的话,既而慢条斯理地道:“本王没问你话,小小的宫婢,也敢多嘴?”一旁于丹瑶见此,既惊且惧,知道北堂戎渡存心找茬,但又绝不敢当面怎样,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太监上得前来,对着自己的侍女就是几个响亮的巴掌,北堂戎渡见于丹瑶面上虽无忿恨之态,只一味地柔弱惊惶,但眼中却极隐蔽地闪过一丝厉色,遂心中冷笑,把当初那‘留子去母’的心思更加坚定了几分,不过他毕竟心中顾及着北堂尊越,知道自己若是明面上坏了这于丹瑶肚子里的孩子,北堂尊越虽然不会当成什么大事,但哪怕多少会有生出一丁点儿芥蒂的可能,北堂戎渡也是不愿意的,因此北堂戎渡又扫了面前的于丹瑶一眼,便道:“……起来罢。”说着,又对身旁一个太监吩咐道:“传本王的话,待会儿选一个老成些的管事嬷嬷来,今天好生教一教于容华宫里的规矩,免得不知道上下高低,也带歪了这肚里本王的弟弟妹妹。” 那太监答应一声,即刻便已前去准备,北堂戎渡此时也已经没了继续游逛的兴致,甩手便带人走了,于丹瑶眼见他离开,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二百四十一.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春分时节,正是草木吐绿抽芽,百花争艳初开之际,这一日北堂尊越于上林苑开宴饮乐,但凡宗室亲贵,并后宫一干得宠的嫔妃,皆尽数奉旨前往。 彼时晨光初起,偌大的内殿中静静无声,垂珠帘帐散发的柔光间,只见堂戎渡蜷卧在九尺阔的龙床上,满头青丝散乱在枕头周围,无限慵懒,一条杏子红锁玉牙花的锦绣薄被搭在腰上,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肩头雪白的肌肤间清晰地显现着点点殷红印记,两条匀称白腻的小腿从被子里滑出半截,懒懒陷在柔软的褥间,这一派暧昧场景,分明是昨夜云雨过的表现。 未几,但见北堂戎渡眉心微微蹙动,似乎是醒了,还没等完全睁开眼睛,就满是慵怠之意地伸出一只胳膊,往身旁抱去,却摸了个空,北堂戎渡口中模糊‘唔?’了一声,张开双眼,见身边空无一人,唯有枕上与褥间留下的清晰皱痕,还能表面这里曾经有人睡过。北堂戎渡打了个哈欠,伸手扯了一下床头悬着的一根五色丝绳,叫人进来伺候梳洗,过了一会儿,几名内侍并宫女端着盆巾衣物之类进殿,北堂戎渡坐起身来,一手拨开重重帘帐,赤身下了床,旁边有宫人忙拿了干净里衣帮他披上,北堂戎渡面上依稀睡意朦胧,揉一揉眼道:“……父亲呢?”说话间不经意瞥见一旁记时的金漏,顿时微微一怔,讶然道:“都这个时辰了,也不早些叫本王起来!”一名内侍躬身应道:“回王爷的话,是陛下吩咐,让王爷多睡一会儿……陛下此时,正在后花园练功。”北堂戎渡听了,就知道想必是北堂尊越见自己昨夜被缠得乏了,才特意让人不许叫他,让他多休息一阵,因此心下不由得暗笑,遂让众人伺候梳洗更衣。 此时正是初春时分,芳草萋萋,花叶繁茂,暖风熏得人欲醉,上林苑亭榭楼台无数,奇花异木遍布其间,日光明艳,莺飞燕舞,胜景不可悉数,等到北堂戎渡带人赶至时,不少宗室亲贵都已经到了,有资格来此的后宫嫔妃也已陆续到达一多半,众女眷无不精心打扮,遍身罗琦,都是如花容颜,金玉作饰,满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锦绣绫罗如织,彼时清风徐来,天气晴好,北堂戎渡带人缓缓拾级而上,迎面但见一群宫中的女眷相携而来,众女见了北堂戎渡,无不屏息驻足,一时鸦雀之声不闻,只纷纷上前,殷勤含笑,但见香风扑面,珠翠轻响之间,盈盈拜倒,屈身婉声请安,恭恭敬敬地巧笑逢迎,北堂戎渡见了这些若再升上几级,就要被自己称作‘母妃’的年轻美貌女子,面上只是淡淡一笑,随口让她们起来,便要入席。 正值此时,却见一个纤柔的身影无端进入到了视线当中,修肩细腰,青丝如云,身穿淡粉色的衣裙,整个人就好象是一枝初生的桃花,婷婷袅袅,左右皆有宫人伸手小心搀扶着,正是已有几个月身孕的于丹瑶,北堂戎渡见了,不由得一时觉驻足,却不急着走了,此时众嫔妃也看见了于丹瑶,顿时眼中或多或少地都流露出异色,羡慕、嫉妒、愤恨、顾忌等等情绪,不一而足,面上却还挂着得体的笑容,于丹瑶自然也看见了这边,神情微变,但也还是慢慢走了过来,在旁边宫人的搀扶下,缓慢屈膝深深道了福,一帘细碎的水晶络子半遮在额前,一时间倒让人看不太清楚面上的神色,只听见她口中盈盈低声道:“……嫔妾给王爷请安。”北堂戎渡见状,知道这于丹瑶何尝是真心愿意拜倒在自己面前,无非是屈服于权势之下罢了,因此玩味地一笑,目光在此女的小腹上漫不经心地一转,既而收敛了笑容,微微颔首道:“……于容华今日倒是很知礼数了,想来本王那日让人教了于容华一天的规矩,果然是没有白费。” 话音方落,一旁的嫔妃中已有人忍不桩嗤’地一声笑出声来,那日于容华不慎冲撞了楚王,结果被楚王命人派了一个严厉的管事嬷嬷,好好教导了一天规矩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这于丹瑶自从怀了身孕之后,连位份在她之上的嫔妃,也不好当面对她稍有拿大,只得让着她几分,但凡后宫女子,无不对其嫉妒以极,此次一旦听说于丹瑶在圣眷最隆的楚王手上吃了瘪,哪有不幸灾乐祸的,眼下趁此机会,自然要笑上一番,于丹瑶见状,不觉满面通红,眼中已微微有泪光闪现,直羞得脸上发红发烧,只得紧抿着水润的朱唇,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着绣帕,只垂下了眼睑,看着脚下的地面,一字不出,北堂戎渡微含兴味地将目光停驻在于丹瑶的身上,眼中却是毫无温度,只淡漠道:“……于容华知道规矩就好,总没坏处。”于丹瑶很好地掩饰住眸中流露出的一抹忿恨之色,只低首下去,口中称是。 一时间众嫔妃散去,北堂戎渡与刚刚过来的几名宗室随 分卷阅读491 口寒暄了几句,就要入席,便在此时,三名宫装丽人相伴而至,其中一人右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身穿一袭嫩绿衣裙,脚蹬绿鞋,就如同春日里一片新生的嫩叶,那女孩儿见了前头的北堂戎渡,顿时喜笑颜开,唤道:“爹爹!”同时脱了身旁丽人的手,跑了过去,欢喜地一笑,牵住了父亲修长的手,北堂戎渡回首弯腰将其迎住,笑道:“佳期来得这么早?”北堂佳期歪着脑袋,小大人儿一样地道:“不早啦,太阳都升得高了。”北堂戎渡一笑,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这才朝着那三名宫装丽人方向看去,三女上得前来,齐齐行礼:“……妾身见过王爷。”北堂戎渡见沈韩烟不在,便问道:“韩烟呢,怎么不见他来。”牧倾萍上前重新携了北堂佳期的小手,这才说道:“少君昨夜略染了风寒,因此今日便不曾入宫。”北堂戎渡微微蹙眉道:“……可要紧么?”旁边谢妃手上执一把素纱团扇,露出一小截雪白如玉的腕子,上面拢着一弯金镯,明晃晃地耀人眼睛,微微欠身笑道:“回王爷的话,太医已经说了,并不妨事的,只需吃两副药就好。”北堂戎渡这才‘哦’了一声,放下心来,几人又闲闲叙了几句家常,便一同向前,各自入座。 不一时,人已陆续到齐,彼时阳光明艳,上林苑丛翠花茵,各色花朵吐露芬芳,争相斗艳,开得婷婷正好,香柔可爱,远处水面有宫女泛舟其中,伴着箜篌丝竹之声舒喉而唱,所谓盛世浮华,天家气象,大约如是,未几,北堂尊越身后跟着一群近侍徐徐而至,黑发挽在双龙玉冠下,身着海水蓝的锦衣,只在袖口衣领间有淡淡几道龙纹,少了素日里的位高狷重,倒是多出几分随和之意,众人见皇帝既到,皆停止了说笑,尽数起身见礼,北堂戎渡亦微微欠身,眼波欲横未横,想起昨夜被北堂尊越戏弄撩拨,不由得咬牙哂笑,只想着总得把这债讨回来才好,一时众人重新入座,宫人鱼贯而前,摆上各色珍味佳肴,琼浆玉露,北堂佳期坐在牧倾萍膝上,勾过身子拉住旁边北堂戎渡的衣袖,声如银铃地道:“爹爹,我也要那个……” 北堂戎渡见她用白嫩的小手去指着自己面前盛满了酒的酒樽,不由得眉心微微一舒,伸手抚了抚北堂佳期身上的精致刻丝团凤花纹,好笑道:“……小丫头,你如今才多大一点儿年纪,这个你可不能让你乱喝。”身边牧倾萍悠悠抬眸,看向北堂佳期的目光当中有着几分疼爱之色,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红提汁,认真尝了尝味道,然后才递到北堂佳期的眼前,双眸宛若流波,温言道:“……这个好喝,露儿尝一尝好不好?”北堂佳期想了想,嘟嘴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捧过玉盏,慢慢喝着,旁边宋妃挽一挽自己臂上缠着的玫瑰色团纱海棠缀珠缠臂纱,微微颔首,笑道:“郡主向来脾气和王爷极像,倒难为肯听姐姐的话。”牧倾萍淡淡一笑,轻抚了一下怀中正喝红提汁的北堂佳期,道:“……想必是我与露儿有些缘份的关系罢。” 正说话间,北堂佳期已经喝完了果汁,却眼尖地瞧见不远处的嫔妃当中,于丹瑶正由宫人扶着,慢慢站起了身来,想来是孕妇坐得略久,就有些腿胀的缘故,直站了片刻,松泛了一下,才又重新坐了回去,北堂佳期见到于丹瑶肚子微微隆起,与当初宋妃怀着北堂润攸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由得就从牧倾萍身上‘哧溜’一下子滑了下去,一径跑到了于丹瑶那边,凝神盯着对方隆起的肚子去仔细瞧,在座众人虽没有几个见过北堂佳期,但只看她从北堂戎渡那一边过来,又生着一双与北堂尊越一个模样的眼睛,就知道这必是楚王家的小郡主无疑了,于是都笑吟吟地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座上北堂尊越亦是不置可否,只看着北堂佳期淡淡而笑。 北堂佳期好奇地对着于丹瑶左看右看,然后忽地‘咯咯’一声笑,然后便伸出了小手,一边作势就要去摸一摸于丹瑶隆起的肚子,一边面带稚气,口中兴致勃勃地问对方道:“……这里面也有我的弟弟吗?”周围的人听了这稚嫩童言,不由得都笑了,于丹瑶面上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一手护住肚子,没有让北堂佳期的手摸到,语调却十分和气,口中只笑道:“郡主说笑了。”北堂佳期还待再说些什么,北堂尊越已招手示意她过去,道:“……丫头,来朕这里。”北堂佳期闻声扭过头,见祖父叫她,遂丢下于丹瑶,临走前还做了个鬼脸儿,于丹瑶见了,脸上红白不定,雪白的牙齿轻轻一咬唇,只低下头去,北堂佳期一转脸,直扑到北堂尊越身边,软软的小手牵住男人的衣摆,仰着小脸甜甜笑道:“……祖父!”北堂尊越伸手刮一刮女孩儿的小鼻子,嗤笑道:“那可不是什么弟弟,应该是你小叔叔,要么就是姑母。” 祖孙两人说话间,座中谢妃手内拈着一朵才掐下来的鲜花,舒手簪在自己漆黑的云鬓边,唇角含着一丝淡漠的笑意,轻哼一声,暗中撇了撇嘴,既而转首对身旁的二妃压低了声音,冷淡说道,“……这于容华也小心得忒过头了些罢,咱们家郡主不过是因为年纪小,才好奇想要摸她一下,可瞧她却好象是在防贼一样,莫非一个小女孩子,竟然还能把她的肚子给摸坏了不成?到底是眼下身怀龙裔,娇贵谨慎得很呢。”一旁的宋妃听了,亦蹙一蹙眉,也是心生不悦,北堂佳期乃是北堂戎渡的爱女,向来金尊玉贵的,她们楚王家的孩子,如今倒让人嫌弃防范着了,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也是庶母,岂能高兴?因此淡淡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把绘有仕女图的素绢团扇,微微摇了一摇,眉目清淡,悠然说道:“郡主才三岁多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况且又不是后宫女子,会做什么手脚,于容华也确实太小心了。” 牧倾萍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自己倒是没有做声,只抬手扶一扶鬓边颤巍巍的七宝金钗,她既是已经心系沈韩烟,当然也就爱屋及乌,对待北堂佳期,与自己亲生的孩儿也没有什么不同了,此时心下自是对那于丹瑶生出了一股厌烦之意,而座中北堂戎渡原本见那于丹瑶防备自己还很年幼的女儿时,眼中的神色就已经微微沉了下来,于丹瑶那等防护的态度,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这个做长兄的,容不得有弟弟们出生,说不定还教唆了女儿如何,因此才连一个三岁多点儿的孩子也要提防着?此时再听了身旁几个侧妃的窃窃私语,更是心中冷笑,一时便拈过一枚干果,送进嘴里,淡淡说道:“……本王的女儿是御封的郡主,陛下的长孙女,岂是什么人能嫌弃的,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容华,日后就是生了皇子,可惜生母位低,到底也是不中用的,莫说亲王,就是一个郡王也未必能到 分卷阅读492 手,当心只捞个国公也就到头了……而若是个丫头的话,‘公主’一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的,一旦运气不好的话,一辈子也就是个帝姬了。” 三女听了,俱自对视一眼,知道北堂戎渡既然这么说,则日后必是会有所打压于丹瑶所生的孩子,有北堂戎渡在,这孩子的前途,自是好不到哪里……那厢北堂佳期正黏在北堂尊越身边,从碟子里抓了蜜饯给北堂尊越,笑眯眯地道:“祖父,给你吃。”北堂尊越揉揉女孩儿的小脑袋,低头噙了蜜饯,嗤道:“……和你老子小时候一样,鬼精鬼灵的。”北堂佳期嘻嘻一笑,扭股儿糖似地就往北堂尊越身上贴,北堂尊越看得有趣,便抱了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北堂佳期搂着男人的脖子,贴在对方耳边悄悄地问道:“祖父,那里真的是露儿的小叔叔吗?”北堂尊越嗤地一笑,在北堂佳期雪白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不错。” 北堂佳期听了这话,想了想,便似懂非懂地道说:“那么那个人,是露儿的祖母吗?……可是父亲早说过了,露儿的祖母已经去世了。”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一笑,说道:“祖母?于氏算什么你的祖母,她如何会是朕的妻子……朕的妻子只有一个。”口中说着,目光已朝着北堂戎渡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北堂佳期虽然年纪小,但小孩子才最知道谁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因此在北堂尊越胸前扭了扭身子,小声道:“那个人不喜欢露儿……露儿刚才做了鬼脸吓她。”北堂尊越哈哈一笑,捏一把北堂佳期的脸蛋儿,道:“怎么跟你爹小时候一样滑头!” 透明的淡金色日光带着薄薄的暖意细碎洒在身上,正说话间,忽见北堂戎渡向这边招手,道:“佳期,别缠着你皇祖父,过来,到父王这里。”北堂佳期回头看了看,似是犹豫不决,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过去,北堂尊越却是哂道:“……朕是老虎能吃了她不成,你过来,陪着朕喝酒,才准把你闺女换回去!”众人听罢,都轰然笑了起来,北堂戎渡一时措手不及,闹了个大红脸,只得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在北堂尊越旁边略往下的椅子上坐了,北堂佳期孩子心性,见他来了,便从北堂尊越身上下去,回到牧倾萍那边,吃桌上喜欢的菜,北堂尊越命人新取了一只酒杯来,斟满了美酒,目光在北堂戎渡身上打量一下,见今日北堂戎渡穿了一件酡红的夹纱袍子,胸前挂着象牙、绿松石、白睛石三色挂珠,平添了几分活泛的俊俏之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揶揄笑道:“……你还是穿着颜色新鲜的衣裳,显得倒更好看些。” 北堂戎渡轻哂道:“托你的福,有了个好皮相,就算破衣烂衫的,反正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北堂尊越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百合香气,忽然间就低声笑着问道:“……怎么样,睡得还好?”北堂戎渡知道他所指,不过是借此调笑罢了,因此捻着胸前戴着的一条绿松石挂珠,头也不抬,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人,无聊不无聊?一丁点儿的事也要嚼来嚼去。”北堂尊越一绺黑发从玉冠中垂下,更增几分风致,见状,似笑非笑地道:“啧,害什么臊,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扭捏起来。”北堂戎渡精致的眉峰微微扬起,呷了一口酒,展颜道:“……谁扭捏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么,我想要今晚空你一下,好不好?”北堂尊越哑然,面上是啼笑皆非的神色,既而说道:“……就凭你?有本事就来试试。”北堂戎渡但笑不语。 席间不免有投壶、传花等等一类常有的宴会中游戏,以做取乐,其后有人提议拈花签,众人按照年纪从长到幼排行,或是拈到罚酒签,或是摸到了要求依题做诗之类,不一而足,待按年龄大小轮到北堂戎渡时,眼见着自己动手从中摸出一支签子,上面刻着一只青蛙,遂摆手道:“……罢了罢了,一向哪里做过什么诗,还是改罚酒罢。”北堂尊越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那签子,道:“岂能让你混过去,还不给朕做了来!”北堂戎渡略略沉吟,蹙眉咕哝道:“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说着,却已想起一首,说不得,也只得拿来一用,遂道:“有了。”既而朗声吟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此诗一出,字里行间顿时透射出睥睨天下、惟我独尊之气,龙虎之姿,霸道不凡,隐隐有肃荣之气掩映,蓄势待发,分明是帝王之句,众人暗中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既而轰然交口称好,北堂尊越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好,我儿戎渡,真乃北堂氏千里驹也,字字气势不凡,抱负远大。”北堂戎渡微微欠身道:“我大庆朝以武立国,走的是强兵强民之道,而诗词歌赋之道,不过小道而已,于国无益,于人无益,无非是聊以自娱罢了,不可屡登大雅之堂,不然,文人除却吟诗作对以为,其他一无是处,而诗词又岂能用来治国?天长日久,就是蚀政之道。” 二百四十二. 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当下众人微微颔首,北堂尊越似乎不置可否,宴会仍旧继续,席间北堂尊越忽然招一名内侍近前,吩咐了几句,未几,那人取了一金壶的酒来,放在桌上,北堂尊越分别为自己与北堂戎渡此斟上,道:“……你尝尝这个如何?任你千杯不醉,这一整壶下去,也醉得死了。” “哦?”一旁北堂戎渡饶有兴趣地拿起酒杯,仔细看去,就见那杯中的液体呈暗绿色,浓稠如浆,只闻那味道,就顿时有一股醺然欲醉之意,北堂戎渡笑道:“……真的这么厉害?有这好东西,也不见你早拿出来,小气。”北堂尊越笑了笑,没说话,之后父子两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直待到酒宴散去之际,那一整壶的酒也早已喝得光了,北堂戎渡面红耳赤,双眸湿润,竟是足足有了八九分酒意,此时众人已经尽数离开,北堂尊越亦是眼角微微泛红,一指头弹在北堂戎渡后脑勺儿上,哂道:“……混帐,朕才喝了多少,一大半倒叫你抢了去……”北堂戎渡东倒西歪,趴在桌子上一声也不吭,北堂尊越用手推了推他,见北堂戎渡整个人仿佛烂泥也似,不肯动弹,因此只好将其拖起来,北堂戎渡顺势倒在男人身上,含糊不清地嘿嘿笑着,咕哝道:“赏花,赏……”北堂尊越好气又好笑:“赏个屁!”无奈北堂戎渡撒酒疯,只一味缠着他,北堂尊越被弄得不耐烦了,干脆把人抗上金舆,扔在上面,即刻吩咐摆驾回宫。 等到回了乾英宫,北堂尊越将软绵绵的北堂戎渡丢到床上,自己在窗边的书案前批折子,北堂戎渡独自在床上胡乱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也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正新取了一张公文要看, 分卷阅读493 却听见床上北堂戎渡嘟嘟囔囔地道:“来人,要溺……”北堂尊越啼笑皆非,只得起身去拿了夜壶,走到床前把北堂戎渡的腰带解了,掏出他裤子里面已经胀鼓鼓的分身,让他解了手,北堂戎渡轻轻喃了一声,显然是舒坦了,北堂尊越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擦那话儿,见其软绵绵地耷拉在胯间,色泽微红,颇有几分憨头憨脑的意思,便不由得‘嗤’地一声笑,用手在上面轻轻弹了弹,北堂戎渡鼻中一哼,挺了一下腰,北堂尊越见他面色泛红,脸若桃花,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昨夜这人在怀中汗津津的美态,一时情不自禁地便低头去亲北堂戎渡的薄唇。 北堂戎渡酒醉之后,舌头也变得迟钝,北堂尊越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解了北堂戎渡的衣裳,露出里面光裸的身子,然后扣住膝弯往两边一分,就将那双腿掰得敞开来,露出秘处,展示在眼前,既而眯起双目,一只修长的手探到北堂戎渡臀部,握住一瓣滑嫩的臀肉微微掰开,顿时一抹嫩红便自股缝间显露出来,就见那柔嫩紧闭的入口红若丹渥,细密的菊纹再无遮掩,北堂戎渡似是略有所觉,下意识地欲合上双腿,北堂尊越捏住他的一只脚踝,用沉柔的力道向两侧分开去,熟练地将右膝插入了北堂戎渡的膝盖中间,只往两边稍稍一撑,就将那欲拢的双腿分开了。 北堂尊越从床头的沉香屉中摸出一管香脂,蘸了许多抹在北堂戎渡的后穴上,因怕他痛苦,于是抹的分量极多,连周围白净的臀沟也变得滑腻了起来,北堂尊越眼见经过大量的涂抹之后,那臀缝内湿淋淋地泛着水光,中间一痕嫩红纤毫毕露,立时便情欲顿生,但同时,也不愿像初次那样伤到了儿子,遂只用手指在上面细细按摩,轻缓而耐心地柔和蠕动着,因为不痛,北堂戎渡也就反应不大,只微微蹙了一下眉,过了一时,北堂尊越觉得那里似乎略松软了些,这才试着指尖略略用力,开始往里面按去,北堂戎渡显然觉得不舒服,微微挣动了一下,北堂尊越见状,低头以唇舌湿漉漉地舔那软绵绵的分身,反复轻轻吸啜,不紧不慢地挑逗着敏感的顶端,北堂戎渡果然得趣,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腰也欲抬,似乎在寻求抚慰。 北堂尊越轻笑,一面卖力地以唇舌取悦对方,让那东西逐渐挺立起来,一面乘机伸指按揉那紧闭的入口,或许是前方的快感冲淡了后面的不适,这次北堂戎渡虽然仍旧不喜欢那样,可也不曾太过抗拒,此时周围早就已经被抹足了香脂,润滑得软糯,修长的手指缓缓推入,逐渐探进去,滚热的内里立刻就蠕动着自动绞了上来,就见那密合的菊蕾被轻轻撑开,滑嫩的箍口处紧裹在指头上,连第一个指节都还没有插入,柔韧的秘端便本能地收紧,把手指咬得密不透风,阻挡其继续侵入,北堂尊越体味着那弹性惊人的紧致,只觉全身热得有些难耐,但他不愿再急色,令情人痛苦,索性按捺下来,含住北堂戎渡已经硬挺的分身,熟练地吸吮,同时指上缓缓加力,穿透了阻挡,转着圈儿绞弄着,往深处钻,北堂戎渡眼角泛红,双眉蹙着,神情像是有些难受又像是快活。 北堂尊越靠着这般手段来转移北堂戎渡的注意,渐渐地,便已深入进去,寻到了那个能让男子酥麻难当的地方,若有若无地在此处按摩揉弄着,轻重交错,同时不但口中吞吐着北堂戎渡胀硬不堪的分身,另一只手还不忘揉搓爱抚着儿子的肾囊位置,北堂戎渡在这三重夹击之下,全身都微微颤抖,大腿内侧亦是颤栗着哆嗦,直欲夹紧双腿,可似乎又提不起力气来推拒,渐渐地那后穴略略松软了下来,手指的缓慢抽送开始变得顺畅,内里滑润,由于身体被异物插入,温暖的肠道不由自主地律动起来,那种销魂的滑腻蠕动之感,令北堂尊越几乎有些忍耐不住,好在他还记得上次将北堂戎渡弄出的惨状,因此强行按下了欲望,又探出一指,红嫩的入口被两根手指楔入,被抻成了扁长形状,随着手指的柔缓进入与抽出,细密的褶皱也时松时紧,不住地蠕动,滋味妙绝,内中肉壁痉挛着绞动,不住地紧缩,死死咬住手指,北堂尊越心知差不多已经得手,突然间嘴里重重一吸,只听北堂戎渡一声模糊的低哼,满腔精水尽数泄了出来。 北堂戎渡泄身之后,整个身子便绵软起来,烊融无力,北堂尊越用手一揩嘴角沾着的白渍,脱去衣物,然后捞起儿子那两条匀称的长腿,缠在自己腰间,将早已硬胀的分身对准雪臀间那一抹红嫩,缓缓推入。 刚进去不过分毫,北堂戎渡就已经微微挣扎起来,即便是醉梦昏沉之中,也知道疼,口中发出微痛的闷哼,圆润的屁股下意识地躲避,北堂尊越低声安慰,托住北堂戎渡白嫩的臀,小心地寸寸深入,耳边虽然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痛吟,但到底有些情欲汹涌,忍受不住,成熟男性凶悍硕挺的阳器紧抵住柔软的后穴,缓慢而进,好在北堂尊越这回表现得极有耐性,每每等身下人略适应了些许,才会慢慢再进入一点儿,但北堂戎渡仍然吃痛,低低含糊呢喃着,整个人轻微挣扎,却反而导致那根滚烫的东西插入得更深,等到北堂尊越完全进入的那一刻,北堂戎渡猝然拖出了哭腔,北堂尊越略顿了一下,低头轻吮着北堂戎渡的唇,抚慰道:“好孩子,忍一忍,不会再那么疼了……”说话间,结实的腰部突然用力一挺,将整根硬物都顶了进去,强大的冲力让北堂戎渡整个身子都被带动着向后一荡,圆润白嫩的臀部与父亲的硬实的小腹一下子紧密地贴在了一起,甚至连北堂尊越滚烫饱涨的囊袋也响亮地拍打在了北堂戎渡的臀上,高热的身体里立时就满当当地被塞入了一根鼓胀坚硬的男性欲望。 北堂戎渡顿时疼得低叫起来,北堂尊越连忙百般爱抚,一手揉弄着儿子的乳头,一手包住下面的分身套弄,强忍着大肆冲撞的冲动,将欲望紧紧抵进北堂戎渡的体内深处,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但却一动也没有动,来等待容纳自己的年轻身体稍微适应一下,同时也仔细体味着那温暖紧密的肠道给自己带来的无穷快感……那种撑胀的难受感觉让北堂戎渡无法控制地扭动挣扎,肚子简直都要被撑得满满地鼓胀起来,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口中模糊道:“疼……” 北堂尊越见状,将头低下来,用面庞轻轻挨到北堂戎渡泛红的细腻脸颊上,温柔地磨擦,耳鬓厮磨,间或轻吻对方的眉心,哑声道:“乖宝,待会儿就舒服了,爹保证……”北堂戎渡昏昏沉沉地皱眉低吟,双腿紧紧夹住北堂尊越的腰,北堂尊越深深凝视着这张忍痛难挨的俊美面孔,心中百般滋味尽上心头,既想让他解脱,不令他受半点伤害,又想狠狠折磨他,让他痛苦……半 分卷阅读494 晌,一直静止在身体里的粗长欲望开始动了,缓缓碾动研磨,等到将要拔出时,却又停住,然后又慢慢顶到了深处,那种紧密的磨擦让北堂戎渡苦不堪言,被迫紧紧包裹着对方的肠壁无力地紧紧收缩,口中溢出呜咽,北堂尊越叼住儿子的薄唇,被紧致的后穴紧紧裹住的性器,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内部每一分的紧窄与火烫,是享受,也是折磨。 蜜合色的海棠罗帐滑落下来,掩住床内交缠的身影,从里面持续传来截然不同的喘息与哭吟声,良久,帐中渐渐静了下来,但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工夫,就听见猛地一声哭喘,伴随着肉体拍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北堂戎渡整个人被抱进上方强壮的男人怀里,北堂尊越结实的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紧紧地搂进自己胸前,汗水淋漓中,原本极度排斥侵入的肠道随着长久的有力抽插变得渐渐润滑起来,北堂尊越狭长的凤目微眯,似乎是陶醉在强烈的快意之中,一道汗水自眉宇间滑过,斜斜晕过眼角,身上健美匀称的肌肉块块饱胀起伏,上面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意,闪着晶莹的水光,正大幅度地在怀中人的体内抽动,说不上究竟是粗暴还是温柔地磨擦着那狭细娇嫩的肠道,两人的下身交合处,清晰地传来阵阵水响。 “戎渡……戎渡……”身上强健的男人一面贪婪不知满足地持续抽插,一面不住地柔声轻唤,北堂戎渡被沉柔力道撞击的身体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除了痛楚之外,又出现了越来越强烈的酸软之感,一只雪白的脚掌被架在对方肩头,方便身体更加敞开,承受着父亲逐渐变得凶猛而愈深的穿刺和占有,随着那尺寸可怕的东西在体内忽快忽慢地律动,大腿内侧和臀部湿淋淋的,全身已是热气蒸腾,在没有太多意识的模糊呜咽中,赤裸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在父亲怀里颤栗,肩头也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胯间的分身半软半硬着,在彼此之间无力地摇晃,淋淋漓漓地溅出白色粘腻的液体……北堂尊越低头将灼热的薄唇压在儿子的嘴唇上,爱怜地亲吻,他知道,比起上一回的粗暴,这一次已经不仅仅是自己单方面的享受,怀里的孩子即便还有痛苦,但其中也一定有所快乐…… 随着抽动越发颠狂,北堂尊越结实的胯部也更加有力地一下下撞击着北堂戎渡圆润的臀瓣,每一次楔入,都会完全到达身体的最深处,北堂尊越再清楚不过,到底应该触碰哪里才会引起怀里人的激烈颤抖和哭叫,未几,北堂戎渡腰身一颤,一股浊液整个射在了北堂尊越的胸腹上,北堂尊越亲了亲儿子泪湿的嫣红脸蛋儿,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是禁不起强烈的驰骋的,刚刚达到过高潮的身体不会有多少承受力,于是体贴地放缓了动作,只牢牢地抱北堂戎渡在怀,温柔吮吸着对方的舌头与口唇,缓慢而有力地一寸一寸将勃壮的分身抽出穴口外,然后又徐徐研磨着再一点一点地插进来,柔滑的肠道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占有后,已经敏感许多,随着狰狞的阳器逐渐挺入,不住地收缩着,将其紧紧含住,肠壁一阵断断续续的痉挛搐缩,咬住了男人火热的欲望,里面在先前存储下的精液被迫挤了出来,溅在身下的褥子上,只听北堂尊越低叹道:“戎渡……你好极了……真乖……” 渐渐地,体贴的抽送又逐渐演变成了似乎永无止息、永不减弱的猛烈肉体撞击,北堂戎渡眼角泪流不止,声音都已经呻唤得有些哑了,修直柔韧的腰身被父亲紧扣着,无论怎么挣扎扭动都没有用,呻吟哽咽也一样是无济于事,只有肚子里被粗壮的性器一直塞满,先前还疼痛肿胀的后穴已经开始麻木了,随着父亲一波一波越来越强劲的冲击,北堂戎渡很快就再次哭叫出声,北堂尊越用手包住他的分身套弄,让他射出来,见他哭得直打嗝,不由得笑了起来,低头逮住那嘴唇就是一通狠亲,怀里这具销魂的身体让他迷恋以极,几乎停不下来,根本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够满足的,可是上次的惨状却还历历在目,逼得他不得不强行保持理智,北堂尊越懊恼地低咒一声,将北堂戎渡翻过来,从身后再一次地占有了对方。 久久之后,帐中已再无异声,北堂戎渡蜷缩在北堂尊越怀里,似乎是睡着了,北堂尊越侧身卧着,掌心轻抚着北堂戎渡的疲惫的面容,眼神温柔。 “你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 二百四十三.帝王 北堂尊越侧身卧着,掌心轻抚着北堂戎渡疲惫的面容,眼神温柔:“你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怀里的北堂戎渡眉心蜷蜷,似乎在昏睡中也觉得不适,北堂尊越见状,将他赤裸的身体满登登地揽在怀中,低头仔细端详,见北堂戎渡满身雪白的皮肤上尽是点点或红或紫的斑痕,说不出地暧昧,不由得就低声笑了笑,低头去轻啃着儿子精致的锁骨,且一路下移到乳首位置,以舌尖柔柔地去舔那红肿的两点,北堂戎渡皱起眉,本能地动了动,北堂尊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将北堂戎渡的一只手拿在唇边吻了一下,道:“……好了,不动你了,乖乖地睡一会儿,嗯?”说着,略微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让北堂戎渡安稳睡在自己怀里,一面腾出一只手来,像拍小儿睡觉一般在他身上不紧不慢地拍着,口中轻哼着来安抚。 北堂戎渡虽是自身昏沉酣透,却毕竟被北堂尊越刚刚好一通地揉搓索取,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哪里能够睡得平稳,北堂尊越见他两腮湿透,黑发凌乱散开的模样,又觑到北堂戎渡小腹下的分身软绵绵地再没有精神,周围黏湿一片,就连两人的胸腹之间,也淋漓溅洒着斑斑精水,一时间便想起他方才在自己身下喉噤体颤,抽噎出声的样子,心头顿觉一热,直想再进到那滋味美妙难言的柔软处,去尽情挞伐一番,把这具身子的里里外外都标上自己的味道,浸得通透,但眼见此刻北堂戎渡在怀中昏昏倦惫的形容,就知道若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再去折腾一番,北堂戎渡实在是万难吃得消了,必定是抵受不住的,若是再像上回那样造成惨痛后果,才是后悔莫及……北堂尊越想到这里,只得按捺下去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既而低叹一声,伸臂将北堂戎渡搂得牢牢的,让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空隙,这才觉得充实了些,虽不能再怎样,但只抱着情人这副滑溜溜的身子,亦能稍微安抚一下心头的欲火—— 北堂戎渡猝然醒转之际,只觉得头脑昏痛,全身酸软一片,身后那处不可对人言说的隐秘地方更是火辣辣地又疼又难受,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就连肚子里也依稀有些坠坠地发胀,恍觉此身非己,一时间心头不免忽暗忽明的,一颗心还飘悠悠地尚未归位,其实他在前时与北堂尊越云雨之际,虽然人醉得 分卷阅读495 仿佛是一滩烂泥一般,被北堂尊越搂在怀里颠来倒去地百般侵犯,肆意占有,整个人忽忽悠悠地没个着落,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完全不知道的,此刻心神缓慢回转,渐渐模糊地记起当时的欢好场景,顿时就犹如被什么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勉力微挣了几下,好歹是睁开了一双眼睛,当即便看见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孔就近在咫尺,两眼熠熠,鼻子里闻到的尽是素日里熟悉惯了的暖烘烘男子气息。 北堂尊越眼见怀里的北堂戎渡悠悠醒转了过来,两只湿润的蓝眸略略睁开,一时间还神情有些茫然地游目四顾着,不由得就柔和一笑,低头亲了一亲北堂戎渡薄薄的眼皮,不舍得冷落了他,用掌心在情人光滑的脊背上来回抚摩着,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之意说道:“……醒了?”北堂戎渡定一定神,窗外微风过处,只觉得满殿隐约有一股子男子性事的气味缭绕,心头顿时突地跳了一跳,忆起前番之事,目光之中当即就隐隐透出了一丝戾色来,既而质问道:“……你怎么竟是……”话刚一出口,登时就发现嗓子里面干干的,连声音也有些沙哑,北堂尊越见了,伸手爱怜地反复抚弄摩挲着怀中人圆润的肩头,柔声问道:“怎么,要喝水?” 北堂戎渡只微怔了片刻,眼神便顿时渐渐清明起来,见自己并非平躺在床,而是被北堂尊越抱持在怀,整个人都半伏在他怀里,极是亲密之态,再一细瞧,胸腹间粘腻腻地沾着片片乳白的精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双腿间性器更是不知道被弄泄了几回,有气无力地蜷缩着,貌似颓然,尤其身下那个地方黏腻疼痛不堪,也不清楚被弄了多久,全身上下酸软得厉害,就好象是让什么人给拆开抖散了之后,再胡乱地拼凑了回来一样,一时间心火‘呼’地一声就腾了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猛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直憋了半晌,方气极而笑,阴恻恻地道:“……原来你今天这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是我着了道儿……” 北堂戎渡说话间声音略显嘶哑,与平日里那种清朗生脆的音调明显十分不同,北堂尊越听他这样说,却也不在意,知道他恼,身上也必是酸疼不堪,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因此只低头用鼻尖轻轻蹭着北堂戎渡白玉也似的脖子,不时用唇在上面轻吻轻触两下,绸缪欢爱之意尽显,亲昵地道:“……真生气了?”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的唇舌在颈间不住地亲昵舔舐,一时禁不住身子略微缩了缩,想要避开,却被北堂尊越侧身卧着,手臂环住肩头,哪里避得开,直被对方湿热的唇舌舔得难受,北堂戎渡心中生怒,不免僵着脸,瞧也不瞧北堂尊越。 北堂尊越见此情景,用前额轻抵着北堂戎渡光洁的额头,一时间罕见地略生出了些许讪讪之意,放软了声音,道:“……朕可不是事先就算计你,不过是酒后乱性……”北堂戎渡被男人紧密抱在怀里,听了这话,心中怒气越甚,于是冷笑着说道:“酒后乱性……我就不信莫非你还真的醉了不成!怎么,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么?”北堂尊越闻言,并不以为忤,倒是以唇舌轻触着北堂戎渡的耳后,隐隐有一丝歉然地说道:“那么,是朕色迷心窍,好不好?”说着,含笑搂一搂北堂戎渡劲瘦的腰,语声是难得的柔和,其中满是轻怜蜜爱之意,用手指缓缓在那腰上揉按着,道:“疼得厉害不厉害?……朕这回已经很小心了,应该不会太难受。”说话间那薄唇又慢慢游移,待到了耳垂处,便张口含着那雪白的软肉,不轻不重地吸吮着。 此时北堂戎渡小腹沉甸甸地发坠发胀,闻言,遂忍着不适,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你这是迷奸……”北堂尊越挑一挑剑眉,道:“你与朕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怎么能说是迷奸?”北堂戎渡为之气结,变色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北堂尊越‘嗤’地一声笑,修长的手指移到北堂戎渡的小腹下面,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倔头倔脑的物件儿,只定定瞧着北堂戎渡,口中揶揄道:“朕是不是强词夺理它最知道……若不是你情我愿,你又怎么会一连泄身几回?明明也是得趣儿不少,嗯?”北堂戎渡张口结舌,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来:“你……” 北堂尊越见状,低笑不止,抱着北堂戎渡翻了个身,让儿子趴在自己身上,好声好气地哄着他,眼中玩笑的意思渐渐消隐,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气,道:“戎渡,你在气什么?上次你恼的是朕不知怜惜,一味作践折腾你,让你灰了心,这次朕再没那样,莫非还不行么?”北堂戎渡明知道北堂尊越是在狡辩,可偏偏又一时找不着话来反驳,只觉得浑身忽松忽紧,焦躁难安,于是遂道:“你趁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我弄到床上,由着心思摆布起来,可问过我了么?知道我愿意不愿意么?”北堂尊越微微一顿,既而把语气更缓了几分下来,凝视着北堂戎渡的眼睛,道:“你跟朕又不是没有过夫妻之实……”北堂戎渡偏开目光,淡淡道:“不错,确实也不是没有过……可那回之后,我就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再和你这样了。” 北堂尊越一时默然,没什么话可答,北堂戎渡忍着身上的酸疼,从北堂尊越怀里挣扎着爬起来,刚这么一动作,顿时就觉得身下一热,一股黏稠的液体从体内溢出,顺着大腿根部就蜿蜒着流了下来,北堂戎渡一时见了,面色微微发青,这才恍然腹中刚才怎么一直坠坠地发胀,原来却是如此,此时北堂尊越伸臂将他重新捉回怀里,把掌心按在北堂戎渡的小腹上,慢慢使力按揉,道:“……里面疼?”北堂戎渡的腹部被男人这么缓缓按压,股间更是溢出大量的液体,登时惊怒交加,咬牙道:“……你松手!”与此同时,抬手便欲将北堂尊越推开。 哪知北堂尊越却不但阻住了他的手,且同时又翻身压下,以坚硬的双膝顶开北堂戎渡的胯骨,将他制住在身下,用手在他肚子上施柔力徐徐按压:“乖孩子,不许跟朕闹脾气,嗯?让朕看看,不然遭罪的都是你自己。”随着北堂尊越不住地揉摁,大量红白交错的液体自北堂戎渡身下流出,濡湿了褥子,北堂戎渡一时动弹不得,虽说觉得腹中那股坠胀不适之感正渐渐散去,但脸色仍是阴沉,北堂尊越看着那腻滑的浆液汩汩流出,不觉轻笑道:“……啧,这么多……有这些东西,若是朕再勤快些,只怕连一群孩子也应该出来了。”北堂戎渡闻言,顿时眼色一沉,随即冷笑着道:“……那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了,白白浪费了陛下的‘龙精’!”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眼中暗光一闪,忽然间俯身下去,紧紧压在北堂戎 分卷阅读496 渡的身上,就将双唇堵在了对方的嘴上,死死吻住,一面用右手扣定了北堂戎渡的后脑勺儿,不让他挣扎,灵活的舌头径直叩关而入,在口腔里翻搅吮吸,直弄得北堂戎渡喘不过气来,北堂戎渡意欲抗拒,却被北堂尊越将唇舌封得死紧,只不住地强吻,北堂尊越一手将儿子紧紧抱定,另一只手则大力揉搓着北堂戎渡的胸膛,良久,才将脸憋得通红得北堂戎渡松开,沉声道:“不准跟朕这么说话,哪怕是朕说错了,也不许这么气朕……”一面说着,一面抚上了北堂戎渡的眼角,那上面早已经干涸的泪痕还依稀能够看见,北堂尊越看着那泪迹,眼神缓缓柔和了下来,低柔说道:“刚才和朕交欢的时候,你又哭了,就在朕的怀里,朕看着你哭,却只更想死命折腾你,叫你哭都哭不出来……戎渡,朕说过,除了朕以外,这辈子不许你为别人流泪。”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说不尽地柔情蜜意,但是北堂戎渡凝神看着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一时间没有出声。很奇怪,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就像此刻一样,让他无比清楚而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情: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他北堂戎渡的父亲,不仅仅是他的情人,更是——皇帝,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帝王。 北堂戎渡突然之间,就有了某种模糊的预感,这预感让他抓不着,摸不到,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偏偏又隐约觉得心惊……北堂戎渡摇了摇头,驱散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为何,他忽然就不太在意北堂尊越在他酒醉时抱他云雨这件事了,只伸手朝北堂尊越道:“抱我去洗洗……我身上疼得很,不想动弹。”北堂尊越见了,搂北堂戎渡在怀,道:“……不生气了?”北堂戎渡垂目淡漠道:“又不是什么贞妇烈女,况且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跟你发火做什么去。” 北堂尊越没有察觉到北堂戎渡的异样,见他回转心意,自然欢喜,道:“朕保证没有下回了……以后总要得你同意,才跟你亲热,嗯?”北堂戎渡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扯过一件内袍裹住了身体,北堂尊越下床趿了鞋,随便披了外衣,把北堂戎渡抱了起来,便朝外面走去。 二百四十四.纷至杳来 周围焚着大把的宁神香,水气细细袅袅如雾,只听得到水波晃动的轻微声音,安谧以极,北堂戎渡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温热的泉水里,唯有两条胳膊交叠着搭在池沿上,脸颊半枕住手臂,整个人泡在氤氲的水雾之中,一双眼睛半闭着,似睡非睡的样子,身周的汉白玉池壁上雕满了无穷无尽的金龙出海图案,自清澈的水面看去,能隐约窥得到水下雪白匀称的肉体,长长的顺直黑发尽数披散在身下,漾开在水中,随着水波的晃动飘摇不定,显得有些不真实。 略略发白的水面腾起薄软的雾气,北堂尊越撩起一捧水浇在北堂戎渡肩头,脸上难得有像此刻这样专注的表情,低声询问道:“……好点儿了没?”北堂戎渡略微蹙了蹙修直的眉毛,似乎对于身后的声音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把脸埋在手臂当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养神,北堂尊越见他并不答话,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一只手从北堂戎渡的肩膀上慢慢滑过,抚摩着那细腻如丝绸的肌肤,目光在上面或红或紫的暧昧痕迹上一一流连着,忽然间邪邪一笑,带了几分从容的揶揄之意,低声故意笑道:“……难不成是在害臊?”一边这么低低地嗤笑着,一边暧昧地从身后缓慢地贴近了北堂戎渡的脊背,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摸上了对方欺霜赛雪般白皙的胸膛,大概是因为年龄渐长的缘故,这身体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纤细,而是变得修长匀称起来,肩膀略宽,腰部颀窄,双腿修长,很有些成年男子的样子了,虽然和健壮二字还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一摸之下,就能清楚感觉到那掌下的肌肉当中究竟蕴涵着什么样的爆发力。 男人强壮的背肌露在水面之上,同时黏连着一股股的黑色发丝,北堂尊越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胸膛,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北堂戎渡的心跳很有力,不过同时也很安稳,北堂尊越低声笑着,将火热的吐息徐徐吹在北堂戎渡的肩头上,笑语道:“还真是……长大了。”北堂戎渡眼皮抬也不抬,只淡淡道:“……你别摸了行不行。”北堂尊越笑了起来,用舌头在北堂戎渡的后颈上缓慢轻舔着,道:“为什么不摸,反正放着也是浪费。”北堂戎渡发如流水,徐徐开口道:“……你刚才弄得还不够么,这会儿我没心思也没力气再奉陪。”北堂尊越想起前时被翻红浪的云雨快活,不由得轻佻地用手捏了捏北堂戎渡的一处乳首,嘴角泛起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道:“可是朕还没尽兴,让朕想一想,一共应该是……三次,才三次,怎么会够?” 北堂戎渡的身躯已经被热水泡出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色,闻言不由得多少有些恼火,随即并不十分客气地用左肘往后不轻不重地一撞,击中了北堂尊越的胸侧,面色不愉地冷哼道:“……什么叫‘才三次’,莫非你想来三十次不成?你分身说到底也不是钢浇铁铸的,小心再硬不起来……也不怕脱阳脱死。”话刚说完,北堂尊越的低笑声就轻柔地从身后传来,同时一只大手也伸了过来,揽住了北堂戎渡的腰,强壮的赤裸身躯更是密不透风地贴住了北堂戎渡的脊背,笑道:“……小混蛋,就这么咒你老子,嗯?”一边说着,一边把北堂戎渡的身子拨转过来,让两人面对面,同时把北堂戎渡整个人都抵到池壁上,一手按着他平坦结实的胸膛,另一手轻轻一抬,将北堂戎渡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这才凑了过去,微微偏了一下头,挑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吻了上去,轻易地撬开了北堂戎渡并未紧闭的唇,邀他一起共舞。 北堂戎渡一开始还下意识地挣了挣,但身体却被坚硬的池壁和父亲强壮的身躯紧紧地夹在了中间,动弹不得——这个人的蛮力简直是天生的,大得可怕。因此北堂戎渡干脆就不再徒劳地试着挣扎,任男人亲着,北堂尊越见他这样顺从,便声音越发低哑地笑了一声,托住了北堂戎渡的后脑勺,将他凑向自己,身子微微弯下去,时而轻柔时而用力地纠缠着对方的舌头,北堂戎渡一面微微喘息着,任凭父亲加深了彼此之间的这个吻,一面将双手放在了男子宽阔的肩头上,北堂尊越邪气地轻笑起来,称赞道:“宝宝真乖……”北堂戎渡脸皮一抽,翻了个白眼,含含糊糊地道:“谁是你什么‘宝宝’,我现在又不是一岁两岁了,你恶心不恶心……”北堂尊越嗤笑着,语气暧昧地缓慢说道:“……哎,真是长大了,现在连爹叫一下都 分卷阅读497 不行了?” 北堂戎渡听了这句话,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随即赶紧拿手用力搓了一下胳臂上冒出的一片细小鸡皮疙瘩,哂道:“你饶了我罢,口气这么哀怨,活像个怨妇一样,肉麻不肉麻啊你……”北堂尊越脸皮一僵,知道自己完全是白白做俏媚眼儿给瞎子看了,一时间除了尴尬,还有些微的困窘,不由得咬牙气结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解风情!”骂完还不解恨,索性一只手按着他,低头咬住了北堂戎渡胸前的一颗乳首,用白森森的牙齿慢慢地碾挤,北堂戎渡顿时疼得一颤,眼睛困难地半睁着,用拳头在北堂尊越结实鼓起的背肌上毫不客气地大力捶了几下,吸着冷气道:“咬掉了……”北堂尊越听了,稍稍松开了一些,嘴角却挑起一个邪笑,满意地叹息了一声,低低道:“还敢不敢了……”嘴里这么说着,呼吸却已带着潮湿的热度拂在北堂戎渡的脸上,在儿子湿润的唇瓣间轻轻一吻,同时手上缓缓使力,将北堂戎渡严丝合缝地挽在怀中,然后渐渐加深了亲吻的力度,极尽温柔地吻了很久……小小的雷霆过后,又复柔情,或许这便是帝王的反复手段,也或许是知道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暴力与强硬可以征服的,恰恰只有毫无力量可言的情话与体贴,才是怀里这个孩子致命的死穴。 果然,北堂戎渡渐渐软化了下来,呼吸也开始慢慢平和,偶尔还带着一丝鼻音,双手扶上了北堂尊越的腰身,两人的发丝在水中绞缠到了一起,北堂戎渡迎合着男人的亲吻,声音从交互的唇齿间溢出,道:“爹……”北堂尊越察觉到北堂戎渡的鼻息开始略略促乱,便暂时放开了儿子的舌头,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用薄唇若有若无地轻触着北堂戎渡的脸颊,似乎是在回味着还残存在唇齿之间的美妙感觉,低声轻笑着呢喃道:“这个时候,可不准你叫朕‘爹’……要叫‘二郎’才可以。”北堂尊越这样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手紧握住儿子的右手,伸向了自己的胯部,将那只手掌按在一处坚硬上,用带着一丝情欲的磁性声音低哑地抱怨道:“……朕让你给弄出火儿来了,怎么办?”北堂戎渡一时愕然,随即不知道该大笑还是该无奈地咬牙道:“还什么‘二郎’,我看你还是干脆叫‘一夜七次郎’算了……” 北堂尊越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用双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微微直起身子,端详着对方年轻的面孔,戏谑道:“这么有精神,看来还可以再来一回?”北堂戎渡此时脸色因池水的缘故,被蒸得十分红润,连嘴唇都闪着诱人的水光,长长的密黑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细小的水珠凝聚在上面,动人以极,闻言,微微侧开脸去,嗤声道:“……那你得先问过我的拳头才行。”北堂尊越的吻落到儿子的脸颊上,在那细腻的皮肤上吮了吮,用手拨开北堂戎渡散乱在颈项间的湿漉漉黑发,低沉磁性的声音伴随着深深的笑意响起,说道:“啧,现在倒这么硬气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前在朕怀里,哭得直打嗝,求朕轻一点儿……” 北堂戎渡闻言,顿时耷拉下一张脸,腾出一只手在北堂尊越的胸膛上捣了一拳,嘿然道:“……你还好意思说?”北堂尊越不容拒绝地倾身在北堂戎渡耳边,低声笑道:“朕有什么事是不好意思的……”说话间,不紧不慢地舔舐起对方的耳廓来,北堂戎渡敏感的耳朵感觉到男人舌头的湿润与柔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放软了语气道:“不闹了,我身上难受得很,你给我捏一捏罢。”北堂尊越闻言,倒是没有进一步地再要求什么,将北堂戎渡抱到一旁的斜坡上,让他趴在上面,下半身泡在水里,腰部以上则半露在水面,自己坐在旁边,用手按在少年的腰上慢慢揉着,北堂戎渡把脸埋在臂弯里,趴着休息,北堂尊越在一旁微微挑起嘴角,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笑,手上动作不停,只道:“别睡,不然晚上就睡不着了。” 北堂戎渡圆润的肩头动了动,依稀咕哝道:“你好罗嗦……”北堂尊越一巴掌‘啪’地拍了一下北堂戎渡白白嫩嫩的屁股,不满地笑骂道:“莫非朕以前就是这样不成?还不是因为自从有了你这么个小混帐,才罗罗嗦嗦地像个娘儿们似地没完!”北堂戎渡吃了这一记巴掌,顿时‘啊’地痛叫一声,当即冷汗直下,捂着屁股大怒道:“疼死了!你干什么哪你!”北堂尊越这才想起他眼下不比往常,遂不太自然地干咳一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是朕一时忘了,没事罢?”说着,手掌已轻轻在北堂戎渡的臀上摩弄着,北堂戎渡哼了两下,不出声了,北堂尊越凑过去在他耳边吹着气,笑道:“……怎么,原来没哭啊,朕还以为又把你弄哭了。” 北堂戎渡白了男人一眼,懒得理他,只道:“你生的是儿子,又不是爱哭哭啼啼的丫头片子……”北堂尊越嗤嗤一声笑,懒洋洋地道:“……比起笑,朕还是觉得你哭起来似乎更好看些。”顿一顿,补充道:“其他人都能看见你笑,但只有朕一个人,才能看见你哭的样子,所以还是你哭起来更好看些。”北堂戎渡对这人一向莫名其妙的逻辑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只强自按捺着眼角的抽动,有气无力地呐呐说话道:“你可真是无聊透顶了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呢。”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倒是把北堂戎渡湿淋淋的乌黑长发挽在了手心里,拿了洗头用的上等香精,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细细揉洗起来,北堂戎渡感觉到父亲这一番动作的精心与轻巧,嘴角便不免多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虽然没有睁眼,口中却说道:“爹,你没给别人洗过头罢。”北堂尊越头也不抬,随口就道:“……你觉得,朕像是伺候人的样子?” 北堂戎渡扑哧一声笑,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下的伤口,顿时一疼,因此连忙收了笑,定一定神,放缓了语气道:“我觉得也不像,要是你真的给其他人也这么洗过头,那我,那我就……”北堂尊越故意逗他道:“那你就怎么样?”北堂戎渡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整个人一副慵懒眯缝的模样,略偏了头一笑,轻叱道:“那我就……把那人剃成个秃子!”话刚说完,便觉得有些露骨,却听身后传来男人带笑的声音:“……年纪不大,醋气不小,却原来竟是个妒夫。”北堂戎渡转头一瞥,索性缓缓绽开一副笑靥,容色盛极,只嗤嗤低笑道:“好罢,你怎么说就怎么是罢。”北堂尊越满眼尽是柔情,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背,道:“……朕保证,决不负你。” 此时北堂戎渡身上已经被氤氲的热雾蒸成了明艳的桃花色,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就猝然乱了一拍,一时 分卷阅读498 间强自镇定了一下,接着含笑扭头往身后瞧去,就见北堂尊越黑发如瀑,散乱在强健的身上,露在水面上的肌肤有若白玉,湿漉漉的发梢凌乱地蜷曲在水中,鼻腮桀骜,眼角有情,容色狷俊逼人,虽然不喜欢北堂尊越这般一力强势呵护的架势,但到底难得见到这样一个男人真情流露,因此北堂戎渡整个人也柔软了下来,不由得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北堂尊越,悠然挑一挑眉,娓娓说道:“……只要你不负我,我就也永远都不辜负你。” 可怜北堂尊越大好男子,一颗心却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哪里禁得住北堂戎渡这般柔情倾诉衷肠?闻言心中一动,俯下了身子,显然是很满意这番表态,双唇淡淡触碰着北堂戎渡的耳垂,只笑昵道:“再多说几句,给朕听听,嗯?”北堂戎渡眉宇之间讪讪之意丛生,口中笑道:“说什么啊?”北堂尊越明显兴致起来了,握住北堂戎渡的肩头,嗤道:“还装,朕不信你不明白……说点甜言蜜语之类的,都凑合了。”北堂戎渡清亮的蓝眸波光流转,定一定神,偏头笑道:“哪有你这么逼人说的,无聊。”北堂尊越正色道:“……朕就是喜欢听,怎么了?” 北堂戎渡没法子,他岂是肯主动开口说些小意儿体贴的人?何况前时又才让人趁醉了吃干抹净,但拿捏了片刻,就算他天不怕地不怕,终究也抵不得北堂尊越无言催促殷殷,眼神一味炽烈,因此只得胡乱说些好听的混过去,北堂尊越见他放软了姿态,便也心满意足,伸臂怜爱地将北堂戎渡整个抱进池中深处,里里外外地搓洗了一遍,北堂戎渡放软了身体,只弯弯眼睛,也懒得动,等好歹洗得干净了,北堂尊越右臂已朝着北堂戎渡的膝弯一抄,把人打横抱实了走上岸去,一时擦干水渍,拿浴袍裹了,便回到内殿,此时殿中已被人收拾干净,北堂尊越把北堂戎渡放到床上,细细在那处抹过药膏,这才叫人把书案抬到床前,就坐在榻上办公,北堂戎渡安静伏在他怀中,瞧着北堂尊越批阅奏章,渐渐地,困意袭来,便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北堂尊越一早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北堂戎渡蜷伏在自己怀中,长发如同一匹黑绸凌乱散落在枕间,正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他,不觉就笑着说道:“……看来你昨天还是睡得多了,今早才醒得比朕还早些。”北堂戎渡在北堂尊越胸前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一面扬起手挠了挠头发,懒洋洋说道:“你该起来了,等会儿还得上朝呢……我今儿可是不能去了。”北堂尊越怀拥着他,手抚北堂戎渡露在薄被外的雪白肩头,轻笑道:“从前只觉得有人为美色误国挺可笑,如今倒明白果然是有些道理的,并非无的放失……嗳,都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现在若是开口让朕陪着你,朕今天就不去上朝,好不好?” 北堂戎渡推一推北堂尊越的胸口,倦声道:“……得了罢,今天我自己告假,还可以说‘楚王宿醉未醒’,要是你也赖在这里不去了,要怎么说?莫非要让内侍官传话,说‘陛下与楚王一同卧床不起’?嘁!”北堂尊越笑不可遏,坐起身来,命人进来伺候梳洗,一时收拾妥当,又稍微用了些吃食,等吃罢早膳,瞧瞧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出了乾英宫,自去上朝不提。 待得北堂尊越下朝之后,回到寝宫,内殿里面淡淡弥漫着花香味道,床前的绡帐颜色鲜明,再配着细细的珠帘,怎么看都是一派静谧香艳的意思,北堂尊越一时伸手拉开床幔,就见北堂戎渡尚自正窝在床内,蜷缩成一团,衣摆大大撩起,露出白生生的臀,修长的手臂往后伸着,极是费力地试图给自己上药,北堂尊越见他如此,便上前按住,皱眉随口说道:“……往这种地方上药,你自己来怎么可能好使?叫个人帮忙不就是了!”北堂戎渡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想?不过我还多少要些面子,这种淫伤,与其让旁人来上药,我宁可自己动手。”北堂尊越一滞,醒过神来,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除了自己以外,他决不允许其他人也触碰到北堂戎渡的这处地方,探到那只能让他北堂尊越进去的销魂所在,不然非把那人挫骨扬灰不可,否则只怕要妒忌得发狂,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讪讪,便坐在床边,取了药瓶,动手替北堂戎渡上了药,等到弄得妥帖了,便叫人取了干净衣物来,亲自给他穿好。 北堂戎渡一时穿了衣裳,便倚在床头,北堂尊越伸手抱他在怀,道:“……今天朝上有人进言,说是后宫无主,请朕择名门闺秀,入主中宫,立为皇后。”北堂戎渡原本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北堂尊越的腰带,闻言顿时手上停了停,过了片刻,才眸色微微流转,既而仰头看向北堂尊越,口中淡然道:“……哦?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以前爹你还是汉王的时候,就有人说起过这个,现在却又老调重弹起来,怎么,莫非有人就怎么想给我北堂戎渡找个后娘来不成?”北堂尊越低头在北堂戎渡红润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笑道:“怎么,生气了?” 北堂戎渡轻哼一声,心中念头一转,突然间就毫无温度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给你进言的是哪个没事吃饱了撑着的,他家要是有闺女,就叫他送进宫里罢,所谓‘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那么,就让他们家的闺女也尝尝呆在后宫一辈子见不着皇帝一面的滋味儿罢。”刚说完,忽然不知怎的又笑了,抚额哂道:“我可真够坏的……算了,当他们放屁就是了。” 两人正说笑间,忽然有人在外道:“……启禀皇上,方才有青宫的内侍监事入宫,欲传信与楚王。”北堂尊越闻言,便随口道:“什么事?让他在外面说。”那人答应一声,片刻之后,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临近,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奴才受少君的差遣,有事报与皇上、王爷:昨夜谢侧妃经太医诊断,已有了身孕。” 二百四十五. 前缘一朝风吹尽 两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是一愣,片刻之后,北堂戎渡才回过神来,出声道:“……知道了。”说罢微微觑了身旁的北堂尊越一眼,见对方面上似乎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之色,便轻轻地在北堂尊越的肋骨上捅了一指头,说道:“……嗳。”北堂尊越下意识地‘唔’了一声,随即就看向北堂戎渡,皱眉道:“……什么?”北堂戎渡也不太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话,因此顿了顿,才开口问道:“怎么,吃醋了么。”北堂尊越微微别过头去,目光停在床帐上,仿佛突然对上面的花纹产 分卷阅读499 生了兴趣一般,口中只说道:“……胡说八道,朕吃的什么醋。” 北堂戎渡见了对方这个样子,不由得就莞尔一笑,然后凑了过去,在北堂尊越耳边道:“这酸味儿都冲鼻子了,还说没吃醋……当我是三岁孩子么?谁信啊你。”北堂尊越听了,突然间恶狠狠地一把抓住北堂戎渡,将其按在榻上,不管不顾地几把就扯开了北堂戎渡身上的衣物,然后便在那斑印遍布的雪白肌肤间大力发泄啃咬起来,北堂戎渡被他弄得生疼,但却没有反抗,只任凭北堂尊越揉搓着,过了片刻,才说道:“嗳嗳,差不多了啊,真的是挺疼的啊……” 北堂尊越听了,便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见他这一番发泄,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心中不快,觉得不解气,才这样胡乱闹人一般,忒地孩子气,因此好笑之余,伸手捧起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看着男人道:“……干什么你,又不是属狗的,乱咬人。”北堂尊越掐了一把北堂戎渡还红肿着的乳首,冷声说道:“敢说朕是狗?你好大的胆子!”停了停,却又用力在对方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直接噬出了明显的一圈儿牙印,这才略略松了开,磨着白森森的牙道:“……怎么,又要当爹了,嗯?”北堂戎渡小心地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胸脯,然后舒臂揽住北堂尊越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是啊,我又要做人家的爹了……不过,我能做很多人的爹,可我的爹,却怎么也只有你一个人。”北堂尊越听了,好歹眉头似乎稍微松缓了一点儿,却又听北堂戎渡闷闷说道:“不过你很快,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爹了……”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刚想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已经转颜笑道:“我有些饿了,陪我一起吃点儿东西好么。” 北堂戎渡这次没有像上回一样,在皇宫里停留太久,当天晚上,便执意出了大内,回到了自己的宫中,一时北堂戎渡从软舆上面走下来,强忍着身后的痛楚,表面上却还得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寻常的模样,慢慢走入内殿,在榻上歪着,刚一卧好,冷汗便已微微渗了出来,遂叫人打水进来,简单洗了一下手脸,一面吩咐道:“……传本王的话,让谢妃到这里来见。” 那侍人答应一声,既而躬身下去,不一时,就听见一阵环佩丁冬的清脆微响,谢妃双手拢着广袖,脚步款慢,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北堂戎渡的床前,屈膝一礼道:“……妾身见过王爷。”北堂戎渡抬手示意她坐下,目光在谢妃还没有丝毫异样的小腹上停了停,然后开口道:“……多长时间了?”谢妃闻言,面上顿时微微一红,真个好似美玉生晕一般,既而粉脸微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轻声道:“回王爷的话,太医说了,已有一个多月了。”北堂戎渡点了点头,说道:“你好生保养着,缺什么,自去与少君说,本王有时间会去看你。” 一时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北堂戎渡便让人扶着谢妃回去,自己躺在床上,翠屏进来将窗户一一关上,见北堂戎渡面色倦惫,额间微汗,便上前关心问道:“爷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睁开眼,微微笑道:“本王没事,只是有点儿累。”翠屏嗔道:“爷就是要睡,也总得脱了衣裳,哪能就这么囫囵躺着。”说罢,便动手替北堂戎渡解下头冠,又脱了外衣,这才拿薄被盖在北堂戎渡身上,点了一炉安神香放在床头,道:“王爷歇着罢。”说完,便下去了。 殿中再无旁人,唯有安神香的缥缈气息在帐中静静地缭绕,北堂戎渡只觉得此时身上又疼又乏软,于是便闭上双目,将身体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慢慢地,整个人便逐渐放松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忽听有人唤道:“……王爷醒来。”北堂戎渡一时间睁开双眼,却见面前一个容貌十分俏丽的年轻丫鬟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床前,双手拢袖,软语说道:“……时辰已经到了,还请王爷随奴婢来罢,不要让小姐久等。”北堂戎渡觉得这个丫鬟似乎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哪个,于是问道:“……什么时辰到了?”那女子却只是笑而不语,同时殿中已涌进五六个侍女来,手捧衣物,服侍北堂戎渡穿戴起来,说来也是奇怪,见到这个架势,北堂戎渡不知怎地,却仿佛恍恍惚惚一般,整个人如入云端,竟当真由着她们伺候着整衣束发,穿戴整齐,未几,北堂戎渡全身焕然一新,被这一群女子簇拥着出了内殿。 刚走到了门外,却见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正停在外面,由四匹通身雪白的骏马拉着,一名青衣小帽的车夫坐在前面,手执马鞭,目不斜视,马车旁边两个长裙曳地的清秀丫鬟掀开车帘,含笑说道:“……请王爷上车。”北堂戎渡见了,来不及多想,心中虽有一种迷蒙的疑惑之意,同时亦有许多的疑问,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竟并没有丝毫抗拒的感觉,果真走了过去,登上了马车,刚刚进去坐稳,就听见赶车的车夫一声清脆的鞭响,车子顿时辘辘前行,北堂戎渡一手掀开车窗的帘子,却看见一路景物飞快地往后倒去,周围尽是灰蒙蒙的颜色,看不见有人,片刻之后,车子停下,眼前是一处阔大幽丽的院落,花木葱郁,亭台小巧精致,一时清风拂过,叶摇花动,一切都是那样地宁静与安详,一切都是极为熟悉,北堂戎渡心头忽明忽暗,却突然间一个激灵,想起前事:这个地方,岂不就是当初自己住了多年的吟花阁么? 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一颗心反而宁定了下来,正值这时,却听有人在车外道:……王爷请下车罢。”随即一只纤手揭开车帘,露出车外一张秀美的面容来,正是方才唤他起身的那个丫鬟,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终于依稀想起,这女子,不就是当年北堂迦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么?北堂迦去世之后没几年,便染病而死。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走下车来。 才下得马车,就听见一群女子清脆的笑声,说道:“……终于来了。”只见不知何时,周围竟已多了许多的人,有男也有女,看起来面目依稀都有些熟悉之感,此时一群金钗罗裙的侍女满面是笑,上前簇拥着北堂戎渡,身周莺声燕语缭绕,其中有人却不禁掉泪,随即以袖遮掩着面容,哽咽道:“王爷果真长大了……”说话间,就有一群人上前拜道:“……见过王爷。”北堂戎渡见了,环视左右,一眼扫过去,突然之间却是一惊,微微怔忪地看着这么些人,虽然先前心中已经有些朦胧的猜测,但此时见到这一个个隐约熟悉的面孔,还是不由得顿住了。 就见一些当初吟花阁已死的丫鬟似乎都在这里,再游目看看周围,不少自己曾经的下属竟然也在其中,北堂戎渡甚至还发现当年群雄逐鹿之时,战死沙场的几个得力手下也融汇在人群里,此 分卷阅读500 时此刻,由不得他不为之神思恍惚,一时之间,宛若时光倒流,竟是不知身在何处。 正神思恍惚间,那个方才唤他起身的丫鬟已自上前,一手搀了北堂戎渡的右手肘,柔声提醒道:“……王爷,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北堂戎渡恍若未闻一般,停了停,才依稀说道:“……嗯。”一时北堂戎渡随着那丫鬟一路而行,沿途看见路上婢女仆从往来,都依稀是有些印象的,沿途景致幽美,花开繁盛,尽是昔年记忆当中的模样,只这么游目看去,许多已经模糊或是尘封的记忆就纷纷从脑海当中跳了出去,仿佛时光还在当初,变得渐渐鲜活起来。 未几,两人来到了后园,彼时日光照在园内,一派青翠欲滴的葱郁生机,是天成的雅致美景,但闻流水潺潺之声,雀鸟唧唧喳喳在枝头喧闹,置身其间,尽显闲逸,北堂戎渡见了此情此景,不由得恍然若失,却听那丫鬟笑道:“小姐就在里面,王爷请过去罢。”说罢,轻轻推了北堂戎渡一把,顿时北堂戎渡便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出了一大段距离,但眼下北堂戎渡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定定聚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身上。 周围柳色依依,水声琅琅,一架精制木桥斜跨水面,花木将亭台掩映其中,平添几分雅趣,偶尔有清风吹过,便送来一阵花香,北堂戎渡透过郁郁葱葱的花木,依稀能够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秀发如云的丽人正手执喷壶,正在给一株白牡丹浇水,此等情景,直可入画。 此时眼看着这一幕,饶是北堂戎渡一向心志坚定如铁,一时之间却也不由得如遭雷击一般,看得有些痴了,尽管在先前已经猜到了什么,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这一刻,北堂戎渡仍然觉得自己的胸腔当中,一颗心正在剧烈地跳动着,跳得那样快,那样紧,几乎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双手在袖中攥握成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双眼睛前所未有地死死看着远处花丛中的那个纤细身影,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如此失态,此时此刻,再没有其他,花草,亭台,小桥,流水,统统都已经褪去了颜色,鸟鸣,水声,尽数充耳不闻,眼前除了那个鹅黄的人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多余事物,连一丝一毫也不能够容纳。 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刻,他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远处那个人含笑而立,容颜如花,目光温有如春水,即使时光匆匆流逝,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但北堂戎渡却只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好象就只是在昨天……北堂戎渡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压抑住自己那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的念头,他紧紧地盯着那个苗条的熟悉人影,目光当中流露出狂热,怀念,伤感,追忆等等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可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来,只看着那个数年之后再次重逢的身影,不知不觉间,脚下已自动举步而前,走进了园中。 那浇花的丽人似乎也发现了北堂戎渡,手上的喷壶一顿,已是转过身来,环佩叮当中,就见秀眉如烟,眸含秋水,漆黑的长发挽作繁复的飞仙髻,钗环尽拢其中,唇心一点花瓣状的鲜红胭脂,衬得肌肤尤胜初雪,一身华美宫装,长裙及地,容貌一如当初,赫然就是北堂迦。 彼时北堂迦这般蓦然回首,母子两人四目相对,只听‘啪嗒’一声响,北堂迦手中的银质喷壶已经再无力把持得住,一下掉落在地,两人却都一动不动,时隔多年,母子二人再次相见,此时此刻,任凭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心中之情,却竟是一时相顾无言,两两寂静无声,只看见北堂迦眸中水光点点,只一顿,便登时泪落如雨,想说什么,却或许是情感浓烈到了极致的缘故,就趋于平淡,只剩下默默,咸涩的泪水自眼中簌簌而下,顺着细腻的肌肤一直蜿蜒下去,在眼睛下方滑出两道晶莹的水线,双眼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仿佛除了他之外,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曾存在,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眼看着北堂迦熟悉的眉目,花貌如昨,嘴唇不由得微微翕张了几下,依稀有着极轻微的颤抖,就好象是在酝酿着无数重逢之后想要吐露的话语,但良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近乎嘶哑地从喉咙里压迫出两个字-- --“母亲……”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是‘扑通’一声拜身而下,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跪了下去--这世间除了北堂尊越与许昔嵋两个以外,也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能够当得起他这样甘心一跪。 仿佛过了一世,又或者只有一时,一双纤纤素手已搭在北堂戎渡的手肘上,将他慢慢地扶了起来,北堂迦泪痕满面,却是噙着泪珠笑靥如花,口中哽咽说道:“好,好……我的渡儿……”忽然间猛地一把抱住了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北堂戎渡,放声痛哭起来,北堂戎渡一顿,随即反手紧紧拥住了北堂迦,眼中酸热,直欲落下泪水,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一时母子相拥,北堂迦痛哭了一场之后,渐渐止住悲声,双手捧住北堂戎渡的脸,细细端详,半晌,方欣慰道:“……我的渡儿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北堂戎渡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北堂迦似乎什么都清楚一般,只笑而不语,携了北堂戎渡的手,柔声道:“渡儿,来,跟娘过来。”北堂戎渡握着她的柔荑,只觉得入手处,毫无温度可言。 母子两人沿路而行,回到吟花阁,此时大厅中众侍女往来如梭,捧盘端果,正在布置酒席,且有丝竹瑶琴之声,北堂迦口角含着微笑,拉着北堂戎渡入座,与他说话,席间北堂迦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默默拭泪,道:“当初是娘不好,将你一个人抛下,你当时还那样年幼,就没了母亲……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一死,却没顾及到你。”北堂戎渡垂下眼帘,说道:“娘……” 北堂迦摇头道:“是我不好,当初自私如此,你不必宽慰我。”北堂戎渡拉住北堂迦的手,道:“那年安氏的事,我已经亲手给娘报仇了。”北堂迦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顶,北堂戎渡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即便他是心肠冷硬的男子,但此时面对着母亲,想起前事种种,仍然眼窝发烫,欲要落泪,但却不知道怎么了,只管心中酸楚着,却硬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北堂迦见此情景,似乎早有所知,以手爱怜地抚着北堂戎渡的脸颊,道:“……傻孩子,你父亲他曾经说过的,一生都不许你为其他人落泪,他如今乃是天子之尊,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你在我这里,又岂能流得出泪来?”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微微一跳,随即面露苦笑之色 分卷阅读501 ,喃喃道:“娘你都知道了……”北堂迦凝视着他,口里轻叹道:“渡儿……”说到这里,却止了声,起身望向外面,顿了顿,方徐徐说道:“渡儿,今日一聚,日后再不会相见了,娘即将临世,往后,还要蒙你多加顾惜爱护。”北堂戎渡闻言,不明所以,却见北堂迦转过身来,笑靥如花,道:“母子之情虽断,到底尚有骨肉之缘。”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突然就好象想到了什么一样,心中隐约清明起来,便在此时,有小丫鬟道:“小姐,马车已在外等着了。”北堂迦听闻,忍住悲意,拉了北堂戎渡的手,送他到外面,脸上含悲强笑,说道:“前缘已尽,今后再不必挂念了。”北堂戎渡哪里肯这么与她分开,一时却身不由已地进到了车里,方一坐定,马车便动了起来,迅疾而去。 一时马车奔驰而去,片刻之后,就已回到了寝殿之外,北堂戎渡下得车来,一群侍女仍旧簇拥着他回到内殿,服侍他脱了衣冠,重新在床上睡下,北堂戎渡后脑刚一挨到枕头,猛然间就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声唤道:“……爷可是魇住了?流了这么多汗!”北堂戎渡身子一紧一颤,随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兀地睁开了双眼,只见翠屏正弯腰关切地看着自己,手上拿了喷香了绣帕,细细给自己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北堂戎渡醒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随即以金勾熟练地挽起床前的软红罗帐,一面笑着道:“爷做了什么梦,出的汗都把衣裳给湿透了。” 说着,自去推开了一扇扇的雕花长窗,北堂戎渡恍若未闻,转首只见殿中一片隐隐淡淡的光亮,却是晨曦洒在地上,北堂戎渡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见窗外朝霞如锦,绚烂壮美至斯,却是黎明已至,一阵清爽的微风吹入殿中,带来淡淡的芬芳气息。北堂戎渡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尤还觉得隐隐有几分晕眩之感,想起方才之事,仿佛还就在眼前,一瞬间百感交集,情绪莫名,只喃喃低声道:“……翠屏,本王昨晚……似乎做了个梦。”翠屏闻言,笑道:“爷的梦好象不大好,要不怎么魇住了。”北堂戎渡静了静,忽然间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朝阳宛若金瀑,灿美难言,昨夜之事,梦耶?非耶?却好象都不重要了。 北堂戎渡看了片刻,想起梦中之事,心中已是渐渐一片通明,此时晨风徐徐吹入,如同吹散了前尘,自此往事种种,再不能萦怀……北堂戎渡感觉到身上的湿意,于是轻声道:“……翠屏,让人烧水来,本王要沐浴。” 这正是:辗转红尘别亲恩,我辈岂是无情人,前缘一朝风吹尽,自此再无魂梦萦。 二百四十六.政见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丝竹嬉笑声中,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袅袅飘散在湖面间,水上画舫游船来往,白云朵朵在天边静浮,天空明净如洗,即便在春日,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此处乃是大庆朝龙兴之地,天朝上京,自是比别处繁华许多,彼时泼天的富贵迷醉当中,浑然令人忘记了天地岁月。 一条小巧精致的画舫在水面上悠悠穿行,船头有人身穿一袭姜黄锦衣,足蹬麒麟靴,正负手笔直地站着,掌心里捏着一柄泥金绡麋竹扇,任春日里微带一丝暖意的清风温柔地拂在面庞之上,心境一片平和,此时恰巧有一条船从近旁经过,船上一名清秀少女倚窗而望,正看见了这年少的男子,顿时神情一滞,呆呆地瞧着,那人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就见少女一张粉面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几乎滴出血来,忙低下头去,但等到她忍不住再抬眼看过去时,船已经渐渐行得远了,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那少女眼见如此,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北堂戎渡独自在船头站了一阵,只觉得微风扑面,十分清爽,使得心情也颇为畅快,这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道:“……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嗯?”北堂戎渡心中若有所动,回过头去,就看见身穿深豆绿紵丝立领织锦罩甲,腰系深棕色宽腰带,打扮得像是一个世家公子模样的北堂尊越正往这边走过来,心里顿时一阵欢喜,一阵闲适,遂笑道:“……确实不错。” 北堂尊越听了,微微一笑,一时并不接什么话,倒是北堂戎渡眼见北堂尊越肌肤白皙得耀目,颀高的身躯裹在薄软的衣裳里,勾勒出健美匀称的身型,心下却是不禁微微一热:北堂尊越比自己年长许多,但如今看起来,两人倒是活像亲兄弟一般,自己曾经为他抢来‘玉精’,增添二十年的寿数,为此,屠灭了畹州吴氏满门,从前笑话过书上那些为美色做尽荒唐事的帝王,但轮到自己时,才知道未曾身临其境,就没有资格嘲笑旁人,只为了与面前这个男人一同多聚些岁月,莫说彻底抹去一个家族,就是灭尽了一城,灭尽一国,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北堂戎渡比往日略略炽热些的目光,北堂尊越微扬了一下狭长的眼角,显出一丝带点儿揶揄味道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即使他眼下打扮成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但也依旧流露出一股威严气派,一时间语气懒懒地开口道:“看朕看得这么入神?……在打什么主意呢。”北堂戎渡整个人都沉浸在彻底的放松当中,闻言舒展了一下腰身,随口笑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看了?”他说话间含笑带谑,虽然相貌俊美精致以极,却绝没有一丝柔软妩媚之色,北堂尊越见他笑靥如花,顿时被勾起某些芙蓉帐暖、鸳鸯成双的旖旎记忆,不免有些情热,目不转睛地盯住北堂戎渡,灼灼看了片刻,之后才抬手摸了摸北堂戎渡光洁的脸庞,低笑道:“你这样子,倒是长得和朕越来越像了……不过朕倒宁可你生得寻常些,不然刚才那条船上的丫头,也不会看你都看得傻了。” 北堂戎渡听到这话,不禁‘嗤’地一声笑,故意说道:“原来你刚才在盯我的梢呢?这味道酸的呐……”但笑过之后,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迫雌伏在北堂尊越身下的场景,那日自己痛极之余,不免辗转哀求,却偏偏北堂尊越一味孟浪,不住索要,当时只顾得上恼恨心灰,恨北堂尊越美色当前,便不顾及自己,但此时想想,即便自己生得普通,甚至容貌粗陋,北堂尊越只怕也一样不肯放手。想到这里,向来锋锐硬实的一颗心却是软了一软,其中不乏一丝淡淡窃喜的意思,不由得暗自想到:这个人那样强烈的情意……自己是不是能当得起? 这分明就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意思了……北堂戎渡自失地摇头笑了笑,却是懒懒地伸出手臂,挽住了北堂 分卷阅读502 尊越的腰,闭目把脸庞靠在对方的颈窝处,腻进父亲怀中,嗅着成熟男子身上自有的气息以及与龙涎香混合在一起的淡淡好闻味道,一时间无论朝堂还是其他方面上的事情都不再萦怀,只笑着问了一句:“嗳,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我动了那种心思的?” 北堂尊越闻言一怔,顿了顿,才凝眉说道:“什么时候……这个,朕也不清楚。”他抚摩着北堂戎渡头顶光滑的发髻,心中却知道北堂戎渡虽然经常会在自己怀中表现得颇为柔顺,可这却决不表示对方当真愿意做一朵被自己恣意爱怜呵护的花,想到这里,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哂道:“……怎么,在撒娇?”北堂戎渡听了,笑着推开了北堂尊越,否认道:“谁说的。” 两人一时站在船头,看着往来的游船穿梭,水色连天,北堂戎渡凝神听着远处画舫中传来的阵阵歌舞之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来,对着北堂尊越笑道:“……这时节,倒是让我觉得很有些太平盛世的样子了。”北堂尊越转动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哼道:“……如今朝廷法度严明,天下各世家门派尽数归顺,不服者,则即刻灰飞烟灭,他们大批的门人子弟都要在衙门军中等处任职,补充人手……朕容不得天下间,再有不受控制的势力存在。” 北堂戎渡闻言,似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就罢了,但是朝中曾有人提议,发布‘禁武令’……这些文臣,说什么‘侠以武犯禁’,要求除了朝廷统一建立的部门之外,不再允许平民自由习武,对各江湖门派要集中管理、约束,这事情看起来似乎是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加强了朝廷对天下百姓的控制,维护一家统治,但说实在的,却是愚不可及了。” 北堂尊越看了他一眼,面上就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悠然道:“……朕其实,也有些意动。”北堂戎渡微微惊讶地望向男人,说道:“你怎么……”北堂尊越意态懒懒,发丝被风淡淡吹起,拂在了旁边北堂戎渡的脸上:“起码这对朕的统治有利,让朕这江山坐得更安稳,不是么?”北堂戎渡皱眉道:“你说的,确实没错……”他说到这里,眼望远处烟波浩淼的水面,平静说道:“不过,什么样的王朝也不可能千年万年一直不倒,一家一姓的朝廷总有朽坏的那一天,但如果天下武风盛行,那么汉人就总还会有倚仗,不然有朝一日有外族侵入中原,我不知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早已没了武者硬气,只会吟诗作对的汉人,要拿什么来抵挡?” 北堂尊越在一旁认真听着,却突然间低低笑出了声来,道:“……朕还不知道,朕的儿子居然这么忧国忧民,嗯?”北堂戎渡哈哈一笑,用扇子轻敲着手心,道:“不过是在其位则谋其政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北堂尊越负手而立,先前那等温柔体贴的模样半分也不见,此时此刻,这般桀骜放诞的形容,正是当初笑谈杀人,狷狂暴烈的北堂尊越,口中只漫不经心地轻笑道:“……其实朕很想说,反正人不过能活百年而已,朕只顾眼下,管自己死了以后的事干什么?不过既然这样……也罢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细细打量了北堂尊越几眼,莞尔道:“你这么说,让我忽然有一句话。”北堂戎渡剑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道:“是什么话?” 北堂戎渡一笑,款款说道:“……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北堂尊越先是一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按着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果然贴切得很。”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得都笑了。 一时父子两人不免谈起政事,北堂戎渡状似无意地道:“我前天听见下人说,康平侯府仅在城外,就有二十多个庄子……这些权贵名下的东西,也太多了些。”北堂尊越听出了北堂戎渡话里所包含的某种东西,因此没出声,示意他说下去,北堂戎渡见状,继续道:“我在想,这天下是北堂家的,其他人,不应该占去太多的东西……不过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总不好强行剥夺臣子的身家,不像样,也容易惹出不满,甚至动摇根基,既然这样,不如来软的。” 北堂戎渡说着话,一面动手轻摇着折扇,一面在心中快速组织着语言:“……总的来说,朝廷现在有规定:在没有太大的变动的情况之下,那么一般都是优先由嫡长子来继承爵位,而其他的一些嫡子,则可以平分财货田产奴仆等等,至于庶子么,只能够得到很少的一部分银钱,来作为安置,基本没有土地等物的继承权……而我的想法就是,实行‘遗产平均’制。” 北堂尊越听到这里,眉峰微聚,似是在品味着这四个字当中的深意,北堂戎渡觑了他一眼,缓缓继续道:“……爵位不变,还是优先考虑由嫡长子来继承,而除了爵位之外,余下的田地财货奴仆之类,就让其他的儿子平分,或者庶子少分一些,这样一来,既然人人有份,那么朝廷就可以向更多的人征税,税源会大幅度增加,充实国库。”北堂尊越听到这里,眉心一动,似乎已经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意思,北堂戎渡见状,遂笑道:“而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不用很久,经过一次次的分割,还剩下多少呢?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一个权贵,一个世家,一个豪门,能坚持几代?很快也就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了罢?……或许有人心里明白这些,但他们怎么反对?朝廷这是施恩,而并没有剥夺他们的任何利益,除了嫡长子以外,他们所有的儿子都会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而来支持朝廷的这个决定,不是么?” 这才是北堂戎渡话中隐含的深意——真真正正的中央集权过程,无限削弱权贵的势力,与之相比,增加税收只不过是小道而已……一时间周围除了丝竹歌舞之声,再无其他,北堂尊越用手抚摩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顶,轻笑道:“……这些年来,你渐渐也很精于权术了。”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拿不准北堂尊越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否别有深意,他握住北堂尊越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真是的,咱们俩出来之前都说过的,今天只谈风月,不讲政事,却到底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在北堂戎渡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嗤嗤笑道:“……不是你自己说过的么,‘在其位则谋其政’。” 北堂戎渡亦笑,摸摸自己的额头,道:“没办法,还真是摆不出富贵闲人的款段儿来。”说着,忽然抱住北堂尊越宽广的双肩,让两人亲密地贴在一起,认真地说道:“……我答应你,我会待你好的,永远也不会变心。”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却是一怔之后, 分卷阅读503 便笑骂道:“成日里只说朕肉麻,朕看你现在,不也挺恶心的?你说的这些话,给女人听还差不多。”北堂戎渡也愣了:“是吗?我倒没觉得。”想一想,又笑了:“……反正你不是最喜欢听甜言蜜语吗,那就凑合听着呗,还嫌东嫌西的。”北堂尊越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道:“……朕又不是来者不拒!” 北堂戎渡听了,但笑不语,只埋首在北堂尊越怀里,不说话……男人和女人确实是不一样的,一个女人爱上了谁,那个人就会是她的天,甚至一些男人也是如此,但很显然,他与北堂尊越父子两人却是决不在此列的,即使彼此之间有了肌肤之亲,有了人与人之间所能有的最亲密的关系,自己或北堂尊越也绝对不会是对方的天,另一个人的全部,永远都不会。 二百四十七.北堂尊越之后,再无他人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北堂戎渡忽然笑道:“嗳,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抱着我玩儿,现在一转眼,我却都快要和你一样高了。”北堂尊越用手比量了一下,亦笑:“……也是,确实长得挺快,再有一两年,差不多就和朕一样了。”北堂戎渡牵起他的手笑道:“哎,我问你,当你看着我的脸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很古怪?毕竟我长得这么像你,你和我亲热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好象是自己……那什么自己啊?”北堂尊越抬手敲了北堂戎渡一下,啼笑皆非:“胡说八道。”说完,却又忽然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拧眉问道:“……怎么,难道你和朕在一起的时候,会有这种念头不成?”北堂戎渡嗤嗤一笑,安抚道:“这也不至于啦……又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再说了,就算是半点也不差,可哪怕别人分不出来,但是难道我还分不出来吗。” 北堂尊越这才没再说什么,去继续这个话题,倒是北堂戎渡神情悠闲地把玩着他的手指,说道:“……难得天气这么好,别这么干站着了,咱们坐下说话。”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人去安排,今日他二人出来,随身带着的不过是五六个乾英宫里伺候的人,方才正在画舫中各司其职,此时听了北堂尊越的吩咐之后,很快就手脚麻利地收拾出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酒,摆在轻便的小圆桌子上,抬来放在船头,北堂戎渡一撩衣摆,在北堂尊越对面坐下,给两人都倒上酒,将手里的折扇放在桌上,道:“说起来,我好象还没真正见过你喝醉的样子。”北堂尊越觉得有些好笑,拿起酒杯微微晃了晃,看着杯中碧绿的液体,道:“……怎么,想看?”北堂戎渡轻轻舔一下杯壁上的酒汁,笑道:“确实有点儿想,不过,又怕你发酒疯。” 北堂尊越不屑地一笑,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拈着杯子,双眉微勾,道:“……以为朕像你?”北堂戎渡夹起一只下酒用的醉螺,笑着说道:“那可不好说,万一你要是真的发起了酒疯来,谁能制得住你啊?”说话间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的丝竹歌唱之声,遂用手轻轻打着拍子,随口道:“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歌女?唱得挺不错的。”话音未落,一只手已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北堂尊越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之色,语气轻松道:“哦?看来你很喜欢……这唱得确实不错,只是不知道人长得怎么样?不如朕让人去带了这女子来,让你仔细看看。” 北堂戎渡拾起桌上的扇子,轻轻在北堂尊越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敲了一下,啼笑皆非道:“谁说要看人了,我只是听她唱得好,又不是对她这个人感兴趣……再说了,眼前放着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瞧旁人了?”说着,目光却是在北堂尊越的这只手上停了停,那无名指上正戴着一只硕大的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极有古朴沉郁之感,平日里北堂尊越经常会将其戴在手上,此时北堂戎渡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一暖,含笑道:“这是我当年送给你的那枚戒指罢?……你既然收下了,就代表答应了我的求婚,所以,不准你变心。” 这所谓的‘变心’,不是指身体方面的不忠,而是指精神上的背叛,北堂戎渡很清楚,这世上确实有忠于伴侣一生的人,那是因为相互之间的需要,但在漫长的百年岁月中,一个人对某个人,某件事的兴趣,很可能会渐渐地变淡,甚至消失,就如同天下间很多的情侣那样,一开始如胶似漆,感情极好,但逐渐的,随着几年乃至十几年过后,彼此达到了感情的高峰阶段,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双方热情的逐步下降,或许这不是必然,但却是很有可能的。 北堂戎渡心中清楚自己的修为,距离‘千录诀’的第十层已经不算很远,如此一来,当自己有一天和北堂尊越一样,不再衰老,永远保持着青春的身体时,心却不可能同样永远停留在热情高昂的阶段,事实上,到了他与北堂尊越的这个地位,几乎是可以说随心所欲的,没有多少束缚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多事情都不会拘泥于像寻常人那样的想法,在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中,一切与精神无关的东西其实都可以只算是一种游戏,或许在一般人的眼中,两个人如果彼此相爱,水乳交融,就无法再容许其他人介入,但事实上由于情欲、新鲜、兴趣等等因素,他与北堂尊越在碰到合适的男女时,也会有欲望,所以在彼此一起共享荣华富贵的同时,时不时地玩玩,又有什么不可以?其间或许会有一方偶尔吃点儿飞醋,但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一种本能的表现,说到底,两人谁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真正耿耿于怀。 两人的誓言他并没有怀疑过,他相信北堂尊越,也愿意与对方一起用心经营彼此的人生,但在这样的同时,也会有所保留,这并非是故意如此,而是本质之故,作为他与北堂尊越这样的人来说,彼此之间并不仅仅是情爱这么简单,北堂尊越是帝王,当然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也不可能在身体上完全忠贞于某一个人,与之相比,自己也是差不多,那种刻骨铭心,生死与共的浓烈情感、互相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两人之间其实应该不是真的没有,只不过随着受到彼此间的心境、地位的影响,那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眼里应该‘如此这般’的情意了。 事实上,这种在旁人眼中很古怪的情侣关系也与北堂戎渡自身有很大的关联,因为如果他是完全依附于北堂尊越的话,那么他就不会有相对自由的立场与权力,而是事事都需要遵循着北堂尊越的意志,例如对北堂尊越忠贞,并且必须一直保持着,只因为他要依附于人,在最初的时候,虽然他是无遮堡的小公子,他的出身赋予了他得到一切的资格,但实际上这全部都是建立在依靠北堂尊越的基础上,在那个时 分卷阅读504 候,无论他的父亲要求他做什么,他都要服从,但如今,北堂戎渡却已经可以说是独立的男子,再不是年幼时需要父亲施与庇护的孩子,他已经有能力去亲手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他确实还没有他的父亲那样强大,但至少已有了不去依附任何人的力量,这也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寻常情侣完全不同的一个根本原因。 清风徐徐拂面,水上波澜不兴,北堂戎渡心中思绪万端,仿佛有点儿伤感,也似乎有些心气难平,就好象有些事情,即便是再大的权力和力量也是徒然,不过北堂戎渡面上却只是平常,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小指头却在轻轻地挠着北堂尊越的手心,感觉着从父亲体表传来的的温暖,心中略略有一丝出神,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忽然五指一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根晶莹如雪的小指,双眼灼灼注目于北堂戎渡,低声笑了笑,说道:“……你这样,会让朕以为你是在故意要勾引朕。”北堂戎渡展颜一笑:“你怎么想都行。”说着,却反手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腕,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好,当所有人都畏惧于他的冷血与阴郁时,北堂戎渡却还记得,当年这个男人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嫌自己没给他认认真真地写过家书,就好象小孩子一样,赌气在数年之中一封信也不肯写给自己,可同时却又常常私下里关注着独生子的情况;当自己不肯接受他的爱意时,没有一味地暴力强迫,而是愿意勉强自身去做一个好父亲……一切的一切,何人得知?但北堂戎渡却全都记得,同时也将这一份份真实的情意,刻在心底。 转眼之间,世事流转,北堂戎渡知道,自己被很多人认为是无情无意之人,但其实并非如此,对于北堂尊越的那份情意,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心底的,从来不曾泯灭,他只是擅于掩饰自己内心情绪,不轻易以真情示人罢了,他渴望被人爱,却又对此抱有戒心,小心翼翼地不敢轻言爱意,或许这很矛盾,但本性就是如此……北堂戎渡遥听远处歌声连绵,忽尔之间,胸中不免有思潮无数,从心底渐渐升起无限温柔之意,童年时的无忧无虑,少年时的磨砺拼搏,统统都在眼前浮现,从男孩到男人的过程,就这样转眼跨越过去,其中总有北堂尊越的身影印在上面,打上烙印,再也摆脱不去了,但纵使有那样多的柔情与温馨,可却总还是觉得没有心中所想象的感情那么纯粹,不免有一丝莫可名说的情绪,隐约缭绕在心头,每每想起,就多少会有一点儿意趣索然的淡淡味道,却已经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番滋味了。 “……你又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一道低沉不失磁性的声音将北堂戎渡的思绪拉了回去,此时远处歌声悠然,北堂戎渡刹那之间定一定心,微笑道:“我正在想,我怎么这么好运气,弄到了你这样的大美人?”一面说,一面拿起北堂尊越的手,低头在那修长的指头上亲了一下,北堂尊越被他这样突兀的亲昵举动弄得微微一愣,面部轻抽,随即紧扣住北堂戎渡的五指,目光在对方俊逸的面容上细细逡巡着,缓慢说道:“……朕现在可以肯定,你是在故意勾引朕,嗯?”北堂戎渡神色淡然,眸中一片沉静,可却是笑语嫣然,恍若有情,道:“算是罢,你说是就是。”北堂尊越凝目看着他,忽然起身捉了北堂戎渡的手,就拉着他往画舫里面走,北堂戎渡只面露笑意,任自己被拽着手,顺从地跟在北堂尊越身后,刚一进到里头,北堂尊越便将北堂戎渡仰面摁倒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俯身几乎贴到北堂戎渡的脸上,与他脸对着脸,那眼神似是要攫取什么一般,此时十数年中,或是欢乐,或是不快,种种与这个人一起的画面尽数充斥胸臆,混合一片,只轻笑着说道:“朕哪里是那么容易勾搭的……” 北堂戎渡的手指摸上北堂尊越的薄唇,接着又往下滑过那下颌,脖子,一路摸到胸膛上,解开那紵丝立领织锦罩甲,把手顺着衣襟探进去,指尖轻轻刮搔着胸前一侧的乳首,笑说道:“反正,肯定也不难就是了,你信不信?”说着,却是突然一手按下北堂尊越的腰,把两人贴在一起,同时自己拱起下身,大马金刀地就在北堂尊越的小腹下面重重顶了一下,竟是把这人生生地给轻薄调戏了,北堂尊越身子一僵,显然有些意外,一言不发地低头盯着北堂戎渡看,随即就按住对方的手,同时用膝盖压制住北堂戎渡的双腿,沉声道:“……老实点儿。”北堂戎渡抬头吻上那张削薄的嘴唇,细细亲了两下,这才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不想做你儿子?”北堂尊越闻言,先是一顿,然后深深看着北堂戎渡,道:“为什么?” “因为做你的儿子的话,就算是以后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在你一开始的十几年里,我却都看不到,也帮不了你。”北堂戎渡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北堂尊越的衣服,用手抚摸男人肩头光滑的皮肤:“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小的时候是不是尿床,会不会用弹弓打鸟,会不会和一群野小子打架……我真的是很想从你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和你一起度过每一天,分享你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秘密,可惜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是的,怎么可能呢,纵然再遗憾,也注定不可能如愿,并且这是完全不可逆转的,在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彻底错过了关于这个男人的很多宝贵的东西,又怎么会不觉得可惜呢……也许是感觉到了北堂戎渡那种说不出的淡淡遗憾心情,北堂尊越敞着怀,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同时胸中也涌现出一片温情,柔声说道:“这么贪心,嗯?……反正朕和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也不在乎落下这么一点儿。”北堂戎渡还想说什么,北堂尊越却已捉住他的手,见他这副样子,又爱又怜,索性含着那红润的双唇轻轻吮吻,动作温柔非常,一直探入口中勾连着北堂戎渡的舌头,轻声呢喃道:“……和朕亲热的时候,不准想这些别的事。”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然后张开手臂拥紧身上的北堂尊越,道:“……好。” 其后一番交颈缠绵,北堂戎渡一连在北堂尊越手里泄过两次,才渐渐平静下来,与其相拥在一起。半晌,北堂戎渡偏过头,看着身边正闭目安睡的北堂尊越,此时窗外碧水连天,风中送来几片花瓣,几缕阳光淡淡地洒落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很是舒服,北堂戎渡伸手轻轻抚摩着北堂尊越的鬓发,小心地不把他弄醒,一时间忽然就在唇边噙出一丝苦笑之色,难描难画,他凝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俊美的面容,心中想起曾经在佛经上看到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 分卷阅读505 亦无怖’一句来,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只因爱一样东西,才会担心失去它,所以会产生忧愁,因为害怕它会消亡,所以才产生恐惧,如果不去喜爱什么,那就不会有忧愁也不会有恐惧……而如今自己面对北堂尊越,已经没有了初时的举步从容与心静沉稳,变得这样眷恋,这样患得患失,不恰恰正是说明,自己已经对北堂尊越爱恋情热至此了么?因此才会这般重视与痴迷!想到这里,心中有所触动,也有些隐隐地恐惧。 或许这世上即便是再深的感情,也抵挡不住时间的冲刷与各种问题的堆加,不过还好,北堂戎渡想,自己总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与北堂尊越之间,不仅仅只是情侣,同时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想来情人间总有两看相厌之日,知交好友也会有翻脸的一天,只有血脉联系,山阻不下,水截不断,长长久久不能改变,两人是骨肉父子的这一点,使得自己只要用心去经营这感情,而不是去刻意破坏的话,那就是不会失去北堂尊越最基本的关爱的保证。 年幼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但再回首时,已经站在了某个顶点,一路走来,早早领略了无情的现实,见识过了世事的艰难,人心的狡诈,当初离开无遮堡,一身踏入江湖,才知道果真是身不由已,但除了咬紧牙关向前之外,别无他法,也由此明白了存身之道,更加清楚童年在北堂尊越的羽翼下,受到的那些庇佑与呵护究竟是多么地珍贵……北堂戎渡一时慢慢坐起身来,衣衫还凌乱地半挂在肩头上,抬眼朝窗外看去,刚看了片刻,忽然一只手却热乎乎地搭在了他的腰上,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北堂尊越神情慵懒,半露着结实的胸膛,正眯着眼睛看他,北堂戎渡略略拢了一下鬓角的乱发,多少有些歉然道:“……我还是把你弄醒了啊。”北堂尊越把手伸进北堂戎渡的腰间轻轻摸着,道:“是朕睡得不沉。” 北堂戎渡笑一笑,低头抱紧了北堂尊越,心想,自己和这个男人是要度过一生的,那么,就从珍惜怀里的这个人开始罢……思及至此,虽然没有被感情所完全左右,但心中却早已经打开了一道门,让北堂尊越进到了里面,不免笑道:“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是很崇拜你的,经常会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和父亲他一样?”北堂尊越听闻,不由得大为悦然,却还要故意问道:“……真的?”北堂戎渡抚摩着男人高高的鼻梁,笑道:“真的,没骗你。”说着将衣服整理了一下,却又听见北堂尊越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北堂戎渡听罢,想了想,忽地却嘴角微勾,嫣然一笑,然后用指尖点了点北堂尊越的嘴唇,认真道:“现在么,我很喜欢你,已经离不开你。”雪白的手指轻轻在男人的唇心上划着:“除了你以外,以后我永远也不会像这样喜欢谁了……北堂尊越之后,再无他人。” 北堂尊越似乎心满意足,一只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细腻的脸庞,再没有出声说话,北堂戎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北堂尊越的胸口处流连亲吻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总是忘了问你。”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掐了掐他的脸蛋儿,笑道:“什么事?”北堂戎渡盯着男人神情闲适的面孔,仿佛有些迟疑地说道:“你给我的封号,是楚王,而你先前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却是汉王……”北堂尊越有些不解,便笑了一下:“那又怎么了?” 北堂戎渡细细审视着北堂尊越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等到确定对方应该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之后,才轻声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这很不吉利吗,楚王,汉王……难道你忘了么,当初刘邦与项羽?这分明就是‘楚汉之争’,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多晦气。”北堂尊越一时间微微愕然,说道:“朕倒没想过这个,只觉得‘楚’字很适合你,哪里有工夫想别的了?” 北堂尊越说着,伸手搂北堂戎渡在怀,笑道:“……你这小子,人不大,讲究倒不少,不过是一个封号而已,你就这么挑剔。”北堂戎渡只觉得隐隐有些不祥,勉强笑应道:“我只是一时想到这一点而已……”口里说着,心中却在思量,自己无论是谈起功绩还是处理政事的手腕,满朝文武应该都是没有什么可拿来说嘴的,况且目前又是唯一的皇子,业已成年,但北堂尊越登基之后,却为什么只封了王,而不是册封太子?难道……心下这样想,未免微微一凛,忙撇开了脑海中闪过的某个念头,却终究不可能不知道避讳地在明处拿出来问北堂尊越,一时面上与北堂尊越温存说笑着,思绪却已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二百四十八.跋扈 北堂戎渡陪着北堂尊越游玩了一天之后,才回到自己宫中,待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按时上朝,今日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些琐碎而已,一时稍作处理之后,百官正待散朝,却忽然间只见有一人手捧笏板,乃是一名御史大夫,一步跨出队伍,上前说道:“……陛下,臣有奏。”北堂尊越高踞龙椅之上,闻言便摆了摆手,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说。” 只见那人须发微微呈灰色,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躬身说道:“臣,今日弹劾楚王,宽纵门下横行京中!上月十二,宝殄街二家商铺被强行买占,二十五日,因楚王平日好打马球,青宫门人欲新修建一处马球场,阿谀媚上,遂逼买城南粮商刘氏老宅……还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顿时满朝哗然,众朝臣倒不是奇怪于北堂戎渡的门下会有种种劣迹,毕竟权贵中人,哪一个也不敢拍胸脯说自家屁股就干净,但这御史当朝直言弹劾皇子,才是让百官惊讶的原因,北堂戎渡乃是北堂尊越爱子,一向圣眷优渥,哪个敢与他作对?偏偏今日这名御史就伸手去捋虎须,简直相当于当场打北堂戎渡的脸,令其面上无光,北堂戎渡又岂会罢休? 果不其然,队伍中北堂戎渡听了这御史的一番话,立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两道凌厉的目光在那御史大夫的身上转了一转,突然间就微微冷笑起来,同时大步出列,手上捧着玉笏,沉声说道:“……还有什么,都一并都说了来,本王全一力接下了!”那御史向来为人方正,上敢谏君王之过,下敢责群臣之失,连北堂尊越都曾经被其直言谏过,平日里颇为受人尊敬,此时见北堂戎渡狷傲不减,不免须发皆张,正色道:“京中乃是天子脚下,王爷身为大庆超一品亲王,陛下长子,实是应当为百官表率!还请王爷约束门下,日后不可再行荒唐之事!”  分卷阅读506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的声音中已含了丝丝怒气,霍然大步上前,双手端然拢在袖内,嘿嘿冷笑了两声,锵然说道:“……强占?逼买?统统一派胡言!那两个铺子都是给足了银子的,至于刘氏老宅,本王也是一个铜钱也没有少了,没占他们半分的便宜,又何来‘欺压’之说?”紧接着话头一转,一双狭长凤目直直逼视着那名御史大夫,俊美的面容上一片森然之色,低喝道:“腐儒乱国,唯恐天下不乱!于大人偏听偏信,胡乱污蔑当朝亲王的名声,你可知罪!” 于御史听了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顿时气得面色赤红,毫不退让地当即上前一步,向上首北堂尊越说道:“……请陛下明鉴!”北堂戎渡亦是冷笑着看向那于御史,同时一面躬身朝上道:“此等不知上下,偏听偏信之人,很该施以廷杖,以正朝廷风气……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百官见此,不免暗地里私语,议论纷纷,一时间大殿中只听得一片嗡嗡之声,北堂尊越坐在宝座之上,目色深沉,蹙眉呵斥道:“……够了,朝堂之上,成什么体统!”随即把两个人各自敲打贬责了一通,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众臣见此,明知是皇帝偏心,却也不能说些什么。 一时散朝之后,北堂戎渡大袖一甩,径自扬长而去,殷知白与他一同朝外走去,一面微笑着说道:“北堂,今日你多少还是有些莽撞了……”北堂戎渡忿然哼了一声,说道:“……这帮酸儒,本王向来最烦他们,一点儿芝麻大的事,就揪着不放,一心只想邀个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的清名!”殷知白笑道:“算了,和这些文人置气,又是何苦来,走走走,去我府上坐坐,我那里有一批新采买回来的舞伎,都是难得的美人。”两人说着话,一时各自进到轿中,北堂戎渡示意旁边一个侍卫近前,低声吩咐几句,那人领命,当即便带了两个人暗中而去。 堂下歌女舒喉,舞姬翩翩起舞,个个都是如花美貌,北堂戎渡坐在上首,与殷知白把酒寒暄,其间殷知白端杯喝着酒,忽然之间转首看向北堂戎渡,说道:“……那于容华如今已有了数月的身孕,不用太久,就要临产,北堂,你心中可有计较?”北堂戎渡闻言,面色不动,双眼只看向堂下美人如云,殷知白乃是他一派势力的坚定支持者,在对方面前,并没有多少事情需要隐瞒,因此只是淡淡说道:“……本王已经决定,效仿当初武帝与勾戈夫人之事!” 此话一出,殷知白何等聪明,一时目色灼灼,片刻之后,却是极轻微地一笑,缓缓点头,北堂戎渡此时所指,自然并非汉武帝与勾戈夫人被人所津津乐道的风月逸闻,而是后来类似于‘留子去母’一事!殷知白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都早已与北堂戎渡绑在了一起,因此自然他绝对不想看到,有任何对北堂戎渡的利益造成丝毫威胁的人与事出现,其实他也看得出来,北堂戎渡虽有权力欲望,但同时也很有分寸,懂得节制,最重要的,就是北堂戎渡从不染指军权与皇帝内宫的兵权,这也是令他对于选择北堂戎渡从不动摇的一个重要原因——选择一个头脑冷静的聪明人,与选择一个野心太大,且不知道控制的聪明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北堂戎渡在殷知白府中直待到午后,才出府上轿,往城东方向行去,刚回到青宫,正巧沈韩烟却在他寝宫里面,见到北堂戎渡一身酒气地回来,便放下手里正在把玩的一尊羊脂玉雕,起身笑道:“怎么,好象喝了不少的酒。”几名宫人过来替北堂戎渡脱了外面的朝服,麻利地拿下头冠,换上一袭家常的白色绡衣,北堂戎渡含了半盏浓茶漱口,又用凉毛巾冰一冰脸,这才坐下,随口应道:“……在知白那里说了阵话,顺便就喝了点儿酒。”沈韩烟一身湖蓝绸衣,外罩象牙白的衫子,只见简约,未有奢华,闻言只笑了笑,走到北堂戎渡身后,一手按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却道:“今天听说你在朝会上遭御史弹劾,与其口角?等后来散了朝,那御史大夫的轿子突然掉了底,整个人从轿里自己当街摔了出去,引得不少人围观……” 北堂戎渡往后一靠,打了个哈欠道:“消息传得还真快……”沈韩烟用扇子轻轻点着北堂戎渡的肩,笑道:“是你罢?让人当街出了个大丑。”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有否认,沈韩烟淡淡呼出一口气,哂道:“北堂,你这样未免有些霸道了……只怕让人议论。”北堂戎渡闭着眼睛一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眼,说道:“韩烟,你说,本王是谁?”沈韩烟听了,略有不解,但也还是说道:“你是大庆超一品一字亲王,当今陛下长子。”北堂戎渡轻声道:“是啊,本王是……韩烟,你曾经在书上看过罢?当年大将王翦率大军灭楚,在发兵之前,向秦王提出条件,要土地、金钱、房子,等走到函谷关,马上就要离开关中了,又派人回京,再次提出要田、要房、要钱,等赢政全部满足了要求,他这才率兵出征,顺利灭楚。” 沈韩烟听到这里,面上微微一动,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遂迟疑道:“北堂,你的意思是……”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拿起茶呷了一口,继续道:“汉初的名相萧何,厥功至伟,功劳第一,等到汉十二年,黥布谋反,刘邦率兵平叛,萧何在此期间,公然强行买田买地,聚敛金钱,惹得民怨沸腾……待吕后当政之时,左丞相陈平整日喝酒,玩女人,吕后听人告状,不但不恼,反而对其宠信有加。”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眼中精光微现,沉声道:“王翦、萧何、陈平,这三人都是一时的顶级人才,难道他们不知道名声重要?但王翦带兵六十万,那可是秦国全国的军队,秦王岂能放心?可他一味地要钱要地,表现贪婪,反而一生富贵平安;萧何自泼脏水,以相国之尊,大肆购田买地,至赊欠民田,自毁名誉,不得民心,难孚众望,刘邦却再无猜忌;陈平爱酒爱女人,不问朝政,后来却连同他人灭去吕氏……他们这是在自泼脏水,自污自毁,为了避免功高震主!一个没有任何缺点,却又手握大权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 一番绝对不可对外人道的言论娓娓而出,饶是沈韩烟已经猜到了大概,却也仍然心中震动,不由得一时沉默不语,北堂戎渡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面上似乎有些疲惫之色,放轻了声音,徐徐说道:“本王论功劳,当年沙场征战,建功无数,论能力,也算是有目共睹,论势力,只怕除了本王自己,其他人都摸不清楚,论权位,乃是当朝皇长子,亲王之尊……如果还加上品行完美无缺,众口皆赞,那么,就连本王自己,都会觉得担心不 分卷阅读507 安!” 沈韩烟闭口不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却已经隐隐有些发潮,一时间室中安静得半点声响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沈韩烟低头看向北堂戎渡,一手放在他的肩头,微微按了按,道:“……北堂,难道是你变了吗,我记得你和皇上一向感情都是极深的,又怎么会真到那种地步,未免是你多想了。”北堂戎渡抬手拍了拍沈韩烟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慢慢揉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说道:“本王没有变,父亲他也没有变……但是韩烟,你不要忘了,以前本王是无遮堡的少主,父亲是无遮堡的主人,而现在,本王是大庆亲王,父亲他,则是皇帝……而且,以前本王才多大?但是现在,本王已经十八岁了,完全长大了,已经真真正正是个成年人了。” 北堂戎渡摇头道:“本王和父亲都没有变,只是彼此的身份变了……是父子没错,但也更是君臣!”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得更大了一些,让风全都吹进来:“……就让所有人都认为本王跋扈骄横罢,年轻人么,又一向心高气傲的,地位尊贵,可以理解,但也一定会有诟病,反正本王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韩烟从身后环住北堂戎渡,无声地嗅他发丝当中的香气,其实沈韩烟知道,自己是愿意为了这个人做一切事情的,说起来,北堂戎渡的感情一直是淡淡的,与之相比,牧倾萍却好象是一团热情的火焰,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可以义无反顾,做出大胆的选择,再不回头,并且总是努力地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但偏偏,他虽然不是没有触动,可却到底没有那种北堂尊越给他带来的感觉。 风中有好闻的花香,沈韩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帘低垂下去,微微叹息道:“……北堂,你如果觉得很累,也许……其实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你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手里有了多大的权力,有怎么样的地位,你才体现了你自己的价值……对于我来说,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北堂戎渡,在我眼中独一无二,不可缺少。”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按住沈韩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微笑道:“……本王其实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韩烟,你不用担心。”沈韩烟也笑了一下,没说话,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既然是成过亲的伴侣,自然北堂戎渡在他面前一般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因此北堂戎渡回过身来,揽一揽沈韩烟的肩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父亲他和本王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只不过毕竟是帝王家,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终究不可能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 沈韩烟微微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和声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以后有什么话,你只管跟我说,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也能好好听你说,省得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北堂戎渡展颜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明白的,有话本王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 二百四十九.双面 那日御史大夫散朝之后,当街落轿滚出一事,很快便在京都之中传为笑谈,而那于姓御史在闹市当中,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等大丑,待匆匆狼狈回府之后,直气得闭门谢客,称病告假不提,此事虽说满京里没有什么人明着说出来,但暗中谁又会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奈何北堂戎渡权势滔天,又是北堂尊越爱子,圣眷隆厚,哪个又能多说些什么! 却说春季里,春雨贵如油,这一日京中的长街之上,细雨霏霏,四周的各色建筑被雨水这么一洗,更显得干净爽目许多,由于是从昨夜里开始,就下起了小雨,因此街面上不免颇有些湿泞,雨丝如雾中,一乘精致的蓝色软轿正静静走在大街上,由四个脚下轻快,神情之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剽悍气息的青衣人抬着,轿旁则跟着几名锦衣黑靴的男子,穿着各色的雨具。 此时春雨如丝如幕,淅淅沥沥的,柔得人只觉得连心都有些酥了,忽地,却听见那轿中有人说道:“……我早都跟你说过的,那金台寺的琼花开得最好,今日见了,我可没有骗你罢?” 那音线清朗明净,显然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极是舒服,叫人直想再多听几句才好,在漫天的蒙蒙雨丝当中,甚至还透出了几分潋滟的味道,不过那人刚说完,就有另一个略低沉些的男子声音隐隐带了点儿笑意,悠然说道:“……确实还不错。”先前那人听了,似乎就有了很欢喜的意思,道:“只可惜我忘了让人带些酒菜出来,不然咱们赏花对酌一番,岂不快活。”另一人仿佛是笑了起来,道:“……傻小子,一群念经和尚的地方,能让你喝酒吃肉?” 刚说到这里,一只修长如竹的手却从轿旁的锦帘内无声地伸了出来,掌心向上,细细的雨丝便落在了上面,那只手雪白有若美玉凝脂,近乎透明,唯有掌心里微微有些淡红之色,精致得近乎妖冶,只听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今年的雨水倒也丰沛,是个好年景。”似乎年长一点儿的那人轻声一笑:“……又不用你种地,这口气倒活像个农夫。”年纪人笑了一下,缩回了手,忽然间却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今天已经请爹赏花了,现在我再做个东道,请酒请饭,这才算是全乎了,好不好?”那男子道:“有人请客,当然最好。” 雨声沙沙轻响,于是只听得年轻人在轿中吩咐了一声,说道:“在前面右拐,门前挂‘瑞生’的那家,在那里停一停罢。”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轿子徐徐拐入一道青石小街,其中的行人不多,正冒着沾衣欲湿的小雨往来,一些石缝的边角里还有点点绿意,不知道是青苔还是小草,在雨丝中格外青翠精神了不少,那软轿在一家挂有‘瑞生’招牌的小酒楼前稳稳停下,有人上前从外面把轿帘撩起,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双青色的靴子便踏在了湿淋淋的地面上,从轿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腰带上系着一块莹白如雪的双鱼形状玉佩,毫无瑕疵,上面垂下长长的青色穗绦,串着明珠,继他之后,又出来一个发髻半挽的年轻人。 旁边忙有人撑起油纸伞,替这二人遮住空中还在落着的小雨,北堂尊越随意看了一眼面前毫不起眼的酒楼,不由得嗤然一笑,将手中的玉骨折扇一合,就往旁边的北堂戎渡额上轻轻叩了一下,道:“……你就在这里请客?也好意思!”北堂戎渡只是含笑,露出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道:“这分明就是以貌取人么,你不知道,别看这地方没什么出奇,但做的东西确实好吃,尤其是这里拿手的几样招牌菜… 分卷阅读508 …我原先也是听人告诉才知道,虽然一向都没自己进去吃过,但曾经也都让人买了好几回东西,拿回家里吃去,一会儿你亲口尝尝,就明白了。” 北堂戎渡说着,就往里面走去,北堂尊越见了,也无所谓,便随着他径自进去,里面的店伴见有客人上门,忙殷勤迎了上来,却在看清楚这客人的相貌之后,顿时呆呆地不敢上前,只见那年纪略大一些的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穿雪白的对襟长衫,外罩一件薄薄的青缎坎肩,漆眉狭目,容貌俊美不可言说,直令人不敢正视他,身边略小一点儿的年轻人应该还未弱冠,象牙白长衣外面,是一袭米色短袖衫子,容貌生得与那男子极为相似,唇角微抿,未语先含笑,是丹青国手也万难画得出来的相貌,直叫那店伴呐呐地待在一边,不敢主动过去招呼,心中却在胡乱想着:这究竟是哪个人家生出来的一对兄弟?竟是这等神仙样貌!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辰,酒楼里自然没有几个人,一行人也没等店家招呼,径自就上了二楼,几个锦衣人上前一步,手脚麻利地将墙角一架普普通通的四扇素绸屏风挡在靠窗的一处座位上,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北堂尊越父子两个过去坐了,此时伙计才上得前来,见这势派,就知道必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因此满面是笑,隔着屏风在外,连连躬身问道:“不知道客人要用些什么?”北堂戎渡声音清宛,道:“……把你们的招牌菜上几样来,再温一壶酒。”伙计忙答应着,道:“公子们请稍微等一等,马上就来。”随即下去吩咐厨房不迭。 两人坐在桌前,一边等东西上来,一边拣些闲话说着,他二人方才上来时,二楼寥寥几个客人当中,有人无意间瞥了一眼,登时神魂为之摄夺,此时忍不住想要往那边窥看,但屏风外几名锦衣人一动不动地侍立着,面无表情,哪里是好惹的模样,自然也就只得打消了念头。 一时北堂戎渡坐在窗前,把玩着扇子上的小玉珠扇坠,笑着说道:“今天下雨,赏花比平日里多了一分趣味,下回等清源岭那里的桂花开了,我请爹一起去。”北堂尊越随口道:“也好。”见面前的茶杯等物虽然都是普通货色,不过倒也洗刷得很干净,还看得过去,便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不多时,店伴送上饭菜,无非是几样寻常的菜色并一碟梅花包子,又有一壶自家酿的酒,两只细瓷杯子,不过等到北堂尊越举筷尝过之后,才发现这食物果然是异常鲜美可口,对面北堂戎渡看着他吃,不知不觉间,眼神就渐渐柔和起来,如同化开的胭脂,面上不禁笑吟吟地道:“……怎么样,好吃罢?我可没骗你。”北堂尊越微微点了点头,眼角斜勾,从容轻笑道:“……确实很不错,倒是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也有好手艺的厨子。” 北堂戎渡给彼此斟上酒,自己低头啜了一口,这酒虽说是酒楼里自酿的,但喝起来却也甘醇爽口,北堂戎渡看着窗外如丝细雨,耳中听着雨声轻浅,心中只觉得十分闲适自在,夹了一个梅花包子慢慢吃着,北堂尊越见他散懒悠闲的模样,自己也受到感染,心头一片温柔,不防北堂戎渡这时正好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不经意之间相接,登时微微一顿,随即相视而笑。 父子两人一面吃菜饮酒,一面随意谈谈说说,因是已经过了正午,此时二楼不过是寥寥几个食客,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替自己满上酒,说道:“……要说这于大人,也是惹了无妄之灾,楚王是什么人,大庆超一品王爵,陛下长子,圣上一向何等宠爱?于大人在朝堂之上当面弹劾楚王,大大得罪了人,岂非不智?不然,又怎会当街……”那人说到这里,住口不提,倒是同桌的一个清秀书生皱了皱眉,道:“说起来,楚王也未免确实有些跋扈了,于大人虽说当面弹劾,却也是忠于职守,乃是大大的直臣,况且也已经年老,楚王怎好暗中让于大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这几人之所以敢于议论宗室与朝廷官员,除了年轻气盛以外,也是因为大庆政治风气一般比较宽泛,等闲并不会以言罪人,但同桌之中毕竟也有谨慎的,就见一个老成些的读书人压低声音,正色道:“噤声,这岂是我等可以随意议论的。” 那年轻书生一挑眉毛,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你这话不妥,于大人刚直不阿,一向受人敬重,如今受此戏弄,莫非我们连说道说道也不成了!再说楚王行事,也确实霸道了些!”那人听了,一时语塞,此时旁边有一人打圆场道:“王爷毕竟年轻,如今还不到弱冠年纪,脾气略大了些,也是难免的。”此时他们这些话,说得并不大声,但这北堂父子二人是什么耳力,即便是窃窃私语,一旦想听,那也是能听得清楚得很,眼下自然全都一字不漏地飘进了耳朵里,北堂戎渡一面慢条斯理地啜着酒,一面听这几个人说话,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对面北堂尊越吃了一口菜,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于文肃被你那么一整,昨日都不曾来上朝,听说是气病了,那老头儿脾气牛犟得很,这回可是让你折腾得没了脸面。” 北堂戎渡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哂道:“……我那会儿也只不过是一时让他惹得有些恼了而已,又没真的想把他怎么样,无非是捉弄一下罢了。”说完,不露声色地垂下眼帘,浅浅抿了一小口酒,北堂尊越一向溺爱北堂戎渡得紧,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说他,一时间两人吃过饭,出了酒楼,就见外面蒙蒙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气正开始逐渐放晴,北堂戎渡钻进轿子里,笑道:“爹,去我那里罢,我宫里的樱桃树已经挂了果,去尝尝。”北堂尊越嘴角微扬,算是答应了,也进到轿中,四个青衣人稳稳抬起轿子,便朝着城东方向行去。 北堂戎渡寝宫后面往南的一处,有个极清净的园子,里面栽着不少的果树,其中五六棵樱桃树当真已经挂上了果,丹实满树,色泽红艳光洁,玲珑如玛瑙宝石一般,累累可爱,北堂戎渡叫人搬了两张竹编的躺椅来,放在一处花丛旁边,此时天气已经开晴,日光暖暖,园子里有一方小湖,湖水清澈,水面上不时有水禽游过,几只白鹤优雅地在水边走过,或是用喙闲闲梳理着羽毛,悠然自在,周围花开繁盛,迎风飒飒,清风阵阵经过处,花香宜人,一切都是那样地美好宁和。北堂尊越斜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看北堂戎渡,道:“这里果真清净。” 此时恰好有几片深红的花瓣被风吹落到北堂戎渡的衣袖上,如同几点妩媚的胭脂,暗香染袖,北堂戎渡用手掸去花瓣,一双蓝色眼眸如水般清亮温柔, 分卷阅读509 看着身边的北堂尊越,笑道:“这可是好地方……对了,你等会儿,我给你摘些樱桃来。”说着,起身去掐了一片芭蕉叶,然后走到一棵果实垂垂的樱桃树下,仰头打量了片刻,似乎是在观察哪里的果子更饱满红润,既而身体微微一纵,便已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到了树上,没过一会儿,就已摘了一大捧的樱桃,用芭蕉叶兜着,蹲身在湖边用水冲洗干净,这才端回躺椅前,送到北堂尊越嘴边,笑道:“这樱桃甜得很,我都已经洗干净了,你吃罢。”北堂尊越见那新摘的樱桃又圆又红,好象玛瑙玉珠一般,犹自沾着晶莹的水滴,被那那翠绿的芭蕉叶子衬着,格外可爱,令人食指大动,便伸手取了一颗,送进口中,只一咬,甜蜜的汁水便充斥口腔,果然美味难得,北堂戎渡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男人,之后见北堂尊越双眉微扬,就知道他是喜欢的,不觉心中柔情缕缕,便歪身在旁边的躺椅上靠了,把樱桃放在两人中间,伸了个懒腰,一面笑道:“好吃罢?” 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却道:“张嘴。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刚张了口,北堂尊越就已塞了一颗樱桃在他嘴里,自己却放软了身子半躺在竹椅上,徐徐道:“……你倒会享受。”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北堂戎渡把樱桃核吐出来,悠然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不享受怎么成。”说着话时,自己拈了一枚红润樱桃,放进嘴里,却没吃,而是偏过身,俯唇相就,噙着那樱桃喂进北堂尊越口中,北堂尊越见状,当即叼住北堂戎渡的唇瓣,纠缠起来,其间牙齿一磕,果子的汁液便流淌在两人舌间,直过了半晌,北堂尊越才松开了北堂戎渡,舔去对方嘴角残留下的果汁,一语双关地低低笑道:“确实挺甜……” 北堂戎渡眼中有如落花来去,半伏在北堂尊越身上,眯着眼睛问道:“……这里好不好?”他声音听起来仿佛洞箫一般清清亮亮,幽朗而不失柔和,那容貌也与平时一般人所看到的不同,变得近似于一种微醺的妩媚,是从不会给其他人瞧见的软款模样,眼角眉梢都水一样地明润多情,软若春柳,北堂尊越见了,饶是他定力非凡,心头竟也是禁不住一时微微迷乱起来,道:“当然好……”北堂戎渡用手指绕着北堂尊越的一缕头发,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说道:“你喜欢这样的日子么?……只可惜,咱们倒不能日日如此的。”北堂尊越听了,忽然间却笑了起来,正视着北堂戎渡,一手抚着他雪白的颈子,说道:“……以后总会有这时候。” 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目光灼灼,那一双眼睛映着日色,仿佛极是有情的模样,一时却是只觉心头轻跳了一下,竟好似初尝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一般,反应生涩,不由得低哂一声,看了北堂尊越一会儿,然后笑了一笑,只管靠在躺椅上,再没有说些什么。 两人坐在园中,一面吃着甘美的樱桃,一面言笑晏晏,半躺着闲聊,周围有许多鸟雀,唧唧喳喳地不住鸣叫,彼时风过颤颤,十分清凉,花木轻摇间,或粉或紫的花瓣被吹落在淙淙水里,染出一片幽香,未几,北堂戎渡去寻了钓竿来,掇了一只凳子坐在湖边钓鱼,在清凌凌的水面上带起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他钓鱼纯粹只是为了有趣,因此把鱼钓上来之后,就重新放回水里,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玩得腻了,便丢下鱼竿,站起身来,回头却见不远处,北堂尊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躺椅上闭目睡着了,右侧的地上堆着一小摊樱桃核,北堂戎渡见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也不去叫他,自己静悄悄地出了园子,去取珍藏的酒来。 回到寝宫,刚要叫人去酒窖里拿自己存了多年的美酒,却有小太监通报:“……谷大人求见王爷,已等了许久了。”北堂戎渡听了,让人传谷刑进来,一时谷刑匆匆而入,见北堂戎渡正坐在贵妃榻上摆弄着一件玉饰,便垂手道:“……爷上回吩咐‘报纸’的事,属下已办妥了。”北堂戎渡轻轻拍了拍水曲木扶手,道:“哦?”谷刑自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呈上前去。 北堂戎渡拿来看了,点点头道:“可以……这就差不多了。”其实在西汉初期,就有了‘邸报’,当时西汉实行郡县制,在全国分成若干个郡,郡下再分若干个县,各郡在京城长安都设有驻京办事处,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记录下来,由信使骑着快马,传送到各郡长官手中,后来一些非关隐秘的事情,会由朝廷内部抄后贴于宫门,有商人专门抄录,然后印刷以售卖,许多官员为求省事,就会花钱去购买,这都是报纸的前身,北堂戎渡如今准备设立一家专门发行这‘报纸’的刊会,虽然将里面的内容添得五花八门,且除了官员以外,也面向所有百姓发售,与从前的邸报十分不同,但谷刑并不理解其中的意义,唯有北堂戎渡自己才真正明白,手中掌握着这种东西,赚取利润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而最重要的,乃是引导舆论以及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些,或许没有人会认识到,但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有些时候,却能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一时谷刑退下,北堂戎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面前的报纸模版,然后叫人取了酒来,自己用托盘盛着酒壶并两个小杯回到园中,北堂尊越这时还在兀自熟睡,北堂戎渡看见他时,倒是微微有片刻的出神,但见鸟语花香中,北堂尊越睡得正沉,剑眉微舒,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片片落花停在衣上,静雅无声,北堂戎渡看了一时,将手里的托盘放下,轻轻坐在北堂尊越身边,只觉得北堂尊越这个样子,实在说不出地动人,遂解了他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来,目光在上面豆粒大小的殷红乳珠上停了停,便忍不住低头含住,柔柔地吮吸亲吻起来。 北堂尊越被这么一弄,哪有不醒的道理,眉头一动,狭长的眼睛便睁了开来,一下子就变得清明了,一只手按在北堂戎渡的头上,微微打了个呵欠,磁性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初醒时的慵懒,道:“……松开。”北堂戎渡口含湿漉漉的乳珠,嘴里含糊道:“让我亲一会儿……”一面说,一面干脆跨坐在北堂尊越身上,北堂尊越用五指筢了筢自己睡散了的几绺墨发,被北堂戎渡吸得很不适应,又不好硬把他扒拉下去,因此只得忍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道:“你好了没……”北堂戎渡埋头在男人胸前,一边贪婪地亲吮抚摩,一边模糊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真的不愿意是你儿子……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就可以时时刻刻都这么跟你亲热,在大 分卷阅读510 庭广众之下,在天下人的面前,都随时随地毫无顾忌抱着你,亲着你,跟每一个人说,你是我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能跟你好,等到了人前,就得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正经模样……” “我想要跟你有砍不断割不下的骨肉亲缘,又想堂堂正正地牵着你的手……二郎……” 二百五.帝王思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北堂尊越不觉微微动容,怀拥着北堂戎渡,一手抚摩着儿子的头发,和颜悦色地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北堂戎渡深深埋头在男人胸前,语气不明,只道:“你喜欢我不喜欢?”北堂尊越笑着拍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袋,好笑道:“你说呢?朕要是对你没有情意,现在身上抱着的又是哪个!”北堂戎渡用力吸着男人身上的气息,手指一味揉搓着对方强健的胸脯,将那雪白的皮肤揉得发红,一条柔软舌头不断地舔逗着北堂尊越已经坚硬起来的乳首,柔声问道:“二郎……那么,如果我犯了什么过错,你会原谅我么?” 北堂尊越被他弄得胸前发麻,却还强自耐住那种古怪的感觉,揉了揉北堂戎渡的耳朵,然后用双手托着他的臀侧,往自己的大腿上坐得更朝前些,一面懒洋洋地放软了身体,无奈叹息道:“……你从小到大,哪次犯了错朕没有原谅你?”虽说男子的胸脯不比女子那样敏感,但被北堂戎渡这么不住地撩拨挑逗,也到底还是渐渐有了感觉,被勾起了情欲,北堂尊越只觉得小腹微热,对这样的行为自然而然地开始起了反应,那里渐渐就有几分硬了,欲望如潮而至,北堂戎渡亲昵地挨着父亲,长长的眼睫在日光花影下微颤,手上也不安分,直把个北堂尊越揉搓得面团儿一般,北堂尊越抬起一只手按在北堂戎渡后颈上,扳起他的头看他。 那张脸就这么抬了起来,双眸波光流转,说不清是不是动了情,将满天满地的日光都摄进了那两汪蔚蓝的深海里,及腰的黑发整齐垂下,衣上落着一两片花瓣,只是抬眸转目的瞬间,就胜过了一切的春光,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其实这张面孔与北堂尊越是很像的,但北堂尊越三十多年来虽然在镜子里瞧着自己早就习以为常,可是当看着这个人的时候,却就觉得这张十分相似的脸有着无穷的魅力,正当北堂尊越伸手要去摸那黑亮柔顺的长发时,一阵风过,拂起缕缕青丝,吹在他的面上,就像一只小手在心尖儿上挠,让人骚动不已,似乎是痒在心里而不是脸上,北堂尊越喉咙里仿佛发出了某种不加掩饰的声音,面前北堂戎渡薄润的双唇与优美的下巴使他显得极具挑逗性,同时从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花香,北堂尊越握住儿子的手腕,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时间周围静悄悄的,两人谁也不作声,但很快,北堂尊越就突然大力揽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让他紧密地贴住自己,随即将唇凑至对方面前,北堂戎渡只来得及含糊地呜噜了一声,便被北堂尊越毫不客气地严严实实堵住了双唇。 躺椅并不很大,但两个人仍然紧紧地挨着,哪怕此时还隔着几层衣衫,也仍旧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父子二人彼此深深亲吻了一会儿,就好象是其中有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一般,一旦缠住了,就不舍得再放开,只能这么紧紧拥抱着,一遍遍地互相亲吻,那种温柔缱绻的感觉,很是叫人沉迷……北堂戎渡跨坐在北堂尊越的腿上,只觉得某处硬如坚铁,隔着裤子都好象能感觉到灼人的热度,显然是已经被撩拨起了欲念,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此刻小腹里面有一股燥热也是逐渐地爬了上来,传到四肢百骸,北堂戎渡低声笑了一下,等两人胶合在一起的嘴唇好歹分开了之后,便将玉透洁白的脸蛋儿轻轻挨着北堂尊越的颈窝,双手拢在男人的腰间,去慢慢扯那腰带,嘴里说道:“这里不会有人来……” 北堂尊越听了,忽然间低声笑着道:“……朕原本还以为,这幕天席地的,你应该不肯干这调调。”北堂尊越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总会带着些许狷狂之色,就似乎是满满溢出的致命诱惑,叫人忍不住沉迷,北堂戎渡一面解着他的腰带,一面空出另一只手,从男人敞开的衣襟里一直摸索了下去,玉色的指尖反复揉弄着那两处微微凸起的乳首,百般撩拨起来,口中轻缓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没经过人事的雏儿,哪有那么扭手扭脚的……你把腰稍微抬一抬。” 北堂尊越果真抬了一下腰,让北堂戎渡把他的长裤褪下了一些,平日里穿着衣裳的北堂尊越已经看上去十分健美,然而真正脱下了身上的遮蔽物时,才知道什么叫美男子,那身躯堪称完美,皮肤细腻光滑,肩宽腰窄,入手极富弹性,腰身生得极为好看,腰线流畅,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优雅的猎豹,那强健起伏的肌理滑如凝脂,只怕是水珠在上面也停留不住的,此时北堂尊越半眯缝着眼睛,黑发掩映的面容看上去桀骜中带着三分风流笑色,明明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凛然纵横之气,但落在北堂戎渡眼里,却端地是风情万种,十二分地勾魂,他贴上这漂亮无双的强壮躯体,双手搂着男人,轻轻地舔那胸膛,北堂尊越有些耐不住他这般搓揉,腹下如有火焚,嗓子里低低地吟叹一声,头微微后仰,舒臂揽住北堂戎渡,说道:“朕在想,你是不是妖精变的,专门来消磨朕……”北堂戎渡用唇齿在北堂尊越的锁骨上挨个啃出几朵桃花瓣似的红印,整个人依在他怀里,轻声喃喃道:“是吗,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抓住北堂尊越的肩,将他更近地拉向自己,只觉得男人的身体好闻得紧,遂从对方的胸前抬起头来,一面伸手抚摸着北堂尊越俊美光洁的面孔,低低地笑着,双眼微眯,手指则慢慢往下,滑过父亲的嘴唇,细腻的指尖掠过每一寸温暖的肌肤,最后停留在脐部,绕着那圆涡轻轻打着圈儿,彼此之间呼吸之声相闻,脸对着脸。北堂尊越长长吐出一口气,一阵意乱情迷,只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不堪,突然间一把握住了北堂戎渡的下巴,压低了声音道:“……还作怪。”北堂戎渡面色微霞,一双眼睛却灼灼亮得出奇,漂亮的嘴角略微往上弯着,用手指轻轻划弄着北堂尊越的肚脐,含笑道:“别告诉我你不想……二郎……”一面说着,一面拉住了北堂尊越的一只手,放在腰上,去引导着对方来解开自己腰间的带子。 这一声‘二郎’唤得婉转缠绵之极,其中的亲昵温柔之意让人连心都颤起来了,北堂尊越哪里还能再把持得住,几下就利落地扯开了北堂戎渡的腰带,把裤子一松,露 分卷阅读511 出里面的性器,北堂戎渡任其动作,只别过脸去,把下巴搁在北堂尊越的肩头,喘息着笑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眼下正在想什么?”北堂尊越大力抚摩着儿子修直的腰身,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什么?莫非在想朕?”北堂戎渡的长发丝丝缕缕被风撩起,道:“我在想,希望这躺椅足够结实……唔!”北堂戎渡话还没说完,便重重低喘了一声,蓦然贴在一起的火热让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北堂尊越低声一笑,箍住北堂戎渡的腰,一面用手抚弄着彼此的欲望。 北堂戎渡低声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凑过脸与北堂尊越的唇婉转相接,密长的眼睫似有若无地掠过男人肌肤光滑的面颊,眼下彼此之间情真意切,连欲望也是毫不掺假,有着融化一切的热度,修长的四肢缠绕在一处,男子的私密之地也是紧紧相贴,北堂尊越精壮有力的身体在日光下呈现出异样的雄性美丽,裹住北堂戎渡,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可以牵引着对方点燃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北堂戎渡承受着这种热情,某种比情欲还要浓烈许多的感情主宰了他的心神,那唇齿之间偶尔发出的细碎低吟声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心理上的满足……北堂尊越牢牢把持着北堂戎渡柔韧的腰身,这样亲密的接触令他极易亢奋,在此之前,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让他动容并执着的爱恋,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在乎某种事物的时候,会爱上一个人,可这一切还是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来临,这种感觉,就像是做梦一般,让人生怕当有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那样强烈的对比,一定会比剜开心肺还要痛苦,就如同属于自己的宝物,被生生地夺走,摔得粉碎,再也看不见—— 所以要紧紧抓住,绝对不肯与这个人分开,一定要攥牢了,一起纠缠到死亡到来的那天。 园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鸟雀啼鸣,清风过处,地面上被铺起一层颜色不一的花瓣,北堂戎渡呼吸微促,攀着北堂尊越的脖子,一面低声道:“二郎……二郎……”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身体有规律地摇晃着,那种畅美难言的感觉,只令他恨不得化在北堂尊越身上才好,沉醉欲死,唯一的感知就只有这个男人,他凝视着北堂尊越那双灼亮逼人的眼睛,缠绵的吻一个接一个地雨点般落在对方的脸上,不住地喃语道:“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未几,躺椅一直吱嘎作响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就见北堂戎渡长长哼了一声,然后便绵软地伏在北堂尊越的怀里,微微喘息,一面从袖中抽出锦帕,摸索着把两人一直紧抵在一起的地方擦干净,北堂尊越一只手慢慢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耳朵,面上逐渐褪去那一丝情欲引起的红晕之色,低声询问正依在自己怀中的北堂戎渡,道:“……累了?”北堂戎渡一声轻笑,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父亲的胸膛,说道:“一次而已,怎么会累……我只是喜欢你这么把我抱在怀里而已,我很喜欢这样。”北堂尊越没作声,只是动手替北堂戎渡将微乱的衣服理了理,系上裤带,忽然间却毫无预兆地嗤嗤笑了几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过了片刻,才说道:“下回朕和你倒是可以在别的地方也试试……比如说,你觉得朕的龙椅怎么样?肯定比这竹椅舒服得多,起码不会一直这么乱响。”北堂戎渡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可真能想……” 说着,翻身回到旁边的躺椅上,顺手取过北堂尊越放在一旁的扇子,打开来盖在脸上,遮住了阳光,说道:“前时鹘祗正式建国,国号哲哲,如今那鹘祗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草原之主,虽然说自古外族即便是当真建了国,也只是草头皇帝而已,在天下人看来,根本就不是正统,与中原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这到底还是……那么,爹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北堂尊越慢条斯理地拢起衣襟,将衫裤略微整了整,徐徐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北堂戎渡‘唔’了一声,他虽然与毕丹有些交情,但一旦牵涉到双方的根本立场,这点交情就可以忽略不计,变得完全微不足道了,因此一面把玩着那柄遮脸的扇子上的玉坠,一面说道:“爹的意思……不过如今天下一统,人心思定,只怕在二三十年之内,都是不好擅动刀兵的。” 北堂尊越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北堂戎渡,懒洋洋道:“……朕什么时候说要动武了?朕的意思,是要用兵不血刃的法子。”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用手把脸上的扇子拿开,扭头瞅着北堂尊越,微微挑眉说道:“哦?说说看。”北堂尊越收回目光,仰面倚靠在躺椅上,淡淡说道:“如今你手下的生意,朕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若说是遍布天下,也应该差不多罢。”北堂戎渡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在刹那之间就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口中只道:“爹你的意思是……”北堂尊越轻轻拍打着躺椅扶手,眯起眼睛道:“朕会下令,加强管理边境买卖,民间再不可随意与哲哲交易,一概买卖都由朝廷经手管理,限制民间交易定量,提高税率。” 北堂戎渡敏锐地从北堂尊越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一时间眉心一跳,道:“……你是让我走私?”北堂尊越神色沉静,笑了笑道:“有何不可?草原每年都需要有大量中原物品流入,眼下朕限制民间交易定量,抽高税,这么一来,还有多少商人会继续这项买卖?货物数量也远远不能让哲哲满足,当然,肯定有人暗地里私运,不过你手下的商行才是占大头,用几倍的价钱去和哲哲交易,丝绸,茶,盐,瓷器等等,他们离不开这些……”北堂尊越说到这里,语气渐觉冷然,面上漫不经心地道:“这么高的价钱,他们当然不能承担太久,那就只能用牛羊马匹来交易,时间一长,自然要多牧牛羊骏马,大肆培育牲畜,等到这些牛马多到从前想不到的数量时……嘿嘿。”北堂尊越面上露出一丝森冷笑意,对北堂戎渡道:“戎渡,朕十岁那年,你祖父曾给过朕一处不大的牧场,当时朕喜欢养马,便在里面养了极多的马匹,结果你猜怎么样?在朕十四岁的时候,那牧场就已经毁了,再也长不出草来,朕后来才想明白,一处草场可以供养的牲畜数目应该是一定的,如果超出太多,牧草就没有了再次生长的缓和机会,不出几年,这草场就废了。”北堂戎渡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深深看了北堂尊越一眼,轻叹道:“没有了赖以生存的草原,他们还靠什么?爹,你这果然是用软刀子放血。” 北堂尊越金目微阖,只似笑非笑地轻轻用指尖叩着扶手,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胡人王子毕丹,那是个挺不错的英俊男子,有 分卷阅读512 头脑,身份也高贵,算是颇为优秀了,曾对他明确地表达了倾慕之意,对于北堂尊越这样的人来说,这种经历很是新鲜,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到了北堂尊越今天这个地位,天下之大,无数俊男美女,尽可坐拥,也许毕丹很不错,也许对他确实有心,不过,那又怎么样?……北堂尊越心中想着,微微转首去看身边,就见北堂戎渡闭着眼躺在竹椅上,似乎正在思量他刚才的那些话,北堂尊越一笑:这才是他想要的人。 一时两人谈着政事,北堂戎渡用扇子徐徐扇着风,道:“如今宗室当中人数不少,现在也还罢了,反正都不是什么近支嫡裔,官位之类的都靠他们自己去挣,不用朝廷白白用粮米养着,但以后等到咱们这一支繁衍下去,势必就要分封诸王,定爵位,给俸禄,长年以往,这宗室里面吃白饭的越来越多,等过个一百年,只怕光王爷就有许多,国家养着这么多人,负担实在不小。”北堂尊越没有睁眼,只悠然道:“……北堂家不养废物,日后朕会下旨,皇子封爵之后,除了嫡子后人爵位一代减一等,其他普通皇子,后裔一代削两等爵,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没有作为,那就等着一直削到平民罢,至于铁帽子王,后代完全继承爵位的,大庆朝不会出现,这么一来,即便宗室人口繁衍,也没有多少真正白吃朝廷俸禄的,朕不养闲人。” 北堂戎渡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等到傍晚时分,北堂尊越便自己回宫去了,一时北堂戎渡在谢妃那里用过饭之后,在书房中处理公文,旁边小太监端上茶来,静悄悄地在侧伺候。 桌上放着今天下午谷刑送来的报纸模版,北堂戎渡重新又看了一遍,一时间不由得眸光幽深,此物不过薄薄数张,作价几文钱而已,然而,一旦掌控在手中,却实是一件利器,由此可以掌握舆论,间接控制话语权,或许这世上政治嗅觉敏锐之人不在少数,但因为局限性的缘故,却是很难看得出这其中的深意……北堂戎渡轻轻以手敲了敲桌面,让小太监把窗户开得大些,自己取了公文逐一批阅,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一手丢下笔,将面前堆积的文书一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什么时辰了?”有人忙答道:“回王爷的话,已经戌时三刻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从桌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回到自己寝宫,命人伺候沐浴。 北堂戎渡沐浴既罢,披了一件象牙色薄绫长衣,看看时辰还早,加之月色尚好,便独自一人出了寝宫,随意走走,此时夜幕当中星子点点,月洒银辉,北堂戎渡负手闲逛,见一路上花木扶疏,翠树浓荫,比白日里的景色另有一番味道,心中不免也觉得畅快,走了一会儿,忽见前面一弯清泉绕花经竹,潺潺流淌,仿若玉带一般,望之生凉,便走过去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随手脱了鞋,把脚浸在水里,顿觉清凉舒服,格外爽快,连脑子也好象清明了些,于是便这么坐着,悠闲观赏着夜景—— 夜幕中月色温柔,牧倾寒将今夜轮值的侍卫分派妥当之后,正准备回去休息,待经过一处常走的小路时,却忽然看见远处的水畔,有人一身白衣,长发披垂,正坐在石上,将双脚泡在水中,神情说不出地闲适散逸。 彼时四下寂静,风吹花摇,竹叶簌簌,只听得极轻微的流水潺潺之声,周围开满了纷纷攘攘的花,淡淡的月光中,那人容色清绝,面上悠然自若,几乎教人目眩神迷,牧倾寒顿时只觉得整个人就好象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神陡然微微震荡,此情此景,直令他视线都似乎逐渐模糊起来,这一副画卷般的景致,渐渐化作再熟悉不过的那一幕——多年前,少女一身绿衣,坐在溪边将两只晶莹光嫩的脚伸在水里,露出裙下一对雪白如玉琢的赤足,其时空山无人,水潺花绽,身边花开肆恣,就那么定格成了记忆当中最鲜明的一抹绿意。 二百五十一.多情总被无情恼 此时北堂戎渡自然也察觉到了附近有人,遂扭头去看,正见到远处牧倾寒站在一丛四季海棠旁边,北堂戎渡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笑,道:“……下值了?”这一句话一出,似乎打破了沉静,牧倾寒顿时眼神一滞,仿佛是怔了怔,既而微眯起双眼,就好象是被什么刺到了一般,刹那间不能适应,既而才收回了心神,目光变得渐渐清明起来,方才的一幕确实让他觉得很熟悉,甚至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毕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牧倾寒闭了闭眼,将心头的涌动压下,然后朝前方走去,北堂戎渡随意将两只脚从水里拿出来,就要起身,一面笑着说道:“……方才喝了点儿酒,若不是你还在当值,倒是可以叫你来一起喝上几杯。”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却不防他正踩着的那块圆形石头上生着些绿色的青苔,再加上有水,更是十分滑溜,北堂戎渡不经心之下,却是脚下倏地一滑,顿时微微一个趔趄,因着本能之故,北堂戎渡下意识地顺势便一把抓向了刚走到旁边的牧倾寒的左臂,到底让他用手准确地抓住了一幅软滑的衣料,只稍微这么一借力,就稳住了略倾斜的身体,站得直了,但同时却只听‘哧拉——’一声绢帛裂开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扯开了,北堂戎渡闻声松开了牧倾寒的手臂,就见那左袖之上明显撕开一道口子,因是天暖衣轻,那衣裳以极软薄的料子所制,方才北堂戎渡随手那么重重一扯,便将对方的袖子拽得裂了开来。 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扬了一下眉梢,既而摇头笑道:“……走罢,去本王宫里,让人给你补一补。”牧倾寒方才在北堂戎渡借他稳住身子之际,只闻到一股醺然酒香扑面而至,北堂戎渡一瞬间靠得那样近,连身上的热度似乎都能够隐隐感觉得到,牧倾寒顿时生出了某种奇怪之感,恍惚有些熟悉,却又模模糊糊地辨不分明,遂不再去想,只看了一眼衣袖上被扯开的那道口子,说道:“……不必了,我回去换下就是了。”北堂戎渡却只笑说道:“罗嗦什么,走罢,也不耽误你什么工夫。”说话间把衣摆撩了撩,就要将两只光脚伸进一旁的鞋里。 那赤足上还沾着水珠,肌肤雪白,凝若霜玉,湿漉漉地踩在草地上,仿若两片洁白的莲瓣,牧倾寒不经意间见了,心中登时一顿,竟是想起了从前曾经有人一手挽着淡绿色的裙角,露出裙下玉色秀足的模样,何等眼熟,而面前这人分明是个男子,却在今夜不止一次地令他想起了心爱的女人……牧倾寒心中有些滋味难明,也不出声,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套上了鞋,随意一扯他的手,示意其跟着自己走,一面在嘴角浮起一缕笑色,说道 分卷阅读513 :“……想什么?走罢。” 北堂戎渡这么随手一拉之下,牧倾寒只感觉到一只修长温热,肌肤细嫩莹润之极的手在自己掌上扯了一扯,依稀柔若无骨一般,那种舒适滑腻的触感,他从前只在‘蓉蓉’的身上体会过,牧倾寒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用目光在北堂戎渡的手上打量了几眼,只见月光下,北堂戎渡袖中露出几根修长的手指,莹嫩得几乎发粉,如同新剥鸡蛋一般,连指甲也剔透如玉,牧倾寒脑海中隐隐闪过了什么,却捉摸不住,只随着北堂戎渡朝着他寝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清风拂面,身旁有幽醺的酒香阵阵传来,夹杂着一股人体清新的气息,牧倾寒微微偏首,可以看见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慵倦闲适,一时两人回到北堂戎渡寝宫,北堂戎渡让人替牧倾寒脱下外衣,指着袖子上那道口子,吩咐道:“……叫人给缝补整齐了。” 那内侍答应一声,拿了衣裳退下,北堂戎渡又对另一人道:“把本王方才喝的那种酒取些过来,再添几个小菜。”说罢,转脸对牧倾寒笑道:“那酒可不多见,你酒量虽然普通些,也应该尝尝。”牧倾寒没说什么,在北堂戎渡对面坐下,不多时,酒菜上齐,两人果真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一面喝着,一面随意说着话,也不拘谈些什么,无非是海阔天空地闲聊。 这二人虽说是名义上算是君臣,但毕竟从前就是朋友,且还有亲戚关系,更不必说牧倾萍如今已嫁与了北堂戎渡,更添一层亲近,因此言谈举止间也和从前不差什么,比较随意,并无拘束,眼下牧倾寒心中有事,不知不觉间就已饮了七八杯酒,北堂戎渡停一停杯,眼望着对面的牧倾寒,有意无意地说道:“如今妹子都已经嫁了人,你这当哥哥的却还独身一个人……莫非就从来没想过成家吗。”牧倾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将杯内的残酒一饮而尽,北堂戎渡对牧倾寒一直心存内疚,见他如此,又怎会心安,眼前的男子依旧剑眉星目,一如从前,但眉宇间却分明多了什么,是大概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北堂戎渡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之类劝说的话,却到底只是薄唇翕动了几下而已,没有这么做,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言语,无论自己怎样尽力安慰,都只是徒劳。 人生无常,很多人都是擦肩而过的,北堂戎渡的心中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丝嘲弄的意味,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内疚的人,即便是给别人造成了伤害,他也不会在乎,就好比死于他手中的那些人,何止千百,若是都内疚起来的话,只怕早就吐血了,他之所以觉得愧对牧倾寒,心生不忍之情,其实归根到底,只是因为他自己对牧倾寒并非真的无情无意,全不在乎。 是啊,哪里是真的狠心不在意,他曾经很不负责地出现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留下浓重的一笔,可是等到设计利用了这个人,达到了当初的目的之后,就飘然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把后果统统留给牧倾寒一个人独自品尝,就如同颗尖锐的细小碎石,不经同意就擅自闯进壳中,埋在蚌的肉里,那样柔嫩的血肉,想必是很疼的,只能包裹住这颗碎石,一点一点地磨砺着,尽量去裹住,虽然疼得钻心剜肺,却还仍然固执地慢慢造就成一枚珍珠、一颗由痛苦凝聚成的结晶……北堂戎渡完全知道,当初自己抛弃的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东西,把这人的心扎得鲜血淋漓,自己却刻意去遗忘某个时刻投来的深情一瞥,亦或是一句情话,一个笑容。 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不露声色地看了牧倾寒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你好象很喜欢佳期。”牧倾寒听了,眼神似乎略有柔和之色,道:“……嗯。”北堂戎渡想起前时沈韩烟的话,停顿了一阵,然后就试探着说道:“如果……本王的意思是,你,当真喜欢佳期?……她眼下年纪尚小,也许是本王想岔了,不过……”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牧倾寒听了,先是微微一怔,仿佛没有立刻听明白一般,但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品出了北堂戎渡话中真正的意思,不由得神情一凛,肃然道:“……我从不曾有过此意!郡主年幼,牧倾寒却已快要到了而立之年,又岂会对一个女童生出这等念头!” 牧倾寒说话时,面色沉沉,显然是生出了一丝怒意,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也有些后悔刚才说出了那么一番话来,但顿了一瞬之后,却又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本王并非是故意要说这些,也绝对没有什么怀疑你的用意的意思,只不过……”北堂戎渡说着,一面凝目看着对面的牧倾寒,一字一句地道:“只不过,佳期她,很像……那个人。”此言一出,牧倾寒的右手微微一顿,几乎将杯中刚斟满的酒也洒出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面上的神情一会儿苦涩,一会儿又转成温柔之态,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慢慢说道:“我曾经对她说过,若是我们两人育有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郡主与她相象,我若与她也有一个女儿,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罢……” 北堂戎渡听了,心中顿时滋味难明,他没有想到,事实原来竟是如此,想到那日牧倾寒执了他的指尖,轻喃道‘蓉蓉,若是我们也有一个孩儿,也不知会何等伶俐可爱’一语,一时间眼帘微垂,说不出话来,牧倾寒也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只自己斟酒,他的酒量一向平常得紧,渐渐地就开始面红脸热,有了醉意,北堂戎渡见了,便按住牧倾寒正欲倒酒的手,说道:“……你这样子,只怕真要醉了,你一向酒量浅,还是别喝了。”牧倾寒只觉得手背上一片温腻软滑,灯光下,北堂戎渡的那只手按着他的手背,如玉如琢,好看得让人发愣,似乎又有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牧倾寒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古怪,只淡淡道:“无妨……”一面说着,又倒了一杯,慢慢饮下,北堂戎渡有些无奈,也知道他心中必是苦闷,索性就由着他便了。 此时殿内一片寂静,两人又对饮了一时,渐渐地牧倾寒就已是真的醉了,眼角带赤,目光微朦,北堂戎渡见他连眼神都开始散了,一手支在桌上,头半垂,明显醉得紧,便起身去扶他起来,说道:“得了,都这个样子了,快去躺着睡一觉罢……”哪知道牧倾寒摇摇站起身来之后,却一手推开了北堂戎渡,重新跌坐在椅子上,面容绯红,目光也有些发直,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见他这个样子,忙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没事罢?……你总不能在 分卷阅读514 这里坐着,走,跟本王去那边,躺着歇歇。”牧倾寒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迷蒙地看着北堂戎渡,忽然间却不知道怎么了,一手猛地伸出,抓住了北堂戎渡的右腕子,只依稀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忽上忽下的,隐约见面前这人玉颜丹唇,肌肤如雪,口里只怔怔道:“……蓉蓉,你可清楚,我想与你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哪怕是天涯海角地四处浪荡……你不知道,牧倾寒曾经身受大辱,以男子之身,遭人侮辱,我那时只觉得耻辱之极,若不是顾及家族,早已与其拼了性命……这些也还罢了,但那人偏偏却是又禁锢了你,而我,竟不能夺你回来……若非担心牵连家人,我真想闯入皇宫寻你出来,岂会管什么天子帝王,皇权浩荡!” 这一通酒后的含混醉语听得北堂戎渡心中一震,知道牧倾寒真是醉了,可眼下竟是不知要如何反应才好,正沉默间,却已忽觉腕上渐紧,被握得已经有些疼痛,但牧倾寒却是毫不知觉,手上只使力抓得更紧了几分,北堂戎渡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也有点儿不太好受,他知道,以牧倾寒一贯的性情,如果不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楚的话,又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北堂戎渡心潮不平,迟疑了片刻之后,便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轻轻握住了牧倾寒那只紧攥的手,低声叹息道:“……我都知道,都知道……来,起来去睡一觉罢,嗯?”牧倾寒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目光散乱,朦胧得几乎没有焦距,只道:“蓉蓉,你别走……” 北堂戎渡见牧倾寒如今醉得这样厉害,便索性顺着他的口气答应着,说道:“……我不走,不走的,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把牧倾寒从椅子上扶起,这次牧倾寒倒是没有再拒绝,手上慢慢松开了北堂戎渡被抓紧的腕子,此时他腹中的一股酒劲儿全都冲涌了上去,任凭北堂戎渡将他扶了起来,整个身子却有些歪歪斜斜地,几乎站立不稳,只得靠在旁边的北堂戎渡身上,北堂戎渡一手扶在他腋下,半搀半拖着,牧倾寒此时已经身不由己,半倚在北堂戎渡怀中,虽说这人平日里一贯不假辞色,然而酒醉之后却也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眼睛半闭着,随着北堂戎渡的搀扶,脚下蹒跚而行,到底还是被北堂戎渡弄到床前,放到上面躺了。 床角的小熏炉里燃着沉香,从镂空的孔眼中当中散逸出丝丝乳白的轻烟,这里牧倾寒一倒在床上,便沉沉地不言声了,那厢北堂戎渡则是亲自动手扒下他脚上的一双黑靴,又将那衣裳一一解了,只剩贴身的衣裤,这才拽过薄被,盖在牧倾寒身上,可怜牧倾寒此时神智已然昏沉,不晓事了,只浑身软绵绵地,闭着双目任凭北堂戎渡摆布,未几,北堂戎渡忙活完了,将牧倾寒好生安置妥当,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长长吐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扭头去看旁边的牧倾寒,只见牧倾寒鼻翼微微翕动着,似乎并不好受,睡得不舒服,一头长发肆意披散在榻上,喉结隐约微动,北堂戎渡看着这个男子烧红的面容,静静看着,只觉得自己心中好象有什么地方软了,一种很微妙的心情使得北堂戎渡不想说话,就让周围这么安静着就好,很多从前之间的往事,似乎已经遥不可及,渐渐被淡忘,却还有某种情感,尚且浮现在心头…… 北堂戎渡忽然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其实骨子里是个多情的人,对北堂尊越如此,对沈韩烟如此,对牧倾寒亦如此,明明已经深爱北堂尊越,并且决定此生都不肯与其分开,可对待其他人,却也还是不能够做到一刀两断,心湖无波,他喜欢沈韩烟,对牧倾寒也不是没有过感情,在这一点上,北堂尊越比他强了太多,从始至终,北堂尊越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北堂戎渡忽然有些烦躁起来,心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滥情,虽然说牧倾寒与沈韩烟在他心里绝对没有北堂尊越那样重要,可毕竟也是占有一定的位置,这对北堂尊越来说,明显并不公平,只是……北堂戎渡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不肯将自己就是‘蓉蓉’的这个真相告诉牧倾寒,原因之一是担心如果牧倾寒仍然不愿放弃的话,自己要如何处理?牧倾寒不是沈韩烟,沈韩烟的性格注定了他是那种淡淡无波,没有侵入性的柔和感情,而牧倾寒的感情却是极为浓烈的,不遮掩,也不收敛,并且极为固执,一往无前,从某些角度来说,他甚至与北堂尊越很像,北堂戎渡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很好地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牧倾寒得知真相的话,北堂戎渡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他,这其实,也算是一种逃避罢……北堂戎渡心中念头在瞬息之间已是百转,眼梢眉角都透出一股心不在焉的味道,个中三味唯有自己清楚,心乱如麻,一时下意识地扭头往旁边看去,但闻呼吸沉沉,牧倾寒双眼合着,面容沉静泛红,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北堂戎渡盯着那红晕浮现的脸孔看了几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静静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放下帐子,起身出去了—— 牧倾寒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睁眼时就发现这里并不是在自己的房中,牧倾寒慢慢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见衣物整整齐齐地就放在枕边,昨晚那件弄破的外衣也已经缝补得看不出破绽,折叠着静静置于床头,便动手掀开软红罗帐,就看见四周空静,极为阔大,十二扇落地雕花长窗半开着,阳光自外头点点洒落在地面上,一名清秀宫女正站在窗前,给架子上的一对相思鸟喂食,忽瞥见牧倾寒掀开帐子,便微微躬身道:“……大人醒了。”说着便出去唤人来服侍梳洗,牧倾寒坐着静了片刻,一手按着太阳穴,却只还记得自己昨夜与北堂戎渡喝酒,而再往后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此时几名内侍并宫女已经进来,伺候牧倾寒更衣梳洗,又摆上几样精致粥饭,请牧倾寒用了,牧倾寒简单吃了一些,觉得头疼减轻了许多,便道:“……王爷可在?”有人道:“王爷正在后园,奴才带大人前去。” 牧倾寒微微点一点头,那太监在前引着,拂尘一扫,分花拂柳地开路,待到了园外,便止步不前,只请牧倾寒自己进去,彼时鸟鸣叽喳,花香袭人,牧倾寒进到园内,就见北堂戎渡正坐在一处紫藤架下,光影变幻中,神态闲适,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看,也不知道是公文还是杂书之类,淡淡金色日光透过藤叶细碎地洒在他身上,说不出地悠闲自在,牧倾寒早在多年前就与他相识,北堂戎渡的模样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可是今日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眼看着这一幕,心下却有些古怪之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某种熟悉 分卷阅读515 异样的感觉在心头一闪而过,却抓不住,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将视线移了过来,微微笑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本来还以为你昨晚醉成那样,今天说不定睡到中午才能醒……说起来,你这酒量可真不行。” 牧倾寒走过去,淡淡道:“……昨日是我喝得多了些。”北堂戎渡一笑,把手里的书合起,随口打趣道:“放心,本王这里别的没有,可一点儿酒却还是供得起的,你便是敞开了喝,也是不怕的。” 二百五十二. 秦湘楼 北堂戎渡一笑,把手里的书合起,随口打趣道:“放心,本王这里别的没有,可一点儿酒却还是供得起的,你便是敞开了喝,也是不怕的。”牧倾寒看着北堂戎渡,只觉得好象哪里说不出地异样,但又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北堂戎渡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知觉,便笑道:“怎么了?”牧倾寒忽然微微一凛,收回心神,说道:“……没事。”北堂戎渡也不以为意,只掖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道:“你昨晚可是喝多了,那今日就别当值了,回家休息半天再说罢。”牧倾寒目光移开,道:“不必了。”北堂戎渡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停了停,却轻声道:“你既然喜欢佳期那孩子,便经常去看看她罢……”牧倾寒一顿,既而说道:“……嗯。” 下午北堂戎渡处理完今日手头上的公务,便去了马球场,打了大半个时辰的马球,等到日头将落之际,北堂戎渡才翻身下马,从一个太监手里拿过准备好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薄尘和细汗,同时一个面容十分俊秀,身穿劲装的少年也下了马背,笑着道:“王爷今天可没赢。” 这少年自是孟淳元,北堂戎渡听了,微微耸一耸肩,哂道:“……今天不大顺,总觉得没上手。”孟淳元见北堂戎渡面上一派没尽兴的模样,想了想,便忽然笑着说道:“听说京中开着一家秦湘楼,里面不论什么都是极好的,往来的也尽是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王爷可要过去逛一逛?”北堂戎渡乃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听这话,那里还不明白这秦湘楼到底是做什么营生,遂伸手给了孟淳元脑门儿上一个暴栗,笑骂道:“你这小子,如今媳妇娶了,人也大了,就学着人家逛窑子?也不怕你媳妇叫你跪搓板!”孟淳元脸一红,分辩道:“我哪里去过那种地方,只不过是听同僚私下说过的罢了,王爷却只管冤枉我。”北堂戎渡笑道:“好了,知道你老实面皮儿薄……左右闲着没什么事,你先去换了衣裳,等会儿陪本王出去消遣。” 一时北堂戎渡洗过澡,换上一身锦衣,打扮成一副普通的富家公子模样,既是出去休闲,因此身边也就只带了六七个人留着使唤,登上一辆精致的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南城的那家秦湘楼前,只见这秦湘楼门面光鲜的同时,并没有半点儿庸俗之气,很是雅致,乃是三层建筑,占地颇大,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楼内灯火辉煌,影影绰绰间能够看到楼前停着许多车马小轿,往来的客人虽说皆是身穿常服,但其中不少人只看那举止做派,就猜得出是朝廷官员。 北堂戎渡所在的青幄马车刚一停在楼前,就有专门迎客的伙计过来接领,那人青衣小帽,生得也干净整齐,将北堂戎渡一行人迎了进去,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个十分伶俐有眼力的角色,眼见着打头的北堂戎渡身材高挑,罩着一袭石青薄绸金线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面孔,虽说看不清楚模样,但身旁跟着的那六七名随从却是面色沉静,举手投足之间,个个都不像是普通人,就知道必不是寻常的买笑客人,因此不敢怠慢,一路殷勤地将一行人往二楼带去。 这秦湘楼果然与一般的青楼楚馆不同,里面并无那等靡靡之气,也看不到体态风骚,穿戴暴露的女子,即便不时有年轻美貌的男男女女往来而行,也都是打扮得体,举止优雅,哪里像是迎客卖笑之辈,一楼的大厅中间设着一处圆形台,三四个身穿素色罗衣,容貌清秀的美丽少女坐于其上,面前各自放着一架古琴,正从从容容地拨着琴弦,此时已经入夜,楼里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北堂戎渡一行人被迎上二楼,先前引客的伙计已换成了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刚要带北堂戎渡等人进入包厢,一旁一名随从已面无表情地道:“……这里可是你们最好的所在?”说话间,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黄澄澄元宝便落进了那女子怀里,此女先是一怔,随即便含笑道:“请客人随奴家来罢。”说着,便引了诸人下去,却是径自往楼后的方向而去。 此处花木无数,葱葱茏茏,四周一圈儿都是游廊,只听得风中有丝竹管乐之音徐徐送来,后面分成一间间精巧的厢房,彼此之间互不干涉,泾渭分明,一行人被引入一处房间,内中颇为阔大,并没有熏什么香,而是有几盆开得正盛的鲜花错落放着,取那自然的香气,房内一色的摆设都极为精致,且毫无风月场所里的那种浮靡味道,倒更像是一间大家子里面待客的厅堂,北堂戎渡环视四周,微微点了一下头,旁边孟淳元替他脱下薄绸斗篷,不多时,一桌上好的酒菜便送了进来,同时来此的还有几名或是妩媚,或是清秀可人的少女,方才打赏金锭的那名随从看了几女一眼,既而小声向北堂戎渡道:“……爷?”见北堂戎渡点了一下头,便自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弹给专门接待的一个中年人,道:“叫最好的清倌人过来伺候。” 中年人眼角余光往银票上一掠,待看清楚了上面的数目之后,顿时笑得灿烂,躬身道:“楼里尚有一位玉书相公,是咱们这里一等一的模样,如今还是清倌,不知……”这‘相公’二字,在这等欢场当中,自然指的就是男倌,那随从听了,又弹过来一张银票,中年人一见,就知道客人并不是不近男风的,因此笑着下去安排,北堂戎渡尝了一筷子菜,入口只觉得十分鲜美,便点了点头,既而随意问道:“这里还不错,是什么人开的楼子?也是花了心思的。” 一旁孟淳元听他问起,便摇头道:“这里的东家是谁,好象没什么人清楚。”北堂戎渡眉毛一扬,有些意外,道:“哦?这倒奇怪了。”在京中这样的天子脚下,但凡能做略大些的生意的,身后无一不是有靠山,而这秦湘楼一个妓院,在势力交错,耳目众多的上京里,幕后真正的东家居然没有什么人知道其身份,这就不得不让人玩味了,造成这种情况,无非是一种可能而已:此处的主子实力惊人,乃是真正的手眼通天之辈……旁边随从中一人见状,揣摩北堂戎渡的心意,压低了声音说道:“爷的意思……可要属下查探一番?”北堂戎渡闻言,想了想,面上神情不动,道:“这个么,倒也不必。”说 分卷阅读516 罢,只径自品着酒,也没再问些什么。 不一时,几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怀抱着各色乐器,款款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屋子一侧的薄纱帷后头,寻位置坐了,开始细细奏起琴箫,又过了片刻,才见一名身穿月白色衫子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此人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修长身材,周身并无饰物,只用一根玉簪挽住一头黑亮的长发,整个人透着一股宁静之意,五官清丽之极,甚至流露出几分书卷气,哪里有一丝男倌的模样,倒活脱脱像是个书生,果然比别处不同,北堂戎渡见了,觉得也还合心意。 那少年进到房中之后,便向坐在桌前的北堂戎渡行了礼,待抬起头,看清了客人的模样时,顿时大吃一惊,竟有些呆住,他一向知道自己容貌极美,但此刻乍见了这年轻客人,却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随即心头直跳,手心里也微微出汗,知道今夜的运气实在太好,竟遇见这样一位年少多金的绝色公子,即便是之后要陪同过夜,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细论起来,还不知道究竟算是谁吃了亏,想到这里,心情也不像原本那样忐忑了。 一时孟淳元等几个随从一并出去,只留下北堂戎渡与那少年,纱帷后面几名女子静静奏着乐,室内若有若无地回荡着轻柔的丝竹之声,直让人说不出地畅美自在,北堂戎渡示意少年坐下,陪自己喝酒,这玉书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偏身坐在北堂戎渡身侧,伸手为其斟酒布菜,顺着北堂戎渡的意说话,言语举动之间不见风尘之色,唯觉优雅可爱,北堂戎渡也不是个急色的,虽来了这等风流地方,也未必就一定要人陪夜,只与粉头倌儿说笑取乐也是常有的,此时几杯酒下肚,见这叫玉书的清倌容貌气质都是上等,十分讨喜,便舒臂揽了他,抱在腿上调笑,一面漫不经心地伸手探进对方怀里,似有若无地抚摩那肌肤,这少年虽是楼里的倌儿,却还不曾当真接过客,眼下经了北堂戎渡这等欢场老手的风流手段,直弄得面红耳赤。 未几,北堂戎渡兴致上来,起身抱起了少年,就往里间走去,薄纱帷后几个乐女见此情景,一个个便悄然站起身来,收拾乐器,安安静静地出了房间,北堂戎渡抱着那少年拐过一架绣着岁寒三友的素绸屏风,进到里间,只见里面一张精致的梨花木四柱架子床,两侧挽着软红罗帐,床上成双的团枕锦被亦是暧昧的樱桃红色,直到此时,才真正隐隐显露出风月欢场的模样,北堂戎渡将那清倌人放到大榻上,自己则坐在床沿开始解腰带,那叫玉书的少年面色晕红,躺在床上不说也不动,北堂戎渡取下腰带之后,便脱靴上榻,顺手把帐子也扯了下来。 片刻之后,帐中便响起低低的喘息声,哪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突然只听一声惊呼,同时一个雪白的身子已从帐内跌了出来,摔在地上,正是那玉书,身上光赤条条,半缕布也没有,油黑柔顺的长发披散着,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但见桃红点点,随即只见一只修长的手猛地自床内将帐子一把拽了下来,顿时那上等的罗帐便‘哧拉’一声被撕裂,扔在地上,露出床上的北堂戎渡,此时北堂戎渡衣袍半解,面有戾气,面孔之间一副凌厉之色,那玉书方才正意乱情迷之际,却不防突然被北堂戎渡一把推下床去,摔得生疼,不免又惊又怕,不知道这客人是怎么了,只惊恐地瞧着北堂戎渡,甚至忘了找衣裳将赤裸裸的身子遮上一遮,北堂戎渡却看也没看地上的少年一眼,只伸手去摸里头床架子上的铜扶手,用指头一敲,就听见有中空之声,那上面一个小小的孔洞周围装饰着花纹,很不起眼,竟是一处隐蔽性极高的偷听设备,若非北堂戎渡自己所开的一些营生里面就有这一类东西,他也很难瞧出什么门道。 此时北堂戎渡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秦湘楼不但做皮肉生意敛财,同时也还收集一些平日里听不到的隐秘之事,像这等风月场所,消息最是驳杂灵通,往来的客人在床笫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泄露了某些事情……北堂戎渡一想到方才自己竟然被人听了活春宫,顿时心火涌起,扬声喝道:“……都进来!”话音方落,留在外面的随从几人便大步跨入房中,待进到里面,见地上那少年光着雪白的身子,一旁北堂戎渡却是怒色满面,便知道是有什么不妥,只见北堂戎渡用手敲着床头的黄铜扶手,冷笑道:“一群好胆的东西,竟打探到爷的头上!”这几人都是常跟着北堂戎渡的,见此情景,只略略一想,便已猜到了几分,孟淳元一时大怒,手按腰间的佩剑,道:“爷不必生气,待我回去唤人,马上砸了这里就是!”北堂戎渡冷哼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冷冷说道:“……去,把这里主事的人给叫了来!” 几人应喏一声,随即就有两个人出了房间,这二人前脚刚走,就听见屋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人道:“……方才下面人做事卤莽,冲撞了公子爷,都是咱们的不是,今日公子一概玩乐,都由秦湘楼负责。”此人来得这么快,明显是从方才偷听的铜管里听见了房中的动静,便第一时间赶到,欲平息此事,北堂戎渡眉宇间闪过一丝戾色,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爷莫非还差这几个钱不成!”说着,只喝道:“淳元,把这狗才捆了,堵住嘴在廊下吊起来!”一旁孟淳元答应一声,快步而出,即刻只听见房外一阵嘈杂之声,那外面的人很快就被干净利索地捆起来,吊在廊下,口中堵着东西,呜呜作声挣扎,北堂戎渡是什么人,岂能容许有人在自己头上撒野,今日这秦湘楼竟把消息刺探到他身上,这就决不能是可以轻易了结的了。 不一时,先前出去的那两名随从便重新返回,身后是一个华服中年男子,十余个干练汉子跟在身侧,那中年男子一眼就看见廊下被吊着的人,却只是眉头一皱,便换上一副笑脸,径自进了屋子,刚一跨进门,就瞧见那玉书胡乱裹着衣裳,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室内一架素绸屏风在当中横着,屏风上面投下一个坐着的模糊人影,几个面无表情的随从则垂手站在一旁。中年人面上带着笑色,微微一躬身,语带歉意地连声道:“都是本楼招待不周,坏了客人兴致,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客人收下。”说着,身旁一名精壮汉子已取出一张银票,北堂戎渡坐在屏风后,冷笑道:“这是天子脚下,你这皮肉场里竟做起打探消息的勾当,若是没惹到爷头上也还罢了,自然懒得理会,可眼下却动手脚到爷这里了,什么人给你们的胆子?” 中年人面色不变,仍然满面都是笑容,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礼道:“……得罪,得罪,今天的事情都是误会,还请公子摆出个章程,咱们楼子都 分卷阅读517 接下就是,只当给公子赔罪。”其实北堂戎渡哪有什么闹事的闲工夫,只不过这秦湘楼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忌讳,北堂戎渡自己手上的生意里虽然也有这种事情,但他是什么身份,这样最大限度地收集消息,掌握某些动向都是十分必要的,而这秦湘楼幕后的主子,竟也做这等手脚,他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北堂戎渡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因此只淡淡道:“……你没有资格与爷说话,叫这里的东家来。” 那中年人不防北堂戎渡竟这么不客气,面上顿时一僵,但很快就重新满脸带笑,道:“公子说笑了。”北堂戎渡在屏风后皱了皱眉,也懒得再与此人罗嗦,直接吩咐道:“你们几个,把这帮人统统捆了,一个不落地送到衙门去,告他一个暗窥私密,图谋不轨的罪名!”此话一出,那中年人终于变色,索性也不再维持表面的恭敬,一双眼睛看着屏风上的人影,不咸不淡地道:“……公子好威风,只不过咱们秦湘楼也不是什么小家子产业,向来是不怕人闹事的。”北堂戎渡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平淡中却透着一股子直刺人心的寒意,道:“你这是在威胁?爷长这么大,还没几个人敢当面说这种话!”中年人心头微凛,倒是一时间摸不出眼前这客人的深浅,但他身后倚仗的东家实在来头太大,他自忖这京中还没有自家惹不起的势力,因此也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今日的事情,全都只是误会而已,何必闹大?公子且留一线,彼此结个善缘,日后也好相见,至于东家那里,公子还是休要提起才好,不然只怕……” 这话里话外虽然似乎还客气,但其中何尝没有软硬施兼之意,北堂戎渡也不理会,忽然寒声说道:“……还待着做什么!”话音未落,跟他出来的几个人顿时一同出手,随中年人过来的那十余条汉子见状,当即迎身上前,只听得拳脚互击之声,伴随着阵阵惨叫,有人甚至被从窗户中打飞出去,一时间场面大乱,其他临近处的客人非富即贵,被这边的打斗吵嚷之声惊了兴致,不由得面色不愉,纷纷叫了随从前去查看,这些人到了北堂戎渡屋外,只见十来个打手正在院内的空地上翻滚呻吟着,过来查看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蓝衣男子腰悬长剑,见了这一片狼藉场景,皱眉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惊扰贵人!”刚说完,却与正从房内出来的孟淳元打了个照面,顿时微微一惊,他自然认得孟淳元,再一看又有几人也是熟脸,平日里总跟在那位爷左右,哪里还能猜不出房里的正主是谁,因此忙快步返回自家主子身边报信。 那中年人见此情景,已是面色铁青,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方沉声道:“……看来阁下今日,必是要在秦湘楼生事了?”他话刚说完,外面已匆匆进来三五个年轻人,个个都是锦服宝带,生得十分俊美,其中有两个还是蓝瞳,几人进到房中,当先就是一礼,躬身道:“……给叔叔请安。”中年人闻言,只微微一滞之后,脑中便猛然间‘轰’地一声炸了开来,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这几名年轻贵人是秦湘楼的熟客,中年人都是知道对方身份的,乃是近支宗室,眼下口称‘叔叔’,又这等恭敬,他只稍微一想,那屏风后的客人身份,便已呼之欲出!想到这里,再生不出半点心思,先前满腔硬气瞬时间化作流水,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此时就见一个俊美无伦的年轻人从屏风后走出,目光一转,看了一眼面前几个年纪比自己还略大几岁的晚辈,淡淡说道:“……你们也在。”其中一个容貌柔美的年轻人微微垂手肃立,恭敬地道:“……这楼里的人不知事,可是惹恼了叔叔?侄儿这便招呼人手,将这秦湘楼上下统统捆了,送到衙门里去。”北堂戎渡还没等说话,一旁那中年人已是猛地重重磕下头去,冷汗连连:“求爷饶了小的,这秦湘楼……”说着,却又咽住没有继续往下讲,此时这中年人汗透衣衫,知道自己今天惹到了天大的麻烦,面前这位爷,乃是除了皇宫里那位陛下之外,庆朝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一个指头便能摁死自己,不过虽是这么说,此人心中也存有几分侥幸之意,自己身后的东家不是旁人,恰恰乃是与这位爷……想来,或许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 北堂戎渡见中年人如此,就知道这人应该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又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等到房里只剩了自己与那中年人时,才负手道:“怎么,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中年人苦笑连连,颤抖着拿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一咬牙道:“小的狗眼不识王爷大驾,只是这秦湘楼……今日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楼的东家,乃是沈少君。” 二百五十三. 夜未央 中年人苦笑连连,颤抖着拿袖子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一咬牙说道:“小的狗眼不识王爷大驾,只是这秦湘楼……今日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秦湘楼的东家……乃是沈少君。” 此话一出,室中顿时就静了片刻,北堂戎渡仍旧负手站着,面上神情不动,只是眼角却止不住地微微跳了几下,他顿了顿,然后看向面前跪着的中年人,目光中逐渐犀利起来,接着又变冷,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意味,也不知道此刻他心中正想些什么,那中年人深深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更不敢去看北堂戎渡的脸色,只是却不知为何,身上却忽然好象有些发冷,北堂戎渡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徐徐开口说道:“……你是说,这秦湘楼的东家,是韩烟?” 中年人听北堂戎渡发问,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跪在地上一味地低着头,唯唯诺诺,北堂戎渡拨弄着手上厚重的翡翠扳指,眼皮微垂,语气淡淡说道:“这样……本王知道了。”说着,扫了此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生意照做,廊下吊着那个人,放下来罢。”话毕,再没多说一句话,只沉默地拢起双手,径直跨门而出,身后中年人这才如蒙大赦,一直紧绷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衣物都已经湿透了。 北堂戎渡走出了房间,见外面众人都还在等着,几个远支的侄子们也站在一旁,没敢擅自离开,原本院中被惊动的一些客人也被这几个极有眼色的宗室命随从打发了,就连那十来个倒地呻吟的汉子,也都被人抬走,院中悄无声息,一片平和景象,就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北堂戎渡出来之后,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只略一偏首,对那几个年轻宗室说道:“……你们自己玩儿罢,本王还有事。”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既而便行礼退下了,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一干随从打道回宫,孟淳元见状,不由得生出几 分卷阅读518 分疑惑,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问北堂戎渡道:“……王爷?”北堂戎渡皱了一下眉,口中平静道:“没什么,咱们回去罢。” 北堂戎渡一行人出了秦湘楼,等到上了马车,车子开始缓缓行驶起来的时候,北堂戎渡从始至终都平静如常的面孔这才逐渐松弛了下来,他坐在车子里,一双眼睛微微眯缝着,白皙的右手则放在膝上无意识地轻叩,面上一片平静,毫无异样,只在心里无声无息地合计着这件事情,慢慢理清头绪,他确实没有想到,这间秦湘楼的幕后东家会是沈韩烟……而如今细细一想,大概也就可以猜出了几分,的确,这京中龙蛇混杂的,各方明的暗的势力比比皆是,一处风月场所,没有人会认真追究其幕后的主子是谁,沈韩烟乃是青宫少君,论身份,整个天下间除了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两个人之外,谁能压他一头?哪怕是平日里偶然有什么事情,又哪里用得着他出面,自有底下人去疏通,这里面的层层关系繁复得紧,因此自然也就不会与沈韩烟联系得上,即便是其中有人摸到了什么痕迹,也只会发现线索指向青宫当中的贵人,说不定还会干脆以为这秦湘楼是他北堂戎渡的产业,既然如此,猜到这一点的人自然不会宣扬出去,必是藏在肚里自己知道就是了,毕竟说起来,这开设风月场所又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因此即便是有一二知情人,也不可能在他北堂戎渡面前提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一路上,北堂戎渡在马车内将事情前后一番思索,便差不多推测出了七八分,他皱了皱眉,目光看向车外,其实当真说起来的话,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北堂戎渡有些想不明白,沈韩烟为什么要在京中开设这么一家秦湘楼?沈韩烟可是青宫当中的男主人之一,论地位之贵,天下唯有北堂尊越与自己在他之上,身份尊荣无比,向来锦衣玉食,钱财对他来说,应该并不重要,既然如此,沈韩烟还要在外面置办产业做什么?而更重要的问题是,他北堂戎渡自己手下的生意里面有这一类偷听私密,收集消息的东西,这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为他收集消息,掌握某些动向之类所用,是很有必要也很有用处的,而沈韩烟却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北堂戎渡带着满腹疑问回到自己宫中,此时早就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外面月上枝头,寒星碎碎闪烁,风过花香,一时北堂戎渡换了家常穿的衣裳,这才带了两个太监,前往琼华宫。 ------------------------------------------------------------------------------- 此时沈韩烟刚刚沐浴过,正在灯下教北堂佳期读书认字,面前的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并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儿童启蒙用的普通读物,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之气,一碟点心静静搁在一旁。由于是才沐浴过的缘故,沈韩烟身上只穿着一件姜黄的宽松袍子,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打扮十分随意,北堂佳期坐在他怀里,一只手压在面前一本摊开的书上,半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儿,撒着娇说道:“阿爹,今天不要背诗了,好不好?露儿不想背了……” 沈韩烟眼中是温润的光,用手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小脑袋,含笑道:“听话。”北堂佳期扭着身子,嚷嚷道:“不要不要,今天不写字,不背诗……”沈韩烟微微敛了笑容,却仍是柔声道:“丫头,怎么不听话?阿爹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任性……”沈韩烟说着,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丝暗淡之色,他坐在书案前,黑发如墨,散在脸颊两侧,黑白交映间,清逸得惊心动魄,目光注视着北堂佳期嫩嫩的天真脸孔,过了片刻,才收回视线,神情淡淡说道:“读书才可明理,一个人有了学问,就容易比别人更懂得一些事……不然以后你长大了,很多事情都难明白,更难以处理,你是天家贵女,不是相夫教子的深闺女子,日后……”沈韩烟说到这里,却没继续下去,倒是北堂佳期如今还不到四岁,即便自小就生得聪明伶俐,但父亲的这些话对她来说,眼下还是深奥了些,因此眨了眨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沈韩烟见状,宠溺地笑了笑,从一旁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点心,递给北堂佳期。 案上的灯焰似乎逐渐有些暗淡了下去,沈韩烟见状,伸手拿下了灯上的纱罩,然后用旁边放着的小银剪子细细修剪掉了一截烧黑的灯芯,很快,就见那火焰渐渐又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沈韩烟又挑直了灯芯,这才把纱罩按原样扣了回去,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整个人从容而优雅,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在灯火下,就如同薄玉一般,微微闪现着晶莹的光泽,那灯罩上精心绘着万里山河图,被柔和的灯光在后面的墙上投出巨大的阴影,或是千山叠嶂,或是四海无际,恍惚中让人有一种错觉,好象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真正将这片河山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一样……沈韩烟端正坐着,铺开一张纸,又研了墨,取一支笔在墨汁里蘸了蘸,对刚吃了半块点心的北堂佳期道:“今天写满五十个字,就不用背诗了,好不好?”北堂佳期想了想,把手里剩下的那半块点心放下,乖巧地点了点头,从父亲手中接过笔,脆声说道:“好……” ------------------------------------------------------------------------------- 北堂戎渡走进室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灯光下,北堂佳期安然坐在青年腿上,正趴在案头认认真真地写着字,一撇一捺地十分仔细的模样,沈韩烟宽袍适意,侧脸在烛火映照中精致难言,父女二人直构成了一幅宁和的画卷。或许是北堂戎渡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的缘故,沈韩烟察觉到了有人进来,便转过头去,正看见北堂戎渡,光线明亮中,这人一身茄色的素袍,挽着再简简单单不过的油黑髻子,插一支扁簪,面容平和,目光正往这边看过来,沈韩烟见了,不由得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诧异他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自己宫里,不过这也没什么,因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温声说道:“……北堂,你怎么来了。”或许是他看错了的缘故罢,不远处的北堂戎渡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存在心里一样,眼神里,有某种奇怪的东西。 北堂佳期却没感觉到这些事情,她只是看见了父亲来了,顿时就高兴起来,把手里的毛笔一丢,就脆声唤道:“……爹爹!”哪知道她这么一弄,袖子却不小心扫翻了旁边小小的一方砚台,里面的墨汁登时就全 分卷阅读519 部洒了出来,弄污了那张才写了不到一半的字帖,但北堂佳期哪里会去理会这些,早就已经一骨碌从沈韩烟的膝上滑了下去,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北堂戎渡的面前,北堂戎渡见了女儿,面上不由得就露出了笑容,弯腰道:“原来佳期这么乖,在写字么?”北堂佳期揪着北堂戎渡的衣摆,扭着身子撒娇道:“露儿可乖了呢……”北堂戎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微微笑道:“好了,既然丫头这么乖,爹爹明天有奖励。”北堂佳期听了,顿时笑如春花,北堂戎渡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女儿松开自己的衣摆,这才走到沈韩烟身旁。 沈韩烟正在收拾被北堂佳期弄脏了的书案,把案面上的墨汁擦干净,见了北堂戎渡走到自己身边,便抬起头来,一双黑水银一样晶莹柔和的眼睛看着北堂戎渡,微微一弯唇瓣,露出一丝温润的笑意,说道:“……前时才听说你出宫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北堂戎渡瞧着面前的青年,这个人的眼神是纯净无垢的,连声音也是清清凉凉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就如同泉水在山涧里流淌……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一些早已经想好的话就忽然没有这么直接问出口,他犹豫了一瞬,既而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才淡淡低声说道:“也没什么……”沈韩烟见状,似乎怔了一下,隐隐觉得北堂戎渡今夜好象是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又有点儿拿不准,因此眼神温和,只是朝着面前的人笑了一下,将书案擦干净,这才起身洗了手,一旁北堂佳期却已经打起了哈欠,揉着眼睛道:“爹爹,我困了……”北堂戎渡忙道:“丫头去睡罢,明天爹爹给你捎糖人儿回来。”说着,唤进一个宫人,带北堂佳期回去睡了。 室中只剩下两个人,沈韩烟本能地觉得今夜的北堂戎渡好象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更猜不出究竟是与什么事情有关,因此眉宇之间几不可觉地微微一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心底生出某种隐隐的不安之感,不过很快那眉头又渐渐舒展了开来,索性开口打破了眼下似有若无的异样气氛,浮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着北堂戎渡,神情温润如玉,微笑着说道:“北堂,你心里好象……有什么事情罢。” 青年的声音十分温和,只是那么一直不急不躁的,听起来就让人放松,只觉得舒服得很,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里面,更是似乎永远都带着三分从容优雅的笑意,北堂戎渡不知不觉间,心神就微微松融了下来,眼睛朝青年看了看,似乎又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本王能有什么事……”沈韩烟见了,也不觉随之微笑起来,眼中有温软的颜色,道:“既然这样,明日你还要上朝,还是早些睡罢。”北堂戎渡轻轻‘嗯’了一声,在镜子前坐了,沈韩烟取了梳子来,将北堂戎渡的发髻解开,手里拿着银梳,替他慢慢梳理着头发,过了一会儿,北堂戎渡从镜子里看着身侧的青年,忽然开口道:“……韩烟,你知道本王刚才是去哪里了么。” 沈韩烟正专心梳理着北堂戎渡浓密的长发,闻言,便随口道:“哪里?”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拈住自己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顿了顿,才轻声道:“……今夜本王去的,是秦湘楼。” 二百五十四. 真与假 北堂戎渡不着痕迹地拈住自己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顿了顿,才轻声道:“……今夜本王去的,是秦湘楼。”此话一出,北堂戎渡明显感觉到那只正为他梳理头发的手滞了一瞬,沈韩烟面上的神情微微一变,彼此都是聪明人,什么话都不必说得太透,就已经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想来,北堂戎渡自然是已经知道了某些事情……沈韩烟心中闪过了一丝细微的不安之意,不过倒也马上就将这一点儿情绪给无声地平息了下去,其实对于这件事情,沈韩烟也并不是没有早做准备的,毕竟在京中开设像秦湘楼这样的一家风月场所,以北堂戎渡的人脉眼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的,因此沈韩烟听了这话,心中却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波动,面上也不见变了颜色,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北堂戎渡见状,心里明白了几分,叹了一口气,说道:“……韩烟,你手里缺银子么,本王记得从来没有在银钱方面限制过你。” 沈韩烟微微垂下眼帘,手却没停,仍旧拿着梳子,慢慢给北堂戎渡梳理着头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确实不缺银子,况且我在宫里,也没有多少需要花钱的地方。”沈韩烟说着,忽然似有还无地淡淡苦笑了一下,道:“我原本想来,也没指望你一直不知道。”北堂戎渡感受到银梳的梳齿划过头皮的酥麻之意,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说道:“……那怎么还要特意在外面置办产业……还是那等风月场所。”两个人此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好象只是和平日里一样,在聊家常,而并非是正在说着某种敏感的话题,沈韩烟修长的手指勾留着北堂戎渡丝缎一般的黑柔发丝,一时倒没有马上回答,北堂戎渡轻声说道:“你啊,也知道本王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情想要本王不知道,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只是,你若要银子用,只需跟本王说上一声,不论是多大的数目,莫非本王还会不给你么,何必要自己在外如此。” 沈韩烟眼神如常,手中的银梳也仍旧是不紧不慢地梳理着那一头柔顺的黑发,过了片刻,他才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叹道:“没有错,一般说来,我若是想要什么,北堂你一定都是会给我的,但是,在有些事情上面,却不是我可以影响你的,不是吗。”沈韩烟说到这里,清亮的双目当中流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北堂戎渡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面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变得一片平静,忽然间抬起手,捉住了沈韩烟另一只没有执梳的手掌,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别的什么,只缓缓沉声说道:“韩烟,本王记得在从前的时候,你与本王之间,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本王离开无遮堡,在外面闯荡打拼的那几年,咱们两个人更是亲密无间,说是相濡以沫也不为过,可是为什么等局面越发大了,本王站得更高了的现在,本王却觉得好象跟你之间渐渐有了什么说不上来的隔阂了呢?变得……依稀有些生分了。” 北堂戎渡说完,片刻之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补充了一句,道:“韩烟,你说,咱们两个人,怎么忽然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北堂戎渡沉默了一阵,然后才低慨道:“当年那番场景,今日却又这般,真是……”明亮的灯光将北堂戎渡镜子里面的那张面孔映得清清楚楚的,沈韩烟默然,但他的眼帘却是几不可觉地一颤, 分卷阅读520 好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感觉到北堂戎渡握住自己左掌的那只手温柔如旧,一如从前,他顿了顿,才微微涩声道:“……我不知道……或许,正是因为你和我都不再是以前的小公子和沈韩烟了罢,北堂你现在是楚王,而我,是沈少君……”沈韩烟这样说着,漆黑的眼睛深处有某种隐藏的自嘲之意一闪而过,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时光,那时候他还不是沈少君,北堂戎渡也不是世子,不是楚王,两个人牵手嬉笑,而如今,这些都早已经远去了。 北堂戎渡听了这些话,久久不语,只是那样继续握住沈韩烟的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开口道:“其实本王不在乎你做什么,本王真正在乎的是,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信赖本王了,像当年一样对本王没有任何隐瞒……”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叹息着说道:“韩烟,本王小的时候,曾经听父亲训诫过,当时他说‘永远都不要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现在想起来,父亲说的真是对,本王确实是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别人就一定要永远对本王丝毫不变……韩烟,本王知道你是不会变心的,或许,变的那个人是本王,所以你才会有变化,是吗。”沈韩烟白皙的手指微微蜷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完全平静了下来,道:“北堂,当年和你在一起离开无遮堡,在外面打拼的那些年,虽然辛苦些,吃过苦,甚至有过危险,但那却是我过得最轻松,最欢喜的一段时光,哪怕是如今高高在上,身份尊荣的日子,却也是完全不能与当初相提并论的……北堂,沈韩烟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人而已,没有你那样聪明,也没有你那样手段百出,更没有你那样权衡利弊,冷静果断的心,我沈韩烟这个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出息,会因为情义而软弱,也会感情用事。” 北堂戎渡静静听着,没有打断青年,直到对方说完了,才低声道:“……你开了这家秦湘楼,用来赚取银子也罢了,但是本王不知道,那里为什么还要暗中有窥听监视的举动?没错,本王自己手下的生意里面就有这一类的做法,可是那是本王要用来收集消息,掌握一些动向之类,在本王这个位置上,这些举措都是很有必要的,而你,却为什么也要这么做?”沈韩烟听了,并不如何惊讶,他原本也猜出北堂戎渡有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因此只是反应平淡,静静道:“因为……我有佳期。”北堂戎渡乍听此语,不觉从面前的镜子里看着身旁沈韩烟的眼睛,沈韩烟却只是平静地徐徐说道:“佳期是我的女儿,北堂,我对佳期的看重,甚至可以说,胜过你对她的感情……我从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是你的,后来我和你成了亲,这让我很高兴,但是因为你和我都是男子的缘故,所以我们俩是不可能有一个孩子的,我也从来都没有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种念头,可是,几年前,我却忽然有了一个女儿。” 沈韩烟的神色依稀有些恍惚,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声音也是舒缓而平和的:“当年李侬儿难产而死,佳期她一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而你,就把她给了我,我就有了这么一个女儿……北堂,你知不知道,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佳期她一来只是个女孩儿,二来生母也只不过是个姬妾,卑微得很,所以就有人敢不精心,佳期在我那里的第一个晚上,看顾她的人偷懒睡着了,佳期身上的被子滑下来都不知道,那时是冬天,若不是我不放心过去看,说不定佳期就要着了凉,过后我直接就吩咐把那几个人各自抽了三十鞭子,我要让人都知道,这是我沈韩烟的女儿,不允许旁人轻慢她一星半点儿。”沈韩烟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北堂戎渡的手:“从那以后我有了佳期,我是她父亲,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看着她第一次会自己翻身,第一次能够自己坐着,第一次会叫‘爹’,第一次走路,我都又是高兴又是欢喜,北堂,也许对你来说,她只是你的女儿,是你儿女当中的一个,但是对于我而言,她却是我的心头肉,我最宝贵的东西,为了佳期,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甚至是,任何事。” 北堂戎渡似乎是听出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动,沈韩烟垂下眼帘,语气如常,一只手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北堂,你和我几乎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你在我心中的位置,甚至比我自己更重要,而佳期,我不知道她在我心里的分量究竟是多少,但绝对不会比你轻……为人父母的,总会为儿女着想打算,我也不例外,我希望能够给她最好的东西,所以我会为她去争取,替她去筹划,哪怕这想法有些狂妄……”北堂戎渡心中一跳,沈韩烟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还会猜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嘴唇不由得动了动,沈韩烟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因此提前拿下了话头,面上有着再无掩饰的颜色,沉声说道:“我当年进无遮堡的时候,可以说是无牵无挂,没有任何依靠,而佳期,更是母系一族什么人也没有,不存在外戚,没有丝毫的倚仗势力,更何况,佳期还是个女孩儿,所以,我需要很多东西,需要钱财,需要耳目,需要某些渠道,需要结交某些人……因为我知道,你虽然待我很好,但是在有些事情上面,却决不是我靠着你我之间的感情就能够去左右你的想法,干涉你的决定的。” “……你说的对。”北堂戎渡忽然开口说道,然后半眯着眼睛,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那眼睛里已经逐渐有了柔软之色,继续道:“本王确实是这样的人,身为上位者,在关系到重大政事上的时候,是不会有过多的感情因素掺和在里面的,必须单纯地从利害得失上去考虑,做出最有利的决定……你想让佳期以后坐上最尊贵的那个位子,确实不是凭借你我之间的情义就能够做到的。”北堂戎渡虽然这样说着,面上却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只是眼中带着几分感慨之色,轻声叹息道:“父母为了子女,真的可以做任何事情……只是韩烟,你和本王之间,难道就不可以开诚布公地把这些话说清楚吗,你为什么不试试把你的想法告诉本王,告诉本王你希望把佳期推上那个位子?也许本王不会答应,可是你不试又怎么知道?” 北堂戎渡说着,抬头看向青年,目光凝凝:“韩烟,你既然有心事,怎么不跟本王说……”沈韩烟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却明显有了一丝说不清楚的落寞之意:“因为,你是楚王……再不是当年的小公子了。”北堂戎渡一顿,他抬头凝视着沈韩烟片刻,才轻轻说道:“……本王没有怪过你的……你怪过本王吗。”沈韩烟定定看着北堂戎渡,道:“从来都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只是 分卷阅读521 ,北堂,你是我最喜欢最重要的人,而佳期也是,可是有时候,我却不得不因为一些事情左右为难,你可会原谅我么。”北堂戎渡没有说原不原谅,只慢慢捏住青年的指尖,道:“本王从来都没有不信任过你……韩烟,这些年来,本王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公事上,对于其他的人和事,难免就会减少了注意,疏忽了许多,甚至错过了很多难得的东西,本王……并不是有意这样。”沈韩烟淡淡地微笑,轻声说道:“我全都知道的……”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果断道:“不说这些了……秦湘楼的事情,本王不会再去理会,佳期她以后有什么造化,全都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你这样为她铺垫筹划,也没什么,毕竟宋妃和谢妃那里,将来她们跟她们的娘家也必定会为了各自的孩子造势……这些也是人之常情而已。”沈韩烟闻言,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后收拾了一番,便睡下了。 良久,外面夜冷星稀,北堂戎渡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均匀呼吸声,沈韩烟这才轻轻翻过身来,目光在北堂戎渡安详宁和的面孔上细细端详着,想到今夜那一通在秦湘楼开办之前,就已经为了日后可能的暴露而提前计划好的圆满说辞,以便用来掩盖真实目的,还有那样逼真却违心的表演,不得不做出的欺骗,一时间心下柔肠百转,心蓦地一痛,终至潸然泪下。 二百五十五. 生事 第二日北堂戎渡早早起来,收拾了一番之后就去上朝,今日并无什么要事,待散朝后,殷知白便与北堂戎渡一同随着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大臣朝外走,北堂戎渡很随意地在对方的肩头上轻敲了一拳,笑着开口道:“……前天听说你又得了个儿子,今日可得请客才是。”殷知白笑说道:“这个自然。”两人正说着,一名手执拂尘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满面带笑地对着北堂戎渡道:“……王爷且随奴才走一趟罢,皇上正等着呢。”北堂戎渡听说北堂尊越传他,便点了点头,朝殷知白道:“今儿的客先欠着,明天再给本王补上,左右你也跑不了这一顿。” 殷知白听了,不由得‘嗤’地一声笑,说道:“总给你留着,反正我这请客做东是肯定少不得的。”两人随口说笑几句,北堂戎渡便由那太监引着上了一顶青色软轿,朝乾英宫而去。 殷知白回到府中,刚坐下没多久,连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有心腹管家进来,呈上一封信,轻声说道:“……爷,方才沈少君私下派人来过。”殷知白心中有数,接过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细细看了起来,未几,将看过的信笺揉得粉碎,再看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面上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了。”说着,低声吩咐了几句,管家垂手应下,然后便径自出去了。 ------------------------------------------------------------------------------- 一时北堂戎渡坐轿来到了乾英宫,眼下这个季节,正是花开繁浓的时候,清幽的走廊下生着一片葱葱茏茏的花木,当中有人站在那里,身形高大,似乎正在等着他,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旁人全都退下,自己顺着走廊朝那人走了过去,对方仿佛察觉到他来了,便转过脸,只是这么一回头,周围盛开的百花就再无颜色了,北堂戎渡一双清亮眸子里面淡淡笼上了一层笑意,就好象是一泓清凉的泉水,走过去牵起了男人的手,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之意,眼角眉梢都舒展着,微垂了眼睑笑着说道:“……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却跑到外头来了。” 带有花香的风纷纷扬扬地撩起北堂戎渡的发丝,北堂尊越削薄的唇边绽放出一缕肆意的笑容,似笑非笑地淡淡道:“……朕想在哪里待着,莫非还得问你不成?”北堂戎渡听出这话里的语气有些不对味儿,不禁眼角微微一跳,仍是笑着纳闷儿道:“……这是怎么了,对我这样没好气的。”北堂尊越嘴角现出一分戾然的笑纹,鼻子里冷哼一声,等到开得口来,声音明显是不愉的,口气有些冷硬地说道:“……你昨晚去哪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才明白这人究竟恼的是什么,看着眼下北堂尊越这满满一副亲夫捉奸的模样,心下掂量了一瞬,才扯住北堂尊越的一只手,有些讪讪然地道:“昨晚?不过是去了秦湘楼……” 北堂尊越压抑着胸口的怒气,甩开北堂戎渡的手,但马上又自觉不妥,似乎是显得自己过于认真了些,但到底心中酸溜溜地很是不快,直眉瞪眼地硬邦邦道:“你宫中什么男人女人也有不少,倒特地去逛妓院,你可够舒坦的!”北堂戎渡听了这些话,就明白北堂尊越应该还不知道秦湘楼与沈韩烟之间的联系,毕竟只是一家风月场所而已,上位者何需关心小事,在此之前,连他自己也不曾掌握秦湘楼的事情,北堂尊越不知道这些,也很平常,因此便揉一揉眉心,赶忙小声赔笑道:“我只不过听说那里有点儿意思,就顺便去逛逛,哪知送来的人不懂事,把我惹恼了,便在那里闹了一场就走了,并没有做什么……你干什么这样恼我的。” 北堂尊越也觉得自己似乎小题大做,又不是不知道北堂戎渡的为人,想要他不风流,哪有那么容易?况且也是自己以前不管教,才到底纵得他不成样子……可不管怎么说,心里毕竟不爽快,但斟酌之间,也不可能就真的与北堂戎渡为了这种小事纠缠不清,北堂戎渡见状,神色也柔和起来,知道北堂尊越这个样子,不过是吃醋嫉妒,因为在意自己而已,于是也有些动情,眉宇间泛出赔小心的模样,语气真诚道:“好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去这种地方了好不好?”北堂尊越心中略舒服了些,挑一挑眉毛,却仍还微沉着脸道:“……朕也管不了你这些。”北堂戎渡伸手拉住他,眼里的笑意就渐渐起来了,柔声道:“是我错了。” 其实北堂尊越在情爱方面,有时候表现得跟一个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一味顺着他,也就能哄得回转了,因此北堂戎渡一阵小意儿体贴之后,那点儿醋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北堂戎渡见状,松了一口气,笑吟吟道:“这就对了,有什么事只要你跟我说,我就可以改了,这样好不好。”说话间,北堂戎渡从男人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与对方很相似的一张面孔,只是眉宇间多了三分润致而已,因此北堂戎渡伸手摸了摸父亲油亮黑顺的长发,含笑说道:“你这个人啊……”北堂尊越没理他,只是一把牢牢抓住儿子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对方精致的指 分卷阅读522 尖,淡淡说道:“……你怎么好象近来有点儿瘦了。”北堂戎渡奇怪道:“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北堂尊越若有若无地一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北堂戎渡,道:“你自己知道什么……你身上有什么变化,朕最清楚。”说着,顺手摘下身旁一朵凌宵花,插在北堂戎渡的鬓发间,北堂戎渡一愣,随即抱怨道:“你给我弄这个干什么……”北堂尊越的食指轻轻压在北堂戎渡的唇上,止住了对方的话,道:“嘘……别拿下来,这样很好看。” 红色的花朵簪在鬓间,雪肤,青丝,红花,彼此相托相衬,果真是极好看的,甚至透出了一种隐隐的诱惑之感,北堂戎渡无可奈何,忽然间却又笑道:“……那你可得给我一点儿甜头来尝尝才好。”说着,凑上去按着男人的后颈,使其略低了头,让自己可以够得着那薄而软润的双唇,贴过去大力厮磨起来,抱住男人就是一通猛亲,对方的唇有着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一旦咬住就不乐意再放开,北堂戎渡贪婪地仔细品尝着,如同一只正在辗转喋蜜的蜂。 北堂戎渡这样热情的亲吻让北堂尊越弯了弯唇角,把笑容隐藏其下,索性也不主动,只悠闲地享受着彼此双唇相交所带来的美妙触觉,北堂戎渡一面吻着北堂尊越,一面用右手从北堂尊越的襟口处摸索了进去,修长的手指极具挑逗性地划过男人结实的光滑胸膛,找到上面微微突起的肉粒,轻轻地一下一下搓揉起来,北堂尊越眉头略蜷起,被北堂戎渡这样每次亲热时都必须好好把玩一番乳首的行为烦得简直头疼,冷哼道:“……你不弄这个地方会死?” 北堂戎渡咿咿唔唔地一边亲着北堂尊越,一边含糊说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一面说,一面变本加厉地用另一只手拉下北堂尊越的袍子,露出宽阔的肩膀,紧接着就将男人往地上按,北堂尊越毫无防备之下,倒真让他得了手,被突然按倒在花丛里,北堂戎渡得逞一般地嗤嗤直笑,紧压在父亲身上,进一步地痴缠,北堂尊越半撑起上身,有些感到被挑衅了的意思,捏住北堂戎渡的下巴将他强行从自己胸前抬起头来,道:“看来是朕太放纵你了,嗯?”北堂戎渡歪着头看了北堂尊越片刻,忽然就笑了,轻声说道:“你明明不是不喜欢的,却还非要端出当爹的架子,累不累啊你……”说话间,身子就如同蛇一般软倒在北堂尊越身上,把男人纠缠得死紧,口中低声呢喃道:“爹,你身上真香……让我亲亲你,让我抱抱你。” 北堂戎渡还记得第一次真正算是见到北堂尊越时的场景,当男人取下面具的那一刻,自己甚至都看得呆住了……北堂戎渡一面软语说着话,一面时不时地在北堂尊越的嘴唇上,下巴上,颈上以及胸膛上缠绵地亲吻着,他喜欢这样,不,不对,不仅仅只是这样,他还要更多。 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慢慢展开了身体,用成熟的男性身躯裹住了儿子,北堂戎渡知道父亲这就是答应让自己胡来了,不由得顿时笑靥如花,几下剥开了彼此的衣物,着迷般地不住在北堂尊越身上啃咬抚摩着,超乎寻常地热情,风中,传来浓郁的花香。 一时两人渐渐入港,北堂尊越躺在花丛里,随着北堂戎渡渐渐越来越放肆的举动,心里也开始有些后悔刚才怎么竟然就昏了头,因为北堂戎渡的一番软言侬语,就允许了对方可以为所欲为,但眼下虽说后悔万分,却也实在抹不开面子去反悔,正懊恼间,忽然却只觉得一阵异样,待回过神去看时,却发现北堂戎渡正把性器插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看过来,便缠上去又是亲又是摸,嘴里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我进去……既然如此,还是就这么稍微解解馋就算了,来日方长么。”北堂尊越盯着北堂戎渡的脸,突然间懒洋洋地一勾薄唇,道:“算你还有些孝心……”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经紧紧贴了上来,整个人都攀住北堂尊越,同时弓起腰,开始在父亲紧合着的结实大腿内侧一下下地抽送起来。 眼下两人虽然是在室外胡天胡地,但北堂戎渡却并不怎么掩饰自己的声音,因为在乾英宫,毕竟没有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敢于靠近这里,因此只一味地浅浅低吟轻喘,明显十分快活,享受着肢体交缠带来的乐趣,他一面竭力在北堂尊越充满诱惑力的强壮身体上倾泄着自己的渴望,一面不由自主地说着一些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北堂尊越以前从没听过北堂戎渡在这种时候说什么情话,此时见状,竟也被撩拨起来,微微眯着双眼,头一回觉得居然有几分尴尬。 身下的北堂尊越表现得很配合,其实男子之间这般动作,自己虽然可以从中受些好处,得了快活,但身为接受一方的北堂尊越,却只会觉得尴尬无趣的,想来,应该是出于爱意罢,不然像这种傲慢的男人,哪里是会忍受别人这样摆布的?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低头去看北堂尊越,男人的眉宇微簇着,眼神略觉飘忽,这样拥有这个人,从他这里得到享受与愉快,暂时忘却一切,或许也是很幸福的事情罢--只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真正爱上这个男人的?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什么准确的答案,北堂戎渡也索性不去想,只有时断时续的暧昧声音从花丛当中飘出来,很快又被风吹散……好容易等到出了精,北堂戎渡气喘吁吁地趴在北堂尊越的身上,却舍不得松开手,两人之间半点儿缝隙也不留,北堂戎渡的脸颊枕着父亲的胸口,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北堂尊越一把拍开北堂戎渡正不住地揉搓一侧乳首的手,沉声道:“……傻笑什么!”北堂戎渡嘟囔道:“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人,别人连笑都不行……”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摸出手帕,把北堂尊越被溅得黏乎乎的大腿内侧擦了擦,翻身起来,开始整理衣衫,等到凌乱的衣物被一一打理妥当之后,北堂戎渡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残存的情欲之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此时北堂尊越也将衣冠收拾整齐,随手拍掉北堂戎渡身上沾着的草叶,北堂戎渡按住男人的手,回过身搂住北堂尊越的肩膀,笑道:“你刚才吃醋,知不知道我其实心里是挺高兴的?”北堂尊越懒洋洋地横了满脸是笑的北堂戎渡一眼,嗤道:“……莫名其妙。”北堂戎渡笑吟吟地在北堂尊越的下巴上咬了一口,小声说道:“因为你吃醋了,嫉妒了,才说明你喜欢我啊,不然干什么理会这些?”北堂尊越听了,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北堂戎渡,意态悠闲道:“你这是在调戏朕?”说着,站起身来,北堂戎渡也起身抖了抖衣摆,帮北堂尊越拢了几下头发,笑道:“……我若是不喜欢你,才不会这样跟你说 分卷阅读523 话。” 一时两人索性信步而行,路上亭台飞檐,花影照水,景致如描如画,十分怡人,北堂尊越负手在身后,对身旁的北堂戎渡道:“……上次你说的实行‘遗产平均制’那件事,朕已经有了大概的章程,等会儿回宫以后,你先拿去仔细看一看,到下次朝会的时候,你就上书把这件事情给当面提出来。”北堂戎渡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说道:“嗯,我知道了。” 中午北堂戎渡在乾英宫陪北堂尊越用过饭之后,便回到自己宫中,一时坐在书案前,展开从袖中取出的那份简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北堂戎渡放下东西,微微出了一口气,北堂尊越让他下次在朝会的时候,上书当着百官的面把这件事情给提出来,看似很寻常,但往深处一想,却未尝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这遗产平均制归根结底,实际上就是在削弱贵族的势力,这么一来,某些人的抵触情绪,自然就要转移到他这个提倡者的身上,北堂尊越这么做,也许其实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但也许,就是帝王心术,某种微妙的平衡之道了……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揉了揉眉心,叫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倒茶来,不管北堂尊越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他都理解,只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温情脉脉的同时,又谨慎地有所保留,像他们父子这样的人,情分是情分,政治是政治,两者从来都不会混为一谈,只不过,有时候太过理智,或许也是一种并不快乐的事情罢……北堂戎渡苦笑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 洪景元年,楚王北堂戎渡上书,以‘遗产平均’之说,震动朝野上下,其时京中新兴‘报纸’一物,连绵刊登此事,众说纷纭,一时间洛阳纸贵,有文人于其上发表言论,措辞激烈,鼎力支持‘遗产平均’之法,朝中亦有官员呼应,但其中自不乏耿耿于怀者,亦联名上书,舆论迅速两极化,如火如荼,一时间街头巷尾,酒肆茶寮,无人不知‘遗产平均’一说,寻常百姓,更是对此津津乐道,至于北堂尊越,则态度颇为暧昧,朝堂之上,并不曾明确表态。 ------------------------------------------------------------------------------- “……目前京中的形势,对咱们有利,已经渐渐倾向到本王这一边,如今只等着父皇下旨。” 一行约有百余人的队伍正徐徐前行,其中的侍卫皆是衣甲俨然,中间簇拥着一辆精致马车,北堂戎渡骑在马上,一手按缰,神色闲闲,谷刑骑马护卫在身旁,闻言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只是这样一来,王爷势必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北堂戎渡摆了摆手,眼中深沉,道:“这个倒也没什么。”正说着话,身后的马车里忽然有声音清凌凌地道:“父王,我也要出来骑马,不要坐车……”北堂戎渡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小脑袋从车窗内探了出来,笑靥如花,北堂戎渡策马过去,轻敲了一下女儿的脑门儿,故作不悦道:“胡闹,出来时你怎么保证的,说一定听话,现在就不老实了!”北堂佳期瘪了瘪小嘴,还想再撒娇,此时车内却有一个柔和女声道:“……郡主不要闹王爷了,谢母妃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说着,自车窗里露出一张极娇美的面孔,对北堂戎渡温柔一笑,说道:“王爷自去,妾身这里会好生照看着郡主的。” 谢妃如今身怀有孕,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城外法华寺颇为灵验,便想去烧香为腹中的胎儿祈福,她既身为王侧妃,并不能自己随意出宫,因此便去求北堂戎渡陪同,恰好今日北堂戎渡没有什么事,便答应了,哪知北堂佳期也闹着要一起去,北堂戎渡没奈何,便也带上了女儿。 一行人顺着官道而前,等到距离城门不足半个时辰的路程时,北堂戎渡发现道边往来的路人当中,似乎有几个人有些异样,骑马匆匆就往皇城方向赶去,就好象是探哨一般,北堂戎渡心下一动,也没理会,却私下召过一个侍卫,说道:“你快马回城,看看城中有什么异动,即刻回来报与本王知晓。”那侍卫听了,领命而去,一时队伍又走了一阵之后,就见那名侍卫骑马快速驰回,到了北堂戎渡跟前,遂沉声说道:“……回禀王爷,此时城门处有多人聚集在一起,似乎都是些贵胄中的子弟。”北堂戎渡听了,只略做思忖,便挥手示意此人下去。 北堂戎渡所居的青宫乃是建在城东处,因此一行人来回走的自然就是东面的城门,自阳和门入城,按理说天子脚下,京师之地,自然是异常地繁华喧闹的,每日里城门内外往来之人,不知凡几,但今日显然有些例外,只见城门两侧有许多人汇聚在一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许多百姓都围在一旁张望,待见了北堂戎渡一行人走近,即便不清楚是什么身份,但只看那鲜衣怒马,遍身锦袍的百余名侍卫,就知道是一位贵人出行,前方开路的一干侍卫见人群阻挡,便打马上前,清道喝场,其余人则手按刀柄,全神戒备起来,顿时城门前一阵骚动嘈杂。 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北堂戎渡勒住了马,正色对众侍卫道:“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城门,前面是些什么人,都给本王赶开了!”众人答应一声,正要动手,却不防有人扬声道:“王爷!我等今日来此请愿……王爷前时上书陛下,欲颁布遗产平均之法……”话还没说完,只听北堂戎渡冷冷一笑,打马缓缓上前,突然喝道:“住口!朝廷大事,岂容尔等在此置喙多口!来人,给本王驱散了!”那一群拦路之人不料北堂戎渡竟连让人开口的机会都不肯给,顿时打乱了之前的计划,其中有人上前,就欲拦马进言,北堂戎渡冷笑了一声,陡然厉声道:“混帐东西!意图阻挡王驾,图谋不轨,你们可知道是什么罪名!”众人听了,也有些紧张,随行青宫侍卫纷纷起手中的马鞭,开始驱赶围观之人,顿时一阵人喊马嘶,城门四周一片混乱。 正值此时,忽听一个女声微微慌乱道:“王爷……”北堂戎渡回头一看,原来是混乱中,人人拥挤,乘载谢妃与北堂佳期的马车周围虽说有侍卫护持,但无奈人群往来,惊到了马,正慌张刨蹄,原地打转,好在有侍卫稳住,没出什么岔子,但北堂戎渡见了,仍然登时大怒,那车里坐着的一个是他爱女,一个是身怀有孕的侧妃,如今眼见妻女受惊,北堂戎渡哪里肯罢休,当即下 分卷阅读524 令道:“给本王狠狠地打!按大庆律法,冲撞王驾,理当下狱问罪,轻者鞭笞脊杖,重者则斩首,如今久不杀人,莫非倒以为本王的刀子是吃素的不成!来人!但凡有不退者,一概打死勿论!”说着一甩马鞭,顿时就把离得最近的一名锦衣青年抽了个满脸桃花开,惨哼一声,滚倒在地,其余人等见状,也有些愣住了,似乎此时才想起来,这位楚王当年纵横沙场,手上人命不知凡几,建过万人尸塔,屠过城,杀得胡人后来闻声色变,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此时借题发挥,只怕性子一旦上来,真的就敢下令当场打杀了自己这群人! 一时间众青宫侍卫骑马扬鞭,或是用鞭子抽,或是用刀鞘砸,狠狠驱打着人群,北堂戎渡声色俱厉,眼带戾气,马鞭及处,直抽得人惨呼连连,周围原本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见状,骇得一哄而散,众侍卫倒也不波及,只对着那些衣冠楚楚,明显是高门权贵子弟之人一通乱打,下手之狠,直打得人惨嘶哀呼,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会武,但面对王府侍卫,又哪里敢当真反抗乃至互相搏斗,不然只怕就要被扣上一个武力冲击王驾,意图谋反的罪名,因此只得护住头脸,奔走躲避。 二百五十六. 强硬 眼见着侍卫们将这群贵胄子弟直抽得衣衫碎裂,北堂戎渡却不依不饶,只扬声喝道:“……给本王围起来,不许让这些人走了一个!”众侍卫大声应命,骑在马上一面继续扬鞭抽打,一面快速策马驰动,彼此之间配合有序,很快地就将这群人给包围了起来,此时北堂戎渡这才驱马徐徐上前,目光挨个儿扫着面前的这一百多人,这些人中他依稀也见过一两个,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因此只略略一想,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前他所上书的那遗产平均之法除了贵族爵位仍然优先考虑由嫡长子来继承之外,余下的田地财货奴仆之类都让其他的儿子平分,目的就是为了经过一次次的分割,无限削弱权贵的势力,进一步中央集权,除了嫡长子以外,其他的儿子都会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而来支持此法,但对于一个家族的嫡长子来说,却是损害了他们切身的利益,而眼下的这些人,就应该都是各自家中的嫡长子。 因此北堂戎渡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冷冷说道:“你们这帮人今天堵在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本王也能猜到七八分……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自家的嫡长子罢,本王的遗产平均之法削减了你们的利益,所以今天就来弄这一出?笑话!”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微微眯起一双泛着冷意的凤眸,嘿然嗤笑:“……怎么,想着我大庆政治氛围宽松,轻易不会以言论罪人,便来公车上书这一出?可惜本王不吃这一套!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教训--统统给本王跪下!”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现场当即就沸腾起来,顿时便是一阵骚动,北堂戎渡此举,竟是逼着诸人在此当众下跪--行事居然如此凶霸,如此骄纵!这些人互相看了看,却没有一个人当真就跪了下去,毕竟如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诸人也都是贵族子弟,眼下若是被喝令在这人来人往的城门处下跪,会是何等羞辱之事?北堂戎渡见此情景,也不意外,只在嘴角噙起一丝冷笑,道:“……怎么,都聋了?来人,上去帮帮他们,但凡有谁敢反抗,立刻就打断了腿!” 众青宫侍卫轰然应喏一声,随即纷纷翻身下马,照着这些人的腿弯处就是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顿时对方便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就扑跪在地,其中有年轻气盛的青年人脸色血红,虽然不敢动手反抗,但却摇摇晃晃地硬挺着,死死挨住,只是不肯跪下去,那些侍卫见状,也不多说,干干脆脆地就直接一刀鞘狠狠劈了过去,只听一声声惨哼此起彼伏,这些倔气的年轻人果就被毫不留情地当场打断了腿,虽说下手极有分寸,是照着关节打过去的,过后只要重新接上去养一养,便能够痊愈,并不会落下残疾之类,但这剧烈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 至此,一百多人聚集在一起,无比屈辱地跪在城门外,这些人并非什么平民百姓,而全都是权贵世家里的子弟,这番场景,不是亲眼见到,就不会知道究竟有多么震撼人心,许多往来之人远远聚在一起,朝这边看过来,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也不由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些声音传进下跪之人的耳朵里,所有人的脸都涨得通红,无边的耻辱在内心深处翻腾着,根本都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们一个个的平日里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高傲之人,眼下却跪在大庭广众之间,被普通百姓围观指点,有几个能以平常心处之?简直是抬不起头来! 城门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眼下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接到消息,急急赶到了,见此情景,不由得也当场愣住,但面对着马背上面带煞气的北堂戎渡,也只能苦笑,谁敢上前去触这位爷的霉头?此时却见北堂戎渡紧一紧手里的马鞭,厉声喝道:“……尔等冲撞王驾,又惊吓到王妃与郡主,简直无法无天,按照大庆律法,本王即便是当场将你们击杀,也是正常!但今日本王也不要你们的性命,只让你们这群人留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就是,以儆效尤!但凡有谁敢不到一个时辰就擅自起来,立刻押往大理寺,以冲击王驾,图谋不轨之罪,捉拿下狱!” 北堂戎渡说话间,身上隐隐显现出一股浓烈的戾意,杀气昂然,在场之人见状,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北堂戎渡这一举动,实在太过霸道,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在场这些人若是当真于众目睽睽之下跪满了一个时辰,被京中的百姓围观,还有什么尊严脸面可言?只怕比杀了他们也没差到哪里去了,北堂戎渡为人竟是这等飞扬跋扈,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但尽管如此,却也无人敢于站出来说些什么,在方才的一通混乱之中,北堂戎渡的狠辣已经是昭显无疑,没有人敢怀疑他这些话中的真实性,那些被迫跪在地上的一百余人尽管心中屈辱难言,但也不曾有一个出声,只因为他们已经亲眼见识到了北堂戎渡的暴戾与狂纵,自己如果敢反抗,真的是会被构罪下狱的!这群人里,有几个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平日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眼下跪在城门外,接受远处无数人的指指点点,身上被抽打出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加之年纪尚轻,心性不稳,一时间在巨大的羞耻与疼痛交迫之下,竟是哭了起来。 此时无论是出城的还是入城的往来人等,都被这一幕所吸引,远远地聚在一起看热闹,事已至此,北堂戎渡也不想在这里停留,遂留下足足一百名侍卫在此看守这些子弟,不满一个时辰,不准有人 分卷阅读525 起身离开,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二三十人,护着妻女所坐的马车扬长而去,但即便眼见着北堂戎渡已经离开,在场也没有什么人敢有所异动,那一百名侍卫手按腰刀,面色冷然,监视着跪在此处的这群人,不远处五城兵马司的人瞧着这一幕,面面相觑,只得苦笑一声,知道这些青宫侍卫如果没有北堂戎渡的命令,是绝对不可能散去的,更不会卖谁的面子,因此也没有办法,只好动手去驱散聚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开始维持城门四周的秩序,与此同时,这番动静也不可能不惊动京中的各个部门,很快,便有文报被迅速呈送到了宫中。 ------------------------------------------------------------------------------- 一行人往城东而去,北堂戎渡骑在马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倒是身旁的谷刑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今日行事,也许未必妥当……”北堂戎渡听了,只是摆了摆手,打断了谷刑的话,微微冷笑着道:“……这帮人,不过是充当一回探路石罢了!在这些人里面,如果有真正一等一的大家族中的嫡系子弟,本王岂会认不出来?哼,方才本王只对其中那么一二个人依稀有一点儿印象,都不过是家世一般而已,想来这一百多人应该都只是二三流权贵家的嫡子,被身后的人推出来做枪使的。”谷刑闻言,心中微微一动,道:“王爷的意思……” 北堂戎渡哼了一声,淡淡道:“……那些真正有分量的人,怎么会当真做出这种事情,他们精明得很,本王上书的新法虽然从长远上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对家族保持富贵的传承不利,但是能够坐到他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谁是傻子,哪里肯与本王正面冲突?哪里敢真的得罪本王?这样站在背后指使,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家族的人来投石问路,探探本王的口风松紧,才是他们的本分,这么一来,一是能够看清楚本王的态度是否强硬没有变化,二来也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不至于会得罪了本王,不然,你以为他们真的敢跟本王当面冲突?”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蔚蓝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嘲弄之意,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既然他们想要摸清本王真正的态度,那么本王就明确地告诉他们!……强硬?本王就是要这样强硬,现在城门外要跪满一个时辰的那一帮人,就是本王给他们所有人的回答!” ------------------------------------------------------------------------------- 楚王北堂戎渡因上书新法而被人当面拦驾,大怒之余勒逼百余贵胄子弟,在城门外当众下跪一个时辰之事,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由众人之口传得沸沸扬扬,北堂戎渡回到青宫之后,刚洗了个澡,还没等到晾干了头发,便有从大内出来的宦官前来传旨,召北堂戎渡入宫见驾,北堂戎渡自己心中有数,遂草草换上一身衣服,直接便由那宦官引着,乘车前往皇宫。 北堂戎渡到了乾英宫南侧的偏殿时,殿中已经有人等着了,北堂尊越坐在宽大的蟠龙椅上,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来,北堂戎渡的视线略略一扫,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之后,便直接上前向上首的男人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北堂尊越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在一旁站了,北堂戎渡心中早有计较,便依言站在一边,北堂尊越的手指随意轻敲了几下大案,声音当中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对北堂戎渡道:“……方才从宫外递进消息,送到朕手上,说你在城门外带领你宫中侍卫鞭打贵胄子弟,强令一百多人下跪一个时辰,不得私自离开?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当着朕的面,你把事情都给朕说清楚了,统统据实回答,不得稍有欺瞒蒙骗。”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敛目,口中却已是极为流畅地答道:“是……其实儿臣今日,原本是带了谢氏与佳期去寺中进香祈福的,哪知道等到回城的时候,却有一群人堵在城门处拦着路,嘴里胡吣,喧嚷不停,说的是儿臣前时上书,进言父皇实行遗产平均制一事,这都是朝廷大事,哪里容得下旁人多嘴胡说,指手划脚?”北堂尊越听到这里,嘴角几不可觉地微微勾起,却只道:“……不过是一群拎不清的纨绔子弟而已,你理会他们做什么?叫人撵开也就罢了,何必命底下人把他们暴打一通,难怪当初御史弹劾,说你依仗朕的宠信,行事跋扈骄纵!” 北堂尊越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训斥北堂戎渡,但在场的大臣都是人精,哪个真的听不出里面的偏袒之意,一时面上半点不动,心里却都已经有了数,那厢北堂戎渡已经叫起撞天屈来,满脸委屈之色,忿忿说道:“……儿臣实在是冤枉!朝廷向来极少以言罪人,儿臣又怎么会只因为这帮人歪缠几句,就当众下令打人?不过是叫侍卫把他们驱赶散了就是,谁知道这帮混帐东西竟敢上前拦马,后来又乱了起来,直把拉车的马匹都惊了,那车里坐的是女眷,若有闪失,他们可担当得起?这般冲击王驾,按律已经是可以当场杀了,只因为刚从佛门之地出来,不好打杀人命,儿臣才没收拾了这帮胆大包天的东西,只叫他们跪一个时辰也罢了。” 北堂戎渡一张利嘴侃侃而谈,简直能把黑的也说成白的,更何况这事情如果细细论起来,他也确实是占着不少道理的,自然整个人都显得理直气壮,一时间殿中安静下来,诸臣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已有了计议--只看北堂尊越此时的态度,这件事情明显就是要不了了之了。 果然,北堂尊越只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北堂戎渡两句,也就作罢,从头到尾,提都没提那一百多个至今还跪在城门那里的出头鸟,显然是默许了北堂戎渡的做法,未几,等到几个大臣都退了下去,北堂尊越这才突然间笑了起来,招手示意北堂戎渡上前,道:“……朕今天又给你擦了一次屁股,你要怎么谢朕?”北堂戎渡走到北堂尊越身旁,搭着他的肩头笑道:“那些人实在放肆,教训教训也好,即便你不把事情按下去,莫非我还怕这些小事来闹腾不成?” 北堂尊越听了,顿时没好气地呵斥道:“你倒觉得理所当然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感激,难道朕就天生欠了你,活该给你一次次摆平事情?!”北堂戎渡换了一副笑脸,搂着北堂尊越的脖子,软语道:“……知道你待我好,行不行?”话刚说完,就被北堂尊越扯到腿上坐了,似笑非笑道:“你真的知道?”一面说,一面低头 分卷阅读526 吻了上来,北堂戎渡十分顺从,曲意迎合对方,即便是后来北堂尊越将他摁趴在案上,剥下长裤,也没做出什么反抗,任凭北堂尊越从身后将某个火烫的东西插在自己紧并的大腿内侧,徐徐摩擦了起来,开始酣畅淋漓地宣泄。 不知道是不是多日不曾有过肌肤之亲的缘故,这一次的亲热似乎格外漫长,北堂戎渡上半身伏在黑漆大案上,喉结微微耸动,勉强承受着身后北堂尊越暴风骤雨一般的狂野冲撞,那种猛烈而持续的有力撞击,使北堂戎渡不得不用手抓紧了结实的案角,来稳住身体,北堂尊越却是低头在他的后颈上不断地吮吸啃咬着,两手握住北堂戎渡雪白饱满的双臀,将其恣意揉搓成各种形状,北堂戎渡一开始还并紧了大腿,让男人在紧密的摩擦中能得到更大的满足,但渐渐地便开始有些受不住,大腿内侧的肌肤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磨破了,只得伸手朝身后推着北堂尊越宽阔的胸膛,服软道:“疼……你轻点儿……”北堂尊越听着那带了颤音的求饶声,便略缓了缓,含笑道:“……马上就好了,嗯?”嘴里虽然这么说,但直到又过了将近半柱香的时辰,才抱紧了北堂戎渡,紧紧抵住那双腿内侧的嫩滑肌肤,难以自制地喷发出来,顿时快意无比,北堂戎渡松了一口气,不住地喘息着,软软伏在案上休息。 一时北堂尊越取了拧好的湿毛巾,给北堂戎渡擦了擦,见那大腿内侧红了一片,且还有磨破皮的地方,便在上面抹了些药,这才替北堂戎渡系好了裤子,此时北堂戎渡也已经恢复了常态,却没有扭头去看向北堂尊越,只是在蹙眉想着:自己的身体好象已经完全习惯了北堂尊越,就连刚才那样本应该没有什么感觉可言的做法,居然也让自己有了反应,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北堂戎渡,对于这个人的喜爱,已经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多,这种感觉,其实是让人期待的,可为什么同时却也没来由地觉得心慌了……北堂戎渡压下心底繁乱的想法,将其暂时抛到了脑后。 二百五十七. 事出 -------------------------------------------------------------------------------- 北堂戎渡压下心底繁乱的想法,将其暂时抛之脑后,忽然一把攥住旁边北堂尊越的手腕,一用力,便将北堂尊越给扯到了自己这里,同时用身体把男人紧紧地压在案上,一只手细细抚摩着北堂尊越的五官轮廓,含笑说道:“……你怎么只顾着你自己高兴,我还没快活过呢。” 周围隐隐有一丝类似于麝香的味道,是云雨之后特有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去,北堂尊越盯着北堂戎渡看了片刻,忽然就‘嗤’地一下笑出声来,嘴角微扬,道:“……好罢,你来。” “这还差不多。”北堂戎渡咕哝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对方的合作态度,他认真审视着身下北堂尊越的每一个表情与姿态,突然间毫不犹豫地就直接吻了下去,彼此唇舌缠绕间,断断续续地发出湿润的声音,一面用手轻柔地滑过北堂尊越那结实的胸膛,一直继续向下游离到硬邦邦的小腹,用最温柔的手段去撩拨挑逗,他的经验十分丰富,对于男性的身体极为了解,知道怎么做会让人觉得快乐,下方北堂尊越原本微微绷紧的身体逐渐一寸一寸放松,虽然一双眼睛仍然毫不掩饰其中的本能犀利之色,但随着北堂戎渡辗转细致的亲吻,那眼神也渐渐软化了下来,甚至带出了三分慵懒之意,双腿很自然地微微分开,动手把两个人的腰带解了。 北堂戎渡光溜溜的下身乍一碰到父亲同样没有布料遮挡的要害处,顿时一个激灵,情热如沸,指尖慢慢试着在对方光滑的大腿上勾画起来,纤长的手指在肌肤间反复揉弄,细细抚摸了许久,虽然渴切,动作却依旧温柔而缠绵,整个人从容不迫,反倒是北堂尊越自己似乎不太习惯这样过于温柔的手段,闷闷沉出声音,道:“……你就不能干脆点儿,早弄完早算?” 北堂戎渡闻言,耸了耸肩,无奈地道:“好罢好罢,全都听你的……”说着,用手扶着已经半抬头的分身,慢慢抵在北堂尊越结实的大腿内侧,整个人都贴在了男人的身上,开始不徐不疾地摇晃起身体,不时从口中泻出几声低低的呻吟,显然十分得趣,北堂尊越瞧一眼上方正忙忙动作着的北堂戎渡,看着他玉白的俊美面孔怎样慢慢泛起诱人的红晕,忽然就微勾起薄唇,抬手去顺着儿子的背脊轻轻抚摩起来,北堂戎渡浑身一颤,紧接着就低头逮住北堂尊越胸前的一侧乳首,隔着衣服用牙齿去磨咬那里,身体里蛰伏的那一团热意,就这么被北堂尊越一个小小的动作给完全挑了起来,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在男人的身上耸动摩擦着,北堂尊越被他咬得有些疼,压低了声音呵斥道:“……难道你是属狗的不成?!” 北堂戎渡对此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将性器重重地顶在父亲紧合的大腿根部,一次次拼命抽动着,嘴里喘息着低声说道:“二郎……我要你记着,我北堂戎渡不是被你怜惜攀折的花,而是和你一样的男人,你的男人……我也是可以护着你的,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二郎……” 北堂尊越微微一顿,随即就好象是第一次认识北堂戎渡一样,深深凝目审视着他,北堂戎渡神色自若地迎上北堂尊越的目光,坦然含笑,一只手却略微有些急切地大力揉搓着男人光滑的大腿,热情无比,北堂戎渡知道,一直以来,自己的身体深处仿佛蛰伏着一头野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在某些时候,似乎就要冲开铁闸,破关而出……北堂戎渡一面因北堂尊越带来的快意而微微喘息,一面用迷醉而动情的眼神在北堂尊越的脸上细细逡巡着,面泛晕红,哑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在以前你刚跟我摊牌的时候,我只当你是我爹,这样很恶心,很肮脏,让我不能接受……可是现在我不管这些,我要你,我就是要你,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我也根本不在乎……二郎,我要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殿中缭绕着喃喃的缠绵低语,夹杂着时不时的轻吟,欲望如同海潮一般起伏跌宕,无休无歇,过了许久,北堂重重喘息了一下,全身突然一阵颤抖,双臂死死抱住了北堂尊越强壮的身体,再一次地将一股热乎乎的白液浇在了男人的双腿之间,此时北堂戎渡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回了,甚至连腰都有些酸,但抱着身下的这具躯体,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手,感觉无论怎样都好象要不够他,不管发泄了多少次,就是不想从他身上离开……一只温热 分卷阅读527 的手夹了夹北堂戎渡的鼻子,北堂尊越呼吸平稳,沉声道:“……还不起来。”北堂戎渡撒赖一般地把头埋在北堂尊越的胸前,紧抱着男人的腰,腻声道:“我不……”北堂尊越没好气地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响亮地弹在北堂戎渡的脑门儿上,低斥道:“难道你还能硬得起来不成,松开。” 北堂戎渡抱怨似地嘟囔了一声,到底还是慢腾腾地从北堂尊越的身上爬了起来,北堂尊越见大腿上一片黏腻,不由得皱了皱眉,去取毛巾擦了,北堂戎渡一手胡乱系上腰带,一面转身坐在窗下的春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北堂尊越,用手支着腮帮一个劲儿地笑,北堂尊越草草擦拭了一下,略理了理衣物,回过头看了一眼北堂戎渡,见他坐在春凳上,笑得委实暧昧,眉梢眼角都带着春意,活像一只吃饱喝足了的懒猫,便挑起一边眉毛,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北堂戎渡揉了揉还有点儿发软的腰,眨着眼睛笑道:“又怎么啦……我只是在想,你身上摸起来又滑又舒服,要是能让我真的做上三天三夜,跟你腻在一起不下床,那有多好。” 北堂尊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噎了一下之后,才有些无语地道:“……你倒会做梦。”北堂戎渡的目光有若实质一般,在北堂尊越的腰间、臀部、大腿三处狠狠地扫了一遍,食髓知味地摸着下巴,心中却在想着方才北堂尊越那俊美有如大理石雕刻的脸,配合着略带慵懒之意的神情,以及衣袍半解,宛若上天杰作的男性身体,嘴里说道:“就知道你不肯……”北堂尊越回到书案前,随手翻开一张还没开始看的公文,口中道:“……你满脑子里除了这些风月事,还有别的什么没?”北堂戎渡晃荡着两条腿,满脸无辜之色,摊手道:“我这是像你。” 一时两人随口说笑了一阵,北堂戎渡坐在窗下,神情悠闲,面上含着笑色,不时地与北堂尊越调笑几句,心中却在想着朝中之事,但凡一个皇朝,只要时日久了,其中贵族子孙逐渐繁衍,家族人口不断膨胀,所占据的资源也就越来越多,使得上位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因此天下间许多出身平常的有才志之人,难以出头,如此天长日久,不得志之人越发多起来,就是皇朝不稳的因素,而他所提出的新法,不但削弱了贵族势力,加大中央集权的力度,在另一方面,同时也是给了普通人更多得以上位的出路,必然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与好感。 而至于说到此法虽然减弱了继爵之人的利益,但是除了此人之外,一个家族的其他儿孙却是得益者,一般来说,群意不可违,即便继承家族的那一个人心有不满,却也没有什么了,而北堂尊越在这件事上,可以说做的完美之极,一来他成功摘取果实,以此更加巩固了皇权,二来,却将北堂戎渡给推到了前台,使某些抵触情绪转移到北堂戎渡这个提倡者的身上,或者是为了平衡,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都说不准,至于其三,则是利弊均衡,北堂戎渡虽然在此事上或许招致了一些人的不满,但同时也得到了许多家族中其他原本无权继承祖业之人的好感,以及有了更多上位出路的普通人的支持,两相权衡之下,说不上究竟是吃亏还是得益,使得北堂戎渡并不会心生怨怼……谈笑之间,将所有人都精确地控制在股掌当中,只稳坐幕后取得好处,却不费自家一分力气,帝王心术,竟深沉如斯,思之,当真不免暗暗心惊。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心中微微叹息,忽然之间,就有了一丝意兴阑珊之感,事到如今,其实大局已定,根本就是水到渠成而已,北堂尊越手中牢牢掌握着军队,皇权之稳固,使得整个帝国只有一个声音,无人能够丝毫有犯……北堂戎渡起身走到北堂尊越身旁,一只手搭在男人肩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一一处理公务,北堂尊越抬手覆住肩头的那只手掌,头也不抬地道:“……今晚留在朕这里。”北堂戎渡笑着答应了一声,低头缓缓去亲吻北堂尊越黑得像漆一样的发丝,心下轻叹,或许因为各有立场的缘故,他与北堂尊越彼此之间都有着某些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但只要这一点温情不变,其他的,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罢。 ……洪景元年,六月十七,隆武帝北堂尊越正式下旨,颁布遗产平均法,昭告天下。 -------------------------------------------------------------------------------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云霞翠轩……烟波画船……似水流年……” 北堂戎渡倚在一处栏杆间,看着眼前如画美景,这里是他当初所住的吟花阁,整个皇宫是在原先无遮堡的基础上改建扩张而成,因为吟花阁是北堂戎渡童年时期的住处,于是也就基本没有怎么动,仍然维持着原貌,北堂戎渡每次进宫的时候,经常都会顺便也来这里走一走。 这里已是后宫所在,按理说一个成年的皇子,是不能随便出入的,以免有什么尴尬,但北堂戎渡自然不受这种拘束,也无人会拦他,此时北堂戎渡倚在廊下,闲闲看着远处有女子驻足流连,这吟花阁周围的花草打理得极好,景致如画,许多罕见的珍稀花木都栽种于此,是宫中一些嫔妃很喜欢来的地方,而北堂戎渡也并没有在北堂尊越面前进言,不允许别人靠近这里,反正只要不进到室内,其他的庭院花圃等地,在不损坏花木的前提下,都可以去玩赏。 因为此处乃是北堂戎渡的旧居,所以经常有人打扫,料理内外,此时一个小太监便拎着水桶和木瓢,正在给一丛四季海棠浇水,北堂戎渡招手示意他过来,吩咐道:“去摘些果子,洗干净送过来。”这吟花阁里有不少果树,北堂戎渡小时候吃的水果大多都是丫鬟亲手摘的,如今每回来这里的时候,只要有果子成熟,就一定会弄些来吃。那小太监听了,忙躬身应了,就去准备,过了不多会儿,就送上满满一盘子还带着水珠的新鲜水果,北堂戎渡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就在廊下一边赏花,一边悠闲吃着东西,没过多久,却见牧倾寒远远朝这边走来,前面一个太监手持拂尘引路,北堂戎渡让那太监下去,对牧倾寒笑道:“本王刚才进宫的时候,忽然想起这里还留着一把当初得来的好剑,你一向喜欢收集这个,所以就让人带你过来。” 牧倾寒听了,心中微微一动,的确就被勾起了兴趣,北堂戎渡随手抄起身旁的那盘果子,就带牧倾寒往里面走,一面笑道:“得了这把剑还是小时候的事情,许久之前的事,本王都几乎快忘了。”说话间,两人已进到阁中, 分卷阅读528 明亮的日光落在地面上,可以看到光线中微小的细尘,里面的各处摆设都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打扫的缘故,但也感觉得出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北堂戎渡轻车熟路地进到内室,从暗格里取出一只长长的剑匣,打开一看,里面妥帖地放着一把剑,北堂戎渡将其拿出来,递给一旁的牧倾寒:“你看看,可还合意。”牧倾寒拔出凛若青霜的剑身,细细端详了片刻,点头道:“果然是难得之物……”北堂戎渡随意道:“这东西在本王这里也是白搁着,倒不如放在真心欣赏的人手里。”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确实没有必要矫情,牧倾寒道了谢,便将此剑重新放回剑匣,等离开时一并带回。 反正也没什么事,两人也就不急着走,一面吃着北堂戎渡刚才拿进来的那盘果子,一面闲谈,北堂戎渡随手取下琴架上蒙着的素纱,露出一张古琴,伸指轻拨了一下琴弦,只听‘叮’地一声响,声音清越,北堂戎渡笑了笑,眼波略略流转之间,道:“本王很少弹琴,大概手也有些生了。”说着,已信手弹了起来,他的琴技其实只是中等偏上,算不上有多么好,牧倾寒在一旁听着,也只觉得还可以罢了,但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那琴声听在耳中,就仿佛有些变化一样,琴音轻柔动人,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若有若无,空气中弥漫着从外面飘进来的浓郁花香,而那边北堂戎渡也觉得好象哪里不太对劲,就仿佛今天不在状态一般,因此停了手,把古琴用遮尘的那块素纱重新罩上,抬头对牧倾寒道:“好象真是手生了,本王……” 剩下的话被咽在了口中,北堂戎渡有些微微发怔地看着一旁的牧倾寒,此时这个男子明明还是原先的那个样子,但看在北堂戎渡眼里,却不清楚为什么,竟觉得这人好看得紧,叫人有点儿移不开眼睛,某种隐秘的冲动一下子涌了上来,使得北堂戎渡的喉咙略微有些发干……北堂戎渡咳嗽了一下,压下这个念头,同时偏过目光,不再去看牧倾寒,但脑海里却不可控制地想起当年在无遮堡中,这个人在北堂尊越身下,脸色惨白,全身不着寸缕,双腿被大大分开,颀长的躯体被撞击得剧烈摇摆颠簸的场景,那时男人双腿很大程度地张开着,连合拢它们都办不到,蜜色的肌肤上沁着细细的薄汗,双目紧闭,大量的鲜血和精水沾染在身上,却自始至终都不肯发出一丝声音,就好象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一般,那等画面,简直令人血脉贲张,而就是那样的情景,令北堂戎渡当年从心底隐隐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欲望……北堂戎渡猛地握了握拳,强行逼着自己忘记这些,此时他只觉得胸口发热,很想去触碰对方,那种感觉快速地泛滥开来,似乎正在诱惑着他,北堂戎渡有点儿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牧倾寒说道:“……本王有些累了,你……你先出宫去罢……” 牧倾寒此时却也没有比北堂戎渡平静到哪里,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并且这种感觉似乎越发明显,就仿佛空气中浓郁的花香撩起了某种异样的念头,整个人隐隐焦躁起来,这种感觉很古怪,但也并不完全陌生,当初和深爱的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这种感觉……牧倾寒突然就站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面对北堂戎渡时,竟也涌起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冲动,但很显然,这种感觉十分危险,因此牧倾寒沉声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北堂戎渡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拿起一旁桌上放着的剑匣,递了过去,牧倾寒走上前来,伸手去接,却不经意间碰到了北堂戎渡的手,顿时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让脑海中‘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一样,随即就被他刻意地掩饰住,北堂戎渡也是微微一震,看向牧倾寒,只见对方的眼睛里似乎有奇怪的幽光,面孔上并没有往日的平静,并且从那目光当中发现了一丝异样的渴望,此时北堂戎渡的嗅觉、触觉以及听觉都好象突然变得比已往灵敏了许多,他能感觉到牧倾寒热烘烘的手正碰着自己的手,听到对方的心跳,闻到从这个人身上传来的清爽味道,模糊中,面前的人仿佛成了北堂尊越,正用那双狭长勾魂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弄得人心底一阵痒痒,恨不能去挠上几下才好,令他心波荡漾得几乎无法自持……牧倾寒的两颧微微发热,那只雪白修长的手满满充斥在视野当中,指尖透着些淡粉色,指甲如贝,顺着手臂往上看去,是俊美绝伦的面孔,在目光中渐渐化成一张亦喜亦嗔的清丽容颜,牧倾寒的呼吸已变得微微粗重起来,下意识地喃喃道:“蓉蓉……”便抬起手,欲去抚摩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但就在此时,脑海中突地一个激灵,那只手顿时生生停在了半空……有问题! 几乎与此同时,北堂戎渡也猛然松开了正拿着剑匣的手,只听‘啪’地一声响,长匣落在了地上,北堂戎渡眼中闪过一抹狠绝之色,红润的薄唇抿得紧紧的,原本雪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缕病态的嫣红,急促地道:“不对,有人做了手脚……”说着,已运功强行去压制,由于自小浸泡的药浴的缘故,北堂戎渡虽不能说是百毒不侵,但确实绝大多数的毒物都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某些对身体并无损害毒性的药物--比如媚药。此时不必北堂戎渡提醒,牧倾寒也已经迅速做出同样的举动,想要将这股药性逼出,但不动用内力还罢,刚一提起内力去压制身体里的那股热意,牧倾寒顿时却只觉得全身剧烈一颤,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刹那间通过血液迅速充斥了四肢百骸,热气在体内乱窜乱涌,小腹处一片火烫难耐,是男人最原始的欲望,最直接的生理反应的体现,几乎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理智摇摇欲泯。 就在此时,一双手突然将他从背后狠狠抱紧,随即身后就被某种灼热而坚硬的东西死死顶住,北堂戎渡的内力比他浑厚,方才运功之下,药效更加迅猛地发作,有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再也不可收拾,已经完全失控了,牧倾寒呼吸急促,根本已经压制不住体内汹涌澎湃的欲望,浑身开始不可遏止的发烫,却还极力挣扎着控制自己不去碰身后的那个人,而是按住对方的手,用力去扯开,然而便在此时,北堂戎渡滚烫的嘴唇已经贴在他的后颈上狠狠啃咬起来,同时隔着衣服,一把握住了他双腿间的欲望,牧倾寒仅剩的理智就这么一下子四分五裂,眼中再也没有了往常的淡然与冷静,只余下本能的火焰,他猛地回过身,紧紧抓住面色赤红的北堂戎渡,开始撕扯着对方的衣物,北堂戎渡喉底发出低沉的喘息,如同凶兽一样扑上去,咬住了牧倾寒的嘴唇,巨大的力道使得两人趔趄着撞翻了桌子,同时倒在了地上 分卷阅读529 。 二百五十八. 错错错 -------------------------------------------------------------------------------- 上好的小叶紫檀木圆桌被撞翻,发出沉重的闷响,桌子上的一些精致摆设也随之落地,摔了个粉碎,北堂戎渡与牧倾寒踉跄着倒在地上,死死缠在一起,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住彼此,互相之间完全没有一丝间隙,同时已经变得湿热且粗重的呼吸也都尽数一下下地喷吐在对方的脸上,哪怕脑海当中那最后的几分清明还在拼命地调整状态,却也终究无法压住心底最原始的渴望,此时此刻,无论是北堂戎渡还是牧倾寒,双方胸腔当中传来的心跳都同样带着澎湃而渴切的意味,一团像是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炽热火焰,正迅速吞噬着双方残余不多的理智。 北堂戎渡的喉咙里低低嘶喘了一声,动作快如闪电,只身形一翻,便使得两人的位置有了上下之分,把牧倾寒按在了身下,将自己的身体与对方贴得紧紧的,俊美的面孔上一片酡红,就连两只薄软的雪白耳朵也染上了红晕,如同渗入血丝的美玉,双腿间那处急欲一逞欲望的物事正昂首挺胸,硬邦邦地顶在牧倾寒的小腹上,身体微微颤抖,此时牧倾寒的情况也决不比他好到哪里,眼睛里已隐约有了浑浊之色,不停地急促喘息,里面贴身的衣裤都被肌肤间薄薄的汗意给浸得潮湿了,强烈的药力湮没了脑海当中绝大多数的念头,只剩下了最直接最本能的需要,双手毫不犹豫地剥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北堂戎渡的衣物,同样,北堂戎渡也用了绝不比他慢上半点儿的速度,两只手一面拉拽着牧倾寒的衣裳,一面胡乱地在对方的身体上大力抚摩,如此一来,没用上多久,两人就已经衣衫凌乱,互相坦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两个人此时用上的力道很大,彼此纠缠着,搂抱着,紧紧贴住对方滚烫的身体,那种情景,简直让人生出了快要被揉碎的错觉,北堂戎渡恶狠狠地叼住牧倾寒的嘴唇,两只手甚至扣定了对方的后脑勺,胡乱吸吻,灵活的舌头直钻进口腔当中,在里面翻搅着,说不上到底是亲吻还是啃咬地撕扯着对方的唇瓣,很快嘴里就尝到了一丝甜腥的味道,牧倾寒原本冷静的眼底已是映着浓浓的炽火,如同燃烧了整个人一般,坦露在外的光滑蜜色肌肤变得潮红,双手紧扣着北堂戎渡的肩头,用力揉搓着北堂戎渡圆润的肩部,毫不在意被对方咬破了嘴唇,但这样表面上的厮磨接触根本就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在药力的作用下,两个人很快就直奔主题,出于男性的本能,牧倾寒突然间发力,将身上的北堂戎渡猛地一掀,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就被仰面推倒,与此同时,牧倾寒已微微赤红了眼角,翻身牢牢压住北堂戎渡,北堂戎渡显然很不喜欢这样,即便是眼下神志不够清楚,他也仍然本能地感觉到有一种快要被侵袭的危险,就好象整个人在下一刻就会被野兽尽数吞噬,因此竭力挣扎起来,想要重新翻过身。 由于北堂戎渡被牧倾寒突如其来的袭击按成这样仰面躺倒的姿势,因此两个人的身体完全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并不利于下方的人做出什么太过有效的反击,所以虽然北堂戎渡一经受到压制之后,转瞬间就马上开始大力挣扎起来,却也仍然不是立刻就能够改变此时对自己不利的境况的,况且牧倾寒如今哪里容他轻松挣脱出来,眼见着就用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力道之大,甚至将那骨头都握得咯吱作响,就仿佛快要把那里给捏碎了一般,随即低头就在北堂戎渡雪白的胸口上吮咬起来,那光滑如脂的肌肤一经接触,无论是弹性,气味,还是触感,都只会更加催发欲望,愈发地不可收拾,使得牧倾寒已经不想着去下意识地拿捏力道,只完全凭本能行事,将北堂戎渡的胸膛噬得点点殷红,连乳首也被咬得发疼。 不过这些还算不上强烈的痛楚不但不会让人清醒些,反而更容易成为一种另类的肉体刺激,而另一方面,除了曾经在数年之前被北堂尊越刻意羞辱的那唯一的一次性事以外,牧倾寒并没有与其他人的云雨经历,但北堂戎渡自身却是花丛里的老手,身经百战,床笫之间的经验极其丰富,所以这种春情一类的药物对他的影响也就更大一些,此时北堂戎渡双腿间的那件物事已经成了紫红色,让他胀得难受,充满了攻击性,直驱使北堂戎渡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强烈地渴望在离自己最近的某具身体里面大肆发泄一通……此时此景,再没有什么能够抑制,北堂戎渡的喉咙深处低低溢出野兽一般的沙哑声音,脑中一片混乱,本能地就动手使出了贴身近战之际最合适使用的小擒拿功夫,五指成爪,直扣向上方牧倾寒的咽喉位置。 五根修长如竹的手指迅疾而出,直取喉部,快得令人几乎无法反应,但即便此时被冲天的情欲给支配住,但武者的身体也仍然遵循着本能做出了最快的应对,就见牧倾寒上身猛地向后一仰,只差毫厘地险险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倏然探出右手,扣向了北堂戎渡赤裸的肩胛,二人正面相对,四目相交,彼此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幽暗的火焰,在眨眼之间,就已经交换了数招,其间无论是身上已剥扯得差不多的衣裳,还是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在这般激烈的厮缠搏斗之际,变得散乱不堪。北堂戎渡虽然眼下还没有完全挣脱出来,但他又岂是能够甘心受制之人,一条腿猛然曲起,膝盖朝上,闪电般地就往牧倾寒平坦的腹部顶了过去,牧倾寒见状,却并不闪身退避,反而只略微弓身缩腹,一面右手疾抄拦上,腕间使力,刹那间只见掌腿重重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个人不但力量足够强大,并且出手的动作也都极快,北堂戎渡一击不中,立刻双腿连环弹击,同时使出精妙的锁喉功夫,招招势不可当,终究逼得牧倾寒不得不稍做放松,趁此机会,北堂戎渡猛地一个团身向上猛撞,到底撞得牧倾寒压身不稳,被从上方掀了下去,北堂戎渡立时欺身逼上,彼此之间的位置当即又是一变。 两人这样近身缠斗,气息相闻,却不防热烘烘的身体互相挤碾厮磨,把欲望更加引得高涨起来,彼此身下那个男性的要害处越发火烫,死死地硬抵在一起,隔着凌乱的衣物,身上半遮半掩的强韧光滑肌肤也紧触在一处,真真切切地可以感受得到那种温度与快感,此时无论是北堂戎渡还是牧倾寒,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昏沉沉的,全身发热发烫,再也忍耐不得,使足了劲儿与面前的人牵缠,都想要制服了对方,北堂戎渡如今修为已在牧倾寒之上,两个 分卷阅读530 人藤蔓一般紧缠在一起搏斗,终究还是北堂戎渡渐渐占了上风,趁牧倾寒抬手攻自己下颌之际,右手出手如电,借机一探,已翻腕如灵蛇一般轻抖微摆而去,没有带起半点儿风声,掌缘只顺势往牧倾寒肩部一斩,只听‘喀嚓’一声轻响,竟已将牧倾寒的左臂当场斩得脱臼。 牧倾寒只觉得左臂突然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随即这条臂膀便再也不能抬得起来,此时北堂戎渡喘息愈急,眼中几乎已经有了几分嗜血的颜色,又哪里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一招得手后,便将掌刀化做钳状,五指一叼,已紧紧钳住了牧倾寒的右腕部,同时一个发力压制,将对方牢牢按于身下,牧倾寒一时间虽是痛楚,却依旧毫不犹豫抬腿便踢向北堂戎渡的腿上穴位,哪知道北堂戎渡竟借势捞住那条腿,膝盖强行一顶,分开了对方的双腿,两只膝盖死死顶开胯骨,一个对折便将牧倾寒的那条腿用力往他自己的胸前压下,此时牧倾寒左臂软垂,完全无法借力,唯一剩下的右手也被北堂戎渡钳制,竟是就这么全然受制,整个身体都被北堂戎渡按制住,再也不得动弹,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的脸上已经一片赤红,喘息粗重,紧接着飞快地右手一动,眨眼间就将牧倾寒的另一条臂膀也扯得脱臼,让他无法再有效地挣扎, 牧倾寒闷哼一声,右臂顿时也软软地搁在了身侧,暂时失去了出手的能力,那厢北堂戎渡却已经捞起了面前这个男子两条结实的修长大腿,让其弯曲起来,只一用力,就折向了牧倾寒还在不断挣扎弹动的上半身,牧倾寒虽然处于神志模糊当中,也仍然本能地反抗,但无奈却被按得太结实,两条手臂也完全无力动作,根本就没有再翻盘的可能,北堂戎渡将他紧紧抱定,被强烈情欲烧得快炸开的脑子里哪里还知道什么爱抚前事,只用手扶着肿胀的分身,便足了力气直接往牧倾寒的身下用力顶去,只听一声类似于被一下撕开的轻微裂帛响动,伴随着男子低哑的剧烈嘶喘,一股温热粘腻的猩红液体,已缓缓从两人紧密相连的地方溢出。 突如其的侵犯让牧倾寒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极为粗重,下一刻,一股强烈的疼痛便铺天盖地而来,从那一处被撑开的隐秘地方迅速席卷至全身,没一时,被强行撑裂的下体就开始汩汩地往外流出鲜血……在药性的刺激下,不管是北堂戎渡,还是牧倾寒自己,两人都已经完全被情欲支配住,根本顾不得别的,因此刚才北堂戎渡不要说平日里云雨之前应该有的一些爱抚,甚至就连必要的事先润滑准备也没有做,男人的身体与女子完全不同,原本就不适合被进入,更何况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而北堂戎渡此时也不是太好受,被身下的牧倾寒箍得稍微有些疼,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这一点儿轻微的不适就因为有了温热血液的润滑,而逐渐缓解了许多,开始变得让人觉出销魂的滋味来,眼下北堂戎渡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死活,俯身紧紧按住身下整个人正绷得死紧的男子,就开始挞伐起来。 室中顿时响起了杂乱的古怪声音,有满是痛楚之意的闷哼,也有快活的喘息,彼此乱糟糟地混合在一起,北堂戎渡衣衫半褪在臂弯处,长发垂在胸前,修长有力的十指紧紧扣着身下人蜜色的肌肤,微微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大肆享用着这具仍在不住挣扎的身体,神情恍惚之间,有一股难言的畅美快意味道,此时牧倾寒身上已经渗出冷汗,黑发散乱遮在额上,整个人被北堂戎渡一下一下的大力冲击撞得不住地弹动,身下已经积起一滩小小的暗红血洼。 ------------------------------------------------------------------------------- 周围花香浓郁,如海如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吟花阁外的窗下,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里开着一树绚烂的红花,正对着一扇半开的雕花长窗,只需透过窗子往里面看去,就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不远处,两个正在地上紧紧交缠着的人影……此时日光将室中照得明亮以极,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喘息声、低喊声统统从里头飘了出来,视线内那漆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蜜色的胸膛,鲜红的血,赤裸缠绕的人体,就这么构成了一幅妖异而刺目的画卷。 那人无声无息地站在窗外,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外,目光笔直看着室内那一出活色生香的场景,彼时一阵风过,树上的红花便一朵一朵地悄然落在了那人的发上、袖上、影子上,只见那俊美的面容间一片冷静,犀利的目光一直停在室中两个缠绕在一起的人身上,过了一会儿,忽然便无声地转身,径自离开了。 二百五十九. 似被前缘误 日光淡淡透过窗子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金黄光影,室中,是男性几乎完全失控的喘息声。 偌大的房间里,冰冷的地面间交缠着两具汗津津的身体,牧倾寒被一只白皙的手强硬地紧紧按住肩头,压制成类似于跪伏的姿势,身上的北堂戎渡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胯骨,迫使男子的臀部高高抬起,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狂猛的冲撞,滚烫的东西在体内大肆进出,毫不留情地迅速深入,每一次,都深深冲入到腹中,所用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悍,几乎要把里面的五脏六腑都给搅碎,把整个人都给撞击得失去意识,牧倾寒结实的双臂在前时就已经被北堂戎渡重新给接上,但眼下却也依旧已经无法支撑住身体,半跪伏着的姿势也已摇摇欲坠,身体近乎全靠着北堂戎渡一手紧按着他的肩,一手扣住他的腰胯才得以撑住,没有倒在地上。 身下毕竟是习武的成年男子,承受力好象更强一些,整个身体在显得修长而结实的同时,也足够柔韧,北堂戎渡好似猛兽出山一般,那样猛烈的侵袭占有,即便是久经人事的烟花女子,也未必能耐得起,牧倾寒的身体绷得僵硬之极,漆黑的眼睛徒劳地微微半睁着,没有焦距,也并不清醒,斜飞入鬓的眉毛紧蜷得像是两条快要断了的弓弦,体内储满了搀杂着鲜血的黏腻东西,只费力而剧烈地喘息不已,身后每一次的野蛮撞击,都会令他从身上、额上、脖子上、大腿上溅落点点汗水,结实的臀间因为被大力撞击的缘故,泛出一片通红之色,巨大的痛楚让牧倾寒偶尔会努力聚起残余的一丝力气,去挣扎一下,但几乎与此同时,就会被正在他身后逞虐的北堂戎渡更加用力制住,恶狠狠地用雪白的牙齿去咬他结实紧绷的脊背。 牧倾寒喉间发出吃痛的闷哼,牙齿将嘴唇下意识地咬出一圈惨白的颜色,体力已 分卷阅读531 经在无休无止的折磨中耗费得差不多了,随着北堂戎渡猛烈的抽插动作,温热的白色液体混合着细细的血丝从两人连在一起的地方汩汩流出,顺着浅麦色的大腿蜿蜒而下,原本因药力而抬头的分身,早就已被剧痛折腾得无力蜷伏在腹下,无论北堂戎渡如何在他体内驰骋,也不会有所反应,修长的身体随着一次次的大力撞击而微微颤抖着,在他身后,北堂戎渡两鬓墨黑的长发被汗水粘在脖子上、胸膛上以及肩臂上,黑白分明,醒目至极,晶莹的细汗滑过长长的密黑眼睫,一身白若脂玉的肌肤因汹涌的情欲而变得色泽鲜润,如同粉桃一般,两瓣嘴唇微微张着,红润得惊心动魄,一面托住牧倾寒的身体,一面又深又重地不断在那腹腔中摩擦进出,此时此刻,两人都并不清醒,但北堂戎渡却忽然间低下头去,啃吻着身下牧倾寒的背部和后颈,声音沙哑当中透出浓浓的亲昵之意,忘情地低声呐喊道:“二郎……二郎啊……” 这一场翻来覆去的折腾不过是药性的宣泄,浑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牧倾寒修长的结实双腿开始不停地微微搐动,身体表面的汗水持续着涌出,在身后北堂戎渡开始逐渐加快的粗暴侵犯中,不得已地张开了口,剧烈地喘息,突然,牧倾寒早已近乎瘫软的身体猛地大力颤抖了一下,在一次前所未有的狠厉撞击中微微痉挛,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终于肆无忌惮地畅快冲进体内时,牧倾寒的喉中已经发不出什么连续的象样声音,身后的北堂戎渡却紧紧地抱住了他,同时长长吟叫了一声,整个人压在了牧倾寒的背上,此时牧倾寒哪里还能支撑得住这种重量,手臂一软,两人便交叠着倒在了已经被汗水打湿的地面间,室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 北堂戎渡是第一个醒来的人,身上传来的淡淡暖意让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正沐浴在阳光中,但心里却似乎有些发冷,北堂戎渡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身下那温热的人体,鼻中传来的腥膻以及类似于铁锈一般的混合气味,让他连想都不必想,就轻易地判断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北堂戎渡想起恍惚中见到的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强壮的身体,以及那张惊心动魄的俊美面孔,因此心中怀揣着万一的侥幸,缓缓伸出手,去摸索着身下那具被汗水浸湿的躯体。 修长的手指一路慢慢摸下去,长长的眉毛确实浓淡得当,可似乎却稍微显得平直了一些,鼻子也没有那样傲慢的冷酷高度,肩膀略窄,至于那两只手,北堂戎渡记得那人的手指应该是又长又韧的,但肌肤却光嫩无瑕,并没有此时自己摸到的薄薄茧子……那具身体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上面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块肌肉的分布,自己都是了若指掌,甚至连眼睛都完全不需要,只用手一摸,就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深深喜欢的男人。 很显然,先前的一切只是幻觉,身下的人并非是那个懒懒睥笑的帝王,而是……北堂戎渡面色发苦,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处,是一具被弄得精疲力竭的男性身体,静静伏卧在地面上,满身沾染着性事之后的污秽,北堂戎渡心中一片混乱,有些木然地无声伸出手,将对方慢慢地翻了过来,就见牧倾寒闭着眼睛,黑发凌乱,身体微曲,整个人近乎赤裸裸地坦露在空气中,分不清到底是在昏迷着还是睡了,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依稀还能够分辨出残留的痛楚之色,身下淋漓的一滩暗红血迹更是让人看得心惊肉跳,随着身体被北堂戎渡翻过来的举动,那明显很不自然地分开的双腿之间,已缓缓往外流出一些混杂着红白颜色的温热液体。 被北堂戎渡这么一番拨弄,牧倾寒眼皮微颤,也略略开始有些清醒起来,但刚刚有三分意识回转,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极为虚弱,浑身就好象是被拆开来之后,又重新给胡乱拼回去,提不起力气,尤其身后某处,更是剧痛无比,身体好象全都不是自己的,鼻中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然而下一刻,牧倾寒整个人却顿时僵硬起来,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间手足冰冷,犹如被谁兜头一棍,双眼突然间睁了开来,正正对上了一双寓意不明的幽暗蓝眸。 一时间北堂戎渡和牧倾寒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上一下,牧倾寒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原地,样子似乎还算平静,除了一双漆黑的剑眉本能地微微皱住,脸色透着苍白之外,那张英俊朗毅的面孔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表情,平静得甚至叫人心中有些隐隐地不安,面对着此情此景,北堂戎渡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往日里伶俐的口舌也仿佛是被截掉了一样,麻木而僵硬,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牧倾寒心中冰冷一片,遍身上下的点点青紫和红印,以及大量的血迹与疼痛不堪的身体,无一不提醒着他在刚才都经历过了什么,他并不记得前时两人颠鸾倒凤的过程,但仍然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为男子,这种耻辱他曾经在多年前尝过一次,而如今,竟然再一次地经历了一遍,偏偏对方却还是他的表弟,他的妹夫,甚至主君……北堂戎渡紧紧抿了一下嘴唇,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此时的牧倾寒,但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无论愿意不愿意,都不得不去应对,因此北堂戎渡顿了顿,终于有些沙哑地开口道:“你……还好?” 此时牧倾寒冰冷的双手微微紧握了一下,随即却又颓然地缓慢松开,然后又再次攥起,终于停在那里,蜜色的下身完全赤裸着,双腿修长而结实,两条大腿内侧沾染着片片红白交加的液体,面上隐隐带着几分极力表现出的冷静,以及死死压抑的某种情绪,单单扯动了一下嘴角,道:“……我很好。”此时温暖的淡淡金色日光照进室内,笼罩在他的脸上,却照不亮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几丝微湿的碎发自额间滑落,半遮住了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身侧那双紧紧攥着的拳头正在明显地不停微颤。北堂戎渡垂下眼帘,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去解释,或者,也没有必要去解释,只低声道:“刚才……其实……”牧倾寒打断他的话,眼神看起来好象还是平静的,甚至从中看不出有什么波澜,但眼底深处,却好象正在极力压抑住风暴,声音沙哑地道:“……这不关你的事。”停了一停,又慢慢地开口:“别让倾萍知道。” 北堂戎渡一顿,却一时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他看着面前的牧倾寒,从这个男人的脸上 分卷阅读532 捕捉到了一种似乎很熟悉的东西--当年他在遮云居撞见北堂尊越故意折磨这个人的时候,就曾经在那张惨白出汗的面孔上,见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那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耻辱。 北堂戎渡心下沉沉,目光却移在牧倾寒仍然还在有细细血丝流出的股间,然后从地上凌乱堆着的衣物里摸出平时随身带着的金疮药,哑声道:“先止血,再说别的……伤到那里毕竟不是小事。”说着,拔开瓶塞,就要替牧倾寒暂时简单地收拾一下伤口,然而牧倾寒却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自己竭力坐了起来,因牵动了伤口而僵硬了一瞬,口中道:“我自己来。”北堂戎渡紧抿了一下薄唇,心中滋味难言,不知不觉间已带出了几分恳求的语气,道:“你又何必这样……今天的事……”牧倾寒唇角微微动了一下,眼中似乎浮现出几分杀意,道:“我自然会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手脚……”言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从旁边扯过衣物,慢慢穿上,然后便欲站起身来,北堂戎渡连忙一手扶住牧倾寒的肩膀,沉声道:“本王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可也总得以身体为第一,你即便是再恼恨,那也得先上好了药……” 牧倾寒听了这一番话,微微转过目光,看着北堂戎渡,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的事,不过是中计而已,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何况又并非女子在意节操,我自然会忘了,至于你……也不必在意。”北堂戎渡虽然听到他这样说,但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以牧倾寒的性情,怎么会真的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身为男子,这种耻辱即便是普通人也难以忍受住,又何况是眼前生性固执的牧倾寒?当年曾经因为在北堂尊越手上受辱,这人几乎就要与北堂尊越以命换命,一雪前耻,今日即便是由于中了他人的圈套,才让两人身不由己地做下了这等荒唐事,但也必定仍旧无法减轻多少牧倾寒心中的耻辱之感……北堂戎渡脑子里有些乱,胡乱裹好了衣裳,口中低声道:“今日的事情,是本王连累了你……若不是让人传你进来,也不至于……” “……不必说了。”牧倾寒突然一口截断北堂戎渡的话,额间隐隐浮现出凸起的青筋,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就见他缓慢而坚决地推开北堂戎渡的手,便要往外走去,但眼下极度虚弱的身体哪里还禁得起什么动作,更不用说身后那处受创的位置,使得连每迈出一步都是折磨,两条腿都在微微打颤,北堂戎渡见状,实在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将牧倾寒牢牢搀住,气道:“……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么?”牧倾寒闭口不语,一句话也不说,此时此刻,北堂戎渡不知道被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所驱使,或许是牧倾寒如今的表情,也或许是心中那埋藏很久的某些东西,总之北堂戎渡一时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哑声道:“本王知道这种事确实让你……如果说,如果说刚才的事情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些?” 这番话刚一出口,北堂戎渡就知道自己已经后悔了,牧倾寒微微一滞,旋即便猛地转过目光,牢牢地盯着北堂戎渡,幽暗的眼神当中有着不解,恍惚,混乱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根本无法辨别清楚的复杂情绪,北堂戎渡心知不妙,尚且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比念头更快了一步,直接点中了面前男子的昏睡穴,然后接住了往后倒下去的人,北堂戎渡心跳如促,一时间抱着牧倾寒,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踌躇了片刻,才勉强压下心中沸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找出一条薄毯,将牧倾寒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住,不露出半点儿,让人认不出里面究竟是谁,这才抱着怀里昏睡的男子,匆匆出了吟花阁。 一时北堂戎渡自角门出了宫,抱着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登上了马车,此时就这么带牧倾寒回青宫显然很不合适,只怕让人看出了什么,因此北堂戎渡便吩咐去往离此处最近的客栈,等到不久后马车刚一停在客栈前,北堂戎渡便一头钻出车子,命人去成衣铺子里从内到外买几套新衣,再寻个大夫过来,这才大步进到客栈里面,随手丢出了一枚金锭,便让掌柜开了一间上房,然后抱着牧倾寒走上二楼的房间,将人放在床上,扯下薄毯,暂时安顿下来。 没一阵,一名年老的大夫便被带进了房中,刚买好的衣物也一同送了进来,北堂戎渡站在一旁,表情默默,道:“……给他看看伤罢。”那大夫年纪已经老迈,平生行医数十年中,也没少见过富贵人家的污糟事,因此如今见了牧倾寒被伤得颇为严重的下体,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只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需要用的东西,一时细细地为牧倾寒处理过伤口,又开了方子,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公子伤势不轻,近来……近来是万万不可再行房事的了。”北堂戎渡摆一摆手,打发他出去,又唤小二打一盆热水进来,这才脱去了牧倾寒全身的衣物,用毛巾蘸着水,替他将整个身体擦了一遍,收拾干净,又拿了崭新的里衣为其穿上。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好之后,北堂戎渡坐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榻上闭目昏睡的牧倾寒,然后低头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事到如今,饶是北堂戎渡一向千伶百俐,心计迭出,此时也仍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想法也没有,不知道待会儿等到牧倾寒醒过来之后,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面对……一时间北堂戎渡心中百转千回,置身于安静的房间当中,周围静悄悄的,只隐约能够听见床上牧倾寒均匀的呼吸声,窗外暖风阵阵,就仿佛把两个人圈在了同一个世界当中。 二百六. 恍若初见,恍若再见 彼时四下寂静,空谷幽林,只听得到极轻微的流水潺潺之音,不远处,一带溪水绵长延绕,日光照在水上,一片斑斓,水中还零星漂着许多花瓣,周围开满了纷纷攘攘的野花,这样重重密密的花海,肆无忌惮地绽放着,自顾自地妖娆着,浑不管天地岁月,令人为之目眩神迷。 两岸柔柳依依,清凉澈骨的溪水在花海中安静地流淌,碧水敛滟,倒影生光,牧倾寒站在水畔,视线中,是对面花海里的那一抹绿意,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发如黑瀑,绿裙如茵,正坐在溪边戏水,一对雪白的纤纤赤足从绿裙下露出,浸在清澈见底的溪水当中,彼时春风中染着清凉湿润的水气,伴和着花香,溪水悠缓,周围花开肆意,可牧倾寒在这一刻忽然只觉得有些冷,尽管此刻天光明灿,日色暖暖,却也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冷,他朝着对岸走过去,溪水打湿了靴帮,可那原本看起来并不宽横的水面,此时却无论怎样走都趟 分卷阅读533 不过去,如同进入一个迷离的梦魇之中,只看到水潺花绽,对岸的少女伸了双足在溪里戏水,顷刻之间,过往的岁月于漫天迷醉中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牧倾寒脑海里尚且牵着一丝清明,即使穿不过面前这一条无际之水,也依然要朝着那一抹绿意走去,然而横无际涯的花海中,远远有人走来,修长的身影似曾相识,那人踏过花海,走到少女身旁,然后伸出了手。 少女微微抬起头,一手挽着淡绿色的裙角,破颜一笑,轻轻拉住那人伸过来的手,在花开满眼,绚烂如海的迷醉之中,身影恍惚开始与那人重叠在一起,牧倾寒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幕,却无法出声,耳边仿佛有一个清凌如水的声音在轻柔呢喃着,笑意徐徐:“我叫蓉蓉……” ------------------------------------------------------------------------------- 牧倾寒的心口突然间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醒没醒,亦或是仍然沉迷在那一场梦魇当中,被困在一个人的笑容里,他微微抬起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怀中摸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可是却没有摸到,牧倾寒开始有些焦躁起来,那只手竭力在身上摸索着,就在这时,一支温润的玉簪被人无声地塞进他的手中,有人声音低柔,有若隔世,说道:“……是这个么。” 入手处,温凉光润,一颗心忽然就这么暂时安稳了下去,牧倾寒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可以摸出上面雕刻着的熟悉花纹,是丹凤飞天的图案,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心爱之物……牧倾寒有些恍然地缓缓摩挲着簪子,心下很多纷乱的记忆都在这里戛然而止,好象一直没有醒过神来一样,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或者说不确定,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睁开双目,如同从梦境中慢慢醒来,然后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舒适的褥铺,房间里有淡淡安神香的味道,旁边的桌上有一盆清水,盆沿上搭着一块雪白的毛巾,一个颀长的高挑身影正站在床畔的位置,长长的青丝如墨如缎,一丝不苟地整齐束在发冠中,衬映出一张雪白的绝色面孔,修眉如描,唇若含朱,肌肤是透明的润白,五官无可挑剔,已经褪去了少年人应有的青涩,鲜研得几近妖异,正静静地看着他,那显得骄傲的略尖的下巴,那经常不近人情的不自觉微眯着的幽蓝眼睛,在此时此刻,却都沉默着,点点淡金色的明亮日光映在那丹凤眼里,使得里面看起来,就仿佛正流转着一簇跳跃的暗火。 [……如果说,如果说刚才的事情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些?]昏迷前的那句话还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牧倾寒想起从前很多事情,很多看起来令人觉得迷惑却又把握不住的端倪,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光明太过刺眼,空气太过沉重,身体太过疲惫,几乎已经没有太多的力量去提醒自己现在的状态,他极力看着正站在床尾的那个人,看着对方微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优美的翅膀,半透明的日光十分柔和地映在那张俊美的面孔上,在下方投出淡淡的玫瑰色阴影,牧倾寒没有说话,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抑制住自己的呼吸,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个人,心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觉,是希冀,是期盼,还是恐惧,或者是隐约的狂喜?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他只是微微敛着双眉,看着对方,不出声,将手里的簪子放在枕边--即使当年这件信物被蒙上了一层欺骗的色彩,但他依然惜视如初。 此时北堂戎渡却有些心乱,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之色,他不知道牧倾寒是不是已经什么猜到了什么,或者仅仅只是怀疑,还是已经确定?在此之前,北堂戎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但事实却恰恰如此,由不得他心怀侥幸,只能接受,牧倾寒的那双眼睛正在看着他,那两只极黑的眼睛里依稀有些恍惚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认真,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在挖掘着什么,那样看着他,北堂戎渡的睫毛不由自主地微微轻颤,如同心慌一般,他想要避开这道让自己觉得难受的视线,但又不能这样做,同时表面上却还得勉强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强行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他翕动了几下红润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床上躺着的人无声开了口,几不可闻地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北堂戎渡的心跳突然毫无征兆地滞了下来,他掩饰性地抻了一下自己光滑的袖口,却说不出什么话,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牧倾寒装在那一双漆黑的眼瞳里,轮廓清晰可辨,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到底应该去怎么回答,是要立刻寻出一个拙劣的谎言去继续欺骗这个人和自己,还是应该告诉对方真相?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却又不能不去回答……北堂戎渡的声音含混在喉中,犹豫了一会儿,才似乎很自然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只是那语气当中却无论如何也变得不像往常一样没有保留,就如同在极力隐瞒着什么,故作轻松地走到牧倾寒面前,站定了,看着那人复杂的眼神,道:“你的伤不轻,要好好养着,本王……” 话刚说了一半,一只手却突然用力紧紧扣住了北堂戎渡的右腕,牧倾寒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一时有些失神,想起了一个人似喜似嗔的清丽容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情绪激动过了,连手都在开始微微轻颤,已经控制不住,此时此刻,牧倾寒几乎闭住了呼吸,扣住北堂戎渡手腕的那只手也有些拿捏不住力道,心绪混乱,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希冀的时刻,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还值得他希冀的事情,那种既是期盼又是隐隐无望的矛盾心情,沉重地让人近乎无法负荷……北堂戎渡脚下有些站不太稳,眼里却隐隐有着些什么,凝成点点聚而又散的波光,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牧倾寒,他记忆中的这个人有过温柔,有过绝望,有过愤怒,有过无力,却从未有过此时的矛盾交织,北堂戎渡想要对牧倾寒笑一笑,但嘴角却仅仅是抽动了一下,仿佛把先前所有的坚持与掩饰在一瞬间都放弃了,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终于低声说道:“……你看,这下子,你应该是不会再想见到本王了罢……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也许你迟早都会知道的,现在,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紧握住北堂戎渡腕子的那只手缓缓地无声松了开去,牧倾寒的眼睛一瞬不瞬,某种压抑得太久太久的情绪顷刻间在胸腔里翻滚,甚至无法深深呼吸,他就那么仍旧紧盯着北堂戎渡,有一 分卷阅读534 种难以抑制的情感在眼底几乎要冲出来,他实在无法平静下去,也根本不想弄清楚什么事情,这种人生沉重的大起大落,被可笑的命运毫不留情地贯穿,完全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即便是有人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与其对峙,也只不过是必然的因果,而并非能够改变…… 北堂戎渡看着牧倾寒的表情,忽然有些心慌,如同被当场捉住的做错事的顽童,其实他做过很多足以称得上灭绝人性的事情,可哪怕是像他这样冷酷的人,也依然会有一些和普通人一样柔软的地方,在某些一开始只是充满算计与阴谋的过程中,不小心投入了自己也预料不到的感情,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牧倾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愤恨,是绝望,还是惊喜或者混乱?没有人喜欢被欺骗,而自己对于这个人,却从头到尾都在编织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突然,一只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并不是温软柔腻的触感,上面的薄茧甚至让人有些痒,但却是那么一点一滴地用力握紧,从虎口开始,一直握住了每一根手指,摸索着,试探着,似乎是在体味着究竟是不是曾经记忆里的那种感觉,这些动作也许持续了很久,久到手心里都快要出汗,北堂戎渡才略显沙哑地微微开口,轻轻叹息道:“现在你还认为值得吗?一开始就是假的,甚至之后也是假的,你想要长相厮守,可到头来,连‘蓉蓉’这个人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看着你相思成狂,看着你一个人伤心烦恼,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简直把你当成了傻子……这样的真相,你甘心吗?你一往情深,无怨无悔,把‘她’当成是你的天,你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一时一刻都不能忘记,可就连那一张让你魂牵梦萦的脸,都只是画皮而已,你珍视的东西,却不被人放在心上……‘她’统统都是骗你的。” 北堂戎渡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低柔而轻灵,是一个少女娇软的呢喃,不突兀,不意外,似琴上停着的蝴蝶,似淙淙流淌的溪水,前尘往事纷至沓来,那样熟悉,那样熟悉,如同隔了长长久久的时光,眼睛望穿了秋水,才终于再度重逢,恍若初见,恍若再见,如此的不真实,又如此的令人既悲且喜,就仿佛隔着遥远的光阴与岁月,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慢慢重合……这种感觉,谁能够真正分辨得出其中的滋味,谁又能够真正奢望过再次见到这个人? 牧倾寒抬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即使是这样,那一道湿润的水痕也依然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毫无征兆地慢慢蜿蜒而下,晶亮晶亮的,然后消失在漆黑的鬓发中……牧倾寒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流过泪了,或许是从有记忆的那时开始的罢,他曾经一直以为身为男子的自己,不会为任何事而流泪,即便是曾经遭遇过身为男性所能经受的最大的侮辱,他也从来不曾为此有过一滴耻辱的眼泪,可是就在这一刻,他不能控制自己,再也不能控制,一种莫名的情绪支配着他,就这样放任着眼窝在掌下湿润,从中流出什么东西……是什么?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温腻的指尖沿着肌肤,慢慢拭去那一行湿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低低道:“……你是在恨我吗。”北堂戎渡的眼神如同幽火一样闪烁,他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的眼泪,这样一个刚强的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似乎都没有什么能够让对方屈服或者软弱,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是的,他一直对这个人都不是没有感情的,从一开始的设计到现在,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一场充满目的性的剧本里,是从什么时候起渐渐投入了一丝一缕的真心,他记得从前这个人经常替他推着秋千,然后就在一旁看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偶尔彼此视线相对的时候,无法否认,其中未必没有过某种说不清楚的幸福,哪怕一直到多年以后,那场景,那点滴的画面也依然没有被磨灭,或许在不经意的时候,就这么刻在了记忆深处…… 然而牧倾寒却忽然拉开了北堂戎渡的手,他坐起来,浑不在意自己眼下的状况根本不应该移动身体,一只手就那么继续抓着北堂戎渡的手指,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对方,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愤怒,可他只知道此刻能够看到这个人,面对面地看着,四目相对,气息交互,就已是他所梦寐以求的事情……牧倾寒猛然间用力一扯,力道之大,将北堂戎渡整个人都拽进了怀里,他死死拥抱着这个并不是记忆里那个清丽少女的人,牢牢地,紧紧地,就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了一样,害怕他隐藏在某个找不到的角落里,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牧倾寒的面孔埋在北堂戎渡的发丝里,感受着那种馨香的气息,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心里弥散开来,如果在这时突然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这样冰冷的事实,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牧倾寒从未有过比这一刻更加矛盾的情绪,痛苦与幸福交织替换,复杂的,恍惚的,可是哪怕对方用的是另一张面孔,给了他一个无法预料的真相或者说是打击,但这一切在此时此刻,依然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鲜活气息,是整个人都要从蒙昧的灰暗中活过来的惊喜,那种散发着芳香的痛楚,充斥着苦涩的幸福,拥抱在一起翻涌着,搅拌着,可以品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但是却不能够否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梦境,又怎会如此清晰? 北堂戎渡被男子紧紧拥在怀里,拥得那样紧,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理智已经要他去推开这个人,可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推开对方,是啊,为什么要推开呢,明明并不厌恶的,而且这个人抱着他,粗重急促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颈窝里,他甚至能够清楚地从中感觉到这个人的满腔异样而复杂的情绪,而这些,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北堂戎渡久久沉默着,半晌,才低声道:“……你不恨我?”回答他的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的吻,不是狂风暴雨,也不是细雨绵绵,牧倾寒只是不住地亲吻着他,不停的,不断的,将雨点般的吻细细落在他的面孔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谁也说不清楚,可却依旧缠绵,牧倾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清醒着,但他知道自己是如此渴望着这个人,想要死死地抱紧他,再也不松开,不放手。 --若有缘,待到灯花百结之后,三尺之雪,一夜发白,至此无语,却只有灰烬,没有复燃?曾经以为连再看上一眼都是奢望,曾经以为一生都只能够与珍藏着的记忆相伴,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携手,可是现在,就在这时,就在此刻,那张并不是烙在心底深处的脸庞就近在咫尺 分卷阅读535 ,鼻中闻到一股依稀陌生而又熟悉的香气,怀里拥住的是并非纤细的身躯……他怎么能松手? 北堂戎渡没有动,就这么任凭牧倾寒抱着,让对方宣泄着情绪,可他毕竟又是冷静的,即便心中不忍,也还是在长久的拥抱之后,轻拍着牧倾寒的肩,低声说道:“现在你看见了,我离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十万八千里,不是‘蓉蓉’,而是‘戎渡’,我甚至,不是女子……你明不明白?”牧倾寒更用力地抱紧了北堂戎渡,哑声道:“……我知道。”北堂戎渡无声地轻轻推开对方,道:“那么,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么,而且,还有很多事情,你现在也许还来不及仔细去想,不过……”但牧倾寒却只是再次坚决地环住了北堂戎渡,手指紧紧地扣牢了对方的肩膀,他这一生,在遇见某一个人之前,从来都没有强烈地想得到过什么,可是后来他就有了这种念头,想要拥有一个人,心心念念地想,不肯被人夺走,即使是现在,也依然想要这个人,哪怕是‘他’,而不是‘她’……牧倾寒伸手抱住对方,抱紧这个他不能够再失去的人,道:“……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在乎这些,是不是能接受,可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对你讲过的话,发过的誓,全都是真的,我一生也不会后悔,愿意为你一世簪花’,这些话,不是因为你换了一张脸,换了声音,换了身份,就会改变,就当作什么都没有过……” --是的,不能,他已经失去过很多东西,可是只有这个人,他不能再失去了,他仍然是想要此刻怀里的人的,无论这个人到底是男还是女,他都不想欺骗自己,他就是深爱着这个人,需要着这个人,比起其他的事情,比起任何事,这个人就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北堂戎渡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想说,他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牧倾寒会犹豫,会愤怒,或者拂袖而去,甚至拔剑相向等等,但偏偏此刻的这种境况,却并不是他曾设想过的,可是这似乎又是很自然的结果,没有半点突兀--是怎样的深情,才会不计一切爱到这样盲目的地步,值得吗?不值得吗?这个人是否真的看清楚了自己的选择,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 北堂戎渡忽然有些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甚至连稍微扯一扯嘴角的动作都做不到,曾经在他的想法中,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牧倾寒,除了出自于其他种种考虑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担心这个人会愤怒,不希望彼此之间的关系破裂,可是事到如今,北堂戎渡才知道,原来面对自己的坦白,牧倾寒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原来,竟是这么简单吗。 二百六十一. 如何舍得他伤心 北堂戎渡忽然有些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甚至连稍微扯一扯嘴角的动作都做不到,曾经在他的想法中,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牧倾寒,除了出自于其他种种考虑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担心这个人会愤怒,不希望彼此之间的关系破裂,可是事到如今,北堂戎渡才知道,原来面对自己的坦白,牧倾寒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原来,竟是这么简单吗。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下意识地轻拍着牧倾寒的肩,轻叹道:“先别动,你好好躺着……”牧倾寒方才情绪激动,还没有感觉到什么,此时宣泄一番之后,略略平复了下来,这才觉得身下裂痛无已,一时不由得皱起剑眉,却没出声,北堂戎渡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僵硬,于是便彷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在对方耳边道:“……很难受?”说着,扶住牧倾寒的身体帮他慢慢躺下,起身去桌前将盆沿上搭着的毛巾浸了水,拧干后回到床边,开始给牧倾寒擦拭手和脸,北堂戎渡擦得很认真,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拭去对方肌肤表面的潮意,牧倾寒躺在床上,目光一错也不错地看着他,此时牧倾寒已经稍微平静了几分,定定瞧着北堂戎渡与自己记忆中并不相同的面孔,似乎是想从中挖掘出什么熟悉的东西,口中不自觉道:“蓉……戎渡……” 北堂戎渡一开始好象还没有反应过什么来,或者说不习惯,等到顿了片刻,才微微应了一声,低声道:“……什么事?”既而又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说道:“一下子听了这两个字,还真的是有点儿挺不习惯的……我长到这么大,这名字好象只有父亲才叫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嘴里这么说着,同时目光已经转到了男子因身体不适而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牧倾寒看着北堂戎渡明亮的双目,北堂戎渡这种狭长的眼睛形状其实算是北堂家男子的特点,有着自然开的长长眼角,如果是愤怒或者凌厉起来的时候,就很容易显出掩饰不住的冰冷杀气,但若是心情不错,亦或专注看着什么人时,那眼睛就会无意识地将‘顾盼生姿’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实在是妖娆勾魂得紧,牧倾寒从前并没有留心这些,他既然心系恋人,又怎么会对其他人生出丝毫念头,即便是恍惚觉得有什么异样,也不会多想,但眼下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当再次这样细细端详着这个人的时候,就从中看出了一直以来没有留心过的一些东西--这样风华妩妍的眼睛,多情的眼神,与那个印象中的人,真是可以重叠在一起的。 北堂戎渡察觉到了牧倾寒目光当中的某些难懂的复杂情绪,于是便笑了笑,说道:“……为什么这样看我。”牧倾寒伸手覆上北堂戎渡的一只手,将其整个包裹了起来,掌心在对方光滑如脂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之间,牧倾寒却仿佛猛地记起了什么事情一般,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此时在一开始的激动之后,等到逐渐冷静下来,他才想起面前的这个人,在抛却其他的种种问题之余,却还是自己的妹夫,亲生妹妹的夫君…… 牧倾寒的嗓子有些滞涩,他动了动双唇,却似乎发不出声音,方才那种震惊混合着狂喜的情绪也冷却了些许,北堂戎渡见了,低声问道:“怎么了?”牧倾寒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因此只是慢慢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道: “你和倾萍……”北堂戎渡听了,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一拍额头,道:“哦,你说的是这件事……”他如今面对这个样子的牧倾寒,实在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因此便将当初娶牧倾萍一事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才轻声说道:“……说起来,或许她这么做有些胡闹,但我当时瞧她的意思,却也不是一时冲动,所以也就帮她一把,既然她怕遇人不淑,不愿意嫁人,那我又何吝帮她一次,给她一个体面的好借口,在家里也能应付得过去,她在我这里,永远不会受什么委屈,我自然能让她一辈子 分卷阅读536 都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我和倾萍之间,只有亲友之谊,至于什么男女之情,却是没有的。” 牧倾寒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因为牧倾萍与北堂戎渡其实并无瓜葛而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还是应该为妹妹的任性妄为、轻易决定终身而挂心,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北堂戎渡见状,也不打扰他,自己起身走到窗边,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暖暖的风吹拂在脸上,带起柔软的发丝,很是惬意,但此时北堂戎渡的心情却并不是那么轻松,眼下自己已经跟牧倾寒摊了牌,说了实话,而牧倾寒看起来却是没有放弃的意思,如果现下不是牧倾寒,而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的话,只不过是将其收入宫中也就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偏偏牧倾寒却是很特殊的一个例外,更重要的是,北堂尊越那里又应该怎么样呢,对方可以接受自己怀拥各色的美貌男女,对此并不是多么在乎,可是这却决不意味着,北堂尊越就能够接受牧倾寒这样在北堂戎渡心中有一席之地的人……况且,这样对北堂尊越似乎也很不公平,他没有道理去无限制地包容和忍让,看着自己的情人和其他人卿卿我我,北堂戎渡还记得北堂尊越曾经说过,‘你可曾想过,你父亲他,也会伤心难过’,一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的胸口就隐隐有些闷,他不想让北堂尊越伤心,一点儿也不想,不舍得。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北堂戎渡苦恼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在感情上其实是一个十分优柔寡断的人,也特别贪心,总是犹犹豫豫当然,经常牵扯不清,这样的性格,很容易伤害到涉及的人,他很多东西都要,都不想丢掉,这样的心态,真是很自私的罢。 北堂戎渡长叹一声,然后回过头看向床上的牧倾寒,他暂时撇开揉成一团糟的烦乱心情,开始细细回想起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很显然,自己是被人给设计了,但是这幕后布局之人,究竟会是谁呢?而对方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如今想来,他之所以与牧倾寒一起中了媚药,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盘两人都吃过的新鲜果子,而当时自己吩咐去摘果子的那个小太监,定然就是对方提前布下去的棋子,而现在认真想想,他对一些在吟花阁打理的人也有点印象,却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太监…… 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窗户,沉声对牧倾寒道:“今天咱们被人设计,说到底,应该只是对着我来的,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当时让你来取剑只是我临时起意,别人不可能提前知道,所以,你应该是个意外,打乱了布局……” 北堂戎渡一边慢慢说着,眼中已隐约掠过一丝寒光,他按一按窗棂,微微冷笑道:“这个设套的人,应该是摸清了我的习惯,知道我每次进宫的时候,经常都会顺便去吟花阁那里走一走,甚至知道我每回一旦去那里的时候,只要有果子成熟,就一定会弄些来吃,那药,必定就是下在给我吃的水果里面……其实若是毒药的话,我定然能察觉得出,但这类药物却是很多都没有什么症状的,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药下在吃食里并不会表现出什么药性,却需要有某种东西来触发才可以,我认真想想,也没有其他什么古怪,所以或许就是那满园子的花香和花粉之类。”此时牧倾寒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沉吟道:“……此人下这种药,一时倒也想不出究竟目的为何。”北堂戎渡皱起眉,一面苦苦思索,一面随口说道:“我一向结下的仇都不在少数,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对方给我下了这种药,是有什么用?又毒不死我,若这人真想害我的话,那也应该是下毒才是,可即便是侥幸让我真的中了毒,但吟花阁那边因为花草打理得好,景致难得,所以宫中一些嫔妃都喜欢去玩赏,若是我中了毒,凭我的修为,一时半会儿总能撑得住的,只要有哪个嫔妃发现,自然也就会马上唤人来救……”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了,他一向何等聪明,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是让他想到了什么,因此脸色明显变了,于是既然已经有了思路,那么再前后迅速一串联,某些令人疑惑的事情,似乎也就逐渐明朗了起来……北堂戎渡面色铁青,突然间猛地攥起了拳头,森然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这人好歹毒的心机!吟花阁时常有嫔妃前去游玩,我若中了那药,一时神志不清之下,前来的女子会有什么下场?嘿嘿!皇子逼奸母妃,这等秽乱宫廷的巨大丑闻,即便能盖住,可我与父亲之间,也要生隙,一个男人无论再怎么宠爱儿子,也不可能忍受儿子淫辱自己的女人!……很好,很好,这个人,实在够狠,心机够深。” 北堂戎渡的这一番推断听起来确实十分合理,联系事情前后,也的确说得通,牧倾寒闻言,也是不由得微微心惊,毕竟身为皇子,若是真的做下淫逼后宫嫔妃的事情,那就是实实在在的皇室丑闻,至于皇帝那里,也绝对不会姑息,即便那是最得宠的皇子,也仍然极有可能父子反目,这布局之人设下这个圈套,明显是要离间北堂戎渡父子,至少,也是要陷北堂戎渡于不义……这些北堂戎渡自然也能想到,因此一时间心中又惊又恨,同时又不免暗自庆幸,若是自己今天当真做下那等事来,即便是事后对北堂尊越解释是中了药所致,但北堂尊越也必定多少会心中不舒服,的确,两人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起荒唐玩乐的经历,可当时的那些人只不过是没名没分的玩物而已,但如今这后宫当中,却都是真真正正的帝王嫔妃……而这些,还是因为建立在父子两人有私情,北堂尊越会相信儿子解释的前提下,若二人只是单纯的父子,那么北堂尊越势必很难相信或者接受任何借口,父子之间,轻则生出嫌隙,重则北堂戎渡遭到贬斥打压,乃至更重的惩罚,这设局之人心思之深,用意之阴狠,令人心下凛然。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重重按住一旁的窗棂,神情闪烁不定,他思来想去,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毕竟他平生行事,不知道究竟与多少人结过仇怨,他的这个地位也决定了不可能不成为一些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说起有动机这么做的人,实在是不少,远的不说,只讲近来因为颁布新法一事,就不清楚有多少人的利益被触动,而这些人,自然有理由向他动手……正心绪混乱间,却听牧倾寒道:“……你可想到究竟是何人所为?”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沉着脸说道:“不知道……有理由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在少数,我一时也确定不了。”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娇怯的身影,北堂戎渡皱起眉头,用力摩擦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犹疑道:“不知 分卷阅读537 道为什么,我却想起一个人来……”牧倾寒微微一顿,问道:“是什么人?” 北堂戎渡缓缓道:“于丹瑶……只是,我并没有什么证据,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怀疑她,这女人曾经几次受我羞辱,说不定就怀恨在心,更重要的是,我和她之间有大仇,她的亲弟弟于丹笙当初就是死在我手里,况且她现在怀了身孕,一旦生出皇子,未必不会有什么念头,而我这个做皇兄的,就是最大的阻碍……今日若不是你出现,临时打乱了布局之人的计划,说不定我已经犯下大错,而如果我背上了淫 辱后宫嫔妃的罪名,那么对她和她日后的孩子来说,自然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牧倾寒双目微凝,沉声道:“……你有几分把握?” 北堂戎渡很干脆地道:“把握?我一分也没有,虽然她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但是我没有丝毫证据……这个布局的人之所以会选择此时出手,正是因为这是出手的好时机,我的仇人一向很多,而恰恰眼下的局面,是水已经足够浑、同时也是所有人都可能出手的时候,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可能是哪一个,因此这个人才会安全……”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已微微攥紧了拳头,指甲略陷在掌心里,将肌肤摁出了红色的印痕:“我三番五次给于丹瑶难看,她知道和我之间已经谈不上有任何缓和的可能,所以索性一条路走到底罢了,而我即便是怀疑她,却也没有什么办法,这宫中人人都知道我与她不和,况且她又怀着龙裔,在其他人眼里,她和肚里的孩子就是我的眼中钉,所以我反倒不能真的对她怎样,哪怕我有十足十的把握这事是她做的,也不好捅到父亲那里,否则难免落得一个蓄意报复,大肆诬陷的嫌疑。” 北堂戎渡说罢,重重捶了一下窗台,垂目不语,显然十分憋火,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他与北堂尊越的私情,一旦他真的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北堂尊越,说不定北堂尊越还会以为他是出于嫉妒才会如此,是因为恨于丹瑶为北堂尊越怀了孩子,只不过父子两人之间的这些内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牧倾寒见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已走了过来,替他掖了掖被角,说道:“你如今的状况,不适合回牧府,也不好回青宫去,既然这样,那就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罢……这件事,绝对不能轻纵了去,我必不会放过幕后设计的那个人。” ------------------------------------------------------------------------------- 等到北堂戎渡出了客栈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晚霞满天,北堂戎渡登上一直在外头等着的马车,吩咐了一句道:“……按原路返回,本王要进宫去。”车上的青衣人听了,恭敬应了一声,随即驾车前行,未几,马车徐徐停下,北堂戎渡下了车,径直便往乾英宫而去。 北堂戎渡进到北堂尊越的寝宫中时,北堂尊越正在翻阅奏折,听见他来了,也没抬起头,北堂戎渡自然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北堂尊越低头理事的样子,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微微有所触动,是一种奇怪的,类似于温柔的酸楚之意,他想,北堂戎渡,你不能够让这个人伤心。 北堂戎渡这样想着,脚下已朝着北堂尊越走了过去,停在男人的身旁,也不出声打扰,只挽了一下袖子,替对方动手磨墨,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个站,一个坐,过了不知多久,北堂尊越将事情都做完了,北堂戎渡这才含笑道:“……累了么。”北堂尊越听了,抬头看他,北堂戎渡见着那双眼睛,却发现那金色的眸子里,并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暖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冷冷的颜色,那样疏远,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二百六十二. 情劫 北堂戎渡见着那双眼睛,却发现那金色的眸子里,并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暖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冷冷的颜色,那样疏远,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北堂戎渡被这种毫无温度可言的眼神冰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不解,下意识地喃喃出声道:“……爹?” 这声音让男人的眸光略微动了动,北堂尊越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令人晕眩的笑,但这笑容却不再是春日里燕啼的温柔,也不再是细柳拂岸的轻浅,变得肆意而放纵,狭长的双眼中慢慢露出好似火焰一样能够将人烧伤的锋芒,盯着北堂戎渡,那一对凤目悠悠扫过对方的面孔,然后伸手给儿子抻了一下有微微皱痕的衣角--那种褶皱,分明是在午后的那场迷乱中所致。 北堂戎渡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北堂尊越这一幕显得有些诡异的举动,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有一根修长的手指压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他开口,只见北堂尊越坚毅的嘴角微翘,如同在寒冷刺骨的冰层上点着了一团火,用一种悠然而又充满回忆的口吻,笑着娓娓说道:“当年朕才十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正在温柔乡里作乐,然后就有人在外面告诉朕,朕的妹妹正在生孩子,等到过去之后,朕就看见你被人抱着,长得活像个没毛的猴子,只有一丁点儿大,眼睛圆溜溜的……你是朕的孩子,朕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喜欢你,经常想去瞧瞧你,看你是不是在躺着发呆,是不是又长胖了几斤,是不是会咂吧着嘴吃东西,朕迫不及待地想看你会走路,听你含含糊糊地叫‘爹’,哪怕是被你一泡热乎乎的尿撒在身上,朕也不会真的生气。” “朕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什么东西这样有兴趣,原来做别人的父母居然是这种感觉,有时候睡午觉,如果你躺在朕旁边的话,朕就睡不太沉,因为怕自己一不留神翻了身,就会压到了你,什么时候你要是病了,朕就会觉得说不出地烦躁,哪怕有再妖媚的美人在身边,也提不起太多兴趣……后来你要回堡的那些天里,朕时不时地就会心烦意乱,数着日子在想你应该是什么时候回来,朕不知道到底怎么才算是一个好父亲,可是朕愿意把你喜欢的东西都给你拿来,只要你想要,只要你喜欢,就什么也可以给,说起来这可能算是溺爱过了头,未必是好事,但是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就是乐意这么做,朕就是对你好,谁也管不着。” 北堂戎渡有些愣住了,同时又有些动容,他近乎不知所措地看着北堂尊越,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北堂尊越却只是微勾嘴角,伸出手臂拥住了面前的北堂戎渡,拥住了这个让自己一次次妥协,一次次后退的人,将面孔压在北堂戎渡的衣襟位置,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轻笑着道:“……朕有时候会想,你出堡的 分卷阅读538 那些年里,朕确实错过了很多东西,这真的很不应该,让人很不甘心,朕其实应该从你生下来开始,就一直在你身边,片刻都不离开,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都不会有……即便你因为这样,永远也长不大,永远要依靠着朕,没有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宁可就这么把你藏着,掖着,养一辈子,你不需要自己去顶风冒雨,因为朕自然会给你挡着,你也不必有多高明的功夫,因为朕,足以庇护你。” 这是最温柔的爱语,最缠绵的倾诉,如同横无际涯的花海,把整个人都可以密不透风地困囿起来,北堂戎渡面上的表情就被这样呢喃一般的话语揉得松融下去,如同枝头被催熟了的果子,红彤彤,沉甸甸,薄软的果皮里包裹着蜜一样的汁水,把心浸泡得绵绵软软:“呐,我都知道的,你对我好,我全都知道……”北堂尊越却突然笑了起来,松开了北堂戎渡,起身从龙椅中站了起来,墨似的长发挽在头顶,有那么一瞬,北堂戎渡觉得好象要有什么打破了长久的平衡,让某些东西正向着不为人知的所在缓缓倾斜,他看着北堂尊越俊美无匹的面孔,试探着抬起手去抚摸那像刀削出来的高挺鼻梁,笑着说道:“爹,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北堂尊越捉住北堂戎渡意图抚摸他面庞的那只手,淡淡道:“朕没怎么样,朕只是……忽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已。”他说着,深深看着北堂戎渡,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道:“朕问你,朕对你是不是很好?”北堂戎渡被男人所表现出的异常所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北堂尊越嗯了一声,又开口继续道:“既然这样,那么,朕让你现在回去,把所有人都遣散,叫所有跟你发生过关系、被你放在心上的人都离开,以后也再不见他们,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你答应吗?”北堂戎渡一顿,既而勉强笑了一下,道:“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北堂尊越静静瞧着他,狭长而上挑的金色眼睛微微眯缝着,眼睛下方恍惚有疲惫的淡青阴影,过了片刻,线条流畅的下颌一动,才点头徐徐说道:“看来你是不愿意了……既然如此,朕也不会勉强你。”北堂尊越说着,负手看向北堂戎渡,轻描淡写地道:“从今天开始,朕和你之间除了父子之情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关系,朕,不再是你的男人……那么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北堂戎渡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没有听清楚一般,根本不能相信,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出来,就如同听见了一个世界上最最拙劣的玩笑一样,过了片刻,才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又在发什么疯了……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北堂尊越面上表情平淡,从手指间撸下了一枚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放在书案上,道:“朕没有说笑,你也没有听错……这个东西,朕现在还给你。”北堂戎渡的笑容僵硬起来,他低头看着那枚戒指,仿佛终于意识到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不是一个充满恶劣趣味的调侃,他慌了,害怕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抬起头,一双蓝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定定看着北堂尊越,直到眼球都开始干涩得隐约生疼起来,才慢慢地放小了声音,几不可闻地呢喃道:“……为什么?”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只听得见窗外轻微的风声,北堂戎渡忽然间不可自制地咳嗽了一下,却又低低笑着用手捂住了嘴,然后伸出手,拽住了北堂尊越胸前的衣襟,开口一字一句地狠声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话刚一说完,却又马上用了最温柔和缓的语气,仿佛变脸一样,轻声说道:“你又在吓唬我了,这个习惯很不好……可是,只要你说一声,刚才的话都是开玩笑的,那么我就原谅你了,不会生气,好不好?”北堂戎渡说着,却好象生怕对方做出什么让自己心慌的事情一般,将脸微微凑近了男人,压抑着分外炙热的呼吸,看着北堂尊越俊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孔,重复道:“你又在吓唬我了……你总爱这么逗我。” 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的脸,那上面的每一处轮廓都是深邃的,美丽的,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嘴唇薄而饱满,那么黑的头发,从肩上柔软地垂落,迤逦悱恻,纠缠不清,此时此刻,这个颀长的身影填满了他所有的视野,却填不满他心底被挖出来的一块空白,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满是惶恐的表情,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是不心疼的,甚至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对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要你一辈子都待我好’,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个人只是又一次地故技重施了,无论对方表现得再怎么可怜,但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再一次地妥协。 北堂尊越意兴阑珊地扯了一下唇角,但下一刻,北堂戎渡却突然紧紧掐住了他的一只手掌,柔声质问道:“你怎么能忽然说出这样无情的话……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改,都可以的……”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开始有些失神,那一点最初的侥幸此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惶恐与害怕,他死力地攥住北堂尊越的那只手,但对方却坚决地用力挣开,他开始真的害怕了,畏惧了,他知道应该怎样讨这个人喜欢,怎样让这个人愉快,但此时他却想不起这些……北堂戎渡忽然发现,从开始到现在,北堂尊越给了自己很多很多,可是自己,又给过他什么呢?是肉体的欢愉吗?还是时不时的笑语,偶尔的发发脾气,使使性子?这些东西,好象并不是自己独有的,这世上很多人都能够做到这些,甚至做得更完美,也许其他人在某些方面比不上自己,但是他们能更温柔听话,更曲意逢迎,北堂尊越给自己的,别人给不了,可是自己能给北堂尊越的东西,却似乎好多人都可以做得到,并且做得更好,或许感情中不应该有交换这样的词,但是也不能彼此差距悬殊,不是吗? --这世上有一个人,把你当成最珍贵的宝贝,捧着,爱着,如果看着你笑,他也会高兴,看着你开心,他也一样欣喜,可是就因为一次次的包容,一次次的情话爱语,就渐渐地让人有了某种错觉: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离开……或许人都是这样的罢,你总是认为随时都可以牵住这个人的手,随时都可以去拥抱他,因此却往往会忘记了一些事情,等到有一天发现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松开手了,你才突然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北堂戎渡很奇怪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蔚蓝如宝石的眼睛里慢慢浮上了一抹莫名的颜色,北堂尊越方才的每一句话,都直直地冲入心底,多年的相处,彼此的情意,在这一刻让他彷徨、焦虑,他微微抬起了线条优美的下颌 分卷阅读539 ,红润的双唇紧抿着,就那么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站在原地,用一种在平淡的同时,却又极力控制住自己汹涌情绪的异样柔和语气,轻声地说道:“为什么呢?你明明前几天还说过喜欢我的,唯一喜欢的只有我一个人,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吗,是哪里让你不痛快了吗,我为了你,真的可以做很多事……”北堂戎渡说着,目光却一直停在北堂尊越的脸上,他看着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浑身的力气就仿佛被什么消磨去了一样,有些疲倦,也有些颓然,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一辈子都会待我好的,对我的感情不会变,可是你现在却又这么说,难道是想要让我发疯吗,你就,不担心我吗?你怎么能!……我原本以为,你说过的那些承诺就是永远,可是现在看起来,所谓的誓言,原来只是一时的失言而已……不是吗?” 北堂尊越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顿了一下,面前的北堂戎渡好象是孤立无援的模样,脸上脆弱无助的表情,一字一字入木三分的精准控诉,狠狠在他心头碾过,但这一次,他却真正冷起了心肠,可以当作视而不见,他的嘴角慢慢浮出一丝平静到令人心寒的笑色,淡淡道:“你要理由吗,那么,朕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朕原本想要去打靶,但是后来却听说你进了宫,所以便哪里也没有去,就在这里等你,可等了很久,都没有见你过来,朕知道你经常会在入宫后顺便去吟花阁走一走,于是就去找你,但当朕到了那里的时候,就看见你和别人在里面颠鸾倒凤……如果说是随便哪个宫娥的话,朕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可是那个人,却是牧倾寒。” 北堂尊越的心脏似乎麻痹地抽动了一下,可他仍还是继续冷漠地笑着,悠然说道:“那个人是牧倾寒,你抱着他,看起来似乎很快活的模样,怎么,他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情人吗,所以你们抱在一起,快活得很……”北堂尊越说着,伴随着低沉的笑音,看着北堂戎渡微微变了的脸色,突然间大声嗤笑起来,伸手按在了北堂戎渡的喉咙上,修长的手指按住那雪白颈子上凸起的喉结,慢慢一路下滑,清楚地感觉到皮肤表面下的血液流动,那样温暖,那样蓬勃,可惜却暖不了他冰冷的指尖,北堂尊越笑着,漫不经心地道:“渡儿,你总是永远牢牢记得其他人对你微不足道的好,却往往忽视了朕对你的感情,也许你觉得那些人应该得到你的关心,得到你的怜惜,可是渡儿,朕呢,朕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其实不过是想要得到同样的回报,其他人可以把自己给你,那么朕呢?难道朕给你的,还不够彻底吗?” “……你怎么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对待朕。” 二百六十三. 来不及 “……你怎么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对待朕。”北堂尊越说到最后,语气仍然平静,但一只手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住了北堂戎渡的衣领,用力攥着,连骨节都微微泛白,北堂戎渡的嘴唇开始不自觉地轻颤,脸上逐渐有了惊慌之色,喃喃地道:“你说的不对,我没有故意那么对你,真的,我从来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故意……”北堂戎渡言语之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之感,他万万没有想到,北堂尊越会亲眼目睹今天下午在吟花阁里发生的那件事情……不,不是这样的,北堂戎渡在心底嗫嚅着,他想要解释清楚,想要告诉北堂尊越那其实并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被别人给设计了而已,可是北堂尊越却还没等他开口,就忽然松手,用力地甩开了北堂戎渡,淡淡道:“没错,朕很喜欢你,可是对于你做的那些事情,对于和你有关的那些人,朕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真的视而不见,就好像朕做不到不喜欢你一样……” 北堂尊越说到这里,却低声笑了起来,他刚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好象是哪里在痛,但又不明白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可是到了现在,他却知道了,于是就想要腾出一只手去捂住心口的位置,但终究还是没有动,任凭那里疼着,明明根本就没有受伤,可是却只觉得有血正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滴滴答答地坠落下去,但北堂尊越却仍然是那样一副傲慢的模样,傲慢至极,连眉头都不肯皱一皱,只是用了甚至称得上是柔和的口吻,道:“朕终于算是明白一件事了,渡儿……原来哪怕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最无可挑剔的那么一个人,可是如果在你还没有对他生出情意之前,他就主动过来告诉你,他对你有情,那么渡儿,你还会在以后的相处中特别看重他吗?珍惜这个人吗?也许你嘴上能说会,但是你心里,其实却是不会的。” 北堂戎渡紧紧抿着嘴唇,一双眼睛依然还是美丽的,可是里面盛的却已经不再是一池满载涟漪的春水,而分明就是黑静得无望的深潭,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再去向北堂尊越解释的欲望了,因为他此刻已经明白,北堂尊越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下午的那件事才会这样,自己与牧倾寒在吟花阁的一幕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让北堂尊越将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不满给引发出来的火星,解释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因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低低呢喃道:“不是的,不是……”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几不可觉地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之色,其实他在等北堂戎渡的一句解释,其实只要北堂戎渡给他一个解释,哪怕这些话、这些理由会显得很蹩脚,很可笑,但他却都会全部接受的,会选择去相信对方的,无论如何都会愿意去相信,只要,北堂戎渡给他一句解释,可是,北堂戎渡却什么也没有给他,连一个随口就能够编造出来的借口,都没有给他,连一个可以原谅的理由,都没有给他…… --这是多么地可笑啊,这样的两个人,两个同样自大又同样傲慢的男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自以为是地擅自代入对方的想法,自以为聪明,其中一个人以为无谓的解释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另外的那个人却在一直等待着对方的一个哪怕是最拙劣的解释或者借口,可偏偏阴错阳差南辕北辙,两个人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想法都相差甚远,让彼此越发地背道而弛……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北堂戎渡看着北堂尊越的面孔,忽然痴痴道:“你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觉得我把自己的心分成了好几份,给了很多人,而你,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是吗?可是真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的,你不是其中的一个……我也许确实不是什么忠贞的人,不懂得从一而终,承认自己对其他人也是有感情的,可是我除了你以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给过别人,居身于人下,也许这其实并不能真的说明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会肯让谁上我 分卷阅读540 ,除了你,虽然我也不情愿,不乐意,可是你如果一定要的话,我也不会推开你……” 北堂戎渡断断续续地说着,就如同正在笨拙地试图去解释一场直到图穷匕现、在最后的最后才终于明白不应该不能够去肆意挥霍的感情,偌大的深殿中空空荡荡的,寂静得仿佛连血液在身体里安静流淌的声音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没有什么强劲的风灌进来,可是眼睛却好象变得越发地干涩起来,只是偏偏又不肯就这么流下眼泪……北堂戎渡忽然很想笑一笑,不为别的,只是要笑他自己而已,当北堂尊越在这场一开始就显得不公平的感情中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后退,一次又一次地放下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时,北堂戎渡却没有放下他自己的‘情不自禁’,他的犹疑踟躇,他的心软与多情,他很明白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来就是多疑而敏感的,然而后来却偏偏有了那么一个大傻瓜,愿意提供合适的土壤,丰沛的雨露,去殷勤地催得瓜熟蒂落,让自己尝到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这个人关心他,了解他,珍爱他,不在意那些时不时的无意伤害,但是自己的忽略与习以为常,却在不经意间逐渐一点一滴地无限消耗着这个人最初的感情……可是北堂戎渡不甘心,他抓起书案上放着的那枚戒指,猛然间用力攥住北堂尊越的手,就把戒指往手指上面套,嘴里机械性地道:“当初是你答应了的……你既然戴上了它,就是一辈子,就不准你再取下来,不准……” 此时北堂戎渡的眼睛混沌一片,没有了往日里从容不破、智珠在握的色彩,再也藏不住连绵春山,青海碧水,但北堂尊越却反手一把按住了北堂戎渡强行动作的手,不允许北堂戎渡将那枚戒指重新套在自己的手上,其实眼下北堂尊越明明没有表面上那样冷酷无情的,真的没有,他们之间的互相伤害,就如同开到荼糜的罂粟,徘徊于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纠缠不清,不死不休,在伤到另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痛,可是却就是要狠下心来,把自己从头到尾武装起来,包裹起来,再不愿意受到什么伤害,再不愿意去体味那种失望的滋味……北堂尊越用力扣住北堂戎渡的手腕,看着北堂戎渡颤抖得厉害的嘴唇,一字一字地低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朕的感情,只有朕自己可以随便去糟蹋,其他人,都不准,都不准……包括你。” 在两人之间大力的拉扯当中,一个不留神,那枚戒指便不小心滑脱了下去,轻轻一响掉在了地上,随即就骨碌碌地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旮旯里,北堂戎渡猛地惊觉,马上就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可是却终究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北堂尊越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猛然间呵呵呵呵地一个劲儿笑出了声,说道:“你……真的不肯吗,不肯给我一条路走?真的就不肯吗?啊?”说完这句话后,北堂戎渡的面部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就仿佛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等到再抬头的时候,那两只蓝色的眼睛已经泛出了一层薄薄的湿润水气,语调古怪,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明明是喜欢你的啊,真的喜欢,不是假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这样……你居然,不要我了……我明明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啊!”北堂尊越好象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不住声地低笑了起来,随即他便松开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低低笑道:“你看,渡儿,连你自己都已经说了,你很‘喜欢’朕……你数一数,朕从开始到现在,跟你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喜欢似乎只是浅浅的爱,可是爱,却是深深深深的喜欢……北堂戎渡的脸色白了一下,此时此刻,他突然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其实他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聪明了,太清醒了,因为他知道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永远是最美最好的,所以虽然他很喜欢北堂尊越,很喜欢很喜欢,超过了所有人,可是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对方,以为湮华尽灭后,一切自然消声,可是自己却忘了,哪怕是对方心里都完全明白,但是说与不说仍然是不一样的,的确,自己不说,并不代表不爱,但北堂尊越没有要求得到这些话,也同样并不代表着不想听……其实真的是不爱吗,不是的,因为如果真的不爱的话,又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的确,这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都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可是也有那么一些话,如果真的不清清楚楚地说出来,那么也许后来就要留下遗憾,在很重要的那个人面前,如果你心里想些什么,那就一定一定要让他知道,因为没有人能够保证,以后是不是有机会说给这个人听。 北堂戎渡的双眼当中流露出浓浓的渴望与希冀,他看着北堂尊越,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可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慢慢落下,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这声音落在耳中,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在迅速崩溃,原来这世间伤人最厉害的方式,并不是用锋利的刀子,而是将原本缠绵的情意化作最无情的剑光,柔软地去刺伤……北堂戎渡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反刚才脆弱无助的模样,死死扭结着自己交叉的双手,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而是用一种异样平静的声音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会对我一辈子好的,不会变心,现在才刚刚几年,离一辈子还很长很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语气急促起来,雪白的牙齿将嘴唇都磕出了淡淡的血痕,满面希冀地快速道:“你原谅我,我有什么错我都会改的,只要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没有你,我不会觉得快活的……” 北堂戎渡说着,毫不犹豫地上前紧紧抱住北堂尊越,抓起对方的手放进怀里,脸颊用力贴进北堂尊越的颈窝当中,软声喃喃道:“求求你,别这么对我……我有什么你都可以拿去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要我,可是我却只给过你两次,那么这样好不好,我现在就全给你,你想怎么样都行,每天晚上这样做都可以,我只给你一个人……二郎,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这分明已经是哀求了,北堂戎渡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其实也是可以不要尊严的,但北堂尊越却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一手狠狠地推开了北堂戎渡,肆意笑着,哂道:“你以为朕要的就是这个?……朕不稀罕你的施舍,你把朕,当成了什么!” 北堂戎渡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腰重重撞在坚硬的案角上,一瞬间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因为北堂戎渡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自己心里,真正重要的人,真正深爱着的人,放不下的人,唯有北堂 分卷阅读541 尊越,只有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才会彷徨,才会担心,才会患得患失……施舍么?是的,他要的那种感情,他要的爱,只有北堂尊越才能施舍。 --他们两个人的生命里,充斥着血腥与阴谋,杀戮与心机,可同时却又有着点点温暖,这份感情在某种程度上是纯粹的,容不得有什么来插足,这样的两个人,会靠在一起紧紧依偎着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分享快乐或者分担痛苦,其实明明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好了,可是哪怕是这样的愿望,也会由于命运的捉弄与人类天性当中的弱点,而遭到无情的嘲弄。 二百六十四. 此情几时休 北堂戎渡的后腰被撞得生疼,但他却好象麻木了一般,根本无知无觉的,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两眼死死盯住北堂尊越,声音却慢慢地弱了下去,虽然好象极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肩膀却仍然有些不能控制地微微轻颤--其实在北堂戎渡的内心深处,他从一开始也许就是不相信北堂尊越,不相信这世上有着永远不变的情意的,甚至,他不相信自己可以深爱着一个人永远不改变,对感情有着出自于本能的怀疑与不信任,可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他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地爱上了这个人,偏偏这个男人,现在却单方面地说要放手……北堂戎渡的脸色苍白着,原本红润的嘴唇褪去了诱人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起来,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我明明是很喜欢你的,你怎么可以……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你骗我!” 北堂尊越没有答话,他此时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背挺得笔直,以一种极其傲然的形态站在原地,俊美而不失坚毅的面容上散发着男性特有的魅力,形状优美的斜直长眉虽然稍微掩去了些许冷厉的锋芒,可是那目光却依旧强势不已,完全透露出上位者的强烈气势,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坠入情网,愿意收敛尖锐硬刺的温柔男人,而是掌握着万万人前途与性命的帝王,整个天下的最高权力者,傲慢,冷酷,决绝,睨视天下,俯瞰众生……没有错,他对北堂戎渡不是没有感情,哪怕是在此刻,他也仍然深爱着这个人,是的,他北堂尊越深深喜爱着北堂戎渡,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同样享受到,对于北堂戎渡,北堂尊越会全心挚爱,倾其所有,因为苦苦得来而去深深感怀,异常地珍惜。 可是,他是北堂尊越,他天生就是傲慢的,北堂家男人生来就有的骄傲流淌在血液中,深刻在骨子里,他对北堂戎渡有情,并且用情极深,他曾经可以为此努力去追求,可是却决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无限制妥协下去,不允许自己在这份感情当中继续向对方低头,从始至终,奉献、包容、体谅、付出、牺牲、迁就……这一切的一切,好象总是由他在做,而另一个人却认为理所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算什么,可是北堂戎渡却甚至没有将他当作心中唯一重要的人,偏偏他对爱情的要求是霸道且专一的,他如果不爱什么人,那么不爱就是不爱,谁也别想勉强,可是如果他北堂尊越爱上了一个人,那就是爱了,绝不肯与其他人分享! 北堂尊越深深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骗你……是,朕承认,朕确实曾经答应过你很多事情,但是朕现在,反悔了。”北堂戎渡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得就像是秋日中的枯叶,面色如雪,他用力让自己不住轻颤的双肩停下来,撑在书案上的右手死死抠住漆黑坚硬的案面,几不可觉地颤了声音,道:“……不,我不答应,我不允许!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两个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吗?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就这么反悔了?你不讲信用,你在骗我……”在北堂戎渡的控诉声中,北堂尊越的神情却已经宁定下来,那微微抬起的下巴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充满了倨傲之色,口中吐出一字字的平淡话语:“不错,朕是曾经答应过,承诺过,可是,那又怎么样?”北堂尊越说着,笔直地看着北堂戎渡,那狭长金目当中的冷硬无情之色,让北堂戎渡快要在其中万劫不复:“朕本天下独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不然不称朕……渡儿,承诺和信用,只有在必要和理智的时候,才是有用的,莫非你忘了吗。” “我没忘,从来没忘……是,你说的对,你从来都是有道理的,从来都是你教训我……”北堂戎渡忽然笑了起来,可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两行湿润的痕迹慢慢从眼眶当中蜿蜒而出,从那如玉般的面颊上极缓极缓地流下,什么都忘记了,全部都忘了,想说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痛苦到极点,身为男性的自尊与自傲,几乎不可能让北堂戎渡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做出这样人类出自于本能的哭泣行为,也许北堂戎渡确实是一个冷酷、无情、狡猾、自私乃至残忍的人,可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这样的一个人就永远不会流泪哭泣,有时候他同样也需要眼下这种被当作软弱体现的行为,就在此刻,就在此时,来让自己多少宣泄一下。 --明明还有很多来不及说给这人听的柔情蜜意,甜言爱语,难道就要这么突兀地结束吗……他其实知道北堂尊越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可是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去怎样对待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太懂情爱,或者说,是因为他以为对方会一直都在那里。 北堂戎渡在心底一遍遍地咬牙命令自己,[不准哭,哭什么,北堂戎渡,你个没种的东西……]可是喉咙却好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突然间,只听‘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动,却是北堂戎渡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抬起头来,他哆嗦着,颤栗着,发着抖,可那脸上的表情却毕竟多少平静了下来,北堂戎渡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下,雪白的脸颊上明显浮现出一个淡红的掌印,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低低地笑着,道:“爹,你知道吗,我当年曾经在佛前许过愿,那时我说,‘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可是现在你,却明显不是这样。” 北堂戎渡站直了身体,轻声笑着,瞳孔不自觉地微微缩紧,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轻微,几乎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了,可那眼睛里流露出的压抑疯狂之色,却表现得如此鲜明,他语气悠然地道:“爹,你还记得吗,当初我曾经说过,如果你以后变了心,我就会杀了你,那么,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真的是想要杀了你啊,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了 分卷阅读542 你,半点儿也不剩下,这样的话,你就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了,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可惜,我却做不到……” 此时脸上僵硬的笑容,并不意味着如同岩浆般翻腾汹涌的心,就真正已经平静了下来,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贪婪地看着北堂尊越,男人的轮廓被玉色肌肤与光滑的黑发衬托得柔和了一些,让他想要去抚摩,去亲吻,北堂戎渡看着北堂尊越,心想难道这就是这个人的报复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果然是最好用最痛快的方法,只不过,他何其残忍,何其忍心…… 北堂尊越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可他依然没有出声,因为他认为北堂戎渡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对等,面对着这样一个骄纵自私的情人,好象永远也长不大,永远只知道一味索取而不懂得回报的情人,即便是强如北堂尊越,也不是不会觉得累的,尽管他为这个人义无返顾地付出万千,可却不代表没有怨怼,他希望北堂戎渡只爱自己一个人,但显然,北堂戎渡没有做到。 --即便是再出自于真心实意、再心甘情愿百折不悔的付出,其实也并不是完全出自于无偿的不计报答的心情,付出者同样也会怀有希望自己心爱之人有所回应的甜蜜憧憬,所以如果他满怀希望地站在那里,却一直都等不到爱人回应的话,那么再浓烈的热情,也会渐渐冷却。 “……你埋怨我做的不对,对不起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你强行把我拉进来的,是你朝我伸出手,可是当我真的喜欢上你,开始离不开你的时候,你却告诉我,你和我之间,到此为止……爹,别人都说你的心很硬,现在看起来,原来真的是这样。”北堂戎渡就这么低声呢喃着,笑着,一只手捂住额头,白玉般的脸颊上徐徐蜿蜒下两道晶莹的湿痕,在雪色嫩滑的肌肤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从眼窝一直到下巴,简直连一个字都难再说出来,那种一丝丝、一缕缕扯也扯不断,斩也斩不开的连绵痛楚,让人摧心裂肺,手足无措,就像是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拿钝刀子来回地拉,来回地割,连个痛快也不肯给,就让它那么钝钝地疼。 北堂尊越强行让自己忽视北堂戎渡此刻的软弱,也不肯说话,不去回答北堂戎渡的任何问题,只是狠狠地在袖中按住了大拇指上的扳指,却没有发觉那美玉雕琢的扳指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碾裂,可北堂尊越恍然未觉,他只是看着北堂戎渡,那么看着对方,看着北堂戎渡一半脸刻意在冷静,一半脸在恍若欲泪,却不知道此刻北堂戎渡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这世上其实有很多种感情,其中有一些,可以让人为之出生入死,乃至抛弃生命,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友情?不,友情一般不会让人为其去死,大多数的时候只需帮上一把就很好,那么,亲情呢,那也不会,因为亲人往往是希望你活得更好……只有爱情,只有爱情令人疯狂,令人或许看不见一切,因为如果没有了你,他也许,生不如死。 北堂戎渡忽然在自己脸上又扇了一记耳光,然后用衣袖恶狠狠地擦着面孔,擦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湿迹都再也看不见,然后死死盯着北堂尊越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地笑道:“爹,你是不是一直都认为,你对我的感情,比我对你的情意要深上许多?那你想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像你那么投入,那么彻底?好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全都告诉你,告诉你到底为什么……因为你,是北堂尊越。”北堂戎渡说着,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好象很欢快的模样,用手指细细揉着额角:“你是北堂尊越,一开始是无遮堡的堡主,然后是汉王,后来是皇帝,无论在哪一个阶段,你都是高高在上,让别人不得不仰视,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可以进退自如,包括感情,你能够选择,选择要还是不要,无论哪一种,你都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和自由,绝对的主动权,可以要,也可以随时抽身,如果我哪一天变了心,或者抛弃你,那你可以马上就给我所有能想象得到的报复,甚至根本不允许我有这种行为……”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脸上已闪过一丝苦笑,沉声道:“而我呢,我怎么能跟你比,如果你变了心,腻味了我,不想再保持这种关系,那你立刻就可以达到目的,莫非我还能报复你吗,能逼迫你吗?当然不能,因为我没有这个力量,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心掏给我,可你也能够随时再轻松地收回来,而我却不敢这么做,因为一旦我掏了心放在你面前,就没有再拿回它的权力……所以我会担心,我会害怕,我输不起,因为我和你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对等过。” --其实之所以总想要天长地久的承诺,想要你海誓山盟的誓言,都只是因为不安而已啊……北堂尊越的眼神几不可觉地一颤,随即就又马上恢复了原样,涩声道:“……这些话,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朕。”他忽然嗤笑出声,徐徐道:“原来,你就这么不信朕……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嗯?”北堂戎渡深深凝视着北堂尊越,他发现自己或许就要失去这个人了,无论他怎样挽留,无论他做什么,可是他还是要去做出最后的努力……北堂戎渡低声呢喃着,轻轻道:“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会对我这样绝情……”他突然间猛地大步跨上前去,用力一把攥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襟,低低嘶吼道:“你说过的……现在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北堂戎渡说着,声音渐渐地又低了下去,只有两只手却将那襟口抓得越来越紧,喃喃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说,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你知道的,我从十四岁便已经被你抓在手心里了,好不容易我也喜欢了你,很好的不是吗……你不能离开我,好不好?”但北堂尊越却将北堂戎渡缓缓推开,因为他再也不想又一次地失望,那种滋味他已经尝得太多,不想再试了,他慵懒地笑着,嘴角微翘,轻笑道:“不,渡儿,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没有了……朕不会一次次地等你。”说着,转身便向外面走去,北堂戎渡看着男人似乎毫不留恋的背影,呆了一瞬,然后忽然大笑起来,道:“父亲,我现在真的想杀了你,真的很想……” 北堂尊越并不回头,转身出殿,只淡淡说道:“……起码朕还是你父亲,不是吗。”北堂戎渡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屏风处,咬牙毫不示弱地道:“没错,父、皇……” 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已经走了出去,大殿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风还在穿堂入室,缭绕不散,北堂戎渡就那么站着,随后突然间便将脸埋进双手当中,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二百六十五. 今宵酒醒 分卷阅读543 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北堂戎渡失魂落魄地出了皇宫,仿佛梦游一般上了马车,回到自己宫中,二话不说,倒头就栽在床上,翠屏见他面色如纸,整个人都好象失了精气神一样,不觉吓了一跳,担心地俯身去摸北堂戎渡的额头,口中道:“……爷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没应声,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上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下一刻,却突然间大笑起来,猛地坐起身子,厉声说道:“好,好,这就算是覆水难收么?我北堂戎渡却偏偏不与你干休!除非死了!”一面说着,也没理会被自己唬得惊疑不定的翠屏,起身下床,朝外喝道:“……酒呢?给本王拿酒来!一个个地莫非都是死人么?!”一干宫女太监被他这没来由的暴怒脾气吓得战战兢兢,只得飞快地取了酒来,北堂戎渡将酒坛夹在腋下,索性出了内殿,脚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此时已是将将入夜,夜色醇醇,周围亮起了数不清的灯火,北堂戎渡慢慢向前走着,直走到一处湖上的凉亭当中,才算是停了下来,水面上大片大片的莲花绵延如海,风过处,清香遍布,北堂戎渡的身子靠在亭柱旁,定定看着湖中的碧叶粉荷,忽然就想当年自己与北堂尊越泛舟游湖的往事,那时候他坐在船上划着桨,对面坐着他的父亲,两个人似乎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周围飞着他捉来的萤火虫,可是到了今时,今夜,几年后的他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没有像当年那般坐在他身边,仿佛已是花开荼靡,近乎凋零。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突然间长笑一声,提起那坛窑藏的美酒,随手就敲碎了酒坛上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北堂戎渡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把手指伸进坛里一捞,然后用舌头舔去指头上的酒液,入口处,果然醇香甘美,浸得五脏六腑都凉丝丝的,北堂戎渡毫不犹豫地抬起酒坛,仰头就喝,将一股凉沁沁的酒水直灌入喉中,因为灌酒太猛,那浅碧色的液体溢出了唇角,顺着线条优美的下巴流了下去,濡湿了衣襟,如同醉生梦死,那酒汁穿喉而过,北堂戎渡被呛得连连咳嗽,面上涨得一片通红,却只是低低笑了两声,略微蹙了一下秀长的双眉,根本是不在乎的样子,此时夜色动人,月挂梢头,柔和的银芒灿烂,照得四周流辉淡淡,点点星光投在湖面上,北堂戎渡伸手拢住鬓角被夜风吹起的乱发,明明整个人眼下看起来是很放诞的,可那想要极力抛在脑后的回忆,却还是不可控制地缠上了心头,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 湖面上偶尔有水鸟游过,大概是在捕鱼,也有成双成对的紧挨在一起,正耳鬓厮磨着亲昵,莲海中时不时地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意似十分自在,北堂戎渡远远看着这一幕,却只是自顾自地笑着,原本混乱压抑的眼神变得有些湿亮,也不知道是不是美酒醉人的缘故,他的眼角依稀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仿佛带着几分从容的倦意一般,四周,是浓郁的酒香,北堂戎渡一手拍了拍坛壁,忽然间就嗤嗤地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哈,是我活该不是?现在后悔,你却不肯给这个后悔药吃……活该!”北堂戎渡说着,捧起酒坛,又是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口。 夜色暗渡,那酒香醇厚浓艳以极,染得唇齿间都是近似于甜腻的味道,一时北堂戎渡放下酒坛,用衣袖胡乱地草草擦了一下嘴角,偏偏却没办法不去想起北堂尊越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胸腔当中情思翻涌,捂也捂不住,止也止不了,北堂戎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或许毫无意义的模糊声响,双颊驼红,微微凉意附于火烫的肌肤上,一只手扶在光洁如玉的额头间,五指叉开,仿佛是在撑住沉重的头颅,眼中有湿润的水光,嘴角残余的酒汁顺着下巴一直流进脖子里,此时此刻,北堂戎渡已有些失神,神思混乱中,微暖的夜风吹过,挟带着荷花与莲叶的清香味道,却吹不去心中的纠杂情思,不知道此情究竟要如何应对,如何才能够挽回……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忽然仰头又喝了一口酒,一时间恨自己优柔寡断,想要把满腔的怨意都冲去,一时间却又想依着性子率性而为,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自然放得下,只欲发狠与那人就这么一拍两散,自此各走各的路,两相便宜,可说起来再容易不过,却哪里真做得到! 心绪混乱中,一会儿咬牙发誓要遂了那人的意,断得干干净净,可一会儿又止不住地双肩微颤,势如排山倒海,眼中有什么东西滚落,断续如珠……北堂戎渡想到自己两世为人,直长到这个年纪,才知道为情所苦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一时间嘿然狂笑,一手提着酒坛,硬生生地就往嘴里灌酒,酒水从红润的嘴边溢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只可惜那酒非但没有消去心中的郁情百结,且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已经饮下足足有大半坛的美酒,明明是近乎千杯不醉的,可此时却偏偏只用了这么些酒就灌得自己半醉半醒,被浸软在酒液醇绵的后劲当中,身体酥软迷乱一片,只觉得周围混合着草木苦涩湿润的气息,北堂戎渡努力睁大了双眼,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看着远处湖面上往来的水鸟,想起之前那人的决绝,一时间不由得再次拿过了一旁的酒坛,捧起来又将嘴凑在坛口上,一口一口地将酒水往肚里咽,让冰凉浓香的酒液径直滑入喉咙里,使得自己在混乱的思绪中挣扎不已。 这一回,北堂尊越真的已经不要他了……北堂戎渡迷迷糊糊地想,身体好象有些失去控制,他似乎一时忘了为什么要喝酒,但偏偏却沉溺在此刻若有若无的飘忽醉意当中,铺天盖地的莲香一直弥漫在身周,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鸟鸣,可心头却仍然有一丝清明依旧,是想醉也醉不了的,北堂戎渡喝了一口酒,在迷离的酒香中忆起北堂尊越挺拔强壮的身体,忆起两人红罗帐中的翻云覆雨,结实的肌肉在掌下泛出亮晶晶的汗水,彼此长长的发丝绞缠在一起的销魂一幕,可是从今夜开始,这些却都不会再有了,以后北堂尊越将会用另一副面孔来对着他,一本正经地扮演一个威严的父亲角色,把那些两人之间那些旖旎的回忆统统毫不留情地扫出记忆,从这段持续数年的感情当中抽身而出,再不回头,只让他一个人饱尝后悔的滋味。 “你休想,你休想就这么摆脱我,我告诉你,既然人生苦短,好容易才让我从你身上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感觉,那你就别想轻易地撇下我,想都不用想,我北堂戎渡会让你回心转意的,我发誓,一定会,你等着……不管用什么法子。”北堂戎渡突然间喃喃地低语出声,面上一瞬间有狰狞的颜色,然后又很快消失了,北堂家 分卷阅读544 的男人不是自怜自艾的人,他们想要什么,就会去抢,去夺,去不择手段地用尽各种方法,也一定要达成目的,为此,不惜代价。 北堂戎渡心中不快,在昏昏的醉意中一口又一口地灌着酒,如同喝水也似,一股脑儿地尽数倒了进去,醺醺然地坐在栏杆上,那一点清明和浓浓的醉意交织在一起,到得后来,酒尽坛空,整个人已是醉意迷离,北堂戎渡也不去管,只随手一甩,将空了的酒坛用力抛得远远的,落在湖中,惊得水鸟成片成片地飞起,北堂戎渡见状,大笑不止,只觉得身体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摇摇摆摆,在漫漫长夜中挣扎着泯去那一分百转千折的情思,终于窅然不知归处。 最后的最后,北堂戎渡已经大醉,全然不知世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深一脚浅一脚回的宫,怎么躺到床上,直到了下半夜将近天明时分,才幽幽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等睁开酸涩的双眼时,只见床前悬着水烟色夹竹桃纹厚缣帷幕,下里头则是一层轻软的遮光纱帐,帐内未设灯烛,只有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嵌缀,幽幽一抹莹润珠光将床内照得柔亮。 寝宫内一味静悄悄的,北堂戎渡朦胧醒转,只觉得两侧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闷疼,涨得慌,但他却是一动不动,只依旧面朝上,双眼微启着,似乎是在努力聚起精神,让自己清醒起来,但身上却好象难受得很,使不上什么力气,北堂戎渡慢慢翻了个身,用手将帐子微微撩起一条细缝儿,朝外面看去,只见一盏落地莲花仕女灯将殿中照得昏蒙蒙的,一名值夜的太监正倚在脚踏上打着盹儿,殿中似乎有一股子药味儿,北堂戎渡嗓子发哑,低声道:“拿水来……” 那太监被惊醒,懵然四顾,乍见北堂戎渡醒了,顿时一个激灵,忙快步过来,斟了一碗还算温热的茶,喂北堂戎渡喝了,此时北堂戎渡浑身都觉难受,酸软无力,不过倒也还禁得住,等喝过了茶水,便重新躺在床上,那太监见状,小心地替他掖好了被角,然后便轻轻出去了。 不一会儿,只听外面隐隐传来人声,只道:“……王爷果真醒了么?”一语未了,已有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临近,显然是有一群人拥入殿中,随即帐子被人从外面揭起,翠屏从被子里捧出北堂戎渡的左臂,小心地平放在床畔,一个年老的太医模样老者上前,坐在旁边,开始给北堂戎渡诊脉,北堂戎渡眼下整个人身软神疲,略略犯起晕来,因此索性便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理会别的,朦胧中,只听那太医不知说了些什么,有人端了汤药,慢慢给北堂戎渡喂了下去,然后小心地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又放下帐子,随后殿中满满的一群人似乎开始往外退去,应该是怕吵到了北堂戎渡,只留下几个内侍仍自待着,以便随时看护。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一时虽然有些昏沉乏力,但也还算有几分清醒,知道自己眼下似乎是有些不妥,想到这里,倦意越发地上来,索性也不再去想东想西,只闭上眼,继续沉沉睡了。 醒来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身子如卧绵软的云端,只听见帐外似乎有人正在说话,便是闭着眼,也隐约感觉得到那种光移影动的恍惚,应该是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的一颗心忽然之间就空空落落的,没有个塌实的去处,只一抽一抽地难受着,仿佛被谁攥在手心里,说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味道,原本还残存着的睡意登时便无影无踪。 北堂戎渡迷迷糊糊地刚想睁眼,却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掀开了床幔,北堂戎渡眼睫翕动,张开了双眸,就见青年修长如玉的指尖撩着帐子的一角,静静站在床前,发丝顺长,漆鬓如氲,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清雅的淡淡声音中透出几分欣慰之意,道:“睡醒了?……可觉得好些了没有?”说着,已勾起了两边的床幔,坐在床前,然后用手去探一探北堂戎渡的额头。 偌大的殿中安静下来,那光腻柔软的掌心触在肌肤上,带着丝丝温热之意,很是舒服,北堂戎渡似乎被乍见的明亮日光蛰伤了双眼一般,微微垂下眼皮,静了一会儿,方移开了眼,低低道:“……本王这是怎么了……”沈韩烟见北堂戎渡气色不是很好,便笑了一笑,道:“你昨夜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大概是醉后出汗,又吹了风的缘故,邪寒入体,结果就发起烧来……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北堂戎渡看着青年温和的眼神,却想起昨日北堂尊越那双亮得令人心寒的凛冽眼睛,那人眼里交织的冷漠与无情,仿佛是最锋利的刀子,直到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冰寒入骨,掏肺剜心,北堂戎渡闭一闭眼,沙哑着声音说道:“有些饿了……” 沈韩烟听他这么说,便点一点头,道:“那你等一下。”说着起身出去,没过多久,就端了一只托盘进来,里面盛着一碗粥并几样容易克化的清爽小菜,沈韩烟先腾出右手顺便开了窗,然后寻了一张高脚凳子,将托盘放在上面,一手扶起北堂戎渡,让他依靠在床头半躺半坐着,这才端了碗,动手喂北堂戎渡吃饭,窗口悬着的风铃被风吹着,极清脆地一声一声叮叮作响,送入耳中,犹如心跳。北堂戎渡微微张开的双唇上没有多少血色,咽了大半碗粥之后,便不再吃了,沈韩烟也不勉强,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手脸,北堂戎渡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海棠香,头有些疼,提不起精神来,满腹满心都是没了顶的沉重,沈韩烟自是不知道他的心事,凝望着北堂戎渡的目光中明明有着关切之色,却很默契地没有问他昨夜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只道:“本来宋妃她们几个要来探望,但我怕她们打扰你养病,便没有让她们来……露儿刚才还吵着要和我一起过来,不过她现在年纪还小,不比大人,只怕容易染到病,所以也没带上她。” 北堂戎渡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再没说话,沈韩烟静坐了片刻,终究还是太过在意北堂戎渡了些,没有按捺得住,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担忧关切之色,遂伸手拨开了对方额间的几丝碎发,行动间长长的青丝流泻在肩头,蜿蜒出清幽的冷光,柔朗道:“北堂,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妨跟我说,我虽然未必帮得上什么忙,到底有个人能听一听,心里说不定还能痛快些。”北堂戎渡深潭似的蓝瞳中暗朦朦的,被如许的烦恼压得胸口发闷发涨,却又怎么可能会宣之于口,因此只微声道:“本王没事,只是有些不舒坦……都是小问题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韩烟见状,就知道他是不想说了,便也没有继续问,两人相对坐着,北堂戎渡精神不佳,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沈韩烟在一旁与他轻轻说了几句话,便出去了,北堂戎 分卷阅读545 渡又躺了一会儿,忽然睁了双目,唤进一个在外面守着的心腹内侍来,吩咐此人去牧倾寒所在的那家客栈,帮忙料理事宜,那人听了,便自去照办不提,北堂戎渡重新合上眼,殿内便再无声音。 ------------------------------------------------------------------------------- 却说时光匆匆易逝,转眼间,便过了十余日,如今天气渐热,夏日的气息已然浓重了起来。 一方极大的园子里幽静寂谧,不闻人声,唯有鸟儿偶尔在枝头啁啾,一池清泉波平如镜,池旁花开正繁,宛如锦幕,倒映于水中,天光水色,花面交映,说不出地美景如画,左侧一搭花架上缠满了花藤,深深浅浅的鲜明颜色映着日光,如同小瀑布一般垂下,花香淡雅,累累可爱,下方搁着一张长榻,北堂戎渡倚坐在上面,正拿着底下各商号送来的收支册子在看。 此时繁花盛开,妩媚娇艳,北堂戎渡的脸白得如同透明一般,隐约可以看得见薄薄皮肤下分布着的淡色血管,便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已自远处走来,扬声唤道:“……爹爹,今天做了好吃的菜,跟露儿回去吃。”北堂戎渡闻声回过头去,就见那一张面孔皎白胜雪,下颔却变得尖了许多,脸上几乎未见一丝血色,若有病容,连两瓣嘴唇也只是淡淡的颜色,漆软光润的长发没有束起,完全披散着,随意垂于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比前时明显瘦了一圈。 北堂戎渡见北堂佳期朝这边走来,便起身放下册子,笑了笑说道:“……我们佳期真孝顺,有好吃的都还想着父王呢。”说话间,北堂佳期已经走了过来,小小的身子上裹着淡青色百蝶穿花云锦对襟小衫,下着象牙白的挑线蜀锦单裙,发辫上几粒明珠柔光流转,冰肌莹彻,宛若雪花之色,端地好似一尊小巧的玉雕一般,不过才几岁的年纪,举止之间却已经很有些皇家贵女的气派了,像个小大人儿一样,一时北堂戎渡招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捏了一把女儿嫩滑的脸庞,却看见北堂佳期一双金色的亮瞳灿若明星,眼角狭长弯弯,简直跟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北堂戎渡见状,不自觉地伸手揽北堂佳期在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口中却平静问道:“……今天写过字了没有?”北堂佳期开颜而笑,颊边露出两只浅浅的小酒窝,脆声道:“都写完了,还背了诗呢。”北堂戎渡淡淡一笑,摩挲着北堂佳期的头顶,道:“跟本王吃饭去罢,下午就别急着去练功了,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北堂佳期答应一声,一时父女二人去了琼华宫,北堂戎渡在那里用罢午膳,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返了回来。 牧倾寒进到园中时,阳光正暖暖照在地上,花架下却还阴凉,北堂戎渡偏着身子,正半躺半坐着,一头长发披散如缎,长长地曳垂,日光从花叶的缝隙中漏下来,洒在他身上,照得那油黑的乌丝闪闪泛光,披着一件宽松的雪绡衫子,折扇搁在肚子上,看那样子似乎是有些神思倦怠,却又不放下手里捧着的不知什么册子,只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牧倾寒止了步,独自站在风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他静静看了片刻,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微妙感,谈不上是心乱如麻,可也不是平静如止水,当前时一开始的激动渐渐平息下去之后,现在再看过去,眼前这个人的形象就与心里那个影子重叠在一起,让他有着近似于不知所措的心情。 北堂戎渡显然也察觉到了有人来,便抬头看了过去,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分心不在焉,似有满腹的心事,却不想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牧倾寒脚下无声,穿过花丛,虽然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但也还是走近,说道:“……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说话间,目光已自然而然地逡巡着北堂戎渡明显清癯许多的清俊脸容,以及那两片有一点淡淡血色的薄唇,北堂戎渡一手抚了抚自己饱满的额头,不在意地笑了笑,长长的睫毛在下方投出两抹浓浓的玫瑰色阴影,道:“是吗,本王自己觉得还好。”说着,示意牧倾寒在旁边坐下,牧倾寒一撩袍摆,坐在北堂戎渡身边,顿了顿,然后便将右手覆在了北堂戎渡肌肤绝白的手背上,轻缓地与其五指相交,北堂戎渡略略歪头看了他一下,忽地就懒懒笑了,道:“……有话跟本王说?” “没有,只是觉得你近来心情不好,言行也有异于往日,所以才问一问。”牧倾寒低目看着北堂戎渡的手,那上面的肌肤温凉白皙似一块绝好的美玉,指端尖尖,嵌着红珊瑚珠子的戒指戴在上面,如同莲瓣上凝着的一滴鲜血:“……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便告诉我,我自然尽力为你办妥。”北堂戎渡听了,只是微勾唇角,却不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见牧倾寒并不继续问下去,便道:“本王还以为,你会追问是什么事。”牧倾寒气息稳长,道:“以你的性情,若是想说,自然就会说,若是不愿意,即便我追问下去,也是无用。”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不觉若有若无地微扬了嘴角,光影变幻中,连那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也显得没有什么温度,只是淡淡的,被某种心事压得沉重,口中说道:“你倒是很了解本王。”牧倾寒偏过头看着北堂戎渡,彼时夏日的暖风吹过,鼻中便闻到了一丝带着体温的香气,沁人心脾,让他莫名地就有些微微地发怔,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头蔓延开来,目光在北堂戎渡潋滟的双眸间凝驻着,心思有些乱,也有些喜悦,忽然很想将这个人揽进怀中,在那柔软的唇间吻上一吻,却又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妥当,毕竟这个人如今已不能用当初那种对‘蓉蓉’的单纯倾慕与爱意去看待,这份感情究竟何去何从,自己心中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头绪…… 牧倾寒的手微微一动,将掌中北堂戎渡的手轻轻握了一握,他一向甚为洁身自律,只有北堂戎渡一人让他动过真情,此刻借着斑斓的日光侧头看着北堂戎渡的脸庞,黑色的眼眸中就流露出了无限的温柔之情,并不是火热灼人的爱欲激烈,但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却盛满了莫可名说的宁和之感,向来平寂的心境也有了波澜,就如同吹皱了一池春水,北堂戎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遂朝牧倾寒笑了一下,有些感动,也有些淡淡的歉意,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心中突然就对那个绝情的男人涌起了一股恶意的报复之感:哪怕没有你,也照样有人对我这般掏心挖肺……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更大的失落与痛苦所取代。 二百六十六. 曾经往事已成空,思君不见 分卷阅读546 北堂戎渡定一定神,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纷乱杂念,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辈子,反正一起加起来之后,从小到大,他虽然没少经历过什么凶险狞恶之事,但如果认真算起来的话,却是并不曾当真尝过多少次挫折的滋味的,奈何这一回北堂尊越却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斩钉截铁地说断就断,毫不做假地扯开了两人之间持续数年的亲密关系,北堂戎渡身为北堂家的男人,也同样有着极度的骄傲与自矜,其实在心火上冲时,也不是没告诉自己应该死心了,但这摆明了做不到--好不容易他似乎明白了感情究竟是一种什么味道,又怎么能够轻易放手?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一开始许多的人,许多的事,之所以在后来会结出让人心痛心伤的果子,就是因为当一个人很在乎你的时候,你却只是习以为常,并不注意,而当他某一天离开了,你才忽然发现原来他是不可或缺的,很多人往往用上了一辈子的时间,到头来才明白过来的事情,其实无非只有一个:对于真正在乎自己的人,你一定一定要加倍地待他好才行。 北堂戎渡心中一面胡乱想着,一面却是在脸上保持着一副平静悠闲的自如神情,从眉梢到眼角,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流情致,或许还带着些微的内敛,不至太张扬,他有些自嘲地用手拨了拨手腕上戴着的孔雀石念珠,那珠子一颗一颗打磨得圆润无比,如同冷硬的心,北堂戎渡心想自己也许就是一直太精明了,所以有的时候才不够聪明,斤斤计较着往来得失,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多余付出,北堂尊越这次的决绝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惩罚,虽然并没有伤他的筋,动他的骨,甚至对身体没有任何的直接伤害,但越是这种不见血的软刀子,才会真正让人觉得疼,心里疼,因为世间能轻轻松松地叫你伤得最狠最痛的,一定是你重要的那个人……北堂戎渡突然扯了一下薄薄的嘴角,几乎冷笑起来,他才不信什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狗屁话,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应该拖泥带水,也不会无病呻吟,自怨自艾,学那小儿女的忸怩之态,反正两人之间一开始是北堂尊越先伸出的手,现在他收回去了也就收回去了,并不能真的代表什么,在这世上,一个人只要还活着,那么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重来。 ……转眼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起了风,虽然天似乎并没有特别阴,但却是给人一种就像是快要下雨的架势,果不其然,没多久,天上很快就开始淅淅沥沥地掉下冰凉的雨珠子来,那雨点儿直直砸在地上,顿时便碎成了无数四溅的小小雨花,好在这雨下得并不大,两人坐在花架下面,爬缠得密密麻麻的花藤遮挡在头顶上方,几乎滤去了雨水,北堂戎渡双手扶了扶膝,然后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天空说道:“……下雨了,估计是阵雨,咱们先回去罢。” 牧倾寒闻言,也随之起身,说道:“也好。”说着,目光却不知道怎的,忽然不经意间移到了地面上,然后就停在了那里,北堂戎渡今日穿的乃是蒲草编织的鞋子,因蒲性清凉,所以即便是贵族之家,在炎热的夏季也经常会在非正式的场合穿着这样的蒲草鞋,有着清凉温爽之用,十分舒适,就见此时北堂戎渡衣袍下摆露出一截雪白的湖绸裤腿,只站在原地,左脚上的草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散开了系在脚踝间的带子,一双白生生的光足极为精致,修修如美玉,上面的肌肤晶莹雪嫩,脚趾头饱满润泽,十片粉白的趾甲安安静静地嵌在上面,望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不是女子的那种纤纤秀气,大小也明显是差不多成年男性的长度,左脚用双股丝绳编成的青色鞋带,正半耷拉着松散在脚面上,北堂戎渡显然也发觉到了异样,低头一看,随即便要弯腰去系,然而还没有等他动手,牧倾寒却已忽然先他一步,蹲下了身去。 北堂戎渡有些愣了似的站在那里,仿佛是让男子没有任何预兆的举动弄得微微一怔,他低头看过去,看着牧倾寒无声无息地蹲在自己面前,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拿起了北堂戎渡脚背上松散的鞋带,此时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牧倾寒这样完全是下意识的自然动作,忽然间就多少有一丝心乱,或者说是惊讶,同时心脏在一瞬间也许多跳了那么一两下,却非但没有什么觉得很突兀的感觉,甚至还觉出了一丝淡淡的熟悉,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对方这样做--当年他还是另一个身份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就曾经为他不只一次地穿过鞋。 北堂戎渡算不上惊讶地站在原地,面上的神情虽然因为牧倾寒这毫无预兆地行为而有些波澜,却也没有明显想要收回脚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没动,头顶密集的花叶缠出一方无雨的天地,将两人完全遮住,把雨隔在外面,牧倾寒就这么在北堂戎渡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含义的注视当中,动作利落地几下就替对方系好草鞋的带子,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来,直到这个时候,牧倾寒才忽地微微一顿,好象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因此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面前的北堂戎渡,墨色的双目当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色彩,但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原状,仿佛并没有认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就好象他在北堂戎渡身边坐了这么久的时间,心甘情愿地在所爱之人的面前偶尔弯下腰去,只是为了帮这个人系一下鞋带而已。 北堂戎渡看着男子脸上淡淡的神色,也很默契地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人方才的举动并非刻意,应该是出自于习惯,只是下意识去那么做了而已,但北堂戎渡心中,却多少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回想起当初牧倾寒曾经为他穿鞋以及刚才系鞋绳时的动作,忽然之间就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味道,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胸腔当中缓缓流淌,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就想起了当初褒姒在周幽王为其点燃烽火台,只为了求她一笑的疯狂举动中,为什么当真就笑了起来,只怕不仅仅是由于看见了那诸侯惊惶混乱的好笑场景,而是因为在那一刻,或许她真的就爱上了自己身边那个荒唐的周幽王也说不定,也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有真的弄清楚……北堂戎渡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叫作‘蓉蓉’的少女,说不定,也就真的一心一意地爱上了这个人罢,只可惜,他是比一个女人贪心了太多的男人。 不过片刻的工夫,从翠叶冗花的缝隙间漏下的雨滴就已零零星星地落在脸上,发上,带来些许凉意,两人再没耽搁什么,各自用衣袖挡在头顶上方,快步朝着北堂戎渡的寝宫中走去,等到至台阶下时,那雨已经有些渐渐大了起来,北堂 分卷阅读547 戎渡撩了袍角,迈步跨上台阶,虽然并没有着意地放轻了步子,但蒲草编织的轻软鞋底依然在汉白玉地面上走得一丝响动也没有。 廊下自然已经有宫人等在那里,替两人换上干爽的鞋,等进到里面,北堂戎渡见靠窗的青玉架上放着香炉,便走过去用银匙舀了些沉水香,动手点上,牧倾寒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目光只看到北堂戎渡身前有缕缕淡白色的轻烟散出,是一丝丝浮动着的暗香。 此时宫女送上茶来,北堂戎渡转过身,抬眼看了看牧倾寒,没有说话,在一旁坐下喝茶,薄薄的唇角边被某种微妙的氛围染上一层类似于淡淡温柔的色彩,殿外雨点打落大地的声音,沙沙地引人心动,就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已经变得不再那么明显。牧倾寒静静望着一旁的北堂戎渡,于是这人鲜明的轮廓,就在视线中越发地清晰起来,对方就那样坐着,眼中平静,脸上也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那是难以用语言描绘的一张面孔,比起俊美之类的形容,显然更接近于妖异,他还无比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与北堂戎渡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北堂戎渡并不是这个模样,而是用一张清丽的脸容迎和着春光,明媚日色印在那精致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完全能够直接打动人心的笑容……牧倾寒耳边只听得窗外一阵阵雨声,那雕花的长窗半开着,廊下有几株芭蕉,雨打芭蕉的轻快之声,声声入耳,让心也好象跟着轻松起来。 殿中缭绕着淡泊的香气,窗外除了雨声之外,还有不大的风,两人自然不会就这么一直干坐着,北堂戎渡将已空的茶盅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牧倾寒见状,伸手去拿起茶壶,要为他续茶,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拦住,北堂戎渡略略垂下眼帘,然后稍微侧过了脸,看向牧倾寒,眼神当中有着专注,也有着无声的叹息,道:“再不用一两年,你就要三十岁了……倾寒,莫非你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么,你明明知道,本王给不了你任何东西。”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微微地叹了口气,向来平静的表情里,隐约有一分并不刻意的歉疚:“你不能像韩烟那样,与本王……况且以牧家的家世,也不会接受这个,而本王自己,也不会给你什么承诺,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你和本王两个人,都接受不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赔上自己一辈子。” 香料在小炉里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在空气中化开浓淡得宜的味道,牧倾寒的心跳隔着胸腔顿了顿,或许瞬息之间已是念头万转,亦好似神游天外,然后又渐渐地重新平稳起来,他看着北堂戎渡,深吸一口气,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伸出了手,撩起对方的一缕黑发绕在指间,几近虔诚地微微攥紧,只觉得胸口有一种些微的刺痛,道:“……你说得都没有错,我自己当然也很清楚,只不过我想,人活一世,有些时候明明知道一件事不应该去碰,却也仍然还是会去那么做。”牧倾寒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感觉到有什么在心头流动:“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还很年轻,路还很长的男人,如果一生当中没有做过什么肆意妄为,只听凭自己的想法就一去不回头的事,或许总归是一种遗憾,而我,不想有这样的遗憾……” 原来如此……北堂戎渡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过头,向殿外望去,看那下得越来越大的雨,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本王记得你的箫吹得很好,这里有一管还不错的箫,吹一曲罢。”说着,唤人进来,去西偏殿取了一支他自己从前用过的紫玉箫,放在牧倾寒面前,牧倾寒见状,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然后便从锦盒里取出通体光滑如脂的玉箫,执在手中,吹了起来,北堂戎渡也算颇通音律,此时凝神细听,没几下,便听出原来是一首。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不过天色倒也并没见怎么阴沉,也没有闷雷声,只是哗哗地下着雨,牧倾寒玉萧徐吹,那声音幽幽冷冷,直动人心弦,虽然吹的这一首主调平平,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但配着窗外连绵的雨,却也仍然让人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感伤之意,这光景伴随着殿外持续的哗哗雨声,让人很容易有些发呆,北堂戎渡听了一会儿,循着悠长的箫声,就有些走了神,心里渐渐就觉出七分惆怅味道,他想起自己也曾经听过北堂尊越吹过那么一两次箫,虽然没有牧倾寒吹得这么好,但不可否认也还是不错的,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那箫声却总会被吹出一股睥睨犀利的意思,就和北堂尊越的为人一样,容易割伤其他人,可惜现在就算是心甘情愿被曲音割伤,北堂尊越也不会特意为他吹什么曲子了。 吹曲的不是那个人,吹的曲子也不是从前的曲,北堂戎渡想到此处,突然间就觉得好生无趣,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那声音虽然很轻微,但牧倾寒也仍然立时察觉到,略顿了一下之后,那箫声便悠悠停了下来,北堂戎渡一怔,随即笑了笑,问男子道:“……你怎么忽然就不吹了。”外面的雨下得急了起来,牧倾寒坐在北堂戎渡身侧,修长的手指还按在箫孔上,抬头看着北堂戎渡总是明亮而湿润的眼睛,从那蔚蓝色的纯净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轮廓,忽然之间就想握要住对方的手,把他带到怀里,口中却只道:“你心情不好,要休息么。” 北堂戎渡刚要说话,忽然间长窗大开,一股潮湿的风直扑进了殿中,将窗前悬着的精致风铃吹得乱动,叮当作响,声音嘈嘈,北堂戎渡见状愣了一下,也或许是被惊醒,却觉得自己的心里好象被风吹得渐渐清明起来,然后站起身,去关上了被大力吹开的雕花窗子,等到再次回过身来的时候,心情已经差不多完全平静下来,却毕竟还是抚不平心头那深深浅浅的折痕……北堂戎渡抬手随意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见牧倾寒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雪白瘦削的脸上便浮起了一层极淡的笑意,道:“从前是那种女子模样,如今本王却是这个样子,你现在看了,总会觉得不太自在罢。”牧倾寒并不否认地微微点头,一面将那支精美的紫玉萧重新放回锦盒当中,声音中似乎夹杂着某种让人从骨子里也轻颤的微喃,说道:“确实觉得有些说不出地古怪……只是,总不能因为你忽然成了男子,或者孩童与老者,就不再是你这个人。” “……有时候觉得,你在某些事情上真的不聪明,或者说,是难得糊涂罢。”北堂戎渡微扯嘴角,或许是笑了,也或许没有,重新坐了下来,此时他忽然有了想要感受这个人的体温,去寻求一丝安慰的冲动,但理智却又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因此终究没有做什么,只想 分卷阅读548 着与牧倾寒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说说话也好,可忽然间手上一暖,却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紧接着,牧倾寒的面孔靠了过来,轻轻在北堂戎渡的嘴角处吻了一吻,北堂戎渡一顿,微眯了双目,看向对方,牧倾寒却发现这种触感果然与曾经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还是柔软与清新的,前时两人虽然在阴错阳差之下有了肉体关系,但毕竟是药力的缘故,彼此之间对过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可此时这一吻,才让牧倾寒对自己的坚持越发执着起来,但眼下见到北堂戎渡正在看着自己,就又不免多少有些不自然,道:“蓉……渡,方才,是我唐突了。” 北堂戎渡不在意地微微一哂,说道:“这有什么的。”说着,眼皮微垂,一一拨弄着手腕上的光滑念珠,说道:“倒是本王前时对你……本王很清楚,你向来是不喜欢男子的,何况又是……那样。”牧倾寒听了,的眼神依稀沉了沉,却丝毫没有回避什么,只说道:“当初在无遮堡那件事,我只觉得耻辱,但前时之事……我虽然很难接受那等作为,但也并不认为肮脏下作,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你的缘故……确实如此。”北堂戎渡一双赤足踏在青云色软缎拖鞋中,散着雪白的裤腿,闻言指尖微动,似乎想要对牧倾寒说些什么,但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给这个人任何承诺,所以只是缓缓用指尖一点一点地划着衣面,窗外,大雨如幕。 ------------------------------------------------------------------------------- 第二日天朗云清,花香顺风弥漫,平整的青石地面间湿漉漉的,不时有晶莹的水滴从花瓣草叶上滚落,坠在地上不见了,北堂戎渡负手站在窗前,虽然已经是将近正午,却还只是刚刚起来,身上尚自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披散,翠屏从旁边的宫人手里取过衣物,含笑道:“王爷还是快更衣罢,今日起得这样迟,莫非是忘了宫中还有宴席么。”北堂戎渡闻声转过身来,表情漠然,淡淡说道:“……近来宫中广纳美人,今天于丹瑶又和另外几人一起晋位,父亲他,还真是泽封后宫呢。”说着,让人替自己穿妥了衣裳,一时梳洗既罢,便径自进宫。 缓缓步入设宴的飞糅宫时,上午已受了册封,成为正二品贵嫔的于丹瑶正手拈团扇,半遮着容颜,朝着正中的北堂尊越盈然婉笑,依依娇语说话,北堂戎渡近前,沉一沉眼神,也没有细细打量,只礼节性地向北堂尊越施了一礼,北堂尊越转过脸来,看着北堂戎渡颀长削拔的身形静静立在不远处,父子两人彼此相望,一时都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他入座,北堂戎渡面上也没露出什么,神色舒展着,恍若未觉,看不出丝毫异常,只是在嘴角含了一缕似笑非笑之意,径自入席,安之若素地端坐着,因是后宫嫔妃册封,于是席间自然不会有朝臣,皆是后宫有一定品级的女眷并一些命妇,以及部分宗室中人,一时觥筹往来,一派升平景象。 席间北堂戎渡冷眼看着以子女贵的于丹瑶春风得意,面上却恍若事不关己一般,神色如常,稳稳端坐着,前时被设计一事,根本查不出头绪,唯一那个知情的小太监也不可能找得出来,先不说皇宫当中阉宦无数,无法一一查清楚,只说那太监若是事后就被灭了口,又上哪里找去?但北堂戎渡虽然没有证据直指此事就是于丹瑶所为,却总觉得十有八九便是此女,眼下见她笑语嫣然,不觉双眼微眯,眸色沉沉如海,不辨喜怒,右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缓缓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松开,只以清冷如冰的目光状似随意地扫了此女一眼,容色平静无波,心知纵然是自己的性情再冷静,但习武之人所特有的戾气,终究还是不可能完全根除。 酒宴中途,身着盛装的于丹瑶扶着身边侍女的手,起身离席,也不知道是要出去透一透气还是去更衣,北堂戎渡冷眼见了,又等了片刻,便也作出要到外面吹风醒酒的模样,无声而去,一时到了外头,眼见着于丹瑶一手拢着明显隆起的肚子,一手扶着心腹侍女,正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果然是出来透风的,周围花木扶疏,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雀轻啼几声。北堂戎渡见状,心中冷笑,也不出声,倒是于丹瑶身怀有孕,容易疲劳,不能走远,因此过了片刻之后,就要转身欲返回原路,却正对上不远处一双深邃幽冷的眼睛,于丹瑶心中蓦然一惊,不自觉地微微倒退了一步,脱口而出道:“楚王……”说罢,似乎又稳住了心神,既而一手扶紧了身侧的心腹侍女,这才略略欠身,口中柔声说道:“……嫔妾于氏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北堂戎渡见此女笑容绵软诚挚,有如三月的春柳,看起来完全是无害的模样,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只觉得一阵恶心,但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唇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道:“于贵嫔今日倒是大喜,春风得意得紧,只可惜本王近来却是诸事不顺,前时甚至还遭了小人暗算,实在是晦气。”于丹瑶听了,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她身旁的侍女眼中却不自然地闪过一丝什么,几不可觉地微微垂下眼帘,却不知自己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北堂戎渡这种人的眼睛?北堂戎渡见了,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原本的怀疑,那冰冷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嘴角却还含着笑,悠然道:“本王忽然有一句话,想和于贵嫔随便说说。” 于丹瑶心中警觉,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十分隐蔽地藏好了目光当中的戒备之色,软语道:“王爷请讲,嫔妾敬领。”北堂戎渡点点头,一副毫无敌意的模样,语气轻松自如,但薄薄的唇中,吐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语:“这世上有一种下贱货色,就是不能对他们假以颜色,若是不把这种东西下狠手给整治明白了,说不定他们还真的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此话一出,于丹瑶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再也保持不住先前的娇静与温婉,北堂戎渡负手而立,狭长的眼角微微扬起,想起了自己与北堂尊越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是间接拜此人所赐,因此眼中迸出深深的恨意,冷笑着从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这个人,生来就喜欢直接喊打喊杀的,不爱玩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花样……别人怎么样本王不管,但有谁敢动本王,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罢,有一条命本王要一条,如果还不能消气,本王便直接去刨他们祖坟,挨个儿拖出来鞭尸!” 二百六十七. 倦相迎 ------------------------ 分卷阅读549 -------------------------------------------------------- 北堂戎渡负手而立,冷笑着一字一句道:“本王这个人,生来就喜欢直接喊打喊杀的,不爱玩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花样……别人怎么样本王不管,但有谁敢动本王,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罢,有一条命本王要一条,如果还不能消气,本王便直接去刨他们祖坟,挨个拖出来鞭尸!” 此话一出,饶是于丹瑶再有心隐忍,也仍然不由得心口一滞,脸色微微发白,勉强道:“王爷说的什么,嫔妾不太明白……嫔妾如今腹中怀着孩儿,实在听不得这些喊打喊杀的事情。” 于丹瑶说着,一手略显吃力地扶着肚子,正欲继续再讲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忽然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抬眼望着于丹瑶,面上十分轻松的模样,只笑吟吟地说道:“本王先前遭了他人算计,确实是自己大意了,向来只有本王算计别人,谁知自己也会着了道儿……于贵嫔,本王明人不说暗话,也懒得和你遮遮掩掩,想来,这件事应该就是你做的,若说前时还只有七分把握,但刚才本王提起此事的时候,看你旁边这丫头的反应,就有九分了。”于丹瑶颊边微白,扶在那侍女手上的雪白柔荑一顿,既而轻轻摇头,头顶步摇垂下的长长珍珠流苏微晃不止,似有不胜之态,道:“王爷说的话,嫔妾一概不懂……王爷怎能这样冤枉嫔妾。”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渐渐止了嘴角的那一抹似笑非笑之意,嘿然一哂,随即就沉下脸来,口中的话语却好似酷寒天里刚刚凝结而成的冰粒子一样,一颗一颗地干干脆脆从薄唇当中清晰无比地吐了出来,冷冷地说道:“不急,都不急,本王也没一定逼着你承认什么,本王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做初一,本王就做十五,你送本王一尺,则本王还你一丈……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其实在这世上,哪怕是有人不该死,却也照样可以死,如果是该死,那就更要死,从小到大,都是本王算计别人,还轮不到谁来阴本王,即便真阴了,那也必须付出代价!” 北堂戎渡话头一转,带了令人心颤的口吻,道:“不管是谁,只要欠了本王,就必须要还!” 于丹瑶闻言一震,苍白了面颊,雪白的贝齿微微咬住水红色的朱唇,抬头迎住了北堂戎渡冰冷的目光,低声道:“王爷一意如此,早就认定了嫔妾做过什么事,那么嫔妾自然就是百口莫辩的……只是嫔妾一介弱女子,王爷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说着,用手拢住腹部,凄然道:“嫔妾知道,是这孩子碍了王爷的眼睛,可是即便是个皇子,嫔妾母子也是对王爷根本没有多少威胁的,况且无论怎么说,嫔妾这腹中的孩儿也与王爷是一家子骨肉,嫔妾求王爷开恩,容下这孩子罢……”这一番话已经算得上是哀求,配上于丹瑶弱不禁风的模样,楚楚可怜的神情,的确是极能打动人心的,但北堂戎渡见了,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丝毫也不为之所动,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容貌极美的女子,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淡淡道:“你这个样子,让本王想起了当年一个姓安的女人……本王那时就是因为没有早些剔除隐患,才铸成大错。”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双手很自然地拢在袖中,徐徐道:“弱肉强食,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世上任何人都不是无辜的,或许你可以想尝试着让自己去宽恕别人,放过他们,但绝对不要妄想能够以德服人,因为一时的宽容所造就的,很可能就是一个在将来不会放过你自己的敌人。”于丹瑶听到此处,就已经知道此事不可能了结,一双水眸中不由得就显出了一股不平之色,咬紧了红唇,一字一字地说道:“……王爷只凭自己一面的臆断,就要定嫔妾的罪,把罪名套在无辜之人的身上,却不知道王爷的证据在哪里?怎就说是嫔妾所为?嫔妾不服!” “不服?本王不需要你服。”北堂戎渡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无所谓地轻扬了一下眉毛,嗤笑道:“不需要什么证据,只需本王有所怀疑,那就足够了,证据这种东西,不重要。”于丹瑶闻言,终于完全变色,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北堂戎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无法无天,全无顾忌,根本就无视任何规则,这是何等霸道,何等猖狂,比之北堂尊越,也已不遑多让! “好了,本王想说的,就是这些。”北堂戎渡冷冷道,目光之中毫不掩饰那浓浓的厌恶与恨意,嘴角却慢慢挑起了一丝残忍的意味:“现在,本王教你一个乖……什么叫权势?真正所谓的权势,甚至不需要明显去表示出什么,往往只需一个眼色,一个表情,就会有人为你准备好一切,做得妥妥当当,甚至做得比你自己计划中的还要周到,还要贴心,比如本王,根本不必亲自去做什么事情,自然就有人替本王把某些不开眼的人践踏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这就是真正的权势,而不是空有一个封号、一个好听的名头的人,就能够拥有的东西。”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就再透彻不过,说明已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于丹瑶粉面微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复着呼吸,心中却已逐渐爬上一丝彻骨的寒意,是真真正正的恐惧,声音中也几不可觉地多了一分轻颤:“……王爷好大的威风,只是这世上总还有比王爷更有权势的人,总还有皇上坐拥天下,王爷难道真的以为凭借自己,就可以只手遮天么?” “……只手遮天?”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略显讥讽地淡淡笑了,然后眯起狭长的双目,道:“当然,父皇他才是天下之主,本王自己,还不敢说自己就能够做得到只手遮天这种地步,不过……”北堂戎渡说到此处,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再没有更多的表示,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毫无预兆地伸出了袖中的右手,然后将这只手掌摊开,平平地做了个将掌心翻过来的手势,此情此景,其中的意思就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还是轻而易举! 北堂戎渡做完这个动作,微哼一声,意有所指地悠然说道:“宫中规矩森严,此地只有三个人,本王即便不顾忌自家的名声,也总得顾忌着贵嫔的名节,毕竟是父皇的女人……那么,便不多说了。”话毕,也不再看于丹瑶主仆一眼,面上带着几分冷然的冰寒笑意,转身便走。 一时回到席间,仍旧还是酒香歌舞交错,一眼望去,正见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与身旁的宫妃取乐调笑,北堂戎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坐在位子上,自顾自地拿起面前黑漆蝶纹案几上放着的金樽,慢慢喝着酒,他向来的酒量极好,但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在中途 分卷阅读550 便好象不胜酒力一般,半眯着眼睛微微地笑,眼角泛出红晕,几丝碎发从头顶的金冠之中滑下,意态闲闲,就仿佛沉醉在歌舞升平的温柔当中一样,俊美的面容间染着丝丝醉红,更显迷离之意。 等到酒宴结束,人渐渐散去,北堂戎渡却还坐在原处,旁边一个太监见状,小声道:“王爷……”北堂戎渡闻言‘嗯?’了一声,抬起头,然后才道:“……唔,本王也该回去了。”说着,摇摇地慢腾腾站起身来,那太监忙动手将他扶住,北堂戎渡推开太监的手,哂道:“去,本王又没醉,只是一时腿麻了而已……”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待到出了大殿,迎面被风一吹,顿时就呼出一口长长的酒气,想了想,却没有出宫,而是大袖一甩,便往乾英宫走去。 到了乾英宫,北堂尊越却不在,北堂戎渡没有在意,只是坐着等他,但直等了很久,北堂尊越也没有回来,一时北堂戎渡酒意上涌,虽然强打着精神,却到底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正睡得迷糊间,却忽然感觉到外面好象有人说话,北堂戎渡茫然睁开眼,抬头游目四顾,过了片刻,便有人自殿外走入,身穿绣有暗金龙的锦衣,衣服显得有些松松垮垮,饱满的额头被细碎的几绺发丝半遮着,凤目微眯,明显是一脸纵欲后的慵懒之色,北堂戎渡见了,脸上没有什么波动,仿佛很平静的样子,低声道:“……你回来了。”北堂尊越见了他,嘴角一弯,目光悠悠地扫过来,里面依稀添了一丝冷峻,但面上却还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眯着锐利的眼眸,右手随意扯了一下松散的襟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殿中静悄悄的,窗外风过处,便是一阵浓郁的花香,北堂戎渡隐隐觉得胸口堵得慌,连身上柔软的衣料都好象有些冰凉,却只是略微蹙了一下修直的长眉,除了带有一丝从容的倦色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大的反应,说道:“想看看你,说会儿话……不行么。”北堂尊越无所谓地笑了笑,身上有着明显的脂粉香气,很浓郁,也很动人,比酒香更为鲜明,他随手脱下揉皱了的外衣,换上一件宽松的袍子,毫不在意胸膛上斑斑点点的吻痕被北堂戎渡看见,北堂戎渡见状,眼神中褪去残余的倦色,闪过一抹说不上来的味道,静如止水,不波不动,只低首去嗅身旁案几上供着的一瓶鲜花,俊美的容颜与花面交相辉映,美得甚至有些凄厉起来。 北堂尊越轮廓完美的面孔上似笑非笑,一双野兽般锐利的金眸在北堂戎渡的脸上停了停,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忽然间低笑道:“朕累了,你若是不急着走的话……那就给朕按摩一会儿罢。”北堂戎渡听了,油黑的长睫缓缓垂下,道:“……好。”说着,等北堂尊越在椅子上坐了,便走过去,站在男人身后,抬起双手放在那宽阔的肩膀上,开始给对方拿捏。 肩上按摩的手十分有力,无论是力道还是位置,都把握得很好,北堂尊越甚至可以闻得到身后从北堂戎渡身上传来的气息,很熟悉,也很清新,与他自己身上沾染的那些脂粉味道完全不一样,北堂尊越微微合上双目,毫不犹豫地掐灭心中想去转身将那个人抱进怀里的冲动,他知道,北堂戎渡的心事他从来就不能够完全猜得透,这个人有时候很疯狂,有时候也会很青涩,而有的时候,也很狡猾,从来都是多变无端的,有无数张面孔,不过这大概也是北堂戎渡如此吸引他的一方面原因,这个人,从始至终哪怕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寸步不离,可是却也从来不会让自己觉得,可以掌握住这个人的一切,而如今,那种不安,终于变成了事实。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身后的北堂戎渡突然开口说道,修长的手指不徐不疾地捏揉着北堂尊越的肩头,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戾笑意,声音平缓:“‘事在人为’这四个字,也许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相信,不管是什么,只要我拿准了主意去要,就一定可以自己抓到手心里。”北堂尊越听了,忽然笑了起来,微微睁开了眼睛,锐利的凤目却罩着淡淡的无感味道,连眼都不眨,仍然只是笑:“……是吗。”北堂戎渡没应声,眼中过往无痕,只轻声继续说道:“以前我总以为,要想不被别人在某个时候忽然抛弃,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不要让自己交出自我,不过现在想起来,或许,这并不一定就是对的。”北堂戎渡微微叹息着,垂下眼帘:“……其实我在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前,往往都是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这大概是由于我是一个悲观者的缘故,因为只有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有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不让自己在日后去失望。”北堂戎渡说话间,北堂尊越已经重新合上了金色的眼眸,再也看不见他眼中真正的色彩,口中淡淡说道:“……戎渡,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晚了吗。” “晚?我不这么认为。”北堂戎渡的指尖轻轻扣住了北堂尊越结实的肩肉,缓缓地揉着,嘴里说道:“爹知道的罢,像我这样的人,一向最是自私自利的了,可能这世间有的人会觉得,自己在一旁静静看着喜欢的人从别人那里获得幸福,这样也是很好的,自己也满足了,但是我北堂戎渡才不会去管那一套,因为我相信,有些东西,这世上除了我一个人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给你,不是吗?”北堂尊越听着这一番话,没有反驳,声音中也不辨喜怒,只道:“可惜,朕已经跟你说过了,朕不会一直等你的……渡儿,朕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可是你已经用完了。”北堂戎渡目色深沉,毫不在意地道:“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 “爹,除了我,你还能爱上谁?” 二百六十八.我才不管这样卑鄙不卑鄙 “爹,除了我,你还能爱上谁?”北堂戎渡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着,声音柔缓中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味道,他说得很慢,淡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合着,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同时也发出优美的音节,那一双纤长的手指洁白而细腻,充满了美感,也透出隐隐的力量,正轻轻揉捏或者说抚摸着北堂尊越具有无限力量感的宽实肩膀,他说话的时候,略低了头,那张脸精致而细腻,白净得如同质地最温润的细瓷,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丝毫强者应有的气质,挺拔的鼻粱与柔软的薄唇不折不扣地散发出动人心魄的魅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心中忽然之间就萌生出应该只存在于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人身上才会出现的眷恋与热爱,内心深处充满了无限期待与忐忑不安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如同在等待宣判。 殿中暂时性地陷入了沉默, 分卷阅读551 父与子,一坐一站,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北堂尊越仍然保持着平静,那饱满额前垂落的细碎黑发,微微遮挡了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因此看不清楚那闪烁的眼眸,也同样看不清楚那张俊美近妖的面孔上的表情——爱?这也许是这个世上最美妙的字眼了罢,只可惜,爱却不可能永远毫无节制,没有限度地泛滥施予,也不应该这么施予,因为或许这种纵容性的爱意只会被当作习惯的表现,也或许,只有强横地掠夺与命令才会让人真正地认识到,究竟什么才是不可违逆的……北堂尊越突然感觉到喉咙里有些干涩,就好象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吞不下,也吐不出,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真正能够、并且已经伤害过他的,只有他最亲最爱的人,北堂戎渡,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再妥协下去,因为只要再妥协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恐怕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你说的没错。”北堂尊越的薄唇抿成平直的线条,然后慢慢朝上勾起,构成了一丝混合着讥讽与自嘲的弧度,此时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的宫灯将周围照得十分明亮,洒出一片淡淡的金黄,照在北堂尊越神情安静的英俊面孔上,男人黑顺的碎发从额前垂落下来,双目如同湖水一般清澈,修长的双手互相交叉在一起,很随意地闲适叠放在膝头,干净光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闭合着,形成一条冷漠坚硬的线条,过了片刻,才淡淡说道:“的确,朕大概不会再爱上什么人,像从前对你那样地对待其他人,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朕就必须重新接受你……渡儿,一个人一辈子或许总会犯傻一回,那个时候完全可以随便怎么蠢,但之后,就能让自己从此精明起来,不会再犯第二次错……现在朕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罢。”—— 也许曾经以为的那种刻骨铭心、会记得一生一世的感情,在时间的流逝下,终究也会一点一点地销蚀散去,即使留下的伤疤可能存在一生,但也未必就会如起初那样,难受一辈子。 “我不明白。”北堂戎渡猛然抬起了一直微微低垂的头,蓝色的瞳孔骤然急缩,看着面前北堂尊越的背影,纯净得如同一尘不染的泉水一样的眼睛里流淌着某种东西,配合着细腻晶莹的脸容,在很快就转为冷静的目光的衬托下,显露出一丝如同野兽一般的疯狂之色,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整个人从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平静得就像是深凝的池水,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从他所在方位和角度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北堂尊越微露在衣襟外的胸口,这个男人十分强壮,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在衣料下面高高鼓起,显出一片令女人为之疯狂的性感鼓凸,并且向下一直蔓延开来,透过薄薄的布料表面,形成复杂起伏的曲线,可以知道对方隐藏在外袍下面的身体是光着的,甚至看得见露在宽松衣襟外面的雪白肌肤之上,有几点殷红的吻痕……北堂戎渡的眼睛静得像一汪探不到底的积深潭水,目光更是冷得如同亘古不化的冰,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按摩动作,但声音却变得低沉,仿佛带了一种歇斯底里的优雅,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除了我以外,你的心里再也不可能容纳下其他的男人和女人,说我自私也好,发疯也好,无耻也好,反正你只能是我的,就这么简单,不是吗,爹。”—— 这世上有些特别的男人,只会自矜而骄傲地为一个人去等待,比如你,难道你能否认吗? “朕已经说过,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北堂尊越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想让太多的力气再继续浪费在这个问题上,明亮的灯光照在那张宛如凝玉般光洁的面孔上,可以看到金色的双眸正散发出隐忍与犀利的光,修直刚劲的长眉显露出精悍的气势,构成了一幅令人暗暗心颤的完美画卷,但北堂戎渡显然耐心十足,修长的手指白皙得如同最精致的瓷器,轻轻揉着男人紧实的肩肉,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北堂戎渡说着,一双珍珠般润美的眼睛微微闪着异色,纯净得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道:“我会好好对你,我能给你一个男人想要从伴侣身上得到的一切,让你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或许我有时候真的很可恶,也很卑鄙,但是当你设身处地去为我想一想时,也许会发现其实我也很可怜,而这些,只有你才能救我,所以你,不能再原谅我一次么?” 北堂戎渡的话刚说完,北堂尊越就好象忽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嗤嗤笑了起来,但尽管是笑,可那脸上的线条却仍然显得十分刚硬,薄薄的嘴唇也紧绷着,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他笑着,但声音却冷静之极,道:“渡儿,作为父亲,朕再教你一件事——不管是多重的感情,都是一坛子酒,可以在酒窑里藏着,藏多久都没关系,甚至储藏的时间越长,味道就越好,可是如果一旦打开的话,就会被喝完,往往半点都不剩……假如时间能倒退到那天之前,你对朕说这些话,朕肯定会高兴得很,甚至不顾一切地抱你上床,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假如’,而朕,也早就已经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不是随便被人哄一哄就马上忘乎所以的愣头小子……你能给朕的,都是什么东西?是漂亮的身体,还是虚幻的感情?这些,只要朕想要的话,只要朕随便勾一勾手指,这世间就会有很多人也同样能够给朕。” 这番话毫不客气,甚至已经近乎刻薄,北堂戎渡的手一顿,面色已经涨红,并且暗自咬了咬牙,但是马上就重新恢复了正常,低头撩起男人的一缕发丝,凑近鼻端嗅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北堂尊越一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松开了北堂尊越的肩膀,转身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在北堂尊越的面前坐下,他似乎很想去抓住北堂尊越的手,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因此两只白嫩修长的手干脆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神经质微笑,看着对面的北堂尊越,这个男人看起来实在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皮肤很白,也很细腻光滑,类似于温玉一般,在灯光中泛着柔和光泽,看上去简直完美无瑕,英俊得让人心动,黑亮的头发顺着衣服的线条垂落下来,薄软的衣料显出下面一块块连绵的起伏,勾出健美的体形,那结实的肌肉从袍子下面微微地隆起,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扑上去狠咬几口的冲动。 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突然发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大脑的意识深处拼命挣脱出来,咆哮着,叫嚣着,他望着对面的北堂尊越,这个要与自己恢复正常父子关系的男人,忽然就觉得自己的 分卷阅读552 呼吸简直就快变得异常粗重起来,身体也快热得发烫,甚至就连眼睛也快要变成充血般的赤红色,心底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贪婪嗜血味道,北堂尊越那如玉般光滑凝腻的肌肤,流畅到近乎完美的强壮身体线条,还有那双透着冷漠与距离的眼睛,都让北堂戎渡不可遏止地生出无比强烈的占有欲望,但这一切却都被努力压制着,北堂戎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迫切地想要强行得到一个人,想要把对面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按倒在地上,撕光了那身薄薄的衣服,在对方雪白圆实的臀上狠狠发泄,他也从未想过,一个男人,自己的父亲,竟然会令他达到发疯的程度,但北堂戎渡仍然尽量保持着理智,刻意压底了声音,尽可能以最冷静的语气低低笑着,说道:“很多人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给他幸福,自己不能让他不快活,反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会把自己慢慢忘了,会找到比自己更好的人……放屁,统统都是放屁,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让你快乐,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都是事实,对吗,父亲?” 殿中的气氛彻底陷入沉默,北堂尊越的眼睛微微眯起,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两道极长的浓黑剑眉略略弯曲着,金色的双目深处,如同深邃的夜空一般宁静,他仔细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捕捉对方面上的每一个细节与表情变化,发现北堂戎渡那双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眼睛里,正隐隐放射出某种幽暗的色彩,北堂尊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这个人牵肠挂肚,放不下,丢不开,也许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或许是因为他这辈子注定会在特定的某个时间爱上一个人,反正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地发生了……北堂尊越的眼中闪烁出几分异样的光芒,突然间哈哈大笑,平静地坐在那里,用如常的目光看着北堂戎渡,道:“渡儿,你太想当然了,难道在这世上有谁规定了,一旦看上了哪个人,就要拼命地围着他团团转,跪在他面前指天誓地,没有他就活不下去?” 北堂尊越说着,仿佛是笑不可遏的模样,指头不住地叩打着椅子扶手,那凌厉的语气也变得略微有些舒缓,用嘲弄的口吻道:“……其实作为男人,不管面前是天仙美人还是无盐嫫母,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没有什么区别,男人真正需要的,说到底,无非是在下面性器硬起来的情况下,一个足够紧致的入口而已,让你发泄出来罢了,渡儿,朕说的可对?” 北堂戎渡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男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耳边轰鸣,似乎又是痛又是苦,但他很快就又轻声笑起来,随着笑容渐渐淡去,双手也交缠在一起,两眼直视着正前方的北堂尊越,伸出舌尖舔了舔似乎发干的嘴唇,贪婪无比地望着男人的面孔,一面点头,一面用不无赞同的语调道:“说的不错,的确是这样。”北堂戎渡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却又陡然升高,重新继续着方才只说了一半的话,道:“确实,一个人在需要的时候,在想得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会千依百顺,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人看,等到一旦发泄完了,得到满足了,那么再漂亮再迷人的身体也都只是一块肉而已,马上就失去了兴趣和一开始的心情,除了把人推开、穿上裤子离开或者直接睡着以外,再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话,我却还想和你继续抱在一起,亲亲你,给你擦一擦汗,和你一起并头躺着。” 北堂戎渡嘴角一直带着微笑,安静地坐着说完,几乎是伴随着最后一个字同时站了起来,旋即朝前迈了半步,站在离北堂尊越只有咫尺之遥的位置,略抿了抿嘴唇,然后抓住对方一只略带温度、隐隐存有力量感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忽然间就浅淡地笑了起来,笑容动人心魄,俊美的面孔上却同时浮现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偏执之色,道:“我会比所有人都更好,我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需要你,在乎你,你是我最重要人,你只能够属于我,除了我,没有别人,我也绝对不能够忍受失去你,绝对不可能……我承认自己终究无法做到你想象中的那样完美,可是不管怎么样,有缺陷的遗憾也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得多,我需要一个情人,需要一个父亲,而且无论是父亲还是情人,我都要。” 北堂戎渡说着,脸上的柔软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正常的亢奋与痴迷,同时也表现出男人特有的决断,他认真地看了看北堂尊越,然后伸出手,抓住北堂尊越另一只修长温暖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慢慢摩挲着,既而在北堂尊越做出反应之前,忽然展露出一个笑容,直接撞进北堂尊越的身前,让男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一具没法拒绝的温热身体,同时双臂已紧紧抱住了对方,道:“你永远都是我的,这辈子,你想都别想甩开我……” 这声音中抛去了先前所有的迟疑与不安,充满了疯狂与笃定,说得斩钉截铁,甚至让人心中隐隐发寒,北堂戎渡的脸轻轻摩挲着北堂尊越的脖颈,就像是一只温驯之极的动物一样,紧贴在男人温暖坚实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北堂尊越的腰身,把对方抱得很紧,似乎生怕自己被推开,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之色,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除了这个人以外,再没有谁可以带给自己这种宁静和温暖,这种特殊的亲切爱慕感,如同最原始的记忆,深深刻在脑子里,不会被任何事物所磨灭消去,哪怕这是永远的桎梏,也是唯一的……北堂戎渡闭起狭长的双目,漂亮的蔚蓝色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一层晶莹的湿气,在这个世上,他最爱最不可以失去的人,就是这个男人。 脖子上感受到了一种非常舒服的清凉与光滑,伴随着熟悉的气息,北堂尊越的眼中有什么滞住了,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用手轻轻去怜爱地梳理着北堂戎渡额前的垂发,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想要颤抖,心脏那里热得厉害,几乎要把理智也燃烧个干干净净,把血液也烤涸,在这个时候,北堂尊越才忽然发现,下定了决心的北堂戎渡,或许就是这世上最难缠也最疯狂的人,没得商量,也不会回头,可惜这样的性格并不是谁独有的,他自己的身体里,也同样有着这样的血液……北堂尊越感受着怀里那种实实在在的触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住情绪,让自己迅速恢复过来,然后艰难而果决地微微启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声音很平静,里面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只沉声道:“这些事,如果你在以前做,朕会很高 分卷阅读553 兴。” “……现在也不晚,只要人还没死,就会有任何可能。”沉闷的空气被年轻男子清朗的嗓音撕开一道裂口,北堂戎渡仿佛丝毫也不气馁,他缓缓低身,跪在了北堂尊越的面前,却仍然环着对方的腰,偎依在对方的身上,那张宛如莹玉般精心雕琢的面庞上有着浓烈的偏执之色,长长的黑色睫毛微颤,眼中显出点点波光,然后松开双臂,改为用两只手攀扶着北堂尊越的大腿,随即抬起脸,在男人的膝上轻轻摩挲,就好象希望用自己温暖的身体,去融化这个男人此时坚冷如铁的心肠……北堂尊越没有动,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很想把这个紧贴着自己的人狠狠推开,可是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力气这么做,这根本与男性肉体容易被挑起欲望的本能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他还深爱着这个人——他根本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 北堂尊越的喉头几不可觉地动了一下,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孔正在大腿上来回蹭动,一点一点地撩拨起作为男人的一切需要,北堂戎渡的额发遮住了小部分的额头,可那一双释放出清澈目光的眼睛却一瞬也不瞬地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望去,可以看到那眼珠是极美的蓝色,眼光流转纯净,宛如珍贵的蓝宝石,配合着半露的面部线条,简直令人感到迷醉,生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诱人采撷,北堂尊越似乎渐渐嗅到了糜烂的花香,沉甸甸的,不再像先前那样隐晦而含蓄,而是最直接,最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仿佛一伸手就能完全得到,刚才在温柔乡中发泄过的欲望,竟已不受控制地逐渐有了反应。 就在这时,北堂戎渡突然站起身来,红润的嘴唇不顾一切地将北堂尊越的唇死死封住,同时柔滑的舌头也已灵活地探进了里面,用尽全力地去纠缠,去吸吮,北堂尊越只觉得体内有一团火‘轰’地一下被点燃,顺着血液在体内的每一处瞬时间蔓延开来,他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亲近过这具身体了,每一块肌肉都在渴望着什么,叫嚣着什么,需要着什么,而除了这个人,谁也没有办法满足……此时北堂戎渡微微喘息着,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从交缠的唇齿间呢喃道:“我才不管这样卑鄙不卑鄙呢,你是要我的,是不是?你骗不了我,你明明就想要我,即便刚刚和其他人做过,你还是需要我……现在,我也要你,你是我的男人,即便是被活活干晕,我也会拼命满足你……” 二百六十九.欲将此情付东风 北堂戎渡微微喘息着,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从交缠的唇齿间呢喃道:“我才不管这样卑鄙不卑鄙呢,你是要我的,是不是?你骗不了我,你明明就想要我,即便刚刚和其他人做过,你还是需要我……现在,我也要你,你是我的男人,即便是被活活干晕,我也会拼命满足你……”北堂戎渡说着,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白玉般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情欲之色,哪还能再按捺得住,去给北堂尊越反应的机会,因此马上身体一动,就已是分开了两条修长结实的腿,面对面的跨坐在北堂尊越的大腿上,仍然搂着对方的脖子,既而将湿润的薄唇在北堂尊越的嘴唇上极具诱惑性地舔了一下,同时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北堂尊越温暖的右手。 两个人的羁绊,起源于一个寒冷的冬日,这个男人就这样一个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走进了他的生命……北堂戎渡明亮如星的眼睛对上北堂尊越深沉难懂的双目,然后抓着男人的手,将它放到自己柔韧的腰身上,贴着身体的曲线往下慢慢滑去,眼下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多,很容易就能够透过薄薄的衣料摸出肌理的起伏,同时有细小的颤动随之传来,北堂戎渡抓着北堂尊越有些来不及反应的右手,引导着这只温热的手从衣摆下方钻进去,直接抚在自己充满弹性的紧实臀侧,此时此刻,北堂戎渡好似激动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原本的从容与平静,在这个时候,他已是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尊严,第一次主动去勾引一个人,甚至主动抓起男人的手来抚摩自己,宁愿像一个最殷勤的妓女一样放浪,身躯微微扭动,唇齿之间发出似有若无的低吟,只为了拼命想要将对方挑起欲望,从自己身上得到足够的欢愉…… 身为男人,之所以喜欢与人交合,从身体上说,是为了获得发泄的快乐,而从精神上讲,两人之间云雨时的拥抱与亲吻,会产生亲密温暖的感觉,觉得自己被包容了,接受了,当进入对方的身体,就意味着对自己雄性身份的完全确认,产生征服和占有的满足感,而北堂戎渡这样支配欲极强的人,之所以甘愿被当作承受的一方,为的就是挽留住已经从手心里流失的爱情,因此他的声音当中微带颤抖之意,似乎想要北堂尊越一直冷静的表情,变得不可自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等什么……你听着,现在我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五指仍然紧紧抓着北堂尊越的手,引导着那只右掌隔着裤子继续上下游动,两个人眼下身体之间几乎没有间隙,然而心,却不知道是否遥远。 极力压抑的后果,往往却是更加猛烈的爆发,北堂尊越此时不知道是为什么,思路就好象是被暂时掐断了一般,身体如同被谁定住了,几乎无法动弹,心里却有着极大的震动,胸口微微起伏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北堂戎渡这样主动地近似于完全抛去了自尊心,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到底应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其实无论北堂尊越的心肠多么狠硬,无论他的武功多么高强,无论他是否高高在上,他始终都是个被感情俘虏的男人,如此矛盾,如此纠缠不清。 北堂尊越微微动了一下被抓住的右手,但是北堂戎渡却抓得很紧,好象根本不容他挣脱开来,其实即便是这样被人抓住手,但北堂尊越当然不是不可以挣脱出来的,也自然完全可以让事情就此停止,可是在这个时候,自己的手被北堂戎渡死死地抓住,那样用力,就好象恐惧着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一般,那滑腻的掌心温热着,透过皮肤把温度传递过来,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肌肤出了薄薄的汗意,那是紧张与害怕的体现,那样欲言又止的样子,孩子般渴望而无助的挽留,令北堂尊越丧失了力气,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让自己去推开对方。 其实明明已经离开了,却又终究忍不住回头,挣扎在矛盾当中,放不下,放不掉,于是北堂尊越突然就觉得整个人仿佛都热了起来,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忽然就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身体却完全诚实地遵循着本能,心底最深处就如同有什么蛰伏 分卷阅读554 的怪物,急于挣脱而出,隐隐有了燥意,他鬼使神差地跟随着北堂戎渡操纵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揉搓着对方圆实的臀,甚至开始轻轻地掰弄着紧并在一起的臀瓣,五根长长的有力手指包抓住那弹性十足的臀肉,一松一紧地下意识捏搓起来,稳住那极富弹性的部位,缓缓揉挲……此时北堂尊越已经隐隐约约地知道,无论究竟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原因,自己的坚持,也到底还是已经动摇了起来,只因为太贪恋那一丝温暖,所以即便知道不能够,却仍然本能地不愿意去无情地推开这个人。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索性也不再多做些什么了,一条手臂紧紧地勾住北堂尊越的脖子,用力地缠着男人的头,很方便地顺势将脸埋在父亲的胸口处,用自己的身体将北堂尊越紧紧地压在椅背上,慢慢地闭上双目,一动也不动,头颅靠在北堂尊越的胸前,但这个姿势只持续了一瞬,之后北堂戎渡马上就一手搭住北堂尊越的肩头,一手绕过对方的后颈,将这个强壮的男人极力拉向自己,开始用脸颊徐徐磨蹭着男人半露在空气中的胸膛,让两个人身体紧贴着身体,灼热的亲吻便不住的落了上去,一面用修长的手指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去扯开北堂尊越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襟,挑开彼此的衣带,一面用两片火热柔软的嘴唇,在北堂尊越强健的胸膛间贪婪地舔吻,将一个个濡湿的印记留在对方白皙结实的胸脯上,北堂尊越靠住椅背,不由自主地任凭北堂戎渡这么做,没有阻止,而北堂戎渡则低声轻喃着,灵巧的手指摩挲着父亲光滑的肌肤,抚摸着那胸膛,毫不犹豫地从锁骨一直亲吻到乳尖,舌头轻轻在每一寸肌肤上滑过,偶尔在经过上面的吻痕时,则用力吸吮下去,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如果真的没有了你,我到底要怎么办?所以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再次开始…… 两人都是极俊美的男子,彼此密不可分地将身体贴合在一起,毫无保留,北堂尊越被北堂戎渡这种极度情色的举动激得皮肤表面一阵颤栗,忍不住眉心直跳,因此不由得微微喘息了一下,但又及时将声音湮没在咽喉里,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此时他感到自己仿佛有窒息的错觉,全身滚热中掺杂着躁动,并不是不能够推开这个诱惑他的人,而是不愿推开,此刻北堂戎渡的热情点燃了血液中的某种东西,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奇异享受,身体里的情欲已经燃烧起来,脑海中微微有些昏眩,近似意乱情迷,右手情不自禁地握住北堂戎渡紧实的臀肉,往上托了托,让两人贴得更紧,同时也让那处已经有了反应的膨胀欲 望灼热地抵住了北堂戎渡的臀部,火烫的坚硬紧贴着裤子,而另一只手则在对方的大腿根部本能地捻弄着……北堂戎渡低低喘息一声,明明一开始只想单方面地引诱北堂尊越,可眼下情欲却好象沸腾起来,整个人都想要化在这个人的身上,什么东西在此刻都好象不太重要了,只要彼此这般继续桎梏下去,下一刻,他的两只手已紧紧拥着北堂尊越的腰,湿滑的舌头准确无误地卷住男人相对敏感的乳首,舌尖在上面轻轻滑动,然后深深吸吮起来。 彼此都是随性而为的野兽,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拼命去压抑,一个却在等待时机,甚至不择手段地去诱惑,北堂尊越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禁不住微微一颤,仿佛仍然不适应这种行为,但是感官上无法忽略的刺激却已经让人不能够再完全坚持着什么,连空气都滚烫起来,脑海里全都是怀中的这个人,北堂戎渡沿着他的胸膛一路舔上去,渐渐加大力道,留下一串暧昧湿润的红色,然后埋首在父亲的颈窝,用力将唇抵上去亲吻,如同吞噬,也如同狂热的需要,他隔着男人雪白的肌肤,可以看得见下面淡色的脉络,心中突然就涌起张口去咬破的冲动,他恍惚想着,半晌才将头自北堂尊越的锁骨处移开,沿着脖子咬住了对方的耳垂,舌尖细细舔着那耳廓,整个身体都因为情欲而舒展开来,呻吟不可避免地代替了喘息,从微张的红润双唇中逸出,自咽喉的深处挤出含义不明的喟叹,低声呢喃着道:“二郎,二郎,抱我……”—— 性与爱,是对应的两面,如果没有毫无保留的彻底结合,又怎么容易有真正的刻骨铭心? 北堂尊越听了怀里人的低语,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将火热的欲望狠狠顶紧了北堂戎渡浑圆的臀,甚至不需要进入,单单这样抵着,就已经快要失控,有着几乎炸开的感觉,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满满的焦躁与不耐,想要不顾一切地占有,他努力压抑着想要像野兽一样把北堂戎渡按翻在地的冲动,微抿的薄唇中传出混杂了低吟与挣扎的声音,如同徘徊在心底最隐蔽角落的咆哮,刺激得双唇微麻,此时迷离与亢奋交织着更多复杂的情绪,从那狭长的金眸中混乱地闪过,是激热欲求的神色,北堂尊越晃了晃神,在这样缠绵却犀利的诱惑下,理智已经开始模糊,身体却随着露骨的勾挑而越来越热,一只手遵循着雄性的本能,沿着北堂戎渡柔韧的曲线一路往下摸去,另一手则绕过对方的腰部,将人环进怀里,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响声……那嗓音带着迷离之意,北堂戎渡突然间紧紧挽住男人的脖子,凑向北堂尊越的薄唇,给他一个缠绵的吻,从牙齿到舌头,简直带上了要把人吃下去的意思,不遗余力地让北堂尊越的口中布满了自己的味道,一面伸手拔下自己髻间固发的簪子,让瀑布般的黑发散垂开来,披在衣衫半解的白皙身体上,他当然感觉得到臀下那灼烫的硬物,因此索性一只手伸到下面,隔着裤子握住了北堂尊越火热的欲望,既而五指微收,轻轻套弄起来。 但就在这时,就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刻,北堂尊越却仿佛蓦然惊醒一般,心头一滞,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地作出了反应,突然间双臂挥开一振,已然一个用力,将正偎依着自己的北堂戎渡从大腿上径直推了下去,同时自己也猛地站起身来,可怜北堂戎渡正沉浸在彼此缠绵的氛围中,毫无防备之余,竟被他就这么粗暴地推开,摔在了地上,脊背重重磕上冰冷的地面。 这一摔让已经动情的北堂戎渡回过了神来,原本微微泛着桃花色的脸颊,在下一刻迅速地褪去了上面的红晕,似乎是被摔得清醒起来,几缕鬓发交错在脸侧,眼睛却只顾直视着北堂尊越狭长而微微上挑的双目,那金色的眼珠里一片沁凉入骨,极快地消去了先前的迷乱,再也找不到刚刚还燃烧着的痕迹,即便刚才还是情欲纵横的时刻,可此时那双眼睛却已经清明起来,没有残留着什么迷离缠绵的色彩……北堂尊越不知 分卷阅读555 道自己眼下的目光,就如同硬刺一样深深扎在北堂戎渡的心里,北堂戎渡看着他,一颗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觉得自己好象赤裸裸地,就要被北堂尊越的目光直接洞穿身体,将自尊碾个粉碎,什么也不剩下。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忽然间就在唇边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微侧过身体,不想让北堂尊越见到自己此时脸上的神情,只用手整理着衣物,他眯着眼睛,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波动,不愿意让另一个人看到自己眸子里,那已经耻辱似泪一般的流淌。 二百七.相煎 北堂戎渡眯着眼睛,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波动,不愿意让另一个人看到自己眸子里,那已经耻辱似泪一般的流淌,他飞快地胡乱理好了衣服,脸上的表情犹如冰块雕刻,有什么东西慢慢晃入深邃的眼里,隐隐有着就此崩溃下去的预兆,那明灭不定的眼睛注视着北堂尊越,里面是难以言传的味道,似哭又似笑,可转眼间,他就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只对着北堂尊越才有的笑容,紧绷的唇线微微上挑,燃出扭曲的火花,慢慢道:“……真的不行吗?我刚才,我北堂戎渡刚才,就像一个最下三滥的婊子一样,拼命讨你喜欢,但是你,却连上我的兴趣都没有……哈哈……”北堂戎渡笑着,柔滑顺长的黑发随意地散披在身后,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在不可自控地开始颤抖,即便是想要强行挺直了脊背,也可悲地做不到,无力的沉重感铺天盖地而来,冲涌在身体的每一处,甚至连整个胸腔都好象要被爆开。 北堂戎渡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发疯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待感情就像是一个傻子,等到真的发现它很重要的时候,恨不得一口吞进肚子里当作宝贝珍藏起来,患得患失,如果一旦丢了的话,就会承受不了,难过得撕心裂肺……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笑不可遏的样子,霎时间五脏六腑隐隐觉得闷痛,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会那么做,那样粗暴地将北堂戎渡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或许这只是下意识地那么做了而已,但显然,北堂戎渡受到的打击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在这一刻,北堂尊越忽然想要伸出手去抱住北堂戎渡,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不论这个念头如何强烈,也终究敌不过理智,就那么僵硬地站着,很快就让冲动渐渐在灯光下安然覆没,再也兴不起什么波澜。 “很好,很好,看来,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北堂戎渡自嘲地低低笑着,他偏过头,望着淡金色的灯光中的北堂尊越,漂亮的蓝眼里有虹光摇动,他笑了一会儿,然后就整了整衣襟,慢慢在刚才自己搬过来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目光紧紧地粘在北堂尊越的身上,脸上敛去了笑,变得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明亮的灯火之中,北堂戎渡的面容格外被勾勒得清晰了几分,那五官并不过于刚棱坚硬,面部的线条弯曲适度,轮廓协调,肌肤表面光洁如玉,显露出粉腻洁净的淡红之感,那种柔和与滑腻,连豆蔻年华的娇嫩少女都自愧不如,只凭着这副皮相,如果他愿意的话,轻而易举地就会有无数的男男女女甘心倾倒在脚下,可是在刚才,他却被另一个人无情地从高高的云端推下,重重摔进不见底的深渊—— 也许人往往在失去了以后,才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等待的,只是最初的那一个人。 北堂戎渡神情略带疲惫,坐在椅子上,用微微颤抖的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支纸烟,胡乱塞进嘴里噙住,然后用火石点燃,他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北堂尊越,从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他只找到了无关紧要的沉默,北堂戎渡机械性地笑了一声,用两根手指夹住纸烟,将袅袅的白雾吐出,模糊了面容,道:“……为什么你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别说什么用完了的敷衍话,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给……我很喜欢你,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在意谁,可是你却做到了,你让我为了你,心甘情愿做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会做的事,就像一个最下贱不堪的婊子,用尽全力去勾引男人,但你却不但不为所动,甚至还认为我无耻恶心,是罢?”北堂戎渡似笑非笑,自暴自弃似的从嘴里徐徐吐出毫无波动的每一个字。 “……闭嘴,你是朕的儿子,是北堂家的男人,朕不允许你这么轻贱自己!”北堂尊越听见自己冷冷地开口,简单而明了,隐隐有着愤怒,此时他双目当中的色泽如同烈酒,可其中的温度却又是冷的,许多往日里两人之间的愉快画面呼啸着涌了出来,但仍然不得不硬下心肠,只因为不想再次受到伤害……北堂尊越压下心中的翻涌与矛盾,也同样坐了下去,父子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四目相对。一时间北堂尊越静默着,心里却在强行让自己表现得看起来更冷漠一些,沉声道:“朕一向做事,都不喜欢拖拖拉拉的,戎渡,别让朕看不起你。” “……这就是你的回答,父亲?”北堂戎渡瞬时间仿佛被什么凌厉的东西刺出个窟窿,他突然间大笑起来,神经质地哆嗦着手,从嘴里拿下叼着的纸烟,嘿嘿笑着道:“是了,我早就应该明白,说什么该死的山盟海誓,矢志不渝,统统全都是狗屁,全都是假的,亏我一向还自诩聪明人,居然真的会相信这种虚幻的东西……我真的是个白痴,真的一点儿也不冤。” 北堂戎渡神经质地说着,几乎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心脏都好象快要不堪重负,停止跳动,脸颊两侧很快就涨起了不正常的潮红,他似乎想要在椅子扶手上磕一磕烟灰,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有些不听使唤,那支被夹在两根手指之间的纸烟差一点就要从手里滑脱,掉在地上……北堂戎渡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坚韧的一个人,无论什么也不能将自己打倒,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原来自己根本就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能够承受任何打击,而更可悲的是,面前的男人比他更为强大,除了苦苦哀求以外,他根本没有办法去采取强硬的手段,来挽回任何东西。 北堂戎渡忽然垂下脑袋,沉默地把脸埋在双手当中,肩膀微动,北堂尊越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哭,但片刻之后,北堂戎渡就重新抬起了头,不知道是否是产生了错觉的关系,那俊美英逸的脸庞因为过于白净,在灯光下甚至显露出了一种淡淡的狰狞之感,几乎目眦欲裂,北堂戎渡突然间狠狠碾灭了手里的纸烟,整个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什么可怕的行为,然后一把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分卷阅读556 五指用力攥着那木质上等的光滑扶手,声音当中透出极力压抑的歇斯底里之气,近乎咆哮起来,可那其中却又隐隐地藏着乞求的味道,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两眼死死盯着北堂尊越的脸庞,眼中射出炽热而希冀的光芒,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说道:“……所以说起来,你是绝对不肯原谅我了?完全不肯,是吗?……连一次,都不可以?” 北堂尊越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但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面孔上,泛起一抹漠然而威严的神色,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让北堂戎渡听得清清楚楚:“渡儿,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明白,并不是朕不肯原谅你,而是你实在让人不能放心,朕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不相信你……说起来,朕又能相信你什么呢?你也许不能接受,但朕绝对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再遇见这种问题,再有下一次。”这番话一出,北堂戎渡原本面上的疯狂之色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僵滞住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椅子扶手,胸口微微起伏着,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北堂尊越,眼里的汹涌逐渐开始变得平稳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莫名的哀色与无望,慢慢蔓延开来,扩大在整个脸庞上……殿中死一般地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抬起一只手按着自己的额头,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开遮在额前的细碎发丝,目光胶牢在对面北堂尊越英俊的面孔上,很慢很慢地低声道:“求你了……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这一回,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发誓,你的担忧,永远不会成为现实,好不好?” “……朕不能相信,不想再去试一次。”北堂尊越注视着北堂戎渡年轻的面容,缓缓说道:“渡儿,你自己刚才都说过,什么誓言都是假的,所以,朕不相信你的保证……也许你的承诺在现在确实是真心的,朕也相信这一点,但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这种情况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你已经把朕的耐心和容忍都消耗尽了,朕,不想再赌。”北堂尊越说着,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平静:“戎渡,你应该知道,北堂家的男人,全都是自私的,你不例外,朕也一样不例外。” 北堂戎渡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听着,等到北堂尊越最后一个字吐出口,忽然就惨然一笑,然后低头抱着脑袋‘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想要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可是却根本无法做到,那声音当中有着无助,也有着颓然与不甘,修长雪白的手指用力插在在浓密的黑发里,指甲几乎陷进了头皮,过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你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我……爹,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也许是因为从前你一直在我面前展露的都是又温和又慈祥的一面,所以我才渐渐忘了你其实就应该是这样硬心肠的人才对,这才是真正的北堂尊越,是我父亲……” 北堂尊越沉声道:“……不错。”他面色冷静地端坐在椅子上,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敞开的衣襟,其实此时北堂尊越虽然表面上仿佛是一副极为平静的模样,但他的喉咙里却觉得十分干涩,每说一个字,都要用上很大的力气,这才知道原来在折磨心爱的人的同时,也是在折磨着自己,决不会比对方更加轻松,但北堂尊越骨子里根植的骄傲让他绝对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因此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暗涌,用隐含着复杂之意的目光注视着北堂戎渡那张清朗绝伦的脸,手指轻叩镶有青玉的椅子扶手,缓缓说道:“……其实这说起来也没什么,渡儿,朕还是你父亲,即便以后做不了情人,但父子之间的血缘亲情却是改变不了的,朕照样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很好,你永远也不必担心失去朕这个父亲,不是么?” “……去你的父子,去你的照样会像以前那样,去你的!”北堂戎渡突然间失控,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同时掌心里的扶手‘啪’地一下被五指抓得粉碎,但这场失控也就到此为止,北堂戎渡咆哮过后,很快就好象泄了气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声笑着,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道:“父子……哈哈……爹,你告诉我,这还可能吗,你见过谁家的爹和儿子会在床上一起做那种事,哪个正常当爹的人,会在床上去把自己的儿子干得死去活来?说什么‘即便以后做不了情人,但父子之间的血缘亲情却是改变不了的,朕照样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很好’,你摸摸良心说,你自己相信吗?你能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北堂尊越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但很快,他就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漠然地用手敲了敲扶手,点头说道:“这些,朕都承认……不过渡儿,朕确实抱过你没错,但是,朕也同样让你碰过了朕,你并没有吃亏……总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肉体关系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所以这只能算是小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当然,朕知道,一开始也难免会心里不好受。” “胡说八道!放屁!狡辩!扯淡!……”北堂戎渡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大吼出声:“你骗我,我不相信你能做到……”他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失魂落魄地喃喃着,突然间又重新情绪激动起来,既而一步上前,双手牢牢抓住北堂尊越宽厚的肩膀,面上微微扭曲,一字一顿地道:“怎么,各自都上过对方,所以就两不相欠是吗?……很好,你说得真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事情确实只能算是小事。”北堂戎渡慢慢将十指收紧,抓紧了北堂尊越的肩头,看着这个神情依旧冷静无波,丝毫也没有抗拒的男人,语气冰冷地恶狠狠道:“既然这种事算不了什么,那我就和其他人也试试,我长了这么大,除了被你上过两次之外,只会干别人,那么,以后我也经常尝尝被人上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反正这只能算是小事!” “……你敢!”北堂尊越顿时大怒,语气凌厉如刀,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刚才那些狠话未必就是一时失去理智才撂下的,这个人血液当中的疯狂因子一旦被激发出来,那样偏执的性格,很有可能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到,因此北堂尊越陡然站起身来,右手一把扣住北堂戎渡的下巴,用力逼着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北堂尊越盯着儿子隐隐泛着血丝的眼睛,狠戾道:“你要敢这么做,朕就打断你的腿!……你是朕的儿子,若是被人玩弄,你还要不要脸?” “有什么不行的!”北堂戎渡的脸色一片血红,毫不示弱地与北堂尊越对视着,眼中闪着阴鸷之色,冷笑道:“……我怎么就不可以了?难道就因为我是你儿子,是大庆的亲王?可惜我就是乐意,我不在乎!反正又不是没被你上过!” 分卷阅读557 话音方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已毫不留情地,重重抽在了北堂戎渡的脸上! 二百七十一.人性的真实 响声过后,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愣住了,这一下响亮的巴掌扇得毫不留情,直将北堂戎渡雪白的脸颊上抽出一个清晰的通红掌印,只见那光滑无瑕的肌肤表面,立刻就出现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色,火辣辣地疼,北堂戎渡好象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吃这么一耳光,不过这一巴掌似乎也将他打醒了,从刚才那种近乎于癫狂的状态当中脱离了出来,他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狠狠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极力压下了方才心中那种噬血的欲望,而另一厢北堂尊越仿佛也有些怔住,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的右手上,从小到大,除了当年在北堂迦的灵堂上给过发疯的北堂戎渡一个耳光,让他冷静下来之外,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打过北堂戎渡。 周围安静得可怕,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两人之间是窒息一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忽然笑了一下,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抬起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道:“……上一次你这么打我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我差不多已经忘了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反正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打过我。”北堂戎渡说着,仿佛并不在意地松开了捂住脸颊的那只手,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嘴角微微勾起,神情冷厉,却又似笑非笑地慢慢说道:“还行,不是很疼,比当年的力道要轻了点儿。”说完,突然间毫无预兆地猛然一把攥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襟,攥得死紧,连指关节都已经微微泛白,甚至将上面点缀着的细小珍珠都硬生生地攥得碎了,极力压低了声音咆哮着,蓝色的清澈瞳孔中微微带着嗜血的色泽,贴近了北堂尊越的面孔,用一种杀人般的目光看着男人,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多次共赴巫山的人,厉声笑道:“打我?很好,你可以随便打,根本无所谓,我北堂戎渡发誓,只要你还没把我打死,就一辈子也别想着摆脱我!……这一生,下一世,我都缠着你,除非你死,除非我死!” 北堂戎渡对于北堂尊越的感情,无疑是极为复杂的,他是北堂尊越的亲生骨肉,同时也是对方的情人,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北堂戎渡又是如此地依恋着这个男人,这与他自己一向强势傲慢的外在表现有天壤之别,‘北堂尊越’这四个字几乎是作为一种盲目的信仰,一直存在于北堂戎渡的世界,刻在他的骨头里,流淌在他的血液中,他是不幸又幸运的,被这个男人养育成人,他养成如今这样的性格,冷酷,极端,残忍,疯狂,这一切都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北堂戎渡或许可以对什么都不在乎,但这其中必定除了北堂尊越这个人,他对北堂尊越的霸占也许近乎于野兽一样,混杂着最深沉绝望的愤怒,同时也有着最炽热的爱恨燃烧。 北堂戎渡在咆哮之际,眼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似冰凉透骨的杀气,北堂尊越眼见他那微微扭曲的面孔,心中居然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一动,生出了几分寒意,当下用力扣住北堂戎渡攥住自己衣襟的手,怒声呵斥道:“你疯了?!”北堂戎渡死死盯着男人,口中不住地喘息了很久,随之渐渐升起的还有极力压抑的怒火,俊美的面孔扭曲一片,突然就大笑起来,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现在还很正常不成!”一面咆哮,一面恶狠狠地咬牙道:“我愿意做什么都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有本事,就把我的腿给打断!把我拴在身边整天盯着我!”北堂尊越勃然大怒,喝道:“混帐!”一掌朝旁边挥了出去,将一张桌子击得粉碎,由于极度愤怒的原因,北堂尊越已经不知不觉间开始微微喘着粗气,他狠狠用左手扣住了北堂戎渡的下巴,然后张开右手五指,毫不留情地用力朝着那张即便扭曲,也依旧俊美无伦的脸蛋上扇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白嫩的脸颊上顿时又多了一个掌印,但是紧接着,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扇了过来,落在另一侧的脸蛋上,然后,还是狠狠的一个耳光,反复接连三下,直打得北堂戎渡的两边颊侧通红,清晰地显出了掌痕,可是北堂戎渡却根本没有任何反抗或者想要避开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志不清楚了,只那么死死站在原地,任凭被父亲扇着耳光。 北堂尊越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掌一下接着一下地抽在儿子光滑的脸蛋上,他看着北堂戎渡略显失神的眼睛,在那一瞬,呼吸有些急促,心中突然就升起一种残忍的冲动、难言的滋味,就好象一直以来用一份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去深爱着,伤害着对方一般,就好象是本性当中潜藏起来的一切邪恶都被激发了出来一般,就好象吞噬鲜血那样产生的强烈快慰一般,想要去狠狠爱这个人,也想要杀了这个人,心尖微微颤抖如同在刀尖上舞蹈,那种黑色熔岩般灼热的扭曲感情,那种阴暗以极的奇异快感与痛苦交织的味道,原来就是属于人性的真实。 橘红色的明亮灯光淡淡洒出一殿温暖的颜色,照亮了北堂戎渡的面孔,那原本雪白的脸蛋上通红一片,双唇红得近乎妖异,嘴角微微渗出了一丝血迹,北堂尊越眼见如此,心中突然就有了一种类似于罪恶的痛苦感,身体也几不可觉地僵硬起来,仿佛才愕然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真实的情绪,而是依旧戴着一副愤恨的面具,就好象还想再狠扇几个巴掌,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一般,拎着北堂戎渡的衣领,强迫对方直视着自己,冷峻的面孔上如罩寒霜,长眉倒竖,怒目如剑,然后森然叱道:“混帐东西,别以为朕就真的治不了你了……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敢那么做的话,自甘堕落,朕虽然不会真的伤你,但是,朕却会把你在乎的人一个个地全都杀了,比如沈韩烟,牧倾寒,牧倾萍,润攸,甚至是佳期……只要你敢糟践自己一下,朕就敢杀了他们!你知道朕做的出来,朕说到做到!” 北堂戎渡终于反应了过来,大脑中不正常的因子逐渐变得冷却,满身只剩下寒彻骨髓的感觉,那先前的疯狂之意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然间睁大了双目,似乎是难以置信,又似乎真的恐惧起来,只那么望着北堂尊越扭曲着的俊美面孔,突然就含义不明地笑了起来,他想,是不是哪怕我再怎么作践自己,再怎么苦苦哀求,也还换不回曾经的感情?……两个强大却也同样弱小的灵魂,怀着对彼此最深切的爱意,狠狠碰撞,咬牙切齿,谁也不肯屈服。 北堂戎渡全身冷得几乎发抖,可是却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找不到曾经可以为自己驱去一切寒冷的避风港,他盯着 分卷阅读558 北堂尊越,最终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低低挤出声音来,低声说道:“好,你够狠……父亲,我果然还是玩不过你,哈……”等到最后一个音节含混地从嘴里逸出来的时候,北堂戎渡突然暴怒起来,猛地咆哮出声,用尽全身力气去嘶喊,道:“……混蛋,你混蛋!”与此同时,怒吼着一下便将紧攥起来的右拳挥了过去,重重击在了北堂尊越的左下颌上,其实这一击北堂尊越本来完全可以避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动,就这么结结实实地吃了北堂戎渡一拳,随即线条优雅的嘴唇边上便逐渐显现出一条血线,鲜血开始从嘴角蜿蜒着缓缓流了下来,汇聚在下巴上,然后慢慢滴落,北堂戎渡见状,似乎像是在绝望中爆发,将内心的复杂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隐隐流露出一副我欲成魔的献祭与疯狂,嘿嘿冷笑起来,但很快,这笑声从喉咙里逼出来,却渐渐变成了类似于哽咽的低嘶,一滴晶莹的泪水终于顺着闪烁出癫狂神情的眼睛里掉出,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北堂尊越抬起手,没有任何的叱责和咒骂,只缓缓用手指拭去嘴角触目惊心的血迹,他很想动手去教训北堂戎渡,想要伤害他,用什么可怕的方法让北堂戎渡明白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不可侵犯,可是,他却根本下不了手,那金色的眼睛如同两口不见底的漩涡,眼神奇异难懂,他看着北堂戎渡,定定地看着这个人,看着对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扭曲微笑,然后仿佛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慢慢地颓然蹲下了身体,用雪白的两只手掌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北堂尊越完美的五官在灯光下越发地深邃,此时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北堂戎渡,似乎有瞬间的茫然,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凭心而论,他实在是深爱着北堂戎渡,然而,他也同样有着强烈的骄傲,并且这骄傲终究让他心硬如铁,充斥于脑海中的怜惜被理智所驱逐,冷硬的神情重新出现在面孔上,眼中却只看得见一层淡淡的色彩,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过了和父母撒泼要糖的年纪,所以朕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纵容你……”北堂尊越说着,有些焦躁地微微握起了拳,但在看到北堂戎渡沉默不语的样子时,又不自觉地放软了口气,原本冷酷的面孔上硬生生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软化痕迹,慢慢说道:“等会儿叫一个太医过来,给你脸上抹点儿药……你现在这个模样,若是让外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 “……叫什么太医,我现在,难道还怕丢什么面子不成!”北堂戎渡突然站起身来,森然冷斥,然后猛地用力一推北堂尊越的胸膛,大声吼道:“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和你说一句话……完全不想!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杀了你……”北堂戎渡说着,一甩袖子,满不在乎地大笑了几声,既而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起在刚才的疯狂行为当中,被弄得微微乱起来的头发和衣物,等他整理过后,忽然就在原地痴痴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似乎是恢复了正常,然后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是很平静很寻常的神情,认真地看着北堂尊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我自作多情了,父亲,我向你认真道歉,我在刚才的时候,情绪确实有些失控了……爹你曾经说过,北堂家的男人,不能没有尊严,那么,我现在就走。” 北堂戎渡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似乎是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可是就在这样转身的一刹那,北堂戎渡的肩膀却明显地微微一颤,与此同时,他突然毫无预兆地猛然回过身来,双膝一屈便笔直地跪倒在地,伸手紧紧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腿,将脸埋在上面,近乎语无伦次地喃喃恳求道:“……不,不对,其实我,也可以不要尊严的……求求你,爹,再接受我一次,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的,二郎……”北堂尊越的腿被紧紧抱住,一颗心跳得似是要撞出胸腔来,他低下头,去看北堂戎渡,眼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本能的怜惜与动摇,整个人顿了顿,然后就好象要伸出手去,去抚摩北堂戎渡的头顶,但还没有等到动手,眼前却忽然闪现出前时在吟花阁窗外看到的那一幕……北堂尊越眼中的柔软重新被冷酷所代替,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自嘲般的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右手往下一切,便以掌刀砍在了北堂戎渡的后颈上,随即北堂戎渡紧抱着北堂尊越大腿的手就松了开来,然后一声也不吭地软软倒在了地上。 殿中一片死寂,北堂尊越弯下腰,将昏过去的北堂戎渡从地上抱了起来,他看了看怀里的儿子,然后就将北堂戎渡抱到远处的大床上,起身取了药来,坐在床前细细将透明的药膏抹在北堂戎渡被打得通红的脸颊两侧,等做完这一切,北堂尊越这才站了起来,唤进两个内侍,吩咐道:“……安排几个人,将楚王送回青宫。”两人忙应了,上前将北堂戎渡小心抬了出去。 二百七十二. 情爱的利剑 -------------------------------------------------------------------------------- 两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将北堂戎渡从殿中抬了出去,很快,昏迷中的北堂戎渡便被送出皇宫。 不多时,一乘由四个青衣宦官抬的软轿便静静来到了北堂戎渡的寝宫前,然后停下,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宦官掀开轿帘,弯腰探身进去,从轿内将北堂戎渡抱了出来,既而抱着人径直进到里面,周围的宫女内侍见了,只当是北堂戎渡今日进宫赴宴喝得醉了,一时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忙忙地收拾床铺,好让北堂戎渡睡下,倒是翠屏弯腰替躺在床上的北堂戎渡脱去外衣时,却发现北堂戎渡脸上微微红肿,等再离得略近些时,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气,借着灯光一看,那脸颊上的掌印还隐约可见,翠屏见此情景,心中一颤,知道北堂戎渡这是被人给掌掴了,而天下间能够并且敢于对北堂戎渡动手的人,除了北堂尊越以外,还能有谁?想到这里,自然不能声张,遂不言声地替北堂戎渡脱了衣服,又盖好薄被,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则取了绣件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做针线打发时间,以备随时可以照顾北堂戎渡。 殿中的宫灯将四周照得通亮,拖出长长的人影,翠屏正聚精会神地做着针黹之际,忽然听到床上有什么细微的声音,因此便暂时停了针,探身去看,只见北堂戎渡眉头微锁,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半抓着床单,薄薄的嘴唇似乎正在翕动着,从里面依稀发出模糊的呓语,翠屏忙凑过去细听他在说什么,却根本听不 分卷阅读559 清楚,翠屏见状,伸手轻轻抚平北堂戎渡凝起的双眉,再一看那略现红肿的双颊,不由得心痛难耐,她是眼见着北堂戎渡出生一直到现在,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北堂戎渡挨打,因此一面心疼,一面暗暗埋怨北堂尊越怎么能下这样的手。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北堂戎渡悠悠醒了过来,睁眼就见到周围熟悉的摆设,是自己的寝宫,脸颊上一片清凉之感,翠屏见他醒转,忙起身放下针线,道:“……王爷醒了。”北堂戎渡没出声,只觉得脸上有些麻,也有些凉,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头顶上方,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却变得有些暗淡,修直黑长的双眉也纠缠出一抹淡淡的古怪味道,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除了双颊发红之外,脸色却是病态的苍白,而嘴唇却有着一种与之并不匹配的异样鲜红,过于僵硬并且没有表情的面孔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人。 翠屏见了北堂戎渡的这个样子,心中难免惊疑不定,便关心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北堂戎渡的额头,口中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坦么。”北堂戎渡忽然间目光一动,眼中重新有了活气,既而轻轻推开了翠屏的手,面上神色冷凝如铁,断然道:“……本王没什么事。”说着,见翠屏面露担心地看着自己的面孔,便抬起手摸了一下,目光中不知是嘲弄还是怨怼,冷冷地道:“本王今日触怒父亲,被教训了几下而已……”北堂戎渡说完,猛地坐起身来,顿了顿,然后便对翠屏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翠屏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担忧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但又不能多说什么,便欠了欠身,自己出去,北堂戎渡等她一离开,就朝外唤道:“来人!”话刚出口,即刻间便有贴身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北堂戎渡坐在床上,一双眼眸在灯光中隐隐泛出嗜血的颜色,低声吩咐道:“……把吴姬给本王带来。”这吴姬乃是北堂戎渡曾经颇为宠爱的一名姬妾,容貌极美,且又善解人意,那太监听到北堂戎渡的语气中明显有些异样,似乎极为恶劣暴躁,便本能地偷眼觑了一下,见北堂戎渡面色一片狠厉,让人隐隐生畏,便不露声色地答应了一声,躬身退出殿去。 殿内静悄悄的,四周点着几盏造型繁丽,同时也释放出明亮光线的宫灯,没用太久,一名身着樱桃色罗衣的女子便出现在门口,容貌十分绮丽,双袖及地,云鬓高挽,待进到殿中,便盈盈拜下,声如娇莺,呖呖道:“婢妾见过王爷……”等了片刻,却没听见北堂戎渡出声,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便微微抬了眼,朝前方看去,就见北堂戎渡坐在床沿间,静静坐着,发冠已经被取下,一头黑发旖旎披散,光可鉴人,衣裾下面露出两只穿着白袜的脚,踏在光洁的地面上,纤尘不染,灯光在他身上耀出一片不太强烈的微泽,一缕黑发从额前垂下,长长的眉毛与高挺的鼻梁配合在一起,衬托出轮廓优美的整张面孔,足以让任何女人都为之倾倒,只是当细看的时候,就觉得那面颊上似乎有些异样,女子正微微疑惑之际,却忽然发现北堂戎渡的眼睛里反射出一抹冰冷锐利之色,那目光令人简直忍不住想要退缩,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便在这时,却见北堂戎渡伸出手招了一下,示意她过去,语气冷冷道:“……来。” 灯光中,北堂戎渡平静地坐在那里,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前方,似乎没有焦距,女子闻言,自然不敢怠慢,忙走了过去,温顺地趴在北堂戎渡的膝盖旁边,衣领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就像一只驯服的猫一样,一面轻轻用高耸的胸脯蹭抵着男子的腿,一面伸出纤长的手指,挑逗般地在北堂戎渡的大腿上来回摩挲,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媚红,北堂戎渡低头看着这个美丽而妖娆的女子,眼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目光当中的歇斯底里与冷酷慢慢被掩盖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正常情况下产生的亢奋与扭曲之色,长睫下染着淡淡的阴影,嘴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作了类似于血液般的鲜红,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正常,可是却也无能为力,曾经前世的自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但也许是北堂家的血液中原本就有某种诡异因子的缘故,也可能是他自幼所练的千录诀所带来的潜移默化,也或者是长年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甚至是近亲结合所造成的恶果,总之,自己有时候,真的就像是一个精神癫狂的疯子一样…… 北堂戎渡突然间大笑起来,他几下便动手粗暴地扯去了自己的衣裳,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笑着,上身雪白的肌肤闪耀着淡淡的玉光,将肌肉线条极好地勾勒出来,那匀称的身材在光线的衬托下,越发显出男性特有的力量之美,从眉骨上落下的阴影将嗜血的眼神掩饰得滴水不露,然后伸手一把扣住了女子的后颈,按着对方纤细的脖子,用力将她的脸摁到自己的双腿之间,女子柔顺以极地任凭北堂戎渡摆布,驯服之至地伏在男子的双腿中,紧接着便伸出了柔软的粉红舌头,轻轻舔舐着男性最敏感的部位,围着那柱身徐徐绕舔了一圈,随即便更深地低下头去,只见那秀美的头颅微微上下滑动着,很快,便有暧昧湿润的水声在殿中响起。 此时就快到了深夜,殿中燃着的香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烧尽了,北堂戎渡闭着眼睛,右手抓着女子的长发,但意识里却浮现一个人那纯黑而无情的剪影,只觉得自己此刻在女子来回的吮弄当中,分身已渐渐开始硬挺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迫切地想要毁灭什么,强烈的恨意在脑海深处拼命嘶吼着,挣扎着,温暖的灯光洒落在脸上,却丝毫不能使心底某些昏暗的角落光明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释放出血一样的炽热光泽,低吼道:“……够了!”说着一把托起女子的脸,只见那娇美的面容间一片妖娆之色,目光漾如水波,女子媚眼如丝,轻轻喘息着,伸手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腿,将高高挺起的胸脯顶住对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似撒娇又似诱惑,檀口微张,柔声道:“王爷……” 暧昧的光线当中,北堂戎渡看似慵懒无害的美丽外表正束缚着躯壳里面一头狂躁的野兽,赤裸的年轻身体强劲而修长,勾勒出细腻的轮廓线条,充满了力量感,结实平坦的小腹以下密生着黑色的毛发,微微卷曲着,中间的男望已经抬头,乍看上去甚至隐隐有几分狰狞,北堂戎渡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媚意横生的女子,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深邃如旧,依稀有着某种将人吸进去的攫取之意,右手松开了对方那浓密的长发,十只修长的手指慢 分卷阅读560 慢伸向女子,突然间用双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朝着左右猛地一分一扯,顿时就将那上衣剥了开来,露出里面白腻如羊脂的身体,肌肤晶莹如雪,水红色的鸳鸯肚兜包裹住高耸丰满的胸脯,当即就坦呈在北堂戎渡的眼前,紧接着,那腰间束着的长裙几下就被撕成了碎片,只剩下里面丝质的白色内裙,在灯火之下,若隐若现,几近透明,裙内修长丰润的隐隐可见,更显诱惑,纤瘦的腰肢不盈一握,小腹与腰身共同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 北堂戎渡眉弓高耸,下方掩着的狭长双目散发出幽深的光,女子身体轻颤,如同一株柔软的藤一般,靠上去缠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上,轻吟道:“王爷……”北堂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特别的神情,整个人也平静得没有任何一丝波动,但却猛地伸手握住了女子雪白浑圆的臀部,用力抓揉着那上面肥嫩的臀肉,突然就将对方整个儿抱了起来,让女子面对面地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腰部一个冲顶,便在一声含痛的惊呼当中,深深刺进了女子温暖的体内。 殿中响起了起伏不定的诱人呻吟,声音忽紧忽缓,渐渐的,北堂戎渡脸上的平静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变成了扭曲的狰狞,心底深处埋藏着的一切愤怒、恼恨、绝望、软弱、冲动、憎厌等负面情绪,在此时此刻,统统都化作了狂暴的欲望,在娇柔软腻的女体上狠狠发泄着,那一双微眯的眼睛里浮现出残忍的神色,在近乎颠狂的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刺激之下,蓝色的瞳孔骤然急缩,同时右手蓦地握住了女子纤细修长的脖子,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五指。 一开始,被裹挟在狂风暴雨一般挞伐当中的女子,并没有在意北堂戎渡的古怪举动,只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太舒服,但渐渐的,那雪白脖子上的五根手指越收越紧,让人感觉到了窒息,女子被扼得涨红了粉面,身体开始不住地扭动,却连咳也咳不出来,更不用说想要出声,额角已浮现出了微微凸起的青筋,但北堂戎渡却是依旧重重在对方的体内冲刺着,胃部泛起一股痉挛抽搐的反胃感,可是那种心神扭曲爆炸的快慰感觉,却又隐隐悸动不已,以及让灵魂都颤抖堕落到深渊的精神上的空虚冲动,心底最邪恶的发自于本能的兴奋,让他无法抑制地扣紧了掌中的脖颈,残酷血腥的行为当中混合着诡异的疯狂感,狰狞而暴虐,在明亮的深殿中上演出了一幕歇斯底里的冷酷戏码……女子美丽的面容已经开始扭曲,她似乎不相信北堂戎渡要杀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双手竭尽全力地去掰北堂戎渡的五指,但对方的肌肉却无比坚硬,力气大得根本不可反抗,那雪白的身体无力地挣扎着,而幅度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终于,随着‘咯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女子缓缓垂下手来,再也不动了。 与此同时,北堂戎渡的眼前掠过了一片白光,仿佛有什么刺激着眼球,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当最终那错乱的高潮和癫狂过去,留下的,便只是整个人仿佛被缓缓上涨的黑暗潮汐所吞噬淹没的死寂,北堂戎渡的精神有些恍惚,也有些混乱,他静了片刻,然后眼神便慢慢清明起来,从那还温热着的身体里退出去,只一松手,女子就软软地从他的大腿上滑了下来,瘫倒在地,殿中一片让人窒息的安静。北堂戎渡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他坐在床沿,从散落在一旁的衣物中摸出装烟的荷包,从中取出一支纸烟,慢慢塞进嘴里,动作机械地连续打了几下火石,却没能擦出火星,等到好容易用火石点燃了烟之后,便深深吸了一口。 此时此刻,一桩桩一幕幕的画面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满满地都是北堂尊越的绝情与冷血,以及自己张开双手想要把那人死死攥在掌心,却偏偏有心无力的颓然和不甘,北堂戎渡微微睁大了眼睛,整个人似乎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无论怎样挣扎,也没有丝毫的回应……细长的纸烟从微颤的手指之间悄悄滑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北堂戎渡弯腰去捡,重新将其噙在口里,与此同时,袅袅上升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周围终于真正地陷入到了长久的寂静当中—— 第二日天气阴沉,风裹着霏霏细雨,直叫人觉得略有些凉意,空气里四处弥漫着带有花香与青草气味的疏疏潮湿,一名小太监站在窗下,正给架上的两只相思鸟添食喂水。北堂戎渡合起一张刚看完的公文,如释重负,将目光从上面收回来,也不理会外面沾衣欲湿的缱绻细雨,只一摆手示意旁边一人上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内侍穿一身紫服,语气不温不火地恭谨答道:“回王爷的话,再有两刻钟,就是午时了。”说着,又赔笑道:“不知道今天王爷想用些什么?奴才也好吩咐厨房去准备。”北堂戎渡闭起双目,让眼睛休息了片刻,然后张开眼皮,向窗外眺望,只见外面天色阴沉沉的,雨声沙沙而响,便道:“不用了,让人拿伞来,今日厨下不必准备午膳,本王去琼华宫用些就是了……就这样,你去办罢。” 内侍听了,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便躬身退出,径自下去传话,北堂戎渡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叫人端水过来,洗了一把脸,这才披衣出了书房,刚一出门,站在廊下就觉湿风扑面,铺天匝地都是湿润的泥土气息,此时宫人撑起伞,随着北堂戎渡便往琼华宫方向行去。 沈韩烟宫中点着静神香,彼时外面雨丝疏落,殿中开阔有序,沈韩烟站在案前,正聚精会神地拿了笔在写字,一身颜色沉郁的鸦色长衫,硬是被他穿出了沉静温雅的味道,一旁北堂佳期在摆弄着一张古琴,虽然年幼,却也依稀能够看出眉目之间与北堂戎渡相似,双眸灵动,肌肤雪白,着一身乳黄撒花织锦精绣短襦,下露翠色荷叶裤,裤脚埋在深青色挖云鹅黄片金香云小靴里,柔软的头发左右扎起,黑发中掺着五彩丝带编辫作双鬟,除此之外,薄嫩如玉的耳垂上还分别扣着小巧的金钉,颈中一串小指头大的明珠熠熠生辉,宝光流彩,整个人看起来玉雪可爱,虽远未长成,却也看得出日后必是个美人无疑,身边牧倾萍拿着她的小手,正一脸微笑地在教她弹琴,此情此景,恍惚像是一幅三口之家的行乐图,一片脉脉温馨之意。 北堂戎渡掀了竹帘进去,道:“……人不少,都在做什么?”沈韩烟见是他来了,便搁下笔,往砚台里添了些水,一面动手磨墨,一面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练几张字罢了。”牧倾萍则是起身微微行了一礼,才道:“露儿爱玩琴,既然闲着,便教她胡乱弹弹。”说话间北堂佳期已经扑进了北堂戎渡怀里,甜甜唤道:“爹爹。”北 分卷阅读561 堂戎渡抱一抱她,微微笑了一下,说道:“等佳期学会弹琴了,就弹给爹听。”北堂佳期忽闪着漂亮的眼睛,大声应了,然后停一停,仰着脸看着北堂戎渡,问道:“爹爹,露儿想祖父了,爹爹什么时候带露儿去看祖父?” 北堂戎渡滞了一下,笑容隐隐一僵,不知要如何回答,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不露声色地弯腰说道:“……祖父现在忙得很,等以后咱们再去,好不好?”北堂佳期听了,小嘴扁了扁,明显是不乐意了,一旁牧倾萍见状,便拉着她的手坐下,笑着哄道:“刚刚还说露儿越来越懂事,怎么现在又不听话了?”北堂佳期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不说话了,却又朝着北堂戎渡做了个鬼脸,牧倾萍见了,不由得扑哧一笑,伸手刮一刮北堂佳期的鼻子,此时沈韩烟磨完了墨,重新拿起笔,力透纸背,洋洋洒洒地笔走龙蛇,笔意洒脱秀拔,写得一手好字,随口说道:“下午还有公事么。”北堂戎渡撩衣坐下,旁边牧倾萍亲手斟了一杯凉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北堂戎渡取了茶杯送到嘴边,抿上了一口,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 几个大人闲闲说着话,也平添了几分家常的和睦之气,北堂佳期则神情专注地玩着琴,窗外雨线漫漫,打在花上,弄得花瓣铺陈满地,暗香细细,其间牧倾萍将眸光投向不远处的沈韩烟,然后停一停,又转过视线,神色如常,一旁北堂戎渡却在凝神嗅着茶香,眉间微松,面上已经看不出昨日癫狂的痕迹,过了片刻,忽然道:“……摆饭罢,本王有些饿了。”沈韩烟闻言,便吩咐传膳,菜色并不奢侈,只见精细,北堂戎渡举箸夹了一筷子的松鼠桂鱼,刚要往口里送,却听沈韩烟说道:“北堂,昨晚听说你喝醉了,今早起来可觉得头疼么。”北堂戎渡手中的银筷微微一顿,同时眉心涌起一丝几不可觉的异色,既而淡淡道:“……没什么。”说话间眸色微有凉意,眼里如罩冷霜,不过沈韩烟却没留意到,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提起。 待用过饭,又坐了一会儿,北堂戎渡便回到了自己宫中,彼时外面的雨已经小得几近于无,只是天还依旧阴阴的,被雨丝打落了一地色彩缤纷的花瓣,精致的珍珠帘帐低垂,散发出熠熠的柔光,一双通体滚炭般乌黑的月影乌瞳金丝猫正蜷在窗下慵睡,北堂戎渡见状,亦不觉感触,面上神情寥落,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眼中却有狠厉之色闪现,踌躇了片刻之后,便快步走到多宝架前,打开了后面的暗格,从里头拿出一只小小的玉匣,北堂戎渡将匣子拿到桌子前,放在上面,然后慢慢打开,就见那匣子里装的原来是一些白色的粉末,乍看上去,和面粉差不多,北堂戎渡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些颤抖,他咬一咬牙,起身去取了一盒还没卷好的纸烟来,然后将那些白色粉末与烟丝混合在一起,开始细细制作一支支纸烟。 二百七十三.往昔誓言犹在耳 北堂戎渡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些颤抖,他咬一咬牙,起身去取了一盒还没卷好的纸烟来,然后将那些白色粉末与烟丝混合在一起,开始细细制作一支支纸烟,只是,当刚卷好一支时,北堂戎渡却突然停下了手,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一盒混合了白色粉末的烟丝,这种如同面粉一样的东西,在这里并没有其他人认识,而即便是可以将此物提炼出来的主要原料——罂粟花,也只是被当成用来观赏之用的艳丽花朵,他当初也是在离开无遮堡的那几年里,无意中在某处见到,便顺手收集了一些种子,如今在寝宫中就种植了不少,以前北堂戎渡从来没有过多地考虑过这些植物的另一种用处,但当先前北堂尊越斩钉截铁地断绝彼此之间的情人关系之后,在后来的那一段时间里,北堂戎渡在颓恨失落之余,不知道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的驱使下,动手制作出了此刻眼前的这一匣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多么可怕的物品。 窗外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北堂戎渡坐在桌前,面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只死死盯着面前的烟丝,前时他虽然做出了这种毒物,但却到底还是不想使用,心中尚存了一线希望,想要挽回北堂尊越,但是就在昨日,当北堂尊越表现出了不可回头的决绝之后,北堂戎渡就已经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让对方回心转意了,除非使用某些特殊的手段,比如,面前的这一盒粉末……北堂戎渡突然将脸埋进了掌心里,紧紧咬住嘴唇,面部肌肉不住地微微抽搐,他太了解这种毫不起眼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了,但凡是沾染到它的人,就相当于被控制住,身不由己,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当毒瘾一旦发作却又得不到满足时,甚至比死还要痛苦,因此为了得到可供吸食的毒品,染上毒瘾的人可以做出平日里无法想象的事,更何况,北堂戎渡面前的这一匣子粉末纯度极高,几乎是不可能戒掉的,一旦北堂尊越当真染上了毒瘾,那么无论他修为再高,意志再强,也很可能一生都离不开这种东西,被北堂戎渡牢牢控制在手心里。 北堂戎渡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眼睛里已是一片血红,他觉得喉咙里干涩之极,好像塞满了细小的刀子,割得鲜血淋漓,连声音都破碎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二郎,二郎……”北堂戎渡将面孔从掌心里抬起,阴鸷的神情出现在俊美的脸上,一字一顿地低唤着,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因为强烈的复杂感情而被扭曲起来的脸庞上,充满了近似于阴冷的颜色,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左右为难,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心底最深处那浓烈的爱意因为现实的冰冷而逐渐变得畸形,充斥于大脑之间的理智也似乎要被怨怼与冲动驱逐出去,成为控制整个人思想的主宰……他北堂戎渡不信什么苍天,也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即使面前的路再难走,失去的东西再难以挽回,他也一定要斩出一条血路来,将不慎失去的感情重新抓回来,为此,他北堂戎渡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做出这世上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只要品尝过什么叫做绝望的滋味,那么,也许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而疯狂。 “我也不想的,可是这都是你逼我这么做的,父亲……在我对你没有感情的时候,你非要硬生生地拉我和你在一起,可是等到我陷进去了,你却又放了手,从始至终,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权利……你要把我逼疯了。”北堂戎渡喃喃低语,满脸无助地颓然坐在桌前,张开修长的十指,用力插进自己浓密的黑发里,原本蓝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血红,片刻之后,他猛然抬起头,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拳 分卷阅读562 头,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造成一阵并不轻的疼痛之感,然后抓起桌上裁得整整齐齐的雪白纸张,开始继续制作纸烟,其间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一种异样的潮红浮现在两颧上,手指哆嗦得一连几次都差点儿将手里的烟掉在地上,那眼睛中的邪恶光芒当中明显有一些自暴自弃,那源于被扭曲的爱意,也有部分是出自他的天性,可是随着面前被卷好的纸烟数量逐渐增加,北堂戎渡的手也颤得越来越厉害,那面孔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整个人好象拼命压抑着什么,就如同正在融动翻滚着的滚烫岩浆,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地爆发出来,将一切都吞噬毁灭得点滴不剩。 忽地,一根正做了一半的纸烟不小心从哆嗦着的手指当中滑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北堂戎渡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但下一刻,桌上已经堆起一小摞的纸烟便突然被一掌砸扁,北堂戎渡猛地站起身来,如同发了疯一样将砸扁的纸烟撕扯得粉碎,然后紧接着抓起盛有烟丝的盒子,双眸当中浮现着一片凌厉的杀意,将搀杂了毒品的盒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摔得四分五裂,里面上好的烟丝和白色粉末撒得到处都是,而做完这一切的北堂戎渡则胸口剧烈地不断起伏着,两眼死死地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明显分辨出来的表情,整个人从上到下,就好象是一尊石头做成的雕塑一般……殿中静悄悄的,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北堂戎渡原本粗重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起来,那方才还充斥整个眼眸的疯狂之色开始渐渐褪去,但同时又慢慢转变成一丝说不出来的悲哀之意,过了很久,面色略显苍白的北堂戎渡才动了动,有些艰难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用极端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散落一地的零碎,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堂戎渡慢慢摇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哑声低喃道:“父亲……”他说着,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声音却逐渐变成了哽咽,一滴苦咸之极的泪水,终于从目光散乱的眼睛里滑落下来,顺着面颊一直蜿蜒到下巴,然后缓缓坠落—— 没错,他恨北堂尊越,甚至想要杀了北堂尊越,想要折磨对方,用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手段控制住这个男人,可是,他却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北堂戎渡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这个方法是多么可怖,一旦成功,就足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若是真的设计让北堂尊越染上毒瘾,不但会逐渐损害这个男人身体,同时也会消磨对方的精神和意志,甚至毒品还会慢慢吞噬北堂尊越的生命,毁了这个人,而自己哪怕是再爱,再恨,到底还是不忍心,不舍得,不能够。 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允许任何人去伤害那个男人,哪怕这想要去伤害对方的人,是自己……北堂戎渡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他渐渐平静下来,眼中的血色也一点一点地褪去,此时他已经不再去想刚才那个疯狂的计划,因为即便是以后他真的成功了,这种卑鄙之极的手段也只会让北堂尊越看不起他,哪怕他重新得到了北堂尊越,但那时候所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被毒瘾所控制的躯壳而已,北堂家男人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而更重要的是,像北堂尊越那样的人,无论先前多么宠爱纵容他,到时候,也一定会对他彻底死心了罢?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唤进几个人进到殿中,命人将地上乱七八糟的零碎收拾干净,统统烧毁,自己则站在窗前,打开窗户,让雨后湿润的空气涌进来,清醒一下头脑,不一会儿,几个内侍将殿内收拾妥当,北堂戎渡摆摆手让他们出去,自己站了片刻,忽然便走到墙角一处巨大的书架前,不动声色地在上面摆弄了几下,随即墙壁上便立刻无声地出现了一道小小的暗门,北堂戎渡脚下毫不迟疑地径直走了进去,身后,那道暗门很快就慢慢合上,但里面却并不显得阴暗,两边的墙上镶嵌着夜明珠,照得整个密室犹如白昼一般。 北堂戎渡沿着狭长的通道走了片刻,面前便出现了一间精巧的小室,里面陈设十分简单,四周皆是大小不一的箱子,井然有序地罗列着,除此之外,唯有一桌一椅而已,北堂戎渡进到房中,静静站了一时,仿佛是在发呆一样,然后便走到西面的一排紫檀木搁架前,从中取出一只不大的铁盒,将其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沓帛书,展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无数的姓名,北堂戎渡见状,下意识地用手在上面抚弄了一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当年北堂戎渡离开无遮堡后,在江湖上打拼的那几年里,其实已逐渐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那些年来,已陆续有大批人手奉命进入无遮堡在各地的分舵堂口等处,亦或是潜伏在其他的势力当中,这些人经过这么多年,在适当的时候借助北堂戎渡暗中提供的力量,各自都于自己所在的势力里逐渐上位,掌握了或大或小的权力,天长日久,慢慢构成了一张庞大的人脉网和各种私下里的渠道,一旦聚合在一起,就可以发挥出极大的能量,除了北堂戎渡此时手里的这些名单以外,没有人清楚如今散布于庆朝各阶层的这种人究竟有多少,他们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从事着什么样的行业,担任着什么职位,自始至终,这些人都只效忠于北堂戎渡一个人,同时也是他手中掌握的不被任何人所知的秘密力量,包括身为帝王的北堂尊越。 没有人会想到,当初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居然会有这种心计,用漫长的时间来组建一支暗中的力量,耐心等它慢慢茁壮起来,并且开花结果,成为手中掌握的一股巨大助力……北堂戎渡眼中神情凝定,闪现着某种异样的光芒,此时此刻,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朝着一条不知归处的路上走去,并且,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了,也许最后他会失败,也许最后他会成功,如果到了那一天,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北堂尊越面前,抓住这个人。 “二郎,当天地任我纵横,生杀大权皆掌于我手的那一天,不但这天下是我的,连你也会是我的……”北堂戎渡低声说道,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要冒多大的风险,如果一旦失败,他很清楚等待自己的后果将会是什么,但他却仍然还是要那么做,只因为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所谓的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而为了北堂尊越,他甘愿冒险一试—— 之后一连几日,北堂戎渡都没有再入宫,就连早朝也是不曾露面,只称病不去,在家中休养,北堂尊越虽说当初硬下心肠将两人之间的孽缘撕掳开来,但又怎么可能当真不在意这个人,因此心中虽然怀疑北 分卷阅读563 堂戎渡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不想与自己见面而已,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对方,于是这一日下朝之后,便换了衣裳,轻车简骑地前往青宫,去看北堂戎渡。 到了青宫,几个内侍手执拂尘,低头快步在前引路,走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一路分花拂柳,方走到一片园中,夏日里,四周的花开得很是繁盛,草木皆欣欣向荣,就连风中都染着淡淡的清甜花香,几只鸟儿栖在树上,唧唧喳喳地鸣叫,不远处,一小片空地被收拾出来,铺上了红毡,上面闲散摆设着一张棋桌,并几只锦垫,彼时天气晴朗如斯,北堂戎渡身披宽松的衣衫,正仰起头,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浮动的白云,面前摆着一盘残棋,一阵风过,暖烘烘的日光当中似乎有一丝干燥的芬芳气息,令人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懒懒地不想动弹。 周围显得很安静,北堂戎渡坐在棋桌前,低下头,开始闲闲摆弄着棋盘,忽瞥见北堂尊越正朝这边走来,便顿了顿,然后道:“……爹。”北堂尊越摆了一下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去,自己走到那边,见北堂戎渡面前摆着棋盘,便随意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北堂戎渡脸上的表情,静了片刻,才沉声说道:“……能下棋,却上不了朝,朕看你不像病了。”北堂戎渡伸手一一拣着棋盘上面的棋子,并不应声,只语不答意地道:“……我经常自己和自己下棋,也挺好玩儿的。”说着,抬头看向旁边的北堂尊越,声音平平地道:“……爹和我一起下一盘罢。” 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此时整个人平静得过分,与前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就连眼下这么说话时的模样,也仿佛像是泥塑的木偶一般,甚至都不怎么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便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滋味,同时微微皱起双眉,只因北堂尊越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孩子的性情,自己那天决绝如斯的态度,不知道究竟会对北堂戎渡造成多大的影响和伤害,但是,既然是自己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那就没有再更改的道理,哪怕当时也会后悔和不舍……想到此处,北堂尊越又重新慢慢展直了眉宇,当下便道:“……好。”说着,随手拈了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面。 二百七十四.情爱从来不会是全部 北堂尊越随手拈了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面,北堂戎渡坐在棋盘前,眉梢微挑,略显苍白的脸上透着些微的淡淡平和气息,指间挟着一枚白子儿,在一处轻轻落下,彼时正是夏暖时节,天色明净如水,云端有鸿雁依依飞过,园中缭绕着缱绻的风,吹落了枝头的点点花瓣,周围花叶繁茂,满目幽静清美,尽是些香草翠藤,又有假山流水,风中香气四溢,令人油然生出宁静之感,整个园子修建得别具匠心,分外精巧,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两人一同盘膝坐在棋桌前,明明此处景色怡人如斯,但北堂戎渡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美丽,他低头看着棋盘上的走势,一句话也不说,北堂尊越看他这个样子,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淡淡说道:“……朕今日来看你,你却似乎安静得过分了,难道还是在怨朕?”北堂戎渡的目光静静盯着棋盘,仿佛没有什么聚焦一般,听了这话,也不曾有明显的反应,只眸色略略凝了凝,拈起一枚光滑的棋子,轻声道:“……怎么会?我是爹的儿子,爹想怎么样都可以,何况我已经求过,讨饶过,做过我能做的一切,但是这些都没有用,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了,还能怎么样。”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微微抬起了头,侧首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北堂尊越,那黑亮的长发表面流淌着阳光淡金色的光华,垂在身后,有几缕散落在两鬓,使得北堂戎渡此时异常平静的眉眼看起来仿佛有些凄迷,他默然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是你让我成为这个样子的,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如今,就不会是这样……全都是因为你。”北堂戎渡顿一顿,似乎是自觉失言,但是又不是很在意,只一动不动地将执有棋子的右手仍旧滞留在半空,继续道:“我不是没有恨过你,肯定不是的……”说话间,微微抿紧了两片薄唇,似乎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目光定定地罩在北堂尊越的脸上,眼底有着说不清楚到底是冷冽还是凄迷的颜色,这一回,他没有再维持着刚才的绝对平静,而是声音中隐隐带出一丝恍惚,低声压抑着道:“曾经爹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可是如今,你却又不想玩这个游戏了……你害了我。” 北堂戎渡的指责异常低迷,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也没有先前势若疯虎的癫狂,就好象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样,但是那一句句并不尖锐的诉说却依旧刺中了北堂尊越的心,扎得生疼,字字都钻入心底,就听北堂戎渡平板无波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几年前,在你还没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都是好端端的,没有多少要烦心的事情,可是后来你却非要让我跟你在一起,你想要我,所以我就成了你的,不但做你的儿子,还要做你的情人,虽然你最后没有逼我,可是如果我不答应,我怕我就要失去你……我害怕,我不能没有你,所以你成功了,不是吗。”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握紧了手里拿着的那枚棋子,说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有错,我也有错,但是你不能否认,一开始,是你的错,你害了我。” 北堂尊越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北堂戎渡说完了这番话,闭了闭眼,低下头去,另一只一直放在腿上的手却忽然伸出去攥住了旁边北堂尊越的衣袖,那修长的五指洁白如玉,一点一点地收紧,就好象要通过这样的举动去抓住什么,北堂尊越的眼眸微微动了一动,既而深深瞩目于北堂戎渡,而北堂戎渡此时也重新仰起了面容,坦然地回视,同样地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北堂尊越,细细端详着男人俊美的容颜,轻声低低说道:“父亲,你不要不在意我,就算是你现在已经不想再跟我在一起,把对我的情意重新收回去,可是,你不要把我父亲也一起给拿走,我……我不能连这个都没有。” 北堂戎渡这番话与先前两人在决裂时的疯狂完全相反,没有撕心裂肺的冲动,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荒唐,可字里行间却是仿佛比曾经所有的癫狂行为还要冲击人心,字字犹如泣血,北堂尊越面上的神色微微一颤,任凭衣袖被北堂戎渡攥在手心里,此时他的心底犹如被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很不好受,在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动摇了,忽然就想将北堂戎渡拥进怀里,放下自己的强硬与坚持,哪怕这一份爱,是需要和别人分享的……可是北堂尊越却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他抬起手,放在北堂戎渡的头 分卷阅读564 顶,轻轻地在对方的脑袋上抚摩着,就好象北堂戎渡小时候一样,眼底隐藏着一缕微不可见的情意,和言道:“……朕不会不在意你。”说着,沉默良久,才看着北堂戎渡瘦削的脸,眼中一抹暗色幽幽如灭,继续道:“朕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你和朕,都是性子不好的人,有些地方实在太像,总有出问题的时候,你我父子这样的人,只能让别人容忍着,却不能一直忍耐别人,朕做不到,你也一样做不到。” 北堂尊越说着,轻轻伸手捋一捋北堂戎渡漆黑的头发,双目看着北堂戎渡明显比从前瘦了很多的面庞,心中情不自禁地微微有些绞痛,北堂戎渡是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真正的牵绊,无论他再怎么狠心斩断两人之间的孽情,也终究还是不忍让北堂戎渡受到这些痛苦……北堂尊越的眼中逐渐幽深起来,似乎是在无声地叹息,放在对方头顶的手滑延而下,抚一抚北堂戎渡的脸颊,低叹道:“你说的对,当初确实是朕,硬要抢你在手……戎渡,是朕对你不住。”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一时怔怔无言,说不出来心底究竟是何等滋味,只知道胸膛里面有什么酸甜苦辣的东西统统都冲涌了上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拌在一道,翻腾不休,就快要倾泄而去,其实他是知道的,自己恨北堂尊越的无情,恨这个男人当初硬是把自己带到悖伦的无尽深渊里,让自己渐渐地再也爬不出去,后来却又绝情地将自己抛弃,转身就走,但同时北堂戎渡也知道,这一切又不仅仅只是这样的,北堂尊越是真正爱他的,不论是以父亲还是情人的身份,都是如此,并且一直都在付出,只是对方用来表达的方式,或许与普通人并不一样而已,这世上最爱他北堂戎渡的人,一定就是这个男人了,而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对北堂尊越的爱也未尝不是远远大于怨恨,在恨对方绝情的同时,也仍然丢不下那份爱意。 此时此刻,万般言语都在心底,却说不出来,北堂戎渡极力压住了声音当中的轻颤,喃喃道:“爹,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说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在这一刻,心中的那股徘徊不去的恨意,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于那个温暖怀抱的渴望,北堂戎渡知道这世上与自己有极亲近血缘关系的人,并不只是北堂尊越,他也已经是做了父亲的人,有自己的儿女,都是亲生的骨肉,是他精血所化,但是,他真真正正的亲人,从来却只有北堂尊越一个人。 父子两人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灿烂的日光照在鸟雀啁啾的园中,洒下金色的斑斓,四周花如繁星,烁烁盛放,北堂戎渡手里抓着北堂尊越的衣袖,忽然在这一刻就想要放弃了,以他和北堂尊越的性情来说,情爱,永远不会是彼此生命当中的全部,人生里还有其他珍贵的东西,比如此刻这样的平静与相对,也许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永远不变、至死不渝的爱情,长久的时间足以让曾经的海誓山盟逐渐从心底淡去、消散,再怎么刻骨铭心,只要一直都任它自己被放在那里,再不去触及,那么,或许就总有一天都可以变得风淡云轻,而就算是将来的某一日不经意触及到了,也只是徒然惆怅,稍作回味而已……回首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只要刻意不去正视,那么在很久之后,也许就再也不会有多少揪心的感觉了罢。 一念及此,几乎就想要这么做了,去亲亲切切地对身边这个男人叫一声‘父亲’,把过往的种种都忘记,恢复成一开始时单纯的父慈子孝,安安分分地一直走下去,可是,心中却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做不到对曾经的一切记忆都一笑而过……北堂戎渡想,或许自己还是先掐断这些想法罢,安安分分地与北堂尊越相处,如果以后真的有成功的那一天,到时候,若是还是那样深爱着这个男人也就罢了,而若是已经渐渐淡忘,那就顺其自然地忘记了罢…… 可是即便想到这里,却还是难受得很,北堂戎渡顿了顿,突然就侧过身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北堂尊越,低声道:“我小时候时不时地就会惹你生气,但是你到后来却都会原谅我,那么,就算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也会一直这样,是不是?……哪怕我做了错事,也请你原谅我,因为我……都不是有意那么做的。”北堂尊越听在耳中,只以为北堂戎渡是针对从前的事情向他道歉,却不知道北堂戎渡话里的意思与自己所想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一个以为的是曾经,一个说的,却是将来……此时此刻,北堂尊越无法说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现在北堂戎渡的表现明明就是他想要的那一种,同样已经绝望,同样已经放弃,似乎是如他所愿了,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半点的轻松,甚至还将整个人揉扯得生疼不已?他压住胸腔当中那种复杂之极的情绪,拍一拍北堂戎渡的头顶,低声道:“朕不会不原谅你……真的。”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心中不由得一颤,既而闭了闭眼睛,依旧将脸埋在北堂尊越胸前,默然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慢慢松开了北堂尊越,轻声道:“……爹,佳期很久没见你了,她很想你,总念叨着要我带她去见你,你现在去看看她罢,好不好?”北堂尊越注视着北堂戎渡,道:“……好。”北堂戎渡听了,便站起身来,两个人并肩而行,朝着琼华宫方向走去。 到了琼华宫,沈韩烟并不在,宫人只说是去马场骑马,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吩咐人带北堂佳期过来,不一会儿,门口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袭嫩绿色的衫子,梳着双鬟,手里还抱着一只布娃娃,正是北堂佳期,待一见了北堂戎渡身旁的北堂尊越,顿时便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扔掉了手里拿着的布偶,一径奔了过来,扑到北堂尊越身前,抱住了男人的腿,委屈地瘪了瘪小嘴,抬头瞧着男人,拖长了声音抱怨道:“祖父,你怎么才来看露儿……”北堂尊越见了女孩儿,不觉另有一种难言滋味,俯身抱起对方,北堂佳期用两只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委委屈屈地道:“露儿很想你,爹爹不带露儿去见祖父……祖父为什么不来看露儿?” 孩子的话很单纯,却让人听了很不好受,一旁北堂戎渡勉强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祖父是因为很忙才没有来看你,现在不就来了么?”北堂尊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抱了北堂佳期,到一旁哄她吃点心,北堂佳期毕竟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便忘了先前的不快,高高兴兴地缠在北堂尊越身上,与其说笑,北堂戎渡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也不想去打扰这一对祖孙,只自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将无人打扰的一方宁静天地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北堂戎渡出了琼华宫,一时也不知道 分卷阅读565 要去哪里,只信步而行,此时夏日的暑气还并不足,自然也不很热,一望无际的湖水中,荷花朵朵盛开,周围鸟语花香,十里清莲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美时的靡靡甜香,别致而清郁,大片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湖面上到处都是或粉或白的莲花,北堂戎渡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中有些乱,索性一手除去身上的衣物,只留一条长裤,就这么伸脚跨进了水里,只听‘扑通’一声,水面上便溅起雪白的水花,人却已经杳然不见了。 湖水十分清凉通透,似乎再如何翻腾不休的情绪,也可以被慢慢冷却,让人平静下来,北堂戎渡闭气在水底畅游,不多时,已到了湖中央,北堂戎渡陡然从水底升起,将胸口以上探出了水面,长长吸了一口气,却看见不远处一条小小的木舟正缓慢穿行于莲海当中,逐渐荡进了荷花深处,上面坐着一个窈窕的人影,花貌玉颜,青丝雪肤,却是牧倾萍,此时牧倾萍也不经意间发现了上半身露在水面的北堂戎渡,便摇动着小巧的木桨,慢慢划水靠了过去。 小舟逐渐来到了北堂戎渡面前,日光下,湖面泛出一片斑斓的淡金色,粼粼波光闪映着,几乎让人有些目眩之感,北堂戎渡半身隐没在水下,头发已经湿透了,黑得像漆,紧贴着粘在赤裸的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从额前的碎发间落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牧倾萍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表情淡然的那一张面孔,似乎有些讶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北堂戎渡的长发在水里杂糅着随波飘浮,似潋滟的黑色水草,只道:“闲来无事而已。” “予独爱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潋而不妖……这里的花开得真好,比别处的漂亮得多。”牧倾萍意态闲闲坐在船头说道,嘴角含笑,窈窕的身影映在清澈的湖水当中,粼粼而动,北堂戎渡伸手从水中摘下一朵莲花,随意抛给了她,牧倾萍接过,然后微微闭眼,轻嗅着上面的香气,开口徐徐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北堂戎渡听了,如有所感,心中有什么反复交汇,不可止歇,想起此时尚在琼华宫的北堂尊越,面上却只淡淡微笑,道:“‘忆郎郎不至’……莫非是在想谁么。”牧倾萍心中微微一动,既而红了脸,道:“……哪有什么人?你又乱说了。” 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却情不自禁地想起沈韩烟,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却怕北堂戎渡看出什么来,便岔开话题,转而说道:“整天没事做,怪闷的,我去带佳期过来玩罢。”北堂戎渡目光微转,淡淡道:“别去了,父亲这时候正在琼华宫。”牧倾萍闻言微微一愣:“……皇上来了?”既然听说北堂尊越在那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随便说着话,一会儿也散了。 将近中午时,沈韩烟才从外面回来,此时北堂尊越已经回宫,临走之际,将北堂佳期也一并带了回去,沈韩烟回到琼华宫之后,只看见北堂戎渡一个人,正站在书架前翻着上面的书,见他进来,便回头道:“……去洗个澡罢,听下人说你去骑马,天气热,想必出了一身的汗。”沈韩烟笑了笑,答应了一声,既而随口道:“露儿呢,怎么没看见她……平时你要是来这里,她不会不在。”北堂戎渡微微‘唔’了一声,神色平静地说道:“父亲上午来过了,佳期很久没见着她祖父,所以刚才父亲走的时候,干脆就带她一道回宫,等住上一两天再派人送回来。”沈韩烟听了,便没说什么,看看眼下时辰也快到了中午,两人就一起吃了饭,随意说些家常。 此后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二人的关系便恢复过来,似乎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北堂戎渡刚刚返回无遮堡之后的时光,也许是刻意如此,也或许,是两个人都默契地回避着从前的一切。 转眼间已是七月下旬,这一日北堂戎渡正站在书案前练字,有内侍进来,垂手道:“……禀王爷,郡主正闹着要王爷去马场。”北堂戎渡听了,不觉笑道:“这丫头,又在闹什么么蛾子,韩烟没看住她?”想了想,便丢下笔,把手洗了,命人上前服侍着换了衣裳,便出了门。 一时到了马场,远远就见北堂佳期骑在一匹浑身通黑的骏马上,一身水红罗衣,足蹬粉缎小靴,身边牧倾寒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虚扶坐在马背上的北堂佳期,两人正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北堂戎渡见了,双目微眯,却不作声,倒是北堂佳期见到父亲来了,便扬一扬小手中的马鞭,笑嘻嘻地道:“爹爹,露儿要跟爹爹去打猎好不好?”一旁牧倾寒面上不动声色,但看向北堂戎渡之际,眼中却微含笑意,北堂戎渡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既而就对北堂佳期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去野了?本王当年都长到六岁了,才第一次出了家门……你现在才几岁年纪,要是当真领你打猎去,一旦不小心哪里磕了碰了,又要怎么办?……佳期听话,等你以后长大了,本王再带你去。”北堂佳期一扬小嘴,漂亮的眼睛微瞪,一甩马鞭嘟哝道:“我不要,爹爹坏……”北堂戎渡哪里肯由着女儿使小孩儿性子,干脆直接走上前去,一伸手,便将北堂佳期抱下马背,转身交给身后的一个太监,吩咐道:“送郡主回少君那里,不准让她到处乱跑。”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在那太监怀里挣扎,忿忿叫道:“爹爹坏,我不要……” 北堂戎渡板起脸,抬手在北堂佳期的小脑袋上轻轻打了一下,说道:“听话,不许这么任性,过几天爹爹带你进宫去祖父那里玩,嗯?”北堂佳期到底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闻言虽然不乐意,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安静了下来,北堂戎渡见状,笑了笑,便让太监抱她回琼华宫。 一时原地只剩下北堂戎渡与牧倾寒两个人,北堂戎渡随手摸了摸黑马油亮的身体,道:“……怎么带这丫头到这儿来了。”牧倾寒的目光看着他,温言道:“佳期想骑马,我便带她过来。”说着,从不远处又牵来一匹白马,道:“……若是没有要事,不如出去走走?”北堂戎渡看了男子一眼,顿了顿,便应了下来:“也好。”话毕翻身上马,坐得稳了,一手抓牢了缰绳,见一旁牧倾寒也上了马,便双腿一夹座下马匹的腹部,两人拨转马头,一同策马而去。 说是随意走走,但出了青宫之后,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午,天气也热了起来,两人便下马寻了一处地方休息,将马匹拴在一边吃草,此处花海层叠,铺就迷醉之色,就连水里也漂满了各色花瓣,被弄成了绯红色,使得溪水隐隐泛着一股冷香,北堂戎渡蹲在溪边洗着脸,牧倾寒则是在附近转了一圈,便拎回两只野兔,在树下生起火来,将方才捉来 分卷阅读566 的猎物弄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就飘出了香气,北堂戎渡也过来搭了把手,两人坐着聊天说笑,倒也自在。 吃过一餐烤熟的兔肉,北堂戎渡和牧倾寒便在树下各自休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彼此正睡得香时,哪知道好好的,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模样,这会儿却忽然阴了天,不一时,伴随着天边隐约传来的沉闷雷声,顿时就掉下豆大的雨点来,北堂戎渡被惊醒,忙睁开双目,此时牧倾寒也醒了过来,双方见此情景,知道眼下即将有大雨降临,二人避之不及,连忙上马,也无暇去想别的,既是大雨即至,只得匆忙去寻找一处能够容身躲雨的地方,暂时避上一避。 两人刚找到一处山洞,将马牢牢拴在洞外,外面便已是大雨倾盆而下,打得地面溅起无数水花,北堂戎渡眼望山洞外雨水如注如幕,心中不由得有些庆幸,又想起幸好没有听北堂佳期的撒娇,带她出来打猎,不然真遇到了这种天气,只怕她一个小孩子家,很容易就要生病。 此时二人身处的这个山洞并不算大,大概只能够容纳十余人的模样,而且还稍微有些潮湿之气,不过洞中倒是有不少枯枝败草,于是牧倾寒便在周围集拢了一些枯草,略做整理,才让北堂戎渡坐下,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了,彼此盘膝坐在上面,随意说着话,只静心等着雨停。 一声响雷从远处的天空中滚过,雨水打得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天地之间,就如同是挂出了一道水帘,使得人连离得远些的景物都看不太清楚,未几,大雨并不见小,同时外面也有些许凉意渐渐侵到了洞中,再加上北堂戎渡和牧倾寒刚才在外面多少也淋了一些雨,因此自然不太舒坦,于是两人便收拢了山洞里的枯枝败草,用火石点了,集成一个火堆,生起火来。 外面大雨哗哗而下,往洞中涌入一股湿冷之气,牧倾寒见身旁的北堂戎渡两只手随意抱着膝,面庞瘦削,肤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隐约可以看清皮肤下面的淡青色血脉,甚至连火光都不能给那脸上添出什么血色,看起来似乎一副很冷的样子,其实牧倾寒自然知道以北堂戎渡的修为,已是寒暑不侵了,但也还是说道:“……刚才淋了雨,不如把外面的衣裳烤一烤。” 北堂戎渡听了,也不在意,低头看了看稍微湿了的袍子,自是微微‘唔’了一声,便随手脱了下来,将其用枯树枝撑起,放在火堆旁烤干,旁边牧倾寒亦是如法炮制,待他架好衣服,抬眼却见北堂戎渡重新盘膝坐好,因为是夏季的缘故,身上除了外袍,就只剩下贴身的里衣。 那衣裳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白绡料子所制,柔软贴身,衬得腰身劲瘦,四肢匀称修长,牧倾寒见了,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之感,便想要移开目光,但却不经意间看见北堂戎渡白皙的脖颈上沾着几缕微湿的黑发,是纯黑与绝白的纠缠,旖旎得惊心动魄,牧倾寒顿了顿,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用手指将那脖子上的湿发轻轻拈开,北堂戎渡略略有些惊讶,似乎对于牧倾寒这个略显突兀的亲昵举动有一瞬间的愣住,转头看向对方,不过却并没有说什么,一时两人四目相对,外面雨势绵连,山洞中却是静悄悄的,只见火光微微跳跃,寂静无声。 二百七十五.排斥 一时两人四目相对,外面雨势绵连,山洞中却是静悄悄的,只见火光微微跳跃,寂静无声,气氛忽然之间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北堂戎渡感受到牧倾寒有些凝定的目光,便稍微绽开了一点笑意,没说话,牧倾寒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就生起淡淡的平和味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北堂戎渡,此时山洞中有很淡的干枝败木燃烧的气味,是火所特有的气息,彼此都能够将对方的表情与五官看得清清楚楚,火光中,北堂戎渡的面色莹白胜雪,莫说是寻常男子,即便是女子,也似乎都没有这样白皙光滑的肌肤,虽然看不见有什么血色,但并不有损他的容颜。 彼时牧倾寒就这么看着盘膝而坐的北堂戎渡,便觉得这山洞太简陋粗糙了些,配不上这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娇贵人,北堂戎渡与他视线相触,不由得感觉到一丝异样,便随口道:“怎么了?”牧倾寒听他问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照实脱口回答道:“……你很美。”这么坦诚简单的一句话让北堂戎渡微微一怔,然后目光便刻意绕过了牧倾寒,看向后面的洞壁,淡淡笑了笑道:“你不是都已经见惯了么,怎么忽然就说起这个。”牧倾寒似乎动了动唇,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但却用手替北堂戎渡将粘在肌肤上的发丝都一一理顺了,北堂戎渡转过视线,定定看着对方,没有出声,任他动作,只目光炯炯地看着牧倾寒,眼底幽昧不定,山洞里一片安静,只有火堆时不时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弥漫出一股干燥而温暖的芬芳。 周围的空气仿佛渐渐凝结了起来,某种异样的情绪开始无声地向四周蔓延,牧倾寒静静盘膝坐在火堆旁边,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多少涌起了一些尴尬,但眼见着北堂戎渡蓝色的双目中那种清澈似水的潋滟,湿漉漉清凌凌,就一下刺到了心底,一只手便仿佛被鼓惑了一般,慢慢试探着抚上对方的面颊,北堂戎渡见状,顿时有些惊讶,似乎想说什么,但也许只不过是微微翕动了一下薄唇,牧倾寒看着北堂戎渡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讶色,心突然就软了起来,软成一片,下意识地将那只手紧紧贴在北堂戎渡光滑的面颊上,来回缓缓摩挲。 带茧的掌心贴在光洁白嫩的脸上摩擦着,激得肌肤兀地一阵颤栗,北堂戎渡忍不住微抿了嘴唇,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疑问和犹豫,牧倾寒被那太过明亮的眼睛看着,面上微觉尴尬,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满心翻过来覆过去地权衡,却也并无头绪,只径自沉吟不语,正心绪如麻之际,忽然却只听北堂戎渡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同时一只手已放在他的肩头,安慰性地拍了拍,牧倾寒微微一顿,随即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翻滚如潮的某种情绪,忽然一把握住了北堂戎渡的双肩,一用力,便将对方紧紧圈住,拥进了怀里,北堂戎渡猝不及防间,突然只觉得整个人被人抱揽住,身体当即就陷进了一个坚实的怀中,北堂戎渡先是一愣,然后便徐徐放松了下来,比较配合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没有抗拒这个拥抱,神色也缓和起来,反手轻拍了几下牧倾寒的脊背,没说话。 北堂戎渡这样的举动让牧倾寒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弛下来,隔着彼此薄薄的里衣能够清楚地感觉出对方温暖的身体,甚至连表面那细微的绷紧都依稀体味得到,只觉得这样亲密的 分卷阅读567 姿势在心底点起了一把火,然后那种舒适的温度就从胸腔当中开始散开,缓缓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好象是泡在了温水里,牧倾寒就这么静静地环住北堂戎渡的身体,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良久,他也只是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再进一步的举动,其实说起来,牧倾寒很清楚北堂戎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的生性风流算是天下闻名,不知那怀中曾经拥过多少美貌男女,而自己却是一向十分自律,这么一个无趣甚至乏味的男人,北堂戎渡可会当真喜欢?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火热、一阵冰凉,刚想问些什么,却又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言语,直到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语气当中难免有了一丝不确定,低声缓缓道:“你若是厌恶,便只管推开我……北堂,从前你还是蓉蓉之际,我虽然从来都不愿唐突,但私下里也曾偶尔在梦中亲近过你,但是现在我却实在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北堂戎渡闻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既有些觉得好笑,同时又感怀于牧倾寒这一份难得的情意,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是无益,北堂戎渡干脆便稍微偏了偏头,用脸颊略略贴住了牧倾寒的面庞,一只手也放在了对方那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脊背上,安慰似地缓缓抚摸,牧倾寒浑身一震,似乎顿了一瞬,随即再也按捺不住,用了最温柔的力道去小心翼翼地圈住了北堂戎渡的腰,真切地感受到怀里的躯体修长颀韧,如此真实,就在自己的怀中,紧密贴合的身躯带起一连串的酥麻与热意,牧倾寒呼吸微乱,心底也有些忐忑与不安,用双臂拥住北堂戎渡,指尖在对方的腰间细细地抚摸着——这便够了,不再需要过多的东西,有他,便够了。 北堂戎渡安静地回抱着对方,心里却是犹疑不定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此时此刻,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就在这时,牧倾寒忽然将他从怀里拉开,双手改为握住北堂戎渡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北堂戎渡愣了一下,却分明在牧倾寒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暖意,此时两人距离得很近,彼此甚至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带有温度的呼吸,北堂戎渡笑了笑,目光有些隐隐的游移,但牧倾寒却并没有发现,只是伸出手,轻轻扳住了北堂戎渡的脸,既而倾身向前,嘴唇慢慢吻在了北堂戎渡光洁的前额上,然后持续往下,吻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双唇终于覆盖在了北堂戎渡温热的唇瓣上,分明是浅浅薄薄的吻,却让人迷醉,在这种时候,再没有心思去想什么,直接抱紧了眼前的人,深深吻了下去。 牧倾寒亲吻的技巧其实并不好,但北堂戎渡还是感觉到了血液正开始逐渐地热起来,他一向游览花丛时,经历过的旖旎不知道要比这个高明多少倍,可是从未体验过像牧倾寒这般总是轻柔如斯,就仿佛被万般珍视着,爱惜着,担心着,好象生怕唐突或者不小心弄坏了……北堂戎渡闭了闭眼,忽然毫不犹豫地舒臂将牧倾寒揽住,唇舌开始灵活地在对方口中撩拨挑逗,变得热情无比,牧倾寒先是有片刻的僵硬,紧接着,便并不熟练地试探着回应,整个人更是倾过来,跟北堂戎渡搂抱得越发紧密,彼此肌肤相亲,气息相接,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北堂戎渡一只手顺着男子的脊背轻轻摩挲着,良久,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已经变得极为放松,这才慢慢将手掌顺着肌肉的曲线转移到胸前,自衣内探入,柔嫩无茧的掌心贴着男子蜜色的皮肤缓缓滑动着,牧倾寒哪里经历过这些,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一股热血直冲天灵,被带起一阵异样的战栗,全身都微微热了起来,身躯猛地一下暗中绷紧了,随后似乎觉得这样不妥,便重新尽量放松,但北堂戎渡软腻温暖的手掌却越发肆意,在衣内一路抚弄揉搓,就好象故意要撩拨得对方迷乱起来才好,焚去他的理智,在他周身点燃火焰,灵活的五指在成熟男子的身上游走,指尖施加的力道时轻时重,最终停留在男子腰间,情色地流连不已。 贴身的里衣原本就用料柔滑,这般紧密相贴,很快就散乱不堪,牧倾寒无法控制地绷紧了身体,剑眉紧皱,北堂戎渡的手游走在他周身,渐渐除去了碍事的衣物,两人被火烤得热烘烘的肌肤就这么再无阻碍地相接厮磨,牧倾寒几乎忘却了应该如何去回应,头脑里一片混沌,只是随着北堂戎渡的不断朝前压制,身体亦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后,直到脊背碰到了铺在地面上的草叶,身体不知何时已落入到了对方的节奏当中,北堂戎渡伸出猩红的舌尖,慢慢勾勒着男子的锁骨线条,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牧倾寒双手下意识地握住北堂戎渡的肩头,随着这种刻意的挑逗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身体越发溽热不堪,其实他很清楚此刻北堂戎渡要做什么,而这种事两人之间也不是没有做过,只不过,在这样双方都完全清醒的情形下还是第一次,他自然明白接下来北堂戎渡会怎么继续下去,而他也不想拒绝,但是身为男子,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虽然不是不愿意给,可要接受这种事情,却毕竟没有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牧倾寒有些恍惚,而上方北堂戎渡却是压在他身上,薄唇就势贴在男子的颈项间,轻噬吻咬,微微吸吮着,所过之处,留下点点淤红,那种湿热的触感,不可避免地带起一片麻痒,在眨眼之间就传遍了全身,因此很快颈间的这股湿热之意便让牧倾寒回过了神来,但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一路向下,一寸一寸地贴近了胸膛。终于张口含住了一侧的乳首,舌尖随之缠上,用牙齿咬磨着,紧接着又改为唇舌吮吸,牧倾寒全身突然一凛,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同时重重喘息了一下,猛地紧咬了牙关,似乎想要马上跃起,却到底又硬生生地按捺住自己,但这种直接的冲击,终究还是使得他完全清醒过来,牧倾寒握住北堂戎渡双肩的手立时转为一只按在对方的胸口处,下意识地将北堂戎渡从自己身上推开一段距离,而另一只则用手肘支住地面,半撑起上身,同时本能地紧抿嘴唇,却正对上一双蔚蓝的狭长眼睛。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只听到外面的雨声,两人湿热的呼吸互相吹拂在对方脸上,火光熏热了彼此的面颊,也染红了抿起的双唇,北堂戎渡气息平稳,眼中并没有被情欲所迷蒙,那里面透露出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古怪颜色,他看着身下微微喘息的牧倾寒,没有说话,然后便动作轻柔却又坚决地缓缓从牧倾寒的身上离开,坐直了身体,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松的衣襟,牧倾寒见状,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翻上喉头,堵得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但本能却比思想更为直截了当,当即就坐起身 分卷阅读568 来,右手按住了北堂戎渡的肩,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如此……”北堂戎渡微微转头看向他,目光温和,很平静地说道:“本王知道的。其实不管怎么说,这都和你没关系,毕竟,你从来就不喜欢男人。” 北堂戎渡说着,一面随手拿起旁边一根枯枝,添到火堆里,一面说道:“你对于男人之间的这种事其实很排斥,刚才纯粹是出于不愿拒绝本王的顾虑,才会接受,所以如果本王真的把你当作女子一般燕好,又何必呢。”牧倾寒听了,似乎沉默起来,但随即就看向北堂戎渡,与其对视的目光当中有着淡淡的情意,道:“不错,我确实不喜欢男人……但我,喜欢你。”他说着,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慢慢握紧了北堂戎渡的肩头,沉声道:“若是其他人对我动了这种心思,胆敢无礼,我必叫他血溅当场,但是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会拒绝。” 牧倾寒说罢,慢慢将北堂戎渡圈在怀里,他只是轻轻地去拥抱住对方,让怀中的这个人放松下来,安心地待在自己的怀里,让那柔韧的腰身落入自己有力的双臂之间,然后微微收紧,使得两人的身体重新贴合在了一起,再无丝毫间隙,这样静默了片刻之后,牧倾寒突然用手扯住了北堂戎渡的衣带,拉开那束缚,将这蔽体的薄薄衣物褪了下来,用安静而动情的眼神在那身体上逡巡着,面孔靠近了北堂戎渡,在对方耳边深深低语道:“……我确实不喜欢与男子欢好,但我可以慢慢习惯。”北堂戎渡刚想说些什么,牧倾寒却已经再无迟疑地将右手伸到了北堂戎渡的双腿之间,火烫的掌心隔着裤子,略微有些莽撞地握住了那处敏感的地方。 北堂戎渡身体一震,倒吸了一口气,同时一声轻微如叹息般的低吟也从鼻腔中泄露了出来,他刻意抿紧了双唇,将一只手按在了牧倾寒的手肘上,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也可能是想要阻止,但此时牧倾寒已经开始慢慢地捉紧了他胯间颤颤半硬的分身,揉搓起来,那动作极为小心,但同时也十分生涩笨拙,明显没有什么经验,更谈不上有丝毫技巧可言,甚至连力度也不太会控制,不但不觉得舒服,反倒有些难受起来,北堂戎渡喉间发出模糊的声音,牧倾寒见状,仿佛是有些赧然与难堪,掌心略松,道:“可是哪里不对么,我并不太会这些……” 二百七十六.是我的错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已是多余,北堂戎渡只觉得阵阵酥麻之意从丹田位置逐渐升起,然后一股热潮就自小腹处开始往外扩散开去,蔓延到全身,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席卷了理智,双腿之间的要害处在牧倾寒那基本谈不上什么技巧的抚慰下,竟是越发坚热起来,乃至颤巍巍地意欲立起,那种燥热难耐的感觉,让北堂戎渡有些无从发泄的烦乱,一只手忍不住就摸向了牧倾寒赤裸裸的上身,轻柔地抚摩过那平紧的小腹,甚至继续往下游移,牧倾寒身体微微一震,握住北堂戎渡下身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随后便立刻握起了双拳,强行压抑住让自己想要避开的古怪念头,因为太过用力压抑的缘故,连全身的骨节都绷得好象快要发出声响一般,北堂戎渡察觉到他的异常与僵硬,便停了停,目光在牧倾寒的脸上端详了一下,开口问道:“……不适应么?”牧倾寒缓缓吐出一口气,闷闷憋出一丝声音,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突然嗓子里便毫无预兆地被憋出一声闷哼,北堂戎渡低头咬上牧倾寒颈边薄薄的一层肌肤,逼出对方带了几分惊意的声音,牧倾寒微微喘息着,感受着脖子上的濡湿以及两人身体贴合处传过来的温暖,甚至能够体会到北堂戎渡胸膛当中的心跳……北堂戎渡忽然右手摸上牧倾寒的腰,略微用力地在那大多数人都会敏感的腰侧处不住地按压,他乃是床笫之间的老手,牧倾寒这样并无多少经验可言的男子,又怎么可能禁得住他的手段,因此腰身一阵战栗,一股麻痹之感迅速涌起,逐渐扩散到大半个身体,腰眼处软麻不已,几乎连头皮发根处都微微发麻起来,牧倾寒下意识地曲起了一条腿,上身越发朝后退让,北堂戎渡一手按住他的肩头,略一使力,便再次将男子按倒在了地面上,将两人的下半身紧紧贴合在一起。 脊背触碰到地面的感觉十分清晰,牧倾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可能地放松身体……男人果然是下半身的动物,北堂戎渡的欲望很快就被撩拨起来,不过虽然显得有些渴切,但动作却还辗转而温柔,抱着牧倾寒躺在地上,缓缓温存爱抚,让对方逐渐放软身子,牧倾寒看着上方的北堂戎渡,那比从前瘦削的精致脸庞,高挺的鼻梁,以及总是微微轻抿的薄唇,在火光中被映得有了温暖的颜色,异常妖魅,修长雪白的脖颈间缠绕着柔软的发丝,整个身体细腻晶莹得有如玉雕一般,而此时北堂戎渡也同样看着他,双目微微眯起,蓝色的眼珠略现幽光,令人想到夜间的野兽,随即牧倾寒便再次被对方温热的唇瓣覆住了双唇…… 北堂戎渡按住身下的男子,十指灵活以极地在这个对情事几乎没有多少认知的人身上游走,挑起如同海潮般起伏的阵阵热意,无休无歇,牧倾寒的全身渐渐地热了起来,剑眉紧紧扣在一起,只有两条手臂搂在北堂戎渡光滑的脊背间,有些僵滞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在上面慢慢抚摩着,北堂戎渡从男子的嘴唇一直亲吻到脖子,最后低头凑在牧倾寒的胸前,伸出柔软的舌,卷吸住男子的乳首,微微含吮着,不时地用雪白的牙齿轻轻碾磨,牧倾寒的肌肤间猛地被激起一片片细小的粟粒,几声模糊而破碎的喘息从喉间断断续续地溢了出来,同时已咬紧了牙,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脑海中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将身上压着的北堂戎渡立刻推开,但他强忍着这种冲动,命令自己去平静下来,舒展了四肢,任凭北堂戎渡随意动作。 牧倾寒的后背贴着地面,心情复杂地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但是直到许久之后,等来的也并不是想象中下体被慢慢侵入的剧烈痛苦,而是身上那个人越来越情色的爱抚,北堂戎渡湿润的唇舌不住地在牧倾寒那蜜色的肌肤上舔舐游弋,那种特有的温软与湿滑触感,很容易就激起了男性强烈的本能反应,牧倾寒只觉得从尾椎处升起某种极为诡异的酥麻和燥热,即便以他的定力,也已经实在很难继续再保持住哪怕是表面上的镇定,北堂戎渡濡湿的舌头顺着男子劲瘦的腰线一直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牧倾寒贴身的薄裤给褪了下来,舌头在肌肤上一路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微热的红润口唇也不住地绵连亲吻着,一直来到腿部。  分卷阅读569 北堂戎渡湿热的柔软薄唇覆在了牧倾寒大腿内侧的皮肤上,轻轻吮吸着大腿之内的细腻肌肤,没几下,忽然间又不轻不重地一口咬了上去,只见牧倾寒的腰身顿时便微微弹起,却又被北堂戎渡及时地一手摁住,只是那大腿上却分明多了一枚清晰的浅浅齿痕,同时北堂戎渡修长如竹的手指也从对方的腹部开始不安分地往下徐徐摸去,在男性敏感的那处轻轻打着圈儿,完全就是在露骨地挑逗,牧倾寒当即全身一震,下意识地用一只手蓦地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或者说是想阻止,但还没有等他出声说出一个字来,在下一刻,男人最敏感同时也最脆弱的那个地方已经被一只细嫩温滑的手握住,款款地反复套弄起来。 这种最直接的冲击来得太过强烈,身体隐秘的所在被人掌控在手中,不住揉弄着这个连自己都不怎么碰触的部位,牧倾寒的呼吸猛然间就变得粗重起来,忽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尽管他试图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全部都只是徒劳,身体遵循着最原始的渴望,本能地就追求着这种快感,带着薄茧的手无可控制地抚上对方的身体,同时腰身也不由自主地就向北堂戎渡的那只手微微靠近,任其勾滑,捋动,揉搓,此时此刻,牧倾寒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口中渐渐粗重起来的喘息,胸腔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开始沸腾一般地迅速散化在空气当中,北堂戎渡的那只手每动上一下,自己便有仿佛要炸开的错觉。 牧倾寒咬着牙,一股高热迅速在血液当中攀升起来,神志都要被慢慢融化,已不得不放弃某些坚持,但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下,在感官上根本就没有办法忽略的刺激之下,他也依然不愿意发出任何太过放肆的声音,一面被那种难以抗拒的快感侵袭着,一面却想极力抵挡着这种放纵的蛊惑,眼角处很快就微微涨得红了,仿佛要炸开,炸得粉碎,从口中泄露出的低哑嗓音明显带出异样的紊乱之意,但北堂戎渡却只是一手握住他那早已坚硬起来的物事,极有技巧地抚弄,另一只手则揉着男子的腰部不肯松手,低头轻轻舔咬着对方的耳垂,轻声说道:“放松一点儿,嗯?现在你根本不用忍着什么,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此时牧倾寒却基本上听不到北堂戎渡在说些什么,那种透彻激烈的快意,让每一刹那都充满了极度的欢愉。 突然,随着北堂戎渡的手用力一勾,那股酝酿了许久的快感终于爆发出来,牧倾寒再也无法自持,在一个瞬间达到了颠峰,浑浊的白色液体自顶端喷洒出来,濡湿了赤裸的小腹……牧倾寒剧烈地喘息不已,有些难堪地感觉到身体里迅速弥漫开来的愉悦,眼中略显失神,但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掌心里被溅到的白液,又看了看身下还沉浸在颠峰之后的余韵当中,眼角红晕未褪的牧倾寒,蓝色的狭长眼睛里闪现出说不清楚的复杂味道,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就从牧倾寒的身上慢慢爬了起来,然后在一旁坐直了身体,从扔在一边的衣物里摸出一条雪白的锦帕,将手掌上的精液细细擦干净。 北堂戎渡这突兀的举动让牧倾寒渐渐清醒过来,火光中,北堂戎渡擦净了手之后,便将丢在一边的里衣拿起,慢慢穿在身上,系好衣带,然后又用手摸了摸在火堆前烤着的外衣,待发现已经烘干了,于是就重新披好,起身将自己整理妥当,牧倾寒眼见他如此,缓缓坐起身来,定定看着整理衣物的北堂戎渡,片刻之后,才面色复杂地沉声道:“……为什么不继续?” 北堂戎渡闻言,垂下眼帘,却没有回答,只去捡起牧倾寒散落在地上的亵衣,替他披在身上,又把烘干的外袍也取来,裹在牧倾寒肩头,这才重新坐在一旁,盘起了两条腿,看着面前跳跃的火光,道:“你不喜欢,又何必勉强自己?你的性情究竟是什么样,本王最清楚不过,你这样的人,堂堂一个男子,怎么能愿意对另一个男人张开双腿,任对方予取予求?这到底还是太为难你了,你之所以不拒绝,强迫自己以身承欢,不过是因为对于本王的那份情意所致……可是刚才你全身硬得就像木头一样,又怎么瞒得过本王。”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转头无声地凝视着牧倾寒,柔声道:“别逼自己了,既然真做不来,本王又怎么愿意害了你。” 一时间四周就这么安静下来,山洞里静悄悄的,牧倾寒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便将衣物一件件穿了起来,北堂戎渡看着对方,心中有一种颇为复杂的情绪,其实在刚才,他确实生出了欲望,想要与牧倾寒纵情一番,但是途中却想起当初北堂尊越是因为目睹了自己和牧倾寒的云雨情状,才以此为导火索,将久积的不满爆发出来,致使两人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一想到这里,满腔情欲便逐渐消退下去,心也慢慢冷了……北堂戎渡暗自苦笑,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多情的人,可是当想起当日北堂尊越脸上那种心灰意冷之后的决然表情之际,就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一个激灵,沸腾的血液也很快就冷却下来,心中泛起类似于罪恶感的内疚,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继续做了下去,不但对不起北堂尊越,同时也是害了对自己有情的牧倾寒。 北堂戎渡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只是沉默,静静看着眼前的火堆,此时牧倾寒已经穿好了衣物,亦是沉默着,过了片刻,忽然将右手伸了过来,覆在了北堂戎渡的手背上,道:“……抱歉。”北堂戎渡转过脸看着男子,只见牧倾寒坐在火堆前,脊背挺得很直,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下来,目光深邃,方才被情欲吞噬的迷离模样半分也不见,那种淡淡的形容,正是从前印象当中的牧倾寒,北堂戎渡微微低下眼帘,略带自嘲地道:“和你没有关系,是本王自己的问题……你这个人,容易逼自己,就像刚才的事,明明自己很难接受跟男人亲热,那就不要勉强去那么做。”牧倾寒闻言,并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并排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已慢慢小了,最终逐渐停了下来,牧倾寒看向山洞外,忽然起身走了出去,似乎是查看马匹,北堂戎渡见状,也站了起来,二人双双翻身上了马,便照着原路返回青宫。 先前一阵大雨将每一条街道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两人回到北堂戎渡寝宫,廊下早有人候着,见状,忙簇拥奔上前迎接,北堂戎渡一面朝前走,一面对近旁一名内侍道:“……有姜汤没有?盛两碗来。”那内侍忙垂手应道:“回王爷的话,早已备下了。”一时北堂戎渡与牧倾寒进到里面,有宫人送上热姜汤来,北堂戎渡捧着热乎乎的汤水慢慢喝着,旁边 分卷阅读570 牧倾寒默不作声地喝过姜汤,便起身告辞,北堂戎渡知道今日之事对他有不小的冲击,便也没有留他,待牧倾寒走后,自己洗了澡,就让人服侍着睡下,一时躺在床上,眼望着花纹精致的帐幔,心中不免想起一系列的烦心之事,不一会儿睡意涌了上来,便渐渐地眼前模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北堂戎渡一早起来,披衣坐起,见翠屏正在窗下用两只碧绿的高脚翡翠盘装一些时令鲜果,便问道:“一大早的,在干什么呢。”翠屏抬头笑着答道:“小姐一向爱吃这些东西,奴婢等会儿便送过去。”北堂戎渡听了,便说道:“还是本王去一趟吧,你再准备些纸钱,本王顺便祭拜一下母亲。”翠屏闻言,忙出去取了上好的香烛纸箔等物,与果盘一起整理好,此时北堂戎渡也已穿妥了衣裳,待梳洗既罢,便拿了一应的物品,去了北堂迦所在的永芳宫。 永芳宫中幽静如常,不闻半点人声,北堂戎渡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将新鲜的果子用翡翠盘盛着,供在北堂迦面前,他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没有什么人可以放心倾诉,而此时在亲生母亲面前,却可以再无顾忌,因此一边摆着果盘,一边就像小时候唠家常那样,絮絮说道:“前些时候我又跟爹闹翻了,这一回,他是真的铁了心……其实爹他对我确实很好,很迁就,也能容忍我,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做到这些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只不过,因为他总是对我这么好,一开始就对我这么好,于是久而久之的,我就习惯了他这么做,甚至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直到有一天他不愿意再这么对待我了,我就会觉得受不了,觉得很愤怒,认为是他欺骗辜负我,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从前给我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愿意给我,他完全有这个支配自己感情的自由和权力,想爱谁都可以,想不爱谁也可以……”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顿了顿,幽深的双眼当中微微浮现出一抹恍惚之色:“其实说起来,并不是他变了,而是我被惯坏了,变得逐渐习惯了从他那里得到所有的东西,既然习惯了,也就忘记了感恩,对罢?” 殿中依旧宁静无声,北堂迦一动不动地躺在玉床上,自然也不会回答他,北堂戎渡整理好了果盘之后,便点上香烛,取了纸钱来烧,眼看着火苗慢慢增大,就往里面一张张地添纸钱,似乎很随意地淡淡说道:“其实我对韩烟他们总是态度很好,很在意他们的想法,照顾他们的感受,不愿意在哪里伤害到他们,可是对爹却好象很苛刻,这些年里我跟他吵过无数次架,闹翻,冷战,打架,全都有,仔细想想,我对他真的并不好的……”北堂戎渡低眉注视着火盆里燃着的火焰,沉声道:“为什么对其他人我可以很容忍,很不忍心,容易心软,可是对他却容易发怒,很爱挑剔,经常不去考虑他会不会伤心?明明他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人呐……难道就是由于认为他是最重要的人,最心爱的,所以才会对他要求更苛刻,容不得有半点不称心的地方,而对于其他人,反倒更怜惜许多?母亲,我这样的人,难怪他受不了。” 大殿中四处飘绕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道和香烛气息,北堂戎渡站在北堂迦的灵前,将带来的一沓子纸钱都慢慢在火盆里烧干净了,这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便转身走出了永芳宫。 一时北堂戎渡走了约小半柱香的时间,一路分花拂柳,走近一片莲海,夏日里,连风中都染着淡淡的清甜荷香,但见四周柳丝低垂,芳草茵茵,繁花盛开,灿如云锦,有清凌凌的碧水穿绕其间,犹如一弯玉带,几只水鸟栖在湖面上,羽毛雪白,远远看去,湖边一小片空地被收拾出来,铺上红毡,上面闲散摆设着几张圈椅,并一色的蝶纹雕花黑漆小几,几名宫装美貌女子正坐着谈笑,十数名宫女与内侍在旁听候使唤,几步之外,一个遍身罗绮的小女孩正拿着钓竿,在水边钓鱼,周围一群宫人或是为其打扇遮阳,或是蹲身装饵,不一而足,北堂戎渡慢慢走上前去,当中一个女子无意中瞥见他来,顿时站起身,婉然笑道:“……王爷。” 那女子大概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生得极是秀美,眉尖微蹙,身量秀颀,恍若一朵红艳艳的玫瑰初开,芙蓉色绣花鸟纹洒花裙下露出小巧的凤头鞋,鞋尖一只纯银蝴蝶随着她动作,那翅膀也颤巍巍地上下扑扇起来,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模样的孩子,正是宋妃与北堂戎渡的长子北堂润攸,此时座中其余两人也已经看见了北堂戎渡,于是一同起身,然后微微屈膝福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在湖边钓鱼的北堂佳期也丢下鱼竿,蹦蹦跳跳地过来,双眸灵动,笑吟吟地唤道:“爹爹。”北堂戎渡面上笑容温和,说道:“你这哪里是在钓鱼,分明是闹着玩儿。”北堂佳期一双眼睛灿耀如星,在北堂戎渡身上一转,便甜甜笑道:“那爹爹和我一起玩儿罢。”北堂戎渡见其笑容天真,尽显一派无邪之色,因此便轻轻捏了捏女孩儿白嫩的脸蛋,但笑不语,北堂佳期灵活的眼睛微转,从小荷包里摸出一颗糖来,道:“爹爹吃糖。”北堂戎渡扫了一眼那颗包得花花绿绿的糖球,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拿,却忽听有人柔声道:“……昨日听说王爷在外淋了雨,不知身子可是受寒了?”北堂戎渡见其肚腹隆起,正是怀孕的谢妃,便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道:“本王没什么事……倒是你近来身子似乎越发重了。” 谢妃脸上一红,一只柔软的手下意识地便扶住了隆起的肚子,旁边北堂佳期拉着北堂戎渡的衣袖,仰脸笑着问道:“……爹爹,你是来寻我玩儿的吗?”北堂戎渡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温和道:“本王是要瞧瞧你有没有又闯祸了。”说着,一眼却看见长子北堂润攸趴在宋妃的怀中,眼瞳极黑,手足粉嫩,整个人圆嘟嘟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是个极俊秀的孩子,正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展颜一笑,说道:“……聚儿今天怎么也抱出来了?”宋妃修饰精致的秀眉轻轻一动,面上一副端淑平和的神情,微微笑答道:“聚儿如今已经一岁多了,今天天气也还好,妾身便带他出来走走,透一透气。”刚说完,忽然只听北堂润攸道: “娘……”宋妃听他出声,忙道:“聚儿怎么了?”北堂润攸一派孩子模样,把小脸埋在宋妃颈边,不说话,宋妃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聚儿见了父王,有些怕生呢。”北堂戎渡向来很少见到这个儿子,此时见北堂润攸肌肤雪白,唯有头发、眉毛、眼睛是极黑的颜色,直如玉娃娃也似,年纪虽小,却掩盖不住眉目的精致清灵,淡粉如花瓣的嘴唇两侧隐约现出圆圆的酒窝痕迹,即便是北堂戎渡看着,也不 分卷阅读571 觉心下一动:这孩子的容貌,生得越发像自己了。 想到这里,心中就柔软起来,生出几分爱惜之意,不觉语气和顺,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聚哥儿身子最近可好么。”宋妃用手抚一抚发上的鎏金含珠彩凤压鬓,含笑道:“王爷挂心,聚儿一向很好,刚才还吃了一多块的点心呢。”北堂戎渡道:“他还小,别在外面吹风太久,也怕热着。”宋妃笑一笑,微微欠了一下身,道一声‘是’,旁边一直不曾出声的牧倾萍手里拿着团扇,笑着说道:“谢妹妹身怀有孕,还是坐着才好。”谢妃闻言,则摆弄着腰间的丝绦,微红了脸,北堂戎渡点点头,道:“……是本王疏忽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让诸人坐下。 一时几人坐着说话,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五六只盘子大小的圆形攒心漆盒,摆成梅花形状,每只盒内都分成四个小格,里面装着各色精细吃食一类的东西,北堂戎渡随手拣了个冰蓉胎糕递给身边的北堂佳期,自己一手捻着折扇上系的青色绣金双结穗子,随意和众女说着家常,只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让她们自在说笑,自己则起身离开,一时穿花度柳,信步到了琼华宫。 彼时天气暖融,北堂戎渡随意折了几枝新开的花,拿在手里,外面几个内侍见了,忙趋上前来相迎,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自己穿廊进到里面,东侧尽头的门口处站着两个小太监,见北堂戎渡过来,忙掀了竹帘子,将他让进去,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沈韩烟一身孔雀蓝的交领长袍,头戴紫金冠簪,眉目淡淡,正站在书案前写字,北堂戎渡和声说道:“……你倒是好生悠闲,比谁都自在许多。”一面说着,一面寻了个花瓶,把几枝折来的花插在里面,放在一旁摆着,然后才上前袖手看着沈韩烟写字,站在一旁安静地瞧着,也不出声打搅对方,只动手往砚里滴了少许清水,一手揽着衣袖,不紧不慢地细细替他磨起墨来。 沈韩烟一连写了几篇字,这才终于放下了笔,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手,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北堂戎渡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道:“……禀王爷,毕丹王子求见。” 二百七十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北堂戎渡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道:“……禀王爷,毕丹王子求见。”此时北堂戎渡正要与沈韩烟说话,周围几个宫人在旁伺候,不闻一声,北堂戎渡听了这通禀报,不觉微微一愣,面上却没多大反应,只仍旧站在书案旁,从宫人手里接了湿毛巾来,神色丝毫不动,把手擦拭干净,这才平平稳稳地道:“……进来说话。”话音方落,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太监掀帘进来,微微欠身,垂手立在不远处,北堂戎渡问道:“……如今人在哪里?”那太监道:“眼下毕丹王子正在观潆台,随行不过十余亲卫,已拨了人伺候。”北堂戎渡这才点了点头,又想到自己与这毕丹也算是熟识,便也不去换什么十分正式的装扮去见客,只略略一整衣衫,便说道:“去请他到出云殿,本王即刻就到……再吩咐下去,叫人马上准备宴席。” 北堂戎渡话刚说完,一旁沈韩烟便道:“这毕丹此次到上京,怎么事先也不曾听到什么风声?”北堂戎渡想了想,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方黄玉镇纸把玩了几下,道:“大概只是他私人来京中有什么事,也说不定。”说着放下镇纸,掸掸袖口:“原本是要在你这里用中饭,今日只得先改了。”沈韩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总有下次……改日你我一起去打马球,如何?”北堂戎渡点一点头,含笑应下,便离开琼华宫,很快就到了出云殿,一时宫人送上茶来,北堂戎渡刚抿了一口,就有太监来报,说是毕丹王子已到了,北堂戎渡闻言放下茶盏,正色道:“请他进来。”太监答应一声,忙行至门外,不过片刻,已听得鞋底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不断临近,就见门口青竹帘一动,迎头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已端然进到室中,毕丹大袖宽袍,一身织锦蓝衣,足踏登麟靴,右鬓的金发结成十来股细辫,一并束到头顶的七宝朝云冠里,颇显棱角的面庞上微带和煦的笑意,整个人英气焕发,隐现一丝威势,北堂戎渡见了,一面缓缓自座位间起身,一面笑道:“……远客到访,本王不曾远迎,却是失礼了。” 毕丹笑着拱一拱手,算是见了礼,道:“自上回一别之后,已有数月之久,王爷依然风采如旧。”今日北堂戎渡身穿一袭白衫,外罩红袍,眉目清宛,神色楚淡,确是真真如同神仙中人也似,一时两人不免寒暄几句,北堂戎渡让一干宫人都下去,这才一面请毕丹坐了,一面亲手斟上茶推了过去,笑道:“……王子一向可是稀客,却是什么风给吹到上京这里来了?” 毕丹坐着饮茶,目光在北堂戎渡面上微微一扫,从那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的面孔上延伸出另外一个身影,因此嘴角便不觉微挑,展颜一笑,似真似假地道:“我这回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点私事,要在上京逗留一阵,顺路便来拜访王爷。”北堂戎渡不经意地抿了一口香茶:“王子若是有什么事,本王如果帮得上忙,便只管开口。”毕丹微微一笑,和声道:“王爷美意,丹心领了,只不过此番之事,旁人倒是帮不到什么忙的。”北堂戎渡闻言,自然知趣不会再多问,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未几,有内侍在门外道:“……禀王爷,酒宴已备下了。”北堂戎渡听了,就转首对毕丹笑道:“王子远道而来,本王这便算是接风洗尘了……请。” 此时不过是刚到近午时分,天还早得很,出云殿道边的七彩灯已然高高挂起,往来的宫女太监或是端盘运果,或是忙碌着什么,一路上北堂戎渡与毕丹谈笑风生,携手一同走了进去。 这处会客的出云殿颇大,是北堂戎渡用来正式待客的地方之一,足足能容纳数百人之多,一般是议事宴请之所,殿中采光极好,两侧清澈见底的泉水中养着各色珍稀鱼种,宴请的排场看起来并不如何奢华,却处处都透着精致用心,二人把酒寒暄,一时双方谈笑,宾主融洽。 待到酒醺兴尽,毕丹便也告辞,北堂戎渡也不多留,亲自送他出了东门,此时北堂戎渡觉得头多少有些昏昏的,并不好受,因此心中疑惑,想到自己向来酒量极好,况且今日喝得也不算太多,怎地就忽然难受起来?这样想着,也没太过在意,唤人备了软轿,径直到了沈韩烟的琼华宫,眼下沈韩烟刚刚午睡醒来,已由宫人服侍着洗过脸,正坐在椅间吃茶,面上尚自带有几分惺忪之色,拿茶钟盖子徐徐抿着茶汤上面的浮沫儿,见了北 分卷阅读572 堂戎渡进来,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很好,便起身相迎道:“怎么了?北堂,你的气色好象不大好。”北堂戎渡摆摆手,道:“没什么,本王只要躺一躺就是了……似乎是酒喝多了。”沈韩烟闻言,便吩咐人收拾床铺,服侍北堂戎渡睡下,北堂戎渡只觉得两侧太阳穴隐隐一跳一跳的,有些闷疼,精神也不振,便歪在一旁的蟒枕上,以手扶额,一时双眼闭合,跟沈韩烟说着话,慢慢地就不出声了。 一旁沈韩烟见北堂戎渡渐渐睡熟,便起身取了一本剑谱,坐在花窗下慢慢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沈韩烟正把手里的剑谱又翻了一页,却忽然只听床上北堂戎渡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极大,沈韩烟顿时一愣,忙放下剑谱快步到了床前,一手扶起北堂戎渡,另一只手在他背上拍着,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没几下就咳得脸红头涨,坐在床上一弯身,便吐了几口清痰在床脚放着的痰盂里,沈韩烟刚要去拿茶给他漱口,却不经意间看见那痰中竟是带着血丝,顿时心下一凛,面上微微变色,北堂戎渡也发现了异样,顿了顿,便已隐隐猜到了大概,遂重新慢慢躺下,对沈韩烟道:“以前的老毛病了,没事,传太医过来看一看罢。” 沈韩烟听北堂戎渡这样说,自己也马上收摄心神,再也不多讲,立时就唤人去传太医,随后起身倒了茶,服侍北堂戎渡漱口,未几,有内侍引了太医匆匆进来,沈韩烟俯身将面朝床里的北堂戎渡扶起,让他坐着,随即便命身后等着的太医上前来,那太医须发皆白,给北堂戎渡细细诊了脉,北堂戎渡则索性便闭上眼,只自顾自地休息,过了一会儿,太医松开搭在北堂戎渡腕子上的手,然后站了起来,仔细斟酌着措辞,躬身道:“王爷从前便有宿疾,只是这咳症一向并不显,虽不能根治,却也没什么大碍,只好生温养着就是……”太医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才小心地继续道:“只不过,王爷前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心火剧生,忧思过甚,不免损了身子,便将这宿疾给渐渐引得重了起来,好在王爷底子尚好,一向身体强健,并没有引成了痨症,但今后却在这酒色二字上,一定要格外注意许多,不但平日里尽量不要过多饮酒,而且在宿疾发作的冬季,房事一定要少,注意好生保养身子,才是长久之道。” 北堂戎渡听了太医的一番话,心下自嘲一笑,想到一开始自己的这个病,就是当年因为北堂尊越而染上的,到了现在,竟又是为了北堂尊越而加重,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想到这里,也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索性也不去管其他的,背靠蟒枕,半倚半躺着,既而闭上眼,也不出声,仿佛是倦了一样,那太医也不敢说话,只在一旁立着,沈韩烟见状,沉声道:“……知道了,都退下去罢。”说着,让他出去开了方子,再命人将药煎好以后,便送进来。 一时室中再无他人,沈韩烟看着倚在床上的北堂戎渡,见他闭着眼,面色平静,担心之余,又难免觉得有几分酸楚,遂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在北堂戎渡身边,一手轻轻抚着北堂戎渡明显比以前瘦了不少的脸颊,低叹道:“……北堂,你心里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北堂戎渡微微睁开双目,看了看青年俊秀的面容,淡然说道:“本王也没有什么……”嘴角抿起一个依稀有些无所适从的弧度,声音低沉:“……前些时候,和父亲起了龃龉,事情闹得很厉害,虽然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但当时本王和父亲却几乎闹得不可开交,差不多都快……决裂了。” 沈韩烟安静听着北堂戎渡说话,并不插口,北堂戎渡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戒,继续道:“韩烟,你知道的,从小到大,父亲他都是极疼爱本王的,母亲去世之后,他更是成了本王最亲最近的人,哪怕,哪怕现在……哪怕现在母亲还活着,在本王心里,也已经比不上父亲他的分量,所以你可以想象,那时候我们父子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本王心里,会有多不好受。”北堂戎渡说着,慢慢侧身拥住青年的身体,将整张面孔深深埋进对方的怀里,就像是一个疲惫之极的人,在自己亲近信任的人怀中寻求一点安慰,沈韩烟任他抱住,一手环住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年轻男子,掌心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脊背,意似抚慰。 两人静静拥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一股浓郁的苦涩味道涌入,有宫人将刚刚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沈韩烟端了送来的药,坐在床边,想到北堂戎渡的身体以后需要好好保养,不由得心中微酸,柔声道:“先喝药罢,慢慢的就好了。”说着一手端着碗,拿勺子在药汁里搅了搅,慢慢给北堂戎渡喂了下去,然后便小心地给北堂戎渡掖好被角,放下了帐子—— “……前时一别,数月来毕丹心中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此次再与陛下相见,实在是幸事。” 盛夏的天气分外晴朗,能够看到瓦蓝瓦蓝的天,明净空远得如同一块剔透的蓝宝石,天上几朵白云悠悠浮弋,阳光中,尽是一派干燥的温暖,一望无际的湖水中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水上往来的水鸟羽毛斑斓,一时清风徐来,带出满湖馥郁的莲花香气,毕丹望向对面的男人,目光不逃不避,含笑看着对方,此刻周围分外静谧安适,让人不禁有些软融融地想放松下来。 北堂尊越正一手撑着脸颊,侧倚的姿势慵懒而放松,漆黑如同墨色流泉的发丝从颊边垂垂而下,发梢微微泛着亮光,不动声色地在脖颈与锁骨处划下了隐晦而诱人的弧度,肌肤有着半透明的质感,隐隐流转出珍珠一般的辉光,更不必说此刻削薄的唇线勾出了优美的弧度,金色双目中宛然流转着悠闲之意,将面部线条比衬得越发突出,毫无掩饰地散发着惊人的魅力,此情此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不能不为之目眩神迷,毕丹心中暗赞,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北堂戎渡美则美矣,但与之相比,还没有北堂尊越这种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风情。 透彻温和的淡金色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明亮的光线中充满生机,湖面上泛着湿润的香气,幽香淡淡,北堂尊越抬眼打量着毕丹脸上那一抹笑色,那笑容当中,有欣赏也有几分赞叹,而更多的,则是一种想要据为己有喜爱之意。北堂尊越轻嗤一声,湖上亭中,都是暖热的风烟,他半眯着眼眸,神情虽未变化,唇角却微微轻勾起来,道:“你是说,对朕,念念不忘?” 北堂尊越的眼眸原本就不是汉人的模样,那金亮如兽瞳的双目此刻越发显得犀利而凝定,他拥有的无疑是让所有人都要羡慕的东西,无论是外貌、 分卷阅读573 气质、还是能力,都天生傲立于人群之上,令人或敬,或畏,或羡,或慕,不一而足,此刻微微扯了一下薄唇,不过却是并没有继续说出什么话来,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不过毕丹在北堂尊越这种具有隐隐威势性的注视下,却并没有避开帝王的目光,而是不慌不忙地与之对视着,微笑道:“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丹不过是寻常男子,倾慕陛下风采摄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北堂尊越闻言,嗤声一笑,同时视线微微移开,悠然投在远处的湖面上,道:“……朕自幼年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朕说这些话,你倒是第一个。”毕丹轻笑着看了一眼北堂尊越英俊的面孔,点头说道:“或许其他人也都心中爱慕陛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至于丹,可能恰巧就比他们的胆量要大那么一些。”说着,探身将右臂伸出亭外,伸手摘下最近处的一朵莲花,拿在手里,然后微微嗅了一下那清雅的香气,含笑轻吟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两心同’三字而已,虽是大胆,却也情有可原。” 二百七十八.人两处,心隔远,抛不去情滋味 毕丹含笑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 ‘两心同’三字而已,虽是大胆,却也情有可原。”此时夏风微动,炎阳遍照,湖上荷花密攘遍铺,一阵清风徐来,水面上波光潋滟,十里莲叶翻动如绿浪,两只绿头鸭从荷叶间悠闲而出,湖水随之被拨漾起一层层细密的波纹,徐徐地扩散开来,一时湖光水色,美景若斯,但觉花香袭人,熏然欲醉。 两人置身的这处亭子居湖而建,在湖心荷花深处,四面环水,将尘世里的喧嚣似乎都远远隔开来,浮光流影,渐渐一径延伸到远处。北堂尊越听了这一番话,便倚身看向毕丹,金色长目微眯,自有惊心动魄的美丽,他虽然没有刻意地打量对方,但这种略加注目的眼神却有一种极致的风流之态,长长的绣金线华袍一角委地,双目当中锁着一抹佞肆之气,宽大的袖摆垂在身侧,边沿上面绣着极精细的花纹,细看之下才清楚是淡云连水的图案,袖中露出几根修长得让人惊讶的手指,洁白毫无瑕疵,微显精致有力的骨节,片片指甲被修饰得光滑无瑕,透明如薄玉,而亭内淡淡纱幔微卷,随风而动,金色日光软软透入,照着水晶簟上帝王半倚而坐,毕丹眼见此景,不知怎么,一颗心就一跳一跳地快了起来,只觉得一阵目眩魂失。 曾经毕丹以为,北堂戎渡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如画如仙,但面前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带着漫不经心的威仪,但同时眼角眉梢的辗转处,却又漫慢泼洒着铺天盖地的风情,无法言说,其他世间一概美色好象都不算什么了,与之相比,北堂戎渡虽然单纯在容貌上并不逊北堂尊越半分,但这份别样的气度风情,却是他所不具有的,是另一种风流,毕丹心中迷醉,如饮陈酒,心情自是有一番难以描摹之感,不由得目光炯炯地看向北堂尊越,也不避讳和掩饰,只轻叹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从前以为这话不过是古人夸大,但如今才知这世间,果真有如此绝代佳人。” 此话一出,北堂尊越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倒也不见有什么愠怒之色,只缓缓负了大袖,眼神难测,伸手取了旁边桌上放着的莲花夜光杯,漫不经心地端起递到眼前,抿了一口里面的美酒,暗红的葡萄酒浸湿了两片薄唇,衬得那唇上殷红如血,然后才开口道:“绝代佳人……用这四字来比作朕,想必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说出来。”他说话时声音醇厚风流,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就是说不出地撩人,彼时淡淡轻风拂过,吹动了亭角上挂着的金铃,叮叮而响,风中隐约传来荷花的清香,熏人欲醉,毕丹以目凝视着北堂尊越,嘴角带着笑容,微笑着说道:“前几日丹刚到京中之际,曾去了楚王宫中拜访,楚王容貌肖似陛下,但如今年纪不过十八,还是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虽明妍不可逼视,但与陛下相比,总还有些不同……陛下既是风采如斯,那么丹情不自禁之间,一时口出赞美之语,虽然唐突了些,却也是人之常情。” 北堂尊越微一侧身,头顶只戴了束发金冠,漆黑的乌发直垂至腰间,一角衣袂隔着桌子从水晶簟上垂下,衣料间隐现道道暗绣的龙纹,既而嗤然一笑,长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道:“……好一个人之常情。”毕丹眼见男人唇上还残余着点点如血酒渍,一时竟挪不开眼睛,顿了顿,才自失地摇头一笑,仿佛在嘲弄自己的失态,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语气温然道:“丹一心倾慕陛下已久,愿求与陛下相好。”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北堂尊越见他如此,不知道为什么,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味道,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听一把醇厚的声音响起,道:“……朕有一事,倒要问你。”毕丹心跳得快了些,道:“陛下请讲。” 一阵轻风拂过,北堂尊越稍微将身体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靠在铺着水簟的黄花梨拱梅矮榻上,黑发丝丝缕缕从头顶流泻而下,垂落满身满肩,由于衣袍宽松的缘故,锁骨微微现出大半,这等情态,实在是旁人少见,毕丹心下一跳,魂也快被这人掠走了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北堂尊越哪里会在意这些,动了动,将极长的右腿微屈起来,拈了酒杯缓缓送于唇边,啜了半口,才说道:“朕有一事不明,现在就来问你。”说着,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忽然间就见剑眉微微一扬,道:“你若是当真与朕相好,又待怎的?” 毕丹听了北堂尊越这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展颜笑了起来,认真说道:“陛下乃是天子之尊,丹惟恐高攀不起,不能入陛下青眼,嫌弃丹容色粗陋不美,若是当真有幸共效鸳盟,自然一世不能背弃。”顿一顿,带有薄茧的五指慢慢把持着手中温润的夜光杯,轻款款地道:“陛下乃是丹求之不得的‘佳人’,若是有缘亲近,自然是心满意足……想来这世间之事,果真是人力所不能捉摸的,丹未遇陛下之前,怎会想到有今日的光景?为着一人神魂颠倒。” 毕丹说这话的时候,四周湖光映水,莲大如碗如盘,舒舒而展,凭风轻轻摇曳,姿态曼妙之 分卷阅读574 极,翠华如帐,只觉得芳香盈面,北堂尊越听毕丹说着,心中却想起北堂戎渡来,一念及此人,心下不禁百转千回,自己爱的也是那个人,恨的也是那个人,怜惜的还是那个人,这般又爱又恨又怜,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让自己渐渐忘了曾经两人之间的情意,难道这一生当中,就真的非他不可了?想到这里,渐渐一颗心懒散下去,实在不想再去给自己多添烦恼,遂微微合目,意似假寐,但不过片刻之后,就又重新睁开眼来,目光停在对面的毕丹脸上,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毕丹此人生性平稳,即便是在北堂尊越面前,也能够几次三番地坦然吐露倾慕之情,但此时被北堂尊越这样看着,面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些微微一热,倒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再看那北堂尊越,虽只是静静不语,但眼角的风流之姿,当真是令人心神皆醉,毕丹也是妻妾子女俱全之人,但此时此刻,却局促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 北堂尊越见状,也不以为意,只弹了弹指甲,镶着大丹珠的方玉戒指箍在指间,微微露出麒麟刻纹,悠然道:“……如果朕不介意与你有些交情,你又待如何?”毕丹闻言抬起头来,向北堂尊越望去,却见北堂尊越面露戏谑之色,顿时心中一动,目光灼灼炙人,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若是陛下当真厚爱,不吝垂青于丹,丹又岂能三心二意?自然在返回哲哲之后,遣散所有姬妾,至于正妻呼特氏,早已与丹疏远,久不亲近,况且又育有长子,也就罢了,不必遣去……能得陛下青眼,两两交好,丹已是心满意足,自然再不会与旁人有肌肤之亲了。” 北堂尊越听罢,心中顿时极不平静,却并非是被毕丹此话所感,而是想到北堂戎渡,这毕丹尚且愿意为他再不同其他人有任何关系,而北堂戎渡是他平生至爱,却不但不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连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底限也做不到……想到这里,北堂尊越心中忽明忽暗,怎么可能好受得起来,面上却丝毫也不露出,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毕丹,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何况天家贵胄,而朕又不曾让你去做这些,你又怎么想到这许多?” 毕丹见北堂尊越满头水滑的黑发如同瀑布般披下,铺散一身,面上双眉逶迤,那等含威不露的桀骜容色,实在叫人睁不开眼,一见之下,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下来,不由得睫毛微颤,摇头说道:“丹既然爱慕陛下,日夜不忘,如此,自然要一心一意,眼里心里都不会再有其他人,若是丹再与旁人亲近厚密,岂非对不住陛下?自己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北堂尊越眼神沉静不动,突然间却蓦地低低一笑,用一种隐隐透着些古怪的语气开了口,那种说不清楚是温柔还是恍惚的口吻,就好象是在问另一个人,说道:“……若是有一天朕厌倦了,你又待如何?”毕丹一怔,既而不觉微笑,洒脱道:“缘去缘灭,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陛下若是厌倦,旁人即便拼力挽留,只怕也是没有丝毫用处,丹只是寻常人,自然也如此。” 一时亭中安静无语,只闻风过之声,北堂尊越的身体向这边略转了些,忽然淡淡笑道:“……很好。”说着,目色悠远,仿佛在想着什么,嗤笑着说道: “你方才说,对朕一心一意……朕从前,倒是也曾对人一心一意过。”毕丹见北堂尊越神情有异,便轻声道:“能得陛下这般厚爱,想必自然是一位不同寻常的绝代佳人了。”北堂尊越光滑的黑发一直垂到腰下,闻言平静道:“佳人……不错,确实是绝色美人。”毕丹面色温和,啜了一口酒,似不经意地含笑道:“却不知道这样的佳人,如今怎不伴于陛下身边?”北堂尊越哂笑一声,五根修长的指头拈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眸光深凝,仿佛很随意地道:“……他?如今自然已经不在了。” 毕丹听了,心中一松,既而稍微一思忖,就已想到一个人来,便笑道:“陛下所说之人,以丹想来,应该便是楚王的生母罢?丹曾听人说过,楚王之母乃是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常,只可惜在韶华之年不幸病逝,陛下也是皆因极爱重这位美人之故,才一直不曾立后。” 北堂尊越薄唇微勾,也不说究竟是还是不是,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起北堂戎渡来,当年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自己还是一个少年,就已经在某一日忽然做了别人的父亲,其实以他的性情,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孩子,可是当自己亲生的那个肉团子一日一日地逐渐长大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喜欢,分外地疼爱,搁在手心里,宠得跟眼珠子也差不多了,偶尔听见有人说北堂戎渡那孩子与他相象,他听了就觉得很欢喜,也很得意,后来那玉也似的娃娃慢慢生得乖巧聪明,极知事,自己有时候闲了,也会抱那孩子放在腿上,手把手地教儿子写字,北堂戎渡学得之快,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偶尔有一两次不小心把墨汁溅到他身上,他也从来没恼过,其实北堂戎渡小时候甚至都尿过他一身,他还不是照样恼不起来。 不过疼爱归疼爱,要求却也是严得很,练功的时候从来也不肯稍微松一松,北堂戎渡哪里做的不好,就要吃苦头,有一回他教的一套剑法北堂戎渡总是练不到家,他一时不耐烦恼起来,便拎了儿子扔在大太阳底下扎马步,不许吃饭,结果直到傍晚才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等过去一看,八月份的暑热天气,北堂戎渡早就晕了过去,他黑着脸把人夹在胳膊底下带回去,嘴里骂儿子没用,被他母亲娇惯坏了,可心里却在后悔,只是拉不下当爹的脸罢了。 后来北堂戎渡离开他,自己头也不回地跨出无遮堡的大门,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好象是少了点儿什么,北堂戎渡刚走的那几日,有一天饭桌上有一盘北堂戎渡爱吃的紫鳊,他便搁下筷子,吩咐旁边的人:去叫公子过来。话刚说完,才恍然一下想起,北堂戎渡已经不在了。 再往后,北堂戎渡在离开无遮堡数年之后,终于回来,那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这个儿子长大了,不再是当初垂髫的年纪,清清俊俊的容貌,连笑一笑都是春光,他欣喜之余,也早就打消了再要其他儿女的想法,只是守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过日子就好,而当初的宠爱也一点儿没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把北堂戎渡抱着,亲着,终究那些隐晦的心思,不可言说的欲望就这么在后来被抱出来,亲出来,或者说,只是让一直以来蛰伏沉睡的种子发了芽而已。 只不过他那时候连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自己对北堂戎渡隐隐约约地怀着别样的心思,记得有一天好象是下午 分卷阅读575 ,织金的棠纱窗帷长长垂着,缝隙里透出浅薄的光线,日光微淡地丝丝漏进室中,自己正歪在榻上休息,跟北堂戎渡一起抽着烟,然后忽然问对方:“倘若本座并非权倾天下的无遮堡堡主,也无绝世武功,只是随便什么农夫或是商人之流,你可还会对本座百依百顺,承欢膝下?”那时北堂戎渡眼也不抬,想都没想就开了口:“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不会对你百依百顺,也不会经常在你身边陪你说笑,让你开心,承欢膝下。”那一刻,虽然明知道北堂戎渡这样说很符合自己一贯的教导,但还是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北堂戎渡却只是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道:“我当然不会再百依百顺,因为你既然不会武功,我就不怕挨你的揍了,你若叫我干什么过分的事,我是不听的……而那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经常在你身边陪你说笑开心,承欢膝下?你没有武功,也不是无遮堡堡主,你肯定什么谋生的手艺都不会的,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当然得出去挣钱养你啊,整天肯定是要早出晚归的,哪里还有时间陪你。”当时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痴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风中有淡淡的荷香传来,湿润的水气扑面而至,在炎炎夏日当中,显得很是惬意,北堂尊越忽然想起,他父亲北堂晋臣当年在世时曾经说过,北堂家的男人,宁可负了别人,也决不能让自己伤心。而现在,他自己似乎也这么去做了,但是为什么,却还是一样觉得伤心难过? 耳中忽然听见有人道:“……陛下?”北堂尊越微微一动,下意识地回过神来,却忽然只觉得好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杯中的葡萄酒被倾洒了一些出来,弄在胸前的衣襟上,濡湿了一大块,北堂尊越抬了抬眼皮,随后又漫不经心地重新垂了下去,显然并不在意,只扬声唤人取了衣物来,将弄湿的外袍脱下,露出精壮的上身,然后随手将干净的薄衫往肩头一披,那衫子上用暗金线勾勒出戏珠龙图,挂住一半肩头,软软地搭在上面,整个上半身的肌肤差不多都是露出来的,衣襟懒散随便地大敞大开,掩不住雪白起伏的光滑肌理,从深红的乳首往下看去,是极结实的腹部,六块分布均匀的肌肉排列着,渐入秘处,在腰间被腰带一收,才算戛然而止,毕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如斯诱惑人的美景,执杯的手禁不住有点儿微抖,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孔,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慵懒的神情当中是某种奇怪的不在意,右耳一枚龙首金钉与长长的鬓发缠绕在一起,薄唇微扬,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能勾动人心,北堂尊越此时这个样子,脸上从容惬意,冠发整齐,衣衫却是极随意的,何止是‘好看’两个字就能说尽的,简直就是透露着万般风流,教人心神荡漾,毕丹实在掩饰不住,脸上已经微微红赤,不敢再看,只把目光先转到别处,盯着手里的酒杯。 北堂尊越见状,也不说破,只斜倚在矮榻间,淡淡说道:“……你此次来到上京,就只是为了见朕?”毕丹听北堂尊越问话,便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既而微笑道:“不错,丹一直身在哲哲,却总是对陛下朝思暮想不已,时间一长,只好来见陛下,以慰相思之苦。”说着,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笑了笑道:“丹在兄弟中排行第二,陛下既然比丹年长许多,便直接叫一声二郎就是了。”北堂尊越听了,眼中有什么闪过,其实这个称呼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初北堂戎渡唤他‘二郎’时,乃是情人之间的爱称,不过平时这种称呼也一样可以用作别处,未必就一定只能是情人间的私语,而毕丹也确实没有其他的意思,但北堂尊越却还是被勾动心事,眼神微微幽沉起来,没作声,他盯着毕丹微垂的面孔,难得这么看着除了北堂戎渡以外的人,但男子额前的灿烂金发却挡住了垂首的容颜,看不分明,因此北堂尊越只看了一会儿,便微微皱了一下矗直斜长的剑眉,忽然就开口说道:“……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毕丹听了,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还是依言而行,但见那英俊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双有如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乍一看起来,和北堂戎渡那两只蓝眸很有几分相象,但稍微端详一下之后,就知道不同,北堂戎渡的眼睛清澈如水,即便心中机变谋虑万千,可一双眼睛却还是像幼童一般,有着奇异的纯净,令人印象深刻……男人狭长的凤眸缓缓在脸上逡巡着,毕丹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双眸微微不安地动了动,北堂尊越见了,便无所谓地将落在毕丹身上的视线轻易转了开去,哂道:“……怎么,被朕这么看着,很不习惯?……其实你也用不着在意。” 毕丹略显尴尬地动了一下嘴唇,摇摇头,垂目浅笑,没有接口说话,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抬手搭在自己肌肉坚硬的腹部,斜睨的鲜明侧脸在淡淡光线中被勾勒出深刻的轮廓,满不在意地道:“你上前来。”毕丹心中一动,似乎猜到了什么,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北堂尊越面前,北堂尊越看着他,低沉而笑,缓然说道:“……你先前不是说,想要与朕相好?那么现在,朕准了……就在这里。”毕丹心中虽隐约猜到一些,但此时听见北堂尊越亲口说出来,仍然不由得心神震颤,又惊又喜,一双眼睛定定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看着对方宛如神祗的俊美面孔,一时间不禁伸出手,极慢极慢地拉住北堂尊越的一角衣摆,然后轻轻一扯,顿时那件松松披在男人肩头的薄衫就被拽了下来,滑落榻上,露出全部的赤裸上身,精健悍壮如斯. 淡金的光线中,北堂尊越周身的皮肤泛着隐隐的玉色,耀得人简直眼睛都要花了,毕丹喉中微堵,断然再没有见过比这更美丽而刚阳的男性身躯,一颗心蓬蓬急跳,此刻的心情,已根本不能够简简单单地用‘心猿意马’四字来形容,北堂尊越容色沉寂,高挺的鼻梁下,那张冷薄的双唇似乎微微上勾,仿佛正在看他想要怎么办,那种要笑不笑的模样,看在毕丹眼里,只觉得脑中一响,忽然里面全都变成了浆糊,伸手搭住了北堂尊越宽阔的双肩,细细看去,只见面前之人俊美无俦,削薄的双唇近在咫尺,从口中呼出的气息十分温热,依稀扑在面上,不禁再也把持不住,轻叹一声,双手按住对方肩膀,将唇慢慢凑近,就往那唇上亲去。 然而北堂尊越眼见着对方靠近,却是几不可觉地心中微动,除了北堂戎渡之外,他还从来都没有允许其他人主动上来与自己接吻,因此矫健的身躯忽然一动,一只手已闪电般地扣住了毕丹的肩头,稍微一个用力,就已将对方按倒在了清凉的水晶簟上,毕丹微微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北堂尊越却已经 分卷阅读576 眯起双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傲然道:“……怎么,朕乃帝王之尊,莫非你却是想要朕屈尊于人下不成?”毕丹心中爱慕北堂尊越,自然想要抱美人在怀,极尽温柔缠绵之事,但北堂尊越实在身份不同,谁能让这种男人甘愿雌伏于他人身下,谁又敢让这种男人甘愿雌伏于他人身下?因此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自己也不愿意,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可以亲近这个男人,于是毕丹便缓缓松懈了身体,迎上北堂尊越犀利的目光,平声静气地微笑着说道:“……丹又怎敢奢望让陛下屈尊,自然是丹自己来奉迎陛下才是。” 毕丹说着,微微抬起上身,去试探着轻轻吻北堂尊越的鬓间,见男人一双剑眉极长,眼角亦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刚戾桀骜之态,心中便是一阵得偿所愿的极度满意与激动,同时一只手慢慢游移到北堂尊越的脖颈处,微热的指尖碰到那光滑的肌肤,不自觉地就开始贪婪地不住抚摩,只觉得身上之人的味道比这满湖的荷花更有一种清新之气,心中爱慕之人就近在眼前,如此肌肤相贴,却又不是在梦中,实在幸运以极,而这欢喜到了极致,就转化成了情欲,遂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吻了吻对方的耳垂,北堂尊越见状,动了动眉心,一只手放到毕丹身上,很容易就剥去了上面的衣物,毕丹乃是头一次在别人身下,多少有些不自在和紧张,同时目光却瞥向了远处岸上的一干内侍和宫女,不由得苦笑道:“虽然说丹甘愿与陛下亲近,做那云雨欢好之举,只是……陛下可否换一个地方,丹不太习惯被人窥见这等事……”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双眉一扬,嗤笑道:“……这个倒也容易。”右掌吐力挥过,亭子周围半卷的纱幔便被震得缓缓垂下,将整个水上的凉亭都笼罩在内,隔离了所有的视线。 二百七十九.如何抛得此情去 毕丹苦笑道:“虽然说丹甘愿与陛下亲近,做那云雨欢好之举,只是……陛下可否换一个地方,丹不太习惯被人窥见这等事……”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双眉一扬,嗤笑道:“……这个倒也容易。”手一挥,亭子周围的纱幔便被震得缓缓垂下,将凉亭笼罩,隔离了所有视线。 两人被纱幔遮在了亭中,彼时熏风微动,身体互相贴在一起,毕丹便闻到了北堂尊越身上的清香,待目光不经意触及到北堂尊越的眼睛时,但见当中深邃不测,不知包含了多少东西在里面,顿时心神一荡,心下又是惊艳又是欢喜无限,不觉有些失神,同时又平添几分意乱情迷,倒是生出想要在上面亲上一亲的念头,一时犹疑不决之下,心念微转,却是情动难抑,神色之间尽是迷醉之色,遂抬手轻轻梳理了一下男人的黑发,然后手指就覆上对方精壮的身体,慢慢往下揽住了男人的腰际,只觉得那腰身极是结实雄岸,却又修窄得恰倒好处,毕丹缓缓抚摩着那光滑的肌理,仿佛倾尽温柔一般地爱抚,两只手沿着北堂尊越起伏的腰线慢慢慢慢地往下滑动,滑过腰身,一直抚摸到北堂尊越的大腿,此时此刻,或许是情欲的缘故,毕丹只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似乎正在逐渐紊乱,某种冲动盈于胸口,即便是许多东西都不要,哪怕是暂时把身为男性与上位者的尊严也都放在一边,也一定要拥美人入怀,以慰相思之情。 北堂尊越被毕丹这般抚摩,眉头微微一动,从纱幔外透进来的淡淡日光之中,那五官鲜明清晰得就如同刀刻一般,只是神情间略略隐含着几分漠然,也说不上喜欢还是别的什么,但身为雄性的原始欲望却毕竟还是被慢慢地撩拨了起来,值此清风碧水,美人在抱,自是不做他想,不过是欢乐一番而已,因此忽然薄唇微扯,就仿佛是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下毕丹的耳垂,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毕丹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北堂尊越会忽然问起这个,不过也还是回答道:“丹如今,已是二十有八。”说着,凝视着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一只手抬起去抚男人的鬓角,轻轻摩弄那黑亮的鬓间,心中便是一阵的满足轻快之意,衷心赞叹道:“说起来,陛下年长丹数岁,但看起来却分明比丹还要年轻些许,与楚王站在一起,哪里看得出竟是骨肉父子,只当作是两兄弟罢了。”北堂尊越听他提到北堂戎渡,心中一时微微乱了,但觉时间就仿佛停住了一般,只凝滞不前,顿一顿,既而忽然间一手扯开了毕丹的腰带,低低沉声嗤笑道:“你莫非不觉得,在这种时候,你的话也太多了些么……” 北堂尊越说着,越发沉下了身去,毕丹觉察到他神色似乎有异,正想再细细看上一看,却被北堂尊越捻住了一侧的乳首,北堂尊越的手指又长又白净,半个茧子也没有,指甲也留得不长,那指尖细嫩得只怕是从未做过粗活的少女也比不得,捏在毕丹的胸脯上,不轻不重地碾压着那一粒颜色微深的突起,那画面看起来简直是情色之极,毕丹在北堂尊越的这种把玩下,不知是不习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浑身都有些微微地发颤,眉头聚了起来,但却是不肯拒绝,只觉意中人便在眼前,一举一动都让自己实在是难以自抑,心中情欲不住地翻涌,因此便伸手稍微紧一些地抱了北堂尊越的肩一下,带着点儿苦笑意思地道:“陛下还是别戏弄丹了,丹也算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也有妻妾,但只怕还是禁不起陛下这么撩拨的。” 北堂尊越听了,哈哈一笑,觉得这人有些时候倒也坦诚得可爱,便松了故意捻对方胸脯的手,说道:“……你与朕一样,也是早有姬妾子嗣的人,这等床笫之间的事,按理说在年少时就已经尝过滋味,到如今,却还会把持不住自己?”毕丹此时心情已经渐渐放松,便也笑着道:“有陛下这等绝色美人在前,天下又有几人敢夸口,能够把持得住自己?”北堂尊越闻言,面上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可有可无地拈了毕丹鬓边的一缕金发,悠然道:“……你说你倾慕朕,那么,你看中的是朕什么?这副皮囊?”他一边说道,一边无所谓地把玩着手里的那缕金发,无论动作亦或神情,都是优雅从容之极,毕丹见此,心中一动,看着上方的北堂尊越凤目微敛,长长的眼角流露出一丝邪气与桀骜,不觉又是喜欢又是心醉,右手轻轻握住男人的肩头,另外一只手则在北堂尊越棱角分明的脸上抚摩着,含笑说道: “世人皆爱美色,若说丹爱慕陛下的心思里完全没有容貌的因素,那确实是骗人的,但楚王乃陛下之子,容色之美,已可与陛下比肩,而丹当初与楚王相识之际,虽然惊为天人,感叹世间怎会有人生得如此相貌,却并未有爱慕之意,唯有后来见了陛下,才一眼便心智俱失,神魂 分卷阅读577 颠倒。” 一阵清风徐来,层层荷叶轻翻如绿浪,日光碎金般微荡,两人相贴在一处,周围都是沁人心脾的莲香,北堂尊越低低而笑,倒是不再说话了,右手的食指摁上毕丹的乳首,比先前更加肆意也更加高明地撩弄,柔韧有力的雪白指尖缓缓碾挤着男子胸前的突起,毕丹未曾料到北堂尊越仍然这样玩弄,只觉得心神俱颤,被这高超的技巧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情欲,迅速蔓延到全身,这才惊觉不但女子的这个地方十分敏感,甚至就连男性居然也是这样,一时间不由得微微压抑着颤哼了一声,北堂尊越眯着眼睛,一直空着的左手伸了出去,拔掉毕丹用来固定头上青玉冠的发簪,将那玉冠取下,随手放在一旁,然后五指插在男子的金发当中,随便抖搂了几下,顿时那一头灿烂的金发便四散开来,铺落在身下的水晶簟间,很是好看。 北堂尊越把玩了一下那金黄的头发,默然不语,面上却带着肆意的笑容,平添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极尽挑逗之能事,毕丹勉强忍耐住都快要按捺不住地溢出喉咙的呻吟,只听见鼻腔中压抑的低低喘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好象变得十分奇怪,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放纵自己,控制不住自身欲望的人,但现在与北堂尊越肌肤相亲,身体碰触,就这么变得情不自禁地迷乱起来,心里更是有万千的欢喜之感,一念及此,心中荡漾,胸膛也不住地起伏,但总还算能够约束自己,把一腔冲动忍住,只是不住地看着北堂尊越,如此美人在侧,虽说对方只是悠然不语,但眼角流露出的慵懒之态,已足够令人心神皆醉……毕丹只觉北堂尊越的容貌实在英俊得近乎可怕,浑然不能直视,暗暗心神微荡之余,一双手已经从北堂尊越的腰部一直往上摸去,轻轻抚摸着男人矫健的身体,摸到那山峦一般肌肉起伏的脊背,只觉得触手之处,光滑得有如丝缎也似,尽是饱满匀称的肌理,不由得呼吸微重,小腹位置慢慢热起来,勉强忍住那股冲动之意,已是气息渐炙,好歹尽了力才能抑制住心中那份想要将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压到身下的欲望,只发现自己的手好象都在颤抖,从脊背又渐渐到身前,慢慢滑到北堂尊越宽阔的胸膛,此时天地为床,莲海为帐,端地旖旎无比,毕丹心中一动,轻声叹道:“……陛下果真不负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赞誉,一肌一肤,莫不尽态极妍……” 北堂尊越一双凤目注视着身下毕丹的脸,只是不说话,但却分明觉得毕丹此时这种专注的目光中似乎柔情款款,爱意无限,就跟从前自己与北堂戎渡亲热之际,北堂戎渡那双蔚蓝色眸子里流露出来的眼神十分相似,刹那之间不禁心神一晃,仿佛面前之人的脸孔恍惚化作了另一张似笑含嗔的容颜,心中一方柔软的所在难割难舍,好象渐渐将深处的坚冰都融化开来,一时把持不住,整个人就好象被什么莫名的力量给操纵了一般,缓缓压身而下,将赤裸的上身贴近了毕丹,忍不住低下头,将嘴唇触在了对方的下巴上,轻轻一吻,然后就顺着身体一直吻了下去,就好象是与北堂戎渡缠绵时一样,极尽温存,毕丹倒没有想到北堂尊越会有这等温柔之举,诧异之余,不禁低低呻吟一声,体内的欲火也依稀被渐渐勾起,只觉得浑身发热,不过是亲吻而已,竟已让他难以自持,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北堂尊越,两人相拥而吻。 四周莲海烟水,灼日炎炎,只见风缓云淡,终不过是花开满眼而已,亭中北堂尊越覆在毕丹身上,与其亲吻,同时两手也慢慢抚遍了对方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毕丹此时与他肌肤相亲,心中自然是千万分地欢喜,感觉到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带着热意,也不知道全身是不是也都这么热,如此一想,自然不免心猿意马,连呼吸也加快了,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是砧板上的肉,就要接受一个男人的侵入,到底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和无奈,脸上生出几分尴尬之色,含糊地道:“陛下还是快些罢……”这种语气和措辞,和从前北堂戎渡承欢之际简直一模一样,北堂尊越一时恍惚之余,见身下人眼皮微垂,蔚蓝的双目略眯,目光游移不定,是极力掩饰也隐不去的窘迫和尴尬,竟是说不出地可怜可爱,此情此景,何等眼熟,心中不由得一颤,低头在对方的蓝眸上吻了一吻,那种语气,不知道究竟是在对谁说话,只柔声道:“别怕……” 毕丹不明所以,因此只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丹总还有些不太适应……陛下见笑了……”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忽然间脑海当中一下变得清明,眼中的温柔之色一瞬间散去,重新明利起来,此时正值毕丹微微抬起上半身,仰头便要来吻他,却看见北堂尊越神色有异,不由得一个犹疑,道:“陛下?”北堂尊越顿了顿,忽然间却放肆一笑,他平日里不笑之时,足有十分威仪,但眼下这样肆无忌惮地一笑,便如同整个天地都被照亮了,毕丹甚至看得都不禁怔住,却见北堂尊越笑过之后,忽然长臂一伸,便从一旁的桌上拿过酒壶,既而将毕丹整个人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地按在身下,然后抓住青年的一条腿,让那修长的右腿曲起,一直往他胸前折去,露出下体的秘处,毕丹平生第一次将自己这么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一个男人面前,面上不觉难堪发窘,只好尽量让自己不在意,哪知紧接着只觉得下体一凉,原来北堂尊越却是用那葡萄酒浇在了他股间,毕丹身上顿时激起一片细小的粟粒,但还没等有什么其他反应,北堂尊越就已经借着血红酒汁的润滑,指尖微一用力,便伸进了男子的体内。 突如其来的异物让毕丹不由得一声抽气,身体猛地绷了起来,忙控制住自己想要反抗的本能,只觉下身湿漉漉的,慢慢地心中稍慌,北堂尊越神色平常,在里面熟练地抚弄了一番,让那处由一开始的阻涩变得逐渐通畅了些,免得到时候难以进入,等到觉得差不多了,便用手将毕丹的双腿大大分开,分到几乎不可能再张得更大的地步之后,这才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覆了上去,对着那入口,将灼热的那物慢慢塞入,缓缓加深进去,顿时就感到青年因瞬间席卷上来的痛楚而抽搐了一下,同时口唇略张,微微喘息不定,仿佛十分痛苦,北堂尊越见状,一只手去捏揉着对方的耳垂,算是略做安抚,一面将自己的欲望慢慢在那火热之处进得更深,身体因为雄性的本能而涌起一阵反应,心中却在想,若是北堂戎渡的话,只怕现在就要被弄哭了,每次那孩子和自己交欢的时候,都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想着逃避,根本受不得这种委屈,想到这里,心下忽然无限落寞,暗暗叹息一声,开始缓慢动作起来。 北堂尊 分卷阅读578 越一径强自进去之下,直没入顶,只觉身下的毕丹喘息粗重,胸膛也剧烈起伏,两道眉毛微微痉挛地拧着,口中溢出若有若无的呻吟,虽是听不分明,却也知道青年似乎正受到极大的痛楚,一时低头看去,只见这金发的王子咬紧牙关,满面忍耐情欲与忍受痛楚的矛盾交织之色,北堂尊越见了,倒也没完全只顾自己快活,使出手段,也做出几分温存抚慰。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是水到渠成,亭子四周虽然有纱幔遮挡,但里面却开始断断续续地有声音传出,毕丹痛得面上微微发白,他虽然不是那等自幼娇生惯养的人,但也到底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苦头,心中又是懊恼又是难堪,一时简直有些后悔起来,恨不得北堂尊越草草胡乱地抽插几下便赶紧了结此事,但任他如何想,偏偏却不是他想停就能够停下来的,不一时,毕丹忽然间就惊觉有汗水已顺着面颊流下,但身上的北堂尊越却仿佛不受多少影响一般,神态自若,连汗也没见一滴,反而动作更是迅速有力,一深一浅,过程极有规律。 渐渐的,毕丹发现北堂尊越的欲望似乎无休无止,悍猛异常,而床笫之间的手段也高明得让人吃惊,竟让自己逐渐有了些异样之感,仿佛不仅仅只有痛苦,依稀还搀杂了些许快乐,甚至偶尔有一丝呻吟从喉中低抑而出,渐渐有些沉醉其中,不由得伸手搂抱住北堂尊越,与他交缠在一起,辗转欲海,在颠倒的狂乱之中,两人不知缠绵了几次,到最后,毕丹筋疲力尽,全身大汗淋漓,早已经开始虚脱,但身上北堂尊越却没有停住的意思,仍旧驰骋不已。 终于,当这场云雨久得让毕丹几乎以为连时间也静止的时候,北堂尊越才终于停了下来,此时风中燥热,远处有水鸟鸣鸣,已近黄昏,毕丹身上的热汗出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被蒸干了几回,金发黏腻地粘在身上,整个人都在虚弱脱力地微微呼吸着,快要喘不过气一般,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又酸又疼,骨架子也好象让人给拆散了一样,连一动都不想动。 一时云收雨散,风平浪静,只听得四周颇为宁寂,北堂尊越从那火热处抽身而出,顿时身下的金发男子身体微微一颤,之后便再无声息,北堂尊越坐起身来,情欲很快就渐渐褪去,心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呼吸仍然悠远而绵长,他坐了片刻,忽然转首向刚刚还在一起共赴巫山的人看去,只见毕丹一头金发汗湿凌乱,躺在水晶簟上,身下一滩血迹,几丝混白的液体正从股间缓缓溢出,虽然整个人狼狈了些,但明显伤得并不重,场面十分香艳,北堂尊越眼见如此,忽然想到北堂戎渡与自己仅有的那两次交欢,都是奄奄一息,委顿如死,只因自己爱其过甚,控制不住,而眼下与毕丹云雨许久,却完全进退从容,施展得当,其实这并非是刻意地去小心温柔,而仅仅只是因为不曾深爱而已……想到这里,多少有几分意兴阑珊。 此时毕丹躺了一阵,渐渐有了些力气,伸手摸过一件外袍,胡乱盖在身上,北堂尊越见他行动之间似乎颇为艰难,便淡淡道:“朕方才倒是做得久了一些……你可要在这里休息片刻?”说着,取了衣物,慢慢往身上穿,毕丹笑了笑,皱着眉头缓缓坐起身来,只觉得下体疼痛中又带着些麻木,声音沙哑地自嘲道: “陛下的体力,丹终究还是比不上的……直至今日才知道,男子之间这等事,竟是这般消耗气力。”北堂尊越闻言,倒是‘嗤’地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道:“刚才的事,你很不错……另外,可要朕传太医给你看一看?” 毕丹面上略微有些尴尬之色,慢慢地将衣物穿起来,苦笑道:“陛下好意,丹这里心领了,只是太医还是免了罢,丹总要留些颜面才好。”北堂尊越听了,不以为意,也自然不会坚持—— 八月的天气,骄阳如炙,烤得连树上的绿叶也有些打卷,在夏日的蝉鸣声声中,数十名青衣人簇拥着两辆马车,徐徐停在一处大宅前,门内早有人候着,见状,十来个仆从撑着遮阳的翠羽伞,忙奔上前去,就见车中下来一名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黑发如氤,身段修长笔直。 几柄翠羽阳伞遮出一方阴凉的天地,北堂戎渡手持折扇,一面朝前走,一面对近旁一名中年人道:“……外祖母可好?”那人微微敛了神色,赔笑道:“王爷请放心,教主一向身体安适。”北堂戎渡点点头,又道:“后面那马车里,放的是本王给外祖母带的几样礼物,让人收拾一下。”中年人闻言,忙收摄心神,垂手应下,既而吩咐一众老成麻利的仆人去卸下东西。 一时进到大宅内,北堂戎渡被请入一间布置雅致的房中,有使女送上香茶来,北堂戎渡刚刚坐下喝了半盏茶,就听有人道:“教主沐浴已毕,请王爷前去相见。”北堂戎渡放下茶杯出了房间,前面十余个美貌女子引路,一路穿花度柳,来到正居,外面便有人忙传道:“……王爷到了。”几个丫鬟迎上前来,其中一个捧了一盏消暑的饮品奉上,北堂戎渡抿了一口,然后便穿廊进到里面,门外几个小侍忙掀了帘子,将他让进去,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上首许昔嵋一身玫瑰色衣裳,眉目淡淡,正自顾自地比量着一件婴儿所穿的小衣服,整个人丝毫也不见老态,就如同青春女子一般,北堂戎渡见此情景,上前微微屈膝一礼,笑道:“……孩儿见过外祖母。”许昔嵋嫣然一笑,却是招手示意北堂戎渡来自己身边,抚摩着他的脸庞,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疼惜道:“好孩子,怎么竟瘦成这样了?”北堂戎渡展颜而笑,颊边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哪里会跟她说实话,只道:“孩儿都很好,可能是天气太热,近来都不怎么有胃口的缘故,这才瘦了些,不碍事的。”许昔嵋欣慰一笑,拉着北堂戎渡的双手,笑道:“你呀,怎么跟你爷爷当年一个样,不光模样像,别的地方也是,一到夏天就没胃口……先吃饭罢,下午别走了,好好睡一觉,咱们娘儿俩说话。”北堂戎渡笑着答应了。 一时下人摆上饭来,两人用罢,便一道坐下喝茶,许昔嵋只笑着打量北堂戎渡,道:“虽说公事固然重要,可身子才是顶顶要紧的,你如今虽然年轻,也一样要好生保养。”北堂戎渡随口答应着,却是看着许昔嵋刚才放在一旁的婴儿衣衫,微笑道:“您前天才到京中,怎么现在忽然做起这种东西来了?”许昔嵋听他问起,便拿过那件已经做得差不多的婴儿小衣服,笑道:“你宫中谢妃不是再有些日子,就要生产了么,我闲来有空暇时,就做两件衣裳给曾外孙外孙女,又算得什么。”说话间, 分卷阅读579 一旁侍女端了水盆过来,里面淘澄净了的玉兰汁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温度适宜,许昔嵋将双手浸在里面,眼神带笑,道:“你正年轻,多有几个孩子,才热闹些。”北堂戎渡从侍女手中拿过梳子,蘸了茉莉水,替许昔嵋将微松的鬓角抿了抿,淡淡笑道:“孩子若是太多了,只怕也是烦恼,毕竟做人父母,也不是轻松之事。” “你这小子,却说这些,你们男人家又不用生养孩子,只需妇人自己照顾就是了,做爹的时不时来看上一眼,也就罢了,倒拿这个来说嘴。”许昔嵋笑啐了一句,接过毛巾把手擦了,想到北堂戎渡说起胃口不好,便顺手将指头搭在外孙的左腕上,给他看一看,北堂戎渡见状,顿时心中一滞,不自觉地就想缩回手来,刚想说些什么,许昔嵋却突然脸色一变,面上已没有了方才祥和雍容的模样,转为一副冷利之色,眉眼之间笼罩出三分凛冽,目光紧紧盯住北堂戎渡,没说话,却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等到室中只剩了祖孙二人,这才沉声道:“方才还说没有什么,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什么胃口不好,竟全是哄我的,我如今还没糊涂呢!” 北堂戎渡见她发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声劝慰着,许昔嵋回转心神,纤细的玉手不觉攥在酸枝木的椅子扶手上,缓缓说道:“我平生只有你母亲一个孩儿,如今她早去了,我就只有你,你但凡略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就是在剜我的肉,叫我日后如何向你母亲交代?还不快跟我说了实话来!”一面絮絮说着,一面忍不住抬手去拭眼角,北堂戎渡见她伤心如此,只得一撩下摆,双膝一矮,在许昔嵋面前跪下,扶了她膝头劝道:“都是孩儿不好,您快不必这样,不然岂不是我不肖了。”许昔嵋目光灼灼,紧盯着北堂戎渡的脸,道:“你从前有宿疾,这是我都知道的,只是那咳症一向也没什么大碍,但我方才一探你脉相,分明是前段时间心火骤生,忧思过甚,这才损了身子……你如今身份不同,乃是大庆亲王,湟贵无比,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你也不必想瞒了我,我执掌一教多年,又岂是随便就能哄住的!” 二百八.生情易,忘情难 “……你也不必想瞒了我,我执掌一教多年,又岂是随便就能哄住的!”许昔嵋说着,目光灼灼,言语之间,犀利迫人,她一生位高权重,岂是寻常女子,又哪里是什么谎话就能够随便瞒得过去的?北堂戎渡见此,苦笑一下,也知道搪塞不了她,因此叹了一口气,道:“您不必生气,我说了就是了……前时我与父亲生了龃龉,两个人大吵一架,不可开交,几乎闹得决裂,后来虽然慢慢和解了,但到底还是有了嫌隙。”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垂了眼皮,淡淡继续道:“也就是那个时候,引得我这个病加重……事情就是这样了。” 北堂戎渡的话里技巧性地隐去了他与北堂尊越之间真正的问题所在,但其他的都是没有什么差错的,因此饶是许昔嵋精明干练,也听不出有假,但见她一面认真听着北堂戎渡的诉说,一面秀眉渐渐蹙起,到了最后,忽然双眼紧盯住北堂戎渡的眼睛,沉声道:“……那么,渡儿,你告诉我,你和北堂尊越到底是为什么起了龃龉?我要知道原因。”许昔嵋这一句话立刻就抓住了重点,北堂戎渡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经得起推敲的谎话来糊弄过去,只得沉默不语,许昔嵋见了,心下自然不免起疑,但饶是她再机敏精细,也还是正常的思维,万万不会想到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父子两人竟会有私情这种事情上,因此心念一转,却是往最有可能的方面想过去了,忽然间眼中神色一凛,问北堂戎渡道:“渡儿,你跟外祖母老实说,那北堂尊越之所以跟你起了龃龉,是不是与后宫的事情有关?……比如说,要立哪个女人为皇后,或者,是因为那个怀了身孕的于氏?再或者,是跟立你为太子的事有关系?你跟我说实话!”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愣,倒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算妥当,但许昔嵋见了,却只以为他是默认了,因此眼中便渐渐有了几分凌厉之色露出,那厢北堂戎渡则是顿了顿,这才含糊地模棱两可道:“差不多就是这些事……”许昔嵋纤长的柳眉慢慢竖起,红唇亦且紧抿,忽然间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面色冷冷,嘿然道:“说来说去,在皇家里面,也不过就是为了这种事情罢了,不会有别的……当初你母亲生了你,为北堂家延续了血脉,之后又被无耻贱人所害,他北堂尊越原本就对她不起,如今不追封你母亲也就罢了,若是立了其他女人为后,这么一来,你我祖孙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我只有这么一个骨肉,岂能叫她这样委屈!”说着,神色越发地凌厉,冷然道:“至于那个于氏,既是怀了身孕的人,倒也不可不防。” 北堂戎渡见她如此,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面上微带一丝几不可察的异样之色,口中含混地轻声劝道:“您且耐性些,也不必如此,哪怕是为了孙儿,也要保重自己,毕竟只有身子才是最最要紧的……其实不管怎么说,父亲即便再有儿女无数,但心里也毕竟是有我的,旁人谁也抢不去我这头一份儿的宠爱,我从小长到这么大,都是受尽爱护,小时候只因有一回不小心落了水,父亲他当即就说护主不周,让人把当时在场的奴才都给杖毙了……”许昔嵋打断北堂戎渡的话,冷笑道:“他?对你宠爱?……那北堂尊越若真的能指望得上,你母亲当年又岂会被一个贱人害死,叫你小小年纪就没有了亲娘?他若真能指望得上,你现在又岂会只是一个亲王?他北堂尊越若真能指望得上,你好好的身子,又岂会被损到这种地步?!”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北堂戎渡哑口无言,应对不上,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到底说不出什么来,过了一会儿,才道:“父亲他,终究还是疼爱我的……”许昔嵋长长吐出一口气,叹息道:“渡儿,你应该听过,很多女人都说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但你可知道其实比男人更靠不住的是什么?那就是帝王……自古天心难测,君王无情,哪一天若是翻脸不认人,管你什么血缘亲情,骨肉恩义,统统都不在话下,你眼下还是北堂尊越的独子,但日后他再有儿子出生,将来的事情,谁也保不住,更何况以北堂尊越的修为,起码还有数十年可活,这期间足以让无数皇子出生,并且长大成人,到时候,这些就全都是你的敌人……现在咱们不说远的,只讲眼下那个于氏身怀龙裔,一旦那是个儿子,将来长大,就必然要与你为敌。” “若真是这样,那些人的主意打得也未免太顺坦了些。”北堂 分卷阅读580 戎渡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桌上取了茶,吹了吹尚且温热的茶水,淡淡说道,然后就将茶盏递到了许昔嵋的手上:“这大庆朝乃是我辅助父亲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我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力气,如今总算有了回报,又岂能容他人染指?更何况当初逐鹿天下之际,借助了您多少力量,起到了多大作用,这些都是一笔笔记着的,到如今,我北堂戎渡又怎能容得下谁来觊觎我应该得到的东西?!”许昔嵋闻言点了点头,一时间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猛地凌厉迫人起来,一字一句地道:“若非当年有我倾全教之力,鼎力相助,他北堂尊越又怎会这般顺利就坐稳了天下?如果日后他对你不起,我许昔嵋誓不与他甘休!” 许昔嵋说到这里,却忽然咽语不提,神色也从最初的凌厉转变成了凄然,北堂戎渡似乎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不免微微垂了眼帘,心中叹息,许昔嵋压下失落难过之意,抬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柔声道:“你母亲她一生命苦,刚生下来就被人从亲娘身边抱走,等到大了,又被那个北堂尊越……后来遭贱人相害,年纪轻轻就没了,走得太委屈,叫我这个亲娘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好在还留下一个你,让我许昔嵋不至于一生连个后人也没有……我这后半辈子,到底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你而已,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不许有人抢了你的东西,决不允许。”说着,伸手揽北堂戎渡在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的这个外孙啊,这么孝顺懂事,好得都叫人心痛了,若他没生在北堂氏这样的人家,只怕日子会无忧无虑,快活得多罢? 一时间许昔嵋想到这里,心中更是难过,而对于北堂尊越的不满,也越发地平添了几分,忽而又想起北堂晋臣来,心下顿时隐隐作痛,暗道自己母女二人,怎么一辈子全都是毁在了北堂家的男人手里?实在是前世不知道作了多少孽,才在这辈子遇见这父子两代人……北堂戎渡伏在许昔嵋怀中,安静地听着对方的这一番言语,蔚蓝若海的一双眼睛逐渐微微敛起,他如今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而这今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是从前那么风平浪静的了……思及至此,心中不免暗暗一叹,只可惜事已至此,那么除了面对,自己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祖孙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未几,许昔嵋饮下一口香茶,渐渐平复了情绪,待再看向北堂戎渡时,神情已变得柔和了下来,伸手搂一搂北堂戎渡的肩头,将粉颊贴在北堂戎渡的脸庞上,唏嘘道:“我的渡儿,即便是为了你可怜的母亲,外祖母也必护得你周全……”北堂戎渡见此,心中有些不忍,因此开口劝道:“您实在不必如此,我如今已经大了,并不惧谁给我使手段。”说着,服侍着许昔嵋洗过脸,又重新匀了面,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许昔嵋坐在椅间吃茶,拿着青花的茶钟盖子慢慢地去抿着茶汤上面的浮沫儿,沉声说道:“……总而言之,你日后须得步步谨慎,一言一行都要小心应对。”北堂戎渡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您不必担心,我都晓得的。”许昔嵋抿一抿唇,垂下眼来,道:“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多嘱咐你了……” 北堂戎渡听得许昔嵋语气略显疲惫,心里不觉隐隐有些难过,他看着许昔嵋有点倦怠的神色,忽然就觉得她好生可怜可叹,哪怕许昔嵋再有权势,但这也不代表她这么多年来掌管一大教派不会心力交瘁,毕竟不管怎么说,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天生就应该有一个男人来给她依靠……想到这里,北堂戎渡轻叹一声,静静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您这么些年以来,都是一个人,但祖父如今早就已经不在世了,您又何苦还为难自己,不如,干脆再……” 北堂戎渡的话只说到这里,没有继续下去,但话中的意思也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许昔嵋先是一愣,仿佛有些愕然,既而忽然摇头失笑,徐徐道:“早就没什么了,一个人过着过着,也就逐渐习惯了……”说到这里,许昔嵋微微一顿,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双眼停在了腕间的一只玉镯上,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这是当年北堂晋臣送给她的东西。许昔嵋看着这玉镯,声音里就有了一丝怅然,低哂道:“渡儿,其实你对一个人起了情意,有时候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是等你动心之后,却往往用上一辈子的光阴,都忘不掉这个人……”许昔嵋说罢,摸了摸北堂戎渡刀裁般的鬓角,换上笑颜,神情温柔,轻声笑着说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没要紧的事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北堂尊越从小到大都对你很好,纵使父子之间有了些磕磕碰碰,过后也未必就真的隔阂起来……总之,不论他怎样,外祖母总是会帮着你的。” 北堂戎渡听着她的话,一时间说不清楚有什么滋味从心底涌了上来,只觉得有些闷闷的,便道:“……您放心。”许昔嵋拍拍他的手,转开话题,问起北堂戎渡的一双儿女,祖孙两个人暂时放下心事,坐在一起随意拉些家常,等到将近黄昏时分,北堂戎渡才告辞,返回青宫—— 一方小小的花园中幽静寂谧,蝉声嘈嘈,园内扎着一架秋千,一个女童身穿浅色衣裙,正玩得高兴,未几,一个绿衫人影已自远处匆匆走来,一眼见了那女孩儿,顿时松了一口气,既而扬声唤道:“……郡主让人好找,即便偷空溜出来玩,也总该带几个人才是,否则岂不叫人担心?……快回去罢,少君那里已经命人去寻了。”北堂佳期闻声回过头去,就见一张小脸皎白胜雪,颈间挂一副芙蓉石项圈,见那绿衫女子朝这边走来,便起身跳下秋千,脆生生地问道:“……不是说殷叔叔来了吗,阿爹他们大人要说话的,回去也不好玩。”翠屏笑道:“我的小祖宗,还任性呢……殷大人今天带了家里的大公子,年纪比你大一点儿,你们正可以一起玩的。”说着取了绣帕,给北堂佳期擦一擦脸,北堂佳期听了,顿时有了兴趣,她身份尊贵,平日里哪有什么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一起玩,眼下听了翠屏的话,便道:“不骗我?” 翠屏笑道:“谁敢骗咱们郡主?”北堂佳期想了想,红润的小嘴一抿,道:“那我再玩一会儿,就回去。”翠屏知她年纪虽小,一向却极有主意,因此也不再多说,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北堂佳期自己又坐上秋千玩了一阵,差不多尽兴了,才下了秋千,往琼华宫方向走去。 这周围建筑之大之广,不熟悉的人一旦进来,只怕就要迷失,北堂佳期走了一会儿,就有些乏了,当下在一旁的溪边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在上面休息,弯腰揉了揉微酸的双 分卷阅读581 足,歇了一会儿,正站起身来,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你是谁?”北堂佳期猝不及防之间,顿时唬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绣鞋踩着滑溜的溪石就往水中跌去,当即口中‘啊’地一声,右手本能地朝后一抓,还真的抓住了什么东西,只听‘哧拉’一声布料裂开的声音,但北堂佳期借此一扯,倒是稳住了身子,当下站定脚跟,便抬头瞧去,气呼呼地说道:“谁?” 眼前是个陌生的男孩,大概有五岁的模样,身穿水蓝描花箭袖,头戴一顶小小的赤金冠,眉如墨画,眼瞳极黑,是个十分俊秀的男孩儿,身上外罩的一层软纱在右手袖口上明显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那纱料极薄,虽贵重,却根本不结实,被北堂佳期重重一扯,便裂了开来,那男孩见状,眉头微微一皱,但面前的小女孩儿明显比自己还小,且又生得可爱异常,怎么好意思与对方计较,于是就没说什么,只问道:“……你是谁?知不知道琼华宫怎么走?” 北堂佳期先是一愣,见这男孩自己从来不曾瞧过,就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道:“你没有礼貌,我不告诉你……要先说你自己的名字。”殷子蘅刚刚不耐烦听大人们说话,便出来玩,此处有些偏僻,一向少有人来,他走了一阵,就忘了怎么回去,见了北堂佳期在溪边,这才过来问路,倒不是故意要吓她,眼下听了北堂佳期的话,便道:“我叫殷子蘅,和我爹爹来这里的。”北堂佳期眨了眨眼,好象明白了,道:“你是殷叔叔的儿子么?我带你回去就是啦。” 殷子蘅见这女孩儿年纪小小,但说出话来,却是言语得体,谈吐分明,兼且声音清灵,举止合宜,不免多看了两眼,却瞧着对方双辫垂身,真如异花初胎,雪裹琼苞,叫自己爹爹作‘殷叔叔’,就一下知道她是谁了,倒是北堂佳期见殷子蘅袖子被自己扯坏,也不太好意思,况且还是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心有好感,便说道:“我把你的衣裳拉坏了,这就给你弄好。” 北堂佳期说着,从衣服后领上取下一枚带线的银针来,这是一项古老风俗,将绣针彩线插戴在孩童的外衣后领内,以压不祥,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北堂佳期拈了针,有点儿笨拙地开始动起手来,这银针的尖头虽已经磨平,以防戳伤肌肤,但缝衣穿帛倒也还是可以的,北堂佳期如今快到四岁了,虽然女红针黹一类还没怎么开始学,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此时歪歪扭扭地用针在衣服上胡乱弄了几下,最后用细白的小牙将线头咬断,这才得意地道:“弄好啦。”刚说完,却见那衣服上赫然一道丑陋之极的短短缝合痕迹,还不如不缝,顿时脸就红了,倒是殷子蘅见眼前这小妹妹秀美异常,十分可爱,也就没在意自己的衣服,道:“你是露郡主是不是?我不认识路,你带我回去罢。”北堂佳期展颜一笑,脆声道:“好啊。”—— 却说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中,正要换衣,却听翠屏道:“殷大人今日来了,眼下正在琼华宫呢。”北堂戎渡‘哦’了一声,随口道:“知白来了?”翠屏一面用湿毛巾给他擦脸,一面道:“可不是,还带了家里大公子。”北堂戎渡想了想,把手洗了:“那本王过去,说会儿话。” 北堂戎渡说罢,却又唤了一个心腹太监上前,道:“……你去皇宫,看看那陆星当不当值,叫他趁不当值的工夫,来见本王。”那太监得了吩咐,立时应下,便出了青宫,往大内去了。 一时到了琼华宫,殷知白正在与沈韩烟说着话,一旁北堂佳期正与殷子蘅在玩,这殷子蘅乃是殷知白当年一时风流,与一个小户人家的独女所出,两人当年相好一阵,后来殷知白离开,这女子却珠胎暗结,殷知白在外浪荡,甚至还不知道这回事,这女子未婚有孕,倒也硬气,也不去找殷知白,独自生下孩子,直到病死之前,才托人将快三岁的儿子送给殷知白,如今殷知白便一共有了两个儿子,殷子蘅如今五岁,虽生母已死,但他却很得殷知白的喜欢。 北堂戎渡进了门,笑道:“……本王才回宫,就听说你来了。”殷知白起身迎上前去,亦笑道:“今日都已经上门了,才听说北堂你有事出去。”说着,便示意长子上前来见礼,殷子蘅依着父亲的意思,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道:“……见过王爷。”北堂戎渡见他穿着蓝色箭袖,头戴金冠,腰悬玉玦,容貌十分清秀,比以前在殷府见到的样子大了一点儿,便微微一笑,将手中一柄折扇轻轻敲在掌心里,语气和顺道:“……有一阵子不见,蘅儿倒是越发长大了。” 北堂戎渡在琼华宫坐了一会儿,又留了殷家父子吃饭,等到之后殷知白告辞,北堂戎渡也回到了自己宫里,一时刚刚坐定,就有小太监道:“回王爷,陆公公方才已到了,眼下正在偏殿等着王爷吩咐。”北堂戎渡脱了衣裳,又解下发冠,懒懒歪在椅子上,道:“叫他进来。” 没一时,一个身穿青服的年轻太监便进到了殿中,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秀美若绝色女子一般,一进内殿,目光迅速往上首一觑,见北堂戎渡只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白色内衫,长发随意披着,坐在椅上,当即乖巧地伏身跪下,道:“……奴才叩见王爷。” 北堂戎渡眼神无波,淡淡扫了这陆星一眼,却没有开口让他起来,只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殿内一片寂静,陆星见此情景,心中有些惴惴,只小心跪在地上,大气也不出一声,过了一会儿,有宫人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随后又悄无声息地出去,北堂戎渡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自顾自地拿起茶杯,慢慢喝着,陆星只觉得膝盖被硬邦邦的地面硌得隐约生痛,但北堂戎渡既然没有发话,自己又哪里敢动上一下,正心中不安之际,却见北堂戎渡把手里的茶杯随手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终于开了口,说道:“本王今日派人传你过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北堂戎渡说着,示意陆星起来,陆星这才慢慢伸直了跪得有些僵硬的双腿,起身微躬了身子站着,面上赔着小心,谨慎道:“……奴才愚鲁,还请王爷示下。”北堂戎渡也没立刻对他点明什么,只是一手捏着扇柄,轻轻用折扇敲着腿,语气淡淡说道:“父皇这一段日子以来,倒是对你颇为宠信,短短的这点工夫,就提了你做身边的侍官,差不多可以说是风头无两了。” 陆星听了北堂戎渡这番话,顿时心中就是一凛,他从前就是乾英宫里伺候的太监,对于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这父子两人之间的不伦私情,也是知道的,此时见北堂戎渡说起自己受宠一事,一颗 分卷阅读582 心当下‘咯噔’一声就悬悬地提了起来,只因他自己近来之所以受了宠信,都是因为这一副生得极好的容貌,加之生性伶俐知眼色,这才在被北堂尊越前时偶然临幸一次之后,渐渐得了宠,虽说向来帝王与身边的太监有这种事十分寻常,但毕竟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这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极为特殊,眼下北堂戎渡提起此事,莫非是心生不满,嫉妒了不成? 想到这里,陆星心中一紧,知道这楚王位高权重,不论他陆星在旁人眼中多风光无限,但只要北堂戎渡伸出一根指头,照样轻轻碾死自己,就像是弄死一只蚂蚁一般,根本不会花费什么力气,而北堂尊越也绝对不会管这些,因此心中越想越是恐惧,既而只听‘扑通’一声,已是身子一矮,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同时连连叩首,急声道:“奴才该死,求王爷饶了奴才……” 北堂戎渡见他如此,先是微微一怔,既而目光轻转之间,就已知道这陆星只怕是想错了地方,因此不由得一哂,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陆星几个响头就磕了下去,语气又是惶恐又是急切,不住声地连连说道:“……奴才不过是一个伺候皇上的阉人,皇上偶尔起了兴致,便取乐一番而已,并不是奴才有意做手脚,奴才一个卑贱之人,哪里敢有迷惑皇上的胆子?”说着,心中想到北堂戎渡一向乖戾狠辣的性情,以及诸多手段,更是两股战战,冷汗都出来了,未等北堂戎渡开口说些什么,已急中生智,脑海中蓦地闪过了一道亮光,突然间就想到了一件讨好对方的事情,忙和盘托出,急急道:“王爷……王爷,奴才有要事报与王爷知道!” 北堂戎渡原本正要跟这陆星把事情说明,省得这太监胡乱揣测,耽误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但此时听到这里,便改了口,沉声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本王?说。”陆星眼下惶恐之余,亦极力渐渐稳下情绪,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回王爷的话,今日哲哲王子毕丹在宫中与皇上见面,后来……后来那毕丹王子就在那信风亭中,与皇上有了私情。” 二百八十一. 一生的成就 北堂戎渡沉声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本王?说。”陆星重重磕头:“回王爷的话,今日毕丹王子在宫中与皇上见面,后来……后来毕丹王子就在那信风亭中,与皇上有了私情。”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先是一愣,好象没弄明白一般,既而静静怔在那里,如遭雷击也似,只是那眸光却倏然雪亮如刃,可神色之间却恍惚起来,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如同被风雪冰冻,有着说不上来的寒意,随后便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地攥起拳头,将修长的五指团在自已的掌心里,指甲刺得柔软的掌心微微生疼,心下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只在口中低低重复道:“毕丹……毕丹……”刚说了几声,蓦地猝然站起身来,就仿佛抑制不住那股冲涌而上的巨大震惊感,满面凌厉之态,如同出鞘的剑锋,格外触目惊心,目光紧紧逼视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陆星,一字一顿地道:“你是说,父皇今日在那信风亭中,与毕丹有了私情……果真?” “……奴才有几个脑袋,万万不敢大言欺瞒王爷!”陆星方才在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直接就将毕丹之事给抖了出来,此时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毕竟也是实情,并非是胡吹大气,眼下偷偷抬眼觑了北堂戎渡一下,见到此时北堂戎渡面上凛冽如冰的骇人厉色,心中也不免打了个突,微微栗六,有几分拿捏不准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但眼下事已至此,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话,却见北堂戎渡右手紧紧攥着掌心里的扇柄,指节泛白,几乎就要把那檀香木的木柄给捏碎了,过了片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低叹一声,面上的乖戾之气渐渐褪去,心中却是一阵隐隐的绞痛,有些意兴阑珊地一点一点松开紧攥扇柄的手指,重新缓缓坐下,目光转为清冷,眉宇间的神色是清醒而冷静的,不复一开始时的冲动,但那眼神当中却无可避免地深藏着某种怨怼之意,良久,只听北堂戎渡轻轻‘哦’了一声,无论声音还是语气,都变得十分淡薄,再也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心下反而多少有点儿后悔刚才的莽撞表现,让这陆星给瞧见,失了自己往日里的从容与威严,手里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大腿,口气很是平淡地说道:“毕丹与父皇么?原来是这样……本王知道了。” 北堂戎渡说这话的时候,和方才那种又惊又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陆星偷偷抬眼去看,只见上首北堂戎渡整个人已是一副平静的寻常模样,倒让他疑心刚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而已,心中正飞快思量间,却听北堂戎渡道:“……那么,毕丹他如今,却在何处?”陆星微微一怔,随即立刻答道:“回王爷的话,毕丹王子眼下……就在皇上的乾英宫。”北堂戎渡听了,眉宇之间微有复杂之态,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悠然说道:“原来还在父皇那里么……”说话间,那薄薄的唇角因这个答案而有了一丝微哂的弧度,目光深处亦有淡淡的黯然,整个人只是静静坐着,北堂尊越与毕丹的这件事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莫名地伤心,就好象一盆冰水浇在了身上,很觉得冷,其实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是偏偏那一点对北堂尊越的爱意却还是热的,就因为如此,所以这一股冷意才会变得更加分明。 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只因为还有情意,因此才会心生怨怼……北堂戎渡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很凉,明明是八月份的天气,这指尖却如同刚刚在冰水里浸过一般,他强迫自己不去过多地想这件事,略一沉吟,随即面色微微一转,淡然道:“……本王的性子,你自然应该是知道的,有什么该说,有什么不该说,你掂量得很清楚,没有在本王面前隐瞒,这样很好。”说着,从手上抹下一方沉甸甸的赤金镂花扳指,随手一扬,便抛了出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陆星的面前:“……拿着罢。”陆星身子轻轻一缩,随即用双手将面前的扳指拿起,揣在怀里,深深叩着头道:“奴才谢王爷赏……”北堂戎渡抬眸望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先起来回话。” 陆星听了,依言站起身来,毕恭毕敬肃着两手,眼睛低垂着看向地面,一派恭谨小心之色,北堂戎渡身子放松坐在椅间,指尖还残留着些微的凉意,微抿的双唇有一丝生硬的弧度,一分淡薄的自嘲之意逐渐爬上了略显上挑的眼角,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足够让一个人彻底平静下来,掩饰起所有的真实情绪之后,北堂戎渡才忽然低头看着右手,一面心平气和地弹了弹 分卷阅读583 晶莹的指甲,一面说道:“其实本王今日派人叫你过来,不是要纠缠这些无用的事情……”说着,目光落在陆星极为俊秀的眉眼间,忽而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道:“陆公公,你如今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最近身的宦官,每日眼中看的,耳中听的,都是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北堂戎渡说话之际,唇角上浮出的笑意逐渐变得意味深长,同时也是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讲,但陆星既然能在君王御前受到宠信,自然是个心思伶俐的角色,此时听了北堂戎渡的话,顿时心中一滞,似乎隐隐摸到了什么端倪,想到了某个方面,这番心思一动,那袖中的手指便微微颤了一下,略一踌躇,便硬着头皮轻声道:“奴才一个阉人,哪里能当得起王爷这句话……”北堂戎渡的薄唇上有着凛冽而清晰的唇纹,面上不见笑意,修长的手指头敲了两下身侧的椅子扶手,淡淡说道:“……在本王面前,还是老实得好,装傻充愣都没有用。” 陆星闻言,眉头几不可觉地一颤,那一点小心思被北堂戎渡这么毫不留情地揭破,神色间立刻就有了些尴尬之态,随即身子就弯得更低了些,支吾着只喏喏不敢接话,北堂戎渡说完这句,顿了顿,又继续开口道:“本王也不想跟你多绕弯子,所以直接就进正题,挑明了说……本王虽然是父皇的儿子,但毕竟皇家不像民间的小门小户人家,父子能够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所以关于父皇的很多事情,靠本王自己是不可能都见到听到的,那么,就需要有人来做本王的眼睛、耳朵、手脚,把这些事让本王都在第一时间知道,或者替本王做些其他的事情。” 听了北堂戎渡这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言语,陆星面上变色,不敢说好,更不敢说不好,这内官与宫外私下相通,向来就是大忌,更何况还是窥探圣上一概的公情私事,往宫外传递消息?一旦被发现,立刻就是一个死字,因此马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惶急地道:“王爷说的话,奴才……奴才……”北堂戎渡见状,仍然稳如泰山地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星,眼中鲜明的凛冽之气一直蔓延到薄红的嘴唇,道:“怎么,你不愿意?”陆星不敢起身,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膝行着朝前几步,面向北堂戎渡跪着,面上又是惶恐又是畏惧,重重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惶然说道:“王爷饶了奴才罢,奴才若是敢做这等事,一旦事发,奴才的身家性命就是不保啊!求王爷饶了奴才罢……”北堂戎渡面无表情地坐着,他乃是身居高位之人,在这等情况下,已经没必要去掩饰自己的喜怒,因此眼中的神色已是慢慢阴沉了下来,指甲一下一下轻敲着身侧光滑的扶手,声音冷冷道:“陆星,本王既然已经把事情向你和盘托出,如此,你还想置身事外?本王的事,一向只有自己人和死人才知道!” 陆星听了这话,神色一震,嘴唇微微张了几下,却出不得声来,脸上一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他也是聪明人,只不过刚才一时急切之下,这才失了分寸,眼下被北堂戎渡这么一点明,哪里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从自己今日到了青宫那一刻,就已经是被绑在了北堂戎渡的船上,北堂戎渡既然将事情对他说了,那么除了听从以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陆星滞了滞,突然间膝行几步,上前叩首,哑声说道:“……王爷身份尊荣,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奴才乃是卑微之人,并无大用,但奴才在宫中不敢说别的,为王爷多看多听事情还是做得到的……奴才愿为王爷分忧,但凭王爷驱策!”北堂戎渡听了,嘴角微微勾起,却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伸手拿起身旁的茶杯,轻描淡写地抿了一口茶之后,又放了回去,这才神情悠然地说道:“本王最喜欢聪明人……向来但凡是愿意为本王用心做事的人,本王也从不会亏待了。” 北堂戎渡话音一落,陆星便重重磕下头去,口中利索地道:“……奴才陆星,见过主子。”这‘主子’两个字一出,就是确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因此北堂戎渡也不多说什么,眼看着陆星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做足了认主的礼数,这才面上渐渐松和了下来,然后微微一笑,说道:“罢了,你起来。”陆星依言起身,北堂戎渡微合了双目,似乎是有些乏了,声音听起来也是懒懒的味道,开口说道:“你爹娘今年似乎也有五十多了,人老了,还是接在儿子身边才好,也有个照顾,不如过两天派几个人去,把你爹娘和儿子从乡里接到上京,买个独门独院的宅子,不拘大小,只图个清净,再买上几个丫头仆妇,门一关过起小日子来,倒也自在。” 北堂戎渡既然说了这话,听起来似乎是为手下考虑,但其实就是要人质做保的意思了,而这种事情说起来,也算是上位者控制下面人的常用手段,因此陆星倒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不过北堂戎渡话里提及到的一件事却是让他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抬起了头,看向北堂戎渡,语气小心地说道:“王爷是不是记错了,奴才在进宫之前,并没有成过亲,哪里有什么儿子?” 北堂戎渡拿起茶杯,轻轻晃了一晃,将里面剩下的茶水都喝了,这才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皮,道:“……哦?不错,你进宫之前确实没有成过亲,不过,似乎你们乡里,有个李家?”此言一出,陆星嘴唇一个哆嗦,后背的衣物登时就被冷汗湿透了,再不敢说一个字,只重新跪下磕了一个头,北堂戎渡所说的那个李家,乃是他家乡的一户富裕人家,养了个独生女儿,自幼跟他是一处玩的,后来他家里破落下去,就断了联系,但这李家女子与他有了情愫,哪里割舍得了,仍然偷偷来往,两个都是少年人,一时不察,便珠胎暗结,后来被女方父母知道,将他一顿好打,几乎打死,陆星一时激愤之下,恨那女子父母嫌贫爱富,索性便入宫做了内官,而那女子倒也痴情,硬将孩子生了下来,不料却难产而死,她父母虽然恼恨,但毕竟那也是女儿的骨肉,便暗暗将外孙在家中抚养起来,后来听说陆星得势,便将孩子的事情告诉了陆星的父母,这陆星在宫中得了家里传来的消息,知道自己有了儿子,顿时欣喜若狂,他如今已是阉人,这辈子再不会有儿女,怎能不将这个儿子视若珍宝?比自己的亲生父母还看得更重些,而北堂戎渡眼下却连这件事都清清楚楚,如此,就已是完全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一念及此,陆星心中战栗,万不敢再做他想,只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北堂戎渡走到底罢了,却见北堂戎渡大马金刀地坐着,五个指头拈着光滑的杯子,意似沉吟,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了,你既然在父皇跟前当差,自是不能 分卷阅读584 离开太久,这就回宫去罢……以后但凡是父皇身边的事,你都要多长个心眼,该怎么做,自己好生掂量。”说罢,忽然从口中吐露了几个北堂尊越身边太监的名字,既而道:“这几个,都是本王的人,现在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平时你们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你只管安心为本王办事,谁也捉不住你的纰漏。”陆星听了这几个名字,心中顿时一凛,暗暗惊骇于北堂戎渡的权势,但与此同时,却也平添了几分安稳之意,莫名轻松了些,又叩了个头,说道:“奴才明白了……不知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北堂戎渡摆了摆手,示意再没有什么事可说,只道:“……你去罢。”陆星听北堂戎渡发了话,这才站了起来,肃着手,躬身慢慢向殿外退去,再不做片刻的停留,忙忙地便赶回皇宫。 北堂戎渡眼见陆星退出殿中,脸上一直以来的从容表情终于慢慢被剥离,不再继续伪装下去,变得有些疲惫,此时外面太阳早已落山,风声寂寂,醺暖中充斥着莲海的清香,几缕风从窗外穿进来,轻轻拂过,吹得殿内的一株四季海棠微微摇颤,就连北堂戎渡的心绪也被那稀疏的花影摇得牵绊不已,他缓缓放松了自己的全身,仿佛失力一般地靠坐在椅子里,提不起太多的力气,内殿当中一重一重的珠帘静静低垂着,都是由大小一般无二的浑圆珍珠串成,珠辉淡淡流转,那样圆润的珠子,密密匝匝地一颗连着一颗,炫丽而动人,晃得人有些眼晕,晶莹如同泪珠,北堂戎渡无声地看着,一言不发,双目似乎略略微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抓着温滑如玉的扶手,好象是要从上面寻到一点可以支持住自己的力量,神色沉静而落寞。 不是不想让自己装作毫不在意的,其实只是又多了一个人而已,一个身份有些特殊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偏偏就是不好受,也许世事就是如此,怨不了别人,也无须太过苛责自己,从前他极少哭泣,少数的几次也都是因为北堂尊越,而如今,他再也不会失态落泪了。 其实有时候仔细想一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多得是,美丽的,妩媚的,善解人意的,应有尽有,他北堂戎渡身为大庆亲王,身份尊贵无比,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呢?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到头来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上,这好象真的太不划算,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女人,当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其实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既然这样,那自己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与自己断绝情人关系的北堂尊越,去处心积虑,冒着天大的风险想要挽回曾经的一切?只是,只是…… --只是有时候,一个人最想要最渴望的东西,偏偏就是得不到,或者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被弄丢了,并且很难再找回来,也许一生当中可以遇到无数的人,但却未必会有哪一个能够真正地深深打动你的心,直到某一天某一个人的出现,然后,你的人生就会永远被改变。 良久,正心神朦胧间,却忽听窗下架子上的鹦鹉叫了几声,拉回了思绪,北堂戎渡顿了顿,然后缓缓起身,似乎已经心平气和起来,一手拨开重重珠帐,鞋底踏在地面上寂寂无声,走到妆台前坐下,动手梳理着漆黑的头发,此时镜中现出一张脸,窗外残余的一点光亮照在上面,肌肤如玉,耳上一粒明珠熠熠生辉,如月华流光,北堂戎渡见了,心中平静如水,将耳坠慢慢摘了下去,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某种东西,渴望得到足以掌握一切事物的力量。 ------------------------------------------------------------------------------- 第二日下午,北堂戎渡携了北堂佳期和北堂润攸,进宫去给北堂尊越请安,彼时风暖云轻,祖孙三代人聚在一起,别添一种融融的温馨之意,是难能可贵的清闲,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在园中一面下棋,一面随口闲话家常,不远处,是在一起嬉戏玩耍的北堂佳期和北堂润攸,北堂佳期如今已经快四岁了,很有姐姐的样子,带着还不到两岁,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北堂润攸在花丛里抓蚂蚱,逮蝴蝶,周围花香薰暖,柔软的风中,传递着孩子们银铃一般的笑声。 海水蓝的袍角上,密密绣着的金线在日光下有着闪亮的泽芒,北堂尊越坐在高脚锦凳上,拈过一枚棋子,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轻灵笑语,忽然说道:“……说起来,润攸现在已经一岁多了,你打算日后什么时候,开始教他武艺?”北堂戎渡略偏了偏脸,看向不远处的花丛,目光所及之处,一双小儿女正在兴致勃勃地玩耍,北堂戎渡的眼神有些柔和下来,道:“这有什么,不过也是和佳期一样罢了,现在聚儿还小,早着呢。”说完,却猛地想起昨日从陆星那里听到的消息,心中顿时对北堂尊越重新有了几分怨意,神色也变得淡淡了,继续说道:“不过认真讲起来,男孩毕竟与女孩不一样,或许对聚儿的教导,也总应该与佳期不同才是。” 风中有着别样的温柔与暖意,正是一年当中最动人的季节,暖风轻轻拂起彼此漆黑的发丝,些微撩在耳边,带起一阵麻酥酥的痒。“……还太小?”北堂尊越听了这番话,倒是一笑,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放在棋盘上,同时薄薄的唇角似乎就有了一丝回忆似的微笑,眼中仿佛闪过某些遥远的画面:“朕记得,当年朕开始教你武功的时候,你也只不过是两周岁而已。” 午后有热烘烘的风吹过,闷闷的,远处是孩子们快活玩闹的场景,北堂戎渡听了北堂尊越带有柔和味道的话,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却是觉得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温柔酸楚,遂微微敛了眉,不让自己流露出什么异色,只淡淡一笑,道:“……是吗,大概是当时太小的缘故罢,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说着,取了一枚棋子,捏在指间,眼睛看着棋盘,轻声道:“爹你如今乃是天下之主,成就不世霸业,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了,怎么还记得这些多年前的小事。” “成就?”北堂尊越忽然低低一哂:“……朕的成就,其实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巅峰,以后也没什么能够超越了。”北堂尊越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北堂戎渡,神情平和,如同淡淡的风:“……你要记得,戎渡,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 二百八十二. 爱我你怕了吗 北堂尊越抬眼看了一下 分卷阅读585 对面的北堂戎渡,神情平和,如同淡淡的风:“……你要记得,戎渡,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他说话间,看着眼前的北堂戎渡,眼神当中深深隐藏着某种由衷的亲密与慈爱,甚至还有情意,可却又要因为一些理由而刻意伪装下去,不被人看见,那从容有据的姿态之下,其实一直压抑着许多斩也斩不干净的复杂情绪,其实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父亲,用这种隐藏着爱意的视线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北堂尊越却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也没有任何邪恶与罪恶的感觉,在他的记忆当中,无论是作为情人还是儿子,北堂戎渡都一直是一个孩子的形象,永远永远占据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哪怕现在对方长大了,成熟了,这形象也仍然会数十年如一日,直到很久以后,也依旧如此,也或许时间真的是最了不起的东西,一切事物都可以被它消磨殆尽,无论是什么,好的,坏的,高兴的,痛苦的,深刻的,淡薄的,到最后都会过去,就像是他父亲北堂晋臣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就是这样,再记忆深远的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到底也还是可以坦然面对了。 --只不过,也有可能真的做不到坦然,做不到淡漠,无论怎样,也做不到,连假装也不行。 北堂尊越的这番话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北堂戎渡听在耳朵里,顿时执着棋子的手就是微微一颤,在这一瞬间,在这一个寻常的午后,他忽然被这样几句平淡的话语打动,不知为何,心中痴痴的,说不出话来,他仿佛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去,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北堂尊越,看着自己父亲那张造化神秀的面孔,他从来没有听到面前这个男人说过这句话,此时此刻,父子两个人的视线穿过午后淡淡的日光交互在一起,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彼此相对着,北堂戎渡好象有些惊讶,又好象有些了然或者说是沉默,而更多的,则是心中涌起的一股酸软暖流,在某个无人窥见的角落静静流淌,原来,生命当中许许多多的遗憾,有时候只是因为相遇之后的逐渐改变,人生如果永远都只是初见,永远都只是停留在最开始相遇的那一刻,那该有多么美好,因为,那仅仅是无数可能的开始,只是开始而已,却没有经历过中间的反复波折与苦难,也没有看到后来的结局……北堂戎渡忽然微微垂下了眼皮,低着目光看向棋盘,不知道是不是在躲避着什么,又或者是想掩饰着什么,仅仅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强势而野心勃勃的楚王,也不再是因被爱情无情抛弃而疯狂的北堂戎渡,他只是一个仿佛顺着记忆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人,一眼看见了他年轻而陌生的父亲,自此奠定了某种影响他一生的基调,如同羁绊,如同宿命,在千千万万的人当中遇见一个或许正确或许错误的人,发现他就在这里,虽然晚了一步,可却还是将将赶上了,哪怕这明明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对象,错误的开始。 父子二人坐在一棵树下,弹指间,飞花如雨,北堂戎渡定定地看着棋盘,手指捏着棋子,指节处都已微微有了泛白的迹象,北堂尊越的话是那样地让人恍惚失神,依稀似昨日重现,可是这一句一句的温柔言语,却也好象利刃一刀一刀地剜着心头,割得人血肉模糊,他与他之间原本是两颗贴得最近的心,根本就是一体的,可是当彼此之间因念生情,因情生爱,因爱生恨,多了权力,多了名,多了利,多了很多东西之后,他与他就再也不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再也不是了,所以他只能像现在这样慢慢地朝前走,朝着一个危险的目标往前走,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其实也许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偶然间回忆起如今所做的事情,会觉得自己很傻,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坚持,甚至在那时心里早就已经忘记了从前让自己要死要活的所有事情,可是起码在眼下,心中最期望的就是陪一个人看千山飞雪,江山如画。 说起来,他北堂戎渡也只不过是一个在面对强悍的命运时,和别人一样无能为力,仅能够苦苦挣扎,奋力去博上一博的人,靠掐灭一切道德和正义来尽量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宁可负了所有人,也不愿别人负了自己,他也许在力量和精神方面都很强大,但心灵有时候却又十分脆弱,也许,在心底深处,他一直都在渴望着能够有什么东西可以点燃自己的生命,而就在这个时候,北堂尊越出现了,用激烈到近乎强迫的爱情,将他卷入到一场盛大的梦境当中。 何等刺心呐,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故作平静地强装微笑,将前尘往事全都锁在记忆的箱子里,硬生生地把人扯回一开始时的地方,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北堂戎渡听得北堂尊越的这番话,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扎得隐隐生疼,让人目眩神晕,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面上却完全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含笑说道:“爹这么说,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其实真正说起来,我才是应该庆幸能投了个好胎,生在北堂家……这世上人和人之间总是不同的,有一种人,他一生下来就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周围所有的人都会围着他转,而还有一种人,他们却是要什么没什么,一生下来就是苦,如果我不是爹的儿子,现在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北堂戎渡轻声说着,目光却静静转向了北堂尊越的广袖,男人那衣面上用金线绣着的灿烂龙纹,微微刺伤了他的眼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白,究竟人为什么要拥有力量,只因为力量可以赋予一个人选择的自由,那种如同神一样强大,掌控着众生生死与命运的力量,让所有人畏惧和憎恨的力量,而掌握着这种力量的人,则拥有任意选择或者拒绝的权力……一个人生而在世,若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即便万劫不复,也要一博!……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一切感情与理智的激烈冲突,但这种力量所带来的诱惑还是牢牢牵引着他,那种撕破一切情理与道德,只为一个人疯狂的行为,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绽放。 此时风忽然有些大了,吹起了北堂戎渡的发丝,北堂尊越看着对方,静静凝睇,目光当中有些波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他北堂尊越的儿子,北堂戎渡,你可以说他好,也可以说他坏,但那些疯狂甚至邪恶的一切事情,他都只是不急不徐地信手拈来,不见冲动,或者说不是真正的冲动,他是朝气蓬勃的,他极有城府,同时也经常油嘴滑舌,他的形象是伸手可及的,如此真实,对自己所做的事也很坦诚和超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他北堂尊越心心念念,堕落在情爱的深渊里不可自拔……北堂尊越忽然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似乎就是在笑 分卷阅读586 了,道:“……渡儿,你真的长大了,已经是个男人了。”北堂戎渡微微笑了一下,将手中温润的棋子捏得稍微松了一些,轻声道:“怎么忽然这么说?我虽然渐渐长大,爹却还是这个样子,与从前并无分别,我记得当年离开无遮堡时,你就是如此,而眼下十多年过去了,爹你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低低笑了一下,神态之间那么安宁,那么平和,却又流露出隐约的唏嘘:“……爹虽然不老,但我又怎么能不长大。” 正说着,北堂佳期却忽然快步走了过来,一身樱色的衣裳,上面精心绣有翟凤凌云的花纹,朵朵丹红的玫瑰开在裙摆处,花心皆是一颗颗绿豆大小的明珠,头上一顶玲珑耀目的百花朝凤小冠垂下细细的水晶璎珞,举步之间,只听得珠玉细细脆响之声,配着她如画眉目,实是如同一位小仙子一般,上前抱住北堂尊越的胳膊,笑嘻嘻地道:“……祖父,你看,好不好看?”说着,右手已伸到了北堂尊越的面前,将雪白小手里捏着的蝴蝶献宝一般地递给他看,北堂尊越拍了拍北堂佳期的小脑袋,跟她和颜悦色地说笑了几句,祖孙两人倒也其乐融融。 北堂戎渡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面上淡淡笑着,也不插口,过了一会儿,北堂佳期重新跑回去和北堂润攸玩耍,北堂尊越父子便继续一面下棋,一面说着话,未几,两人不知怎的,说到了弓马骑射上,北堂尊越神色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盘,薄唇微勾,轻声笑道:“……朕前阵子得了一匹好马,比你的‘紫电骝’还好些,今年秋猎,朕必是第一的。”北堂戎渡见他说这些轻松的话题,便也顺着对方的意思,拣着平常话来说:“爹小气得很,有好马也不给我骑一回,照我说,你那马也未必就比‘紫电骝’强。”北堂尊越哂道:“……朕哪里小气了?从来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你挑,不过是因为那马脾气烈得很,除了朕,旁人都骑不得罢了。” 北堂戎渡垂眸浅笑,把玩着指间夹的那枚棋子,语气轻缓道: “脾气烈得很吗……其实这有什么,脾气再暴烈的马,我也能够降伏得住它,若是它实在不听话,干脆就一刀杀了,毕竟无论多么名贵的马匹,如果不听人的驱使,那也就等于无用的东西。”北堂尊越低低笑了一声,道:“果真是父子,你的性子实在跟朕很像……等到下辈子,说不定仍还是父子血亲。” 北堂戎渡亦笑,道:“……这么说来,好象确实很有可能。”他口中应和着北堂尊越,心下却在笑着想,这怎么可能?人生短短百年,之后就要走过忘川,饮下孟婆汤,忘记一切事情,如同与前生彻底告别,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自己这番意外的转世,只是侥幸而已,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所以他才不管什么来世不来世,即便当真有下辈子,可是那个时候北堂尊越还会是北堂尊越吗,纵然能再次相遇,可是如果模样不同了,性情不同了,笑容不同了,经历过的事情不同了,所有的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与记忆当中的那个北堂尊越完全不一样,那么,那还会是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吗,不会再有眼下这样说话的语气,不会再有眼下这样的神情,不会再有眼下这样的习惯,一概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一个人,已经不是北堂尊越,而成为了另外一个崭新的灵魂……北堂戎渡这样想着,面上却还保持着微笑,说道:“……爹。” “嗯?”北堂尊越应了一声,微微抬眼,“什么事。”北堂戎渡按着自己的拇指,神情悠然地道:“我是想说,等咱们两个人以后老得快死的时候,如果是我先死的话,那你一定要记得在下辈子见面的时候,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别不耐烦,如果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的话,你就帮我慢慢想起来。”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就好象在说着今日天气如何之类的话语,但北堂尊越听了,却是心中微微一颤,顿了一下,才神色如常地应道:“……好啊。” 两人说完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北堂尊越坐在锦凳上,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晒太阳,其实如果不是至情至爱,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做出无情无爱的假象……此时碎金似的光线洒得一天一地,与平日里高高坐踞在龙椅上的那个威严帝王相比,现在的北堂尊越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在自家的园内消磨着清闲的时光,北堂戎渡看着他那与多年前比较起来,丝毫没有变化的面容,忽然就几不可觉地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想,也许这世上无论是什么人,都永远不能够预见到未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不免认真看了北堂尊越一眼,阳光下,北堂尊越那样年轻,如同记忆里的剪影。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北堂尊越并没有动,反而笑了笑,道:“……你年纪越大,长得就越发像朕,只是近来你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倒显得更好了些。”北堂戎渡随意笑笑,自然不会表露出什么,笑容当中自有一分洒脱之意,道:“虽然比以前瘦一点儿,但身子还很结实,也就罢了,只要慢慢养着就能健壮起来,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想到前时太医的话来,因此不知不觉当中,连那脸上的笑容也闪过一丝勉强与苦涩,原本他的世界里并没有太阳,但总归也不是什么黑夜,暗不到哪里去,也习惯了,并且并不抱怨,只因为从来就没有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所以无所谓失去,但是后来北堂尊越却给了他这种温暖与光亮,让他渐渐依赖上了这样的感觉,因此当北堂尊越把这光明再拿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接受,为此,不惜铤而走险,去抢,去夺,去抓住曾经拥有的一切,既然这个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自动回过头来,那么,自己就走到前面去,让他再次正视罢……此时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放下了棋子,语气淡淡地说道:“……渡儿,陪朕走走。” --情由心生,心之所以因人而动,只是为了一个‘情’字而已,即便狠下心要去抛弃,可是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却还是因为情,情之一念,无形亦无踪,又要如何去断绝? 北戎渡答应了一声,向北堂尊越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个人便并肩而行,在园内用六棱石铺成的小道上缓缓走着,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眸,凝望着天空中的炎炎日头,其实情爱这种东西,就像是一把火,即使当时烧得很旺很暖,但是如果总没有往里添加木柴的话,久而久之,这火焰也会慢慢变得微弱下去,就好像他 分卷阅读587 不会一直地无条件包容着北堂戎渡,因为哪怕是再爱,他也一样会累的,也会和普通人一样疲惫,在一开始的时候,为了爱着这个人,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可是当他渐渐发现即使自己有着无穷的耐心,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进去,对方却也永远不会同样地回报的时候,他的心就开始慢慢冷了下去,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源源不断的感情可以任凭另一个人去挥霍……北堂尊越长发委肩,漆黑油亮的发尾无声地蜿蜒而下,在抬头的刹那,缕缕发丝掠过刀削般鲜明的脸庞,太阳金色的光线顿时照满了那深邃的眼底,忽然道:“……渡儿,你说,在你眼里,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北堂戎渡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就低头一笑,他知道自己不想回头,也不能回头,口中却只是说道:“什么样的人……爹,在我眼里,你大概应该是个既很威严,又很慈祥的人罢。”北堂尊越听了,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哦?”他莞尔一笑,右耳上缀着的睛石垂下长长的流苏,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轻掠过脸颊,北堂尊越眼神微转,一副如有所思的模样,淡笑道: “朕平生所作所为,从来都只忠于自己,朕不信命,从来不信,想要什么,就靠自己去打拼出来,去拿。”他说着,目光几不可觉地掠过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心中微微叹息:“朕一生当中,可以因为相信柔情而向其他人低头,退让,妥协,但却决不是永远,决不是。” “……我知道。”静谧的园子里,正负手在身后的北堂戎渡低声说道,他似乎有些发愣,恍惚得如同在梦中一般,不觉就那么痴痴地陪在北堂尊越身边,慢慢地走着,周围一片寂静与燥热,风过处,树上的花朵轻轻落了下来,发出轻微的‘扑嗒’声,其实北堂戎渡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了,看得透彻了,他父亲北堂尊越这个人,究竟是何等无所畏惧的存在,自己有的时候太会算计,总有一天要把自身也算计进去,而北堂尊越却或许已是返璞归真,所以到了最后,什么算计,什么威逼,什么权力,当这些摆在北堂尊越这样无视一切外物影响的男人面前,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不会屈服,也不会被人威胁,他会冷眼看着你上蹿下跳,看刀子逼到面前,哪怕是你杀了他,他的眉头也未必会皱一下,所以即便是日后自己成功了,充其量也只是不给他选择离开的权力,真正可能让他回心转意的方法,只有爱情与等待…… 也许,这就是北堂尊越为什么可以让自己如此动容,如此疯狂渴望的原因之一罢……良久,北堂戎渡寂寂无人的心中仿佛有一声幽远的轻叹响起,然后又逐渐淡去,面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平和很安然,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他并不后悔,即便是疯魔了,又能怎么样?北堂尊越值得他为此疯魔一回,而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听天由命,看老天的判决罢了,因此北堂戎渡半眯着狭长的眼睛,只是含笑淡然地说道:“……爹一生当中,只怕从来没有被任何人,任何事物所挟制罢,但我却不太一样,在这个世上,我有时候也会为了一些事情而低头,甚至屈服,但即便如此,我却绝不放弃自己得到成功的机会,我想做的事,所做出的一切选择,都是心甘情愿的……归根结底,其实是殊途同归,跟爹你还是很像的。” 浅金色的日光自翠绿郁郁的枝桠间轻泻而下,在地面投出了一大片斑驳的眩目光晕,也洒落在父子两个人的身上,北堂戎渡的面容间浮现着一丝红润,平静地迎住干燥而芬芳的阳光,负着手,虽然脸庞瘦削,却笑得很灿烂,语气当中有几分铿锵,看着天上白云朵朵,洒脱道:“我不敢说自己能和爹你相提并论,但起码我平生做过什么,有什么后果,我都敢堂堂正正地承担下来……我,无愧于心。”北堂尊越认真听着北堂戎渡的话,嘴角浮现出微笑之色,夏日的阳光格外暖人,完全看不出彼此之间曾经有过刻意冰冻的痕迹,他凝神瞧着北堂戎渡,目光当中大有慈和之态,右手不自觉地抬起,轻轻摸了摸北堂戎渡的头顶,就和从前一模一样,修长的手掌在北堂戎渡漆黑的发上摩挲着,怜惜低叹:“傻孩子。” 也不晓得他指的是什么,北堂戎渡怔住,心底是奇异的酸楚,同时又有什么暖暖地涌上来,此情此景,让他仿佛生出了幻觉,就仿佛一切都跟当年没有什么分别,只觉得天地之间是那样的安静,几乎可以听得见花开花落的声音,北堂尊越却只把目光牵在他身上,似乎有些出神,道:“……渡儿。” 北堂戎渡轻轻地‘嗯’了一声,鸦黑的鬓角泛着日光灿烂的泽芒,北堂尊越的神情仿佛并未因彼此之间逝去的情爱之意而改变分毫,依稀还是温暖的,唇角的笑容也还柔和着,北堂戎渡忽然鼻中微酸,心底有什么激荡着,五味陈杂,酸甜交错,一颗心被捏搓得柔软不堪,其实前番那么多的事情折腾下来,内心已经变得坚硬如铁,可此刻北堂尊越这样不自觉表现出来的亲近,仍然让北堂戎渡眼酸欲泪……北堂戎渡不露痕迹地微微眯起眼睛,隐藏住双目中可能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同时也隔绝了自己心里对这个男人铺天盖地的温情,只因他知道,哪怕再不堪,再隔阂,再掩饰,自己的眼睛也不能每一时每一刻都骗得了人,终究还是割舍不掉的,因此笑一笑,蓝幽幽的眸子里聚起清亮的颜色,看着北堂尊越,双颊浮起恬和的微笑,北堂尊越却渐渐散漫了目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拍了拍,道:“陪朕去前面走走罢。” -------------------------------------------------------------------------------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十里莲海飘香,碧叶红花无边无际,水波被日光照耀得粼粼如金,湖面上吹来的暖风当中,隐约传来宫娥柔婉的歌声,午后的日头被遮天的翠绿荷叶挡住,泛舟其间,丝毫也不觉得燥热,牧倾萍斜身坐在船头,身边堆着五六个莲蓬,手里还拿着一个,慢慢地剥新鲜莲子吃着。 小舟悠悠在莲海中穿过,伴和着年轻女子婉转的歌声,牧倾萍偶然之间抬起头,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巍美宫室,忽然心念一动,既而就头也不回地对摇船的宫娥道:“……朝左面一直走,去琼华宫那里看看。”身后有人应下,小舟轻轻一掉头,便朝着琼华宫方向缓缓而去。 殿中静悄悄地无声,珠帘半卷着,隐隐约约有沉静如 分卷阅读588 水的百合香气味,窗外不远处的蝉音此起彼伏,却衬得殿内格外宁静,牧倾萍来得有些突兀,外面的内侍才禀报了一声,她便已经径直走了进来,刚一到了里面,抬头却见一个身影就站在窗边的书案前,没有任何征兆地整个跃入到她的视线当中,那是一个容色极清俊极美丽的男子,其实按理来说,不应该用‘美’字来形容一个男人,但此刻一见到这个人,任何人的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却一定是这个字,那人的面孔比美玉还要光洁温润,肌肤如同初雪一般,有着柔和的光泽,偏偏又没有任何阴柔的感觉,身上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衫,头顶挽髻,插一枚青玉簪,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明显的装饰,周身上下,不带丝毫人间烟火之气,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站在窗前慢慢翻阅着。 沈韩烟见牧倾萍进来,只是略略微笑着点一点头,牧倾萍在路上走得快了些,遂额间细汗微微,脸色也因方才在外面被日光照射,显得比平日里红润许多,沈韩烟让人给她斟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一面放下手里的书,说道:“……厨下今天才做的酸梅汤,先喝一碗消暑。”牧倾萍伸手捧起瓷盏,慢慢饮了一口,然后目光便在周围环视了一遭,道:“怎么没看见佳期?” 殿中安静,暖风从大开的长窗徐徐吹入,挟来一阵荷花的清香,袅袅不散,沈韩烟撩衣坐下,唇边微带一丝合宜的清淡笑影,越发显得神姿高彻,说道:“……今日北堂带露儿和聚儿他们姐弟两个进了宫里,去给陛下请安,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也回不来。”牧倾萍轻轻‘哦’了一声,杏眼微垂,长长的油黑睫毛如同蝶翼一般,目光在青年脸上掠过,道:“听说你最近,夜间睡得不安稳?”沈韩烟笑了笑,那种淡如风烟的笑容,叫人无端地就觉得平心静气起来,不以为然地笑道:“不过是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我以往也经常如此,不算什么事情。” 牧倾萍慢慢呷了一口酸梅汤,纤细的手指在杯壁凸浮的精美纹饰上轻轻抚过,语气听起来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说道:“……我这里有个安神静气的方子,用薄荷、金银花、白花蛇草、地丁、穿心莲、决明子、夜明砂以及土茯苓混在一起,做成香囊带在身上,晚间再放到枕边……我自己最近也不大睡得好,就是这么治的,确实已经好了许多,应该对你也很有效用,不如试一试罢。”说着,从腰间解下自己佩带的香囊,就想要递过去,声音当中似乎略有一丝迟疑,微微垂着眼帘,低声道:“这是我才做的一个,你……先拿着用罢。” 二百八十三. 情何以堪 -------------------------------------------------------------------------------- 沈韩烟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牧倾萍递来的香囊上,那是一只很精致的牙青色团锦香囊,上面也没有什么太华丽的图案纹饰,而是绣着小小的几朵蒲公英,雅致且淡泊,缀着暗石红的穗子,十分好看,牧倾萍神色温柔宁静,双颊不自觉地如同染上了薄薄的红晕一般,情不自禁地凝望沈韩烟,目色柔和之余,又有一丝期待,沈韩烟见她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但是很快就眉心微抬,笑着说道:“这是你自己亲手绣制之物,我又怎好拿了来,这方子我记下,回头自然让针线上的人做几个就是了。”说着,向牧倾萍微带歉意地一笑,牧倾萍闻言抬起头,目中流露出失望之色,她望着青年,眼神中含了一丝怅然,八月里的阳光是很绚烂的,偶尔有蝴蝶与蜻蜓在窗外飞过,牧倾萍忽然轻轻一哂,举目看向长窗之外,嘴角含着一缕浅淡的阑珊笑影,纤细的手指捏着小匙,在冰凉的酸梅汤里轻轻搅动,过了些许时候,慢慢沉静下笑容,妙目微睁,收回了视线,只微笑着柔声道:“韩烟,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殿中静静的,只隐约听见远处的蝉声,有气无力的样子,连洒在地面上的阳光也是迷朦的,恍惚让人有着身陷梦境之感,牧倾萍的笑容是那样的寂寞,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小的习惯性动作,都无一不是寂寞的,就连刚才说话的语调里也有着些许并不明显的幽怨,在叫‘韩烟’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与声音都是那么地自然,言语之间的亲昵也并不掩饰,沈韩烟面上微微一滞,神色有些低沉,看着牧倾萍明显有失望之意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忍,既而低目看向手中的茶盏,道:“……我知道,只是,你我到底男女有别,除了骨肉至亲以及幼童之外,你可以送香囊的男子,只有北堂一个人,至于赠我此物……终究还是不好。” 隔着珠帘向外看,因为珍珠泛着淡淡微芒的缘故,就好象是隔着一层雾气,牧倾萍微微失神,不觉也有些痴怔了,良久,她无声地笑起来,幽幽一声叹息,然后略一迟疑,半带着轻笑道:“你总是这样……”说话间拢了拢袖口,深深凝视着沈韩烟,然后沉默着低下头去,声音略带一丝伤感,道:“你待他的心意我自然不是不清楚,只是……”一双杏眼静静抬起望着青年,同时咬一咬润泽的红唇,迸出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目光也变得恬静而明亮,轻轻唏嘘:“……只是,我待你的心意,其实未必就比这个少的……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不是?” 午后的日光亮得有些过分,明晃晃的光线洒在牧倾萍的脸颊上,照得肌肤透亮,如同白瓷一般光润洁净,露在衣外的修长脖颈也有着十分柔美的弧度,沈韩烟无声地站起身来,去给窗下金架子上面拴着的一只蓝鹦鹉添上食水,修长的身影被白衣衬得略略显得有些单薄,却丝毫不减那种含蓄的韵致,一只手用银勺舀了黄澄澄的上好小米,声音有些低沉,平静道:“倾萍,我这一生,早已在十多年前就归了北堂,一丝头发,一片指甲,一根手指,都写着他的名字,而不是我自己的……你应该明白,别傻了。”牧倾萍这样一听,神情便凝滞了,下意识地伸手扶一扶鬓角上的珠花,偌大的殿中静得可以听见鹦鹉脚上细细的金链所发出的轻微响动,牧倾萍停了停,忽然嘴角就蕴起了一缕似笑又似无奈的影子,点一点头,婉声道:“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傻的,我长到这么大,在嫁进青宫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事情,家里父母哥哥都让着我,宠爱我,养得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只是,纵使我有时候很娇蛮任性,什么都不缺,可是我真正很在意的东西,其实不过是那一点不多的真心实意。” 沈韩烟沉默下来,直到金架上的鹦鹉啄了一下他正在往食碗里添小米的手 分卷阅读589 ,他才回过了神,摇头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就止住不再继续,牧倾萍忽然启唇一笑,笑容灿若春花,一双眸子清动如水,银牙却轻轻咬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光滑的裙面,神情算是平静地道:“韩烟,你这个人啊,为什么从来都不为自己想一想?你是一个人,是属于你自己的,为什么你却好象从来不在乎自己?”牧倾萍眼波微转,一双雪白的手安静地放在膝上,轻轻捏着腰带上拴的一块玉玦,似乎再也忍不住,手中的美玉忽然被重重一捏,既而抬起头来,凝视着窗下沈韩烟缥缈如一抹淡淡云蔼的侧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与他如今这个样子,便真的是情深意重么?或许你对他的确感情深厚,可是他,却又究竟怀着几分真心,几分情意?” 牧倾萍的这番话不能说不尖锐,就连发髻上垂下的流苏都在不住地摇晃,沈韩烟听了,静一静,在微微怔忡的一瞬之后,蹙眉沉吟,但终究不过是瞬间的停顿,很快却又已经转回了如常的神态,清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极浅的冷静之色,随即淡淡一笑,彼时夏光灼灼,火辣辣地照进殿内,拖得四处长影横垣,沈韩烟的身影于光线中平添了一分挺拔之态,肌肤在日光下有一种透明的白,微微展颜,平平道:“……也许你说的没有错,只是,那又怎么样?”牧倾萍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水葱似的指甲,手指紧捏着腰上的丝绦,好象要将其捏得更服帖一些,眉目之间蕴着的无奈与苦涩也更浓更甚了几分,道:“你总是这样护着他,不在意自己……可是你怎么也不想一想,虽然你对他有情有义,而他,却可真的算是你的有情人么?” 牧倾萍说着,犹不怎样,沈韩烟却是回头朝她粲然一哂,负手在身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北堂他一向三心二意,生性风流,男男女女经历过的更是数不清楚,对我也未必说得上就是情深意重,更谈不上忠贞……但是他既是生在北堂家,那就与其他人不同,即便他要这天下美色,亦是予取予求,没有人可以要求他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随他的意。”青年说着,轻叹道:“对他来说,儿女情长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调剂。” 暖热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摇曳的光影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牧倾萍微微颤抖了一下,忽然就觉得有些冷,其实沈韩烟说的这些话,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的,可是不清楚为什么,一想起这些冷酷的现实,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尽的伤怀之意,就如同眼看着花儿渐渐凋谢,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般……牧倾萍的双眼似一汪湖水,盈盈生波,心下却是微凉的,片刻才道:“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半晌,忽然起身,慢慢走向沈韩烟,等到来至对方面前时,才停下了脚步,眼内蓄着淡淡的情意,盈然立于青年的身边,轻抿着红唇注目于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待到顿了一瞬之后,才叹息着一笑,隐隐露出一痕雪白的皓齿,道:“……韩烟,其实你知道么,我现在,忽然很想有一个孩子。”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牧倾萍轻声喃喃着,此时正是薄衫淡裙的酷暑时节,窗外百花开得如锦如霞,连花香也是过分地甜腻着,一派繁丽的景象,暖热的微风徐徐吹进殿中,那种浓郁的花香被风裹入,缭绕在衣鬓之间,缠绵不去,牧倾萍衣裙轻薄,隔着软滑的衫子,甚至能够真切而踏实地感受到阳光的热意,她抬首望住沈韩烟,声音却渐次低微下去,苦笑着道:“我的长平殿很大,大得让我觉得空旷,一到晚上,就格外觉得空荡荡的,而白天却又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日头怎么也不动,无论是做什么,都打发不了辰光……” 牧倾萍的声音当中透着掩饰不去的深深寂寥,沈韩烟眼内的沉静烁了烁,微微动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牧倾萍却已经继续道:“我想要个孩子,韩烟,我已经年过二十,再不是小女孩儿,也需要一个孩子了,如果有个一男半女可以在膝下抚养,也能为我排遣许多寂寞。”她晶亮的水眸在青年的面容上轻轻一掠,目光当中纠缠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动,似乎正在鼓起勇气,半晌,才满是希冀地道:“韩烟,给我一个孩子罢……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这最后一句话不亚于石破天惊,沈韩烟听了,身子当即微微一震,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牧倾萍,良久,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沉声说道:“……倾萍,你这难道是疯了么!”牧倾萍忽然一咬牙,声音中一扫先前的软弱,胸口微微起伏不定,用力说道:“我没有疯!”她美丽的容颜中透出深深的自伤之色,牢牢迫视着面前的沈韩烟,道:“我喜欢你,我牧倾萍一生当中只喜欢你沈韩烟一个人,我想与你朝夕相处,日日都能够看见你,想要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好好抚养……如果能让我有这么一个孩儿,我情愿减寿二十年,也决不后悔。” 她说到这里,似乎因为情绪太激动的缘故,以手抚胸,微微喘息着道:“我嫁给北堂这么久,从来与他没有过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同意我刚才的要求的话,我便会筹划一番,与他行了那周公之礼,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牧倾萍脸色通红,眼帘低垂下去,顿了顿,才轻声道:“这样的话,我但凡每次与他亲近,之后都会偷偷喝汤药,以确保没有他的子嗣,至于你……我如果这么做了,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是再安全不过的,谁也不会知道。” “……荒唐!”沈韩烟压低了声音,面有愠色,重重斥道:“倾萍,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我若是答应了你做下这等事,那我又成了什么人?你又成了什么人?此事我万万不会应允,也只当作没有听见,你不必再多说了。”说罢,刚要拂袖而去,却忽然发现牧倾萍眼中已是一片湿润,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漂亮的眸子里掉落下来,不由得一顿,渐渐地,心下终究还是软了,颓然叹息道:“傻丫头,你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岂非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对你自己,也是折磨,而对北堂他,更是太不公平……你安下心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此时牧倾萍似乎已经多少冷静了下来,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又羞又愧的颜色,她垂下目光,脸庞上依稀还有晶莹的泪痕,低声道:“韩烟,我刚才虽然说了那些话,可是,你不要把我当成是那种心性阴险的女人……我不是故意想要那么做,我只是,我只是……”沈韩烟轻叹一声,道:“……我知道。”说着,伸手缓缓拭去牧倾萍面颊上犹未干透的泪痕:“最难消受美人 分卷阅读590 恩……沈韩烟一个普通男子,何德何能,竟令你如此,只是,你我之间,终究没有姻缘。”牧倾萍闻言,心中顿时酸痛难禁,忽然间双手拥住沈韩烟,伏在青年的怀中,低低哭泣起来。 ------------------------------------------------------------------------------- 却说北堂戎渡在宫中逗留了半天之后,便欲带了一双儿女回家,但北堂佳期却吵着要留下,与北堂尊越待在一处,因此北堂戎渡干脆就让他们姐弟两个在宫里留宿一晚,自己独自回去。 八月的天气很是炎热,树上的蝉也叫得声嘶力竭,夏天就这样快要过去了,北堂戎渡回到青宫,想到一双儿女既然被留在北堂尊越身边,就自然应该跟沈韩烟说上一声,于是便顺着树荫遮蔽的小路朝着琼华宫走去,此时午后闷热,疏影斑驳,太阳晒得地面滚烫,实在热得难忍,宫娥和太监都已各自寻了地方躲去避暑,周围静无一人,一时北堂戎渡走过一处花丛,却隐隐听得有人说话,其实这声音是极轻微的,但北堂戎渡修为深湛,耳力十分惊人,只要他想,连一定范围内的飞花落叶之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因此便听清楚了原来是牧倾萍与沈韩烟的声音,北堂戎渡正想顺着路过去,却忽然只听牧倾萍道:“我长到这么大,只喜欢了你一个,可是你却怎么这样狠心……”北堂戎渡顿时神情一震,脚下已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周围一片寂静,连风也是无声,北堂戎渡仿佛被定住一般,站在花丛旁边,隐隐听见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响起,正是沈韩烟:“……倾萍,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说到这里,里面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沈韩烟才发出一声幽然的长叹,轻喟着继续道:“傻姑娘……” 北堂戎渡喉头微微一紧,好象有些不太相信,又好象不能接受,这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让他没有办法转身离去,周围偶尔有鸟雀飞过,带起枝头的花朵,软软落在了地上,牧倾萍的声音中似乎有着哽咽,道:“我不管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管,也不在乎,我只要这么和你在一起就好了,能够天天看见你就好……韩烟……韩烟……”里面牧倾萍似乎抽噎了一阵,然后远远地,那声音又从殿内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当初,因为想要每一天都可以看见你,和你说话,所以才嫁进了青宫,可是现在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却又渐渐不满足了,不满足于只能看见你……韩烟,我也不知为什么喜欢你,北堂他很好,可是我只喜欢你……” 北堂戎渡心下一颤,殿中两人的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全部都落在他的耳中,几乎就如同用针刺在上面一般,扎得人十分难受,北堂戎渡慢慢抿起了薄唇,目光有些恍惚,脚下却利索地下意识快步走近,借着周围葱茏花木的遮挡,来到了长窗下,强打着精神藏身在一片茂密的花丛后面,从他这个方向望去,隔着密密匝匝的枝叶,只见殿中沈韩烟一身白衣,正轻轻以手拍着牧倾萍的肩头,牧倾萍伏在他胸前,眼角似有泪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真真如同一对璧人一般,此情此景,好似一幅恬静而美丽的画卷。 北堂戎渡眼见如此,心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也不清楚到底是痛心还是失望,彼时身边有火辣辣的风吹过,让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黏腻腻地难受之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明明想要走,但却还是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挪不动脚。 二百八十四. 王见王 北堂戎渡隐在茂密的花丛之后,只觉得两侧的太阳穴正在一跳一跳的,闷闷地发疼,一时整个人也好象有些昏沉乏力的感觉,脚下虚浮,如同踩在棉花堆里一般,面上依稀一副懵懵然的模样,仿佛一时间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似,但他却是一动也不动,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双眼微微眯着,似乎是在发愣,可实际上却是正在极力聚起精神,仔细地侧耳倾听,努力去捕捉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彼时日光虽如火焰一般烤得人全身乏力,但照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也仍是看不见有半点血色,直到慢慢地过了好一会儿,北堂戎渡才有些麻木而无力地看向殿内,目光似乎茫茫然,一颗心也被揪得隐隐地疼着,但同时却又空落落地难受。 却见殿中牧倾萍伏在沈韩烟的肩头,泪水濡湿了对方雪白的薄薄衣衫,她抽噎了一下,努力地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然后轻轻离开了沈韩烟的怀抱,伸手从衣袖里面抽出了一条粉色手帕,慢慢拭着自己眼角上的泪痕,哽咽着说道:“……我知道的,早就知道的,你真正喜欢的人只是他,北堂他容貌生得比我好,武功也比我高得太多,权势更是只在皇帝一人之下,其他人都是望尘莫及,样样我都比不上他,就连相处的时日我也根本没有办法跟他相比,他是跟你从小就认识的,我才与你相识有几年呢……”牧倾萍说到这里,微微偏过脸,姣好的侧容沐浴在金色的光线里,好似一朵带雨的梨花,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是个小孩子,穿着一身红衣裳,骑在马背上,模样又漂亮又神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高傲的人,忽然间就觉得很嫉妒,找他的麻烦,后来他便打了我,还教训了我一番……北堂他很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去爱上他,就像他也绝对不会喜欢我一样。” 沈韩烟静静听着,才想要说话,脑海里却蓦地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也渐渐有些恍惚了,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那真的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久得都快要模糊起来,当时他才进无遮堡没有多长时间,就住在北堂戎渡那里,身边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那时候他的身份很有些尴尬,也有人瞧不起他,至于北堂戎渡,也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待他说不上很好,但也决不坏,只是淡淡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生存着,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有一次他不慎染了风寒,半夜里觉得难受,却不想惊动旁人,只是忍着,迷迷糊糊间,却忽然听见有人道:“……你怎么了?”朦胧中看去,只见北堂戎渡披着外衣站在他床前,头发散着,显然是刚刚从里间出来,见他似乎不太清醒,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肌肤滚烫,便去给他倒了碗茶,又唤人大半夜地去叫大夫来,给他看病。 那时候一直到大夫开了方子离开,北堂戎渡也 分卷阅读591 依然没有走,而是瞧着他喝了药,这才说道:“你既然生病了,怎么倒还挺着不来跟我说?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自然要保得你周全的,以后有事,要告诉我。”从那一日开始,他才发现当时只有六岁的北堂戎渡并不只是一个高傲冷漠,把旁人都视作无物的孩子,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渐渐融入到自己的这个角色当中。 --而至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爱上了这个人的,却是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沈韩烟神色间渐渐清明起来,目光看住牧倾萍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平和地说道:“……倾萍,你很美丽,也很可爱,我很喜欢你,只不过,这种喜欢当中却未必有男女之情的意思,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情,我相信只是你一时的冲动而已,你并不会真的那样去做,因为我知道你虽然有时候任性一些,娇蛮一些,却并不是那种人。”牧倾萍听了,微微抬眼,正对上青年望来的柔和目光,心中顿时就是一颤,眼泪又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顺着光洁的面颊缓缓往下流,牧倾萍咬一咬唇,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水光,那眼睛里,有男子修长的身影,她垂下眼,别过头用手绢掩住泪湿的腮,唇角泛起凄怨的笑意,噎声道:“是的,都让你说对了……我有的时候会被嫉妒冲昏了头,想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事到临头的时候,真的做得出来那些事情……北堂他对我仁至义尽,从来没有什么对我不起的地方,反而还会维护我,帮我的忙,我若是真的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才是忘恩负义。” 牧倾萍微微垂首,低头拭泪道:“韩烟,我长到这么大,虽然比不上北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父母宠爱,兄长疼惜,有什么要求基本上都会满足我,很少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可是,我一生当中最喜欢最割舍不掉的,却偏偏不能如愿,因为已经是别人的了,我想抢,想夺,想从别人的手里悄悄地偷过来,可是却很难很难……”牧倾萍幽幽说着,再抬起头时,一双黑水银一般的眼睛里面,已是莹然有光,泛着闪烁的泪色,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沈韩烟,轻声说道:“韩烟,当初嫁进青宫的时候,我难过之余,又觉得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每一天都能够看见你,和你说话,可是渐渐到后来,我承认,我又开始贪心了,其实这里的生活我是已经倦了的,很闷,也很寂寞,除了你以外,我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追求,每次看见你和北堂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嫉妒之心,我害怕这种嫉妒在日后的某一天最终会毁了我,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让你开始讨厌那样的我……” 沈韩烟听着这一席语气沉沉,如怨如诉的话,面色变幻不定,仿佛是雨后的天气一般,末了,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倾萍……”然而牧倾萍却打断了青年的话,她转首,微微苦笑,眼底闪过一丝凄然之色,眉心微敛,略带哽咽地道:“北堂他是一个男人,他要的是权势滔天,要的是天下万万人俯首,可是,韩烟……可是我却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我和北堂不能相提并论,也没有他的抱负和雄心万丈,我要的,始终只是一个怀抱,和一个喜欢的人。” 牧倾萍讲到此处,泪水成串而落,禁不住掩面泣道:“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愿意失去全部,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东西,只要有你能够陪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是对不住北堂的,我利用他的好心去骗了他,让自己能够嫁进青宫来接近你,我感他的恩情,也对不起他……可是韩烟,也许我可以因为愧疚或者是报答他而为他去死,可是我虽然能因这些去为一个人死,但喜欢一个人的话,我却愿意独为这个人而活……”她泪水涟涟,已经是泣不成声,殿中一片寂静,午后火辣辣的微风穿过窗外的花树,吹下大片大片的落花,软绵绵地无力落地,发出‘扑嗒’‘扑嗒’的轻微声响,牧倾萍拿着手绢用力地拭泪:“韩烟,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我拼了命地一直去追求的,却是北堂他从一开始就有,却还并不刻意去珍惜的东西!” 沈韩烟神色大为震动,不由得定在了那里,心下亦是感触不已,他呆了一呆,既而垂首片刻,然后却重新抬起目光,伸手在一旁的花盆内掐了一朵鲜艳的四季海棠,慢慢簪在牧倾萍乌黑柔亮的鬓发上,牧倾萍的发丝是那样地柔软而光滑,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温软之意,沈韩烟良久地沉默着,眸光沉沉,四周连空气都好象是那么静那么静,他的神色认真而坚定,看着牧倾萍,沉吟片刻,忽然垂眼浅浅一笑,淡然道:“我都明白的,完全都明白……倾萍,我都知道的,其实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的,一个女子只要真正爱上一个男人,往往就会尽力护住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怎么也不愿意对方出事,这世上大多数的男人,也许为了利益和权势之类的东西,可以牺牲很多,包括自己很重要的人,可是绝大多数的女人却会为了自己所喜欢的男人,去放弃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狠下心来,牺牲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沈韩烟说到这里,忽然扬起一双烟波尽敛的眸子,带着一丝几不可觉的疲惫,微微落寞地笑着,轻声道:“……我知道,假设我现在落在水里,如果有人愿意来救我的话,我就可以活,而那个人就要死去,如此,你一定会义无返顾地来救我,不考虑自己,而北堂,他不会。” 说起这样近乎于残酷的现实,沈韩烟却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神情平和,而牧倾萍却是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青年:“韩烟……”沈韩烟淡淡点头,以眼神拦下她的话,转眼看着窗外一片落花从枝头缓缓坠落,就如同心底的一句无声轻叹,外面天光那么长,很长很长,树上声声的蝉鸣将时间扯得就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牧倾萍心有所感,她的眼睛似乎无法承受殿中那样明媚的光影,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又酸又涩,一双妙目从沈韩烟略略有些倦容的清俊面孔上轻轻横过,似怜似嗔,眼中缓缓落下泪来,两人这样相对而顾,却不知道外面北堂戎渡站在花丛后面,眼睛看着这一切,耳朵听着这一切,整个人早已经怔怔的了,一种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漫过胸口,北堂戎渡已经说不出话来,指尖也无力地拢在袖中,有什么温热酸涩的东西在眼眶里酝酿着,却被他意似从容地忍住,逐渐平息下去,根本没有从眼内滑落,只是,心神恍惚中,仿佛还是十多年前初见的那一日,还是少年的沈韩烟穿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亦步亦趋地从殿外走了进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 分卷阅读592 睛如注朗星,水红色的唇由于紧张而微微抿着,战战兢兢地趋前跪在自己和北堂尊越的面前,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清澈而温暖的,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那是自己与他的初见,那时的他单纯而羞怯,并无今日的感慨与怅然,可是时光匆匆而去,从来都挽留不住,到如今,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被自己铺设成一条笔直的道路,终究与从前不同了,而随之改变的,又何止是时间而已,如果人生能永远停留在某一个阶段,那该有多好。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已无心再听下去,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小路,静悄悄地离开,彷佛还是当年成亲的那一晚,夜色静好,红烛成双,两人亲密地偎依在一起,沈韩烟清朗的声音徐徐响在耳畔:“……北堂,你待我如此,沈韩烟一生之中,不会相忘。” ------------------------------------------------------------------------------- 转眼过了数日,已是到了八月末,这一日天气尚好,及至北堂戎渡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谢妃淡扫娥眉,脂粉不施,由于怀孕的缘故,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衣裳,配着长裙,正坐在窗下拈着针线,微微垂首安静地绣着一件婴儿所用的肚兜,神情专注,明澈如水的晨光中,侧影十分柔美,北堂戎渡扶着额头,掀开薄被从榻上坐了起来,谢妃听见响动,转头看了过去,顿时柔柔一笑,道:“……王爷醒了。”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过来服侍北堂戎渡起床,北堂戎渡见她肚腹隆起,行动之间也迟缓不少,便道:“……你不必做这些,眼下都有几个月的身孕了,自己要注意保养。”一面说,一面又对着她的面容端详了片刻,说道:“你今日的气色倒好些。”谢妃盈盈颔首道:“托王爷的福,妾身这一胎很是安稳,王爷不必挂怀。”说话间,一只手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孩子并不吵妾身呢。” 一时北堂戎渡也不急着唤进几个宫人进来服侍自己洗漱,只穿着贴身的衣裤,趿鞋下床,一直走到窗前,然后推窗看去,就见殿前一池荷花大朵大朵地铺满了整个池子,水中一对鸳鸯拍了两下翅膀,溅起几串清凉的水珠,风中莲香清馨,是那种花儿开到盛极时的靡靡甜香之气,廊下养着几双红嘴的相思鸟,啁啾啼啭,十分活泼,北堂戎渡见了,心境似乎也受到感染,轻松了些许,在窗下坐了,谢妃站在他身后,笑盈盈地取了梳子拿在手里,然后走近到北堂戎渡身边,脸上有着温柔沉静的颜色,一手轻轻扶住男子的肩,曼声细语道:“妾身替王爷梳头罢。”北堂戎渡面上是一副淡淡散漫的神情,可有可无地舒展了长眉,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好。”谢妃婉约一笑,稍微挪一挪身子,开始为北堂戎渡梳头,期间手指轻绕过对方丝绒一般的黑亮头发,低柔道:“……王爷昨夜睡得不大好,辗转难眠,不知却是为了何事烦心?虽然妾身乃是妇人,见识粗陋短浅,不过也或许可以为王爷排解一二。” 窗外朝阳如醉,明亮的日光染上北堂戎渡的面容,似乎替他涂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细碎的金光有些迷蒙,景致极是动人,北堂戎渡坐在窗户前,一时不觉看住,谢妃梳头的手势很是轻柔,梳齿缓缓划过头皮,有一点儿麻酥酥的痒意,令北堂戎渡禁不住生出了几许错觉,一瞬间恍惚还是从前,还是旧日的时光,岁月静好,北堂尊越就这样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抚在他肩头,另一手拿着梳子帮他梳头,窗外花开如海,静静如时光凝滞,是如今再难求得的温存,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忽然回过神来,心中却是蓦然一软,仿佛是被谁一笔戳在了心尖儿上,划下一道重重的鲜明墨痕……周围一片静谧,未几,北堂戎渡眸中逐渐笼上一层薄软的郁色,既而微微闭上眼睛,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味道,说道:“本王没事的,你不必多想。” 谢妃闻言,停一停手,忽尔一笑,然后柔顺地低下头去,目光中有一种迷蒙的温柔,轻轻道了一声‘是’,北堂戎渡随手扯一扯衣领,移目看着廊下叽叽喳喳的鸟儿,俊美的面孔露在清晨的淡色日光下,仿佛一块皎洁的美玉,晶莹洁白,毫无瑕疵,回头看一看身后的女子,目光落在对方的肚子上,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即便自己半点儿不想动弹,也要经常让人扶着到处走走才好,至于在吃穿方面,也是一样要仔细起来。”谢妃感念于北堂戎渡的这般体贴,低首一笑,嘴角扬起宛若一钩新月,温然道:“妾身晓得的,不敢稍有懈怠。” 北堂戎渡再没有说些什么,待谢妃替他梳过头之后,便唤了人进来伺候漱洗更衣,等到用早膳时,吃过一半,忽叫过一个太监,吩咐道:“待会儿去城南毕丹王子购的那间宅子,请他过来走走,一起说话。”那太监听了,便领命而去,北堂戎渡用过饭,便回到了自己宫中。 大约将近巳时之际,外面只听太监尖声通报,毕丹已经到了,北堂戎渡听得声音,遂起身相迎,面上淡淡笑道:“殿下来得很快。”毕丹一身蓝袍,笑容满面,朝着北堂戎渡拱一拱手,开玩笑道:“……既是王爷相召,小王敢不速至?”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客气地分宾主坐下。 其时北堂佳期、北堂润攸两姐弟也在,正一起玩耍,北堂戎渡一时落座,便招手示意一双儿女道:“……都来见过王子。”北堂佳期闻言,便拉了北堂润攸的小手,一同上前见了礼,毕丹微微笑道:“贵府子女,皆是龙凤之姿。”说话间见北堂佳期头上的宝石花冠垂了细细密密的珠串下来,肌肤白如雪花,尤其是一双金色眼睛,更是醒目,与北堂尊越几乎完全一模一样,不免多看了几眼,随口道:“……从前见小郡主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眼下眉目之间却长得越发与王爷相象了。”北堂戎渡简单应道:“这丫头不很像本王,倒更似她祖母一些。” 一时双方谈笑,宾主融洽,却忽听座上毕丹说道:“……我眼下见了郡主,倒觉得格外喜爱一些,如今我膝下那长子也还聪明,若是王爷愿意,不如丹便向王爷替小儿求个亲,如何?” 此言一出,北堂戎渡亦是微微愣住,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间嘴角微扬,随意一笑,眼中却有一抹几不可觉的阴翳色彩闪过,既而说道:“……如此,虽说这丫头得了王子青眼,也是她的福分,不过佳期一向极受她皇祖父的宠爱,她的终 分卷阅读593 身之事,总要经父皇他点过头才行,即便是本王这个当爹的,也不好替她做出什么决定的。”毕丹听了,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只洒脱地一笑,歉然说道:“倒是丹莽撞了。”说罢,伸手示意北堂佳期过来自己面前,自腰间抹下一方白玉双龙佩,笑道: “此次来见,倒也没带什么稀罕物,一点小玩意儿,郡主且拿着玩罢。”北堂佳期扭头去看北堂戎渡,见父亲微微点头,这才双手接了,谢过之后,一时又回到北堂戎渡面前,毕丹自不曾厚此薄彼,也同样给了北堂润攸一件精致的小物件。 过后,北堂戎渡让人带了一双儿女出去玩耍,待室中只剩下自己与毕丹时,这才一面用茶碗盖子轻轻抿着水面上的浮沫,一面用了很自然的声音道:“近来,本王倒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传言……是关于王子的一些私事。” 二百八十五.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北堂戎渡一面用茶碗盖子轻轻抿着水面上的浮沫,一面用了很自然的声音道:“近来,本王倒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传言……是关于王子的一些私事。”他说着,自己倒是淡然一笑,但目光却是如同冬日里的晨风一般,清冷地在男子的面庞上扫过,毕丹猝然微微抬头,一股似乎揣摩到什么东西的神情如同缥缈的雾气一般,轻缓地蔽上他的眉心,但马上他就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脸上的笑容和气而悠闲,低目用手抚了抚掌中的茶碗,道:“……关于丹的私事?倒是不知道王爷指的是什么方面。”北堂戎渡修长入鬓的双眉宛如两道墨痕,轻扬而起,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悠然,同时也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疏淡,神色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唯有秀美的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没有马上说话,只在脸上闪过某种意义不明的微笑,指甲叩在茶碗的盖子上,发出几声微响:“也是与宫里有关。” 毕丹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就只是如常一般,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颜色,且嘴角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低头抚摸了一下大拇指上那枚厚重沉郁的纯银扳指,只是顿了一顿,既而就也没有再作什么多余的掩饰,干脆大方地承认了北堂戎渡的话,一面淡淡自嘲道:“……丹既然来京,那么这点事情,想来也是瞒不过王爷的。” 此时殿中有沉静如水的百合气味,缠绕着袅袅不散,上午的阳光还不是太过炎热,散散漫漫地铺洒了一地,在地面间折射出大片淡淡的光尘,恍惚令人生出一种并非置身于尘世之感,无端地心平气和起来,北堂戎渡慢慢沉静了脸上的笑容,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捋着自己衣袖上繁复的花纹,他眼见毕丹略略垂目,便淡淡地收敛了自己眸底的那一股复杂之色,寻思了良久,才用了几根洁白修长的手指微抵在左侧的腮旁,圆润如贝的指甲在日光中泛出清冷的色泽,只是轻轻地开口,语调和气地说道:“其实按理说起来,既然是王子的私人事宜,那么本王作为朋友,自然是不应该过问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却又牵涉到了本王的一位至亲至近之人,因此本王也就不好置身事外,对此不闻不问,因此今日,才贸贸然地向王子问一问此事。” 北堂戎渡说着,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目光却已留驻于毕丹英俊的面孔上,但是不过一瞬,就又稍稍收敛了笑容,随即已经澹然地微扯嘴角,看着毕丹道:“前时王子刚到京中,说是有私事要处理一番,当时本王还不知道究竟是何事,直到眼下才知道,原来却是因为此事。” 殿中极为安静,有淡淡的轻烟缭绕,别显一种静谧的味道,隔着雕花的轩窗向外看去,连日光的颜色也是迷朦而婉约的,好似被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透明雾气,北堂戎渡的目光仿佛一道模糊不清的丝线,只似有若无地牵在毕丹高鼻蓝眸的英俊面庞上,此时此刻,他绵和地笑着,好似初春时节的霏霏细雨,滋润而轻软,且完全无害:“……正经说起来,父亲他的一些宫闱间的私下之事,本王作为儿子,原本是应该避讳一二的,也不应当过问,但王子毕竟却是身份不同,所以本王也不得不谨慎些,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王子不要在意才好。” 毕丹此人生性爽达,为人行事并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眼前的北堂戎渡却毕竟是北堂尊越的亲生骨肉,自己与北堂戎渡以朋友之谊相交,而背后却与人家的父亲有私,现在面对着对方,多少也是有些尴尬与讪讪之意,不过他到底不是常人,因此静了一静之后,便颇有些踌躇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忽而慨然摇头失笑道:“让王爷见笑了,丹如今有这等事,其实在当初遇见陛下之前,自己也是不能相信的。”说着,微微一笑,也不多加掩饰,嘴角微微扬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察觉到的由衷笑意,认真地说道:“其实当年与王爷第一次见面,丹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为王爷容貌所慑,但也仅此而已,丹一向并不好男风,任凭王爷如此绝色,也只是赞叹罢了,却并不作他想。”毕丹说到这里,一双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越发上扬:“不过,当初丹见到陛下那日,却是与王爷截然不同之感,王爷与陛下虽然相貌仿佛,不相上下,但小王对王爷并无旖念,对陛下,却是倾慕得很。” 北堂戎渡端然坐着,静静听毕丹说话,他容色方正,嘴角一直含着温和有礼的微笑,但那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里却是亮如寒星,若是有人细细看去的话,势必会望之生寒,同时北堂戎渡的喉头也好象微微有些发紧,不自觉地用力摩挲着袖口上的绣纹,仿佛是想要寻到某种让自己可以平静下来的东西,未几,待到毕丹这一番话说完,北堂戎渡两道极长的眉毛轻轻一扬,却又很好地掩饰住了双眸之中的那股逼人气势,只轻微一笑,恍如百花骤生,然而他的眼内却是连一丝笑意也没有,那种冷清清的眼光,就好象是深秋吹落黄叶的风,只让人觉得凛冽且萧瑟……北堂戎渡略低垂了眼帘,极恰当地敛住真实的神情,含笑道:“原来如此……” 北堂戎渡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十分完美,因此毕丹丝毫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笑容之间多少会有一些尴尬的意思,自嘲一般地道:“丹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真是让王爷见笑了。” “……王子哪里的话,实是过谦了。”北堂戎渡挑一挑眉毛,浅浅而笑,恰倒好处的笑容让他的容貌更添一分魅力,完好地隐藏住这笑容后面的锋利,他端起茶碗,无声地啜了一口,同时凤目微敛,两眼恍若两口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嘴角蕴了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稍后,才语气幽微地道 分卷阅读594 :“父亲和王子之间的事情,本王自然是不会过问的,只是,王子毕竟身份特殊,即便与父亲有……交情,只怕也是有些为难和不便之处的。”毕丹闻言,爽朗一笑,既而拊掌哂道:“有什么为难不便?丹自己与陛下的私谊,与国事无干,能得陛下青眼,已是心满意足……丹既然倾慕陛下,且如今又蒙陛下厚爱,不吝垂青于丹,丹也不会三心二意,原本想要在返回哲哲之后,遣散所有姬妾,不过既然那日陛下说过不必如此,那也就罢了。” 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震,口中已不自觉地道:“……那么,若是有一天父亲他厌倦了,王子又待如何?”毕丹有些惊讶地看向北堂戎渡,随即又释然而笑,摇一摇头,眸光落在北堂戎渡那张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的面孔上,道:“王爷与陛下果真是至亲父子,连问出来的话也是一般无二。”顿一顿,洒脱而笑,叹道:“缘去缘灭,不是人力所能及的,陛下若是厌倦了,丹一个寻常人,即便拼力挽留,只怕也是没有丝毫用处,既然如此,无非是随缘罢了。” 北堂戎渡的神色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的眼神渐渐好象不太分明,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迟迟,似笑似叹地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毕丹听了这一句,眼睛微微一亮,赞叹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说得好。”北堂戎渡望着殿外云舒云卷,然后收回目光,只牢牢盯着毕丹,沉声道:“本王有一事,想要问过王子。”毕丹慨然道:“王爷请讲。” 桌上一尊小小的博山炉里焚着百合香,从镂空的小孔中徐徐飘出丝缕淡色的缭绕白雾,轻烟细细,芳甜甘郁,北堂戎渡伸手轻轻一拨,那淡烟就顿时散了开去,他点点头,目光逐渐沉静到底,一字一字地道:“这便是王子的气魄和心境了,本王不如,也自问没有王子这样的胸襟……不过……”北堂戎渡停了一下,既而安静举眸,看着毕丹,道:“本王看得出来,王子对父亲他也算有心……只不过,王子莫非就不担忧,自己有心,而父亲他,却是无情么?” “……有心,无情?”毕丹忽然间朗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畅快,随即摇了摇头,悠然说道:“也许王爷与我不同罢,丹天生性情就比旁人爽利一些,做事也不惯想的太多,毕丹虽然不敢说别的,但既然‘倾慕’二字能够说出口,那就不是说一说就算了的,丹倾慕陛下是丹自己的事情,至于陛下到底对丹是否有心,那就不是丹可以控制的事了,也不必去多想。” 北堂戎渡陡然之间目光灼灼,毕丹这一番豪肆无羁的话语,就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让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原来毕丹之所以对北堂尊越如此,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他心中有着爱慕之意,所以就去那么做了,甚至连想都不想,便义无返顾地去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至于结果,他也许并不怎么太过在意……原来,是自己狭隘了,对于毕丹这个人而言,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过多地去想北堂尊越是否最终会对他生出情意,他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思,去做他想做的事,对毕丹来说,有些事情也许都太过遥远了一些,他真正看中的,只是是否与北堂尊越有过什么,留下一段回忆或者痕迹,至于以后,那就能走多远走多远罢…… 北堂戎渡心中忽地有些怅然,仿佛哪里有了一丝明悟,又仿佛茫茫然,此时此刻,他好象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在对待情爱一事上,比毕丹少了一点什么,那种不加掩饰的,洒脱自如的平和,对方那样看似不负责任、不加考虑的举动,都是如此奔放而热烈……北堂戎渡一向宁静无波的面容上几不可觉地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叹惋之意,心口却沉甸甸的。 待送走毕丹之后,已是过了晌午,北堂戎渡送了客,返身回殿中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却开口唤了等在外面伺候的内侍进来,说道:“……去给本王备车,本王待会儿要去皇宫一趟。” 许久之后,北堂戎渡已独自一人走在了通往乾英宫的小路上,此时整个乾英宫上下都是静悄悄的,没看见什么人,四周树木青翠葱茏,百花繁茂,越发显得清净自在,好不悠闲的模样,算算时辰,眼下正是睡午觉的时间,也许是因为北堂尊越在午睡的缘故,所以没有人在周围随意走动,生怕惊动了皇帝,因此殿外也无人守侯,只在廊下荫凉处坐着一个太监,正脑袋一磕一磕地打着盹儿,北堂戎渡见了,也不欲叫人,只自己朝前走,刚到了廊下,正要抬脚步上台阶,却忽见一个身段削苗的太监从里面径直走了出来,唇红齿白,容貌极是秀美,手里执着拂尘,是北堂尊越身边的贴身太监陆星,那陆星乍见了北堂戎渡,顿时微微一愣,随即忙快步趋上前来,满面带笑,躬身道:“这样大热天的,王爷却怎么来了……皇上已在里头睡着了,王爷不如先去偏殿等一等,省的中了暑气。”说着,就欲引北堂戎渡往偏殿去。 ------------------------------------------------------------------------------- 八月末的时节,夏季即将过去,天气却格外炎热,晌午时分,北堂尊越用过午膳,又批了一会儿折子,之后便歪在窗下的长榻上休息,身后垫着两三个软枕,一方雨后天青的纱帐晴丝如缕,上面刺绣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亮色,耀得人眼睛有些模糊,却也遮住了日光。 北堂尊越合着眼睛,在榻上安稳而眠,旁边朱红的长窗半掩半开着,不时有暖风吹进殿中,拂得雨后天青的纱帐柔柔波动不止,好似静水微澜一般,北堂尊越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却忽然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应该是陆星,内监特有的细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这样大热天的,王爷却怎么来了……皇上已在里头睡着了,王爷不如先去偏殿等一等,省的中了暑气。”北堂尊越眉头微微一动,面上刚刚有些变化,突然风中却有一把清朗如玉器敲击的声音响起,只听那人道:“……原来父皇已经睡下了么?倒是本王来得不巧了。” 那声音温软若三月新柳,好似一股带着花香的春风一般,从窗外轻轻吹进殿中,钻进北堂尊越的耳朵里,北堂尊越无声无息地翻了个身,面朝着窗户方向,侧身卧在榻上,听着殿外说话,却只闻陆星道:“……这大热的天,也不知王爷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成?皇上一时半刻的也醒不过来,王爷先略歇一歇,等皇上醒了,奴才再去通报一声可好?” 窗外有片刻的安静,既而便听见北堂戎 分卷阅读595 渡那清朗的声音道:“其实本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来看看父皇而已……算了,既然父皇正在午睡,本王就不打扰了,你先下去罢。” 只听陆星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王爷且去阴凉些的地方歇一歇罢,莫要中了暑气。” 殿外的声音渐渐止了下去,北堂尊越躺在榻上,微微闭着眼睛,忽然却觉得天光有些暗了下去,同时亦有花木窸窸窣窣的轻微摇动声响,北堂尊越稍稍将眼皮启开一条缝隙,透过纱帐,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窗口处,身体将日光遮掩住,正是北堂戎渡,此时殿内静沉沉的,两人之间隔着垂地的纱帐,半透明帐上的晴丝一闪一闪,折射出晃眼的光芒,让人看不太清楚对面一帐之隔的人,北堂尊越只能够从眼皮张开的缝隙中隐隐看见北堂戎渡正站在窗外,一只手扶着朱红的窗棂,静静地立着,往殿内看了过来,似乎在透过纱帐凝神看着他,北堂尊越默默无声,也不动上一动,从外面看起来,应该就是已经睡着了,看不出什么破绽。 北堂尊越寝殿的长窗下种着各色珍稀花品,风过处,花香细细,将北堂戎渡修长的身影掩映其间,午后的太阳极暖热,北堂戎渡在窗下站了一会儿,暖风贴着脚面一直卷到身上,带着浓郁的鲜花气味,让人昏昏欲睡,他看着北堂尊越,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同时又搀杂着几丝挥之不去的复杂情感,本能地想要更靠近这个男人一些,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却让他踟躇着,终究没有怎么样,北堂戎渡隔着帐子,隐隐瞧见北堂尊越一动不动地安静躺着,犹在沉睡之中,周围极静,花木生翠,偶尔有蝉声嘶哑,两三只鸟儿静静栖在廊下鸟架上,时不时地轻轻叫上一声。须臾,北堂戎渡依旧无声站立着,凝望着榻上的北堂尊越,目光之中流转着淡淡的情意,右手却已轻轻地从窗棂上拿开,然后便转过身去,离开了。 窗外的人影已经渐行渐远,北堂尊越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微闪不定,夏末的阳光热得让他几乎要沁出汗来,从窗外漏入的明光熠熠如火焰,铺开一殿的灿烂光影,却越发让心情燥热起来,忽暗忽明,北堂尊越一只手枕在头下,微微眯起双目,前尘往事如同潮水一般,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历历在目,尽数涌到心头,他想起方才北堂戎渡站在窗外的瘦高身影,那样安静而清冷,与从前完全不一样,记得在当初两人还很亲昵的时候,北堂戎渡也曾从窗外这样看着他,那时候自己其实真的已经睡着了,但北堂戎渡却会将身子从窗户外面探进来大半,手里拿着折来的花枝去搔他的鼻子,非把他从熟睡中弄醒不可,然后就笑嘻嘻地看着因为被吵醒而满面恼怒的他,嘴里毫无诚意地随口道歉,然而如今,却毕竟还是与从前不同了。 北堂戎渡离开乾英宫,一路行去,廊曲桥折,繁花盛放,如同铺开一条长长的七彩花毯,北堂戎渡信步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却忽听有人不咸不淡地道:“……王爷安好。”北堂戎渡循声回首,只见不远处的千鲤池池畔,一树合欢下面站着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丽人,左右皆有宫人小心搀扶着,宽松衣裙下的肚腹圆隆着,面容丰润娆丽,正是于丹瑶。北堂戎渡见了她,忽地粲然一笑,露出一痕洁白的牙齿,却分明在阳光下有着森森冷色,素来舒展的眉头也平平抑起,漫不经心地道:“……本王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于贵嫔。”北堂戎渡说着,看向于丹瑶的目光里透出无限的苍冷之意,信手从旁边折了一枝花在手里把玩着,意态闲雅,于丹瑶搭着宫人的手,摇摇地缓慢走上前来,齐胸的蜀锦襦裙下,根本遮掩不住肚子,面上浅笑盈盈,鬓边簪着一朵堆纱花牡丹,制作得十分雍容华贵,花瓣重重叠叠的,恍若真正的鲜花一般,在黑亮的发间慵慵欲坠,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到了北堂戎渡面前,扶着宫人的手,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子,眼波欲横未横,笑靥与鬓边的牡丹一般明艳,道:“……嫔妾给王爷请安。” 夏末浓烈的光亮让人觉得炫目,北堂戎渡神色丝毫不变,但眸中的幽深之色却愈发深沉起来,看着于丹瑶,施施然地扬起唇角,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弧度,道:“……于贵嫔不必多礼了,眼下你距离临盆之日不远,省得若是哪里一个不慎,出了差错,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于丹瑶的气色极好,衣着打扮也很是雍容华美,即便是怀了快要足月的身孕,也仍然娇艳难言,不胜妩媚,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一双妙目轻轻一盼,目光好似宛转的流波,略低了低线条优美的粉颈,一手抬起,轻挽了一下鬓边的垂发,说话间香风细细,含笑道:“都是王爷体谅。”北堂戎渡瞥一眼她的肚子,也没有什么心情与她在这里虚与委蛇,一双凤目似一对冷蓝的宝石,暗存幽光,道:“本王还有事,于贵嫔自便罢。”于丹瑶闻言,微笑欠身,道一声‘告辞’,便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离开,北堂戎渡随手将掌中把玩的花枝抛在地上,目送着于丹瑶远去,嘴角泛起一丝森然的淡淡微笑--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次日一早起来,天还没有大亮,窗外一片淡淡的乳白色,如同轻雾一般,北堂戎渡坐在镜台前,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黑发,只见镜中人眉目俊逸,脸上似乎微有憔悴之色,但那双眼睛却还明灿如星,眼波熠熠流转,只是那眼神,却精明而漠厉,此时翠屏正好提着一壶茶水进来,见了北堂戎渡,不免微微惊讶道:“王爷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北堂戎渡没答话,只是吩咐道:“……本王今日要去看外祖母,你去库房选两件精致玩意儿,本王一并给带去。” 翠屏应了一声,放下茶壶转身出去,不一时,北堂戎渡已经收拾整齐,乘上马车出了青宫。 北堂戎渡进到许昔嵋所住的正房时,许昔嵋刚刚起来,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只穿了一身天水蓝绣小朵波丝菊的裙装,脸上带着一抹慵懒之态,气色尚好,就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背对着他,身侧的一只高脚小几上供着一瓶新鲜的茉莉花,用清水养着,花瓣薄嫩而雪白,没有丝毫杂色,旁边一名侍女手里拿着一把犀角梳,正为她慢慢梳理及腰的乌黑长发,许昔嵋从镜子里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北堂戎渡,不由得盈盈一笑,道:“……今儿个怎么来的这样早?” 北堂戎渡走近,先恭恭敬敬地请了安,然后才笑道:“今天您的的气色倒是很好。”许昔嵋怡然一笑,一手支颐,道:“什么好不好的,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老也老了。”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屋内伺候的侍女出去,自己拿起梳子,手法轻柔地替许昔嵋梳头,面上微露一缕笑色 分卷阅读596 ,道:“哪里老了?您看起来不过才二十许人的模样,多少年轻女子都比不上的。”许昔嵋‘扑哧’一笑,道:“……油嘴滑舌的猴儿,就你会瞎哄我开心,满嘴里胡沁!”说着,揽镜自照,微微叹息着道:“再怎么说,也还是岁月不饶人的,你看,我这眼角都有了细纹了,只是还不大显眼而已。”许昔嵋说完,自己也似乎略略勾起一些伤感之意,徐徐叹息了一声。 北堂戎渡笑道:“这还不好呢?您看您这头发黑鸦鸦的,一丝白发也没有,若是眼下竟连一点儿皱纹也还瞧不见,那还让不让天底下其他的女子活了?”许昔嵋听他说得有趣,便掌不住地笑了起来,撂下手中把玩的一朵珠花,啐道:“没个正经的,在我面前也敢胡说打趣。” 祖孙两人一同和睦地说笑谈天,共叙天伦,室中一片平和与安详,北堂戎渡只笑吟吟地拿着梳子,手中利索地给许昔嵋挽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发髻,抱怨道:“这女子的发式也太繁复了一些,我可不会,您就将就着用罢。”许昔嵋‘嗤’地一声笑,饱满的红唇就仿佛沾染了露水的花瓣,微含一缕略带嘲弄的笑意,伸手拢一拢鬓角,哂道:“我哪里指望你,你让人伺候惯了的,能自己梳头就已经不错了。”说话间,忽然有些促狭的笑色浮现在唇角,从镜子里看着北堂戎渡,揶揄道:“只是你眼下也不是孩子了,都已经当了爹的人,妻妾众多,偶尔在闺房里时,也不效法那张敞,行一行画眉之乐?如今却连个寻常的发髻也梳不明白。” 北堂戎渡听了,却是心中一动,想起了从前与北堂尊越清晨起身之后,一同梳头调笑的旖旎场景,思及至此,喉头一时间微微发涩,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只顺手在旁边的美人瓠里掐了两朵雪白的茉莉花在手,插在许昔嵋的乌发当中,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北堂戎渡嘴角淡淡含笑道:“我一向不大理会这些……”许昔嵋从妆台上拣了一枚赤金长簪挽在髻间:“我知道,你对你宫里的那些人,也就泛泛而已,不过,现在那谢妃既然有了差不多七个月的身孕,那你也应该多去看看才好,我当年怀你母亲时,就是时时刻刻都希望你祖父陪在身边……男人或许很容易对一个女人薄情,但对于为他生育儿女的人,却是不应该那么冷漠。” 北堂戎渡微微抬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北堂尊越曾经说过的‘你若是能为咱们俩生个一儿半女,那该多好’的话来,不自觉地就眼帘微垂,语气也淡淡地很是轻松,就好象是问着一件无甚紧要的事,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您是苗疆神教之主,许多奇诡之术想必都是很清楚的,如此,您可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能够让男子也可以生育的法子?” 许昔嵋听了北堂戎渡的话,不觉一怔,随即笑道:“这可真是疯话了,向来天地阴阳都是既定的,男女有别,各司其职,又怎么可能人为地弄混了?我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让男子有孕的办法。”北堂戎渡知道自己这想法算是异想天开,因此原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是此刻听许昔嵋亲口否定,却也不免仍是暗暗叹息,倒是许昔嵋柳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略略沉吟,忽然间却又莞尔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道:“怎么,是为了韩烟么?你向来喜欢他,当年甚至还跟他成了亲……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你又怎么会问我这种事情。” 北堂戎渡听她提到沈韩烟,眼中便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色,口中却只是含糊地混了过去,许昔嵋自然也想不到别处去,祖孙两个人说着话,一直到吃过了午饭,北堂戎渡才告辞回去。 二百八十六. 怪客 转眼间便是八月份的最后一天,这一日北堂戎渡正在书房翻着公文,有贴身的太监走了进来,道:“郡主请王爷去马场。”北堂戎渡听了,遂道:“你去看着别让她胡闹,本王这就去。” 北堂戎渡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了衣裳,不一时就到了马场,见到北堂佳期身边跟着一群太监和宫人,正小心扶着她骑在一匹性情温顺的黑马上玩,北堂佳期一身紫绿团花朱色衣裤,足蹬绣花小绿鞋,远远见了北堂戎渡,便笑嘻嘻地唤道:“……爹爹!今天带露儿去打猎!” 北堂戎渡面上不动声色,走到近前,随手拍了拍那温顺黑马的颈子,微笑道:“父王今天还要练字,丫头自己骑马玩一会儿,好不好?”北堂佳期一扬秀气的小眉毛,轻哼道:“爹爹答应过我的……”北堂戎渡听了,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好象确实答应过带女儿出门打猎的,顿了顿,到底还是不愿让孩子失望,便忽然笑道:“好罢,既然父王答应过咱们佳期,自然要说话算话。”说着,却是直接侧身一步,一翻身,便上了马,将北堂佳期固定到自己身前。 北堂佳期见状,开心地拍手咯咯笑了起来,北堂戎渡双目微眯,嘴角带笑,只不作声,一旁马场的太监中有人陪笑道:“……王爷和郡主想去打猎,不知要带多少人去?奴才们也好安排。”北堂佳期大眼睛微瞪,一甩手里的马鞭,嗔道:“去!都走开,不要好多人。”北堂戎渡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对那太监吩咐道:“叫上七个人跟着伺候就是了,不需要太多。”那太监听了,忙应了一声,快步前去唤人,又有其他太监各自去准备打猎要用的弓箭等物,不一时事情都办妥,人也到齐,北堂戎渡便一夹马腹,一群人就一同策马扬长而去。 其实一开始说是打猎,但因为带着北堂佳期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又哪里能够当真毫无顾及地追猎野兽,自然还是以她的安全舒适为第一位,因此一行人不过是骑马游走,主要来四处赏景罢了,哪里真的能够打到多少猎物,转眼间到了中午,众人便寻了一处地方休息,北堂戎渡坐在地上,跟北堂佳期说着话,七个侍卫则是手脚麻利地生起火来,将方才打来的几只猎物架在火上烤,周围鸟语花香,又有北堂佳期清脆的童声在其间说说笑笑,倒也十分惬意。 简单吃过午饭之后,北堂佳期洗了手脸,便闹着要去摘果子,北堂戎渡一向极为宠爱女儿,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此时见她撒娇,便带了她去略远些的溪水上游去采摘野果,只让几个侍卫自去休息,谁知道天气变幻莫测,上午还是艳阳晴天,这会儿却忽然乌云蔽日,不过多久,云层就厚了起来,成了浓浓的铅色,远处天边还隐隐传来闷雷声,很快就有零零星星的雨点落了下来,眼见即将有大雨来临,北堂戎渡忙丢下才摘到的一包果子,抱起北堂佳期赶回方才众人休息的地方,招呼一声 分卷阅读597 ,众人便立刻上马,策马奔走不迭,去寻能够暂时避雨的地方。 一行人运气不错,一个侍卫远远发现了一处山洞,众人皆是神情一松,一同策马过去,然后纷纷下马,刚要拴起马匹,雨已经突然变得大了起来,几个侍卫即刻扯下自己的外袍,遮在北堂戎渡的头顶上方,其中一人快步闪进山洞当中,在前头探路,目光往里面一扫,发现这山洞不大,且还显得潮湿,里面都是些枯枝败草,但等到视线移到深处时,却忽然发现洞里面居然有一个人,身下集拢了一些枯草,正盘膝坐在上面,闭目调息,这侍卫见了,不由得微微惊咦一声,立刻朝后面禀道:“主子……”话音未落,其余几个全身赤裸的侍卫便以双手高高撑着几件外袍作为遮雨之用,簇拥着将北堂佳期抱在怀里的北堂戎渡走了进来。 北堂戎渡因有下属用几层外袍作为遮蔽之物,挡去了雨水,且那雨点又是刚刚变大变急,没走上几步路就到了洞口,因此身上并不曾被淋湿,就见一张俊美的面容上并无多少急躁之色,只搂紧了怀里的北堂佳期,怕她淋雨受凉,此时见到山洞中居然还有其他人,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就见那人脸色略显干黄,面目十分普通,穿一件青色的锦袍,头顶挽着简单的髻。 那男子大概有四五十岁的模样,眉毛浓黑,方才听见人声,便睁开了眼睛,此时自然也看见了正朝他望来的北堂戎渡,若是寻常人突然见到一群打扮不凡的陌生人闯进自己身处的山洞,第一个反应必是心生警惕,更何况北堂戎渡容貌之俊美,已是难描难画,乍见之下,无人能够不为之倾倒,但此人却只是面色如常,丝毫不曾动容,而北堂戎渡见了这人,倒是觉得心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之感,但他倒也并没有命人将这容貌普通的男子驱出去淋雨。 此时几个侍卫都已经进了山洞,动作利落地快速收拾了一下,这才请北堂戎渡坐了,离那中年人很远,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倒是北堂佳期如今不过是个还没满四岁的孩子,缩在父亲的怀里,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去看角落里的中年人,北堂戎渡见状,薄唇微扯,一只手敲了敲女儿的小脑袋,淡淡笑道:“丫头,下回还敢不敢要出来玩了?”见北堂佳期咿咿唔唔地撒着娇不说话,便笑了笑,然后命人生起火来,一时几个侍卫拢了周围的枯枝败草,点起了火。 外面已是大雨倾盆,北堂戎渡眼望山洞外雨水如注,心中并不烦躁,只静心等着雨停,他担心北堂佳期年幼,恐她着凉,便将她密不透风地拢在怀里,而北堂佳期软绵绵的小身子也十分顺从地偎依在北堂戎渡胸前,从父亲身上汲取暖意,不时好奇地望一下角落里的中年人。 一时无话,眼下跟在北堂戎渡身边的几个侍卫身上都已淋了雨,本应该脱下来烤干,但北堂佳期毕竟是女子,且又是郡主之尊,因此虽然她眼下还十分年幼,也决不可以轻慢了,于是在场无一人将自己身上淋湿的衣裳脱下烤干,以免唐突了郡主,倒是北堂佳期虽是年纪小,但却很是聪慧,对北堂戎渡道:“他们不冷么,爹爹让他们烤烤衣裳啊。”北堂戎渡听了,笑了一下,示意下属照北堂佳期的话去做,这几人湿漉漉的衣物黏在身上,哪里会好受,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对北堂佳期自是生出感激之意,遂脱了上衣,用枯枝架在火边烘烤了起来。 外面雨势绵连,北堂佳期中午贪玩,不曾吃过多少东西,眼下蜷缩在北堂戎渡怀里,只听见肚里忽然响了两声,北堂戎渡微微一顿,随即就有些好笑,道:“……怎么,饿了?”见北堂佳期点了点头,便让人去外面马匹身上携带着的皮囊里,拿一些从家中带出的干粮进来。 很快,一包精致的点心就被拿进了洞中,由于皮囊不怕淋雨的缘故,里面的东西丝毫没有受损,北堂佳期接过点心,却没吃,而是先挑了一块,抬起小手递到北堂戎渡唇边,道:“……爹爹你也吃。”北堂戎渡见女儿年纪虽小,做事却一板一眼,举止得宜,又知道为旁人考虑,此时见这身材头脸都没长开的小人儿举着糕点递在自己嘴边,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软成一片,略停了停,便张开嘴,含笑接了那点心,就见北堂佳期甜甜一笑,满面天真之色,这才低了头,自己慢慢吃着东西,北堂戎渡看她如此,心中欣慰之余,忽然却想起北堂尊越来,自己当初年幼之际,北堂尊越是否也是自己如今的心情?思及至此,喉头不禁有些酸涩。 火光中,北堂戎渡微微闭上双目,一时之间不由自主地回忆到从前,心中泛起无可压抑的苦涩,当年他也曾与北堂尊越和乐融融,一切都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只可惜转眼之间,人总要从追忆当中醒来……但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心中一动,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恰恰便与一道投射过来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正是角落里的那个中年人,此人盘膝而坐,嘴角逸出一丝模糊不清的笑意,朝着北堂戎渡瞧来,虽然说方才已有所觉,但北堂戎渡在与这人对视的一刻,仍然微微一顿--北堂戎渡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乍一看去,似乎显示着与世无争的淡然,但只不过一瞬,那两只瞳子就仿佛突然变成了两口漩涡,蕴含着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好象要将人生生吸扯进去,里面如同装满了世间一切的负面情绪,邪恶而黑暗。 那人注目于北堂戎渡,眼神好整以暇,目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如同潮湿的风,轻轻拂来,面上的神情悠然自若,随后便开口道:“……你比起你爹北堂尊越,倒是晦涩许多。”话音方落,正在烘烤衣物的七个侍卫已全身肌肉一紧,目光牢牢盯住那中年人,戒备起来,此人口呼当今圣上北堂尊越的名讳,且先前又‘巧遇’得如此古怪,两下里一合,不能不令人心生警惕,而这厢北堂戎渡却半点也没有为此人的眼神所撼动,听了此话,凝神瞧着不远处的中年人,一双蓝眸之中流光幽溢,大有筹谋之态,忽然间却笑一笑,目光锐利,道:“……哦?阁下原来认得家父。”中年人眼中精光一轮,似是欲将北堂戎渡看成一个无所隐瞒的透明人,微眯了眯双眼,缓缓一笑,看着面色平静的北堂戎渡,道:“我和他,自然是旧识了。” 这中年人面色微黄,五官亦且寻常,但北堂戎渡目光过处,却发现此人放在腿上的一双手仿佛有若白玉,修长微节,稳定得好似磐石一般,身边一把古朴的长剑竖放着,斜倚在洞壁上,北堂戎渡的目光在中年人的面容间停留了一瞬,在确定自己并不曾见过此人之后,便很快微微转开了视线,只淡淡道:“哦?既然 分卷阅读598 阁下与家父是旧识,倒可以入宫一见,彼此叙旧。” 外面的雨哗哗而下,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架势,或许是受到了山洞中气氛的感染,北堂佳期缩在北堂戎渡的怀中,一声也不出,只好奇地看着那个中年人,却见此人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衣摆,眉心舒展着,神态闲雅,是一派极为怡然的模样,如此看去,那普通的容貌也好象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整个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派,嘴角的笑容却愈加鲜明,盯着北堂戎渡,微笑说道:“你的修为和实力,比起北堂尊越当初这个年纪时……似乎要更强一些。”北堂戎渡的手随意放在怀中北堂佳期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闻言轻哂一声,缓缓直起了脊背,目光落到中年人身上,微微一笑:“……阁下说笑了,本王又怎及得父亲当年。” 中年人听到此话,毫不动容,面上自有一种威仪,从那干黄的脸庞,微带皱纹的眼角,以及幽深的目光当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口角含笑,却叹息着说道:“北堂戎渡,你可比你父亲还要虚伪许多……”北堂戎渡闻言,顿了一顿,脸色却并没有丝毫转寒的迹象,甚至还随着中年人的话头,点头笑着说道:“这话倒是没有错,我和我爹他,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中年人的手指在衣袍上无意划过,留下一串极轻微的窸窣之声,头也不抬,只在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微微颔首,似乎很是赞同的模样,北堂戎渡目色深深地看着这个全身都散发出诡异气息的陌生人,平静的蓝色双眸当中,有着隐隐的洞察与探究之意,那中年人见状,淡淡一笑,复又将双手放在腿上,目视着不远处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道:“北堂戎渡,你一向才思风流,杀伐无忌,为人做事不择手段,与你爹北堂尊越,其实也是颇为神似了。” 话到此处,北堂戎渡倒也不想继续与此人拐弯抹角了,因此清冷冷地嘿然一笑,淡漠道:“……是么,只可惜,当一个人杀人无算的时候,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暴徒而已,而当这个人带领着一百个人拿起武器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流氓头子,但是如果当他聚集了一万人,百万人,那么他就是一方霸主……若是当他有能耐让千万人乃至万万人拿起刀剑,言出而令行的话,那么在这个时候,他就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中年人听北堂戎渡这样说,不觉微微一顿,眼中有几分幽色,随即抚掌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果真是北堂家的种才能够说得出来的话……”北堂戎渡看了中年人一眼,不疾不徐地冷然道:“……不错,哪怕再混帐再不择手段,我们父子两人,也已经都是天下人只能够仰视的人物。” 中年人脸色不变,双目当中掠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芒,似乎在回味着北堂戎渡的话,随即转而看着对方,神色略有松弛,静静道:“权势的确可以让人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但是一个人一生当中,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狭路相逢的时候,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说到底,还是得靠最根本的力量,拼一拼谁的力量更强,谁的手段更高明……”中年人说到这里,微微抬首,此时洞外有潮湿的凉风卷入,就见此人阔大的袖摆被风带起,飘飘有若流雪回风之姿,北堂戎渡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毫无缘由的警兆,却见那中年人随手撩了一下散落耳际的黑发,目中精光熠熠,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楚王直到现在,竟还不曾认出我么?” 北堂戎渡素来敏慧,心计百出,但此时见这人面上的神情一派平静,根本从中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便微微一笑,和颜道:“阁下眼生得很,却是第一次见到,本王倒真不记得曾经与阁下有过照面。”中年人嘿嘿一哂,垂着眼帘看向地面,用手指一一捻死地上的几只蚂蚁,过了一会儿,忽然缓缓重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北堂戎渡,声音悠长而冷静,里面却夹杂着三分嘲弄的味道:“说起来,我与楚王正式面对面的时候,其实只有那么一次……” 中年人说到此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抚在右肩井略微偏下的位置,一字一句地道:“那时楚王还给我留下了一份见面礼……莫非王爷也忘了?”说罢,忽然哈哈大笑:“……当初一剑无功而返,楚王倒是命大!” 二百八十七. 诸事尽来 中年人一只手抚在右肩井略微偏下的位置,哈哈大笑:“……当初一剑无功而返,楚王倒是命大!” 此话一落,只听锵啷啷数声刀剑出鞘之声,顿时就在山洞当中响起,其中的凌厉肃杀之意十足,原本坐在地上的那七名侍卫已在一瞬间以右手拔出身旁的兵器,自地上挺腰跃起,几人迅速化作了一个品字形,将北堂戎渡与其怀中的北堂佳期一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与那中年男子完全隔离了开来,与此同时,这七人的左臂也已齐齐平伸而出,露出小臂上安装着的袖箭,端口死死地对准了不远处的中年人,这七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就作出了最快的反应。 山洞当中安静无比,只有柴草燃烧时的劈啪声,那中年人面对着这样的阵势,一张蜡黄的面孔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丝毫也不动容,只在嘴角带着一分冷漠十足的笑意,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息,明显是视这几名侍卫如无物一般,甚至就好象是正在看着一群死人一样漠然,完全不放在眼中,北堂戎渡右眼皮微微一跳,忽然间伸手点了怀中北堂佳期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用一只手将女儿紧紧搂住,既而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用两只眼睛越过挡在面前的侍卫,从人群缝隙里静静地看着中年人,那人此时身处于众侍卫环峙之中,神情却是轻松无比,如沐春风一般自在,就好象一头被绵羊围住的狮子一般。 “……都退下。”北堂戎渡突然开口,他说话之际,自有一股威严平空而生,口中说着话,同时眼睛隔着面前的侍卫,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中年人,七名侍卫听了,立刻微微向两边让开,精神却仍旧高度集中地戒备着, 北堂戎渡还是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嘴角抿出一道无法言说的凛冽线条,声音却十分平静,淡淡说道:“……哦?阁下原来就是当初那个欲杀本王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中年人,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摩着怀中北堂佳期的头顶,唇角泛起一丝讥讽之意,又好象带着三分的惋惜,徐徐说道:“……上回阁下一剑欲置本王于 分卷阅读599 死地,不过好在本王还有一张保命的底牌在手,倒也给阁下留了一点小小的记念,只可惜,没有命中要害。” 中年人神情不动,脸上一派平静安详之色,右手轻轻摸了摸身旁的古剑,目光却望向山洞之外,只见外面大雨倾盆,一股潮湿的冷意直涌入到洞中来,那把剑还没有出鞘,古意盎然,剑鞘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鞣制而成的,看起来也许是鲨鱼皮,暗灰偏灰白的颜色,表面有鳞纹,整把剑原本倚在洞壁上,并不起眼,但此时这中年人的手一摸上去,顿时就变了一番模样,散发出隐隐的气势与压迫感,让人看在眼里,心也不由得咯噔一颤,竟生出了一股恍惚的错觉,就好象有浓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在这把剑之下,杀人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中年人嘴角微微一扯,一只稳定修长的手缓缓抚摩着剑鞘,嘿然笑道:“不错,原本那次我已经计划妥当,只可惜楚王为人果然谨慎小心,时刻不忘给自己留一个后手,倒是我自己失算了……王爷很不简单。” 北堂戎渡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将一直微眯着的眼睛缓缓张开,他的双目形状生来便是长而狭,又有点类似于桃花眼,因此看起来就容易给人以温柔的错觉,即便是此刻冷下来的森然目光,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北堂戎渡看着中年人,忽然笑了一下,很随意地说道:“上回与阁下见面的时候,本王记得阁下却不是这个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面目,又或者,两个都是假的?”中年人哈哈大笑,右手在脸上一抹,便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另一张微黄的面孔,面部的线条很是粗犷,但那下巴却是弧度圆润,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胡子和胡渣,生生将整张脸扭转得多出了一丝柔和,这样一综合起来,五官平凡中就略带一丝儒雅的味道,倒有点像是一个文士,并不起眼,正是当初刺杀北堂戎渡的那个人,北堂戎渡见状,却没有任何表示,只微微一笑,眼神转为平淡,道:“……阁下武功非凡,上次本王几乎丧命于剑下,却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 中年人大笑道:“我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要紧,北堂戎渡,你与你爹北堂尊越的仇家加起来,大概多得数也数不清,哪怕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奇怪,我与你父子二人是敌非友,只是上次有些可惜,不曾与你当真交手。”说着,此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了很多,即便相隔了一段距离,北堂戎渡都依然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其中冷厉刺骨的味道,北堂戎渡见此情景,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此人谈笑无忌,性情难以捉摸,兼之当初那一剑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实在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武功之高,未必就在自己之下,今日此人故意与自己一行人见面,自然是有恃无恐,只怕不好应付,更何况眼下自己还要分心照顾女儿北堂佳期……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眼中寒光一闪,一股自心底生出的杀戮之意,缓缓在他的血液当中流淌开去,就在这一刹那,一种手刃此人的渴望,便在心中无端泛起,他低声一笑,全身的肌肉却已经绷紧,作出了蓄势待发的模样,可以保证在任何时刻都能够作出最快的反应:“此刻外面大雨如斯,倒让本王忽然想要拔刀出手,杀人见血……” 北堂戎渡说着,双眼微眯,从里面迸射出来的光芒就好象蛇一样幽冷湿滑,看了那中年人一眼,两人就这么互相静静对视着,中年人的目光清如水,似乎带着与世无争的状态,但那里面更是隐藏着比针尖还要细微的凌厉气息,而北堂戎渡的目光却已经赤裸裸地锋利无匹,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一旁那七名一直小心戒备的侍卫更是虎视耽耽,一手紧握兵器,一手随时准备发射淬了剧毒的袖箭,就听北堂戎渡沉沉而笑,说道:“今日既见面,自然要见识阁下高招,不然,岂不可惜?” 北堂戎渡说罢,眼里隐隐有幽色流转,在他蔚蓝的眼眸中凝成点点阴冷的波光,中年人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原本抚摩着剑身的手忽然一动,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却改为开始精心地擦拭着剑柄,那只手好像千年的磐石一样稳定,同时也冷静从容得可怕,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北堂戎渡带来的七名侍卫却个个神色突地一变,已然清楚地感觉到此时山洞中虽然点着火堆,但是却依旧有一股深深的寒意不知道从哪里涌了出来,让人皮肤表面的汗毛都微微立了起来,就在这时,中年人却停止了擦剑,右手一动,那块手帕就不见了,两只手也很随意地重新放在了腿上。 洞中的压力瞬间消失无踪,七名侍卫顿时心神一松,暗暗吐出了一口浊气,但就在此时,仍旧竖倚在山洞壁上的那柄古剑突然几不可觉地一颤,长长的剑身开始微微抖动,居然发出了一股嗡嗡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有剑鸣之声从剑鞘当中传来,一声一声地连绵不绝,几个侍卫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鼓膜都开始有些发麻的味道,但此时众人已无心去理会这些,只骇然地看着那盘膝稳坐的中年人,几乎是同时悚然变色,视线尽数都被吸引到了那人稳定有力的手掌之上,后脊梁直冒凉气,就见中年人的目光微垂,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那双修长的手,右手五指捏出一式姿态奇异的剑诀,身旁的长剑仿佛应和着他一般,受到主人的牵引,发出的响声渐渐小了下去,作低沉的龙吟之声,但那剑身却在无人动手拔出的情况之下,于嗡嗡作响声中,自己缓缓地向外而出,一道冷酷嗜血的,不似人间能有的冰寒剑气,就随着这剑身往外缓出的动作,一同散发了出来,伴随那剑柄一点一点地升起来,露出了一截雪亮的剑身,在火光的照映之下,闪烁着刺目的冷芒,北堂戎渡目睹着这一切,脸色先是微微一变,凝重起来,但随即却又在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就那么看着这一幕,他知道此人这番作为,无非是显示自身的强大实力,是一种慑敌心神的手段而已。 山洞中众人一片沉寂,中年人微微垂着眼帘,五指依旧捏着剑诀,指间隐约有劲气凝而不发,此时此刻,那柄古剑剑身已自动抽出一半,却没有继续往外拔,只半截停在剑鞘当中,轻颤不定,北堂戎渡一语不发,只那么看着,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忽然轻声一叹,嘴角含笑道:“……御剑术?”北堂戎渡说完这三个字之后,神情也变得端重起来,面上带着恰倒好处的笑容,悠然说道:“……阁下这等剑艺,当世已是登峰造极,只怕是当年的剑神陆薛人再生,与阁下相比,也是不及的了。” 中年人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说话,但那原本停在一半处的剑身却在北堂戎渡说话的同时,开始缓缓地继续向外 分卷阅读600 抽出,雪亮的刃面折射出一丝寒意十足的反光,冷冰冰的极为渗人,北堂戎渡见状,左手好象漫不经心一般地将怀中的北堂佳期抱紧了一些,薄薄的嘴角却微翘起来,盯着中年人,低声笑道:“御剑术……阁下的修为果然高深莫测,只不过,本王见猎心喜,倒也更有兴趣了……”说完这句话,北堂戎渡突然暴身而起,整个人如同闪电一般,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楚的速度,一瞬间就已跨前而出,凭空一拳由上而下,就朝着那柄古剑虚虚砸了过去,而怀里昏睡的北堂佳期则被他准确无误地抛向了身后,正正落在一名侍卫的怀中,与此同时,一股霸道之极的劲气仿佛排山倒海一般,自北堂戎渡的拳中迸发出来,瞬息直扑而前,狠狠砸中了那正缓慢升起的剑柄,只听‘锵啷’一声响,那柄古剑被北堂戎渡一拳砸回了剑鞘当中,龙吟之声顿消! 北堂戎渡一招得手,想也不想,也丝毫没有停顿,陡然就向前再踏一步,一手探出,连贯一气,五根略长的指甲直直而刺,就好象是五把锋利的小刀一般,笔直地刺向了那中年人的耳朵根下方位置,招式毒辣无比,这一人体部分算是比较脆弱的要害,如果被北堂戎渡一下子刺实了,立刻就是掀皮撕肉,甚至直接把脑袋都能扯下来,手法实在是精巧狠辣难言,只在这一招之间,完全展现出了绝顶高手的实力,那中年人面对北堂戎渡的攻击,竟也毫不闪避,原本捏着剑诀的手突然一拧螺旋状,成锤形,当胸一个横抬,便轻飘飘地擂出,正面击向北堂戎渡的胸膛,这一记招式看似毫无力道可言,但带起的劲风却激得北堂戎渡黑发胡乱飞舞,这一手十分简单,但却分明是两摆俱伤的做法,即便北堂戎渡掀掉了他的脑袋,但自己的心脏也肯定要被捶成肉泥,中年人做此举动,摆明了就是拿捏准了北堂戎渡的心理,知道北堂戎渡肯定不愿就这么与自己以命换命。 果然,北堂戎渡极为爱惜性命,哪里肯用自己的安危去冒险,就见他瞳孔轻轻一缩,刺出的右手同时下弯,微微转了半圈,直接巧妙地绕回,手臂如刀,拉出了一道曼妙的弧线,猛地就是一个横拦,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中年人的拳锤与北堂戎渡的手臂狠狠撞在一起,这一下的力道猛烈至极,直接荡开了彼此的手,两个人都是全身立刻震荡,如遭雷击一般,被双双震得筋骨一麻,彼此心中尽皆暗暗一凛,知道遇见了对手,但这两人却都好象完全不在意一般,招式即刻变换,只见北堂戎渡的手臂突然间变得软绵绵的柔若无骨,扭曲着颤抖而前,仿佛顺着风势飘若柳絮,又好似一条蟒蛇,缠向对方的手臂,分明就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韵味,同时另外一只手已并掌如刀,突然闪出,直接捅向了对手的腋窝下方位置,劲气直透心脏,一个不好,就要被他击碎心房! 中年人嘿然一笑,肘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一坠一转,两手已并指成剑,指尖甚至隐隐生出了锋芒,轻轻点向了北堂戎渡的腕心,一旦被他点中,双腕必定齐断,此人的武功之高,根本就已经脱离了兵器的范畴,无论是有剑还是无剑,对他而言,都已经没有两样,简直到了一种极致! 外面大雨声声,山洞当中却是劲风呼啸,只看得见两道人影缠斗在一起,一青一蓝,未几,两条人影突然齐齐分开向后,此时距离北堂戎渡暴起之际,不过是短短三五下呼吸的时间,在场其他几人甚至都没有看得清楚,这场厮斗就已经结束,只见北堂戎渡神情微微凝重,嘴角却带起了一丝冷冷的笑容,在刚才的搏斗当中,他已经感觉得出来,这中年人其实并没有非杀自己不可的一意孤行想法,因此只淡淡道:“阁下好功夫……”中年人闻言,低声一笑,一只手随意一抄,已将那柄古剑拿起,挂回腰间,冷漠道:“北堂戎渡,你果然是习武奇才,如今不到弱冠年纪,竟已有了这种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我即便想要杀你,应该也是做不到的……”此人说罢,负手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面上似笑非笑,淡然说道:“……今日一别,下回总有再见面的时候。”话音未落,已是飘然离去,直接走出了山洞,进到了雨幕当中,虽然看起来是在缓缓地走着,但那一步便好象有很远的距离,迎着席天席地的大雨,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中年人迎着大雨而行,却好象完全不受影响一般,神态自若,一只手扶在剑柄之上,忽然冷笑道:“韩烟,你先前定要求我不能害他,如今看来,这北堂戎渡倒也确实不是易与之辈,只不过……嘿嘿,他一个无情冷薄人,哪里值得你如此?”这人说着,神色一冷,身影却已隐在了雨幕当中。 北堂戎渡眼见那中年人离开,面上神情不定,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凛然,但眼下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多想什么,遂从侍卫手里接过了北堂佳期,自己重新在火堆前坐下,耐心等待雨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大雨终于有了渐渐小起来的势头,等到天色将暗时分,雨水便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见状,抱起怀中还在昏睡着的北堂佳期,带侍卫出了山洞,上马返回城东。 寝殿外早有人候着,远远瞧见一架软舆徐徐行来,十来个太监手持拂尘,忙奔上前去,就见软舆上面下来一名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似乎是睡着了,一名太监小声道:“……王爷可要传太医来?”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北堂佳期,颔首道:“叫一个过来罢。”一时他抱着熟睡的孩子进到内殿,命人煮了姜汤来,未几,太医已到,正在外面候着,北堂佳期今日虽未淋雨,但因年幼的缘故,到底还是要小心些才好,因此北堂戎渡让太医进来,给北堂佳期把了脉,之后开了温养的方子,煎了浓浓的一碗喂北堂佳期喝下,这才让人将女儿送回琼华宫。 次日清晨北堂戎渡醒来,淡薄的晨光从玉色的窗纱里漏进来,在地面上交织出浅浅的斑驳,北堂戎渡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窗下的圆镜前,一个小太监轻轻进来,垂手道:“……王爷,安管侍已在外面候着了。”北堂戎渡拿起一枚黄杨玉扳指,套在拇指上面,淡淡道:“……叫他进来回话。” 未几,一个红袍大太监进到殿中,请了个安道:“奴才见过主子。”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取了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又一手推开了窗,镜中人眼眸深深,如同望不见底的幽潭,殿外几株桂花开得香气袭人,花影映满窗纱,只听那安太监道:“王爷,于贵嫔的临盆之期,就在这几日了。” 北堂戎渡正半伏在镜 分卷阅读601 前,仔细观察着昨日那中年人在自己耳后留下的小小一道伤痕,闻言微微一怔,既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神态,用小指从桌子上的一个小玉瓶里挑了一点儿药膏,细细抹在伤处,道:“原来这么早就到时候了……”安太监上前接过梳子,为北堂戎渡轻轻梳着头,明了地哂笑一下,道:“……任哪个自以为有宠,心里有了不该谋算的,却也忘了有王爷在,谁能翻过天去?真真是失算了的东西。”北堂戎渡不语,只将目光投向窗外,就见雨过天晴的空中有鸿雁来回,云彩朵朵,显得格外明净透彻,看起来也让人无端觉得心旷神怡……北堂戎渡回过神来,目光如同浮尘一般微渺,手指轻叩几下桌面,道:“既然这样,应该做的那些事,你应该都备妥了罢。” 安太监捏紧了手里的玉梳,对着北堂戎渡浓密的黑发小心梳理着,道:“王爷放心,奴才早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半点差错也不会有。”他说着,小心地从镜子里觑了一下北堂戎渡的神色,略带谨慎地低声道:“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北堂戎渡擦过药,拿了旁边的手巾去擦手:“你说。” 安太监手上动作十分利落,将一大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替北堂戎渡挽了个简单的家常发髻,取一枚黑玉簪插上,声音当中透着一丝不解,道:“王爷既然不喜那于贵嫔,何必又要留下她的孩子?不如难产之下,母子两个一道都没有保住,不留后患,才是干干净净的法子……这都是奴才的愚见,却不知王爷……”安太监说着,见北堂戎渡似乎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便放下心来,语气不定地继续道:“今日王爷留下于贵嫔的孩子,若是个帝姬也还罢了,倘若是个皇子,日后如果有个什么不慎,只怕也是麻烦,到时候王爷又该如何是好?照奴才看来,这孩子是断断留不得的。”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眼帘微垂,一只手支在腮边,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远处,过了一会儿,才轻缓地沉声道:“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父皇的亲生骨肉,本王的手足……再说了,以己度人,总有些不忍,本王亦是有儿女之人,若是对一个小小婴儿下手,终究有些不妥,况且那也是北堂家的血脉,父亲他的儿女。”安太监顺着北堂戎渡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湖面上,一只羽毛雪白的天鹅正带着几只小天鹅悠闲自在地凫水,安太监似有所知,便再不出声劝说,不一时北堂戎渡站起身来,披上一件冷青色绣边的牙白外袍,摆一摆手道:“你回去罢,于氏的事情,不要出纰漏。” 今日是九月里的第一天,热得燥人,北堂戎渡吃过早饭,又处理了公事,便带了北堂佳期进宫。 乾英宫乃是北堂尊越正经的寝宫,不但修建得金碧辉煌,且又雅致舒适,周遭花木扶疏,满是浓绿之色,几个宫娥正拿着各色工具在侍弄花草,北堂佳期拉着北堂戎渡的手一同下了软辇,蹦蹦跳跳地就往里面走去,一群太监迎了出来,当中一个就是陆星,见了二人,顿时满面春风地笑着道:“王爷和小郡主怎么一早便到了?皇上见了,必定是十分喜欢的。”说着,便毕恭毕敬地引了父女两个进去,北堂戎渡牵着女儿的手,经过深阔的长廊,周围悬着以流苏金钩挽起的鲛纱帐,重重叠叠,安静得近乎肃穆,陆星带着两人一直走到尽头的一处朱红大门,北堂佳期挣开父亲的手,小心地跨过高高的门槛,朝里面奔去,一面咯咯笑着唤道:“……祖父,你在哪儿?露儿来啦!” 殿内开阔,南北长窗皆是大开着,一挂珠帘之后,北堂尊越身穿姜黄色团龙常服在南窗下站着,手里拿一本折子在看,身后的大案上摊着一叠公文,一个小太监正立在案边磨墨,北堂尊越闻得脚步声,尚未放下手中的奏折,北堂佳期就已经笑嘻嘻地跑了过去,上前亲热地拽住北堂尊越的衣角,仰头撒娇道:“祖父,外面好热的……”北堂尊越低声一笑,面上有了一点慈爱的意思,道:“……既然这么热,怎么还来朕这里。”北堂佳期抱着男人的腿,脆生生地道:“可是我想你了呀。” 北堂佳期眼下还没有满四周岁,正是最天真可爱的时候,生得又娇小精致,笑生两靥,且又嘴甜,俏生生地十分可人疼,北堂尊越嗤地一笑,抬手刮一刮北堂佳期娇嫩的脸颊,正要俯身抱她起来,就见一个身披白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乌黑的头发光滑拢出一个髻,纹丝不乱,只在发髻上面插了一枚细细的黑色玉簪,窗外微风徐来,轻拂起他的衣角,飘逸宛如神仙中人一般,北堂尊越见了,心中微微一动,语气却是寻常的味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带佳期到朕这里来。” 北堂戎渡平视着北堂尊越,心底默默喃息了一声,满是温柔心肠,面上却只是平和之极地浅浅一笑,先请了安,然后才说道:“……若是来得晚些,这日头便更毒了,我倒没什么,只是怕佳期晒到了。”说着,见女儿缠着北堂尊越,便笑着说道:“天这么热,别黏在你祖父身上。”北堂佳期盈盈笑,哪里肯依,也不看她父亲,只拽着北堂尊越的衣摆,向他道:“祖父什么时候带我打猎去?昨天爹爹带我去了……”北堂尊越随手放下折子,抱起孙女,随口道:“等朕有时间就带着你,嗯?” 一时三人坐下,上午的空气当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北堂尊越斜靠在圈椅上,拿了一个小挂件给坐在他怀里的北堂佳期玩,祖孙三代人说着话,殿中一派宁和的气氛,未几,北堂戎渡正想跟北堂尊越说一说昨天遇见的那个青衣人,却忽听外面有太监明显急切的声音响起,道:“……皇上,刚刚有人来报,于贵嫔方才忽然开始腹痛,只怕是要临盆了!” 二百八十八. 不忍心 三人说了阵话,北堂戎渡正想跟北堂尊越说一说昨天遇见的那个青衣人,却忽听外面有太监明显急切的声音响起,道:“……皇上,刚刚有人来报,于贵嫔方才忽然开始腹痛,只怕是要临盆了!” 此话一出,殿中的父子两个人都是神情微微一动,北堂尊越眉毛轻皱,顿了顿,方道:“……朕知道了。”因为于丹瑶的产期原本就是这几日,所以太医和产婆等人都是早已经预备下的,生产时的各种事宜也都是提前准备好,此时事到临头,也不会手忙脚乱,自然会按规矩有条不紊地去办,因此太监也只是急着来禀报一声而已,并不需要北堂尊越拿什么主意,倒是旁边北堂戎渡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心下一颤,但他却很好地掩饰了自己脸上的每一丝肌肉的抽动,若无其事地伸手从身边的缠丝玛瑙盘中拣了一块松子糖送进嘴里 分卷阅读602 ,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北堂尊越,见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心下不知道为什么,却好象是松了一松,既而忽地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衣袖上的精美花纹,语气十分平常地对北堂尊越说道:“……是了,母亲当初快要生我的时候,爹一接到消息,应该也是这样的罢?还是说,当时心里也还有紧张高兴什么的?” 北堂尊越闻言,侧首看向北堂戎渡,眼中一瞬间闪现过类似于回忆的幽光,一只手缓缓抚摩着怀里北堂佳期的头,想了想,才嘴角忽然微微浮出了一丝笑意,实话实说道:“其实说起来,朕当时一接到消息,先是有点儿惊讶,之后又觉得有些好奇…… 毕竟朕当时可是第一次当爹,况且那年朕才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北堂戎渡嘴角的笑影如同柔软的春风,和煦暖洋,一面又取了一块松子糖入口,一面轻轻笑道:“我跟爹差不多,佳期生下来之前,我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罢,当娘的十月怀胎,自然更要多紧张孩子,做爹的却没太大的感触。” 北堂尊越低头端详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北堂佳期,只见这孩子生得粉妆玉琢,虽然年幼,却也依稀能够看出眉目之间与他相似,或者说,与北堂戎渡相似……因着如今已是入秋之时,乾英宫中的窗纱也一概换成了近乎透明的淡橘色蝉翼纱,有着秋天特有的丰收温暖之意,远远看去,也容易让人觉得心静,北堂尊越忽然眉宇舒展开来,低哂道:“为人父母,并没有什么分别,朕对你用的心思,不比你母亲少,不是吗。”北堂戎渡心有所动,面上却含笑说道:“……啊,说得倒也是。” 鼎内檀香的气息静静流淌于殿中,父子两人正随意说着话,忽有太监在外面小心地禀道:“皇上,于贵嫔遣了人来,请皇上前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北堂戎渡听了这太监的话,心中顿时一凛,一般来说,后宫嫔妃生产,皇帝往往都会前去探望,但因北堂尊越的性情缘故,他主动去瞧的可能性实在不高,而这于丹瑶必定心中也知道这一点,此时却命人请北堂尊越前去,旁人或许只当做是她初次临产害怕,有孩子的父亲在场,总可以安心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北堂戎渡却要往另一方面想--这于丹瑶与自己在私下里已经撕破了脸,眼下只怕是担心北堂戎渡暗中动手脚,过不了这一关,因此才求北堂尊越前往,震慑他人不敢有所动作,这女人,倒也有些心机!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面上端然,薄薄的嘴角却含着一缕极轻微的冷冽笑意,才欲开口说话,陆星此时就已端着茶进来,见此情状,自然是心知肚明,因此忙笑道:“想来贵嫔娘娘从未有生育,所以这个节骨眼上难免有些慌张,这才想请皇上主持大局,才觉得安心,其实于贵嫔宫里的相关事宜早就已经准备好,必是不碍的,况且产房见血一向不吉利,皇上万金之体,怎么好沾染了晦气?”他觑了一眼北堂尊越,又小心地补充道:“……于贵嫔吉人天相,皇上实在不必太过担心的。” 北堂戎渡嘴角微抿,面上却是一片温和雍容之色,缓缓说道:“既然于贵嫔请爹前去,眼下情况特殊,爹便去一去也好……”北堂戎渡说着,嘴角无声无息地牵动了一下,脸上却恰倒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落寞,北堂尊越看在眼里,微微扬眉,目光落在北堂戎渡略垂的眼帘上,语气中听不出有什么起伏,却只道:“……当初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朕尚且没有前往,又何况眼下其他人。”北堂戎渡闻言,心头却是一酸,知道北堂尊越这是明确表示除了他北堂戎渡以外,对其他的儿女确实是不太在意的,因此不由得一时间眼圈微热,忙掩饰住了,脑海中却有着片刻的欢喜,且又翻涌着热乎乎的甜蜜,只愿就这样一直沉醉着也好,因此十分和顺地微微垂首,当下也不再多言了。 殿中似乎愈加透亮起来,有日光自窗格泻入,温暖得叫人心慌,北堂尊越的气息靠得那样近,他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龙涎香所特有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成年男子淡淡的体息,依稀让北堂戎渡想起这个人从前轻轻将自己拥入怀中时的感觉,那么地让人沉溺而贪恋,北堂戎渡凝神思虑,不自觉地捏了捏指节,克制着自己不向男人伸过手去,他虽是性情冷硬,可此时却只觉得胸口有什么绵软开来,慢慢地朝周身蔓延,很想抓住一点什么熟悉的东西,来作为一个有力且让人信赖的依靠……窗外忽然飞过一只鸟儿,丢下一串清脆的啼声,那声音明明十分婉转,但此刻却像是洪钟大吕一般,一瞬间就触破了所有的怔忪,北堂戎渡顿时心神一收,却忽然又听得身旁清凌凌一句:“爹爹……”他移过目光,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目光静静落在一旁的北堂佳期身上,道:“什么事?”北堂佳期迷惑不解地仰着脸看他,似懂非懂地问道:“……是露儿要有弟弟了吗?”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嘴角凝聚出一个很符合自己身份的笑容,缓缓说道:“不是弟弟,是佳期的叔叔或者姑姑。”北堂戎渡说着,心中却忽然涌出了一丝古怪难言的味道,他伸手从北堂尊越那里抱过北堂佳期,笑着摸她的头顶,慈爱道:“傻丫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他这样好似极平常地抱着女儿,胸口却在被一丝丝的寒意所笼罩,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宝贝不过的,根本不允许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但就在今日,自己却要让另一个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母亲,而且那还是自己的血亲手足……北堂戎渡压下心中那股冷意,无意识地转眸,却正对上北堂尊越温和的目光,北堂戎渡心中一松,那一分寒愧被驱散,心肠顿时坚定起来,既而回以北堂尊越一个灿烂的微笑。 --好在,不管怎么样,不管我不得不去做什么事,父亲,你总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吗? 未几,忽然有小太监回报道:“……皇上,太医刚刚说……于贵嫔的胎位,只怕是不大正……”北堂戎渡心下一动,抿着唇冷眼不语,北堂尊越则是皱一皱眉头,平声道:“叫他们拿出些本事来,一个个都说是国手,莫非现在倒连一个妇人生产都解决不了!”那太监喏喏退下,北堂戎渡喝了一口茶,温语道:“……既然不是顺产,那么,怕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妥当的事了,不如我陪爹一边下棋一边等着罢,也能打发时辰。”北堂尊越无所谓地摆一摆手,示意一个内侍去取了棋盒来。 宝鼎内袅袅散出乳白色的烟雾,随着自窗外吹入的暖风缭绕在殿中,北堂戎渡第七枚白子刚要落下,却只听殿外有匆忙的脚步声 分卷阅读603 临近,一名老成的太监满脸大汗地快步进来,深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擦汗,只垂手道:“……皇上,于贵嫔瞧着似乎有些不好,太医说……说……”这太监小心地觑着北堂尊越的脸色,低声请示:“……太医说,若是之后有变,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大人与孩子如果只能择其一而保的话,却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是……”北堂尊越略略拧眉,微有一丝不耐之态,只扫了那太监一眼,面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手里拈着一枚黑玉棋子,从容不迫地道:“……保孩子。”对面北堂戎渡听了,端起一旁的茶水假意抿了一口,掩住心中的一丝波动,唇齿间含了几不可觉的凌厉冰寒之意,他知道,于丹瑶的这次生产,就是自己为她一手铺成的不归路。 太监得了令,立刻躬身告退,北堂戎渡也不说话,轻轻放落了手里的棋子,过了一会儿,才声音缓和而从容地道:“爹,若是当年母亲生我的时候,中途出了事,爹也要保我么?”北堂尊越看他一眼,不假思索地道:“……朕不会保你,而是保你娘。”北堂尊越一面说,一面低头研究着棋盘上的走势,语气十分干脆:“那时你娘毕竟与朕自幼一起长大,有些情分,你却跟朕还没有丝毫关联,朕自然要保她。”顿一顿,面上神情毫无变化:“……至于这于氏,一个女子而已,与你娘不同,因此自然还是北堂家的血脉更要紧些。”北堂戎渡纹丝不动,只垂下眼睑,道:“爹说得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远远传来隐约的婴儿啼哭之声,片刻之后,一个大太监怀里抱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锦绣襁褓快步进来,满脸带笑,欢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于贵嫔方才产下皇子,小皇子身子可是极强健的呐!”北堂戎渡自那太监一进来时,目光就牢牢盯在了那襁褓上,隐隐听得有儿啼之声从中传出,此时听那人说完,心思略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就反应过来,袖中的左手微微一紧,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一丝一毫,转首向北堂尊越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个小兄弟。”说着,对太监道:“给本王看看。”一面说,一面已起身走了过去。 那太监见状,自然不敢怠慢,忙小心地将襁褓送到了北堂戎渡的手上,北堂戎渡抱着婴儿,回到北堂尊越身边,趋前给北堂尊越看,只见那婴儿肌肤粉红,尚且还有些皱,正张着只有牙床的小嘴一个劲儿地哭,北堂戎渡怀里抱着这个弟弟,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一点酸涩,口中却笑道:“孩子一生下来好象都挺难看的,当初佳期出生的时候就和他很像……”北堂尊越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脸上并没有很明显的为人父的喜悦,不过也还是多打量了婴儿几眼,一面对北堂戎渡哂道:“……你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也一样?朕那时候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没毛的猴子。” 此时北堂佳期也已经凑了过来,好奇地探头看着北堂戎渡怀里的婴儿,急切地伸出雪白的小手,就要去够襁褓,道:“我抱,我抱……”北堂戎渡哪里能给她,抱着婴儿的姿势有一种本能的小心翼翼,笑道:“……给你抱?仔细把你小叔叔摔了。”此时北堂戎渡明明嘴里就如同吞了个没熟的生柿子一般,又麻又涩之余,却还是摆出了一副得体的神情,稳稳抱着婴儿,带着些手足无措,但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因此目光当中也没有刻意掩饰,微微流露出一丝怅然,让北堂尊越能够看见,使得自己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果然,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神色之间那种强颜欢笑的黯然,心中也有些不好受,注视着北堂戎渡,却并没有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抱上一抱,只沉声道:“……他和你小时候倒不像。”北堂戎渡面上闪过一丝犹疑,低首看了看婴儿,轻声道:“是吗。” 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似乎有些恍惚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想也没想就从脑海当中生出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脱口而出道:“……这孩子你若是喜欢,就带回去养着罢。”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顿时就愣住了,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北堂尊越,然后就从男人那双幽深的眼睛里面,看出了北堂尊越的用意--北堂尊越这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尽管也是他北堂尊越的亲生骨肉,但是却永远不能与北堂戎渡相比,也不可能像对待小时候的北堂戎渡那样,精心抚育这个孩子长大,他甚至可以将其交给北堂戎渡,从而不会让自己去尽到一个做父亲的义务……北堂戎渡心下又软又涩,却还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笑吟吟地说道:“爹在说笑呢,还没听说过一个皇子不住在皇宫,却要在王府让皇兄照顾的事。”说着,转首看向那个刚才抱婴儿过来的太监,貌似随意地问道:“于贵嫔想必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罢?皇子还是给她看着罢。”那大太监满面堆笑,忙道:“于贵嫔眼下还好,只是累得紧了,方才又失血不少,人已经脱力……方才于贵嫔已经看过小皇子了。” 北堂戎渡听了,不动声色地淡淡‘哦’了一声,微微颔首,此时他怀里的婴儿却忽然哭得稍微大声了一些,那声音是很平常的婴孩啼哭,但听在北堂戎渡耳里,却是一个失神,只觉得这哭声幽幽咽咽的,格外凄楚许多,令人有一丝极微小的心乱,就如同这孩子冥冥之中感觉到了生母即将要遭遇到的事情一般,北堂戎渡隐微微一怔之下,定住心神,略松了一口气,既而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赧然之色,停一停便对北堂尊越笑道:“……这孩子怎么一味哭个不住?想必应该是我抱得不妥当,所以他觉得难受,才一直哭呢,爹比我更会带孩子,还是爹看看罢。”说着,就将怀中的襁褓递了过去,北堂尊越顿了一下,方才顺手接过了孩子,抱着婴儿的手势十分熟稔,北堂戎渡一手半扶在北堂尊越的臂弯旁,低头看着那皮肤发皱的弟弟,神情专注,旁边北堂佳期也好奇之极地探着头,眼巴巴地来看,殿中一片融洽祥和,但很快,这种宁适的气氛便被突然打破,有太监神色慌张地快步趋了进来,北堂戎渡不满地抬起头,眼中却有一道雪亮的利色极隐蔽地闪过,轻斥道:“……好端端的,什么事这么慌张!”话音方落,只听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已在殿中传开,惊惶道:“回皇上、王爷,于贵嫔产后出血不止,方才见了大红,太医说,已经是成了血崩之势了!” 这声音乍然响起,很快又如同被淹没在水中一般,迅速消散到了空气之中,过往无痕,殿内一片近似于沉寂的平静,只听见婴儿一声接一声的啼哭,北堂戎渡恰倒好处地表现出了适当的惊讶,但同时也十分符合自己立场地没有流露出任何刻意做出的不 分卷阅读604 忍之色,就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自己对此毫不关心,而北堂尊越没说什么,也不曾抬头,只淡淡道:“叫太医用心去……”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太监匆匆进来,声音低沉道:“……皇上,于贵嫔产后血崩,刚刚已是殁了。” 北堂戎渡的手在宽袖中微微一动,他转过目光看着北堂尊越怀里正在啼哭的孩子,一颗心像是寒冰一样坚硬而冰冷,同时一股彻骨冷意便好似冰水一般,从心底漫生而出,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有报应,他也完全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要把面前的隐患一一扫除,无论是谁,都可以下手……北堂戎渡看向身边的北堂尊越,男人的脸上并无动容之色,只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幼子,声音平平道:“……朕知道了。”北堂戎渡的嘴角微微掠过一丝藏得极深的笑意,在这皇宫当中,一个女人的性命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就像天边的云一样,说散就散了,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 于丹瑶的死在后宫当中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就如同一滴坠入深潭的水珠一般,激不起半点波澜,唯有小皇子的出生却是给从不闻婴啼的后宫之中注入了一抹生机,朝中大臣亦是纷纷上表祝贺,恭贺北堂尊越喜得皇子,待小儿子出生的第二日,北堂尊越便为其取名,单名一个‘蔚’字。 这一日午后,北堂戎渡处理完手头的公事,已是有些困倦了,因此便歪在长窗下的矮榻间休息,朦胧中,隐约梦见依然是旧时的光景,北堂尊越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眷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正迷醉间,忽听一声婴啼,打破了薄薄的梦境,北堂戎渡怅然醒转,双目微微睁开,眼前是自己的寝宫,身旁的软竹摇篮里,北堂蔚正挥动着小小的拳头,嘤嘤啼哭,显然是刚醒,北堂戎渡心底深处忽然生出了一股无法准确言说的落寞之意,仿佛时光都戛然停在了某一个瞬间,他无声地坐起身来,用手扶着摇篮,轻缓地晃着,渐渐的,北堂蔚的声音小了下去,止住了哭声。 日光安静地铺在地上,周围空落落地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得到摇篮被晃悠时发出的轻响,窗外有落花从枝头飘下,被风一卷,便有一些飞进了殿中,如同芬芳的雪,渐渐染香了空气,正在这时,重重珠帘外,有人影一闪,一个小太监掀开静静垂着的纱幕,进来道:“……王爷,牧大人来了。”北堂戎渡依旧端坐着,目光望着摇篮里的孩子,平声静气地说道:“……知道了,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牧倾寒已进到殿中,外面天气很热,让他原本略觉白皙的脸上也微微泛出一丝热红,北堂戎渡唤进内侍搬了椅子让他坐下,再送上冰镇的饮品,这才摒退旁人,道:“……天气这么热,你怎么却顶着太阳过来了。”牧倾寒英俊的面孔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只是想来看你。”北堂戎渡将放在一边的外衫披在肩头,伸手掖一掖北堂蔚身上的小被子,含笑一哂,没有接男子的话,只道:“佳期很喜欢孩子,几次闹着要把蔚儿带回来,本王拗不过她,只好跟父亲说了,把孩子抱到青宫住上一两日。”北堂戎渡说话间,北堂蔚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哥哥,一面吧嗒着粉红色的小嘴,北堂蔚出生已有十三天,原本发皱的身体早已经长开,变得白白胖胖,他的眼睛与北堂戎渡一样也是蓝色,只是模样倒与北堂戎渡小时候不同,更偏向于秀美,十分可爱。 牧倾寒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只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逗弄婴儿,嘴角原本浮起的一丝笑容逐渐隐去,半晌,忽然沉声说道:“……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他身份不同,与北堂戎渡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北堂戎渡向来做事,并不会瞒他,因此在于丹瑶一事上,牧倾寒却是知道的。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的手微微一顿,但之后却还是仍旧用手轻轻抚摩着孩子粉白嘟嘟的小脸,一面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平静得就如同宁止无风的湖面,不起半分微澜,只看向牧倾寒,目光幽深,似乎要一直看到对方的心底,旋即却眸光微转,口中淡淡笑着说道:“……说什么留不留的。” 北堂戎渡说着,声音虽轻,却十分清晰,清凌凌地道:“……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于丹瑶自己运气不好,也怪不得旁人。”牧倾寒看着他,忽然微叹道:“这毕竟是那于丹瑶所出,身上流着她的血,日后你时常见到,也许就会总是想起这一点……”牧倾寒深深端详着北堂戎渡平静的容色:“……我原本以为,以你向来的性情,必会斩草除根,连这个孩子一并不留。” “为什么一定会那样?”北堂戎渡忽然一笑,用手轻柔地捏了一下北堂蔚粉嫩嫩的脸蛋,引得那孩子咯咯直笑,北堂戎渡一双狭长的凤目里面并没有什么凌厉的味道,很是平和,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本王的二弟,他生母难产而亡,母亲死得早,父亲对他也不是很用心,孤苦无依的,人们都说长兄如父,既然这样,本王一向多对他有所照拂,日后自然手足和睦,他也会尊敬本王这个大哥,又有什么不好?”北堂戎渡说着,语气口吻完全就是一个和蔼的兄长,只不过当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却扬起脸,容色不变,神情也平静得不见丝毫涟漪,看着牧倾寒,眼底隐有波折,说道:“你知道的,本王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去不择手段,让自己的亲兄弟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倾寒,本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怎么,莫非你很失望么。” 日光在地面上晕出淡淡的斑驳,窗外纷纷扬扬的落花旋舞着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如同凌乱的心思,无声亦无息。“…… 不是。”牧倾寒忽然长长地深出了一口气,眼中只留下一抹决断,伴随着深深的柔和:“北堂,你心地善良也好,狠辣阴毒也罢,我都不在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这些都是我曾经答应过你的。”北堂戎渡目光幽幽,心中一阵轻颤,面上却稍见一丝释然之色,深深地望着牧倾寒,眸色流转之间,一瞬闪过奇异的微光,意味深长地轻声说道:“……是啊,本王以后,也总有大事需你相助的。”说罢,低首逗弄着婴儿,一面转开话题,与牧倾寒说些家常闲话。 却说北堂戎渡与牧倾寒在青宫谈话之际,另一厢北堂尊越也正与毕丹在一处,二人坐在一所临 分卷阅读605 湖而建的凉亭之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可口的下酒小菜,并一壶松醪春,彼此相对饮酒。 四面微风习习,带着花香,九月里的风热烘烘地,让人很有些不舒服,不过由于是临近水畔的缘故,亭中倒并不怎么热,毕丹提起桌上青玉制成的酒壶,替两人一一满上了酒,既而略略抿了一口,目光却一直不离对面的北堂尊越,笑了笑,忽然轻叹一声,道:“……这一段时间得以与陛下时时相处,丹实在是快活得紧,只可惜欢愉时日无多,丹身为哲哲王子,总不能一直留在京中,虽然舍不得与陛下分离,但无论如何,必是要回去的,却不知道下回再相见时,又是什么时候。” 北堂尊越听了,一手拈起面前的玉杯,在手里掂了掂,这才一口饮尽,随即嗤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想要一直与朕在一处,倒也容易,朕现在就教你一个法子。”说着,一只手向前探出,修长的手指勾起毕丹的下巴,暧昧地缓缓摩挲,似笑非笑道:“……等到日后你坐了王位,若是愿意上国书归服大庆,令哲哲成为大庆所辖之地,那么,届时朕便封你为王君,入住皇宫,岂不就是两全其美。” 二百八十九. 压抑 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勾起毕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日后你坐了王位,若是愿意上国书归服大庆,令哲哲成为大庆所辖之地,那么,届时朕便封你为王君,入住皇宫,岂不就是两全其美。”毕丹听了,顿时愣在当场,半晌,才苦笑着缓缓摇头道:“这个……还请陛下见谅,丹,做不到。”北堂尊越闻言,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一般,面上毫无失望之色,只收回了手,拿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毕丹的目光在男人脸上逡巡了一遍,在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之后,才轻叹道:“并非是丹不愿与陛下长相厮守,只不过,国家大事与情爱一途不好混为一谈,陛下乃是天子,自然最清楚不过。” 北堂尊越随意摆摆手,哂道:“朕自然明白。”说完,也不再谈起类似的话题,只与毕丹饮酒聊天,将近黄昏时,毕丹带了几分醉意,在向北堂尊越告别之后,便带人启程,返回哲哲。 ------------------------------------------------------------------------------- 天开始渐渐暗了下来,有宫人进来掌上了灯,北堂尊越坐在宽大的圈椅中,手里拿着一枚式样古朴的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沉甸甸的极有厚重感,北堂尊越在灯光下静静地看着这枚戒指,这是当初北堂戎渡送给他的,在两人决裂的那一天被他从手上捋下,掉在了地上,可是在后来,他却还是从角落里找回了这个东西,舍不得真的把它扔掉……北堂尊越的眼神幽昧不定,其实他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心志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可动摇,尽管他当初狠起心肠了断了与北堂戎渡之间的关系,可是在之后的每一天,即使在北堂戎渡面前他可以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快坚持不下去了,一直以来维持着那种父慈子孝的假象让他疲惫不堪,简直就快要失控,他不想再坚持北堂戎渡那个该死的父亲形象,不想温情脉脉地继续清高下去,他只想要做北堂戎渡唯一的男人,要抱着他,吻他,占有他!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咆哮着,嘶吼着,想要挣脱一直以来束缚着自己的樊笼,狠狠揭下戴在脸上的那张面具,露出最真实的狰狞面孔……北堂尊越的五指忽然慢慢收起,捏紧了掌心里的戒指,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出奇地平静,他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心软了,明明可以得到一切的,为什么却一定要苦苦压抑着,只因为不忍破坏那一点柔情?自己其实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自私又冷酷无比,却怎么在一碰上那个人的时候,就一下子成了无用的心软男人……北堂尊越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坐在椅子里,久久地,一动也不动。 夜色逐渐浓重起来,如同被打翻了的墨汁,北堂尊越一直就那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被灯光在墙壁上投出巨大的阴影,然后便无声离开了大殿。 时辰已经不早,大多数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北堂尊越乘着漆黑的夜,整个人如同夜晚当中的一缕清风,引不起丝毫注意,在踏进北堂戎渡的寝宫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殿中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北堂戎渡显然是已经入睡,周围是淡淡的安神香味道,北堂尊越无声地走向大床,天蓝色的纱帐之内,隐约是一个熟悉的轮廓,北堂尊越伸手轻轻撩起软薄的帐子,下一刻,修长的手指一弹,一道劲气便打中了床上那人的穴道,让对方无法醒来。 蕴含着幽深色泽的狭长双眼微微眯起,以一种充满无数复杂情感的视线深深凝视着榻上那具安静不动的身体,北堂戎渡熟睡的面孔上显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天真,与那魅力十足的五官配合得相得彰益,与他真实的性情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从而衍生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薄薄的灯光好似胭脂一般,涂上北堂戎渡白净无瑕的面容,为他平添上一抹虚幻的艳色,同时也隐约给人一丝无害的错觉,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容貌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散发着危险的风情,因为天热的缘故,北堂戎渡的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纱被,将身体的轮廓凸显得越发明晰,里衣的襟口松松散散的,甚至隐约窥得见胸前微小的突起,北堂尊越忽然觉得下半身似乎隐隐作痛,他的视线忍不住粘在北堂戎渡的身上,久久地站在床前看着,一动也不动。 灯光中,北堂戎渡的唇瓣微微张开着一点,柔软的嘴唇在光线下有着妖异的艳丽,甚至还隐约露出一痕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北堂戎渡那张湿润的薄唇,无法控制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想要把这个人整个地紧紧抱进怀里,狠狠亲吻这红润嘴唇的想法,想要去反复啮咬,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北堂戎渡的额头上,顿时就觉得一股温暖通过掌心一直传递到全身,其实那只不过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血肉构造,但为什么在此刻触碰的时候,却引发得身体产生出一丝微小的颤栗?北堂尊越无心去探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清楚地知道这种奇妙的温度正在蔓延--这是在三十多年的时间当中,唯一让他觉得如此心动而喜欢的温度。 北堂尊越在床沿坐下,他深深地看着北堂戎渡,然后用手开始缓慢抚摸着儿子的脸, 分卷阅读606 北堂戎渡光滑细腻的肌肤是一种危险的煽引,能勾住人的手掌,北堂尊越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面,自己每次在面对北堂戎渡的时候,都是一种考验,脸上戴着虚假的面具去做出一派平静的表象,装着不受影响,可是心里却又明明知道自己对这个人非常在意,想要对方从头到脚都属于自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漏下,那种近乎极致的矛盾感,几乎要让他发疯,他可以狠得下心肠去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却不可能斩得断心中的情丝……北堂尊越无声地微微俯身,将北堂戎渡抱在了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摩着儿子的头发,轻轻亲吻着对方的额头,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心底的那头野兽给放出来,可是怀中北堂戎渡那宁静平和的表情却引得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深深进入到这具身体里面,让这个人呻吟着哭泣,流泪,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其实人的身体都是差不多的,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即便进入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肉体,也一定可以获得享受,可是哪怕怀里的这个人有多得数不清的可恶地方,自己却还是只想要他一个,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都没有关系,只要有这个人就好。 北堂尊越低下头,看着怀里柔顺无比的北堂戎渡,他的眼神变得渐渐黯沉起来,幽深得让人害怕,是那样令人窒息到几乎感觉不出任何声音的沉默,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一般,未几,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好象无意识地触上北堂戎渡平静的睡颜,在上面柔和地划动着,一直慢慢来到充满诱惑力的的嘴唇上,那种完美无缺的线条,准确传达出最直接的勾引信号,北堂尊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心情,用手指轻抚着那柔软温暖的薄唇,然后小心地拨开那两片唇瓣,露出口唇中隐现的粉色舌头,上面泛着湿润的水光,北堂尊越好象被诱惑了一样,将一根指头缓缓放了进去,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张开着,无意识地轻含着那根手指,温暖的湿润被动地裹住了男人的指尖。北堂尊越顿时感觉到一股热流瞬间传遍了全身,他忽然抽出了食指,低头吻住了在一定的时间内不可能醒来的人,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柔软嘴唇。 北堂尊越的力道很轻,一开始只是轻轻碰触着北堂戎渡的嘴唇,但很快,猩红灵活的舌头舔过儿子嘴唇上每一丝细微的纹理,让那唇瓣慢慢变得越来越湿,然后连带着自己也似乎被影响了,禁不住越吻越深,北堂戎渡已经被吮得极软的嘴唇被男人抵开,将舌头探进了湿热滑润的口腔当中,卷住里面纹丝不动的粉红舌尖,不住地吸吮,那柔嫩的舌尖被紧紧地卷着,完全处于男人的掌控,被榨取一般地肆意品尝,男人的一只大手顺着北堂戎渡修长的脖颈慢慢下滑,那脖子因为皮肤过分白皙的缘故,基本可以看得到淡青色的细密血管,那只手一直滑进了里衣内,摸到了北堂戎渡细腻如绸的肌肤,在温热的身子上面一寸一寸地仔细抚摩着。 ……模模糊糊中,北堂戎渡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与自己进行着亲密的接触,整个人好象被人抱在怀里,有柔软霸道的东西堵着自己的嘴,在里面放肆吮吸,就连身体也被一只手不住地抚摸,同时鼻子里嗅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就好象是……好象是……那个男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他已经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另一层关系,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样的一个梦,真是古怪得很……北堂戎渡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皮沉重得根本张不开,除了黑暗之外,他只能够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被人温柔地抱着,吻着,他喜欢这个梦,不想有任何的抗拒,也没法抗拒……随着彼此的身体越来越紧贴,北堂尊越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忽然,他停下了对北堂戎渡的抚摩和亲吻,在静了片刻之后,便抱起北堂戎渡,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 [这是……应该是被人凝视的感觉……]身体似乎正陷在柔软的床铺间,神志也好象正在逐渐清醒,北堂戎渡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却可以本能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正在被一道锐利的视线完全笼罩住,从脚尖慢慢沿着小腿一点一点地往上,到了大腿,在上面略微停了一下,然后又是腰部,一直到了上身,继续沿着胸口又到了脖子,最后是面孔,这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就好象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身体上徐徐抚摩,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北堂戎渡全身的肌肉微微一紧,一瞬间蓦地睁开双眼,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男性完美的俊脸。 那个人神情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金色的狭长眼中挖掘不出丝毫可以明确读懂的情绪,外面夜色模糊,殿内的宫灯却点了十几盏,直照得周围亮如白昼,男人的肌肤原本就是白如美玉,此刻被灯光一照,更是几乎白得透明,唯有一双眼睛却越发幽深,北堂戎渡怔怔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一时间仿佛如堕梦中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还没有真正清醒。 “……爹?”许久,北堂戎渡怔了怔,才宛若失神一般地喃喃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他在说这个字的时候,粉色的舌尖每次都会微微蠕动一下,然后遵循惯例地抵在雪白的上齿间,轻轻巧巧地发出圆润的音线,声音清晰无比,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字而已,却能够被他读得如同一首优美的诗篇,具有了能够抓住人心的力量,煽情非常,就好象是要引诱住对方一样。 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没有说话,殿内明亮异常的光线笼罩在他身上,令人一见之下,很容易就生出虚幻的迷离感,他盯着床上的人,北堂戎渡的身体在薄薄的内衣下凸显出美妙流畅的曲线,不是特别强壮,但却让人想要狠狠抓住肆虐一番,那双蓝白分明的眼睛清润如星,纯粹得没有掺上任何杂色,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看见北堂尊越,甚至以为自己还没醒,一颗尖锐的雪白虎牙好象因为搞不清楚状况的缘故,有些迷茫地压着红润的嘴唇。 但是很快,北堂戎渡便发现自己全身都无法动弹,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而眼下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并不是自己的寝宫,分明就是北堂尊越的乾英宫,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张开嘴,似乎在呐呐着什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够抬眼惊讶地望着北堂尊越,却不知道此刻北堂尊越虽然表面上很是平静,但心中,却是已经放出了一头束缚已久的野兽。 “……渡儿。”周围异样的安静中,北堂尊 分卷阅读607 越忽然开了口,这个声音似乎很有些奇怪的味道,并不像是他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成功地引起了北堂戎渡的注意,北堂尊越看着儿子,深沉的眼睛变得逐渐幽邃起来,声音却还柔和着,缓缓道:“渡儿,朕忽然发现一件事。” 二百九十 面具下的真实 北堂尊越深沉的眼睛变得逐渐幽邃起来,声音却还柔和着,缓缓道:“……渡儿,朕忽然发现一件事。”他说着,弯下腰,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脸,锐利的目光当中并非熟悉的颜色,而是一种十分陌生的光泽,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掌很温暖,透过脸上的皮肤直接传递到全身,掌心的纹路很清晰,清晰得让北堂戎渡可以很明白地感受到,就仿佛被烙在了肌肤表面一样,那种熟悉的热度,令北堂戎渡有片刻的恍惚。“爹……”他小声地喃喃着,唤着北堂尊越,眼神疑惑:“你这是……”北堂尊越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似乎十分轻柔的声音却传递出某种模糊的预兆:“嘘,安静点儿,听朕说……”北堂尊越流动着淡淡金泽的眼睛里,像是放弃了坚持的样子,掌心从北堂戎渡的耳朵根下方缓缓滑下,亲密地抚摩着修长的脖子,那样细腻的肌肤散发着生命的温度,如此温暖:“……朕发现,朕很失败,朕做不到对你视若无睹。” 北堂尊越感觉到北堂戎渡的身体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停顿,继续徐缓地说道:“朕在自欺欺人,朕当初说要跟你有个了断,可是朕受不了,每一次朕看着你都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装着只是你父亲而已,可是朕自己清楚,这样很累,累得要命……”北堂戎渡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被这些话震住了,但同时却好象又不可置信,脑中只来得及一空,眼底却本能地闪动着极度惊喜的光,“你……你说的是真话……”北堂戎渡的声音有些虚幻,听得清其中的颤抖:“你没骗我……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呼吸已粗重起来,脸上是灿烂的大大笑容,可是一颗又一颗的晶莹水珠却从眼角滚了出来,不断微微颤抖的密长睫毛下面,清澈的蔚蓝双目中满是湿润,在灯光下看得分外清晰,北堂尊越见状,心中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个人,一生当中好象只为了他一个人哭过,掉过眼泪,只为了他一个人,因为失去自己而哭泣,因为失而复得去哭泣,对这个人而言,自己,是那样地重要…… 北堂尊越盯着床上的北堂戎渡,然后,缓缓朝着那嘴唇靠近,北堂戎渡睁着眼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北堂尊越喷吐出来的热气,在双唇相接的那一刻,他依稀觉得自己仿佛耗尽了一切力量,被大火瞬间烧得尸骨无存,连整个灵魂都飞了起来,彼此的嘴唇是那样地契合,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好象从出生时就应该是这样,他属于这个男人,而这个人也属于他,别无选择,无所遁形,他就是他的血,他的肉,不能割舍,不能分开,一旦稍稍远离,就要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北堂尊越伸手扣住儿子的脸颊,微显粗暴的吻便覆了上来,这个吻并无多少温柔可言,有若暴风骤雨一般,但北堂戎渡还是努力地回应着北堂尊越的唇舌,因为他渴望着这个男人的味道,渴望着这种把思想都燃烧起来的感觉,他简直要被这种堵塞口唇的狂野亲吻弄得喘不过气来,却根本不想抵抗,唯有贪婪地想要更多,什么都不去想,只余下渴望,吮吸着男人口腔中的味道,如同雏鸟张大了嘴巴向成鸟索取赖以维持生命的食物,来填补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情感需要,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以前,一个人的形象已经如同铁锥一般,不知不觉地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根本拔不掉,一旦拔出来,随之流失的,也许就是性命……北堂尊越忽然停下了显得狂烈的吻,他的气息绵长,用手梳理着儿子的额发,然后轻吻着对方微微颤动的长长眼睫,接着是薄薄的眼皮,泛出一丝淡红的眼角,很耐心,也很温柔,在皮肤上蜿蜒出一道无序的湿痕,如同对待新绽出来的娇嫩花朵。 “二郎……帮我把穴道解了……”皮肤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和触感让人觉得安心,北堂戎渡想要伸手去抱北堂尊越,却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北堂尊越虽然听见了这个请求,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只继续吻着北堂戎渡,嘴唇慢慢向下,在那白皙的脖子上细致地吸吮,动作十分平稳,但明显传达出独占的强烈意志,长长的手指顺着脖子的曲线滑到领口,轻描淡写地慢慢分开了衣襟,露出前胸,却又没有完全把北堂戎渡的里衣脱去,让雪白的绸衣还穿在身上,比衣裳还要白皙的肌肤在半遮半掩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煽情而撩人,北堂尊越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切,居高临下,忽然觉得嘴里发干--这具美妙的身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碰过了?想要狠狠地抱住他,想要狠狠地占有,甚至想要狠狠折磨,用嘴唇吻遍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用手摸遍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一次又一次地进入这个差不多已经成熟的身体,逼迫他摆出任何可以想象到的羞耻姿势,让这具柔韧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拼命挣扎,就算他哭得再凄惨也绝对不会放下或者停止,一定一定要侵犯到让这个人除了呻吟以外,再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没法动弹,他有些疑惑,也隐隐有着一丝纯粹属于本能的不安,但是这种感觉并不强烈,所以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到底也没说什么,北堂尊越看着他,忽而低低一笑,拿起北堂戎渡的手亲了一下,然后就将自己温热的手掌从儿子敞开的前襟探了进去,摸到了那光滑的肌肤,那里就像最上等的丝缎一样细腻,好象有着魔力,引诱着手掌滑向更深处,在漂亮的身体上肆意游走,北堂戎渡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经历过房事,此刻被北堂尊越这样情色地抚摩,口中便忍不住逸出浅浅的喘息声,道:“爹,先帮我把穴道解了……” 北堂尊越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低头用猩红的舌头在北堂戎渡光滑的颈子上舔动着,间或啃咬,北堂戎渡白皙的脖子被弄得一片濡湿,身体很快就开始发软,就在这时,北堂尊越突然捏住了北堂戎渡的嘴巴,蓦地封了上去,用亲吻的方式去剥夺对方的空气,大力吸吮,哪怕是到后来北堂戎渡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涨红了面孔,也依然残酷地不肯放开,直到这人真的由于难受而泛湿了眼角,这才饶了他,捧住北堂戎渡神情惊疑不解的脸庞,一面轻吻,一面徐徐说道:“渡儿,朕发现自己真的太蠢了,朕明明不是有慈悲心肠的人,却为什么每次一碰上你,就一定要放软了心肝?朕为什么要纵容你,要等你自己醒悟?朕真的是蠢透了……” 北堂 分卷阅读608 尊越的啃噬还在继续,不轻不重的吻断断续续地印在儿子柔嫩细腻的肌肤上,他深深嗅着北堂戎渡身上的气息,闭着眼,轻声叹道:“朕不应该委屈自己,朕分明有能力解决这一切,为什么却还要让自己委曲求全,朕想要什么,直接拿来就是了。”幽暗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对方雪白的身体,语气开始清冷起来:“……朕以前太宠你了,把你养得性子这么骄纵,没有分寸,这都是朕的错,现在,朕不想再继续错下去。”北堂戎渡惊惧地微微睁大了双目,这种突如其来的逆转让他几乎反应不过来--此时此刻,这样的北堂尊越让人觉得极为陌生,他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口中的湿热之气蜿蜒在身体上,一种极度不安的情绪在胸膛内翻滚,就像即将被侵犯,他试探着想要动动手指,却还是一点也做不到,根本就只能任由北堂尊越摆布而已。 “……你是朕的。”北堂尊越轻声地宣布,修长的手指划过北堂戎渡俊秀的眉眼:“以后一切都要按照朕的意志来进行,没有任何抗拒的余地,你是朕的精血所化,从小时候一直长到现在这么大,已经有十多个寒暑,只可以属于朕一个人,谁敢染指,朕就杀了谁……”男人的语气悠缓而冷冽,即使是炎热的夜晚,北堂戎渡也仍被这语气中的森冷冰得一个激灵,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那种无力的畏惧感直缠得他透不过气,从脚底慢慢泛起凉意,他刚要说些什么,北堂尊越却已经按住了他微张的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道:“渡儿,你还记得朕曾经对你说过的一番话吗,朕当时说,如果你将来有一天背叛了朕,那么,朕自然不舍得伤害你,可是朕却会把你囚禁起来,你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朕的临幸,除非朕死了……” --就算是用强迫的手段,就算有什么伤害,朕也要你只能属于朕一个人,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心脏在一瞬间几乎停住,北堂戎渡胸口剧烈地起伏,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头升起,他全身发冷,声音艰难道:“不,你不能……”北堂尊越轻声地笑了起来,用抚摩婴儿一般的轻柔力道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嘴唇,含笑道:“为什么不能?朕是天子,这世间没有朕不能做的事情。”男人说着,看到北堂戎渡眼里的绝望,语气不由得就缓和了许多,安抚道:“别怕,朕不会真的软禁你,朕也不会杀了那些和你有关的人。”北堂尊越说着,话风忽然一转,声音再次冰冷起来:“可是,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许碰任何人,你可以还住在自己宫里,但是如果让朕发现你和其他任何人有关系的话,那么朕就杀了那些人,然后软禁你……你的身子,只有朕可以碰。” 话音方落,北堂戎渡忽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北堂尊越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北堂戎渡无法动弹,也无法反抗,他就那么趴着,肚子被压在男人的大腿上,北堂尊越一只手放在他的臀间,很是温柔地慢慢轻抚,突然间却又用力猛地一掐,北堂戎渡吃痛,顿时低低哼了一声,北堂尊越没有安抚他,只是异常冷静地道:“……这么做是让你记住,不管你多大,有多少本事,在朕面前,仍然还是那个随时会受到惩罚的北堂戎渡,就像你小时候一样。”男人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只手高高扬起,然后重重打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力道控制得相当精确,既会让他觉得疼痛,但又决不至于真的受到伤害,北堂戎渡不由自主地痛哼了一声,但除了这样直挺挺地挨打,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他的心中一片冰冷,无尽的惶恐席卷了全身,此时此刻,他发现北堂尊越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北堂尊越,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北堂尊越,从前的妥协,退让,纵容,只是这个男人努力为他展示出来的另一面,而眼下,才是北堂尊越本性中的因子最真实的流露--强大,莫测,暴戾,不容任何人违逆。 北堂尊越的手掌不断地打在北堂戎渡皮肉丰满的臀部,极有节奏,声音一下一下地十分响亮,很快,北堂戎渡的臀上就变得一片火热,当最后一个巴掌击落在上面之后,北堂尊越的手便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异常缓慢地探上北堂戎渡的裤腰,解开系住裤子的细带,缓缓把雪白的亵裤从儿子身上彻底剥离下来,就见北堂戎渡的臀部毫无遮掩地直接暴露在空气当中,原本白皙丰润的臀丘因为被打的缘故变得十分红热,那层艳丽的红透过皮层渗透出来,并不显得凄惨,反而妩媚得吸人眼球,仿佛一片火焰般灼烧着一切视线,在北堂戎渡莫名地升起颤栗感的同时,北堂尊越已嗤笑了一声,将温热的大掌放在了上面,缓缓爱抚着,用手轻揉着被打的地方,然而下一刻,北堂戎渡小腹下面那柔软的性器,却已经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 身体仿佛陡然蹿过一道电流,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北堂戎渡绷紧了小腹,几乎想要立刻逃走,但北堂尊越却已经将他翻了过来,平放在了床上,冷静地笑了一下,道:“……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怕什么。”北堂戎渡下半身赤裸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下面,柔软的物体颜色鲜明,北堂尊越的手娴熟地扣住那瘦细且很结实的腰部,牢牢握着,将体温通过手掌清晰地传递给对方,然后在身体表面抚摸,慢慢延伸到肚子,胸膛,双肩以及所有的地方,以极大的耐心去探索着这具年轻的身体,北堂戎渡的皮肤极好,雪白且光润,如同新生儿一般滑腻,手掌在上面游走时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粗糙的质感,只能时不时地发现掌下传来的轻微震颤,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这具漂亮的身子,削薄的嘴唇循着本能落在上面,就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那颤抖一般,只是一路地吻着北堂戎渡,仿佛无休无止,在嘴唇来到儿子的胸口时,慢条斯理地用薄唇噙住一点粉红的突起,舌尖绕住被刺激得挺立的乳首轻吮起来,北堂戎渡的腰顿时便僵硬了,他不愿意出声,但北堂尊越显然不想让他这样沉默,滑软异常的舌很快就将那肉粒吸舔得泛起一层濡湿的水光,北堂戎渡的汗毛都几乎竖了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北堂尊越的身躯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并且正在索取着自己的身体,那种即将被侵犯的感觉让北堂戎渡畏惧,可是他却无可依凭,难以抗拒的无力感一点一点地将他包裹住,不知为什么,一股深切的悲哀与悔意从心底慢慢涌了上来,让身心都疲惫不堪。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唇舌咂吸的水声不断响起,北堂戎渡白玉般的身体上开始逐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因为肌肤细腻的缘故,因此那层鲜润的红色就格外醒目--在北堂尊越高明娴熟的抚弄下,即便不想,身体却还是如此诚实,开始微微发软,变热,小 分卷阅读609 腹下面脆弱的部位也不自觉地稍稍膨胀了起来,这种变化无法瞒过北堂尊越,一只有力的手很快就将北堂戎渡的腿分开,完全暴露出那已经有感觉的器官,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握住了那里,发现这兴奋起来的物事很直接地抵着自己的掌心,薄薄的表皮下有着清晰而鲜活的脉动,北堂尊越收起五指,包裹住那器官,开始摩擦起来,娴熟到几乎让人发狂的技巧对着掌心里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施展,爱抚不已,北堂戎渡紧咬着牙,虽然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但是却仍然抗拒不了自己越来越热的事实,双腿毫无反抗之力地大大张开着,任凭北堂尊越挤身在其中。 也许是不满于这种姿势,北堂尊越忽然间将北堂戎渡抱了起来,一手挽住细窄起伏的腰部,用手掌满满握紧那美妙的曲线,手臂强而有力,是他一贯的风格,如同掌控全局,强势得不容许有丝毫的抗拒,另一只手则密密揉搓着掌心里火热的器官,北堂戎渡全身上下只剩了一件里衣,襟口大敞,却还依然挂在身上,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父亲锐利的眼中,没有隐私,没有保留,没有自我,北堂尊越灵活的手指捉住他早已苏醒的欲望,时而粗鲁时而温柔地揉搓着,将一股一股的冲击和颤栗稳定地传递到他的身体里,在痛苦中享受,并且沉溺下去,让尾椎处升起奇异的快乐……北堂戎渡再也无法忍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角泛红,如同一个溺水却抓不住浮木的人一般,带着浓厚的鼻音,哑声道:“停……爹……我真不行了……” “……就算你今天再怎么哭,再怎么闹,朕也不会停。”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北堂尊越的声音显得平稳而悠长,“戎渡,你应该得到教训,明白以后究竟要怎样跟朕相处。”北堂尊越说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没有理会北堂戎渡的恳求,却干脆将北堂戎渡平放起来,张口就把那高温的东西含入嘴里,北堂戎渡几乎是在一瞬间发出了黏腻的惊哼,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让脚趾自动地抽搐了一下,腰脊紧绷得如同快要断掉的弓,情不自禁地急促喘息起来,声音中的颤抖再也无法掩饰下去,即便立刻紧紧闭住嘴,也依然很难忍住呻吟,眼里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正在无望地挣扎,试图远远逃离,可身体却截然相反地沉浸在快慰当中,并且本能地想要更多的快乐,北堂尊越埋首在他双腿之间,极为耐心地吞吐着那高热细嫩的物事,完全将其含进了嘴里,很慢也很柔和地用舌头沿着柱身缓缓细致地缠绕吸吮,不遗漏分毫,连根部也要用嘴唇裹住,北堂戎渡徒劳地绷紧了肌肉,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完全勃起的欲望正兴奋无比地被男人含住,在对方不停歇的爱抚之下,从顶端渐渐渗出液体,对方温暖口腔的每一次收紧,都会有一股电流从尾椎处升起,那种的颤栗的麻痹感冲过整个脊背,让他情不自禁地喘息,身上像是着了火,而北堂尊越这样的动作却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一直延续着,让他在无法活动的情况下发出呻吟,从咽喉深处溢出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喘息。 “爹……爹……”北堂戎渡的鼻音中带着丝丝颤音,湿润的潮气漫过眼睛,他的身体表面覆上了一层薄红,精神已快绷到了极限,尾椎处强烈的麻痹感让他忍耐不住地快要释放出来,北堂尊越慢慢将口中的物事吐了出去,舌尖却还在持续地轻舔前端,同时灵敏的手指也在那灼热的部位上舒缓地滑动,未几,北堂尊越突然在柱体的顶端深深一吸,在一声仿佛快要窒息的闷哼声中,大量的白液溅进了北堂尊越的口腔,然后又被男人面不改色地尽数咽了下去。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几乎脱力一般,闭着眼不住地喘着气,北堂尊越的神色柔和起来,慢慢抱起儿子,让对方完全软化的身体偎依在他的胸前,就像一只落入陷阱中的美丽野兽,身体和灵魂都落入陷阱。这种感觉很好,怀里的人看起来也很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北堂尊越低头向怀里看去,原本锐利目光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影子,这是他唯一在意的人,愿意为其付出的人,他情感的唯一寄托,所以他要牢牢地抓住这个人,让他只能够属于自己,不只是从身体上占有,心也一定要,灵魂也同样必须攫获在手,让这身体只会接受自己的亲近,不容许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选择……北堂尊越亲了亲北堂戎渡的额头,然后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北堂戎渡睁开双眼,看到他的父亲把他的腿大大拉开,让里面隐藏的秘处完全暴露出来。 “……朕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可以哭,但是改变不了朕的决定。”北堂尊越轻声说着,凝视着北堂戎渡神色复杂的眼睛,然后下床去取一些必要的物事,以便减小接下来对北堂戎渡的伤害,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北堂尊越很清楚地看到北堂戎渡大开的双腿之间,从半软垂的分身上流下一点残余的液体,顺着臀沟慢慢蜿蜒下去,到了那处被精巧的粉色皱褶密密覆住的地方,濡湿了那嫩红色的入口,让颜色变得越发鲜润,这一幕完全地暴露在一双锐利的眼睛里,北堂尊越目色暗如幽火,有一种想要吃掉什么的感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瓶子打开,右手的食指在里面沾了极多的膏液,然后深深凝视着这个被濡湿的地方--很快,他就会从这个狭窄的部位进入北堂戎渡的身体,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身体也只能让自己来碰触,不管曾经怎么样,全都只是过去了,从今天晚上开始,这个身体会烙上属于自己的烙印,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是属于自己的,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其他人去碰,也不会让这个人逃走。 北堂尊越的食指探向北堂戎渡的股间,轻轻戳向了收缩的密处,完全无视于那里的本能抗拒,小心地揉弄,他不是很急着占有,没有马上长驱直入,只是缓慢而耐心地试探,那里很快就被膏液变得很湿,发出濡湿的声响,北堂戎渡眉心深深蹙起了明显的纹路,在北堂尊越将指尖戳入他身体的那一刻,他的心底也同时升起了一丝颤栗和对未来的恐惧,他紧抿着唇,不说话,却无法挪动一下身体,更不可能躲开入侵的东西,其实北堂尊越已经足够温柔,并不是很疼,但身体仍然本能地抗拒着这种行为,徒劳地想要将那修长的手指驱逐出去,北堂尊越自然不会让他如愿,沿着被强行拓展开来的缝隙不断向里进,一直到整根手指全部没入。 内部的高热像是要将手指溶化,北堂尊越有些费力地转动着指头,修剪整齐的指甲刮磨着软嫩的四壁,变本加厉地左右旋转,强求着深深戳向里面,北堂戎渡面色恍惚地看着北堂尊越,他好象明白了什么,忽然惨淡一笑,再也不想做任何无用的拒绝,他缓缓放松身体, 分卷阅读610 或者说是臣服,让北堂尊越的动作可以容易些--既然事已至此,又何必令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呢。 明显的放松让手指顺利地进到了更深处,北堂尊越抬起头看着北堂戎渡,却听北堂戎渡低声道:“爹,把我的穴道解了罢……这样我很难受……”北堂尊越看着儿子,也许是从那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他果真用另一只手解开了穴道,然后捏住了那丰圆的臀丘,分开闭合的臀缝,北堂尊越的手指轻轻摩擦着那嫩红色的皱褶,缓缓而细致地厮磨着边缘,仔细揉弄,指尖时不时轻轻地往里面戳一下,让那里变得越来越软,却不真正进入,只在入口浅浅地反复爱抚,在紧缩的秘处缓慢打着旋儿,北堂戎渡不愿意让自己太失态,尽管非常不舒服,他也还是尽力平静地躺在雪白的褥子上,白皙的身体一动不动,但北堂尊越很快就托起他浑圆的臀,手指精准地徐徐戳入紧密之处,北堂戎渡猛地颤抖一下,眉头蹙得更紧,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头顶上方,耳中却不可避免地传入搅动的黏腻水声,他勉力忍住不适,努力去适应那接二连三的手指,正当体内的满胀感越发让人戾躁之际,腰身却忽然被抱起,一样温度惊人的东西紧紧抵住了被反复揉弄得柔软的入口,开始前后摩擦,那东西又硬又热,如同烙铁一般,在臀沟中来回研磨,强烈的诡异感顺着尾椎处迅速蔓延开来,北堂戎渡没法再保持平静,只得两手抓住北堂尊越的肩头,却不想北堂尊越突然重重吻住了他,双手大力揉捏着他饱满的臀部,坚硬的欲望一下一下地在他臀缝中粗暴顶动着,那前端沁出的液体渐渐地就将北堂戎渡白皙的臀部打湿……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间很热,两道湿痕顺着脸颊一直流了下去。 北堂尊越张口吸啜着那因为自己而流下的咸涩液体,一滴也不漏掉地舔净,似乎无法满足,只觉得全身都在胀痛,想要把这个人吞进肚子里,从头到脚,一点都不可以遗漏,全部吃下去,让他永远也离不了自己一步,此刻那又热又软的秘处像是已经疲惫起来,被正往里面一点点挤进的前端将入口顶得越来越开,北堂尊越稍微揽紧了臂弯中的腰身,将早已胀大的物件极缓极缓地刺进那温暖的身体,不强硬,不粗暴,更不狠厉,只是一面爱抚一面小心地插入,北堂戎渡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种强烈的钝痛缓慢从下面蔓延开来,身体就如同一个空间有限的容器,却不得不艰难地接受过大的物事,让那烙铁一样的东西一直往里面楔进,无论之前有多么充足的润滑和扩张,无论体内是否早已被液体揉展得湿滑一片,也仍然很痛,光滑软嫩的四壁与硬实侵入物的紧密摩擦让北堂戎渡痛得抓紧了始作俑者的肩,但是那欲望却还是渐渐探向深处……北堂尊越在进入北堂戎渡身体的一瞬间,全身顿时涌上了一种奇异满足感,除了这个人之外,他从来无法从其他人身上得到同样的感受,那是独一无二的,是发自于骨髓血肉当中的共鸣,已经超出了单纯肉体上快乐的范畴,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欲望发泄。 --这个人前所未有地可恶,无法描述地让人恨到骨子里,可是哪怕他再可恶,再令人痛恨到恨不得杀掉,碾碎,毁灭,也仍然还是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分享,任何人都不可以。 北堂尊越试探着往那窒碍的里面挤,那火热严密的地方虽然湿热软滑无比,但却紧紧地裹住他,缚住他,随着分身的深入越缩越紧,让推送很难顺畅起来,北堂尊越扶紧了北堂戎渡不断颤抖的身体,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缓缓用灼热的硬物贯穿这个身子,一点一点地享受着这个除他之外,从来没有被人进入过的地方,在他获得快乐的同时,北堂戎渡却痛得厉害,哪怕有足够的润滑,那种巨大的进入依然让他接受不了,因为疼痛而狠厉起来的眼睛很快就湿润了,近乎茫然,头颅抵在男人的肩上,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忽然捧起了他的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这张流露出痛苦的面孔,就见怀里这个人紧锁着眉心,眼内蒙上了湿气,表情茫然而艰楚,明明已经接受现实,却好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如完全不懂人事的少年,身子上还穿着雪白的里衣,敞现着大片胸膛,下半身却是彻彻底底地裸露在空气里,光滑修长的双腿分开夹在自己腰部的两侧,衣摆下丰润紧翘的臀部若隐若现,比起身无寸缕的形象,这种半遮半掩的模样反而显得更加情色许多,白皙的身体被强壮的手臂挽住,是异样的吸引。 这具身体以后再也不可以去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或者女人,完全没有人可以再出手染指……北堂尊越握着北堂戎渡的腰,将自己缓缓推进去,坚定地一直缓慢插到根部,让那甬道将自己紧紧裹覆,在完全进入的一瞬,根部一下子被绞紧,那种美妙的禁锢让北堂尊越心底生起一股近乎颤栗的快感,与此同时,北堂戎渡的指尖猛地陷进了他坚硬的肌肉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北堂尊越温柔地将儿子搂进怀里,抱住这具无法逃开的身体,慢慢褪下那件半遮半掩的里衣,低头轻吮着北堂戎渡的锁骨,一直往下,然后含住那胸前大片雪白中醒目的红色突起,用舌尖来回逗弄,北堂戎渡不自觉地颤抖着,从喉中发出破碎的低呜,体内那根让他痛苦的东西滚烫如铁,与此同时,那肿胀的欲望忽然开始在软滑的体内缓缓磨动,持续地、有节奏地不断浅浅律动着,北堂戎渡的体内被完全填满,没有半分空隙,大滴的汗水沿着脊背流下,脸上微微发白,如同易碎的瓷器,湿滑的甬道收缩着裹紧了那带来痛苦的硬物,“很疼……二郎……”北堂戎渡低低地说着,他没有挣扎,只是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 北堂尊越轻轻吻着儿子汗湿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连串殷红的痕迹:“很快就不疼了,朕这回不会弄伤了你……”怀里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就好象是最顶级的春药,让人无法克制,明明已经进到了对方最深的地方,却还是觉得不满足,北堂尊越双手握住那光滑的臀瓣,向两边扳开,将自己那涨热的分身温柔地往更深处插进,让自己更深地嵌入到那濡湿紧热的体内,温热的大掌紧紧箍住北堂戎渡的臀,但哪怕这个地方美妙得让人发狂,但北堂尊越强健的腰部也还是用了最缓和的节奏徐徐运动着,尽量不要让自己伤到怀里的人,在控制着不让冲动打破理智的同时,使出所有手段,想让这个正在颤抖的身体也一起品尝到跟自己同样的快乐。 渐渐的,两人连接的地方开始发出濡湿的水声,整个内殿里都回荡着肉体不断碰撞的声音,北堂戎渡十指死死抠着北堂尊越的肌肉,白皙的身体湿淋淋的,紧热的黏膜被一遍又一遍地顶开 分卷阅读611 ,后穴随着男人的进出而被动开阖着,紧紧绞缠住那在自己体内大动干戈的分身,被长时间磨擦的甬道变得比先前更加湿滑,不住地收缩着,紧密包裹着,被那力道十足的抽击给顶撞出一声声的沙哑低咽,北堂尊越仿佛要把他揉碎一般地用力抱在怀里,紧贴着那汗湿抽搐的小腹,深深抽送,深沉的眼眸牢牢盯住北堂戎渡汗泪交织的面孔,一面将那光滑的双腿分得更开,将其中的一条架在肩头,随着男人更深的进入,那肩头的腿一颠一颠地悬在半空中,雪白的脚趾就像是光洁柔润的玉扣,紧紧并在一起,北堂戎渡湿润的眼睛里映出他父亲的脸,他浑身颤抖着,疼痛如同电流一般扩散到四肢百骸,同时极技巧性的抽插也让他的身体被一种强烈的酥麻感所吞噬,湿漉漉的身体被北堂尊越大力的顶送撞得不断起伏,鲜红的血丝顺着臀沟缓缓地蜿蜒着,如同开出了一路艳红鲜丽的花朵,在雪白床单上留下点点痕迹。 柔韧到不可思议的身体被弯成一道美妙的玉弓,北堂戎渡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那正在被北堂尊越进出的地方好似一个松紧适度的套子,紧实地牢牢把那分身吸附住,缠得死紧,北堂戎渡的两条手臂攀着父亲的脖子,全身快要虚脱一样,任由男人毫无节制地深深侵犯、逞凶,下身被迫承受着强大的撞击,不得不迎接这猛烈的力量,只是从始至终,无论身体被撩拨得怎样强烈地收缩,如何剧烈地震颤,北堂戎渡却都不肯发出丝毫除了痛苦以外的呻吟。 有力的手摸上两瓣浑圆的湿漉漉臀部,放肆揉拧着,然后扳开,在浅浅抽出一点之后便迅速狠狠挺入,角度刁钻,辗转研磨,由于那狭窄甬道过分湿润的缘故,眼下的抽动已变得十分顺畅,每一次进出都带出情色的声响,北堂尊越握着那两瓣光滑得几乎抓不住的臀瓣,让性器一次次深深捅进内部,狠狠摩擦那个敏感的地方,让怀里的人颤抖得更厉害,北堂戎渡的下体被反复挤开又合拢,大量黏稠的液体被狰狞的性器在体内深处翻搅捣弄,其中很多因为压力而被艰难地挤出了体外,随着每一次大力的拔抽溅了出来,同时响起异常淫靡的水声。 这具为自己打开的身体如此令人沉溺,几乎让他想要永远都停留在这具迷人的身子里,片刻也不离开……在不知多久的反复颠倒中,北堂尊越终于将迟迟不肯释放的热流在北堂戎渡疲惫的身体里溅出,狠狠抵着最脆弱的那个地方射进去,填满那深处,一滴不少地灌满了狭小的肠道,这种强烈到极点的冲击让北堂戎渡的大腿猛地抽搐起来,小腹好象被烫伤了一样连续痉挛了几下,北堂戎渡闭着眼睛,面色潮红,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两只手从父亲的身上无力地软软滑下,北堂尊越紧紧抱着他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身子,亲密地贴住,即便是情欲的余韵已经在开始散去,也仍然不愿意放开,还是维持着这种狎昵而充实的姿势,直到发现北堂戎渡似乎连抱着自己脖子的力气也没有,这才轻轻地将儿子放在床上。 随着这个动作,刚刚发泄过的欲望也从那温暖的体内抽了出来,北堂戎渡臀间那处小小的入口湿漉漉地红肿不堪,充塞内部的性器刚一拔出,一股浊白带红的液体就从那里面缓缓流了出来,北堂尊越见状,忽然很不愿意让自己刚刚占有这副身子的直接证据就这么离开,因此他俯身亲了亲北堂戎渡汗湿的鼻尖,重新将欲望塞回了那湿润的甬道,严实严实地堵住入口,让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保留在里面,然后抱住疲惫无力的北堂戎渡,细细亲吻起来。 二百九十一. 情到深处浓转淡 北堂尊越紧紧抱着双眼闭起的北堂戎渡,搂在自己怀内,细细亲吻起来,北堂戎渡在男人重新进入自己的身体时,汗津津的眉尖忽地皱起,声音模糊地低低哼了一声,方才北堂尊越与他交欢虽然只是一回,但持续的时间却是前所未有地长久,更何况男子之间的欢好,承受的一方总要辛苦许多,因此即使北堂尊越的索取只有一次,也依然还是榨干了北堂戎渡的精力,此时被男人抱在怀里,只觉得手足身躯发软,在短时间之内,显然是提不起什么力气的。 北堂戎渡闭着眼睛,任凭北堂尊越摆布,北堂尊越抱他在怀,因为姿势的缘故,北堂戎渡的头微微后仰着,雪白的脖颈凸显出来,从两片微张的唇瓣间可以隐隐看见里面嫩红色的舌尖,看起来鲜润柔滑无比,仿佛正催促着人去亲吻,北堂尊越也不客气,一手在北堂戎渡的脊背上爱抚,一面低头凑上去含住了儿子的嘴唇,吸住那舌头吮啜不已,他父子两个都是绝顶美男子,此时肢体相缠,长发纠绞,这一幕香艳以极的场景,生生能够令人看得血脉贲张。 怀里的人异常乖顺,北堂尊越低头轻啮着眼前雪白一片的光裸肌肤,在北堂戎渡的肩膀上啃出大片的红斑,一路顺着修长的手臂延伸着不断舔咬,一直来到湿热的的手掌上,薄唇含住笋尖一般的柔嫩指头吸吮不已,北堂戎渡眼下体内还勉强包容着北堂尊越,疲惫的身体紧紧裹住外来的异物,十分不适,里面的腔壁自然而然地微微蠕动,本能地对这种入侵起了排斥反应,不时地收缩着,却不知这种下意识的举动直令人觉得销魂难言,埋在那身子里的东西忍受不住这种撩人的引诱,很快就重新起了反应,北堂戎渡感觉到体内越发强烈的胀痛,顿时睁开眼,微微变了脸色,勉强用手抵住北堂尊越强壮的胸膛,哑声道:“不行,我真的吃不消了……”北堂尊越轻握住他的手腕,猩红的舌尖如同蛇一般,在北堂戎渡雪白的掌心里轻轻滑动,语气十分柔缓,但其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味道,沉沉说道:“戎渡,别忘了之前朕对你说过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没有了对朕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朕。” 北堂尊越说着,英俊至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威严的凛色,他如同抱着一个初生婴儿一样温柔地抱着北堂戎渡赤裸的身子,森白的牙齿细细啃过北堂戎渡的每一个手指头:“……以前你有一个朕很尊重的权力,那就是对你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只要你是真的不愿意,朕就不会强行碰你,亲不亲热都可以由你来说了算,但是现在,戎渡,你不会再有这个权力,从今以后,只要朕需要,你就必须随时接受朕的要求,这就是朕对你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响在北堂戎渡的耳边,北堂戎渡的眼睫微微地不断颤抖,他突然闷哼一声,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坚硬的异物已经开始缓缓动了起来,北堂尊越箍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搂进宽阔的胸膛前,就着这个亲密依偎的 分卷阅读612 姿势,再次将北堂戎渡卷入一场漫长的之中。 窗外夜色深静,偶尔有风钻进来,吹得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那清脆的声音衬得殿中有一种如积水般的空阔,连时不时从深处传出的微弱呻吟亦是清晰可闻,当北堂尊越终于在怀里的身体中再次泄出来之后,暂时松开了北堂戎渡时,北堂戎渡已经手足绵软,一动不动。 灯光中,一具修长的身体平平躺在床上,白晃晃的细腻肌肤表面覆着各种黏湿的液体,从头到脚都是湿润的水色,水光淋漓,泛着幽幽的色泽,除了头部之外,身体上其他的地方全都是手指与唇舌以及牙齿弄出来的瘀痕,一头散乱的长发黑得像漆,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地粘在身上,一双修长精致到令人心痛的腿半开着,有颜色暧昧的液体从中间的位置慢慢渗出,沿着大腿蜿蜒而下,北堂戎渡全身酸痛难受,只要他稍微动上一动,就有温热黏腻的东西从下面流出来,北堂戎渡很清楚,那是北堂尊越折腾了大半夜之后,留在自己身体当中的烙印。 一双强健的手臂忽然将北堂戎渡从床上抱了起来,北堂尊越搂了儿子在怀,仔细地亲吻那嫣红的脸蛋,怀里的人汗漉漉的,全身上下都是淤红的吮痕和青紫的指印,密密麻麻地占据了雪白的身体,同时那身子上也沾满了浑浊的精液,包括唾液、汗水、血迹,整个人显得有些脏,可是北堂尊越却一点儿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吻着北堂戎渡泛着晶莹汗珠的肩头,他不断地轻吮,亲吻,在皮肤上留下一块块红斑,同时修长的手指也在慢慢地抚摸北堂戎渡身上的那些痕迹,这些东西,是自己造成的,是占有这个人最直接的证据,宣示了他对这个人所拥有的主权……北堂戎渡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白皙的肌肤表面,北堂尊越轻轻握起一缕,那柔细的发丝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而北堂戎渡也如同这黑发一样,安静地偎依在自己怀里。 正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微微颤抖了几下睫毛,睁开眼来,北堂尊越一直都把全部的精神尽数放在了北堂戎渡身上,眼下忽见北堂戎渡睁眼,脸色憔悴,满是惫弱之色,便微微一笑,把北堂戎渡一双软垂的手纳入自己的掌心,轻轻捏着这两只汗津津的手,脸色十分平和,放柔了声音说道:“……方才朕已经很小心,现在可还疼不疼了?”北堂戎渡眼见北堂尊越此刻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与从前旧日时光一般无二,就好象从不曾改变过一样,一时间思绪飘飞,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当初亲厚无间的日子,那段光阴,是北堂戎渡十八年当中记忆最为深远最为重要的部分,注定了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怀,然而直到如今,到了今晚,北堂戎渡才突然彻彻底底地明白,他与北堂尊越两个人,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回到从前……一念至此,北堂戎渡收回定定瞧着北堂尊越的目光,眉宇坦坦,但是当他好似疲惫一般地将双目紧闭之际,一线水痕却自眼角滚出,顺着脸颊,不由自主地淌落下来,北堂尊越见状,轻轻握紧北堂戎渡的两手,低声细语道:“戎渡,朕不管将来会如何,你对朕如何,那怕是你厌朕恨朕,朕也不悔……” 北堂尊越略低了头,吻一吻北堂戎渡的前额:“……朕不管过去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反正统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错,有人确实是先朕一步,抢在朕前面在你心里占了一块地方,但是朕,可以夺过来。”北堂尊越款款轻语,说得十分温柔,同时眼中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酷之意,他自从对北堂戎渡生出爱意之后,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儿女情长了,只因深爱北堂戎渡,所以即便在气极之际有了动摇,但许多事情最终还是都选择一个人忍耐妥协下来,其实这些年来,北堂尊越偶尔也会思索一二,究竟自己是不是应该就这么一直包容下去,还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去行事,北堂尊越出身无遮堡,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心温软之人,道德伦常之事也从来都没有放在他心上,性子冷毅厉断,喜欢什么东西便去拿,厌恨哪样物事便直接毁去,管他什么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就如同今夜这次好象宣示所有权一般的突然举动,就是他选择的最畅快最彻底的一种方法,在数年的盲目痴爱之后,今日终于见得自己本心,不拘对错,只顺从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去做,索性快刀斩乱麻,再不会犹豫半分。 北堂尊越一面说着,一面以五指温柔地替北堂戎渡梳理着散乱的长发,在那雪白的额头上慢慢亲着,低语道:“戎渡,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朕原本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却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半点征兆都没有地一下子就翻了脸?其实这很简单……渡儿,你见过水闸罢,可以用来蓄水,但时间长了,水位就会渐渐升高,等到积累了一定程度,再也关不住了,就会突然毫无预兆地整个崩发出来……”北堂尊越低低笑了一下,道:“朕就是这种情况。” 北堂戎渡原本闭目不语,但此时听见北堂尊越说起这些话时,语气淡淡,似乎全然不以为意,既无什么巧语哄慰之言,也无丝毫后悔歉疚的味道,好象半分也不挂怀一般,心中不觉微微一颤,就知道北堂尊越已经是决断在胸,再无丝毫羁缠杂念,他渐渐明白,这人已不是当初的北堂尊越,正所谓‘情到深处浓转淡’,大概就是这种道理,深爱到了极处,已经是无法开解,因此在堪破羁障之后,再不问对错是非,方法手段,只求心头痛快通达,顺遂己意。 想到此处,北堂戎渡蓦然一震,他豁然再次睁开双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颜,北堂尊越雄阔的肩上垂着漆黑的发丝,正用舌尖细细舔去他脸上的泪痕,北堂戎渡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似乎再也看不清楚什么其他东西,但是视线模糊中,北堂尊越的容颜和眼中那一抹深深的复杂情意,却依旧让北堂戎渡看得真真切切,就好象哪怕是天地都湮灭殆尽,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眼的印象,在这一刻,北堂戎渡终于明白,此时此地,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最真实的北堂尊越,内心狂野不羁,根本不愿意也不允许自己受到任何束缚,什么礼教道德,善念不忍,全都被统统抛开,只管自己一颗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真真正正是当年他出生之后看见的那个狷烈恣意,行事由心的十六岁少年,一直以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凝目看着自己,眼中惘然依稀,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不禁心脏微微收缩了一下,品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缓缓低下头,与北堂戎渡额头相贴,用了除自己之外,再没有人可以听得清楚的轻微语气,喃喃低沉道:“……戎渡,你可知道, 分卷阅读613 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做的事就有多狠,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朕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此时这一番话,乃是北堂尊越最真实的心声,然而除他自己之外,再无一个人能够听到,甚至就算是在他怀中被紧拥着的北堂戎渡,也依然没有听清楚北堂尊越究竟在说些什么,然而北堂尊越此刻所流露出来的心情,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却好象能够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那是某种一往无前的决然,包括一丝淡淡的伤感……想来北堂尊越这等向来叱咤风云的大好男子,有什么不顺遂?可纵然坐拥天下,武功盖世,亦不能逃过这爱恨纠缠,情怨两难! 北堂尊越说完这话,便披衣下床,扯过一条毯子裹住北堂戎渡,抱他前去清洗身体,待沐浴过后,回到床前将脏污的床单扯下,这才把北堂戎渡轻轻放到上面,取了药细心替儿子抹了,北堂戎渡此时也不知道究竟是认命了还是太累了,丝毫也不违抗,更不曾说什么,一双眼睛里的神色也是淡淡的,随便北堂尊越摆弄自己,唯一说的一句话,只有一个字:“……渴。” 北堂尊越听了,就转身去给他倒茶来,但这一去却是很长时间,等到北堂尊越回来的时候,手中不但端着茶水,还拿着一只青玉的匣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北堂尊越坐在床头,喂北堂戎渡喝了水,然后一面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一面沉声说道:“戎渡,朕说过了,往后除了朕之外,不允许你再跟其他人相好……不管那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绝对不可以,但朕又不能时时刻刻拴着你,所以朕需要用一个法子,确保你安分守己。”说罢,将那只匣子打开。 玉匣中放着一件造型奇特的物事,上等的小牛皮的套儿,连接着柔韧的牛皮皮带,表面装饰着玛瑙珠玉等物,华美精致异常,皮带上还有一把精巧的小小金锁,旁边躺着一枚钥匙。北堂戎渡见了这件东西,瞳孔突然微微一缩,同时右手五指猛地握结成拳,他生在豪奢世族之家,温柔乡里是尽情打滚过的,怎么会不知道这物件是什么玩意儿?这种东西,乃是专门给男子所用,这天下许多富人权贵之家都会养着男宠,而后宅当中都是主人的妻妾,这些男宠再怎么说也毕竟是男人,指不定就要偷偷摸摸做下什么事来,因而为了防止此事,有人便用了这精致护具戴在男子胯间,将下体阴茎套住,只留前方一个小孔,作为平日里的小解之用,钥匙由专人保管,自己是不可以取下的,如果偷偷私下破坏,之后再想用什么法子去恢复原貌的话,也是非常容易看出痕迹来的,因此最大程度地确保了戴此物之人不能染指主家的妻妾,而这种东西,在很多的富贵人家就可以看到,更不必说宫中,眼下北堂尊越拿了它来,用意昭然可揭。 北堂戎渡脸色微微苍白,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北堂尊越,忽然低低一笑,哑声道:“……爹,你要给我用这个?”北堂尊越见他笑容异样,一双金色凤目便不由得沉了沉,道:“……不错,朕必须这么做。”说着,动手将此物小心地套上北堂戎渡的分身,又在雪白的腰间扣上皮带,随即用那把小巧的金锁给锁住,北堂戎渡呼吸粗重,极力控制着自己,嘴角牢牢抿着,任由北堂尊越给自己套上这个屈辱的枷锁,这意味着从今往后,除了北堂尊越之外,他甚至不可以让其他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身体,否则,这种只有男宠才可能会有的耻辱象征,就会暴露在一双双震惊无比的眼中……北堂尊越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将衣物慢慢为北堂戎渡穿上,北堂戎渡手心里一片冰冷,待衣服被穿妥后,便伏在北堂尊越的怀里,木然地任北堂尊越乘着夜色将自己送了回去,重新放在寝宫里的大床上,替自己细心地掖好被角。 北堂尊越俯身亲了亲北堂戎渡凉沁沁的唇,一手抚着儿子光洁的额头:“……别跟朕置气,嗯?这对你自己没有好处,戎渡,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是不是?”北堂戎渡突然抬起右手挡住了眼睛,声音中有着明显的颤抖,道:“……我知道。”话虽这么说,可却只见那手掌下面很快就露出了晶莹的水迹,止也止不住,两瓣薄红的嘴唇也不断地微微翕动,北堂尊越沉默着,并没有拨开北堂戎渡遮住眼睛的手,须臾,才道:“要不要朕陪着你?”北堂戎渡哑声哽咽:“……不用了,我很困,想睡了。”北堂尊越久久看着他,半晌,忽然微微垂下眼,一言不发,下一刻,已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二百九十二. 年少春衫薄,暮见百里冰,才知此路不堪 殿中一片安静,北堂尊越已经离开了,周围寥无他人,鼎炉中刚刚才烧完的安神香散发出最后一点幽软的气味,乳白色的残烟如同一缕游丝,挣扎着从铜鼎的镂空眼洞里漏出来,游转几下,便彻底地再无声息,唯有昏黄的宫灯还在静静地提供着不多的光和热,但同时也在墙壁上扯出数片深深的阴影,北堂戎渡仰面平躺在床上,一条杭绸万字福花的薄被严严实实地将他胸口以下的位置盖住,北堂戎渡一只手仍然还遮着眼睛,一动不动,半晌,那只手忽然慢慢从眼部的位置上移开了,露出了整张面孔,那是一张原本极俊美精致的脸,现在却满是湿漉漉的水渍,在光线中闪动着幽幽晶莹的色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容颜在此刻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是却给人一种森冷漠然的味道,明明看上去肌肤还是那么光洁细腻如玉,还是好似初雪一般的皎白明净,但在眼下,却仿佛多出了一丝令人心头为之一紧的冰冷气息。 北堂戎渡微微睁开双目,他的瞳子湿润,但只朝那一双眼睛仔细一看,立刻就让人浑身汗毛微微一凛,北堂戎渡的脸上恍惚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但下一刻,那只在刚才还用来挡住眼睛的手就紧紧揪住了满头黑发,北堂戎渡的五官微微扭曲着,仿佛有什么莫大的痛苦让他无法控制地将身体缓慢蜷缩起来,整个人就好象一只虾子,北堂戎渡伸手抱住自己的头,死死咬住嘴唇,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了修长的十指,两只手掌探进被子里面,然后又钻进了贴身的亵裤,缓缓在胯间摸索着,他清楚地感受到从手上传来的牛皮质感,并且摸到了上面用作装饰的珠玉……体内在先前交欢时造成的伤害还在一阵阵地作痛,然而却根本比不上这种耻辱的束缚感,其实这件工具并没有让北堂戎渡的身体觉得有任何不舒服,但是它所代表的意义,却像刀剑一般时时刻刻都在戳刺着北堂戎渡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灯光下,北堂戎渡的一双眼睛里闪过绝望,同 分卷阅读614 时却又灼灼亮得可怕,这双眸子原本纯净得好似泉水,透明得宛若空气,看不到任何杂质,也从中找不到丝毫肮脏的东西,但此刻,却幽深得探不到底。 北堂戎渡的双手在裤子里开始变得不住地颤抖,他微微别着头,手指继续往上摸去,最终摸到了一把小巧的金锁,北堂戎渡的手指紧紧捏住这把锁,指尖抚过光滑的表面,在这个时候,北堂戎渡忽然有一种很想闭上眼睛,很想要哭泣的感觉,他没有理由让自己忽略这件东西,无法不去介意北堂尊越将这个耻辱的象征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这种行为,这样的残忍与无情,他一生都不会忘记……手指感受着指间那把金锁的鲜明存在感,北堂戎渡脸上僵硬许久的肌肉忽然慢慢柔软了下去,最终恢复了原样,并且在嘴角弯出了一个分辨不清的微笑,他知道,从今天晚上开始,从北堂尊越亲手将这件物事戴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只是想要重新抓回北堂尊越的感情的那个人了,身上遭受过的耻辱没有那么容易洗净,这个东西拿下去很简单,但拿不下心底的那把枷锁,无论是因为怨恨还是痴爱,将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一个样子蜕变成另一个样子,竟然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一把锁。 北堂戎渡蜷缩在被窝里,一声也不吭,他并不是愤怒,因为即便是怒气滔天,可是只要情绪发作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有足够的余地去逐渐冷静下来,但羞辱却是一种十分奇特的东西,决不仅仅只是一种表面上的情绪,事实上,它就如同一株诡异的植物,深深扎根在人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一点一滴地蚕食着自尊……北堂戎渡心头的屈辱感不断翻腾,然后化作一丝丝滚烫的水气,融进本来就一直湿润着的双目,蒙在眼珠表面,汇成两行冰冷的泪意。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若即若离,似远还近。即是说赏花的最佳时刻是含苞待放之时,喝酒则是在半醉之际才感觉最妙,凡事只达七八分处,才是最好最合适的,如果太足太满,则往往就适得其反,如此,若是情意过于深重,就再也不能进退从容,也不会保持全然的理智,就好象北堂尊越,在情爱面前,其实已经是一个冷静的疯子了,无论他先前表现得多么温柔包容,但构建他血与肉的因子里,却还是藏着疯狂的本性,至于北堂戎渡自己,又何尝不是? 殿中极轻薄的纱幕忽然无风自动,浅青色近乎透明的芙蓉花纱幕微微拂动着,如同风皱春水一般,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淡淡的灯光投在上面,在光滑的地面间照出一片长长的黑色影子,那人站在素帏旁,一身锦衣裹住强健的身体,青丝流水般从脸侧两边垂下,眼角风流,那模样看着就不会是情深的人,可是世事却又那么无常,谁又能够说得准呢,从金色眼眸深处透出来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榻上那个面朝床内,正缩成一团的人,眼神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看不分明,只有点点深沉倒映在里面,未几,终于暗暗叹息一声,走到榻前,高大的身子弯了下去,将手臂伸出,语气如同从前那样低沉而温柔:“……怎么了?” 北堂戎渡只听见几下极轻微的衣料窸窣声响,随即腰上一沉,一双有力的手已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自己,北堂戎渡很清楚地看见那袖口处露出了两只修长的手,右面的大拇指上有绿莹莹的翡翠扳指,在灯光下幽碧如鬼火,那怀抱很温暖,再熟悉不过,虽然抱得很紧,但很有分寸,给身上带来的压力并不大,肌肉结实的手臂极为从容地将自己围了起来。北堂戎渡的眼皮有些颤抖,鼻子里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是属于身后那个男人的气息,明明那个人是在后面,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可是北堂戎渡却忽然放纵自己软弱了一瞬,委屈地流出泪来,在那双手搂上自己腰身的同时,所有的强硬与不甘都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这一刻的温暖彻底淹没,那个人抱着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手上,因此把手臂收得更紧,北堂戎渡的眼泪不听使唤地从眼角滚出,只觉得对方的怀抱很紧,心脏像是快要裂开了一样,难受得只想将它从胸腔里拽出,身后那人的长发垂在他的颈间,软软的触感和香气如此清晰……为什么这个人在离开之后,还要再转身回来?在自己最绝望最愤慨的时候,偏偏又要注入些许温柔,让整个人上不上,下不下,既不能完全恨透了,死心了,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他是故意的吗,是故意把人残忍地逼疯践踏,然后又抱在怀里轻怜蜜爱地呵护? --这个人就是一杯毒药,明知道喝下去就是万劫不复,可偏偏,却还会那样地甘之如饴…… 北堂尊越弯着腰,自身后抱着蜷缩的北堂戎渡,和他一起静静地在光线中维持着一开始时的姿势,掉在手上的水滴还在一颗一颗地溅落,掉得很慢,却又仿佛不可停止,北堂尊越感受着透过衣裳传来的淡淡温度,叹息的声音从唇齿间低低逸出:“难道你不知道,朕还是担心你,不愿意与你分开,哪怕仅仅只是一会儿,也会让朕觉得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北堂尊越把北堂戎渡肩上的头发用牙齿衔开,然后就对着这个人的耳朵,一字一字地道:“朕喜欢你,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这么抱着你,你说,这要怎么办呢?戎渡?……还是现在好,现在这里除了你和朕以外,什么别的人都没有,一个也没有……戎渡,戎渡,朕怎么这么喜欢你。” -- 是的,他真的是太喜欢了,近乎焚毁一切,他不了解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这事情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这种感情直白纯粹到几乎无法用语言描绘,并且一直都在不断地加深,刻在了骨子里,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世上竟会有人可以让他这样不顾一切地爱着,甚至恨不能剜出心来放到对方面前,但有时候却又想要彻底地占有,甚至粗暴地强行伤害这个人。 北堂戎渡听着男人在耳边仿佛呢喃一般的话,脸上蜿蜒的水痕好象又多了一道,那声音就在耳边,但却好象隔得那样远,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北堂戎渡紧抿着嘴,用力压下嗓子里几乎听不出来的低哑哽咽,明明心中是十分屈辱的,可竟然又是这样地心痛难过,究竟是为什么?然而北堂尊越却似乎可以听见他强行控制住的哽咽,因此低低叹息的声音在北堂戎渡耳畔响起,如同世间最温柔的爱语,道:“这样不好,虽然朕喜欢看你为了朕流泪,但是朕不愿意见你这样伤心……好了,你不用说话,只让朕说给你听就好,虽然你总是说一些让朕不高兴的话,做一些会令朕不高兴的事情,但是朕却还 分卷阅读615 是要把你放在心上,不为别的,只因为你是北堂戎渡而已,是朕喜欢的人,朕这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北堂尊越将双手环得更紧密一些,从背后抱着儿子柔韧的身体,然后将面孔浅浅埋进对方那丝缎一般的发中,声音沉沉:“不许你想着别人,只准想着朕一个……戎渡,你知不知道,当初朕在窗外看见你跟牧倾寒做那事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进去杀了他,而第二个念头,就是心灰意懒,再也不想这么被你折腾下去,可是朕原本以为朕可以做到,以为会渐渐好起来,但事实上,朕却失算了,根本就行不通,朕没法不去想你,那种明明你就在面前,朕却还得表面上逼自己装着若无其事,自己骗自己的做法,比一刀一刀的凌迟割肉更缓慢残忍,让朕快要受不住,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疯……”北堂尊越的面孔从儿子的黑发中抬起,同时双手也慢慢松开,然后抚着北堂戎渡的肩将他翻转过来,那是一张正在流泪的脸,流着眼泪的样子十分动人,那上面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北堂尊越的眼睛。北堂尊越拨开北堂戎渡的额发,让那光洁的额头露出来,静静地一直看着晶莹的泪水蜿蜒下去,此时他眼中只满满地装了面前这个正闭目无声流泪的少年、他的孩子,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片刻之后,才俯身将薄唇轻柔地吻在了对方的额头上,语气极为柔和地说道:“戎渡,别哭……” 可是北堂戎渡却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北堂尊越,因为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北堂尊越此刻那么温柔,一如既往地深情,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对方的手十分体贴,声音也柔和似水,整个人都是极其温柔的,没有了先前的那些行为,好得不像是真的,可是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北堂戎渡却有太多连自己都无法说清的复杂感受,使他只能选择暂时不去面对这个人,但北堂尊越却好象并不介意的样子,一只手轻抚着北堂戎渡的长发,道:“……是困了吗。”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侧身躺在北堂戎渡的身旁,一条手臂搭上北堂戎渡的腰,半揽着他,然后用被子盖住彼此,让两人的身体紧挨在一起,再无丝毫隔阂。 殿中深静,只有灯光还在昏昏地亮着,北堂尊越的右手轻轻抚着怀里北堂戎渡的脖根,只觉得那里的肌肤柔嫩得就像是刚刚出锅的豆腐,甚至都不敢太用力地去碰,这是他喜欢的人,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部位,都是属于他的……北堂尊越的指尖滑过那脖子上的点点淤红,这样人为地盛开在雪白皮肤上的胭脂色,是磨砺所留下的印记,但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按住了他不断抚摩的手,仍然闭着眼不说话,北堂尊越见状,也没有强行将右手挣开,只是换作用唇去舔那些淤斑,牙齿轻柔地在上面啃咬,北堂戎渡肩膀一颤,但这种颤抖通过皮肤传递到北堂尊越的唇齿间时,只引来了更深更多的放肆,北堂尊越的手臂将北堂戎渡牢牢箍在自己怀里,一面将北堂戎渡的里衣往下扯开一些,露出大片的肌肤,脂玉一样泛着柔和的光泽,北堂尊越的唇舌沿着锁骨往下,深入半敞的衣内,在里面重重舔过,北堂戎渡的身体微微弓起,却不能推开这个男人,只听见北堂尊越模糊的声音从自己的胸前传出:“……戎渡,朕现在还想要你。”北堂戎渡不出声,在他看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再被弄上几回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但北堂尊越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狠狠在他胸前揉搓亲吻了一阵,然后就重新抱他在怀,低语道:“……刚才在朕宫里的时候,你就哭了……是朕弄得你很疼么。” 北堂戎渡紧紧咬着下唇,过了片刻,才语气颇为平静地道:“……不,我没有事,我很好。” 他说着,缓缓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北堂尊越的怀里,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是多么地怨恨这个人,可是他更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深爱着对方,即便是在他为了挽回彼此之间的感情而努力的时刻,北堂尊越突然给了他这样巨大的打击……二郎,这一切,总有一天,你会统统都还给我。 -------------------------------------------------------------------------------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罢,至于其他的……谷刑,回头先将名单给本王呈上来再说。” 偌大的殿中一片明亮璀璨,地面以涂金砖铺设而成,被阳光一洒,把周围都照得晃眼,大殿的最上方,一张方大的座位就摆放在正中,式样古朴威严,整张王座大部分是由黄金铸成,上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蛟龙图案,一眼望去,金灿灿地凭空给人以肃穆威严之感,不敢去直视,下首十余名身穿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恭敬立着,分别站在通往上首平台的红色地毯两侧。 “……属下知道了。”谷刑垂着手,应声而喏,一面抬头看向上首位置,就见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年轻男子目光深邃,神情平静得近乎慑人,谷刑不知为何,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微微一紧,内心深处泛起一丝本能的敬畏,遂无声地朝着王座方向欠了欠身,低下了刚刚抬起的头。 北堂戎渡坐在上首,将手中的一本公文合起,重新放回了面前的长案上,然后将两手搭在了椅子扶手上,在刚刚接触那扶手的一刹那,北堂戎渡的十根手指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坚硬的金属质感,以及几分微微的凉意,事实上这并不怎么舒服,贵重的金座甚至还没有木头椅子用得舒适,但北堂戎渡明显完全不在意,只因为这张沉重的王座象征的是操纵成千上万人生死命运的权力,这世上无数人都在梦寐以求,疯狂追逐着这种东西,并且不惜为此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也许有人不理解这种趋之若骛的狂热,但是当自己真正身处其中,感受到其他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时的敬畏,才会明白这个冰冷的王座,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巨大吸引力…… 北堂戎渡神情平静,唯有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修长雪白的手指缓缓抚摩着黄金扶手上的精致花纹,心中却在想着皇宫之中,北堂尊越常常坐着的那张椅子,那张龙椅比自己的这个王座更加巨大,也更加沉重,是世间所有人都要仰视的无上位置,然而真正可以坐在上面的人,永远只有一个……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坚硬光滑的扶手,但同时,双腿间却明白无误地感觉到柔韧结实的牛皮质感,北堂戎渡一双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强烈而复杂的异光,但这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他就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分卷阅读616 ,既而从案上拿起另一本公文。 沈韩烟过来的时候,殿门闭着,隐约可以听见里头的人声,外面一个手执拂尘的大太监微微弯身,恭敬道:“……少君可是有什么要事么?王爷正在与几位大人议事,少君若是不急的话,便请等一等罢。”沈韩烟淡淡一笑,并不急切:“那么,我便等一阵就是了。”几乎就在他话音方落的同一时间,殿门忽然缓缓打开,一天一地的明光涌入,随即一群官员鱼贯而出,一眼瞧见了沈韩烟在侧,就忙上前见礼,青年摆一摆手,示意不必,然后自己便跨入了殿中。 殿内深阔,光线十分明亮,沈韩烟缓缓步入,鞋底踏在涂金地面上寂寂无声,北堂戎渡尚自坐着,见了他来,便微眯了双眼,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公文,白净细腻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很自然的微笑,手指却有些凉,像是在冷水里浸过一样,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坐在上首的北堂戎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魅力,足以自傲的身材与容貌,配上剪裁合体的袍服,对任何人都能产生无法抵挡的吸引力,沈韩烟抬头看他,眼神却有一丝迷茫,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这张面孔一如既往地俊美无虞,充满魅力,笑容也没有变,并且这个人已经渐渐比以前更加强大,足以令人仰望的强大,拥有的权力和财富也越来越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韩烟却隐约感觉到这个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人,却好象越来越陌生…… “……为什么这样看着本王。”北堂戎渡笑了一下,声音平和,地面上印着阳光的影子,殿中有香气淡淡萦绕。沈韩烟走上前,替他将案上的东西一一收拾整齐,微笑道:“哪有?”北堂戎渡轻轻‘嗯’了一声,并不起身,只道:“有事吗?”沈韩烟静静片刻,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伸手缓缓一捋袖口,清俊的面容上有片刻的迟疑,道:“……北堂,你近来已有多日不曾去琼华宫,露儿好几次来问我,说你怎么不去看她……你若有时间的话,还是抽空儿去瞧瞧露儿罢,她很想你。”北堂戎渡听了,一言不发,似乎是没有听清楚一般,唯有神色极为沉静安详,既而伸手拍一拍青年的手背,温言道:“本王最近有些忙,有时间会去看她的。”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顿一顿,语气当中忽然充斥着一股只有自己才听得出来的滞涩,道:“本王待会儿收拾一下,就要进宫去,父亲他……有事情与本王说,今天晚上,可能是……不会回来了,你告诉佳期,本王明天就去看她。”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只手却已不由自主地在腰间的某个位置上缓缓按了一下,手指及处,隔着衣服明显按到了一个小巧的硬物--是一把锁。 二百九十三. 心有千千结,情丝最难解 北堂戎渡淡淡道:“本王待会儿收拾一下,就要进宫去,父亲他……有事情与本王说,今天晚上,可能是……不会回来了,你告诉佳期,本王明天就去看她。”说完这些,北堂戎渡缓缓站起身来,沈韩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其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疲倦,因此关心地伸出手搭在了北堂戎渡的小臂上,道:“北堂,怎么了,你好象有心事,人也看起来不舒服。”北堂戎渡轻轻推开青年的手,嘴角微微一动,牵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来:“……是吗,可能是最近几天有些忙罢。”说着用手揉了揉眉心,懒懒开口道:“那本王就进宫了,你跟佳期说一下,说本王明天一定会去看她。”沈韩烟点了一下头,抬手替北堂戎渡将一绺碎发掖到耳后,叮嘱道:“嗯,我知道,明天我让厨房做几样你爱吃的菜……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北堂戎渡拍拍青年的肩头,笑了一笑,便不再说什么,一时两人分开,沈韩烟自回琼华宫,北堂戎渡换过衣服,临出门之前,忽然停住了脚,面色漠然地从床上的暗屉里摸出一只小瓶,自瓶内倒出一枚淡红药丸,顿了顿,便收进腰间拴的荷包里,这才出了寝宫,坐轿前往大内。 偌大的浴室中焚着浓郁的百合香,飘散出淡色的白烟,如同雾气一般,与池子里袅袅冒出的湿热水气纠缠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整个浴室里只听得到微微撩动的水声,除此之外,别无他响,软绫的帷幕之后,是极大的汉白玉水池,隔着遮幕,隐隐可以窥得见整体的轮廓。 池水清澈如碧,温度也十分熨帖,未几,水声忽然‘哗’地一下大了起来,就见一个人从水下猛地冒出头来,露出一张的英俊面孔,北堂尊越在氤氲的水雾中往池壁舒舒服服地一靠,露在水面的肌肤被热气蒸成了淡淡的桃花色,却转脸看向一侧垂地的天青软帷后面,透过那几层的帷帐,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颀长的熟悉身影,北堂尊越见那人并不进来,只这么站着,不由得就轻轻一笑,扬声慵懒地说道:“……还不赶紧过来,在外面一直傻站着干什么。” 北堂尊越这样说着,侍立在帷幕外面伺候沐浴的宫人便立时挽起一道天青色的软绫,躬身后退半步,帷后便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形,或许是被热气熏蒸的缘故,北堂戎渡白皙如玉的面孔微微泛出一丝红晕,眼睛也氤氲得像是蒙上了蓝色的雾气,北堂尊越见状,‘嗤’地一声笑,悠然道:“……朕又不是赵合德,你也不是汉成帝,既然如此,怎么你倒宁可躲在外面窥视,也不进来?”说着,伸出的结实手臂,招手示意道:“来,戎渡,过来到朕这里来。”北堂戎渡听了,依言上前,在他身后,宫人重新将软帷轻轻放下,掩住了这一方天地。 北堂尊越泡在池中,模样十分自在,漆黑的头发散在水里,仿佛黑色的水草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水气缭绕的缘故,面容看起来比平日里要柔和几分,胸口以上露出水面,显出白晃晃的一片肌肤,几绺湿发凌乱地沾在颈子上,眼角带笑,容色俊美摄人,只含笑看着北堂戎渡走到池沿处,然后抬手示意北堂戎渡坐下来,道:“朕让你进宫,你怎么一直磨蹭到这个时候。” 北堂戎渡侧身坐在池沿,水里的雾气热腾腾地扑到脸上,很舒服,也容易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可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很不舒服,整个人都憋闷得很,但他还是保持了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有些公事,一忙就忘了时辰。”北堂尊越不以为意地用手指轻轻抚上北堂戎渡鸦色的鬓角,说道:“莫非有什么天大的公事,竟比朕还要紧不成。”话音方落,尚且不等北堂戎渡开口,便已不由分说地扯过儿子柔软的手,轻噬那嫩白的指尖,道:“……朕的事情才是第一要紧, 分卷阅读617 知道了吗。”说着,笑了一笑,也不再提此事,只道:“给朕擦背。”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顿,然后就取了澡巾,在北堂尊越宽阔的背上动手搓洗起来,北堂尊越自幼习武,身材极为结实健美,肌理紧绷,北堂戎渡一言不发地侧身坐在汉白玉池沿上,慢慢地替北堂尊越擦洗着后背,周围到处都是暖融融的百合香味道,醺人欲醉,层层的帷幕外,只能听见隐隐传出的撩水声,一切都逐渐宁谧下来,就好象连时光也依稀静止了一般。 良久,忽听里面有男人磁沉的声音低低笑道:“帮朕把衣服穿了……这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净……怎么这么笨的手脚……”随之响起的,是轻微的窸窸窣窣穿衣声,又过了片刻,忽听一声年轻男子低微的惊咦,既而就见北堂尊越身穿一件素底云纹的长袍,湿发披散,怀里抱着北堂戎渡从软帷中走了出来,北堂戎渡的脸颊被热气熏得潮红,眉梢眼角却隐隐深藏着一丝清冷之色,除了刚才突然被父亲抱起时本能发出的惊咦声之外,眼下他并没有再做任何挣扎,安安静静地任凭北堂尊越抱着自己,只是将眼睛垂着,四周的宫人尽皆低着头,没有人抬眼去看上一看,北堂尊越往怀中瞧去,见北堂戎渡脸蛋被蒸得泛红,真真是色如春晓之花,不觉越看越爱,一面走,一面低首在那脸颊上亲了又亲,低声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了。” 北堂戎渡搂着男人的脖子,不说话,目光有些迷离,仿佛正在看着很远的地方一般,眸底微闪,如同水波漾动,北堂尊越见他不出声,倒也并不介意,径直将北堂戎渡一路抱回休息用的内殿,来到阔大的龙榻前,自己坐下,抱着北堂戎渡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搂住北堂戎渡的腰,将人紧抱在怀里,两只眼睛只是不肯离开北堂戎渡半分,不觉低低笑了一声,道:“……这些天你行动不便,所以都是朕在半夜去你宫里看你,现在么,也该你自己过来跟朕说说话了。”北堂戎渡闭上眼睛,好象有些累了,脑袋靠着北堂尊越厚实的胸膛,神色温驯,低声道:“说什么。”话音刚落,右肩的衣服忽然被往下一扯,露出了小半个圆润雪白的肩头,与此同时,北堂尊越已是低下了脑袋,重重地一口咬在了北堂戎渡露在外头的半个肩膀上面。 那力道并不轻,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下,忍不住身子一颤,低低地痛哼了一声,北堂尊越听见他声音里明显有着痛楚之意,便知道是自己咬重了,因此立时松了口,问道:“很疼?”说着,目光已朝着北堂戎渡的右肩看去,只见那雪白的肩头上已是多了一枚清晰的深深齿痕,正往外渗出很少的一点血丝,殷红的血配上那白嫩无瑕的肌肤,就如同雪地红梅一般,颇有一种凄楚的美,动人非常,北堂尊越见了,低头用舌尖去舔,北堂戎渡感觉到男人舌头的湿热感,浑身猛地一抖,北堂尊越却只是抱着他,细心地把那肩头的血丝舔得干干净净,这才语气有些歉然地柔声道:“是朕不好,痛得厉害么?……朕知道你心里闷,但是你也不能在朕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却爱搭不理的,只随口敷衍朕,以后不许再这样。”北堂戎渡精致的长眉微微蹙着,道:“你咬得这么用力,很疼……”北堂尊越见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于是便亲一亲北堂戎渡的脸蛋,柔声对他道:“那怎么办?不然的话,朕让你咬回来,好不好?” 北堂戎渡重新闭上眼,没说好还是不好,过了一会儿,他仍然合着眼睛,嘴里却很平静地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哪儿也没有去,结果佳期就问了韩烟,问我为什么不去琼华宫看她……我跟韩烟说,我明天就去看佳期,但是今天不行,因为今天你找我有事。”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北堂尊越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即便是眼下整个胸腔之中都憋得快要炸开,但他的一双蓝眸,也还是如同初雪一般明澈冷冽:“我在想,我能说什么呢,难道我要对佳期说,父王今天没有时间,因为要去给你祖父侍寝……”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油然自心底涌出,北堂戎渡忽地紧紧地抱住北堂尊越的肩,将面容埋在男人的胸前,紧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爹,你不是要我吗,那就快点罢……” 北堂戎渡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只手已探到自己腰间拴着的荷包里面,从中摸出一枚他临出门时带在身上的淡红药丸,无声无息地放进了嘴里,直接咽了下去,北堂尊越听了他说的‘侍寝’的话,脸色僵了一下,但马上就又恢复了正常,淡淡嗤笑道:“那又怎么样……”旋即低头轻吻着北堂戎渡的鼻尖,道:“朕不在乎那些,朕只要牢牢地把你抓在手心里就可以了,朕就是这样的人……”说话间,一面动手解开北堂戎渡的衣带,将右手从那精致的锁骨位置一直摸下去,轻轻地用指头在皮肤表面划动着,一下又一下,动作有序,似乎并不是单纯的爱抚,而北堂戎渡却是微微一颤,发现北堂尊越竟是在身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北堂尊越忽然慢慢褪下北堂戎渡的上衣,柔声道:“真的那么难受吗,朕并没有存心想让你难堪的意思,但是除了这么做之外,你的性子实在不能再惯着了……朕没有办法。”嘴里说着,修长的手指已轻轻拨弄上了北堂戎渡的乳首,然后又低头舔上了另一个,动作十分温柔地反复挑逗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北堂戎渡好象格外敏感,没几下,淡红的乳首便微微挺立,似乎禁不起男人的撩拨,渐渐动了情欲,北堂尊越捉住他的一只手,凑过去与他额头相贴,轻声道:“……戎渡,喜欢朕么。”北堂戎渡靠在男人怀里,一双深得不见底的眼中有雾气挥之不去,喃喃道:“……嗯。”北堂尊越的心顿时跳了跳,随即轻轻挑起北堂戎渡的下巴,极尽温柔地吻着儿子薄红的嘴唇,一面诱哄着抵开雪白的齿关,进去与他唇舌纠缠,北堂戎渡很顺从地张开嘴,接受了北堂尊越的舌头,北堂尊越含着他的舌尖,一时虽然不能说话,但眼中带着幽深之色,轻轻地笑了一下,又狎昵了片刻,才松开了儿子被吸得微微发麻的舌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亲,道:“……朕就知道,不管怎么样,你心里都不可能会没有朕的,永远都不可能。” 北堂尊越刚刚说完,一只手就摸上了北堂戎渡的胸膛,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低哼了一声,浑身微微绷紧了,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北堂尊越见状,不免有些疑惑对方今日怎么这样就容易动情,正在这时,北堂戎渡却低低说道:“钥匙……”北堂尊越一时没听清楚,亲一亲儿子的喉结,轻笑道:“ 分卷阅读618 什么?”一边说,一边将北堂戎渡放到床上,自己压住他,将那半敞的衣裳又拉开了一些,细细地在胸前的两点上亲吻抚摸,北堂戎渡只觉得越发不舒服,两条修长的腿微微屈起,似乎想要夹紧,又好象在相互磨蹭,嘴里又重复了一遍,道:“爹,钥匙……” 北堂尊越这回听清楚了,于是便将左手的一枚戒指取下,只见那兽头戒指上极巧妙地镶嵌了一把小小的钥匙,看那大小,应该就是打开北堂戎渡腰上金锁的那一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安在戒指上的,北堂尊越拿了戒指,把北堂戎渡的裤子剥下,露出戴了护具的下半身,随着之后北堂尊越将金锁打开,取下这副枷锁,北堂戎渡也面色微微一松,闭上了眼睛,北堂尊越端详了一下那已经有明显反应的分身,然后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这关键之处,一面轻轻滑动,嘴里柔声问道:“从那晚戴上以后,这几天都没拿下来……会觉得难受吗。”一边伸手揽住北堂戎渡光滑的身体,一边低声笑道:“又不是毛头楞小子了,怎么这样忍不住?”说话之际,觉得那东西在自己手里越来越硬热,而同时北堂戎渡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正紧抿着薄唇,肩头不住地轻轻打颤,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因此停了手,凝神问道:“戎渡,怎么了?”不过北堂尊越毕竟是花丛中的老手,刚说出这句之后,却突然好象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样,顿时眼神一闪,随即低头牢牢地盯着面色泛红的北堂戎渡,沉声道:“……你刚才吃什么了?” 北堂戎渡靠在他的臂弯中,脸上染着异样的潮红,下意识地抓住北堂尊越的手腕,慢慢说道:“我吃了点儿药……等到做的时候,应该就不会那么疼了,也顺利一些……”北堂尊越听了,顿时就是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刚想开口,却看见北堂戎渡的眼角已经被情欲染得绯红,目光略带迷惘地瞧着他,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泄了满腔的怒气,俯下头去,将前额抵在北堂戎渡热乎乎的额间,低声叹气道:“混账东西,你吃什么春药?前几天朕才碰过你,现在你伤还没好,怎么会又要你……在你心里,难道朕就这么急色,也不管你的身子了?”话虽如此,毕竟心疼,将北堂戎渡抱在怀里,手指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对方的分身,一面咬牙呵斥道:“以后再也不许你吃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北堂戎渡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男人,口中低促地喘息,乖乖地任父亲摆布,北堂尊越细心替儿子抚慰半晌,直到北堂戎渡的腰部忽地一挺,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儿一般弹了两下,在他的手里彻底泄了出来,这才松开了手。 北堂戎渡一泄之下,身子便软洋洋地疲了,北堂尊越见状,不知道应该是气是笑,到头来低叹一声,抚弄着北堂戎渡的颈子,觉得那掌心下的肌肤正微微颤栗,便压低了声音微恼道:“小混蛋,吃这种东西,是瞧不上朕的本事不成?……况且,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竟给自己用这玩意儿!”骂归骂,嘴手却都不闲着,俯身噙住北堂戎渡的双唇,辗转亲吻,一面温存抚摩,北堂戎渡却好象对北堂尊越的话没什么反应,任由男人含住舌头吸啜,双眉却微微皱着,刚刚才熄下去的邪火又一次烧了上来,蔓延到全身,烧得身上发软,提不起力气,他给自己服的并非普通春药,而是风月场所男倌儿用的东西,不然眼下早就照着北堂尊越扑过去了,眼下全身都泛出热意,却又不愿对北堂尊越说,没奈何,索性自己动手,就往下面一路摸去。 此时北堂尊越正捏着北堂戎渡的一只脚把玩,北堂戎渡的双足大小已经跟成年男子差不多,但那脚趾却圆润雪白,犹如一粒粒的珍珠,上面还有淡淡的肉涡,皮肉极白嫩,软得叫人心慌意乱,北堂尊越一面将这只脚紧攥在手里,摩挲捏揉不止,一面慢慢咬那晶莹如玉的赤足,心里就像有火在烧,正值此刻,却见北堂戎渡自己摸索着就要去撸自己性器,北堂尊越当即捉住他的手,沉声道:“……在朕面前,你怎么敢自己来……”北堂戎渡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低低道:“那你……帮我一下好不好?”北堂尊越仔细端详着北堂戎渡的面孔,见他红软的薄唇抿得紧紧,鼻翼正不住地微微翕动,显然忍得不舒服,不由得沉下脸,道:“混帐,你吃药也罢了,居然还吃药性强的……”刚说完,却又低低一笑,两手撑在北堂戎渡的头部两侧,语气当中满是暧昧之意,不露声色地引诱道:“……那么,戎渡,你想要朕怎么样?嗯?你说。” 然而北堂戎渡却没再出声,并不开口求告,只管自己挣扎着想要用手去摸那处,北堂尊越按住他的手,含着柔软的耳垂啜着,强行撩拨他,一面轻叹道:“怎么这么犟,明知道难受,也不肯跟朕服软……你就这么怨朕吗。”这些故意爱抚的举动简直是火上浇油,因为药力的缘故,北堂戎渡的全身都比平日里敏感得多,四肢百骸都被欲望烧得滚烫,骨头都软酥了起来,浑身麻软无力,被撩拨得呼吸粗重,想要推开北堂尊越,却又更想抱紧对方,那些情动的声音全都被他强行憋在喉咙里,偶然泄露了一丝半点儿,听起来就像是要哭不哭一样,北堂尊越见他如此,有心想再逼他一逼,但眼见北堂戎渡的身子都开始泛红,被自己攥在掌心里的双手也开始出汗,终究还是不忍心,这人是与他骨血相连的爱子,怎舍得眼睁睁见他痛苦?想到此处,不免长长叹息,低头往下一路亲去,之后便张开口,含住了正焦灼无比的分身。 刚一含住,就听见北堂戎渡颤着声音哼了两哼,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却没全喊出来,声调直抖,散乱得不像样,腰身整个绷紧了,但没一瞬,就又酥软着颓柔了下来,北堂尊越耐着性子逢迎,动作由缓渐急,最终哄得他腰身哆嗦几下,畅快泄了出来,把热乎乎的液体浇了北堂尊越满嘴,北堂尊越并不嫌他,却也不咽下,只含着这些东西抬起头,凑上去欲吻儿子的薄唇,北堂戎渡想扭脸避开,却被男人强行按住,嘴对嘴地一口一口将那带着些腥涩味道的液体哺了过去,北堂戎渡挣扎不过,被灌进了许多,一部分来不及吞下,从口角溢出来些许,北堂尊越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他的唇,用猩红的舌头细细舔去儿子嘴角的乳白残液。 北堂戎渡只觉得嘴里一股涩味儿,肚子里也难受,隐隐泛着恶心之感,他咳嗽了两下,想把那腹中的液体吐出来,却根本没有用,北堂尊越按住他,用力揉了一把北堂戎渡光滑的胸脯,双眼眯起,道:“……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怎么,还嫌脏?”北堂戎渡此时一连泄了两次,药力已经差不多散得尽了,因此基本平静了下来,半眯着 分卷阅读619 双目躺着,身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好象有几分倦意,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咬牙气笑道:“你就这么想睡?……你倒是舒坦了,朕怎么办?”北堂戎渡发鬓凌乱,狼狈中却格外有撩人的风情,躺在床上只瞅着北堂尊越,并不言声,北堂尊越见他明显是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无所谓架势,恨得低咒一声,忿忿拉开北堂戎渡的双腿,直接将滚烫的那物儿顶在入口处,有心想要尽情放纵一番,但一想到距离上次自己夜入青宫,将北堂戎渡掳回来欢好的那一晚,这才刚刚过去几天而已,真要是再图一时痛快,只怕北堂戎渡根本抵受不住……一时踌躇许久,终于长叹一声,抓起北堂戎渡的右手牢牢按住,将分身送到他手里,北堂戎渡微微一愣,随即耳边就听见男人若有似无的喘息,掌心里也清晰地感受着对方烫得灼人的欲望,雨点般密集的吻更是烙在脸上,肩头,胸口,北堂戎渡看着身上那人带着几分享受味道的面孔,问道:“为什么不要?……就这样?”北堂尊越金色的眼睛直盯住北堂戎渡,一字一字地缓慢道:“你全身上下都是朕的,弄坏哪里都不行,朕要的是长长久久。”说着,在那绵软柔嫩的掌心中受用一回,直到舒坦了才罢。 北堂尊越暂时略略解了火,这才下地取了湿毛巾来,给彼此都擦拭了一番,见北堂戎渡闭着眼,便用指尖一根一根地数他密长的睫毛,北堂戎渡的眼皮颤了颤,忽然微微张开了眼,随后撑起身子,顺势将北堂尊越轻轻推倒在侧,北堂尊越有些惊讶,但也由着他,只笑道:“……怎么?”北堂戎渡低头看着这个满脸闲适,同时又不乏桀骜的英俊男人,他们本是一体的,这个人此刻是温情脉脉的样子,可有时候却又那样沉寂阴郁,将他带入到黑暗当中,彼此孽缘交错,分不清命运的牵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对方明明曾经让人想要死心的,可是他却无法停止追逐……由从前转变为现在,看似没有多大的差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微妙的变化,北堂戎渡的嘴角绽开一个有点平板的微笑,道:“……爹,我忽然很想要一个孩子,我和你两个人的孩子……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你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么。” “……也不是不可以。”北堂尊越先是一怔,既而便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肩,语气平和:“这些都不要紧,只要你喜欢就好,朕说过,朕可以为你做到极大的让步……在你没有越过底线之前,朕什么事情都可以满足你。”北堂戎渡听了,无声地垂下眼睫,喃喃道:“这样啊……也就是说,我有时候也可以……碰你吗。”说着,将脸贴在北堂尊越温热的胸膛上,只是搂着男人,仿佛是想从对方身上觅得一丝可以支撑住自己的力量,北堂尊越低低一嗤,道:“怎么,想上朕?……可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朕那天对你说过,‘从今以后你的身子只有朕可以碰’,但既然你也是男人,所以这句话自然就可以理解成两种意思,只要跟你亲近的人,是朕就行。” 北堂尊越说罢,忽然捧起了北堂戎渡的脸庞,淡淡一笑,说道:“……但是戎渡,朕也要告诉你,在朕的面前,不需要你再有什么羞耻心,也再没有你拒绝的权力,这些,你必须习惯。”北堂戎渡忽然自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忽听殿外有内侍道:“……皇上,几位大人已到了,正在外面候着。”北堂戎渡的脸色一下变了,立时就想要从北堂尊越身上爬起来,但北堂尊越哪里肯让他得逞,一手就将他的腕子抓住,紧接着,床前的一层蜜合色绫幔也坠散下来,同时最外层的明黄九龙罗帐也垂垂而下,严严实实地将里面遮住,任谁也窥不见床内有什么东西,北堂尊越翻身将北堂戎渡按在身下,一面扬声朝殿外道:“……让他们进来就是。” 北堂尊越说着,跨坐在北堂戎渡身上,伸手将半敞的衣裳彻底褪下,就见那袍子悄然滑落,露出健美的身段,魅惑撩人之极,便在这个当口,北堂戎渡只听见一连串脚步声临近,有七八人进到了殿内,北堂戎渡一颤,但身上的男人却紧紧扣着他的腰肢,不让他挣脱,北堂尊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只玉瓶,将里面的东西细细抹在对方下体上,北堂戎渡被冰得抖了一下,双腿忍不住曲起,却顾忌外面的大臣根本不敢出声,北堂尊越压下他的腿,目光灼灼,很自然地隔着帐子朝外面说话,一面专心致志地抚弄身下的人,前来奏事的几名大臣见北堂尊越在这种情况下宣他们进来,倒也并不是特别惊讶,只因北堂尊越是出了名的性情恣肆,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必吃惊,只是他们哪里知道,那帐中的人竟会是北堂戎渡。 一干君臣隔帐议事,帐中北堂戎渡却是频频喘息,紧抿着嘴,可即便是心中抗拒,但偏偏无能为力,身上的那个男人代表了一种不可逾越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吞噬一切光明,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被这种力量湮灭,包括自己……北堂尊越极为冷静地替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才捧起北堂戎渡的脸蛋,一般亲着,一边缓缓沉腰,北堂戎渡只觉得下处一紧,一瞬间好似被纳入了什么地方,忍不住一声闷哼,面色泛红,北堂尊越却‘嗤’地一声笑,他生性勇悍,根本不在乎那其实并不轻松的痛意,只重重继续沉腰,两人同时一喘,更加深入,北堂戎渡还来不及思考,身上的男人已经搂着他肆意爱抚,渐渐的,便开始按住他一同欢好。 帐内传来低低的暧昧声响,北堂尊越一面微微喘着气,一面分出精神与外面的官员议事,在他身下,北堂戎渡面色泛红,身不由己地颤着腰身,强忍那铺天盖地的快感,却忍住不肯发出明显的声音,生怕被其他人听见,正当他忍得辛苦之际,北堂尊越却在修长的手指上沾了东西,探到他股间,竟是进去撩拨刺激他,北堂尊越这床笫间的本事何等高明,性子更是霸道无比,无论是北堂戎渡的前面还是后头,都一起占据,北堂戎渡被他弄得根本无暇分神,内有北堂尊越逼迫,外有他人在侧,那一颗羞耻之心被噬得七零八落,偏偏北堂尊越更加卖力,生生要将他压榨得再没精力去想什么尊严羞耻……这世上光明与温暖令人心生向往,可人在冲动与本能中总会勾勒出黑暗的轮廓,甚至有着一种魔性般的不可抑制的吸引力,那种极端的诱惑,在泥泞堕落中挣扎的感觉,如同盛开的罂粟,腐朽却艳丽以极,令人无法自拔。 良久,北堂戎渡满脸是汗,在北堂尊越体内泻了身,北堂尊越亦是额头微湿,停了片刻,将手指从北堂戎渡股间抽出,然后才慢慢抬腰,让北堂戎渡出来,见身下人有些失神,便 分卷阅读620 搂过他细细亲吻,耳语道:“……朕说过了,你已经没必要还有什么羞耻心,不需要。”说着,取过枕边的毛巾,替彼此擦了一下,然后又将扔在床内的那副护具重新给北堂戎渡戴好,这才披衣而起,对帐外的臣子又吩咐了几句,便令诸人退下,北堂戎渡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便缓缓爬起身来,把衣服穿上,北堂尊越见他双肩微微轻颤,知道他受了不小的冲击,于是伸手搂北堂戎渡在胸前,亲吻抚慰一番,低声道:“今天这事,朕不是铁石心肠,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事事都由着你,戎渡,你乖乖的,咱们永远都这么在一起,你一辈子也不准离开朕。” 北堂戎渡此时好象已经恢复了平静,默默承受着北堂尊越的爱抚,目光之中深沉无尽,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慢慢地说道:“是,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我保证,二郎。” 二百九十四. 惊觉 北堂戎渡目光深沉,垂下薄软的眼帘,慢慢地说道:“是,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我保证,二郎。”他一面说一面微微闭上了眼睛,任凭北堂尊越拥着自己,几根白皙的手指却在轻轻抚摩着男人结实厚阔的胸膛,北堂尊越低头看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然后毫不费力地捉住了那温热的细嫩指尖,放在口中用牙齿轻噬了几下,声音低沉地慢慢说道:“戎渡,你心里在想什么,朕确实看不到,但是朕很清楚,你心里有怨,你是在怨朕……但是朕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恨不恨怨不怨的,统统都算不了什么,你若是不在意朕,又怎么会有怨恨?所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在你心里留下的印象都是最深的,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就可以,朕喜欢这样。”北堂尊越说着,见北堂戎渡一张雪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倦意,面容间虽有一丝惫怠,却掩盖不住眉目的精致清俊,淡粉如花瓣的嘴唇两侧隐约现出圆圆的酒窝痕迹,透出一股疲然不胜之态来,即便是北堂尊越看着,也不觉心下一动:这孩子的模样,生得越发好了。 北堂戎渡此时却忽然徐徐睁开了双目,眼神迟迟仿如迷蒙的雾,看向北堂尊越英俊的面孔,低声道:“你方才……不该那样的。你知道不知道,刚刚隔着帐子,虽然谁也看不见我,可是我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我怕让人听出来是我,怕让他们知道皇帝床上的那个人是楚王北堂戎渡,哪怕明明是你让我抱了你,可是我却只觉得自己害怕得紧,怕被其他人看见自己当时的那个样子。”北堂戎渡忽然抓紧了北堂尊越胸前的衣襟,如同一个受了挫折而向父母求助的孩子一般,紧紧偎依在男人怀里,嘴唇微颤着,说道:“求你了,爹,以后再别这样对我。” 这样柔顺软弱的北堂戎渡是极为罕见的,此刻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威风果毅的楚王,而只是一个向情人软语求恳的少年,这种模样的北堂戎渡,才是真正让人无法拒绝的,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将整个身子深深埋进自己的怀抱里,圆润的双肩很难自控地微微轻颤,一时间也不禁被催软了心肠,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溺爱的表情,用修长的五指轻轻梳理着儿子的浓密长发,正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间没有出声,只因为北堂戎渡此刻就这样偎依在他怀里,正微微抬着头看着他,蔚蓝色的双眼里,是求恳和寻求庇护的神色,那样柔软无依的眼神,忽然就让北堂尊越心中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如同水面在轻柔地波动,这感觉如此清晰,让他做不出拒绝的举动,因此安抚性地吻了吻北堂戎渡的额头,他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在此时此刻,不应该让态度看起来不好,要尽量软和一点儿才是,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还多少有些生硬:“戎渡,你可知道,其实朕最想做的,是当着牧倾寒沈韩烟之类跟你有关系的那些人的面,来彻底一番,让他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了,你究竟是属于谁的……”北堂尊越还没说完,就察觉到怀里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颤,他见了北堂戎渡这种明显的恐惧反应,忽然呵呵笑了几声,用力将北堂戎渡搂紧,柔声哄道:“别怕,朕虽然心里想这么做,但是朕知道这会让你受不了,所以爹答应你,只要你听话,就不会真的让你这么难堪……别怕,戎渡,嗯?” 北堂戎渡低低应了一声,一字一句地吐出轻软的话语:“我会……听话,我以后不会违逆你……只要你在其他人面前给我留一些面子,不要让别人瞧见……我狼狈的样子。”北堂尊越轻轻衔着北堂戎渡薄玉一般的耳垂吸吮,柔言款语地抚慰道:“傻孩子,那是自然的,你是朕一个人的,从头发到脚趾全都属于朕,朕又怎么会让其他人看见你和朕亲热的样子,一旦谁窥着了,朕就挖了他的眼睛,谁碰到了,朕就砍了他的手……”说着,也不理会自己身下刚才时造成的酸痛之感,只与北堂戎渡调笑,捧着他的脸蛋亲了亲,低声笑道:“都快十九岁的人了,连孩子都有了几个,又不是没经人事的童身,怎么还这样害羞,怕人瞧见。”北堂戎渡心中苦涩,也不愿意开口解释什么,北堂尊越却已经自言自语地道:“怎么,是因为朕的身份么,因为朕是你爹,所以你不肯让人知道你与亲生父亲有染……渡儿,朕是你爹又怎么了,你是朕的儿子又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罪孽,只要彼此乐意,怎样都可以,谁也管不着。” 北堂尊越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北堂戎渡光滑的下巴,徐徐说道:“戎渡,其实依朕的心意,最想光明正大地娶了你才好,那么以后咱们就可以在宫中厮守,片刻也不分开,至于天下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谁耐烦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北堂戎渡听了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猛地抬起头,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北堂尊越满不在乎的脸,一时间喉头微颤,眼神复杂之极,半晌,才道:“别……求你了,我做不到。”这样的反应显然是在北堂尊越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见他如何失望,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朕只是说说而已,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朕不会逼你。”一时北堂戎渡静默,北堂尊越亦且静默无语,唯有细软的风声掠过窗外,漱漱入耳,过了一会儿,北堂戎渡忽然仰头看着男人,一字一字地道:“……爹,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北堂尊越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了一丝丝模糊的温暖之意,遂回以北堂戎渡一个微笑,握住儿子柔软的双手,低低笑着道:“谁叫你这样讨人喜欢,朕不愿把你让给别人,所以只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就自己……”北堂戎渡不知是应该笑还是应该悲苦,因此只轻声抱怨道:“你又爱这样信口胡说了,这个笑话可一点儿也不好笑……何况我哪里讨人喜欢了,我的性子 分卷阅读621 明明就不好,我有时候……是非常让人讨厌的,甚至会害了别人。”北堂尊越胸口位置微微一痛,忽然觉得心底有些难过,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抱紧了怀里的北堂戎渡,同时却又尽量让自己动作轻柔,其实他并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此时却尽了自己所能,用脑子里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言辞柔声说道:“谁说你不好的?你明明哪里都很好,就算是有时候做的不对,也是因为朕太宠你,让你养出了小性子……好罢,朕承认,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 北堂尊越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由得扬眉一笑,不禁又说道:“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你,那你呢,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朕,嗯?说实话,不许撒谎。”北堂戎渡撇过脸,笑了一下:“你怎么这样斤斤计较,不肯吃一点儿亏,我刚问了你,你就要马上再问回来……”北堂戎渡看着对方不经意间那明丽异常的微笑,心中一动,假装不悦地压低了声音,道:“竟敢说朕斤斤计较……算了,朕既然身为天子,自然是宽宏大量的,不与你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北堂戎渡不知道是因为在笑还是因为别的,双肩微微颤抖,这样温馨轻松的时刻似乎让他一直阴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然而,却无法动摇那颗已经恒定下来的心,北堂尊越将他横抱在怀里,温热的舌尖一点点舔湿北堂戎渡的嘴唇,蛊惑道:“……来,跟朕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朕的?”北堂戎渡在男人怀里扭着头,躲避那刁钻的舌尖,低声开口:“我不知道……” 北堂尊越捏住他的脸蛋,不让他避开,嗤嗤低笑着挑逗对方:“怎么羞答答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嗯?……还好倒不怎么像那些丫头片子一样,也喜欢耍小心眼儿。”北堂戎渡眸光几不可觉地一凝,既而垂了垂长长的睫毛,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语气缓慢地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是小心眼儿的人,谁对我好,我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谁若是欺负我了,我也一定不会忘……一直会记住的。”他说者有意,但北堂尊越却是听者无心,眯着眼想了想,突然间轻声笑了起来,用灼灼的金瞳看着北堂戎渡,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道:“其实你早就喜欢朕了是罢,当年你才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第一次跟朕一起玩同一个女人……当时朕问你来不来的时候,你根本没什么犹豫就爬上了床,后来舒服完了还光溜溜地睡在朕怀里,你是在勾引朕,是不是?” 北堂戎渡面上微红,小声道:“胡说,谁像你那么满脑子龌龊……”说话间,正待躲开男人热乎乎的唇舌,耳朵却忽然被含住,北堂尊越用力舔咬了几下,这才松开,笑道:“还说不是,你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儿子都十几岁了,还跟爹那么亲密,甚至愿意父子俩一起跟女人做那事儿……其实你一直都是喜欢朕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信不信?”北堂戎渡愣住了,定睛看了北堂尊越一会儿,眼中泛出一种剔透的光泽,才喃喃轻声问道:“真的吗……我不清楚。” 北堂尊越看到北堂戎渡晦暗不清的眼神,不禁温柔地在他嘴角吻了两下,道:“应该是的罢,朕也说不准。”两人这样相对而视,北堂戎渡忽然想起一句曾经看到过的话:‘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不错,此时此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温存的表面之下,有着太多的不甘……只这么一瞬间,北堂戎渡已觉得不妥,内心依依惊动,涌起隐约的恐惧,因此便转头看向别处,心头被沾染上了温暖的感伤之意,北堂尊越见状微微一愣,却本能地以为北堂戎渡是在闹别扭,于是一丝微笑便在嘴角处变得渐渐欢畅,在北堂戎渡的鼻尖上啃了一下,柔声道:“……渡儿,朕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那么,你告诉朕,什么时候你心里也只有朕?” 对于这个问题,北堂戎渡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微抿的薄红唇间仿佛藏起了一抹清浅的为难与犹豫,只是不说话,北堂尊越见此情景,眼中闪现过一层冷霜一般的冰然,却还是笑了笑,并没有给北堂戎渡脸色看,而是隔着衣物,伸手握住了北堂戎渡被护具束缚住的下体,若无其事地低低笑道:“戎渡,你可知道,一想起这里曾经进入过无数人的身子,朕就嫉妒得很,想杀掉所有跟你做过那事的人……他们怎么敢染指你,朕园子里的小树才长大一点,结了果子,就被人摘了吃,朕很生气,很不高兴。”北堂戎渡微微别过头,语气平静地道:“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破了身,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提起这些事情。” 北堂尊越点了点头,淡淡道:“是啊,是跟沈韩烟……当时是不是觉得很快活?”男人说着,低头在北堂戎渡白嫩的脖子上用力地吮出一个个殷红的吻痕,就仿佛是在发泄一样,声音阴郁中透着让人畏惧的味道:“朕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让你离开朕,一走就是几年,不然的话,你一直都会待在朕身边,谁也不会有任何机会碰你,谁也不会有机会让你记住,让你放在心上……”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眼下的样子,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不能跟他对着来,只能顺着对方,不然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于是便低声道:“那么……如果下辈子我还能再认识你的话,我答应你,我会……”北堂尊越打断了北堂戎渡的话,从儿子的颈间抬起头,目光熠熠地攫视着北堂戎渡,道:“朕只要现在,那些虚幻的东西朕不管,也不需要无所谓的保证,朕就是要和你在一起,现在,将来,都必须在一起,那怕只有一天的快乐,朕也情愿。” 北堂尊越说话之际,隔着衣裤和小牛皮的软套,不住地捏揉着北堂戎渡的下体,北堂戎渡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双手按住北堂尊越的大掌,即使没有抱上多大的希望,却还是试着软语恳求,蓝色的眸子端然凝视着北堂尊越,道:“爹,你把这个东西拿下去罢,我不想戴着它,我不喜欢……你别让我戴这种东西,好不好?”北堂尊越抚着儿子的脊背,不及思虑便开口哄道:“朕问过的,这东西戴在身上并不会觉得难受,戎渡,等你以后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 北堂戎渡心里一凉,没有再说话,满腹的失望之情徐徐裹住了整颗心,只默默不语,片刻之后,不再看北堂尊越,轻轻转过头,眼眶周围不觉泛上一片热意,缓缓低了眉,两片薄唇虽然还维持着优美的弧度,但面上的神色却明显黯淡了下来,北堂尊越见他怅然默默,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冷硬了心肠,不会再允许自己让步,抚着北堂戎渡的脖子,道:“渡儿,你也要为朕想一想……有些事情朕并不是出自本意,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分卷阅读622 。”薄唇在北堂戎渡的额头上烙出细密的吻:“朕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朕必须这么做,戎渡,你若想怨恨就怨恨罢。” 殿中是沉沉的安静,父子两人看似亲密地拥在一起,北堂尊越只是温柔地揽着怀里的北堂戎渡,一双眼睛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满是情意,北堂戎渡见了,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的,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男子,现在已经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而此刻对方的这种样子,那样深情的眼神,却只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坠入情网的男人一般,可见北堂尊越用情之深,然而北堂戎渡更加清楚,自己又怎么可能真正去忘记这件事呢,终究还是永远也忘不掉了……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才从乾英宫出来,回到自己宫中,昨夜北堂尊越并没有碰他,只是抱着他躺在床上,絮絮地说了一晚上的话,因此眼下北堂戎渡又倦又乏,一回到寝宫之后,便吩咐人烧了水,送到屏风后面,这才挥退了所有人,自己脱了衣裳,入水静静泡在浴桶里。 整个身子都被掩在氤氲的水雾当中,北堂戎渡半闭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一把漆黑浓密的长发正被他挽在手心里,缓缓揉洗,按理说这等洗发搓身的琐碎之事,平日里北堂戎渡自己是极少做的,大多数的时候都会唤人来伺候,但今时今日,他却不能再让旁人服侍一些贴身的私密事,只因这身子,不能再让其他人瞧见……北堂戎渡的手在水下摸到了腰际的金锁,再往下,胯间柔软韧实的小牛皮软套真真切切地可以摸到,上面镶嵌的珠玉早已被热水裹挟得温热起来,北堂戎渡的手停住了,氤氲的水气间,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似乎被浸得温软了许多,面孔也比平日里红润了几分,漆黑如蝶翼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把那眼睛衬得水蓝如海,只是那眼神却迷惘着,当中再也没有什么掩饰,透出深入骨髓的愤懑与凄然。 殿外忽然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王爷,牧大人求见。”北堂戎渡正自心神不定,闻言本能地微微一惊,随后就又恢复了平静,道:“……请他进来罢。”外面传来内侍的应喏声,很快,隔着琉璃屏风的镂空洞眼,北堂戎渡可以看见外头的水晶挂帘细细摇曳起来,晃过一个修长的身影,北堂戎渡闭一闭目,然后又很快睁开,将眸子深处的各种复杂情绪全都隐去,缓缓展露出最正常的表情,这才开口对外面的人说道:“……你先稍等一下罢,本王这就出来。” 北堂戎渡说着,双手撩起散发着香气的热水,用力洗了一下脸,然后便自浴桶中从容地缓缓起身,地跨到桶外,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毛巾裹在身上,随意擦拭着肌肤表面和头发上的热水,等到差不多了,才穿上干净内衣,取过一件长袍一丝不苟地裹住身体,从屏风后走出,一时定睛看向内殿正中,只见水晶帘子后,牧倾寒一身暗青色官阶便服,漆黑的双眸湛然有神,嘴角带着一抹温淡的笑意,北堂戎渡略一停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牧倾寒声音朗朗如金玉相击,语气平和,微笑道:“……不知道你一早便在沐浴,是我来得不巧了。” 牧倾寒一面说话,一面目光已朝着北堂戎渡看去,见北堂戎渡身裹一袭梨花白素罗长袍,湿发垂身,只身站在殿中,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清隽秾丽的面容上可以隐隐看见有着极纤细的绒毛,双颊微晕,容色殊好,直叫人不敢多看,牧倾寒只觉胸口猛地一动,心脏却是骤然跳了几跳,但马上就觉得自己这样灼灼看着北堂戎渡,是很有些无礼的举动,于是微微转过了目光,北堂戎渡从容地走上前几步,微笑道:“时辰还这样早,怎么就忽然来本王这里了。” 牧倾寒见他脸上微带笑意,不觉也露出了淡淡的端凝温暖笑容,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周身隐约的傲岸气息渐渐都转化无踪,柔声说道:“……你素来有咳症,一到冬季便会发作,前时我听说玢州大翮寺有僧人有专治此症的方子,便派人去取,今早刚刚将东西带回来,所以便来见你,或许,对你有些用处。”北堂戎渡闻言,垂目笑了一笑,胸口萦绕着一丝模糊的感动之意,既而看向面前的男子,道:“让你费心了……想必多少会有些作用的。”他这么一抬眼,不经意间四目相对,两人就变成了定睛而视,牧倾寒的视线与北堂戎渡晶莹的蓝眸那么一碰,心头顿时一软又一热,不自觉地就捉住了北堂戎渡被水泡得绵软的右手,攥在掌心里,目光当中一片诚挚之色,并不掩饰自己心底的想法,只道:“我一日不见,就已觉得想你许多。” 上午并不浓重的光线中,牧倾寒长身玉立,明亮的天光照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满眼都是近乎溢出来的柔情,北堂戎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微笑,牧倾寒见他肌肤如玉,尚有沐浴时不曾擦掉的水珠盈于睫上,动人之极,胸口顿时被什么东西充塞得满满,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想要在那雪白的面颊间吻上一吻,但就在此时,还没真正有所动作,牧倾寒却忽然瞧见堂戎渡耳根下方的位置,湿发隐约的掩映中,竟然有几处刺目的鲜红噬咬伤痕。 牧倾寒如今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儿,瞧那伤痕的样子,分明是才落下不久的,而且并非是在寻常欢好之际留下的普通印记,定然是被人暴力噬咬所致……牧倾寒犹如被一盆凉水骤然浇在头上,北堂戎渡的身份极为尊贵,无论是妻妾还是宠侍,都不可能有哪个敢在他身上这般放肆,伤害他的身体,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有这种胆子,有这种力量在他身上留下这些痕迹?这种地方,这样的伤痕,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唯一的理由,就是被人粗暴地狎昵! 二百九十五. 如何舍得你伤心 牧倾寒犹如被一盆凉水骤然浇在头上,北堂戎渡不是普通人,他一个身份高贵的男子,却在这种地方,有这样的伤痕,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唯一的理由,就是曾被人粗暴地狎昵! 思及至此,牧倾寒的胸口顿时猛地绞痛起来,这感觉鲜明无比,就仿佛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却被人肆意弄坏了一样,心头沸腾不休,眼眶内又是刺痛又是热胀,酸热不堪,连喉咙位置甚至都隐约泛出了一丝腥甜的味道,牧倾寒勉强站定,压抑住浑身翻腾的气血,双手突然重重按在了北堂戎渡的肩膀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却只觉得他一按之下,右肩猛地一痛,情不自禁地便‘咝’地一声小小吸了一口冷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牧倾寒却是见了他皱眉轻缩肩膀的举动,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昏乱的神思当即醒了大 分卷阅读623 半,突然间伸手抓住北堂戎渡右肩的衣裳边缘,不由分说地就是往下一褪—— 一小截比美玉还要白皙的圆润肩头无声无息地暴露在空气当中,肤光胜雪,如同凝脂一般,只是那上面却相当破坏美感地多了一枚深深的牙印,殷红泛紫的齿痕分明已经刺破了肌肤,如同无瑕雪地里被泼上的一痕污血,牧倾寒眼睁睁地看着这伤痕,双手微微轻颤,内心挣扎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可方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终究还是忍不住如同岩浆般翻腾起来:能在这种地方留下伤痕的,究竟会是什么人?以北堂戎渡的地位,武功,性情,谁能这样待他?谁又能让他甘愿如此?但若说他是被迫受辱,又怎么可能,即便不谈北堂戎渡身份尊贵,仅仅以他的武功,天下之大,又有谁能逼迫得了他?如果真有让北堂戎渡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抗拒不了的人,当世也许只有……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牧倾寒心煎如沸,又实在不能够相信自己的推测,而北堂戎渡一开始虽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但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他心念急转之下,脑海当中已经是翻过了千百个念头,因此总算强行定住了心神,一面用手去扯上衣袍,一面表情颇为难堪,只勉力笑道:“你……你这是怎么了……”牧倾寒紧紧握起双拳,眼看着北堂戎渡明显躲闪的目光,一时间怒不可遏,声音已近嘶吼,只哑声道:“是谁……究竟是谁……蓉蓉,告诉我,是谁做的!” 北堂戎渡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牧倾寒愤怒如火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眼睛看着光滑的地面,故作镇定地道:“你在说什么……”牧倾寒见状,心头又是一绞,几乎目眦欲裂,攥握成拳的双手突然一个收紧,连骨节都被绷得隐隐发疼,英俊的面孔上全然不见半点血色,也完全看不见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也许是下意识地不想过分逼迫了北堂戎渡,因此静待片刻,脸上的神情才硬生生地复原了平日里的冷静,可那五官却分明还微微搐动着,强忍着胸口翻腾着的剧痛,哑着嗓子问道:“蓉蓉,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人,竟敢这样待你?”他说着,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字地道:“谁敢这样伤你,那人怎敢……这样辱你!” 此时北堂戎渡心中也是一片混乱,虽已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将计就计地模糊勾勒出了某个计划,但毕竟还是有些踌躇,于是长长的蔚蓝凤目几不可觉地轻轻一转,望了一下怒发冲冠的牧倾寒之后,便只垂首不语,唯有双眼微眯,让一颗心渐渐地平静下来,牧倾寒目如冷刃,一股恍若实质性的杀气凛冽纵横,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好象藏着锋利如刀的棱角,微微跳动,其实这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可是他却实在不敢相信这么荒谬的一个结论,但此刻北堂戎渡的反应,却又分明让他的心朝着那个猜测倾斜过去,一直沉到谷底……不知道为什么,牧倾寒的心中忽然就觉得痛不可当,他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却听见北堂戎渡低低说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又何必还要……来问本王。” 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牧倾寒周身的杀气却好象全然禁不起这么浅浅淡淡的一句话,登时四分五裂,在这一刻,铺天盖地的怒火并没有像想象当中的那样,猛然爆发出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怜惜和心痛,整个人都被这种情绪给尽数淹没……牧倾寒立在当地,神色震颤,良久,动作略略一顿,敛住了心神,既而将紧攥的双拳缓慢松了开来,按捺下如狂杀心,然后便用手极慢极慢地扶上了北堂戎渡的右肩,用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那衣袍褪下了一些,重新露出肩头,牧倾寒眼看着那上面刺目的伤痕,用带有薄茧的手指极轻地在伤处抚了一下,然后低了头,嘴唇在那伤口上轻轻一吻,又留连片刻,这才抬眼,心底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汹涌感情一分一分地填满,轻轻地抚摸着北堂戎渡露在外面的右肩,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牧倾寒忽然捧起了北堂戎渡的脸,看着对方紧锁的眉心以及满面的难堪无奈之色,顿一顿,眼中一抹墨色大盛,突然冷冷出声,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光泽,只闪现过浓浓的心痛之意,气息森森,沉哑着嗓音道:“……我只要你亲口对我说出来,到底是谁做的,他还对你做了什么……都告诉我,我替你报仇,我发誓,即便舍了这条性命,我也替你报仇。” 北堂戎渡闻言怔怔,说不清楚心底究竟是何等滋味,只好象有什么酸甜苦辣的东西统统搅拌在了一起,在胸膛里翻腾,什么委屈的,怨恨的,痛苦的,屈辱的,各种复杂的滋味都被揉得碎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可以烧得干干净净,他的声音有些轻颤,心底忽然就觉得微微发苦,不由得涩然一笑,低喃着一个字一停顿地说道:“是……那个人,是他,我的……父亲。” “……我去找他。”牧倾寒轻轻地说道,声音却是坚毅肃杀,容不得丝毫回寰的余地,心痛中又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看着北堂戎渡肩上的咬痕以及颈间的红印,心中绞痛滴血,他不是傻瓜,这些东西代表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怎么可能仅仅是噬咬而已,分明就是中才会留下的证据,北堂戎渡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用去想……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他唯一深爱的人,唯一的精神寄托,现在却竟然有人让北堂戎渡受此伤害,受到这种屈辱,而更无法令人相信的是,那人居然是北堂戎渡的亲生父亲,身为男子,怎能让心爱之人如此! “……不行!你不能去……”北堂戎渡忽然一把拽住了牧倾寒的手臂,如何肯让他去寻北堂尊越,牧倾寒身上的杀气切肤而过,似是无形,锋利且尖锐,明显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彻骨杀意,北堂戎渡的眼神一紧,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臂膀,眸色黯淡,垂眼望着脚下,缓缓闷声道:“你想要怎么去做,他是我父亲,无论如何,他都是我最亲近的人……”牧倾寒眼中压抑的神色那么痛楚,指尖冰冷,细细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颈上的斑驳红痕,惨然冷笑道:“……他是你父亲?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怎配做你父亲!他、不、配!”北堂戎渡闻言,长长的双眉拧成解不开的结,突然间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牧倾寒的话胜过千言万语,替他自被北堂尊越戴上枷锁以来的所有委屈所有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把什么都一下子倾泄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对北堂尊越究竟是如何的又爱又恨,他也知道北堂尊越是爱着自 分卷阅读624 己的,可是对方所选择的方式,却是最错误的一个。 北堂戎渡眉目低垂,无声无息地呵呵笑着,一双眼睛却幽深如同古井,氤氲难辨,牧倾寒见状,身形微震,手指伸出去又松开,仿佛想要去抱紧他,却又没有动,过了片刻,北堂戎渡似乎是笑够了,渐渐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恢复了温温淡淡的模样,只是里面却隐约流淌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冷之色,顿了顿,口唇翕张了几下,仿若是要说些什么话,但终是只咬了咬牙,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牧倾寒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的痛意愈来愈烈,忽然长长叹息一下,伸手欲替他拉回衣袍,但北堂戎渡却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牧倾寒的手,微一迟疑,自己将衣服扯好,徐徐低眼,道:“……你不要管这些了,本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本王……好得很。” 北堂戎渡冷静到极点的语气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牧倾寒慢慢咀嚼着他话中的凉意,然后用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对着他的眼睛坚决地说道:“我虽然武功不及他,但……”北堂戎渡没待他说完,便猛地用拇指大力按上牧倾寒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若拼了死志,也许真的可以伤他,但是,你的性命莫非就这么不重要?再说,他是我亲生父亲,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让人伤他半分……”牧倾寒深深看着北堂戎渡,道:“……我平生唯一深恨之人,便是北堂尊越,当年我自己遭他羞辱也就罢了,但北堂尊越虽然向来暴纵,平日里待你却还疼爱,谁知道居然……你是他亲生骨肉,他如何竟能这样毫无人伦,将你当作可以侮辱之人!” 北堂戎渡听了,站着不动,也不说一个字,忽然间却低低一笑,窗外清风徐来,将他已经半干的头发给吹得微微飞拂,衣袂翩然,北堂戎渡停了一停,看着面色深沉凝重的牧倾寒,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力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眼中已有了一丝无所谓的神色,道:“亲生骨肉……父亲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任何理由可以阻止。”北堂戎渡说着,低垂了头,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披散在他脸侧,口中继续道:“……你看看罢。” 北堂戎渡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显得苍白无比,他向后微微退了两步,双目凝视着牧倾寒,长长的眼睫在上午淡薄的光线中微微颤动着,拖长了声音道:“……你好好看着,倾寒,你仔细看着本王。”北堂戎渡一面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一面伸手解开衣带,轻轻脱下单薄的衣裳,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但两只眼睛却幽深得看不见底,等到衣带松开,双臂一振,衣袍便缓缓滑落了下去,掉在脚边,牧倾寒见他正在脱衣,原本想转开目光,不去瞧对方坦露的身体,但就在刚要移开视线的一刹那,牧倾寒的全身却骤然僵硬住了,眼中的震惊之意一现即隐,就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光般的白皙肌肤,白得简直晃眼,骨肉匀停,皮肤细腻光滑如脂,腰身修窄,双肩相称,胸膛上两点殷红的乳首如同雪地里的红梅,肌光莹润,美得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可在那本身并没有瑕疵的身体上面,此刻却有着殷红如血般的一块块吻吮啃咬才会留下来的痕迹,包括青紫色的淤痕,显然是指印,这些暧昧的欢好证据衬着雪白晶莹的肌肤,看上去情色诱人之极,但牧倾寒却猛地闭上了眼,死死握紧了双拳,不肯再看,只听见北堂戎渡声音平淡地说道:“……这样就觉得受不了了么?这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本王就真的应该谢天谢地了。” 北堂戎渡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上前一步,走到牧倾寒的面前,见牧倾寒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忍看着自己,突然就轻轻地笑出了声,用手放在对方的眼睛上,慢慢抹起男子的眼皮,道:“你睁开眼看看,本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牧倾寒听了,终于缓缓睁开眼来,面前赤着上身的北堂戎渡看起来极度妖异,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漆黑的长发散散披垂着,俊美的面孔上带着奇怪的笑容,笑得似乎很灿烂,可是那笑容看起来却撕心裂肺,如同刀子一样笔直地深深插在人的心里,就在这时,北堂戎渡扯开了腰间的杏色长绦,雪白的裤子顿时滑落下来,这一下子,他整个人便是未着寸缕了,当即就露出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再往下看去,嫩玉般的雪白双脚穿着洗澡后常用的木屐,十个脚趾珍珠一样莹润透明,上面的趾甲就如同几片薄薄的花瓣,玉白中透着微微的嫩红,让人看了几乎都不敢去碰,可真正最醒目的,却并非这些,只见那修窄的腰间被一条皮质的带子束缚住,连接着套住下体的皮套子,上面镶有色泽绚烂的珠玉,且有一把小巧精致的金锁静静扣在腰侧,场面看起来诡异而又充满邪恶的诱惑力,牧倾寒眼见这一副极具冲击性的画面,猛地寒白了脸,目睚欲裂,说不出话来,尽管他刚才已经知道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所占有,也看见了那个男人在北堂戎渡身上留下的罪恶痕迹,可是仍然万万没有想到,北堂戎渡脱尽衣裳之后的身体,竟会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这是父亲他亲手戴上,亲手上的锁。”先开口说话的人是北堂戎渡,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委屈或者软弱的神色,有的只是冷淡的漠然与隐忍,他说着,忽然抓住了牧倾寒的手,紧紧地抓着,然后带着这只手去触碰自己身上的那把金锁,俊美的面孔上平平静静的,唯有嘴角噙着些许笑容,那种笑容,似乎是想要表示出自己的麻木与无所谓,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却无法掩饰,北堂戎渡半抬着下巴,抓紧了牧倾寒几乎僵硬的手,让他将那只金锁细细摸了个遍,这才松开五指,放开了对方,道:“现在你看见了罢,他之所以给本王戴上这个玩意儿,就是要约束本王,不允许本王再与任何人有染……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可以。” 牧倾寒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冲击太多的缘故,也许一个人在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反而却会很快地平静下来,就见牧倾寒紧抿着双唇,太阳穴周围的青筋隐约浮现,最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忽然从地上拾起了刚才那件被北堂戎渡脱下来的那件袍子,抖开直接披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上,将面前这个人赤裸的颀长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牧倾寒的指尖微微颤抖,一向稳若磐石的握剑双手竟似拿不住一件衣裳,北堂戎渡见状,突然缓缓按住了牧倾寒的手背,只见那蓝色的双眼里跳动着细锐的光芒,星星点点地幽暗着,握紧了男子不断微颤的手,轻声道:“他是皇帝,是本王的生父……即便他做了任何事,本王又能 分卷阅读625 怎么样?” 牧倾寒恨极了北堂戎渡此刻这样强忍着屈辱,故作无事的模样,他猛地一把反手扣住北堂戎渡的双手,用力将这个年轻男子拥进自己怀里,抱着北堂戎渡修长的腰身,语气冷峻如刀:“即便他是生你养你之人,也没有权力这样待你……他,该死。”牧倾寒一字一字地说着,冰凉的吻慢慢落在了北堂戎渡半湿的黑发上,听见这句话,北堂戎渡的笑容逐渐从嘴角处徐徐绽开,竟比夏日里最炽烈的阳光还要刺目刺心,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嘿嘿地笑了几下,声调凄烈,道:“没有他,哪来的本王?就当是本王……本王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就是了……” 牧倾寒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动作虽然轻微,却足以让北堂戎渡感觉得清清楚楚,就见牧倾寒突然一把抱紧了还在轻声笑着的北堂戎渡,心脏一阵剧痛般的紧搐,脑子里一下下地有若岩浆翻腾,哑声道:“……胡言乱语!北堂尊越他怎配……为人父母。”他的前额紧抵着北堂戎渡的额头,那样温暖,嘶哑道:“是我不好,当年第一次遇见你时,我便应该将你带走,不让你离开,永远也不回到无遮堡……若当真如此,你如今也不会有这等遭遇,受人侮辱……”北堂戎渡的心微微地暖了一下,然后便叹息了一声,没有挣扎,只伸手摸了摸牧倾寒坚毅的面孔,喃喃地平静说道:“……好了,倾寒,这不关你的事……其实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帝王之家向来最是污秽,自古血亲相杀相通之事就是层出不穷,本王现在这样,也——” 余下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连同呼吸一起被牧倾寒堵在了嘴里,牧倾寒狠狠吻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唇,便重新松了开来,然后用手慢慢抚上那削薄的唇瓣,牧倾寒的指尖是那么的凉,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滑过北堂戎渡泛着淡红色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摩着,有些失神地看着对方,就如同面对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北堂戎渡垂下长长的眼睫,眸光深沉似海,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牧倾寒一字一句地道:“……我帮你,北堂,我会帮你,北堂尊越眼下是九五之尊,是你父亲,你违抗他不得,既然如此,他日你若成为天子,这天下间就再无一人可以逼迫你……谁都不行,包括他。”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心中一紧,随即又是一松——牧倾寒这样的人,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即使这是在预料之中,也仍然让他叹息。 北堂戎渡不说话,殿中一片沉默,牧倾寒也没有再出声,只是慢慢将北堂戎渡拦腰抱起,送到床上,然后用毯子将人裹起来,拥着对方低声道:“把那些事都忘了,不要再去想……北堂,会过去的,日后再没有人能够逼你去做什么。”北堂戎渡坐在榻上,良久,方道:“本王不想……让你卷到这件事里。”牧倾寒轻轻吻他漆黑的头顶:“或许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但是,至少可以尽我所能,北堂,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全力帮你,无论是什么事。”北堂戎渡听了,默然不语,只有他心里才清楚,现在自己在那条通往未知的道路上,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二百九十六. 出乎意料的礼物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一座造型典雅气派的两层船徐徐行在水面之上,隐约可以听到其中有歌女唱曲的声音传出,歌喉婉转,自船上远眺而去,九月末时的阳光十分灿烂,只见岸上树影婆娑,一片浓翠。 船二层檀香高烧,气味迷朦,一的丝竹歌唱之声悠悠传来,大有靡靡味道,北堂戎渡拣了腌渍好的梅香蜜丝干吃着,一面眯着眼睛听曲,一面用右手在膝头轻轻打着拍子,身上裹一件红黑二色的单袍,袖带垂佩,素华简约,待听了一会儿,忽转首对一旁的北堂尊越笑道:“今日出来秋游,其实应该带上佳期一起来的,她在家里不能出去,一向总爱缠着我领她出门。”北堂尊越悠然抿了一口酒,道:“……别的时候也就罢了,至于今日,朕却是决不带她一起上船的。”北堂戎渡听着有些奇怪,便推一推男人的胳膊:“这是为什么?”北堂尊越按住他的手,挑眉轻笑:“……朕今天只想跟你在一起待着,可不要中间还夹着一个小碍事鬼。” 此时周围有乾英宫的宫娥与内监在侧服侍,北堂戎渡微微有点儿窘,一缩手,就欲扯出袖子,拢手在袖内,但北堂尊越却哪里肯放过,当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就把人扯进了怀里,北堂戎渡几欲挣扎,却又被这手抓得牢牢的,心头一片微微的尴尬,目光所及,见得周围人都尽数低下头去,无人抬眼窥看,这才觉得好些,却不防露出一截如雪般的颈子,被北堂尊越凑在上面轻嗅,北堂戎渡只觉得耳边一热,原来却是对方正往里面吹气,只听北堂尊越口中调笑道: “呐……今日似乎特别香一些。”北堂戎渡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从前北堂尊越并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与他有亲热之举,因此北堂戎渡虽然是风月老手,此时却也多少有一丝尴尬,但如今这个情况之下,与当初不同,他知道自己不好去拒绝这个男人,便干脆什么也不做,只缓缓垂下眼去,光影之中,照得那面孔上多了些淡淡的血色,比起平日更显得俊美一些,北堂尊越眼见如此,目不转睛地看着北堂戎渡这种有点失措的动人神态,大感有趣,便故意不停手,只瞧他到底会怎样应对。 北堂尊越这么一想,眉宇之间就带出了邪气,握住北堂戎渡的肩膀,慢慢扳过来,低笑道:“怎么不看朕……抬头。”北堂戎渡抿了抿嘴,抬眼望上了北堂尊越,目光当中的那一丝无所适从之色很快淡去,皱了一下眉头,道:“干什么啊。”北堂尊越笑了一声:“……让朕多闻闻也不行?”动手环住北堂戎渡的腰肢,稍微用力一拉,北堂戎渡顺着这股力道便不由自主地半边身子仰到了男人怀里,他微微一惊,嘴唇动了一下,但眼前如此情景,他原本想说的话,就忽然之间再也说不出口,北堂尊越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结实的小腹与腰部流畅的曲线,当下不觉凑到对方的耳根处吻了吻那碎发,揶揄地笑着:“戎渡,眼下你年纪越长,倒是越发地生得好了……”北堂戎渡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面上却突然大是尴尬,说不出话来,原来北堂尊越的一只手竟已借着宽大的衣袍遮掩,直摸到了他的胯间,虽然有繁复的衣饰挡住,旁人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北堂戎渡还是骇然地立刻按住那只手,一面用带了一丝求饶味道的眼神向北堂尊越瞧去,但北堂尊越哪肯就这 分卷阅读626 么轻轻放过,干脆缓缓加力,手指逐渐往那要害处移动。 北堂戎渡眼见北堂尊越这般恶趣味,非要撩拨自己不可,一时间定一定心神,忽然霍地起身,借势摆脱了对方的戏弄,沉稳地笑了笑道:“……既有曲,又怎能无舞,我便来为爹助一助兴罢。”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手拿起酒杯,道:“好啊。”北堂戎渡听了,便走到远处的一扇大纱屏后,同时已有太监去下吩咐了一番,未几,只听有琵琶声滚滚流泻,屏风后玉珏碰撞声一响,一个身影款然而出,仿佛踏波而来,身材挺拔,行到正中位置,雪白的额头上绘着秾艳以极的鲜红色梅花,点点绽开在肌肤上,双手各执一把洒金扇,单足一弯,就在这一瞬间,衣袍与身体之间共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下一刻,已随着丝竹之声起舞,如同踏芳而去,曳地长袍如流云一般,轻轻拂过地面,宽袍上精心刺绣的花纹有一种简约的华美,一举一动之间,青丝飘洒,心意相合,有飘飘御风之姿,顿时吸引了北堂尊越的目光。 北堂戎渡嘴角微抿,静心而舞,随着整个人逐渐沉浸在舞曲中,心情也慢慢朗阔起来,杂念尽消,反而觉得心下一松,微微闭起了眼睛,作为一个喜欢事事皆在掌握之中的人,前时遭逢突变,当自己陷于被动不利之境,所有的怨愤与不甘都被他小心地压制住,在北堂尊越面前刻意示弱,但这决不是说他本性就是如此,就好比野兽在暗中蛰伏着,等待着……就在这时,北堂戎渡睁开了眼,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双眼深邃,眸光流转,正看见了北堂尊越灼灼望来,这个人,自己的父亲,独行于世,这天下间,也许不会再有与他相同的人了罢?当下北堂戎渡便微微一笑,衣袂翩然,恍若梦中,但就在这一瞬间,却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忽然之间就想起了前时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不禁泛起一阵锥心的痛楚,北堂尊越寄真情于自己,算得上全心全意了,将一生所爱尽数献出,姑且不说究竟谁对谁错,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有几分无常,但人生百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情到深处浓转薄,用情至深之后,反而可以得到超脱,这种说法也许有一定道理,可北堂戎渡自问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曲声悠悠,北堂戎渡挥扇自舞,心中泛起不知应该如何描述,却又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但这种触动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不虚,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对北堂尊越死心,但当真想放弃这份情意,没有亲身经历过,虽然可以轻易说出不要的言语,但是真正尝过那滋味了,才知道天下虽大,但这种感情,又有几人能够放下?父亲啊父亲,你可知道,在这短短几年的亲密相处当中,让我明白了你最是深情,也最是无情!人生没有如果,经历过的事情也不能重来,老天自有一双无形的手,牵扯出错综复杂的际遇,注定了你跟我两个人,身不由己,一世相缠…… 一舞既罢,北堂尊越忽然放声长笑,招手示意道:“……戎渡,过来。”北堂戎渡丢下双扇,应声而前,来到北堂尊越身旁,北堂尊越让他坐下,用手轻抚他额前用胭脂绘上的艳红梅花,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这可是在勾引朕?嗯?”北堂戎渡一怔,下意识地去拨男人的手,北堂尊越却怎会放过,伸手一揽,顿时就将北堂戎渡捉进怀里,北堂戎渡跌到男人身前,前胸紧压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虽然隔着衣服,但仍然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那身体的温度偏高,分明是情欲已经涌上的表现,北堂戎渡的耳根一动,被这么一抱,不免皱起了眉,想要挣开,却忽觉胯间覆上一只手,只是轻轻一握,顿时身体就在北堂尊越的怀里颤了一下,再没有挣扎或反对的表示,只有微敛双眼,任其戏弄了,周围服侍的人见此情状,都低着头,全部躬身退了出去,掩好了门,此时北堂尊越见再无人打扰,便笑了两声,动手剥去北堂戎渡的腰带和外袍,只剩了里面的一身素白内衣,因为天气燥热之故,那衣裳也极薄,在光线中仿佛半透明一般,甚至连殷红的乳尖都若隐若现,衣衫遮掩下,修长的身子越发让人想摸。 一股蠢蠢欲动的火从下腹直烧上来,北堂尊越毫不客气地一手托住北堂戎渡的下颔,亲了上去,印上那柔软的唇,先是舔了两下,然后又啃咬,厮磨着示意对方张嘴,想用舌头探进去引诱,北堂戎渡没有准备之下,嘴张开得有些局促,北堂尊越低笑起来,先埋首在他颈间一吮,然后才重新回到嘴巴上,将里面的舌头拖出来啃了一口,又吸咂几下,吮在嘴里品尝。 两人唇舌交缠地亲了好一段时间,其他的事都不去想,北堂尊越没有把北堂戎渡的衣服全脱了,只是隔着布料上下摸了个够,极有技巧地在周身的敏感位置若有似无地摸索,北堂戎渡缓缓呼吸着,脸有点红,不说话,只伸手去捉男人的头发,那发中有朦胧的香气,也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层层将他包裹住,北堂尊越抓住那只手,吸了一下对方雪白的指尖,嘴角泛起一丝邪气,道:“自己把衣服脱了……”北堂戎渡没理他,将头埋进北堂尊越的肩窝里,北堂尊越握住他的双肩,轻松地扳回来,笑道:“敢给朕装死,嗯?”北堂戎渡只得睁开眼,一瞬间仿佛有些无奈,又有些孩子气,北堂尊越不觉涌上一股冲动,捏住他的下巴就吻了过去,一面将人压在身下,右膝顶了上来,硬是插到了北堂戎渡的双腿之间,故意轻薄地徐徐磨蹭,低笑道:“……你个别别扭扭的小混蛋,还不把衣服都脱了,难道真要等朕动手不成?” 北堂戎渡大腿根处是最受不住的地方,只要北堂尊越在那里挑逗,他就忍不住有点发颤,而北堂尊越此时还偏偏就故意往那里撩拨,一面摸到他小腹上,北堂戎渡进退不得,忍不住微微挺腰,两道黑长的精致眉毛半皱半颦,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委屈,北堂尊越极爱他这个样子,干脆将他按紧,一面身体贴着身体摩挲,一面忍不住低头在情人身上用力亲吻,吮着北堂戎渡的脖颈和锁骨,留下一个个暧昧的红印,同时右手顺着儿子的身体线条一路抚摩,隔着亵衣揉那胸前的红珠,北堂戎渡被摸得腿有点儿发软,这个男人的技巧实在太好,委实让他吃不住劲,甚至还用手一路滑下去,摸到了股沟处。北堂戎渡的身体抖了抖,遂抓住对方的一缕头发,道: “你……”刚说了一个字,北堂尊越却忽然捏住了他胯间的那物事,把他的话全都给憋了回去,北堂戎渡顿时低哼一声,却听见男人在他耳边轻笑道:“……乖乖的,嗯?” 北堂戎渡闻言,只好放松了身体,反正事到如今,多说也没用,北堂戎渡干脆眼一闭,随男人折腾去,但等了 分卷阅读627 片刻,倒没有发生什么,反而被放开了,北堂戎渡重新张了双目,却看见北堂尊越跨坐在他身上,正抬手缓缓解着自己的衣扣,北堂尊越的美是张狂凌厉的,一语一笑都是毒药,令人不敢逼视,即便连亲热的时候也不例外,此刻这人一边慢条斯理地脱衣,一边看着北堂戎渡,那目光移到哪里,北堂戎渡就觉得自己哪里好象被烧着了一样,让他心跳得厉害,自从对北堂尊越生出情意,他不敢再说自己有定力,如同被蛊惑了也似,明明心里像被针扎一般,可又仿佛上了瘾,无法停止爱意……此时北堂尊越将最后一个扣子解开,半幅衣衫顿时滑落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北堂戎渡,一面把里衣也脱下,露出精壮的上身,北堂戎渡正发着呆,忽然北堂尊越捉住他,身体向前,从长裤中掏出那东西,嘴角噙着丝毫不掩情色的笑意,北堂戎渡猛一见到眼前的物事,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一下便涨红了,他一向最不喜欢这样,也没替北堂尊越弄过几次,因此手肘支地,就想往后退:“不行……我不……”北堂尊越不怀好意地嗤嗤笑着,一手抚着他的脸蛋,道:“怎么不行,乖孩子,来。” 北堂戎渡不得已,只得顺从,张口让对方长驱直入,北堂尊越紧紧扶着他的后颈,微微喘息着挺动,北堂戎渡的声音全被闷在喉咙里,末了,直到腮帮都酸麻了,北堂尊越也没有泄出来,但男人眼见北堂戎渡很不舒服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大舍得,便退了出来,北堂戎渡松了一口气,满脸绯红,如同抹了胭脂,气喘吁吁地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涎水,北堂尊越见状一笑,欲火越发上涌,动手剥了北堂戎渡的裤子,手指探进股缝,摸到后面,轻揉那入口,北堂戎渡一颤,情不自禁地僵住了腰,却听北堂尊越轻声笑道:“今日出门在外,干那事儿不太方便,所以暂且先饶你一遭……”说着,掰开北堂戎渡肌光莹润的两条腿,置身其中,将硬涨的分身抵在洞口处,北堂戎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突然啊地一声,绷紧了腰,一股极为古怪的感觉从下身传来,一直涌到头皮上,北堂戎渡打了个哆嗦,如同被谁点了穴道一样,身子僵硬得几乎没法动弹,北堂尊越按住他,胯部缓缓移动,全心感受着那褶皱处的柔软和紧张的蠕动,他知道那里面舒服得让人发狂,只可惜今天并不合适做全了,于是只在周围不住地磨蹭,起初还算温柔轻缓,但渐渐就开始狂乱起来,时缓时急,时快时慢,由于北堂尊越并没有进去,所以并不痛苦,但那种诡异的感觉却还是让人很不能自控,北堂戎渡一开始还能忍住,可后来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下一下摩擦得愈狠愈快,北堂戎渡头皮发麻,渐渐鼻息急促,最后忍不住从喉咙里点点流泻出深重的喘息,那声音在北堂尊越耳边响着,简直就是一种强力的催情药,听得人骨酥筋软,几欲发狂,北堂尊越索性低头攫住儿子的嘴唇狠亲,腰部动得愈急,一边故意说些淫言荡语,北堂戎渡脸色通红,喘息道:“你……怎么还没好……”北堂尊越揽紧了他,用力磨蹭着那秘处,低低地笑道:“你迎合朕一点,才是正经……” 北堂尊越说着,忽然重重咬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胸口,满意地听到一声惊吟,嗓音带了点儿半沙哑的性质,听得人更是血脉贲张,他大力搂着儿子,近乎粗暴地揉搓享受着这具身体,一边动作一边啃咬儿子的胸膛,耳垂,脖子,嘴唇,北堂戎渡在这剧烈的颠簸中犹如一叶小舟,只能紧紧攀住北堂尊越,良久,北堂尊越才终于发泄出来,一股热流喷溅在北堂戎渡的股间,雪白的臀部被弄得湿答答地黏腻一片,这时北堂尊越方低下头,开始和风细雨地亲吻。 北堂戎渡微微喘息着,松了一口气,双唇张开,略微探出粉色的舌头,任男人半拖出舌尖吮住,不断咂吸,但整个人刚有些放松下来时,却又一抖,拢起了眉头,原来北堂尊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他腰间的金锁,将那护具取了下来,正用手伸到他腿间,上下抚摩着,北堂戎渡闷声呻吟了一下,双手用力揉搓着父亲宽厚的胸膛,北堂尊越笑声低暗,伏身向下,却是含住了那东西,娴熟地开始摆弄,北堂戎渡脑子里轰地一下,再也把持不住,只觉得销魂彻骨,双腿都已经发软,喉结滚动几下,仰着头,却没憋出一丝声音来,北堂尊越狭长的凤目中邪气隐现,口唇不住地动作,简直要将对方的灵魂也一点一点地给全部吸出来,循序渐进地把北堂戎渡送上云端,待北堂戎渡受不住在他嘴里泄过身之后,这才伸舌一舔嘴角的白液,将儿子搂在怀里亲吻,北堂戎渡目光略显迷离,眼角红晕淡淡,但他毕竟是熟经风月的人,因此很快就渐渐回过神来,却见得自己与北堂尊越都赤裸在此,外面阳光灿烂,水波荡漾之声阵阵,一时间不免有些失笑,北堂尊越揽他在怀中,好生爱抚,见北堂戎渡肌肤绯红,津汗微微,风情实是绝妙,有心再恣意撩拨他一回,但看看时辰,已经是中午了,便也暂时把心思按捺下去,取了湿毛巾将两人身上擦拭干净,又穿好衣物,这才唤人送午膳进来。 十余名宫人鱼贯而入,一一摆上膳食,然后侍立在一旁,北堂戎渡洗过手,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样式虽不甚多,不过十来道,却做得分外精致,大部分都是他喜欢吃的,此时北堂尊越给他盛了一碗汤,推到面前,吩咐道:“……快点吃饭,多用一些。”北堂戎渡看了看那盛得满满一碗的热汤,皱眉道:“给我盛这么多干什么。”北堂尊越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你现在不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么,朕在这么大的时候,吃的东西快比你多一倍,哪像你,还挑食。” 北堂戎渡听了,不免抚额嘟囔道:“什么长身子的时候,我都马上快十九了,还能长多少……”话虽这么说,倒也还是乖乖地拿起了筷子,吃了一些离自己近的菜,北堂尊越见他不过是略动了几筷,便道:“……怎么,明明都是你爱吃的,莫非又不合你胃口了?朕看还是饿你两顿,你就老实了。”北堂戎渡皱着眉心,看那神情,分明是不愿再吃了,只道:“刚才不是吃了不少零食了么,现在没觉得饿。”北堂尊越看着他秀尖的下颔,不满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身上有几两肉,比以前少了多少斤两!”口中虽然呵斥,一面却自己动手盛了粥,又配了菜,喂北堂戎渡吃饭,北堂戎渡没法,只得吃了,一时两人用罢午膳,北堂尊越慢慢喝着茶,目光却只跟着站在窗边的北堂戎渡,一旁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番,便退出去,掩上了门。 北堂戎渡正趴在窗前,看外面往来的船只,窗外日色灿烂,碎金似的阳光在他的发上流淌出涂金一般的光泽,与那 分卷阅读628 白皙精致的面庞相映,更如同画卷一般动人,偶尔水上有湿润的风吹过,将身上黑红的轻袍吹得微微飘动,绣了云纹的袖边时不时地拂在手臂上,露出肌肤间的些许淤痕,北堂戎渡见状,拢一拢衣袖,等到再朝外望出去时,可以看见远处青翠的群山,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北堂戎渡正微微出神之际,不防身后一双手却忽然抱住了他,北堂尊越徐徐拨弄着他的鬓发,低声笑道:“……在看什么呢。”北堂戎渡‘嗯’地一声转过脸来,口中道:“什么?”一回头,却被两片薄唇轻轻巧巧地堵住了嘴,北堂尊越胳膊一用力,就着这个接吻的姿势将北堂戎渡抱起,走到不远处的一张贵妃榻前,这才把北堂戎渡松开,给他脱了鞋,北堂戎渡一翻身,将面孔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做出要睡觉的样子,北堂尊越见了嗤嗤一笑,握着年轻情人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扳了过来,道:“……谁教你的,刚吃过饭就睡觉?” 北堂戎渡双眸半阖,闷闷道:“我累了……”北堂尊越在他耳边调笑道:“朕才跟你亲近了一回,怎么就累了,胡说。”右手伸进他衣襟里,轻佻地捏那红珠把玩,又含住了情人的耳垂吸吮,北堂戎渡的喉结颤了颤,不知道究竟应该迎合还是推拒,只微带了些犹豫之意道:“你别弄了……”,北堂尊越哪里管这些,举动也还温柔,将他按在身下,嘴里却淫言靡语地大肆挑逗,北堂戎渡很快就被勾起了情 欲,浅浅啃咬着男人的肩窝,还不忘抱怨道:“你一向对这种事,倒是乐此不疲……”北堂尊越将性器在北堂戎渡合拢的腿缝之间大力摩擦,喘息着低笑:“……跟有情之人,做快活之事,有什么不好?人生百年,朕怎么舍得白白度过……”—— 在第一缕月光自窗外洒到身上之时,北堂戎渡就悠悠醒了过来,彼时周围无人,一片黑暗。 就在刚才,又梦见过前世的事情了,很多都已经快要模糊起来,但那种单纯的生活给人的印象却还是很鲜明,不过眼下这样掌握大权翻云覆雨,对无数生灵生杀予夺地感觉,也是那个时候所不能相提并论的,上辈子病竭而终,那么这一世,自当纵情快意,才不负人生百年。 不需要检查,北堂戎渡就发现衣服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出过汗的身体也应该是被人擦拭过了,感觉十分干爽洁净,北堂戎渡起身穿鞋,下了,一直走到甲板上,此时月色依依,星子撒了满穹,周遭的水面上荡漾着轻柔的波光,四下灯火点点,置身于此等意境之中,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天地间一微尘而已,不远处,北堂尊越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伴着月色悠然饮酒,虽然北堂戎渡的位置是在他身后,看不到正面,但月光如银,照在男人身上,却有一种出尘的奇异之感,就仿佛独行于世,安然同尘一般,很是平和自在,北堂戎渡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洒然一笑,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受,实是难以描述,便在这时,北堂尊越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北堂戎渡,嘴角勾出一抹漫不经意的笑意,闲闲道:“……醒了?过来,陪朕喝两杯。” 夜色无限沉醉,满天的星光格外璀璨炫目,让人的心思亦且沉静了下去,北堂戎渡依言上前,踏着满地的银色月华徐徐走了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修长白皙的手指执着玉杯,眼神清亮如水,凝视着北堂尊越,片刻之后,忽然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靥耀耀,道:“听人说月下观美,雾里看花,才最是动人,现在看起来,倒果然不假。”北堂尊越失笑,饮下半杯酒:“这就是你心里想的东西?……那你知不知道,朕眼下,又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给自己斟上酒,微笑道:“愿闻其详。”北堂尊越挑眉看他,哂道:“那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北堂戎渡以手支颊,闲闲道:“……那么,还是先听假话罢。”北堂尊越眼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道:“假话?那就是…… 朕,此时想与你一同把酒浅酌,相伴赏月。”北堂戎渡听了,愣了愣道:“这不是很正常么……那,你的真心话又是什么?”北堂尊越哈哈大笑,一手抓住了北堂戎渡搁在桌上的柔软左掌,揉捏着那肌肤细嫩的掌心:“若是真话,那就是朕现在想抱你在怀,以天为帐,以地为床,就在这甲板上席天幕地的干那事儿,享受室外鱼水之乐。” 月光如水,直落于身上,北堂戎渡听了,顿时一怔,终于无法再保持心不在焉的神色,哭笑不得地道:“你……可真够直白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露出一丝微恼之态:“满脑子只想那调调儿,好象天经地义似的,你也不怕亏淘了身子。”北堂尊越捏着他的一只手把玩,眼中闪过几分柔情,口内却毫不在意地道:“……朕想到什么,就自然说出来,朕一天不见你,就觉得少了些什么,等到见了你的面,就想与你亲热,莫非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心之所想,谈笑无忌,一切无非随朕的心念而已。”北堂戎渡眼中凝波,当下举杯一笑,饮尽杯中残酒,一股轻缓又沉重的感觉汩汩流进心中,眼神已转为平淡,他知道,就算此时自己将气氛营造得如同水面一般平静安详,但殊不知,水下却是暗流涌动……北堂戎渡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明月柔和如镜,洒下银辉,四周月光如水,微波荡漾,两人相对而坐,有月下对酌之乐。 纵然前路未知,我却自当独行……北堂戎渡顿了顿,然后看着北堂尊越,笑道:“说得也是。”——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初,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时常寒风阵阵,不少百姓外出穿着棉袄,也仍然会觉得有些冷。这一日天还没有亮,青宫中的大多数人却都已经起身,北堂戎渡睡意朦胧间,隐隐听见外面好象有什么声响,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道:“外头是怎么了……”值夜的一个太监正往水壶里添热水,闻言忙道:“回王爷的话,昨夜下了雪,外面现在正派人打扫呢。”北堂戎渡听了,睡意消了几分,从被窝里坐起,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吩咐道:“……叫人进来伺候,本王也该起来了。”说着,伸手一撩帐子,果真就见窗外飘扬着雪片,漫天飞舞洒落,此时翠屏带着一群宫人端着洗漱之物进来,未几,北堂戎渡更衣梳洗既罢,用过早膳,便命人去三个侧妃的宫中传话,让诸人在巳时之后,一起前往琼华宫一聚。 北堂戎渡处理了一番公务后,天渐渐大亮,雪却依旧还在下,冬雪静静飘洒着,洗去尘土,覆盖了整个皇城,将近鹅掌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到细微的声响,一时北堂戎渡自去静室练功,待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沐浴换衣,等收拾妥当,贴身伺候的内侍 分卷阅读629 便吩咐下去,命人传来乘舆,北堂戎渡坐上后,就向着琼华宫方向行去。 外面雪花飘飘,天有些阴沉,雪花越落越多,怕是一时半刻不会停下,天地间一片银白,洁净无比,连空气都令人神清气爽,一路行去,到处都能见到忙碌着的宫娥和太监,正奋力清扫着路径上的积雪,不时还有人滑脚摔上一个跟头,顿时惹出一片哄笑之声,未几,乘舆停下,北堂戎渡走了下来,双脚踩在洁白的雪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看雪花片片而落,只觉得精神饱足,遂举步径直进了琼华宫,此时各宫诸人皆至,见了他进来,都纷纷上前见礼。 北堂戎渡含笑让众人坐下,北堂佳期与北堂润攸也在,见父亲来了,便亲亲热热地围了过来,北堂戎渡一手牵着一个,坐下来拿点心给一双儿女吃,一面与沈韩烟等人闲话家常,他平日里除了政务之外,时常要去宫中陪着北堂尊越,在家人身上花费的时间并不多,此时自是要稍微弥补些许,好在沈韩烟处理起宫务来,颇有手段,因此这些年来青宫中虽是人口杂多,琐事不少,但内外依旧半点儿也不乱,事事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让北堂戎渡省心不少。 琼华宫内烧着地龙,一室温暖,北堂戎渡见一旁谢妃裹着青蓝二色的外衣,发髻简约,肚腹高高隆起,正微笑着听人说话,便道:“本王记得,临盆的日子似乎就在这个月了。”谢妃粉面一红,下意识地抚摩着肚子,轻声道:“……王爷记得正是呢,就在这些天了。”旁边捧着手炉的牧倾萍看着谢妃浑圆的腹部,面上闪过一丝羡慕之色,沈韩烟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的这个神情,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既而转首对北堂戎渡道:“北堂,近日你的咳嗽又犯了,总要多注意些才是。”北堂戎渡淡淡道:“都是老毛病了,也没什么。”一面说,一面从荷包内摸出一块梨膏糖送入口中,正在这时,只听帘子一响,一个内侍已自外面闪进来,语气略带急切地道:“禀王爷,皇上的轿子已在东门了。”北堂戎渡一怔,站起身来,道:“稍微准备一下,本王这就过去。”说罢,对沈韩烟诸人嘱咐几句,便出了琼华宫,坐上软舆,往东门方向迎去。 果然,走到半路,就见一行人正往这边过来,当先抬着一顶厚呢软轿,北堂戎渡停舆迎了上去,刚要见礼,就听轿中有人道:“…… 天寒地冻的,你出来做什么?来,进来。”北堂戎渡听了,便走到轿前,犹豫了一下,掀帘进到了轿中,待厚厚的轿帘一放下,一双手就已将他抱了个满怀,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冷不冷?”北堂戎渡被他抱在腿上,也不挣扎,只道:“我穿的很多的,哪里会冷。”说话间,轿子已被重新抬起,继续稳稳前行。 轿中生着铜炉,温暖如春,北堂戎渡眯着眼睛,说道:“……正下着雪呢,你还跑过来做什么。”北堂尊越抱他在怀,笑道:“就是因为下雪,朕才过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朕跟你一起赏雪还不好?”北堂戎渡觉得北堂尊越的怀里很暖和,便靠了靠,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中午给你弄火锅,吃不吃?”北堂尊越咬了一下情人的耳朵,轻笑道:“……怎么不吃。” 两人随意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北堂戎渡的生日上,北堂尊越心满意足地抱着儿子热乎乎的身子,说道:“过年之前你就要十九了,朕今年会送你一件礼物,你猜,是什么?”北堂戎渡不在意地把玩着男人衣领上的绒毛,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么?”北堂尊越低低笑了起来,道:“朕给你的礼物,又岂是寻常的东西。”说着,将一只锦盒放在了北堂戎渡怀里。 北堂戎渡看了北堂尊越一眼,然后有些好奇地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用黄绢托着一枚龟钮金印,北堂戎渡的心脏微微一跳,仿佛猜到了什么,将金印慢慢翻了过来,底部,赫然刻有‘潜龙在渊’四个纂字—— 东宫信物! 二百九十七. 也无风雨也无晴 北堂戎渡的眼皮猛地一跳,心脏忽然就这么开始在胸腔当中蹦个不停,一下一下地撞得他有些心慌意乱,此时此刻,轿子里仿佛一片静默,就好象一个人也没有似的,天地间唯有雪花片片而落,北堂戎渡的心跳得厉害,明明知道他自己现在就在北堂尊越怀里,甚至男人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味道也幽幽地钻进鼻中,只要稍微抬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对方,只要伸一伸胳膊,就可以拥抱,但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却没来由地觉得冷,就好象身上厚暖的衣袍并不足以取暖一样,指尖都是凉丝丝的,轿子外面的雪花轻盈落下,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 北堂戎渡顿一顿,然后白皙的手指便缓缓抚过了金印底部那‘潜龙在渊’四个大字,轿中温暖的空气包围上来,让他觉得不那么冷了,一时间按捺住情绪,不动声色地调整脸上的表情,微微露出一丝意外而惊讶的神色,心下却是神智逐渐清明如水,正值这时,一缕熟稔的磁性嗓音在耳边响起,语调悠长如叹,且十分轻微柔和,道:“……朕的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北堂戎渡暗暗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扭脸看着北堂尊越,轻声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怎么……忽然就想起这种事了……” 北堂尊越笑吟吟看着他,用手指散漫地捏了捏北堂戎渡的下巴,目光熠熠,就好似看不够他一般,笑道:“朕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好么?”说罢,声音忽然放得极为平缓温柔,重新又问了一遍,道:“……怎么样,爹爹给的礼物,渡儿喜欢吗。” 爹爹,爹爹……这个遥远而亲昵的字眼对于北堂戎渡来说,实在是已经有些陌生了,好象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才这么叫过罢,现在这样忽然听在耳朵里,就让人一下子微微恍惚了起来,仿佛整个人迅速缩小,回到曾经丁点儿大的年月,在男人膝上玩耍……北堂戎渡的眼眶周围忽然就猝不及防地有了些奇怪的热意,嗓子里面也好象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某种难以压抑住的情绪如同潮水,将一颗心缓缓地包裹起来,包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坐在男人的怀里,垂目抚着那金印上的精美纹路,片刻之后,才极轻声地道:“……这个礼物,好象太重了一些……”北堂尊越听了,‘嗤’地一声笑,两条结实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北堂戎渡的腰身揽紧,姜黄遍花厚貂绒的大衣十分暖和,将北堂戎渡裹得严严实实,把那温暖隔着衣物传递过去,大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重不重的,只要朕愿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北堂尊越说着,又止了笑,温热的左掌捏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徐徐抚着北堂戎 分卷阅读630 渡的脸颊,面上原本戏谑的神色中带了几分诚挚,声音轻软道:“……告诉朕,喜欢吗。” 北堂尊越的身上有幽深的龙涎香气味,这气味仿佛铭心刻骨一般,像是枷锁,又像是温暖的束缚,一丝一缕地透出来,将自己整个人都困住,那句句话语也都是真心的,北堂戎渡的嘴角忽然微微浮现出坦然的淡笑,眼中含情,宛言道:“……嗯。”说着,缓缓伏在北堂尊越的肩上,双手亦抚在对方颈间,一呼一吸之际,尽是男人身上的香气,不由得心底涌起几分感叹之意,又似乎是唏嘘,轻声补充道:“……我很喜欢。”北堂戎渡如此举止情态,北堂尊越见了,心中触动,自然也是动心动情的,唇畔便也含了笑,将北堂戎渡搂在怀中,手臂是那样有力,密不透风地把情人环在自己坚实的怀抱里,和颜悦色道:“……渡儿,你喜欢就好。” 北堂尊越的语气软如最轻密的鹅毛,一丝一丝都流露出深情挚意的味道,北堂戎渡耳中听着这样的话,身上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温暖,忽然心中就生出了一点酸意,然后很快就渐渐往全身蔓延开去,一颗心都被这种近乎致命的温柔给刺得酸楚发痛,涩得发苦,他长到如今快十九岁,基本上什么事情都见识过了,并不怕任何挫折,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觉得害怕,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用曾经亲自为他带上耻辱枷锁的手来再次温柔地抚摩,可不可以不要用曾经吐露过冰冷话语的嘴唇说出眼下这些情意绵绵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待他这样好?这个人明明是一国之君,但此刻却如同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奉上礼物来讨情人喜欢,真心以待! 北堂戎渡闭一闭双目,胸腔内荡涤着翻涌不已的感动,将头抵在了男人的怀中,似是有点疲惫,心下却犹自纠缠不已,北堂尊越身上绵软入骨的香气丝丝缕缕直钻入他的脑子里,漫无声息地渗进皮肤和骨骼,一颗心涨涨的,仿佛是承受不起如许深情,他摸了摸盒内的物事,曾几何时,他一直都在期盼着亲手握住这枚金印,可当这象征着储君尊贵地位的信物此时就在眼前时,北堂戎渡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欣喜之感,或许其实这些东西都不要紧,只要他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对他存有真心…… 北堂戎渡伸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然后微微仰起脸,眼内含了笑容,终究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缓缓开口,声音低暖道:“……二郎,多谢你。” 轿内温暖如春,北堂尊越闻言,双手抱紧了北堂戎渡,将嘴唇凑在他耳边,揶揄道:“……那你说说,要怎么谢朕?”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北堂尊越的拥抱太过紧实,让他微微有些燥热,下意识地想要挣一挣,弄得松些,却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怀抱,宁愿就这么亲密地偎依在一起,他抬起手,掌心摩娑着北堂尊越的颈项,语气之中情意牵牵,道:“你不是说过,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吗,现在你还要怎么样呢。”北堂尊越线条凛冽的薄唇微微一扬,扯出优美的弧度,目光静静停留在北堂戎渡雪白的面容间,似乎是想把他看得更仔细一些,既而轻轻在那唇瓣上啄了一下,道:“朕喜欢听你叫朕‘二郎’,这两个字,也只有你才可以叫……朕想听你再说一遍,现在你再唤朕一声,好不好?”北堂戎渡闻言,心神清晰,遂回应一般地握住了北堂尊越的胳臂,犹自含笑,轻声道:“二郎。”口中这般情意绵绵地唤着,但心底,却已经开始怅然起来,只因为北堂戎渡知道,也一直都提醒着自己,纵使北堂尊越眼下紧紧抱着他,低声软语,轻怜蜜爱,可他北堂戎渡自己的心境,却已经再不能与从前一般无二了。 一时轿子在雪地里徐徐前行,来到了北堂戎渡的寝宫前,待落轿之后,北堂戎渡率先自轿内出来,就见外面雪花未停,绵绵如絮,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清冷,北堂戎渡周身严严实实裹着一件浅玫瑰紫的织锦厚袍,只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庞,领口柔软密长的绒毛在风中盈然轻颤,他刚出了轿子,被风迎头一吹,温热的面孔渐渐就凉了起来,几片雪花飞落下来,软软停在他的脸颊上,顿时就觉得一凉,随即那雪花就融成了水,北堂戎渡刚要抬手去抹,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替他擦去了面上的雪水,北堂尊越眼带笑意,说道:“……外面冷,快跟朕进去。” 两人携手进到殿内,宫娥挑起帘子,北堂戎渡刚跨过门槛走到里面,就只觉得一股暖气猛地就涌了上来,热乎乎地极是畅快,北堂戎渡先是将怀里装着金印的锦盒放好,这才搓着两只冰凉的手,回头对着北堂尊越笑道:“刚才在外面觉得挺冷的,现在一下子进到热屋子里,倒不太适应了。”说话间有宫人上前,服侍父子二人脱下大衣,北堂尊越握一握北堂戎渡的双手,发觉那手掌一片沁冷,便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冻得这么凉,叫他们生个炉子来。”一面吩咐人立刻去准备,北堂戎渡见状,笑道:“屋子里都够暖的了,还生什么火炉,要热死人不成啊,我不要那东西。”北堂尊越接过宫人奉上的紫铜鎏金暖手炉,顺手塞进北堂戎渡的怀里,不耐烦地敲了他一记暴栗:“嚷嚷什么,再吵小心朕打你。”北堂戎渡怀里笼着暖手炉,笑着不说话了,不一时生好了炉子,两人便围着火炉坐下,一面用小锤敲核桃吃,一面闲聊。 殿外一片银妆素裹,寒意越发浓重,白雪苍茫之间,偶尔有太监宫女匆匆往来,大殿火炉内的火苗不断地蹿动,带来温暖的气息,徐徐向四周蔓延开来,北堂戎渡从窗户望出去,遥遥看向那一天一地的银白,漫天鹅毛大雪簌簌飘落,北堂尊越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核桃仁,道:“总朝外看什么呢。”北堂戎渡倚进北堂尊越怀中,低头用指甲刮了一下暖手炉上的花纹,然后把它从领口塞进了北堂尊越的衣服里,笑道:“我在看雪呗,小时候一下雪,我常常就会在外面堆雪人。”殿中和暖如同洋洋六月,完全不觉得冷,北堂尊越把那暖手炉贴肉从怀里掏了出来,一面在北堂戎渡的鼻尖上咬了一口,笑骂道:“你都几岁了,还像小孩儿一样跟朕捣蛋!”北堂戎渡随手捡起几块砸碎的核桃壳扔进面前的火炉里,只听见劈里啪啦地一阵细小微响,顿时里面就飘出了一股有点古怪的清香气息,北堂戎渡笑倚在北堂尊越胸前,故意用手慢慢划着北堂尊越的胸膛,将那衣结都揉得松散了,腻声道:“……难道你不喜欢吗。”北堂尊越捉住他的手,眼神深沉,轻吻那薄唇,低喃道:“朕喜欢得紧……你个小混蛋,朕喜欢得紧……” 北堂戎渡嗤嗤笑着,双手捧住北堂尊越的脸庞,迎合男人的亲吻,道:“我也喜欢你……最喜欢的就是你。”一面说着,拿起北 分卷阅读631 堂尊越的手,低头在温热的掌心里亲了两下,北堂尊越扯唇一笑,懒懒道:“……你再这么勾引朕,把朕的火儿勾上来了,到时候才有你哭的。”北堂戎渡听了,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立刻便老实了,松开了北堂尊越,而北堂尊越却只当他是被自己恐吓住,不由得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发,道:“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就当真那么怕朕抱你不成?”北堂戎渡顺着北堂尊越笑了一下,却不接话,从北堂尊越身前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只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饿了,咱们还是收拾一下吃饭罢。” 一时宫人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很快便准备妥当,父子两人在窗下面对面地坐着,方便赏雪,旁边煮着酒,中间支起火锅,里面白色的水花不断沸腾翻滚,咕嘟咕嘟冒着白色的轻烟,如丝如缕,热气腾腾,缓缓地四散开去,火锅的底料是鱼汤,鲜香的气味飘进鼻子里,引得人食欲大开,北堂戎渡用小抄勺从火锅里舀出一枚丸子,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吃了,却还是猛地一吸气,直嚷‘好烫’,北堂尊越见状,忍俊不禁,嘲笑道:“够性急的,活该你挨烫。”北堂戎渡自己也笑了,一面吸气,一面自哂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外面的雪依旧不断飘落,但似乎正在渐渐开始变小,北堂戎渡手里捧着烫好的美酒,一边慢慢品着,与北堂尊越说话,一边时不时地望两眼外面的雪景,只觉得此刻心中一片平静,不过也并不影响思考,种种念头都陆续涌了上来,想到北堂尊越方才在轿子里亲手将大印交给自己的场景,也想到多年来北堂尊越每一次强势压服自己的不愉快经历……窗外雪花飘飘,时光如斯漫长,因为吃火锅的缘故,周围热腾腾地熏得人快要出汗,但外面偶尔凛冽的风声,却仿佛在提醒着北堂戎渡此刻这种温暖氛围的不真实,北堂戎渡面色如常地收回目光,低头啜了一口酒,却不防北堂尊越伸过手来,取下他的酒杯,道:“……你一到冬天,那咳症就要犯,还是少喝些酒才是。”北堂戎渡微微一笑,也不坚持,十分顺从地应道:“那我就不喝了。” 两人吃过饭,北堂戎渡笼着暖手炉站在窗下,手里捏着一撮香料,顺手往里面撒了进去,粉末状的香料一触到暗红的炭块,顿时发出‘滋滋’的轻响,随即就冒出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北堂尊越在一旁抚摩着他的肩,神情闲散,北堂戎渡回过头,笑道:“虽然你说要一起赏雪,但是既然天气不大好,还这么冷,你还一定要跑过来干什么,明天不也可以吗。”北堂尊越打了个呵欠,懒懒应声:“……其实今天朕原本是想传你入宫的,但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只怕要冷,所以还不如朕过来,总好过叫你冒雪进宫。”北堂戎渡侧过身,两手环住男人的腰,将面孔埋进对方的衣襟处,淡淡说道:“……别对我太好了,真的,别对我太好。”北堂尊越捧起他的脸,觉得有些好笑,说道:“那你想叫朕去对谁好?” 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着北堂尊越的鬓角,道:“怎么打呵欠了,是想睡觉?”北堂尊越眯起双目:“是有一点……你陪着朕一起。”北堂戎渡一扯北堂尊越的衣袖,拉着他走向床边,然后动手铺了床,亲自服侍北堂尊越脱了外衣,道:“那你睡罢,我不困,还有一些送来的帐目,我要看一会儿。” 北堂尊越也不坚持,自己在北堂戎渡的床上躺了,北堂戎渡替他盖好被子,便在南窗下的书案前坐稳,取了自己名下收益的薄子来看,彼时雪已经很小,天也渐渐晴了,有些微的阳光出来,在积雪上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清冷素白的日光与雪光相互映照,落在殿中厚软的地毯上,让周围亮堂了许多。北堂戎渡安静翻看着帐册,身上裹着暗纹的素净袍子,是家常的随意打扮,并不张扬,就连神情也是温润宁和的,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忽然微微抬起头来,往大床方向看去,就见床上的北堂尊越双眼静闭,呼吸悠长,已经是睡熟了,北堂戎渡静静看着对方,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片刻之后,蓝色的双眼沉了沉,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便放下了手里的帐册,走出内殿,过了一会儿,北堂戎渡重新回来,轻轻走到了床前。 北堂尊越睡得很香,胳膊放在被子外面,他左手食指间戴着的那枚兽头戒指上,镶嵌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十分精巧,式样也很繁复,北堂戎渡面上的表情动了动,然后摊开雪白的手掌,掌心里面是一小块软白蜡,北堂戎渡轻轻捏着这件东西,定一定神,极小心地在那枚戒指上缓缓一按,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突然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北堂尊越无声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整个笼罩在北堂戎渡的面孔上,北堂戎渡的心脏一瞬间滞住,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一时作声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北堂尊越坐起身来,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拿出了那块软白蜡,上面清晰地现着一枚钥匙的模印,北堂尊越五指一收,白蜡立刻就被他捏得不成形状,扔在地上,他看着北堂戎渡,半晌,才沉声道:“……渡儿,你就这么不愿意戴着这个东西么。” “……你说呢。”北堂戎渡眼见此时事不可为,反而定下了心来,淡淡地说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金锁,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如果我给你戴上那东西,难道你会很开心吗。”北堂尊越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似乎有些恼怒:“怎么,莫非你就真的那么想偷偷背着朕,跟其他人鬼混不成?”北堂戎渡垂下眼帘,平静地开口:“不是,我并没有想瞒着你,去偷偷摸摸地和谁做那种事,我只是想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把身上这个东西拿下来,做一个正常的男人……我不愿意戴着这种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你没有亲身体会,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感受。” “……朕不信你说的话。”北堂尊越削薄的唇抿起,一字一句地道,目光当中流露出一股怒气,他牢牢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腕,既而嘴角却忽然缓缓勾起一丝笑,道:“好,戎渡,你不是想解开这东西吗,可以,朕这就帮你解开……朕太宠你了,所以才让你总是长不了记性,这也怪朕,忘了孩子就应该经常打打屁股,才会乖起来。”北堂戎渡听着这番话,心中突地一颤,就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他已手上发力,就要去挣脱父亲紧抓住自己腕子的大手。 殿中忽然传出一阵杂乱的响动,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摔碎,以及恼怒的呵斥声,外面值守着的太监和宫娥听了,都唬了一跳,既而心惊胆战地听着那里面的动静,谁也不明白这父子两人原本好端端的,眼下却怎么竟动起了手,半晌, 分卷阅读632 殿内似乎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却见一个高大伟健的身影大步走了出来,北堂尊越英俊至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肩上抗着个人,用厚厚的裘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点墨色的黑发,众人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动上一动,不知道这究竟怎么了,北堂尊越冷着脸,径直出了北堂戎渡的寝宫,进到来时所乘的轿子里。 待回到皇宫之后,北堂尊越才将被点了穴道的北堂戎渡放到床上,此时他怒气未消,板着脸将北堂戎渡的内力封住,这才为对方解了穴,北堂戎渡一经自由,立刻便翻身爬起来,他完全猜得出北堂尊越要做什么,因此根本不想跟他硬顶,服软道:“是我错了,我再不会……”话没说完,脚踝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北堂尊越一面拽开腰带,一面将整个身体覆了上去。 ……火炉内摇曳的火苗滋生出丝丝暖意,偌大的龙床上,雪白的身体被顶得不住地晃住,两条光洁如玉的腿被大大分开,一条架在男人肩头,五个脚趾不受控制地抽搐,北堂尊越精壮的上身泛着微微汗迹,一手扣住身下人的大腿,一手在那汗湿的身躯间肆意揉搓,结实的腰杆不停地大力挺送,在他身体下方,北堂戎渡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连头发都被汗水浸成了一绺绺的样子,正沙哑着嗓子抽噎不止,涕泪直下,被迫接受着北堂尊越仿佛没有尽头的侵入,胸口两粒乳首被吸得血红,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牙印和吮痕,随着北堂尊越一下下的抽送,湿漉漉的股间不时地有浑浊的液体流淌到身下的床单上,洇湿了崭新的褥铺。 “…… 爹,我真的受不了了,你饶我一回……”北堂戎渡虚软的手指在北堂尊越的身体表面划下一道道浅色白印,俊美的面孔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北堂尊越其实并没有肆无忌惮地糟践他,相反还很温柔,但长时间的交欢以及花样百出的脔合,仍然让这欢好变成了一种另类的折磨,北堂戎渡肚子里被存进大量的精水,涨得小腹隐隐难受不止,他内力被封,没什么力气地挣扎着,哑声泣道:“你是要存心弄死我……我要死了……”北堂尊越按紧了他挣扎的身体,突然间托起那圆实的臀,低吼着狠狠顶撞了数十下,在北堂戎渡变了调儿的嘶声哽泣中,将滚烫的热流统统冲涌进了儿子的体内,强行迫使对方一滴不漏地全部接受。 激烈的冲击让北堂戎渡几乎快要窒息,他连连咳嗽着,汗如雨下,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从他体内抽身出来,毫不犹豫地低头含住了他已经泄过几次的分身,按理说这应该是很快活的事情,但由于方才已经释放过太多次的缘故,因此眼下北堂戎渡只感到了一阵微微的刺痛,他有气无力地胡乱扯着北堂尊越浓密的黑发,求饶道: “别……爹,我已经泄不出来了……疼……”北堂尊越任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根本不为所动,仍是不断吞吐着那物事,直到北堂戎渡终于溅出十分稀薄的一点点白液之后,北堂尊越才缓慢抬起身子,擦去嘴角的残留物,却见北堂戎渡连连咳嗽着,如同虾米一样逐渐蜷缩起来,涕泪交接,糊了一脸,北堂尊越此时那份怒气已经差不多消了,见状,也怕自己是不是伤到了他,俯身问道:“……怎么了?嗯?” 北堂戎渡不说话,一张湿漉漉的脸被凌乱的发丝遮掩着,整个人都是一副虚软之态,北堂尊越见他不出声,便稍稍检查了一下他的身后,见那里红肿不堪,尽管自己已经很小心地并没有什么粗暴之举,但那洞口周围还是布满了细密的绽裂伤痕,北堂尊越心中有些后悔,起身胡乱披上外袍,取毛巾来给北堂戎渡擦了身,扯过毯子盖住儿子的身体,命人去传太医来。 不一时太医匆匆而至,此人自从北堂尊越父子开始有实质性的关系以来,就一直是为北堂戎渡调理这些私密伤的专门人选,因此眼下见了面前这一幕之后,脸上也没有丝毫异样之色,先是查看了一下北堂戎渡的下身,然后便习惯性地把了脉,但很快,太医的脸色就渐渐有些凝重起来,又仔细地诊过一遍脉,末了,才起身转向北堂尊越,小心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回皇上,王爷的外伤倒不足为虑,微臣开一些伤药用着,便也渐渐恢复了,只是……”太医说着,微微躬了身子,踌躇道:“……只是,王爷原本有咳嗽的宿疾,这是臣早就知道的,而这咳症一向并无大碍,只在冬季发作一番,也不耽误什么,但如今却不知怎么,竟是加重了,虽没成了痨症,可却是已经影响了身子……”北堂尊越听到这里,目光猛地一凝,冷声道:“你说什么?”太医见状,忙伏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王爷这病症已经给引得重了,日后每当宿疾发作的冬天,都要注意尽量不能够多饮酒,更重要的是冬季房事一定要少,必须好生保养……”太医说着,觑了一眼北堂尊越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方才……王爷似乎元阳过于有亏,这……皇上若想要王爷身子康泰长久,只怕还要多体恤些才是……” 北堂尊越眼中闪烁不定,殿内一片沉寂,未几,北堂尊越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先出去开了方子来。”太医闻言,忙起身去办,北堂尊越在床头坐下,俯身拨开北堂戎渡脸上的乱发,轻声道:“戎渡,好些了没?”北堂戎渡方才听见太医那些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因他早在几个月前就知道这件事,因此眼下张了张嘴,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我还好。”北堂尊越搂起他的上半身,轻轻拍着那光裸的脊背,道:“太医说你病了,不过咱们不怕,这病也不重,调养着就是了,以后到冬天不许你再喝酒,朕在开春之前,也再不会碰你了,嗯?”北堂戎渡忽然睁开了眼,说道:“爹……”北堂尊越将食指抵在他的唇上,没让他说下去,只道: “今天你偷印钥匙的事,让朕很有些生气,这种行为,朕希望再没有下回了,知道不知道?” 北堂戎渡的眼神微微波动,半晌,才低喃道:“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做了,不会。”—— 琼华宫。 整个暖阁十分安静,只有火炉里时不时地传出轻微的劈啪声,沈韩烟白皙的指尖缓缓展开手里的纸卷,将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住。 良久,青年将手一合,把这张纸搓成了团,扔进面前的火炉里,眼看着火苗将其一点点吞噬,同时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感沉甸甸地漫上了心头,令他觉得自己就好象这张纸一样,根本无力改变自己被吞没的命运……沈韩烟苦笑一声,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长了,平静的生活在不久之后,或许就要被打破,只是不知道,等到那个时候,自己究竟要如 分卷阅读633 何去面对北堂戎渡。 [北堂……你可知道,我……] 二百九十八. 太子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十一月份的天气比往年要冷,凌晨时分,京中大多是一片静谧。 偌大的皇城还笼罩在黎明之前的淡淡幽色当中,如同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但此时象征着大庆最高权力中心的宣政殿却已灯火通明,大殿外的数十层台阶上,笔直肃立着全副武装的侍卫,不少文武大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说着话,这些人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围在一处窃窃私语,议论朝政,其中并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未几,外围的官员忽然略略有些骚动,让出了一条路来,只见一名身穿亲王朝服,头戴金冠的年轻人,正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北堂戎渡走近宣政殿时,就看见已经有许多大臣正等候在殿前,薄薄的夜色中,繁复的亲王朝服在众多服饰中尤其显眼,众人见他走近,都满面带笑地拱手行礼,北堂戎渡也微微点头,算是回了礼,并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只径直来到队伍的最前面站定,静待早朝的来临,不过北堂戎渡此时虽然表现得与往常并无二致,但众官员却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射过来,用极低的声音私语议论,很显然,最近北堂尊越关于立储一事,虽不曾明说,可连日来的种种迹象,都已表明了某种风向,似乎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朝中只要对政治稍有敏感之人,都已经嗅到了特殊的气味,自然此刻再见到北堂戎渡时,目光当中就多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东西。 很快,剩下的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但凡在向北堂戎渡拱手行礼时,也更是恭敬有加,其中一名容貌英俊的青年官员在人群中看着北堂戎渡,眼底流露出关切之色,正是钟愈,只不过他一向虽与北堂戎渡有亲密关系,却只是私下里而已,明面上并无任何人知晓,平日里也并不在明处与青宫方面走动,因此眼下也不好上前,表现得太过亲近,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上保持着恰倒好处的淡淡微笑,厚重华贵的王袍裹在他颀长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显得有些消瘦,正在这时,有人来到北堂戎渡面前,微笑道:“……王爷倒是来的早,近日王爷身体不适,已有两次朝会不曾露面,却不知道眼下可是痊愈了。”这中年人容貌端修方正,颔下有须,大约五十出头的模样,却是牧家兄妹的生父牧商海,北堂戎渡的老丈人,不过他虽然算是北堂戎渡的岳父,但这上下尊卑也依旧还是不能混淆的,因此微笑着行了礼,北堂尊越自然也不会怠慢,作势虚扶了一下对方的手肘,道:“牧大人不必多礼。”其实近来这三日一次的朝会,北堂戎渡之所以一连两回都告病没有参加,无非是因为前时北堂尊越胁迫,致使他行动多有不便,眼下静养一阵,伤势已好了许多,再加上北堂戎渡提前已经知道今日的朝会颇为不同,十分重要,这才前来,不过这些事情自然不能为外人所道,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笑了笑,说道:“……本王只是偶感风寒,倒也不打紧,吃了几副药,便也没有大碍。” 与牧商海同来的还有殷知白,身穿紫色侯服,看着眼前的北堂戎渡,即便此刻北堂戎渡的脸色被寒风吹得略略显出苍白,但依旧丰仪绝伦,举手投足间隐隐是皇家气派,自有一股威严,再一想到北堂戎渡身为北堂尊越的长子,且业已成年,无论是当年随北堂尊越四处打拼的功绩,还是如今自身的能力,都拥有足够的资本成为大庆朝的太子,自己作为一向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心中不免也有浓浓的欢喜之意,便道:“……王爷既是刚刚病愈,还是要多注意一些才是。”北堂戎渡笑了一下,开着玩笑道:“依你这么说,倒弄得本王好象弱不禁风似的。” 三人正说着话,忽听远处阵阵乐声传来,是圣驾正在临近,紧接着三通鼓声响过,一队衣甲鲜明的侍卫夹着御道,面色肃穆,迅速分两行排成行列,身佩刀剑,威严十足,众大臣见状,连忙各自站定,伸手整一整衣冠,就见宣政殿的大门徐徐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红袍内侍,立在台阶前,目光略一扫,既而扬声朝着人群宣道:“……陛下早朝,列为臣工,入殿觐见——!” 话音方落,众文武自左右门鱼贯入内,按照品级高低,文东武西地列成两班,肃穆站定,同时只见一群太监快步而出,在丹墀下排好,随后两行侍卫夹在丹陛左右护驾,此刻大殿一片静寂森穆,文武百官肃立,只听一声‘圣上驾到’的长喝,北堂尊越在四个太监的簇拥中缓步而出,走向宝座,北堂尊越从外貌上看,大概是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魁伟高大,面色端峻,只这么举手投足之间,就已极有威势,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凛严霸道之气,北堂戎渡抬眼略略朝上一瞧,随即就与其余大臣一同躬身低头,待北堂尊越落座后,众人匍匐在地,山呼万岁,北堂尊越在上首位置一抬手,示意朝会就此开始,等到百官起身之后,北堂尊越却是开门见山,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微微眯眼,用手轻轻敲打着冰冷的黄金扶手,一开口就是迫人的气势,令下首的文武百官,都全身不由自主地一凛,只听见他沉声说道:“…… 自朕登基以来,到如今,也快有一年的光景,朕眼下虽是盛年,但为社稷之故,倒是也应该早立皇储,以定人心了。”北堂尊越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了片刻,没有急于说下去,只用目光淡淡地扫了一遍底下的一众朝臣,然后又明显在立于下方前头的北堂戎渡身上停了停,这才将高大的身体往后面靠了一些,调整成最舒适的姿势,对身后一名内官吩咐道:“……宣旨。” 那内官得了吩咐,立时便自北堂尊越的右侧身后走到了前方,手上恭恭敬敬地托着一只黄轴,一揭一展之间,已打开了圣旨,朗郎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祗告天地社稷,自古帝王继天立极,绍基垂统,若长治久安,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自古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则天下之本在焉,朕今荷天眷,育有嫡长子,已及人,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嫡长子北堂戎渡恭懋恪怀,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今以其为皇太子,宜明申布,咸使知之,谕礼部详察应行典礼,选择吉期具奏,钦此!” 下首百官原本恭谨听着,众人在近日都隐隐嗅到了风向,因此现在听到册立太子的旨意颁布下来时,也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当听到那‘嫡长子’三字时,有人便不由得在私底下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在宣读圣旨的整个过程当中,大殿里,北堂尊越坐在宝座上,双手平放在两侧的扶手间,微闭着双眼,一言不发,好似 分卷阅读634 在闭目养神,其实细说起来,北堂戎渡一向身份多少有点尴尬,他虽是北堂尊越的长子,但生母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分,眼下众臣虽然有些嘀咕北堂尊越在并没有追封皇后的前提下,怎么就将‘嫡长子’三个字拿到了台面上,但不管怎么说,今日既然圣旨已下,那么就是板上钉钉地坐实了北堂戎渡嫡长子的尊贵身份,因此众臣心中也都有了谱儿,至于北堂戎渡,虽然早就已经知道册立自己为太子的事情,但在此刻当真听到旨意之际,情绪多少还是有些波动的,遂出列上前,下拜朗声道:“……儿臣领旨。”说罢,就要退回队伍当中,但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忽然张开了双眼,目光投向下方,将北堂戎渡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忽嘴角微微一勾,示意道:“……戎渡,你上来。” 北堂戎渡一怔,然后便微微欠身,应一声‘是’,这才朝着上首走去,此时大殿内掌着无数盏灯,自御座下方一直排到了大殿门口,将整个宣政殿映得通亮如昼,北堂尊越独自一人高高坐在赤金九龙的宝座上,头戴通天冠,脸上的表情分外平和,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有一丝奇异的感觉在心头缓缓升起,随着足下近前,离北堂尊越越来越近,北堂戎渡只觉得心中突然涌上丝丝不可名状的飘忽之感,眼前一片摇曳的闪亮烛光,香气绵绵不绝,宣政殿内外好象都变得静悄悄的,北堂戎渡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在自己身后,有无数双眼睛都投注过来,所有朝臣的目光都交织在自己的后背上,而高踞在龙椅上的北堂尊越,身穿华袍,发如漆墨,静静地端坐着,就好象与大殿融合在了一起,一双长长凤目掩隐在垂于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之后,整个人一动也不动,收敛起了方才那种身为帝王所拥有的无可匹敌的威严气势,看起来就好象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俊美男子一般,北堂戎渡拾阶而上,见此情景,心中却是没来由地微微跳了两下,就如同当年第一次见到北堂尊越时的场景。 仿佛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北堂戎渡此刻心中的微妙念头,因此男人一直端坐着不动的高大身影,似乎就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北堂尊越轻轻拍了一下身侧的赤金扶手,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宝座上缓缓站起身来,然后举步踏下,一步又一步地朝着已经上到白玉丹摒的北堂戎渡走近,恍惚之间,就如同神祗一般,高高俯瞰着云下的众生,从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面,挖掘不出任何可以明确读懂的内容,只凝目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北堂戎渡,一言不发,如同在等待着什么,未几,下方众臣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一个个地都看向了上首,北堂戎渡清楚地察觉到身后的道道目光,脸色微微一动,似乎明白了北堂尊越的意思,下一刻,北堂戎渡定一定神,然后就慢慢地朝着这个男人跪了下去,双膝实实在在地接触到了绵厚的猩红地毯,俯身低首跪在了北堂尊越的面前,表示彻底的臣服,按理说这种下拜的姿势在帝王与皇子之间,一般是并不多见的,但此时此刻,北堂戎渡却没有理由地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一只手沉甸甸地放在了北堂戎渡的左肩上,从北堂戎渡的这个角度看去,只看见明晃晃的金黄龙袍下摆处,露出一双皂色海水云龙靴,北堂尊越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处响起,如同自云端悠悠传来:“……我儿,莫要让朕失望。”北堂戎渡垂下眼去,缓缓开口应声道:“儿臣谨记。” 散朝之后,诸多文武大臣纷纷向北堂戎渡道贺,随后才三三两两地陆续离去,北堂戎渡应付过一干人,正要走出宣政殿,却有北堂尊越的贴身太监过来,满面笑容地请他前往乾英宫。 大殿中幽静寂阔,殿外几名内监与宫女垂手候着,半分动静也无,里面却只有北堂戎渡一个人,静静站立其间,窗外积雪未化,太阳已经升起,满殿香气弥漫,透出叫人全身绵软的轻松之意,未几,在久久的寂静之后,终于听见外面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似乎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一个声音远远道:“……渡儿。”北堂戎渡回过头,就见到北堂尊越站在十余丈之外,殿中光线明亮,身上的枣红衣袍十分显眼,头顶的赤金冠中间镶着硕大的血红宝石,由于隔得远,北堂戎渡并不能瞧得清楚男人眼中的神色,只听见北堂尊越的声音还算松和,北堂戎渡轻轻‘唔’了一声,算是应答,看到北堂尊越朝这边走了过来,便略略迟疑了一瞬,目光如同小小的火苗一闪,也迎上前去,嘴角泛笑,道:“……你怎么让我等这样久。” 檀香燃烧散发出的白烟缭绕在殿中,如同淡淡袅袅的雾气,自上回北堂戎渡偷印钥匙未遂之后,父子两人对彼此之间的某些微妙的改变,已经心照不宣,但北堂尊越此时伸手搂一搂面前的北堂戎渡,口中依旧颇有几分柔和地说道:“朕刚刚换了一件衣裳,又喝口水,你就觉得不耐烦了……这么没有耐心,嗯?”北堂戎渡的心稳了稳,淡淡一笑,嘴里说着应答的话,语气当中也并没有搀杂出什么不应该有的情绪,只道:“你知道的,我的耐性一向不大好,又有什么办法。”北堂尊越久久凝望着北堂戎渡,抚着他漆黑的头发,神色遥远而温和,道:“……是么,那朕以后,总要磨磨你的性子才好。”男人的言谈话语之间,有情意如斯,北堂戎渡微微别过头,笑道:“好啊,那你随便了。”又道:“……刚才让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北堂尊越牵起了北堂戎渡的手,往窗边走去,一面道:“……莫非没有事情就不能叫你了?”北堂戎渡低头笑了一下,随他前行:“我可没有这么说过。”一时两人站在窗畔,北堂尊越自身后环住北堂戎渡,静静站了片刻,随后低头吻了吻情人的耳垂,问道:“……今天在朝堂上,朕没发现你有多高兴。”厚重的王服上珠玉累累,压得身体好象有些沉,也有些热,北堂尊越的拥抱并不怎么紧,但足够牢,仿佛抱住一件珍宝,生怕它丢掉了一样,北堂戎渡闻言顿了一下,然后微微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北堂尊越,道:“因为这件事是咱们提前说过的,既然我早就知道了,又哪里会有什么惊喜。”北堂尊越不置可否,默默地嗅着儿子的发香,微垂眼帘,过了片刻,问北堂戎渡道:“告诉朕,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吗,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耿耿于怀。” 北堂戎渡白玉一般的面容在清晨薄薄的光线中忽暗忽明,叹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和我都有不对的地方,我偷印钥匙惹你发火在先,你后来那样对我在后,说起来双方都做错了事,没有什么可说的。”北堂尊越认真听着,之后双手在北堂戎渡腰间缓缓抚摩,柔 分卷阅读635 声道:“戎渡,朕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朕暴躁,不近人情,甚至狠心,可是你也要明白,朕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朕心中有你,太过在乎你,所以才会这样。”北堂尊越说到动情之处,眼里也聚起温柔之色:“戎渡,也许你会觉得朕变了,变得冷酷无情,但是朕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朕从来都没有变过,对你,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朕发誓……如若不然,便叫朕——” 北堂尊越的话才说了一半,北堂戎渡的手就已经急急捂住了他的嘴,把后面还来不及说出的字句全都堵回了喉咙里,同时下意识地呵斥道:“……呸呸呸,胡说八道些什么!”刚一说完,自己却猛地发现有些失态,便立时垂下眼睛,脸上有些讪然,就欲缩回手,但北堂尊越却已经提前一步捉住了那白皙的手掌,用力地攥在手心里,额头抵住了北堂戎渡光洁的前额,好象得逞了什么似的,嘴角泛起一抹恣肆的笑容,又是得意又是欢悦地低语道:“……你还是关心朕的,是不是?连个毒誓都舍不得让朕发,朕说的对不对?”北堂戎渡在瞬间呼吸突然就那么停滞了一下,脸上细细的绒毛被男人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轻轻吹拂,身体仿佛僵硬住,一时间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翻腾起来,眼中逐渐浮现出一丝晦暗不明之色,慢慢道:“你又故意骗我,又在欺负我…… 欺负我就真的这么好玩吗?”北堂尊越听出那话中的语气有些古怪,便收敛去了脸上的轻浮笑意,伸手搭上北堂戎渡的肩头,认错道:“好了,刚才是朕有些……” 话还没有说完,北堂戎渡却忽然使力挣开了男人的手,北堂尊越微微一愣,刚想说些什么,胸口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北堂戎渡紧抿着唇,脸上覆着一层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薄红,北堂尊越狭长的眼内微露一丝讶色,但下一刻,他就似乎释然了,目光当中表现出毫不在意的神气,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避开,而是任凭北堂戎渡的拳头好似雨点一般地落在自己强健的胸膛上,毫无章法地胡乱捶打,他没有运转护体的真气,北堂戎渡也没有用内力,但这么连着受了一个年轻男子的一阵打,也多少开始觉得有点疼了,但北堂尊越却完全没有勒令北堂戎渡停下的意思,他知道北堂戎渡并不是真的因为刚才他的行为来打他,而是对于前时被自己强迫着发生关系的举动而作出发泄……到最后,北堂戎渡或许是有点打累了,微微喘着气,北堂尊越这才不顾北堂戎渡的抗拒将人抱进怀里,北堂戎渡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索性一口咬住了北堂尊越的颈缘,北堂尊越只觉得一疼,应该是被儿子尖尖的牙齿咬破了皮肉。 父子两人就这么紧贴在一起,站在窗前,北堂戎渡慢慢松开了牙齿,开始调匀气息,渐渐在北堂尊越的怀里平静起来,一时却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再面对这个男人,不免沉默了下来,又过了片刻,北堂尊越才在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结结实实地搂着北堂戎渡有些僵硬的身体,声音低沉中混合着三分温柔,说道:“……还生气不生气了?”北堂戎渡眼中隐含着复杂之色,也没有料到自己刚才会失控地咬了北堂尊越的脖子,口中尚且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此时听了男人的话,淡红的唇下意识地翕动了几下,却并没有发出声来,不接对方的话,但北堂尊越的耐心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脾气好得出奇,叹息了一声,伸手捧起正皱着眉头的北堂戎渡的脸,道:“好啦,都让你打一顿出气了,还不行?要不,就再打几下,好不好?” 北堂戎渡偏过头去,也不抬头看北堂尊越,深吸一口气,语调平板板地道:“我才懒的打你……”北堂尊越硬是扳过他的脸,把他重新转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儿无奈,道:“还在恼朕,嗯?”北堂戎渡瞪着面前的男人,不肯理对方,只僵立在原地,白皙的面孔上薄红已退,眼中似忿似怨,有些受到伤害的模样,固执地不说话,北堂尊越见状,嘴角不由得泛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色,眼瞳幽邃,掌心温柔地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后背,轻声哄慰道:“自打前阵子你就一直憋着气,今天可发泄出来了,是不是舒坦了不少?”北堂戎渡推了男人几下,没有推开,半晌,才终于呼吸有些急促地道:“我讨厌你……最讨厌的就是你。” “……好罢,反正朕也总做些不光彩的事,你想骂两句也没什么。”这样孩子气的话让北堂尊越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不过这么一笑,才觉得上身有些疼,不过北堂尊越也不在意,只把北堂戎渡抱了个满怀,亲了亲那洁白的额头,他知道,自己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情人的形象,如今已在儿子的心目中被蒙上了一层阴翳,多少次,他还想像以前一样亲近北堂戎渡,可对方那种不经意间的隔阂之意却偶尔会拒他的心于千里之外,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做到不去爱这个人,不去为对方着想,只因为这个孩子是他养大的儿子,是他的骨,他的血,他心爱的情人,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北堂戎渡,而他也相信,无论如何,北堂戎渡也一样对自己感情深厚……北堂尊越眼神温柔,道:“那么,你现在打完了,总得给个好脸色了罢?” 北堂戎渡被男人热烘烘地抱在怀里,听着对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却好象是在滚水里被煮透了一般,绵软得没有什么力气,更谈不上挣脱北堂尊越的桎梏,良久,他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此感到悲哀,在北堂戎渡的心目当中,爱情应该是一个非常温馨美妙的字眼,但是这个与他血肉相连的男人,用爱他的名义做出很多他接受不了的事情,让他亲身经历了难以置信的场景,在如斯残忍与冷酷的一幕中骤然转醒,但最可怕最无奈的,却是自己早就在这场感情中万劫不复,不管怎样都消磨不去对北堂尊越的爱恋与依赖……北堂戎渡垂下眼睫,终于开口说道:“……刚才,刚才没把你哪里打坏了罢……”北堂尊越低低笑着,哂道:“怎么没打坏,朕敢说朕的身上,肯定被你给打出了不少的淤青……现在都还觉得疼。”北堂戎渡不自在地微微扭过脸去,道:“谁叫你没用真气护体的,你自找的。” 北堂尊越嗤嗤轻笑,柔声道:“朕要是用了真气,把你的手震伤了怎么办?”没等北堂戎渡说话,一只修长的手指已经挑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北堂尊越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啧啧道:“这么委委屈屈的样子,看得朕心都疼了……”北堂戎渡双手用力捂住了耳朵,完全不肯去听:“……恶心死了!”北堂尊越却只是轻声笑着,但同时也无比坚定地一点一点地掰开北堂戎渡捂住双耳的手,嘴唇凑在儿子的耳朵边上,柔声继续道 分卷阅读636 :“恶心你也照样喜欢的,是不是?” 北堂戎渡沉默良久,突然一手捂住了脸,呵呵道:“是,我一辈子都砸在你手里了,是死是活都是你的了……我是你的人,我哪里也不会去的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属于你的,永远都是。”北堂尊越闻言,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拥住北堂戎渡,轻吻他的嘴唇—— 北堂戎渡回到青宫之后,一路只见各个宫女内监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显然朝会上准备册立皇太子之事已经传了回来,北堂戎渡长长吐出一口气,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意,今日一番事情弄得他多少有些疲惫,在北堂尊越面前,他是九分真,一分做戏,直到现在回来,才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 一时到了自己的寝宫,北堂戎渡刚进去,却见翠屏笑吟吟地带人迎上前来,福身一礼,道:“恭喜王爷,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呢。”北堂戎渡微微一愣,道:“……怎么?”翠屏满面带笑,将消息告诉了他:“王爷去上朝后不久,谢侧妃便腹痛起来,刚刚生下了一位小王子,母子均安。” 北堂戎渡怔了怔,既而再没说什么,直接便出了寝宫,朝谢妃那里赶去,不多时,北堂戎渡到了谢妃的住处,只见沈韩烟并其他两位侧妃都在,沈韩烟见北堂戎渡来了,先是与二妃向他道贺即将被册立为太子一事,然后才微笑道:“北堂,如今咱们宫里,可是又添了人口了。”说着,命人抱了新生儿过来,片刻之后,乳母抱着一只襁褓从内室走出,北堂戎渡心中微跳,再次想起了从前做过的那个梦……他定一定神,小心地伸手接过孩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小的脸,粉色的皮肤微微发皱,头顶生着稀疏的头发,北堂戎渡眼看着儿子嗒着小嘴,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血肉相连的感情在心头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分复杂的淡淡情绪。 [……母亲,辗转十数年之后,戎渡和你,终于又见面了……] 二百九十九. 长生 大庆元年,十二月十四,乃是皇太子册立大典,清晨时分,宫廷卫队金吾卫已整齐排列在午门外东西两侧,拱卫司于丹陛东西、丹埠东西陈列仪仗,旌旗猎猎,仪仗森严,宣政殿前方御道处,长长的阶梯之上肃立着身穿明晃晃甲衣的侍卫,三人一组扛住一方巨大的牛角长号,身后平台乃至台阶两侧,立满了遍身锦绣厚服的大汉,正中一条猩红地毯自宫门一直延绵至宣政殿大殿,其后鼓声震天,率先响起于小宫门处,自宫前广场向大内望去,正门被集军士兵缓缓推开,文武官员按照品级地位高低,依列前行,此次皇太子册封典礼,是继北堂尊越登基之后最大的一次盛典,只在规制以及相应的规模上比当初略小些许,一时间文武大臣走过御道,在宣政殿殿外两侧站立,而在此之前,仪仗司已俱迎送册宝至东宫,迎候太子。 此时北堂戎渡正由一群宫人服侍着穿衣,因是册封大典,那服饰自然繁琐无比,除内衣之外,尚有内罩、四爪龙衣、落甲、护肩、外袍、外氅等等,北堂戎渡木偶一般任人在身上折腾,口头上却不免对一旁的沈韩烟抱怨道:“……天气虽然冷些,但这么一通衣裳穿下来,本王只怕要热出汗来。”沈韩烟正亲手取了珠玉灿烂的太子冕冠,要替北堂戎渡戴上,听了这话,便淡淡笑道:“确实厚重些,但毕竟也是难免……反正也只是这么一天,你且忍忍罢,只需挺一挺就过去了。”顿一顿,又笑了:“以后可不应该再说‘本王’了,总得称‘孤’才是。”北堂戎渡微怔了一下,既而也笑了,道:“说的也是,倒是本王……孤一时忘记了。”一面说着,一面低头让青年替自己将足有十余斤的冕冠戴好,沈韩烟动手帮北堂戎渡整理着头发,又说道:“……册封大典之后,接着就是给你行冠礼,总之今日一整天的工夫,大概你是不得闲了。” 原本男子通常是二十岁行冠礼,然而由于一些原因,却也不是没有提早举行的,多数是定在当事人生辰或是对其有重要意义的日子,而今天,乃是北堂戎渡被正式册立为大庆太子之日,自然非比寻常,因此前时按照北堂尊越的意思,便在今天替北堂戎渡一并行了冠礼。 听了这话,北堂戎渡皱一皱眉,伸平了双臂让宫人替自己整理衣饰,道:“冠礼……还好比起册封典礼来说,倒是简单不少,没有那么繁琐。”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对沈韩烟说道:“说起这个,孤前时还问过父亲,给孤取了什么字,可他却是不肯说,只推说自己还没有想好。”其实在大庆立国之前,中原君权湮灭已有数百年前之久,近乎礼乐崩坏,很多传统都不大讲究,就连行冠礼一事,许多人都并不举行,更不必说长辈为其取字,不过北堂戎渡如今被立为太子,自然不同,不少事情都要重视起来,这些仪式也都是不可少的。沈韩烟听了北堂戎渡的话,嘴角含笑,道:“……取字?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又急的什么。”正说着,外面已隐隐有悠扬的钟声响起,沈韩烟忙道:“时辰都差不多了,还是快些出去罢,不要耽误了。” 此时北堂戎渡也已收拾妥当,闻言便笑了笑,动手一整衣冠,便朝外面走去,一番仪式过后,队伍才浩浩荡荡地驶入皇宫,北堂戎渡盛装侍立于宣政殿外,未几,鼓乐声中,远远就见北堂尊越一身正式冕服,在近侍的簇拥下乘舆而来,前方侍仪导引圣驾,北堂戎渡定一定神,待鼓乐齐鸣之后,便入大殿前丹陛拜位侍立,其后一番繁琐仪式循序下来,已是日上三竿,北堂戎渡紧接着还要拜谒宗庙,敬告祖宗,由于今日乃是朝廷册立储君,因此皇城之内万人空巷,沿途拜遏祭祀之际,百姓夹道而立,争睹未来天子的仪容,京中上下,一片沸腾。 等到好容易忙完了一上午之后,繁琐至极的仪式已经让北堂戎渡多少感到有些疲惫,但眼下还只是册封大典结束了而已,等到下午,北堂尊越还要在皇宫内为他举行冠礼,因此北堂戎渡草草吃了一点东西垫肚子之后,便按照规矩,在冠礼举行之前熏香沐浴,认真清洁身体。 按理说,这次的沐浴过程应该要由宫人服侍的,毕竟如果只有自己动手的话,并不容易彻底洗净身体,但北堂戎渡自从戴上枷锁之后,就再没有让其他人看见过自己的身体,此时又哪里啃让旁人伺候自己洗澡,于是便挥退一众宫娥,等到四周只剩了自己之后,才解衣入水。 池水很热,北堂戎渡仿佛一条银白色的鱼,在水中闲适地悠游,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上,但很快,北堂戎渡就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偌大的浴室中好象多出了一个人 分卷阅读637 ,因此破水而出,然后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遥看着岸上那个不请自来的男人,北堂尊越闲闲负手立在玫瑰色的垂地遮幕前,黑发披散着,身上只裹了一件白色长袍,正以一种极为亲昵的火热视线凝视着北堂戎渡,目光近乎贪婪地抚摩过北堂戎渡湿漉漉的脸蛋,沾有水珠的睫毛,修长的脖子以及露在水面上的精致锁骨,唇角勾起一抹轻笑,那灼热的目光肆意梭巡着水中的情人,如同在看一件独属于自己的宝物。北堂戎渡有点儿莫名其妙,道:“你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往男人那里走去,北堂尊越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要沐浴吗,让其他人都出去,你自己也洗不好,朕当然只能亲自来伺候你。”说着,双臂一振,身上披着的袍子便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露出了里面未着寸缕的精壮身体,然后走进了水中。 北堂尊越刚一入水,便捞过北堂戎渡光溜溜的身体,用戒指上的钥匙打开金锁,把那护具随手丢在了池沿上,然后一手拿着澡巾,开始给北堂戎渡搓洗身体,北堂戎渡被他弄得有些痒,不由得缩一缩脖子,躲着北堂尊越的手,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来……痒死了!”北堂尊越哪里会理他说什么,揽过北堂戎渡的腰,沿着身体的曲线一寸一寸地擦洗,同时还以嘲笑的口吻说道:“……朕记得你小时候跟朕一起洗澡的时候,有一次被水淹得没顶了,还是朕捞你出来。”北堂戎渡也懒得再挣扎,索性由着男人的手在身上游走,任对方摆布,道:“你还好意思说呢,明明是之前你抱着我,谁知道你发什么神经突然就放了手,我才掉进水里被水淹了,那时我才五岁,你好意思这么耍小孩子吗?要不是我耐折腾,就凭你这个性子,我能不能长大都还是另说。”北堂尊越嗤嗤直笑,丝毫没有愧色,道:“自己反应慢,还怪朕。” 父子两人边洗边说,倒也不至于无聊,北堂尊越一面替儿子擦洗身体,一面随口问道:“……今天忙了一上午,觉得累了么。”北堂戎渡打了个呵欠,满脸抱怨之色地说道:“怎么不累啊,光是上午顶着的那一身行头,就足足有好几十斤重,我真是受够了,连汗都出来。”北堂尊越很有耐心地听他吐苦水,修长的手指拿着澡巾在北堂戎渡的背部细细擦过,笑道:“抱怨什么,想想以前,比起小时候你练功,莫非不是轻松太多了?”北堂戎渡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还没说完,腰身已经忽地一僵,马上去拨北堂尊越不安分的手:“喂,你干什么……” 男人的手指在水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身躯,说是洗澡,但看起来和挑逗也没有什么区别,指头在北堂戎渡的股间轻轻划过,时不时地触碰一下里面隐秘的入口部位,北堂戎渡抓住男人的手腕,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给我洗澡的么,就这么个洗法?”北堂尊越声音魅惑地轻轻笑着,嘴唇凑在北堂戎渡的耳边,放低了嗓音道:“一整个冬天都不好碰你,不知道朕忍得很难受么?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再说了,你难道真的不喜欢么,那么就让朕提醒你一下,是谁在朕进去的时候,明明嘴里哭着求朕慢一点,轻一点,可是两条腿却紧夹着朕的腰不放,让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得更深?那个时候你到底是怎么哀求朕的,朕给你的那些快感,是不是销魂蚀骨?”北堂戎渡脸色又是尴尬又是薄怒,低斥道:“你有完没完,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不是罢……”北堂尊越低低嗤笑着,将口中的热气故意喷在面前雪白的耳朵上,指尖若有若无地在北堂戎渡胸前的红珠附近打着圈儿:“莫非你的记性真的就这么差,忘了自己在朕身下曾经说过什么了?要不要朕再复述一遍?那些话……那些,都是谁说的啊?” “…… 闭嘴……”北堂戎渡回头怒瞪着北堂尊越可恶的俊脸,狠狠地用手捂住男人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北堂尊越伸出舌头就势舔着北堂戎渡的手心,痒得北堂戎渡一个激灵,只好缩回了手,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被周围热气蒸得泛红的脸蛋,狡黠地笑道:“先前哭着喊朕名字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朕闭嘴?戎渡,没什么丢人的,男人都是欲望动物,天生就有追逐快乐的本性,无论这快乐是自己获取还是别人赐予的,不是吗?说起来,你骨子里那么傲慢骄纵,这从另一方面就已经说明了在你心里,其实渴望着比你自己更强大的男人来征服你,不是吗?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征服你这么顽固骄傲的身和心,是么?” 北堂尊越说着,低下头,薄薄的嘴唇缓慢地在北堂戎渡白嫩的脖子上摩擦着,说道:“戎渡,今天朕看着你站在朕面前受封,当时你知道不知道朕心里在想什么?朕在想,朕似乎真的很阴暗,很下流,你越是这么一脸严肃正经,朕就越想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听你在床上哭着哀求……那么多的文武大臣,他们怎么能够想到,他们眼里高贵的太子殿下,跟他父皇竟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北堂尊越徐徐低语着,一只手早已掠过北堂戎渡平坦的小腹,在嫩滑的大腿内侧不住地抚摸,北堂戎渡脸色微窘,明明知道无法抗拒这个男人,却还是徒劳地抵挡两下:“你适可而止一点儿……你这种人脑子里的想法,和其他人简直都不在一条路上……”他说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胸腔当中跳动的心脏忽然就没来由地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今天在万众之前的风光,那无数敬畏恭谨的眼神,而这一切,却让北堂戎渡觉得当时头顶上的皇太子冠冕沉重得如同一座大山也似,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一直到将来的某一天为止,自己都会记住那种复杂难言的滋味,那种微妙的心情,有一个声音会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提醒自己究竟是如何成为了大庆朝的储君,如何用自己换来的这些……尽管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偏激的,并不是什么出卖与交换,可是北堂戎渡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彻底忘记这个声音。 北堂尊越笑了起来,平日里北堂戎渡柔顺依从的时候,他会觉得可爱可疼,而当对方不让他得手,有所违背的时候,他却会被轻易撩拨起骚动的欲望,更想欺侮这个人……北堂尊越将自己有力的长腿抵进北堂戎渡的双膝之间,用力将其分开,手指顺着北堂戎渡不得不微敞的股缝处就摸了过去,轻笑着道:“说真的,戎渡,有时候,朕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在故意引诱朕,还是你给朕偷偷下了什么蛊,不然,朕怎么会连这点儿控制力都没有……你跟朕说,究竟是朕征服了你,还是你把朕给俘虏了,嗯?”北堂戎渡微微喘息着,想要跟北堂尊越拉开一点距离,但刚刚有所行动,就立刻又被箍 分卷阅读638 住,北堂尊越的指尖在那入口周围缓缓轻揉,让他连头皮都发麻了,因此北堂戎渡只得伏在男人怀里,道:“下午还有冠礼,你别引我乱来……” 北堂尊越嘴角带笑,搂住了北堂戎渡光滑的身体,说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急色不成……戎渡,现在你已经是大庆的太子,而朕是皇帝,这天下是朕与你两个人的,但朕要告诉你,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北堂尊越说着,捉紧了仿佛鱼一样滑溜的北堂戎渡,眼神深邃,轻声笑着说道:“……你跟朕,不过是才刚刚开始而已,虽然朕在几年前就已经逮到了你,但这还不够,所以,朕现在就跟你打个赌:到最后,你一定会屈服于朕,彻彻底底地把身和心都交出来,又或者是你用自己征服了朕,让朕心甘情愿地认输,从此属于你,依从你……” 北堂戎渡闻言,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北堂尊越,然后用双手捧起男人俊美无伦的脸,含笑说道:“……爹,你就真的这么自信?其实说起来,这些话也是我想跟你说的,我要告诉你,而你也要牢牢记住,从你招惹到我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已经没有了单方面叫停的权力,因为这就是你为了得到我北堂戎渡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我跟你之间,是至死方休的。” 北堂戎渡说罢,用一个印在北堂尊越唇上的吻,来暂时结束了两人的对话,刚才还略有推拒的身体,此刻却柔顺地拥住了北堂尊越……半晌,北堂尊越将怀里已经连脚趾缝都被搓洗得干干净净的北堂戎渡抱上岸,等到穿好衣物后,两人便一同出了浴室,准备接下来的仪式。 大约未时一刻左右,北堂戎渡乘轿赶至华昌殿东房,待到未时正,鼓声三响,文武官员入殿,北堂尊越一身正服升座,宾赞就位,乐声大作,众臣四拜,东宫官及太常博士前往东房,引北堂戎渡入就冠席,一时众人过了一遍繁琐礼仪,然后由赞者为北堂戎渡梳头正冠,之后诸多程序一一过去,北堂戎渡才重新返回东房,更换朝服,诣丹墀拜位,东宫官属各复拜位。 此时北堂尊越自宝座间起身,招北堂戎渡近前,手中拿着一柄紫玉如意,轻轻敲在北堂戎渡左肩之上,沉声道:“……今日加冠成人,受天之庆,朕心甚慰。”北堂戎渡深吸一口气,双手牢牢托住玉如意,然后平举下跪,朗声答道:“圣上训诫,不胜欣喜。” 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跪在自己面前,脸上不知道为什么,便微微显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容,右手放在了北堂戎渡漆黑的头顶上,道:“加冠既成,朕便要为你取字,朕既是为人父母,所求之事,无非是你一生平安康泰,唯有福寿绵长,才能一直承欢于朕膝下……既然如此,便叫‘长生’罢。” 话音方落,北堂戎渡已抬起头来,就见北堂尊越一双如落碎金的眼睛里,唯有自己的身影。 [……天上白玉京,十二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册封大典之后,转眼新年将近,又值北堂戎渡十九岁生日已到,兼北堂佳期也是这一日,父女二人相同,一早北堂佳期起床,宫人服侍着梳洗更衣,待收拾熨帖了,便去了沈韩烟处,两人前往北堂戎渡的寝宫,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在堂上坐定,三位侧妃也到了,众人一同向北堂戎渡行了礼,之后各自送上礼物,除了沈韩烟是几幅字画古印之外,其余的无非是女子亲手做的香囊绣包一类物事,北堂佳期与北堂润攸更是整整齐齐地磕下头去,按照先前大人教过的话,脆声说道:“……孩儿祝父亲福如东海,身体康健!”北堂戎渡面带微笑,道:“都起来。”待小姐弟俩站起身之后,北堂戎渡招手示意北堂佳期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笑道:“…… 丫头,今天也是你的生日,爹爹等下有东西给你,一会儿咱们进宫去,祖父那里肯定也有礼物。”北堂佳期闻言甜甜一笑,摇了摇北堂戎渡的手臂,说道:“那咱们快点去呀。” 一时父女二人准备进宫,只等软轿抬来,北堂戎渡坐着喝茶,对身旁的沈韩烟道:“说来也怪,韩烟,孤怎么近来好象总有些心悸,似乎是不好的预感,就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沈韩烟闻言,心中微微一震,面上却不显露丝毫破绽,只淡然一笑,说道:“这是怎么了,依我看,只怕是你最近休息不大好的缘故,听翠屏说,你晚上常常忙到很晚才睡。”北堂戎渡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再加上他原本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因此便皱了一下眉,赞同地点点头道:“……也是。”但沈韩烟此时却已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北堂戎渡,恰好软轿这时候正好停在了外面,北堂戎渡便起身拉了北堂佳期的手,带她出去,准备前往皇宫见北堂尊越。 眼见父女俩已经离开,沈韩烟也无心在此,自己回到了琼华宫,他眼下神情略显复杂,有些心神不定地坐在书案前,末了,提笔写了一封信,唤进自己的心腹太监进来,细细叮嘱一番,便将信交给了此人,那太监接了信,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进怀内,这才退了出去。 却说北堂戎渡与北堂佳期父女进了大内,来到北堂尊越宫中,刚进到里面,就见到北堂尊越正站在书案前写字,北堂佳期蹦蹦跳跳地过去,笑嘻嘻道:“祖父,露儿来啦,你在做什么?”说着,自己去旁边掇了个锦墩过来,然后站在上面,踩着锦墩在一旁,这才看见了案上的东西,北堂尊越见他二人都来了,就把笔随手撂下,取了湿帕擦了擦手,斜睨着不远处的北堂戎渡,道:“……这是你第几次不告而入了?”北堂戎渡听了,就笑道:“你又找茬罗嗦了。” 北堂戎渡说着,目光转到一旁的北堂佳期身上,忽然勾唇一笑,啧啧道:“今天可是我和佳期的生日,要跟你要两份礼物的。”北堂尊越长发高束,容貌俊美风流,一身宝蓝色百蝶穿花大袖长袍,双眉黑长高挑,凤目含情,两片薄薄嘴唇弯出一丝待笑不笑的神气,闻言瞟了北堂戎渡一眼,淡淡嗤道:“……朕还能少了你的?” 三百. 迟来的剖白 北堂戎渡笑着说道:“今天可是我和佳期的生日,要跟你要两份礼物的。”北堂尊越瞟了北堂戎渡一眼,淡淡嗤道:“……朕还能少了你的?”北堂戎渡正笑着想要还上几句嘴,却见北堂佳期站在锦墩上,半踮着脚,两只手扒着案角边,正歪着小脑袋在看桌面上的东西,嘴里脆生生地说道:“祖父在画画,这个人像爹爹呢……”北堂戎渡听了,就负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随口笑问女儿道:“是么?”一边说着,一边已走到了书案旁,顺着北堂佳期的目光看去。 视线刚一落 分卷阅读639 下,北堂戎渡整个人便像是被谁给点中了穴道一般,从头到脚都僵住了,下一刻,北堂戎渡突然腾地一下就把正踩在锦墩上的北堂佳期抱到了一边,不让她再看,紧接着,右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简直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样子,死死瞪着一脸悠闲之色的北堂尊越,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道:“你这是……你这是什么下流玩意儿!” 只见案面上铺着一张上好的熟宣,纸上的东西半点遮掩也没有地呈现在北堂戎渡面前,画中,一个赤裸的年轻人正躺在榻间,此人的腿很大程度地张开,一些颜色暧昧的湿痕染满了身下淡黄的被褥,也沾在年轻人的大腿上、小腹上甚至脸上,一派让人血脉贲张的画面,那眉眼,那模样,分明就是北堂戎渡,而在他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侧身同样赤裸地躺在床上,以手抚在北堂戎渡身上,肆意狎昵,虽然因为侧着身子看不到脸,但男人的尾椎处却分明有一块枫叶状的红色印记,不是北堂尊越,还能有谁?刚才北堂戎渡刚进来的时候,远远看去,还以为北堂尊越是在写字,却哪里能够想得到,这人居然是在自娱自乐地手绘春宫画! 北堂尊越见了北堂戎渡此刻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得挑眉一笑,满不在乎地道:“……这又怎么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大惊小怪成这样?”北堂戎渡见男人一副无赖嘴脸,不禁头疼起来,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然后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正在旁边的北堂佳期,这才尽量压低了嗓子,用只有自己和北堂尊越才能够听清楚的声音说道:“……你画这个玩意儿也就算了,我管不着,你爱画几幅画几幅去,但是刚才你既然看见佳期过来了,难道就不知道应该把这东西马上收起来?当着你亲孙女的面,你怎么好意思!”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的耳根处都恼得红了,这才不再调笑他,低笑着说道:“佳期才多大一点儿年纪,一个身上还有奶腥味儿的小丫头,她看了又能知道些什么?……好了好了,是朕的不对,给你赔个不是了,好不好?”北堂尊越说完,忽觉衣摆处被什么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却发现北堂佳期正在一旁仰脸觑着北堂戎渡,一只小手扯住自己的衣摆,把身子往自己身后挪了挪,北堂尊越看了,便伸手摸一摸北堂佳期的小脑袋,觉得挺好笑,遂故意逗弄道:“……怎么了,害怕你爹爹了?” 北堂佳期眨了一下眼睛,毫不犹豫地告状道:“祖父,爹爹刚才好凶。”北堂戎渡微微一滞,还没等说些什么,却已听北堂尊越道:“可不是?你爹他这个人,连朕都不敢惹他。”目光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一扫,意似惋惜道:“白长了这么一张好皮相,却是个悍夫……”北堂戎渡大恨,阴着脸忿忿地呸了一声,道:“你少教坏我女儿,好好的一个孩子,没的跟你学坏了!”北堂尊越懒洋洋地睨他一眼,道:“朕的孙女,朕爱怎样就怎样,不行?”北堂戎渡知道自己占不到上风,索性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对方,北堂尊越见状,叫宫人进来带北堂佳期去玩,等殿中只剩自己与北堂戎渡之后,这才从身后搂住北堂戎渡,将下巴压在他肩上,轻声笑道:“……怎么,让佳期看见,害臊了?”北堂戎渡扭过脸来,白了北堂尊越一眼,道:“谁说的?” 这样小小的别扭让北堂尊越笑了笑,他稍微收了一下双臂,把北堂戎渡抱紧了,出人意料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眸光微凝,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面上也是平静祥和的,过了一会儿,北堂尊越忽然伸手拈起了北堂戎渡的一缕长发,凑到唇前轻吻了一下,然后放缓了语气,难得认真地轻声说道:“……戎渡,朕有一件事,现在要问你。”北堂戎渡在男人姿势霸道的怀抱中觉得有点热,俊秀的眉眼原本低垂着,听了这话,便闻声转过头去看着对方,水红色的双唇一动,道:“什么事?你问罢。”北堂尊越仔细地打量了儿子片刻,用灼灼生光的双目审视着这个人,似乎想要一直看到对方的心底最深处,直到北堂戎渡被盯得莫名其妙,不再扭头看他,这才嘴角斜挑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几乎要轻笑起来,修长的手指徐徐梳理着北堂戎渡漆黑的头发,道:“……那么,戎渡,朕问你,如果以后佳期他们几个孩子都长大一些了,发现很多事了,比如,你跟朕之间的关系……到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应该怎么就怎么呗。”北堂戎渡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就从容不迫地说了这么一句,北堂尊越听了这些话,显然并不满意,金色的眼瞳越发深邃起来,不容抗拒地在北堂戎渡的耳根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吸吮,道:“不准这么糊弄朕……仔细说。”北堂戎渡被他弄的有些痒,微微缩了一下脖子,道:“有什么可说的,他们要是知道了……那就知道呗。”北堂尊越心中微微一动,惊心动魄的完美面孔上有着静静的神情,然后便和风细雨地轻吻北堂戎渡雪白的耳垂,微笑道:“哦,原来你不怕被他们知道……那么,如果佳期他们几个,到时候觉得朕与你父子相通这件事情很恶心,有悖人伦,求你与朕断了这层关系,你会怎么做?” 北堂戎渡愣了愣,呼吸不知不觉地乱了,良久,才轻叹一声,微微闭上眼眸,感受着身后男人火热的吻,仿佛理所当然地喃喃说道:“他们说归说,求归求,但是不管怎么样,你跟我之间的事情,又岂是他们小辈应该管的,哪里又有他们置喙的余地了……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再说了,难道你会答应让我放弃吗,你不会,我也不会的。”北堂尊越的眼睛原本就犀利无比,此时却越发明亮了起来,俊美的面孔似乎被染上了一层灿烂的光,他有些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搂紧了北堂戎渡,然后放低了声音,道:“……真的?”北堂戎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下,但北堂尊越却好象还不满足,乐不可支地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北堂戎渡刚要再答应一句,北堂尊越就已经又问道:“……那么,若是他们说,再不认你这个父亲,你要怎么办?” 北堂戎渡听了,愣在那里,然后便沉默了下来,他慢慢闭上了双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知道的。”北堂尊越听了这句话,好象如释重负一般地笑了,可他却不肯放过对方,步步紧逼道:“朕不知道,朕想听你亲口说。”北堂尊越这样讲着,近乎蜂蜜色的凤眸中光华流转,那明明形状显得颇为无情的薄唇,在此刻却也含出了并不掩饰的温柔之意,北堂戎渡无可奈何,良久,才轻轻在北堂尊越的手腕上敲了一把,低声道:“你真过分……你这人……好罢,那我就告诉你,你还记不记得 分卷阅读640 ,几年前我曾经跟你说过了这样一番话?当时我说,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哪天你跟这孩子同时中了毒,而我却只有一份解药,那我一定会选择救你……孩子我可以有很多,但是爹,我却永远只有一个,我不离开你。” 北堂尊越听着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渐渐心跳得厉害,轻声笑道:“这样啊……”北堂戎渡微微嗯了一声,拿起北堂尊越的一只手,低头轻吻,道:“二郎,哪怕天下人都反对,我也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当年既然答应了你,那就是已经给你承诺了,不会再改变……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影响我,至于佳期他们,父母和子女能在一起,是有缘分的,应该好好珍惜,可是如果他们不能接受我做的事情,那我也不会勉强……没错,身为父亲,我很关心看重他们,如果说,我对他们的态度毫不在乎,那是假的,可是在我心里,你更重要。” 北堂尊越静静地拥着北堂戎渡,两人默默地这么站了一会儿,良久,北堂尊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你就这么喜欢朕这种人吗……”北堂尊越说着,心里却有一种柔软而宁静的波动,再也想不起来什么值得还是不值得的问题,北堂戎渡听男人问起,便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北堂尊越,深深地看着对方,既而在北堂尊越的嘴角用力一啄,同时笑了一下,蓝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像落遍了星子,璀璨得让人不舍得眨眼,他看着北堂尊越,被男人那双金色眼睛凝视着,好象连呼吸都有些乱了节奏,有一种身心都被烧着了的错觉,轻声说道: “嗯,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人,这是我自己选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很差……你说是不是?”北堂尊越端详着北堂戎渡脸上平和如水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然后用几乎是溺爱的神情轻轻拍了一下北堂戎渡的额头,道:“……你的眼光刁钻着呢,谁敢说不好了?” 北堂尊越低笑着一边说,一边动手将北堂戎渡的身子扳了过来,让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随后火热的吻便好象雨点一样纷纷落下,落在北堂戎渡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唇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是在亲吻着刚刚绽开的花朵,是无法言说的默契与亲密,北堂戎渡伸出胳臂拥住父亲的腰身,情不自禁地秉住了呼吸,任对方那温热的薄唇一次次地吻过自己脸上的每一处,嘴里有点含糊地咕哝道:“奇怪……”北堂尊越模糊不清地轻哼一声,并没停下正在进行的细密亲吻,只随口道:“什么奇怪?”北堂戎渡抬手轻轻抚摸着北堂尊越的面孔,微仰了脸,对上北堂尊越那双狭长微挑的眸子,道:“怎么不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好象什么时候以前,就已经认识你了……好象是做梦一样,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北堂尊越就将他埋进自己怀中,带着轻微的笑声道:“那还不好?说明你跟朕是天作之合,是早就注定了的。” 北堂戎渡也笑了,将自己深深埋进北堂尊越的怀抱,右手梳理着男人胸前的长发,道:“真的假的……逮着一个由头你就信口胡说,脸皮够厚的,我可比不上你。”北堂尊越嗤嗤一笑,漫不经心地托起北堂戎渡的下巴,认真打量着儿子,道:“朕如果脸皮薄,那你现在怎么可能是朕的人……”说着,低头占据了北堂戎渡的唇舌,与他纠缠,北堂戎渡微一屏息,然后抱紧了对方,随着双唇相接一同传递过来的,不只是北堂尊越熟悉的体温,更是难以名状的一种安心感,他自从上回与北堂尊越交欢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有过房事,此时让北堂尊越这么一抱一亲,耳鬓厮磨,不免便被惹起了念头,就欲与其亲近,遂一手搂着北堂尊越的腰,一面与男人唇舌狎昵,一面商量道:“……好人,跟你说个事……”北堂尊越这厢正吻得有趣,闻言便随口道:“……什么事?”北堂戎渡挪了挪身子,用小腹下面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之势的那处在北堂尊越大腿上蹭了蹭,感受着那种肌肤相亲的滋味,但奈何却是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因此含糊地道:“你算算,我这都已经憋了多长时间了……你答允我一回?” 北堂戎渡说完,凑近了去轻咬北堂尊越的鼻尖,小声道:“我这些时日真的忍得不好受,你就给我一回,好不好?”北堂尊越皱了一下眉,伸手在北堂戎渡的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道:“…… 你自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自己莫非不知道不成?”北堂戎渡不乐意地道:“……太医只说我要保养,不让我在冬天发病的时候多做这事,可却没说不能做,不然,我干脆当和尚算了!”北堂尊越闻言,想了想,最后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将北堂戎渡打横抱了起来,进到内间,放在大床上,北堂戎渡半撑起身子,把嘴凑到男人耳边,轻轻擦着那耳轮,两人的身子也挨得极紧,道:“不许你还压在我上面,那跟你弄我又有什么两样?你老老实实地躺着,让我自己来,好不好?你说啊,好不好……”一边软语要求,一边用大腿轻擦着男人的小腹,可恨他容貌原本就生得华美风流,这还不够,再加上这么故意撒娇勾引,连眼神都泛着暧昧,让人心慌意乱,北堂尊越微恼道:“……怎么这么罗嗦!”但不耐烦归不耐烦,还是抱着北堂戎渡一翻身,让北堂戎渡压在自己身上,北堂戎渡大喜,也顾不得什么,匆匆剥下自己与北堂尊越的衣物,让彼此都赤裸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趴在父亲身上,只觉得紧贴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对方的肌理光滑结实,当真令人销魂,北堂尊越见他满意的模样,无所谓地笑了笑,脸上哪里有半点忸怩或者赧然的神情,反而结实的左臂微微一收,将北堂戎渡抱住,右手则伸到对方腰间,用戒指上的钥匙打开金锁,将那东西扔到一边,道:“……要做就快点。” 北堂戎渡一笑,道:“你很赶时间?”嘴里说着,从床头的暗屉里摸出一管香脂,这才顺着大腿往北堂尊越腿间摸索上去,发现那里也已经跟自己一样,有了反应,顿时嗤嗤笑出声来:“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忍不住,原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边用手蘸了足够的香脂,朝北堂尊越身后那处摸索过去,北堂尊越不动声色,绷了绷肩膀,到底还是没动,任他去胡来,一时北堂戎渡将那里润泽得差不多了,心里的火儿也早就烧得熊熊,深吸一口气,跪起身来,分开男人长长的双腿,往腰间一盘,就开始慢慢挺身送入,北堂尊越身躯突地轻颤,一双眼睛却始终微眯看着情人,硬生生地压下了挣扎的念头,甚至抬腰配合,北堂戎渡心中欢喜,小心地缓缓进入,顿时就被什么极暖热的所在紧紧裹住,北堂戎渡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竟 分卷阅读641 是差点儿就没挺住,与此同时,北堂尊越整个人一僵,狠狠骂了一句什么,突然右手一拉,将北堂戎渡扯进怀里,抬身吻了上来,北堂戎渡被男人死死抱定,只觉每一处都燥热不堪,必得狠狠发泄一番才能舒爽,遂喉底闷哼一声,开始提腰动作。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雪,北堂戎渡心下如沸,挣命一般地在北堂尊越的身上忙活,双臂全力抱紧了情人,往里耸入,浑身好象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但下方的高大男人却始终静默着,除了偶尔攥起拳头,眉心间或抽动两下之外,神情却不带什么恼意,眼中忽暗忽明,好象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并不出声,北堂戎渡快活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闷哼一声,一股颤栗之感流窜全身,身子激灵着喷泻而出,一面闭上双目,一颗心飘飘悠悠的,好象落不到实处,仿佛平生只有这事情才是最大的快活,不可自禁地恍惚起来,喉咙深处毫无顾忌的泄露出长长的满足呻吟,未几,略回了回神,这才双手抚摩着身下的北堂尊越,低声道:“……没事罢?”北堂尊越微微眯着眼打量他,然后嗤地笑了一声,拧一把北堂戎渡的乳首,道:“……就你那不成气候的小东西,跟朕比还差得远,朕能有什么事?”北堂戎渡闻言,‘腾’地一下涨红了脸,道: “谁不成气候了,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胡说八道……”刚说完,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扑哧’一笑,趴在北堂尊越的身上,淡淡的光线中,那放肆明灿的笑容格外耀眼,小声说道:“一天不跟我斗嘴你就不舒服是罢……好啦,我知道的,打是亲,骂是爱,不吵不闹才是祸害,对不对?”北堂尊越亲了他一下,轻笑着道: “哪来的这么多歪理邪说。” 两人相拥着小声说笑,一时北堂戎渡又渐渐起了兴,于是侧头去舔北堂尊越的耳朵,厮磨了片刻,才轻笑道:“爹,再来一次好不好?刚才没舒服够……”北堂尊越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袋,目光当中添了些许锋锐,道:“……忘了之前太医是怎么说的了?刚才让你有一次就够不错的了。”说着,就欲起身,北堂戎渡不满地哼了一声,抱着男人的腰不肯松手:“多来一次我又不会死……”说着,扭动着腰身,企图将欲 望重新塞进对方湿暖的体内,北堂尊越低咒了两句,伸手扣住他的腰身,将北堂戎渡从自己身上扯下去,然后坐起身来,下床取毛巾擦拭,北堂戎渡无可奈何,悻悻地翻了个白眼,只好慢腾腾地爬起,穿好了衣服。 此时外面的雪半停不停的样子,北堂戎渡坐在北堂尊越身旁,脑袋舒服地倚着对方的肩膀,悠闲看着窗外的雪景,北堂尊越把玩着北堂戎渡丝绒一般柔顺的长发,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长生,长生,福永绵长,康寿生泰……你如今已是一国储君,这个称呼,想必也只有朕才会叫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在北堂尊越的脸颊上吻了一吻,道:“等我和你年纪很大了的时候,我们就去周游天下,饱览四海风光,吃遍各地的美食……那个时候,你愿意跟我去吗。”北堂尊越听了,便转过头看着北堂戎渡,既而嘴角微勾,淡淡笑道:“那也不是不行……” 北堂尊越说罢,抬手抚摸着北堂戎渡光洁白皙的脸蛋,凝视情人如海般蔚蓝的两只眼睛,语气很认真地开口道:“刚才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意味着你愿意……愿意与朕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北堂戎渡不由得灿然轻笑,一只胳膊揽着北堂尊越的腰,替他轻轻揉着,反问道:“……你说呢。”北堂尊越道:“朕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才行。”北堂戎渡的笑容愈发柔软,轻声答应道:“是,我想跟你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他偎依在父亲的身畔:“那么我也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在可以回到过去,选择喜欢我或者对我再没有这种感情,那么,你会怎么选?” 北堂戎渡娓娓说着,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细小的雪花零星飘落: “我知道,我的性格并不好,很多时候都是很可恶的,弄的你很累,也很生气,既然这样,如果让你可以有一个机会,选择对我从来都没有过父子以外的感情,你会怎么做呢,你会这样选吗?或者,我换一种方式来问你:如果,如果真的让你可以重新选择一次的话,那么,陪你到老的人,还会不会是我?” 听了这有些孩子气的问话,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笑而不语,直到被北堂戎渡催得不耐烦了,才双臂一舒,搂过不安分的情人,道:“……朕一向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北堂戎渡听了他这算是侧面回答的话,顿时心满意足地笑了,然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微敛,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袖,又问道:“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很不好很让你生气的事情,那你,会原谅我吗?”北堂尊越觉得有些好笑,见北堂戎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拍一拍对方的脑袋,道:“朕记得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父子之间,没有什么隔夜仇。”北堂戎渡听男人这么一说,似乎如释重负一般,慢慢绽出了笑容,双颊上显露两只小小的酒窝,北堂尊越见了,就低头吻上那两个浅浅的圆涡,仿佛里面盛满了美酒。 一时两人静静亲昵了片刻,之后北堂戎渡窝在北堂尊越怀里,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也不是怎么重要,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也好。”北堂尊越用五指梳理着对方的发丝,不在意地道:“什么事,你说。”北堂戎渡半阖着眼睛,声音不高不低:“你记得之前你和我吵得最凶的那次罢,你说你不想再要我了,那天你在吟花阁窗外看见我跟牧倾寒做那事……”北堂尊越有些不悦,明显并不想再去回忆这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便道:“……又提这种事干什么。”北堂戎渡扯一扯男人的袖子,表明自己一定要说下去:“我想说的是,那天,我并不是自己想要跟他在一起的。”说着,便将当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北堂尊越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忽然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一字一字地道:“……为什么当初,你没有跟朕说清楚?说你是被人下了药?”北堂戎渡道:“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你对我早就不满了,所以借着这件事情就爆发出来……”北堂尊越面上神情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凝视着北堂戎渡,咬牙沉沉道:“你这个蠢蛋……你怎么这么没脑子。” 北堂戎渡不说话,只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北堂尊越温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忽然就说道:“既然我现在跟你说了这件事情,也说了我断定那是于丹瑶做的,那么,你也一定会怀疑了罢,关于那于丹瑶的死… 分卷阅读642 …”北堂戎渡抿了抿薄唇,低低说道:“没错,她的死……其实是我做的。” 北堂尊越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他听着北堂戎渡低微的声音,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难过之意,顿了顿,才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道:“朕知道,朕当初就猜得到的,你一直都厌恶她……可是这不重要,朕也不在乎,难道你以为朕会因为这种事,生你的气吗。” 北堂戎渡眼圈微微热了起来,他静了一瞬,不知为何,忽然间却猛地大哭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异常状况让人措手不及,北堂尊越吃了一惊,连声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却只是死力将脸抵在男人的胸前,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去嚎啕,北堂尊越没了主意,手足无措地拍着北堂戎渡不断颤抖的双肩,急切道:“……好好的,到底怎么了?”一时间好象又明白了什么,连忙抚慰道:“朕知道了,都是朕不对,那件事明明不是你的错,朕却那样狠心,不肯再要你,让你委屈了,嗯?……是朕错了,都是朕的错。”北堂戎渡满心的苦楚憋闷没法吐露,只是嘶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他只怪世事怎么竟这样无常,一时的阴错阳差之下,因为自以为是而不把话说清楚,结果却让两人逐渐走到这一步!而自己,已经不可以再回头……北堂尊越从来没见过北堂戎渡这样哭过,不由得手忙脚乱,连连说道:“好了,朕让你委屈了,是朕不分青红皂白就吼你,是朕负心,好不好?……至于那于氏,朕半点儿也不会去怪你,朕不是刚刚才说了吗,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朕永远都会原谅你…… 不哭了,长生,乖乖的听话,嗯?” 北堂戎渡哽声道:“……真的全都原谅我?无论什么事?”北堂尊越只以为对方指的是私下害死自己后宫嫔妃的事情,哪里知道他真正指的是什么,而眼下这个情况,哪怕是北堂戎渡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搭个梯子去给他摘下来,因此只哄慰道:“什么事朕还能不由着你……好了,今天是你生日,大好的日子,不许再哭。”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声音脆凌凌地道:“祖父,爹爹,外面雪停啦,去堆雪人好不好?”北堂戎渡连忙从北堂尊越怀里起来,顾不得什么,把脸随便一抹,便坐得端正了,下一刻,北堂佳期从殿外进来,笑嘻嘻地道:“堆雪人,祖父你跟我去嘛……”一眼却看见北堂戎渡神色异样,眼圈通红,脸上还有没擦净的泪痕,顿时小跑着来到北堂戎渡面前,轻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小声问道:“爹爹,你怎么哭了啊……” 北堂戎渡正一正脸色,沉声道:“哪有,孤又不是你。”北堂佳期刚想再说什么,北堂戎渡已经牵起她的小手,起身说道:“……祖父现在不太舒服,孤跟你去外面堆雪人,好不好?”北堂佳期闻言点了点头,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出去,父女二人在殿外的雪地上热火朝天地玩着,偶尔往窗子那边看过去,就可以发现北堂尊越正坐在窗前,神情闲适地静静看着他们两个人。 下午北堂戎渡带北堂佳期从皇宫中出来,返回东宫,沈韩烟正在暖阁里看着手上的一封信,面色沉沉,却忽听外面通报,说是北堂戎渡已至,于是连忙便将信塞到正坐着的垫子下面,刚做完这一切,北堂戎渡就已经牵着北堂佳期的小手走了进来,沈韩烟浑若无事地笑了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们俩不会这么早回来的。” 三百零一. 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沈韩烟浑若无事地笑了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们俩不会这么早回来的。”北堂戎渡见桌上有一盏热茶,就拿起来喝了,道:“父亲身上有点儿不舒服,所以孤便带佳期回来了。”沈韩烟微讶道:“……皇上龙体有恙么?我记得皇上的身子一向都是极结实的。”北堂戎渡淡然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随口编造道: “那倒不至于,就是有些头疼,若是父亲当真病了,孤又怎么会回来,自然是要在宫里侍疾的。”正说着,就听北堂佳期道:“阿爹,祖父给了露儿好多礼物呢,跟爹爹一人一份。”沈韩烟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顶,问道:“都有什么好东西?给阿爹看看。”北堂佳期听了,就要叫人去把北堂尊越赏下的礼物都搬进来,北堂戎渡却止住了她,道:“丫头,礼物咱们以后再看,你自己先去吃点心,孤跟你阿爹有事情要说,好不好?” 北堂佳期年纪虽然还小,生得却十分乖巧听话,闻言答应了一声,就自己走了出去,北堂戎渡坐在暖榻上,拨了拨手指间的翡翠方戒,对沈韩烟:“……眼下距离过年也没多长时间了,你都安排妥当,一些祭祀之类的事情都办好,孤到时候也还要去永芳宫祭一祭母亲……还有,临近过年,宫里的这些大小开支--”北堂戎渡刚说到这里,沈韩烟已微微变了脸色,既而犹豫一下,打断了北堂戎渡的话,说道:“北堂,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说说。”北堂戎渡愣了愣,道:“什么事?你说就是了。”沈韩烟抿了抿唇,这才斟酌着言辞,缓缓道:“前段时间下雪,天气冷,有老鼠冻得受不了,就偷偷钻进了一些宫室里,结果有一天,专职打扫永芳宫的人发现……发现夫人的遗体不见了,玉床上只有衣裳以及摊成人形的骸灰,地上有一枚定颜珠……我推想起来,应该是老鼠作祟,不知怎地就将珠子从夫人口中拨弄出来,结果就……”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似乎怔住了,沈韩烟见状,以为他痛极攻心,忙劝慰道: “我当时已命人将夫人……收集起来,封进坛中,日后照样可以供奉的,北堂,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说着,优雅的眉头微微凝了起来,缓声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应该跟你说的,只是我怕你难过,所以就暂时先瞒了下来。”目光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表情,见他脸色平板,仿佛雕塑一般,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轻声劝道:“虽然这件事也算是底下人不精心,但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眼下临近新年,杀人不祥,北堂,我看还是……” “…… 哦,是这样啊。”北堂戎渡的表情忽然动了一动,随后就淡淡地说道,一张脸好象颇为平静一般,和素日里没有什么分别,沈韩烟见了,倒是一愣,道:“北堂……”北堂戎渡低头喝茶,道:“孤知道了,那些人也不是有意,毕竟天灾人祸这样的事,谁也保不住……还有什么事情么。”沈韩烟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子,讷讷应道:“没有……只是北堂,你怎么……” “孤没什么,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当初母亲的遗体作为她留下来的东西, 分卷阅读643 对孤而言,重要性虽然是不言而喻的,但说到底,也还只是壳子,只是一具皮囊,既然真的保不住了,那也没有办法,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只是一个骨肉做成的壳子而已,并不是她本人,不是的。”北堂戎渡这样徐徐说着,就仿佛说的是一件其他的什么事情一般,沈韩烟看着他这么一副平静的淡淡神情,心中却是有些迷茫,也有些疑惑,北堂戎渡这么波澜不动的样子,让他有点不敢相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北堂迦在北堂戎渡心中的地位,他甚至还曾经无意中窥破了北堂戎渡埋藏于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知道北堂戎渡暗暗爱慕着亲生母亲,因此他几乎不相信北堂戎渡此刻表露出来的,是真实的情绪……北堂戎渡却是微微转过了脸,望向青年,道:“……怎么这样看孤?”沈韩烟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北堂,你……不生气?夫人的遗体,夫人……”说话间,当年北堂迦死后,幼小的北堂戎渡站在遗体前的表情,经过了这么多年,沈韩烟却还是觉得仿佛就在眼前,清晰可见,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沈韩烟忽然就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惆怅,他轻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勃然大怒,甚至伤心之极,可是……”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如此淡泊平静的模样,如此平缓没有多少起伏的语气,仿佛那个已经装在玉坛当中的女子并不是他深爱的母亲,他一直牵挂在心,念念不忘的女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沈韩烟还记得当时北堂戎渡对北堂迦的维护,那些笑容,那些温馨的场面,那些关切保护的举动,都曾经让人羡慕不已,他都清楚地记得,然而此时亲眼看到的这一切,却让沈韩烟有些疑惑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模样还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从前的那个人没错,但那一颗心,却好象已经哪里改变了…… 北堂戎渡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便说道:“怎么,韩烟,你是不是觉得,孤的反应很奇怪?甚至是……冷漠?”沈韩烟不语,北堂戎渡见状,将手拢在袖中,声音静静地道:“韩烟,我辈中人,并不是普通百姓,当然,我们还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但是,却不能再以普通人的眼光来作为衡量你我这样人的标准。”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一只胳膊不经意蹭过腰间,隔着衣服碰到了一个硬实的金属块状物,北堂戎渡当即顿了顿,然后才微偏了一下视线,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总要看得淡一些,一个人如果坐到孤这样的位置,他的心性就总是要变的,许多事情,都已经不能再动摇他的心志。” 北堂戎渡说出来的这些话,听在沈韩烟耳中,说不出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青年静静看着北堂戎渡,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才好,又或者什么也不说最好?其实他在理智上完全认同北堂戎渡的说法,但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落寞,北堂戎渡曾经那样真挚的感情,如今却可以以平常心去对待,自己深爱的这个人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韩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心底有某种不可名说的轻微刺痛,然后走到了北堂戎渡的身旁,伸手轻抚着北堂戎渡精致的眉目,低声道:“北堂,时间是很奇怪的东西,能改变很多事情,也会剥夺在你眼中淡去、但在我眼中却是珍贵无比的宝物,北堂,有时候我真的害怕你会渐渐不在乎曾经的一些感情,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或许你说得对,我辈中人已不是碌碌凡人,可是无论时光怎样流逝,我却还是无法舍得将那些属于普通人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舍弃……” 青年的语气淡淡的,可其中却有一丝捉摸不到的怅然,北堂戎渡微微抬眼,正对上了一双黑水银般的剔透眸子,那里面仿佛落满了星辰,却又似有若无地蒙上了一层对于前方未知事物的恐惧,但无论如何,也依然掩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美丽,北堂戎渡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沈韩烟却已经用白皙的食指轻轻压了一下他的嘴唇,示意他先听自己说下去:“……北堂,你告诉我,你有过什么遗憾,什么抛舍不下的东西吗?”北堂戎渡闻言顿了顿,然后轻吐出一口气,依稀说道: “有……”沈韩烟听了,没有继续问他那些究竟是什么,只微微一笑,深深凝视着北堂戎渡丰秀绝伦的面容,道:“我也有……北堂,也许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可是,我却还是永远不会忘记,在很久以前,你和我为了练暗器的准头,拿着弹弓打水鸟,我们骑着马在草地上奔驰,在小溪里戏水,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常常在下午跟你一起坐在葡萄架下面打盹儿,周围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直到现在,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等到我以后老了,病了,记性不再好了,这些记忆也永远都不会消失在时间当中,一去不回。” 周围静悄悄的,一瞬间,北堂戎渡心神摇动,看着面前的青年,对方的眼睛如此清亮,如此透澈,流露着毫无掩饰的情绪,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还是与当年第一次相见之际一模一样,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冥冥之中,从指间流失的永不再有,自己不再完全是当初的那个俊秀男孩,那个会抱着沈韩烟嬉闹的北堂戎渡了,改变的已经永远改变,不变的也永远不变,命运之莫测,不过如此,一种无可描绘的感觉淡淡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当中一件值得保存和纪念的礼物,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沈韩烟清俊如仙的面孔,周围富丽奢华之景,却忍不住生出一分怅怅的情绪,一时间握住沈韩烟的手,道:“……韩烟,孤对你说过的话,不会改变,孤答应过你的事情,也不会变,你是陪着孤一直走过来的,你对于孤而言,不仅仅是伴侣,同时也是朋友,知己,兄弟,亲人,这样的感情,无论如何也抹灭不了。” 沈韩烟轻抚着北堂戎渡光洁的脸庞,不知道在心里在想些什么,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微笑,颔首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北堂,你不要担心我,也没有那个必要,我只不过是把一些心里话跟你说一说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心里的一些担忧和难受的事情,当然只会跟你讲出来,但说过之后,也就没什么事了,而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的。”沈韩烟的指尖滑过北堂戎渡微耸的眉弓:“这些事情,你听过也就罢了,不用在意我,你看,我说的这些,好象是很羡慕普通人的生活是罢?羡慕芸芸众生,觉得他们活得踏实自在,人情浓厚,但是真的说起来的话,比起你我,他们才是真的可怜得多,很多权贵在享受无尽风光的同时,都会有类似于我刚才的感叹,这其实会让人觉得很‘酸’,毕竟我们在长年的手握大权,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却又开 分卷阅读644 始羡慕起人家的窝头米饭,家长里短,这算什么呢,莫非还真的想把天底下的便宜全都占尽了不成?殊不知我辈在悲春伤秋的时候,却有无数人拿一生去拼搏,就只不过是为了能尝一尝像你我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滋味……北堂,我知足了。” 青年温热的手指轻轻抚在脸上,带来温暖的气息,北堂戎渡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住那只手,微闭着眼睛,用脸颊缓缓在上面蹭了蹭,沈韩烟神情宁和地注视着北堂戎渡,眼中有柔软之色,轻声道:“北堂,告诉我,你心里现在正在想些什么?你向往的,又是什么?”北堂戎渡闻言,睁开了双眼,双目神光微露,里面隐隐埋藏着野心,笔直地看着沈韩烟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孤向往的……一飞冲天,天下万万人之上,权与财,名与利,孤全都要,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孤做不愿意的事情,自此无拘束,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孤伤心难过。” 沈韩烟顿了顿,然后就笑了,道:“你现在已经是大庆的储君,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青年说着,轻轻用手指梳理着北堂戎渡的头发,末了,才道:“北堂,其实我并不担心的,因为有些事情,你如果以后渐渐忘记了的话,那么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件一件地讲给你听就是,你如果到后来变得不爱笑,那么我就把所有的笑容都分给你也好……我不担心,也不怕什么。” 北堂戎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微笑道:“是啊……你说的没错。”当下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北堂戎渡有些累了,就准备回自己寝宫,沈韩烟一直送他到外面,等到返回暖阁时,却发现里面竟是多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太监服色,模样却十分陌生,正从侧间走出来,那种气度神态,虽然容貌平平,可哪里像是一个伺候人的太监?沈韩烟一怔,随即就好象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一时间脸色微变,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五官普通,语气十分平淡,冷笑道:“……怎么,我为什么不能来?不过是一时突然兴起,就顺便来这东宫走走罢了,没想到,刚要现身见你,那小子却来了,结果就看见你跟他两个你侬我侬的好一番柔情蜜意……” 沈韩烟脸色不大好,没有吱声,他知道以对方的武功,如果提前隐匿妥当的话,北堂戎渡应该是察觉不到的。正想着,那人却已经坐在北堂戎渡刚才所坐的位置上,道:“当初你去无遮堡,明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却没想到天长日久,竟真的看上了那北堂戎渡,以前我还不太明白你怎么就看上了他,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人确实也有这个资本,哄得你鬼迷心窍。”沈韩烟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对方的话来,那人见了,不屑冷笑道:“你倒是紧张他!……不过,我也承认,此人确实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那北堂尊越运气不差,生了这么个儿子,只可惜野心够大的,就算是我不出手,嘿嘿,只怕日后也……但是现在,我要提醒你一句,无论你对那北堂戎渡怎么情深意重,都不要忘了自己究竟是做什么的,该干什么!” 沈韩烟一点一点咬紧了下唇,道:“你放心,我没有忘,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你,放心。”那人冷冷道:“你清楚就好,不过我也答应你,将来事成之后,北堂戎渡就是你的,我不会把他怎么样,虽然此人与我也算对头,但公平来讲的话,倒也难怪你迷上这北堂戎渡,此人无论容貌还是手段,亦或武功权势,都不是常人,再加上你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动心也算难免,何况他似乎待你也不错?对你从容宽和得紧,也不苛求,嘿嘿……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以后你愿意如何跟他相处,都是你的事。”沈韩烟沉默着,未几,忽然抬起头,淡淡笑了起来,道:“从容宽和,不苛求?这正是我由此知道他并非深爱我的地方。” 说到这里,沈韩烟面露一丝苦笑,神色却还淡然着,唯有目光中无可掩饰地流露出某种根本描绘不出来的惆怅之意,轻声说道:“我只知道,对于他,我向来很关注,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很在意……而他待我之所以从容宽和,不苛求,我做了错什么,他不会恼怒,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他也不会挑剔,说到底,无非是他不甚在意而已。”沈韩烟的话仿佛是窥破了某种秘密:“他这个人的性情究竟什么样,我可以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若是真的深爱于我,那么我就算是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让他觉得刺心的话,他也一定会很小气地去斤斤计较,我做了什么让他觉得被忽视被伤害了的小事,他也会生气闹脾气,跟我不依不饶的……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这样过,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说的话影响不了他的情绪,我做的事伤不了他的心,他对我沈韩烟可以关心,重视,喜欢,却终究没有这个‘爱 ’字罢了。” ------------------------------------------------------------------------------- 临近新年,皇城内外已看得出喜庆的样子,北堂戎渡坐在暖阁中,身下是白狐皮的坐褥,一条厚厚的暖袱搭在腿上,外面细碎地下着零零星星的小雪,整个暖阁内,一片安然的寂静。 室中极暖,火盆里的火苗不断舔着炭,偶尔会有一两下‘劈啪’的细微声响,同时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一直蔓延到暖阁的每一个角落,周围的摆设并不多,却大都是一些典雅古朴之物,收拾得既清素又不失贵气,北堂戎渡坐在一张座上,脊背舒服地往后靠,头戴紫金冠,身上穿着紫服,衣间不饰繁复的花纹,这样安安静静坐着,仿佛整个人都融成了一色的紫云。 此时北堂戎渡正在手里捧着一张东汉时期的竹简,细细地把玩端详不已,身旁的小几上也放着几样供他玩赏的古物,未几,北堂戎渡放下竹简,将双手平放在两侧的扶手沿上,微微闭着双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整个暖阁十分安静,只有火盆里时不时地传出烧炭的劈啪声。 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靠近,门外有太监道:“……殿下,牧大人到了。”北堂戎渡睁开眼,应了一声,很快,牧倾寒挟着一身凉意走了进来,月白缀狐毛长袄外面套着挡风坎肩,道:“……去法华寺的车驾都已经备好了,北堂,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北堂戎渡转脸看过去,随手将摊在腿上的竹简收起,道:“哦,已经准备好了么……那咱们现在就去罢。”说着,起身正一正衣冠,便随着牧倾寒走了出去,不一时,一辆马车徐徐自东宫南门而出, 分卷阅读645 前后二百侍卫紧紧簇拥,车门密封,两侧车窗挂着明黄垂帷,一路行来,无论行人亦或车马,无不纷纷退避。 北堂戎渡伸手撩起一角厚帘,望向车窗外,看着沿途的百姓,往来人等见到这装饰特殊的马车,就知道是太子车驾,自然敬畏避让,此时北堂戎渡坐在车厢中的软座上,看着这些一脸恭敬的普通人,一时却有些恍惚,他知道,再世为人十九载,如今自己的命运,已经真正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忽然就想到了前世时的日子,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而已,虽家境优渥,却在本质上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经常在夜间流连于青楼,一杯酒,一个美人,几句简单的交谈,然后就是房间里两具靡乱颠倒的身躯,再没有任何别的目标,只是这样得过且过而已,以此消遣着短暂的生命,不知道人生的意义,也不想着明天会怎么样……回忆至此,北堂戎渡轻叹一声,放下了明黄的垂帷。 马车辘辘而行,之后到了法华寺,车子停下,牧倾寒下马将车门打开,北堂戎渡端坐其中,见是他开的门,不由得微微一笑,从容而起,下得车来,此时先前还飘着的零星小雪已经停了,整个法华寺已提前闭寺,一上午不接待其他香客,北堂戎渡进到寺中,上了香,先祈求国运绵长,家族人口平安,之后从方丈手中取了小儿子北堂新的寄名锁,交给一旁的牧倾寒。 一时大殿内再无其他闲杂人等,北堂戎渡又取了三柱长香点上,待认真拜过之后,便转首对身旁静立着的牧倾寒道:“……既然来了,不如也拜一拜佛罢。”牧倾寒闻言,便微露笑意,道:“好。”取长香拜了三拜,然后插到香炉里,北堂戎渡莞尔一笑,随意问道:“刚刚拜佛祖,你都求了些什么?”牧倾寒回过身来看着他,平声说道:“……我所求之事,乃是希望你一世平安自在,终生都喜乐无忧。”北堂戎渡听了,忽然就低低笑了起来,抬头仰望着殿中高大庄严的佛像,道:“人人都爱烧香拜佛,祈求神佛保佑,其实说是拜佛,不如说是想让自己有个心理上的寄托,只因在这个世界上,总存在着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有着人力似乎不可抗拒的命运罢了……倾寒,你看,这世间有人房屋百间,奴仆成群,而有的人却连存身之处也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所有人就好象是被命运主宰了一样,被它随意折腾,弄得际遇无常……” 高高的莲花台上,佛祖面露慈悲之色,宝相庄严,北堂戎渡说着,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意态闲闲,似乎是正在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中:“不过呢,一个人如果站的越高,那么在很大的程度上,就几乎可以摆脱这些了,有朝一日,换作自己来操纵自己的命运……所以,孤才要一直向上走,只要还没有走到最高处,就不能停止向前,也绝不会回头。” 话音方落,一只手已握住了北堂戎渡的小臂,牧倾寒面色沉稳,道:“……北堂,无论如何,我总会从旁助你,直到你将来得偿所愿。”他顿一顿,语气当中已掩不住那份憎恶之意:“……那人如此欺凌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从前所受之辱,他日我必助你洗清,再不受此人羞辱。”北堂戎渡犹豫了一下,然后淡淡道:“这么多年以来,父亲他待孤……总也是真心,并非一定要人觉得屈辱,只是他性情不大好,所以让人总是没……”话到这里,也不知要怎么去说,便咽下不提,牧倾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愤懑与怜惜,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肩:“我知道,我都知道……北堂,不要再去想这些了,以后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北堂戎渡微微点头,不言也不语,两人一时静静相对而立,半晌,北堂戎渡伸出手,抚了一下男子的鬓发,道:“倾寒,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找一个贤惠体贴的好姑娘成个家罢……不要怪孤总是旧事重提,毕竟你是知道的,孤给不了你任何承诺,真的。” 牧倾寒神情平静,抬手捉住了北堂戎渡抚在他耳边的手,目光凝视着北堂戎渡一张毫无瑕疵的俊容,低声道:“我的心意你既然已经清楚,那么其他的,就并不重要……再者,我心中根本装不得旁人,又何必去耽误一个无辜女子,误人一生。” 三百零二. 恍然不肯再遇君 牧倾寒神情平静,道:“我的心意你既然已经清楚,那么其他的,就并不重要……再者,我心中根本装不得旁人,又何必去耽误一个无辜女子,误人一生。”他说话之间,大殿外面的冷风吹过,树上的枯枝残叶发出‘沙沙’的细响,北堂戎渡凝视着牧倾寒,就见那英俊的面容上并未显示出当年初见时的锋芒,而是被时间沉淀成了一片沉稳从容之色,如同窑藏的美酒,北堂戎渡见了,心情略有恍惚之余,亦是感慨万千,这个人从当初的断情剑到现在成熟男人的过程,就这样随着时间渐渐跨越过去,他可以感觉得到对方的爱意,那种坚定温暖的气息,而这些,却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过的,于是忽然之间,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却生起了一丝淡淡的伤感味道,一转眼,数年的时光过去,虽然记忆还在,但再回首,已恍如隔世。 北堂戎渡的手轻轻搭在牧倾寒肩上,然后拍了一拍,道:“好罢,既然你都已经怎么说了,那么,孤也不再多讲什么了……毕竟不管怎样,总是要你自己来选择才是,孤能理解。”北堂戎渡说着,慢慢走到大殿门口,朝外面看去,现在雪已经不下了,入目处,四周一片洁白:“……真是对不起,倾寒,自从当年相识之初开始,孤就一直负你,你要的,孤永远也给不了……”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从不曾怪你隐瞒,既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那么就与旁人无干。”牧倾寒说着,走上前来,顿了顿,然后便自身后环住了北堂戎渡,却很长时间也不说话,北堂戎渡默默地站着,半晌,才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只是在想,当年为什么让你悄无声息地离开,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的话,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我很清楚,你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何等不易。” 牧倾寒低声说着,将自己的面孔深深埋进北堂戎渡漆黑的长发当中,于是声音听起来就显得更加低沉了许多:“……北堂,我一生之中最为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与你一起度过这段时光,没有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说到这里,牧倾寒的声音渐渐地愈发低哑,同时有力的双臂也将 分卷阅读646 北堂戎渡修长的身体缓缓拥紧了,如果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自己一直陪在这个人的身边,也许对方后来就不会受到来自于亲生父亲的伤害……每每一想到这里,牧倾寒的心中,便如同火烧一般。 身后男子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一如对方本人那样温暖,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体会到了其中那种难以言说的感情,一时间心中有点说不出来的难过,遂定一下神,拍了拍牧倾寒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安慰道:“别说这些了,孤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也还是在一起,随时可以见面……”他还没有说完,牧倾寒已打断了他的话:“……这不一样,当初我本想与你一直生活在一起,日日陪你,等你长大……只不过,天毕竟不随人愿,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北堂戎渡心下愧疚,默然不语,只咀嚼着牧倾寒刚才说过的话,心中微觉惘然,他深深地知道,牧倾寒的情意究竟是多么沉重,不离不弃,然而,旧日时光早已不再,再回头,已是百年身,纵然爱似流火,情深不悔,可这个人所得到的,终究永远也不会是完整的北堂戎渡,自己懂得如何去把握人生,但却从来都不擅长去经营感情,虽然不是不喜欢这个人,可在不经意之间,却已经错过了很多,永远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而且是在多年前对牧倾寒说出第一句谎言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无论拥有再大的权力,也依然没有丝毫作用,挽回不来……北堂戎渡一时悯然于怀,转过身来,反手拥住了牧倾寒,抱着这个人,感觉着对方的温暖,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都会好的……”北堂戎渡说着,不知道究竟是在说给牧倾寒听,还是在安慰着自己,不经意之间,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与牧倾寒见面时的场景,而如今往事已去,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是圆满的了,而自己一生当中,也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是圆满过的,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不由得微微揽紧了牧倾寒。 外面风声依旧,两人拥在了一起,静静不动,未几,牧倾寒忽然低声说道:“你要做的事情,我会从旁相助……北堂,你告诉我,究竟要如何多为你分担一些。”北堂戎渡听了,微微摇头,道:“……足够了,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分担孤的压力了,至于其他的事,孤会解决的。”说到这里,北堂戎渡再无迟疑,声音已归于平淡,唯有目光当中熠熠如星,轻声说道:“孤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也许天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孤担心的了……” ------------------------------------------------------------------------------- 时间过得极快,一眨眼,爆竹声声中,新年已至,宫中张灯结彩,照例热闹了一整日,待晚间宴会结束之后,月挂穹天,洒下一地银光,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发话留下,没有回东宫。 乾英宫内灯火灿灿,北堂戎渡坐在镜前,将头顶的玉冠取下,只见镜中映出他年轻的面孔,随着束发的青玉冠被摘下来,一头长发也无声无息地洒落了一身,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意思,再加上嘴唇红润,肌肤胜雪,因此眉宇间的勃勃英气也就被冲淡得不太明显了,北堂戎渡打了个呵欠,刚要起身,镜中却忽然多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一张熟悉而好看的面孔,金色的眼睛在灯光中类似于两簇跳动着的火焰,北堂戎渡见状,正想回头去看,却被那人用手牢牢地捏住了双肩,北堂尊越微微弯腰将下巴压在了他的肩上,轻声笑道:“……听着,等会儿到时辰之后,钟声一响,你可别忘了给朕拜年,嗯?朕的压岁钱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大红包。” 北堂尊越说话之际,呼吸中带出淡淡的酒香,北堂戎渡从镜子里看着对方,笑道:“……今天你都喝了多少酒了,怎么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北堂尊越低笑着: “朕是千杯不醉,难道你不知道么。”北堂戎渡哼了一声,道:“你自己想怎样就怎样,我却一滴酒也没摸着。”因为身体的缘故,北堂尊越一个冬天都不许他饮酒,没奈何,北堂戎渡在宴会上也只是喝了些果子露,此时自然要抱怨几句,北堂尊越听了,右手捏一捏他的下巴,发出嗤嗤的笑声,北堂戎渡撇了撇嘴,想站起来,却忽然被夺去了唇,北堂尊越扳过他的脸,温热的薄唇百无厌倦地与他厮磨在一起,北堂戎渡的脸颊感受到男人的指头抚摸其上所带来的微妙摩擦,有点痒,便抬头捉住那手指,不让它动,北堂尊越叹了口气,松开了北堂戎渡的双唇,一面反手移开了北堂戎渡紧扣的五指,在两人分离的唇舌之间,尚且牵连着一条将断未断的细细银丝,看上去格外地暧昧情色,男人轻声道:“朕就奇怪了,怎么现在朕的自控力居然变得这么差……” 北堂戎渡一愣,抬头看着北堂尊越,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北堂尊越见状,薄薄的唇角绽出一丝带了点肆意的笑容,拈住北堂戎渡耳朵上的玉坠,将其取下,然后就伸手把人直接扳转过来,见那睫毛密密长长地就好象是两把小扇子一样,于是便坏心地朝上面吹气,北堂戎渡被吹得直眨眼,忙不迭地想躲开,笑道:“你干什么啊你……”刚说了半截话,一颗扣子就被挑开,北堂尊越替他解着衣裳,慢条斯理地将一个一个的盘扣弄松,很快外衣就滑落到了肩头之下,紧接着,里面的衣服也被人拉下一角,露出白玉一样的肩膀,在灯光当中,是无比香艳的情景,北堂戎渡有些微微抗拒地被北堂尊越按倒在巨大的镜台上,稍微用力挣了一下,像是不太喜欢被人这么按着,正当北堂戎渡要撑起身子的时候,男人却已经低下头,把吻挨个烙上那晶莹圆润的肩膀,在肌肤间开出点点嫣红的花朵,北堂戎渡赤裸的肩头与男人嘴唇接触的地方有些痒,他抓了抓北堂尊越的发丝,抱怨道:“你轻些,别在我身上弄出这些印子……”北堂尊越却只是低低笑着,将北堂戎渡的腰带解开,抽离腰际,然后就任那外袍无声滑落在脚边,既而很轻易地就扯开了情人的衣襟,北堂戎渡似乎有些无奈,眉头略蹙着,露出来的身体光润如玉,胸膛平坦而白皙,衬得上面的两点红晕格外醒目。 周围并不冷,但北堂戎渡还是伸手想要拉拢衣襟,北堂尊越也不理他,轻轻捉住他的双手,一面弯下身来,将那衣襟又大大拉开了一些,自顾自地吻上对方白皙的身体,含住其中一枚红珠,用牙齿轻啮,口唇吮吸,那乳首经此挑逗,在北堂尊越嘴里渐渐地就挺了 分卷阅读647 起来,如同硬硬的小石子儿,北堂戎渡有些难耐地微微挺起胸膛,说道:“你不是……不是说在冬天过去之前,不碰我的吗?”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舔着北堂戎渡的胸口,暧昧地笑道:“朕那是因为担心你的身子,所以才不抱你,不然只怕要一整夜都放不过你,容易让你耗费太大,但若是让你在朕身上,那么做上一次也就是了,没什么打紧……况且这可是新年,总可以例外一下。” 北堂戎渡闻言,有点好笑地嘟囔道:“你总是怎么说都有理……”北堂尊越动手去脱情人的裤子,轻笑道:“好了,你乖乖的,嗯?朕都肯吃亏了,你倒还半推半就的……”北堂戎渡微微一愣,眼看着男人惊心动魄的俊颜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含糊拒绝道:“不行,别在这里……”但北堂尊越好象是没听清楚还是怎么回事,依然将北堂戎渡的裤子剥了,整个高大的身体压了下来,北堂戎渡略挣扎了一下,还是软倒在镜台上,光滑的肌肤贴住坚硬的木质,有点儿不太舒服,北堂尊越正要进一步纠缠的时候,却见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北堂戎渡推着他,道:“别在这里,到床上去……”北堂尊越听了,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北堂戎渡,而北堂戎渡也很有耐心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未几,北堂尊越微垂了眼睑,似乎是妥协了,口中抱怨道:“麻烦的小子……”北堂戎渡见状,这才笑了,却忽然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北堂尊越抱着儿子,顷刻之间就已走到了床前,将人放在那张巨大的龙榻上,还没等对方动一动身子,就俯身压了上去,北堂戎渡向后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舒展双臂,抱住了北堂尊越,主动送上双唇,一面慢慢地展开身体,低声说道:“二郎,你身上很香……” 北堂尊越笑了笑,唇角依稀有温柔的影子,将嘴唇轻轻印在北堂戎渡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话,北堂戎渡主动亲了亲男人,同时双手十分熟稔地帮对方解着衣裳,此时窗外朦胧的月光倾泻如水,殿中烛火寂寂,只见那大床上两具身体紧拥着,衣衫半褪,悄然自身上滑落下去,露出雪白的肌肤,灯光中,极为魅惑撩人……周围一片暖暖,是只为两人而制造出来的良辰。 半晌,床内传来的喘息声逐渐加重,北堂戎渡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泛出一片绯红色,身上已然不着寸缕,双眼微睁,口中不时溢出一两声低不可闻的轻哼,频频喘息着,俨然是动情的模样,两只手在男人的胸前毫无目的地揉搓不已,北堂尊越的唇流连在他颈间,一边捉住他那不安份的双手,一边舔吻着北堂戎渡白嫩的耳垂和脖子,惹来身下的人一阵不安的扭动。北堂戎渡牙齿轻咬,道:“把那东西……解开……”北堂尊越听了,也不抬头,只是摸索着用戒指上的钥匙打开了北堂戎渡腰间的金锁,把那护具取下,丢到一旁,北堂戎渡下意识地长长松了一口气,眼含懒懒之意,挺起小腹不断摩挲着北堂尊越的下体,道:“行了……你快点上来……”北堂尊越抬起头,看见北堂戎渡浓密的长睫微微颤抖,就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便在上面吹了一口气,一双火热的手掌抚过北堂戎渡的腰身,所过之处,如同点着了一簇簇的火苗,北堂戎渡轻喘起来,被男人摸得身上发烫,不耐道:“你快些……不然就让我自己来。” 北堂尊越‘嗤’地一声笑了起来,说道:“你老实点儿。”一面说着,一面用双手在对方的胯间抚摩,北堂戎渡下身在这种似有似无地挑逗之下,很快就立了起来,双脚本能地缠上了北堂尊越的腰,上下摩挲不已,微睁的蓝眸里泛着情欲之色,那模样看起来让人心神荡漾,明显是已经不太耐烦了,北堂尊越见状,索性将他的腰捞起来,用一只手揽着,把自己那已经烫起来的物事抵在对方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抓过北戎渡的右掌,按在自己胯间,微恼道:“……朕自己都还难受着,你还催个屁!”北堂戎渡的手被男人按在那东西上面,只觉得烫手,不由得就有些脸红,略觉惭愧地道:“那我给你摸摸……”说着,掌心轻轻抚弄着那里,北堂尊越微绷了一下腹部,喉中隐隐传出压抑的闷哼,带着欢愉之意,北堂戎渡抿唇轻笑,灵巧地抚摸着父亲的火热,北堂尊越微眯双眸,享受着情人的服侍,一边伸出长长的胳膊,从床头的暗屉里摸出房事用的香脂,替自己涂抹了一番,未几,北堂尊越忽然推开了北堂戎渡的手,自己低下头去,把身下人的腿大力分开,露出全部的秘密,然后才将北堂戎渡微微挺立的分身含在口腔当中,同时手指也不断地在周围抚弄,放下身段来取悦情人,北堂戎渡顿时倒吸一口气,脚趾忍不住蜷起,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定定地瞧着北堂尊越正专心致志地含弄自己的那个地方,一面吸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道:“慢点儿,慢点儿……嘶,你轻一点儿啊……” 北堂尊越凤目微挑,只当听不见,口中快速地吞吐不已,发出暧昧黏腻之极的啧吸声,眼中有浓浓的情欲之色流淌,北堂戎渡胸膛不住地起伏,一手插到男人的发中,眉心紧皱,虽然十分享受,但北堂尊越却偏偏太会拿捏分寸,总是在将他送到极限之前就马上收敛,不让他痛快,北堂戎渡在这番手段之下,口中溢出一声声暧昧的喘息,被撩拨得血气上涌,刺激难当,难以自制地扯着北堂尊越的头发,哑声道:“你这是想玩死我……”殿中湿润的水声响个不停,北堂尊越闻言,吐出性器,从情人被舔得濡湿的胯间抬起头来,然后直起身,却又勾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凑过去蛮横地索吻,将北堂戎渡半撑起的上身重新又给压了下去,北堂戎渡此时哪里还有多少耐心,只觉得下面难受,非要进到什么地方驰骋一回才好,连连用那里去顶北堂尊越结实的臀,双臂也主动地攀上了父亲的脖子,急躁道:“快点儿……让我进去……”北堂尊越斜眼睨他,冷哼了一声,道:“……你不这么急色会死?”说归说,仍然只是慢条斯理地吻着北堂戎渡的面孔,一双手也没闲着,轻轻捏揉着情人胸前的突起,北堂戎渡一向高傲的眼神已经有些迷蒙,小声唤道:“二郎,求你了,你只当救我一救……”话还没说完,北堂尊越已经抬了抬腰,一手扶住北堂戎渡分身,自己皱着剑眉,缓缓沉腰下去。 “……嘶!”北堂戎渡倒吸一口气,只觉得下面一热,已被慢慢纳入了什么地方,紧箍得叫人忍耐不住,一时间面色潮红,小腹紧绷得不能自已,本能地就想挺腰抽 送,北堂尊越却立刻紧紧扣着他的腰肢,不让他乱动,一面倾身上前,双手捏着北堂戎渡的脸蛋,啃他下巴,一面忍着不适继续往下,只听两人同时低低一 分卷阅读648 喘,完全进到深处,北堂戎渡还来不及思考,就已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抱上父亲的胳膊,身体瑟瑟发着颤,正在努力压抑自己想要更加深入的冲动,道:“你放松一点儿,弄得我都有些难受了……很热。”北堂尊越难得有略略的尴尬,道:“……闭嘴。”说话间,已微微抬起自己的腰身,开始试探着缓慢晃动,让两人结合得更深,北堂戎渡勉力忍住呻吟声,不过才浅浅抽插了几次之后,就迅速有浓重的快感油然而生,一时眯缝着眼睛,本能地往上抬起腰身,去向北堂尊越索取更大的快乐,急急地就顶了过去,撞得北堂尊越一滞,一声闷哼脱口而出,北堂尊越当即骂了几句,随后就抓住那腰肢,再不许他胡乱动作,一边面上微带隐忍之色,将所有的不适都化作亲吻,低头堵住北堂戎渡的唇。 窗外夜色凉如寒水,殿内却是春意如海,偌大的龙床上,两人交缠紧凑成一团,北堂戎渡圆润白皙的臀部被男人的大手捏搓得发红,两条腿绷得紧紧的,不断地想要将身上的高大男子掀下来,自己在上方一逞畅快,北堂尊越却始终牢牢将他压住,轻纳慢退,动作一番从容,口中霸道地啃咬着对方的唇,北堂戎渡被箍得‘啊’了一声,几乎泄了出来,仰头频频喘息,双手缠紧了男人,原本好看的面容愈发显得迷人,那微微的呻吟声听在北堂尊越耳中,如闻仙乐一般,北堂尊越大力搂北堂戎渡在怀,专心吻他柔软泛红的唇,还不忘低声挑逗道:“……如何?朕的本事,可比旁人要销魂许多罢……你可喜欢这滋味?”北堂戎渡被男人一番压榨弄得气喘吁吁,央求道:“好人,慢些……”北堂尊越嗤笑不止,故意道:“……刚才求朕要快,现在又要慢了,你到底要怎么样?”他说话间,自己也是眼角微泛红晕,虽然痛楚难免,却也不是不动情的,正值此时,殿外忽然有钟声远远传来,紧接着,震天的爆竹声噼啪响起,天空中烟花四射,北堂戎渡突然大声地喘息起来,身子一阵颤抖,便在北堂尊越体内缴了械。 滚烫的液体冲进腹中,让人不可避免地失神片刻,北堂尊越长长出了一口气,定下心神,搂过北堂戎渡亲了亲,然后抓过北堂戎渡的手,按在自己还没有得到释放的欲望上面,一边在那柔嫩的掌心里摩擦着,一边低头啃咬北堂戎渡胸前的两点晕红,发出清晰的湿润吮吸声,一直等到出了精,将大量的热液溅在北堂戎渡的腹部之后,这才腰身一抬,让充塞体内的分身缓缓退了出来,同时一股白浊混合鲜红颜色的液体就从股间顺着大腿内侧蜿蜒流下……北堂尊越此时刚刚松懈了精神,却忽听身下人道:“二郎,新春吉庆……”低头一看,只见北堂戎渡长发散乱,眼角泛着桃花色,面带微笑,北堂尊越先是一顿,随即就微勾薄唇,道:“……新春吉庆。”说着,从枕下摸出一封红包,放在北堂戎渡胸口:“你看,朕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北堂戎渡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抚上那人温柔的唇角,北堂尊越握住他的手,道:“又过了一年,你都十九了,明年就是二十……怎么朕觉得这日子好象一直都到不了头一样。”北堂戎渡听了,笑道:“怎么会?最多活上一百多岁,哪有什么到不了头的,再说了,要是真的没完没了的,一年又一年,只怕你早晚也会厌了……” 北堂尊越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在北堂戎渡耳边道:“你怎么知道朕会厌烦?你听着,不管怎么样,你都得陪朕很长时间……你这小子,什么事从来都不往好的地方想。”北堂戎渡嘟囔了一句,缩进男人怀里:“你又没听我说完,急什么?我是说,等到以后哪怕是你和我都老了,老到你腻了我,我也厌了你,但是那时候,咱们还是可以一起过新年,一起守岁。”北堂尊越笑了一声,用力揉了揉北堂戎渡的脑袋,道:“……听起来倒不坏。”北堂戎渡抬起头,抚摩着北堂尊越英俊的脸孔,细细端详着,开玩笑道:“都说美人配英雄,可你既是美人,又是英雄,谁来配你才好?”北堂尊越身上有些酸痛,侧身躺在一旁,搂了北堂戎渡,随意道: “……你就差不多可以了,朕也不要别人。” “……我小时候,可从来也没想过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甜言蜜语地哄人。”北堂戎渡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耳垂,笑着说道,心中却有所触动,感觉满满的都是一股安逸,而这种幸福的味道,他不想任其流失,但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了被丢在一旁的护具上,顿时整个人就几不可觉地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略略寡淡了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好,可是温暖中却还带着冷酷,慈爱中亦有无情的一面,这并非是对方故意反复无常,仅仅只是本性罢了,而人与人之间哪怕有再深的感情,却也经不起一次次的打击与施加压力……思及至此,方才略有动摇的心也再次坚定下来,即使有一瞬间他想放弃,只维持着现在的生活就好了,但人毕竟是自私的,他终究还是没有被感情所抵消了理智。一时北堂戎渡坐起,道:“……身上又黏又湿的,去洗一洗再睡罢。”北堂尊越无所谓地道:“麻烦,就你事多。”遂起来与北堂戎渡一同前去沐浴,待回来时,床上也已被宫人换好了干净被褥,两人并头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北堂尊越一早醒来,随手一摸,身边空空如也,他起身掀起明黄的帐子,就见北堂戎渡正站在南窗下,头戴紫金冠,身上也穿着一袭紫色蟒袍,正给一对相思鸟喂食,见他醒了,便道:“快起来罢,一会儿佳期他们还要来拜年。”说完,好象想到了什么,走过来从床头的抽屉里取了药,替北堂尊越抹了,道:“还疼吗。”北堂尊越伏在榻上,懒懒道:“……朕还没那么娇气。”北堂戎渡笑了笑,帮他重新系上裤子,这才唤人进来伺候北堂尊越梳洗更衣。 约莫辰时左右,沈韩烟便携了三妃以及三个孩子一同进宫,一时众人行礼既罢,北堂戎渡抱过才出生一个多月的北堂新,对北堂尊越说道:“爹,你还从没瞧过新儿呢,你看看,他长得倒很像佳期小时候。”北堂尊越微微挑眉:“……哦,是么?”一面说,一面顺手接过襁褓,没曾想,原本北堂新正安安静静地吮着手指头,但北堂尊越刚一抱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奇异的牵系在指引着,北堂新吧嗒了两下嘴,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北堂新张着粉红色的小嘴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北堂尊越顿时微微一愣,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旁边北堂戎渡却是眼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忙从北堂尊越的手里接过了孩子,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哄慰道:“好孩子,不 分卷阅读649 哭不哭……”说来也怪,北堂新刚一落到北堂戎渡的手里,就止住了哭声,北堂尊越只觉得莫名其妙,索性又去抱这个小孙儿,皱眉道:“……怎么了?”但他一抱过孩子,北堂新就又哭了起来,谢妃在一旁看着儿子大哭,十分心疼,但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北堂戎渡从北堂尊越手上接回儿子,轻声道:“还是交给他母亲罢。”说着,就把孩子送进谢妃怀里,说来奇怪,北堂新只一离开北堂尊越,就渐渐止住了哭。 一时北堂尊越若有所思,既而有些好笑地对北堂戎渡道:“这孩子看起来,好象倒是对朕有些不喜,一到朕手里就哭个不住。”北堂戎渡声音平缓,微笑着轻声说道:“……说不定新儿他上辈子的时候,跟爹有什么干碍也说不定。”北堂尊越不以为然,道:“哦?那倒是奇怪了。” 转眼匆匆数日过去,初四中午吃过午饭,北堂戎渡正在书房处理手头的一些杂事,却忽有太监道:“……殿下,谷大人求见。”未几,谷刑进到里间,见了北堂戎渡,便垂手立着,北堂戎渡一面用笔蘸了蘸墨,一面随口道:“……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见孤。”谷刑面色平常,只道:“爷当初命属下去查的事情,如今已略有收获……那刺杀爷的灰衣人,属下已经有了些眉目。” 三百零三. 纸包不住火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手里的笔一停,当即长眉倏扬,看向谷刑道:“……你是说,你查那个人已经有些眉目了?”谷刑道:“是,属下手中散布于京中的那数百秘探,每年都要爷撒下大把的银钱来供养,自然不能白白养着,总要有些用处。”北堂戎渡放下笔,想了想道:“什么眉目?莫非是查到了此人的身份不成?”谷刑微微正色道:“回爷的话,此事属下尚未查出……但如今根据可靠情报,属下已经掌握了此人在京中的一处落脚之地。”北堂戎渡闻言站起身来,精致如画的眉目间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嘿然道:“在哪?”谷刑听他问起,便说了一处地方,又道:“此人眼下并不在那里,属下已命人日夜在附近盯住,一有消息,即刻便来报与爷知晓。” 北堂戎渡舒出一口气,道:“……也罢了。”他向来做事喜欢快刀斩乱麻,如今有这么一个修为极深的对头时刻伏在暗处,又怎能让他心安?实在就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尖刺一样,非揪出来灭得干干净净才可以真正放心。一时谷刑退下,北堂戎渡自己寻思了片刻之后,便静下心来,看看外面天气还好,便吩咐人备了车马,自己穿上大衣,就准备进宫去看北堂尊越。 到了乾英宫时,北堂尊越却不在,北堂戎渡便在内殿等着,自己一面喝茶一面找了一本书随意翻翻,打发时间,约莫不到两刻钟的工夫,北堂尊越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北堂戎渡当即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笑道:“外面挺冷的罢?我在这里都已经等了你一阵了。”北堂尊越顺手拧了一把北堂戎渡的脸颊,低笑道:“……怎么,等朕一会儿都不愿意了?”他此时身上披着中毛熏貂黑色裘衣,油黑柔软的质地,面孔的周围都被毛茸茸的风毛裹着,乍看之下,少了平日里的桀骜威严之色,倒更显得英姿勃发许多,北堂戎渡一拍他的手,抱怨道:“你手凉死了,就来碰我……真是没安好心,故意戏弄我的。”他脸蛋儿上的皮肤极好,仿佛略略一掐就能够掐出水来一样,指头捏上去都能带出一丝回味来,北堂尊越哂道:“怎么你现在年纪越大,倒越来越娇气了,朕摸一下都不行,还能冷死你了不成?”说着,索性一把扯了北堂戎渡在怀,北堂尊越此人的性子向来怪异,别人越不愿意什么他就越要去做,因此揽紧了北堂戎渡,故意道:“既然嫌朕手凉,那你就给暖暖。”一面说,一面已将手伸进了北堂戎渡的衣襟里面。 “嘶……冰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缺德……”北堂戎渡顿时轻吸一口冷气,北堂尊越冷冰冰的手摸进他的怀里,贴在热乎乎的胸口上,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就要把男人的手从衣服里拽出来,其实北堂尊越也只是逗他玩玩而已,哪里舍得真冰着了他,因此任由北堂戎渡将自己的手推开,低低笑道:“真是娇生惯养坏了,连半点寒气都不肯受着。”北堂戎渡白了北堂尊越一眼,把衣襟掩紧了,不以为然地嗤道:“那又怎么了,如果是小时候练功打底子,或者是从前行走江湖,后来行军打仗的这些时日,自然有什么苦头都要挨着,但是现在既然过得很安逸,那还凭什么叫我受苦?”北堂戎渡原本就生得极好,眼下他穿着一袭做工考究的精绣华袍,华丽奢雅之余,更衬托得眉目如画,再配上那微微嗔视挑眉的生动模样,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即使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只一双凤目浅浅一顾,让人看了,就不能自主,北堂尊越见状,叹气道:“……也就是你运气实在是好,投胎给朕做了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地给养到这么大一个人,不然若是平常的人家,谁能养得起你这么娇惯的小子?” 北堂戎渡双眸带傲,凝眸注视着北堂尊越,风华卓然,一时桀然轻笑,悠悠说道:“你才要偷笑呢,我若不给你做儿子的话,现在你要上哪里寻我去?”说着又凑得近了些,雪白的手指戳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胸口,声音朗朗:“……怎么,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现在都十九年了,你才开始知道心疼了?”北堂戎渡本来就眉目清逸得很,此刻脸上薄嘲淡谑,笑影摇晕,再配上双腮间的两个浅浅酒窝,更有一番让人柔软到酥麻的风情,北堂尊越平生阅遍美人,向来对美色看得很淡,可对别人是一回事,对着北堂戎渡又是另一回事,只看着对方这样未语先笑的动人形容,就不由自主地捧他在手心里了,于是伸手将北堂戎渡揽入怀中,摸了摸那黑亮光滑的发髻,笑骂道:“……臭小子,怎么说话越来越尖酸起来,你年纪越大,就越爱跟朕抬杠。”北堂戎渡被男人揽在怀里,鼻中可以清清楚楚地闻到北堂尊越身上隐约的香味儿,那气息悠长而绵柔,很是舒服,北堂戎渡稍微推一推北堂尊越的怀抱,仰头看着男人,含笑道:“你知道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吵吵闹闹才是有意思,这世上有些夫妻一辈子都是客客气气不红脸的,他们说起来不过是‘相敬如宾’四个字而已,哪有什么厚重情意的。” 北堂尊越闻言,伸手勾起北堂戎渡的下巴,面带一丝揶揄之色,道:“‘这世上有些夫妻’……啧啧,怎么,承认跟朕是夫妻了?”北堂戎渡反手搂住北堂尊越的腰身,低低微笑道:“我以前也没说不是啊……”北堂尊越听了心中一动,亲了亲那红润 分卷阅读650 的薄唇,轻笑道:“……难得这么乖。”说罢,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唤人打热水进来,一边动手自己解开身上的貂裘:“刚才朕一路走过来,外面的雪还不浅,把朕的鞋袜都洇得有些湿了。”北堂戎渡听了,就凝目朝男人的袍角下面看去,果然就见皂色的鞋面被洇湿了不少,此时北堂尊越已在一旁的矮榻间坐下,脱了鞋袜,未几,宫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北堂尊越挽起裤腿,将一双赤脚伸进水里浸泡着,北堂戎渡在他旁边坐下,见那水热腾腾的,北堂尊越的表情也显得好象十分舒服,连眼睛都微微眯上了,微仰着靠在身后的一堆软垫间,一副颇为惬意的样子,似乎很享受,北堂戎渡就也有些意动,干脆便弯腰把自己的鞋袜也脱了,对北堂尊越道:“嗳,你让一让,给我也腾点儿地方,我也泡泡脚。”说着,挽了裤腿,就把自己雪白的双足放进了金盆中。 冬天泡脚确实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北堂尊越微微松了脸,一副很是受用的表情,谁知旁边北堂戎渡的脚刚一扎进水里,就马上咦道:“……烫!”立刻把双足踩在了北堂尊越的脚背上,北堂尊越看了他一眼,懒懒开口道:“废话,水不热还泡什么脚,也值得你一惊一乍的?”说归说,还是任凭北堂戎渡踩着自己,哪知道北堂戎渡却玩心甚重,不肯安生下来,用脚丫子一下一下地有规律踩踏着男人的双脚,北堂尊越不耐烦了,道:“闹什么?”北堂戎渡笑吟吟地踩得挺带劲儿,说道: “我这可是在给你按摩呢……”北堂尊越看他满脸狡黠的模样,索性忽然将双足一抬一踏,顿时就将北堂戎渡捣乱的两只脚牢牢地踩在了脚下,令他动弹不得,北堂戎渡被踩得‘啊’了一声,立刻挣扎道:“喂,你踩死我了你……松开,脚都被你踩折了!” 北堂尊越嗤道:“胡扯,哪里就踩折了。” 但口中这样讲,却到底还是松开了力道,一面弯腰去查看是不是真把这娇贵的情人弄疼了,就见北堂戎渡绣工精美的衣裾下,露着一双修长精致得让人忍不住去细细爱抚的腿,那肌肤是纤尘不染的细嫩,小腿肚瘦匀结实,两只赤足晶莹如雪,生得珠圆玉润,就像是用美玉雕琢而成的,惹得人心烦意乱,十个脚趾头白生生嫩莹莹的,上面还有浅浅的肉涡,趾甲处泛着隐约的粉红,这脚虽然不像女子的双足那样小巧玲珑,纤瘦不盈一握,但却好看得出奇,匀称而优雅,肌肤之间透出如同玉石一般的光泽,这样的一双脚,浑然天成一般,只怕会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被其踩死……不知不觉间,北堂尊越的手已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北堂戎渡的脚背上,缓缓替他擦洗着,连脚趾缝儿也统统不肯放过,那双足本来就有极淡的血色,这下被热水浸泡着,干脆就都红透了,一副粉嫩的模样,北堂戎渡好象很舒服的样子,浸泡在热水里的两只脚丫逐渐舒展,偶尔还会稍稍蜷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做作的成分,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这种状态北堂尊越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再清楚不过,每当北堂戎渡在交欢时痛极了或者特别爽快之际,双足都会这么蜷起。 一时盆中热气弥漫,北堂戎渡微微弯着唇角,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还时不时地用圆润的脚趾头去纠缠北堂尊越的脚,北堂尊越被他这么一勾,忽然就将那雪白的赤足给捉进了手里,这一抓得严实了,就觉得那双足软滑得有些不可思议,再不想放下了,这么一来,倒让北堂戎渡微微一愣,男人的手牢牢捉着他的脚,用指头在那细嫩的脚心上一点一点地摩挲,很快就又开始变本加厉,轻柔地不住搔弄着,挑逗着,北堂戎渡刹那间就‘嗤’地一下笑出了声,被挠着的脚顿时就想往回退缩,却被北堂尊越抓紧了,动弹不得,北堂尊越的拇指间透出力道,开始在那足心上按揉不止,北堂戎渡只觉一股痒麻之意自脚底一直传递上来,不禁连连挣扎,笑不可遏道:“嗳,你松手,痒……哈哈……”北堂尊越哪里理他,直到自己把玩尽兴了才罢了手,此时北堂戎渡已经笑软在榻上,气喘吁吁,道:“你可真够无聊的……恶趣味……” 刚才一番扭动挣扎下来,北堂戎渡身上的深紫箭袖长袍已溅上了点点水渍,杏色鸾带结子也歪乱了,脸上笑得有些红,眼睛微闭着,长长密密的睫毛时不时地掀动一两下,这般情境,实是好看得惊人,北堂尊越直起身来,用旁边的毛巾包住自己与北堂戎渡的脚,把上面的水都擦干净了,这才俯身扳着北堂戎渡的肩膀,笑骂道:“……混帐,你是要作死么,刚才几乎扑腾了朕一脸的水。”北堂戎渡懒懒道:“谁让你故意先戏弄我的……莫非你不知道我怕痒?” 北堂戎渡说话之际,一副半懒半怠的样子,就连声音都是一派慵软的德行,北堂尊越扳着他的肩膀,一手拨开对方额前微乱的发丝,露出半眯缝的眼睛,那脸颊,那嘴唇,全都是红的,旁人怎么凭空猜想都是虚假,统统都不及此刻眼见为实,很有点儿叫人神魂俱醉的样子,北堂尊越只细细端详了片刻,就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北堂戎渡动了一下,双眼稍微睁大了一些,看着北堂尊越,那蓝莹莹的眸子就映在北堂尊越的眼底,北堂尊越见状,就朝北堂戎渡的眼睛吹了一口气,北堂戎渡毫无防备之下,顿时被吹得连连眨眼,北堂尊越半压在北堂戎渡的身上,一点一点地噬着他下巴周围的肌肤,那种微微的麻意让北堂戎渡推了男人一把,含糊道:“你乱啃什么,等我以后留上胡子,看你还怎么下嘴来咬……”北堂尊越扣住他不安分的双手,嗤嗤轻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倒学旁人留什么胡子?怎么,莫非是想装老成么?” 北堂戎渡哼了一下,不出声了,只眯着眼睛看北堂尊越,脸上似笑非笑的,虽然没开口,但那眼神,那下巴,那脖子,那肩,那手臂,每一寸都好象会说话,其实这世上有些人的皮相虽然也生得好,可是美则美矣,等到品上了却并没有多大的滋味儿,但北堂戎渡却不然,他仿佛本身就是一个妖孽,无论是从听觉视觉还是触觉上,有谁第一眼被他勾去了之后,稍微再近一些,却更是坠到里面爬不出来,书上说‘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像这样生来就惹人的家伙,不祸害自身,就必然要祸害他人,一旦沾挨上了,就忘不掉了,这就是劫。北堂尊越棱角鲜明丰隆的面孔开始柔和下来,拇指抚着北堂戎渡的脸颊,低低笑叹道:“朕将来若不是自己老死的话,就必是让你害死的……”北堂戎渡‘呸呸’啐了两下,然后伸开手臂搂住男人高大的身躯,鄙夷地道:“你说过要和我长长久久的,谁许你死了?” 分卷阅读651 北堂尊越眉心一动,便笑了起来,双肘撑在北堂戎渡的头部两侧,俯视着对方,嘴角有些许乐不可支的样子,道:“……这么想跟朕白头到老?”北堂戎渡微睁着幽蓝的双眼望着上方的北堂尊越,里面浮光点点,笑道:“那要看你怎么表现了,你要是待我不好……”话没说完,北堂尊越的手就已伸进了他的衣摆里,摸索着扯开裤带,探进那腻白的股缝中,一直摸到最里面的入口处,北堂尊越是这方面的老手,很是温柔的样子,轻揉了两下之后便将指尖缓缓伸进去,刚进去浅浅一点儿,就立刻如同被什么紧紧吸住了一样,一挤进那处温软之中,脑中当即就是一酥,连整个人整个精神都亢奋起来了,只是手指而已,就不知有多销魂,令人着迷,但下方北堂戎渡却只觉得有些疼,顿时用手死死抓住北堂尊越的腕子,他虽然曾经经受过不知道多少次刀枪剑伤,但这具身子在情事中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被人伺候着的,算得上是娇气了,哪里肯让人这么把玩,因此用力扣住男人的手往外推,眉头皱着,道:“你干吗?” 北堂尊越倒也没有执意再继续怎么样,任自己的指尖被推离那处温暖的所在,北堂戎渡哼了一声,一手整理着裤子和腰带,另一只手则故意伸过去摸男人身后,揶揄道:“前几天你才被我抱过,只怕那里还没怎么好罢,现在就又来撩拨我?”北堂尊越轻轻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记,打开北堂戎渡在自己臀上乱摸的手,并不生气,只抚着他的耳廓,享受着这样平静的时光,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朕若不是让着你,你以为自己能沾朕一指头?”北堂戎渡听了,伸手去搂情人,嘴角含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再说了,你不给我沾,还想给谁沾去?哪个敢碰你这里一下,我就剁了他裆里的分身。”北堂尊越忍不住大笑起来,从北堂戎渡身上离开,道:“胡扯。”一面理衣起身,一面去取了干净的鞋袜换上。 之后两人坐在一处说话,晚间北堂戎渡陪北堂尊越用过饭,这才返回东宫,半夜里睡得正昏昏沉沉之际,忽有一具冰凉的身子钻进了被窝里面,将他搂了个满怀,北堂戎渡惊疑不定地蓦然睁开眼,却见北堂尊越正一脸悠闲地躺在他身旁,一张俊容近在咫尺,北堂戎渡皱了皱好看的眉尖,说道:“大半夜的,你随随便便就潜进别人屋子……”北堂尊越低笑着搂一搂他:“……朕夜访美人,不然晚上一个人睡不着。”北堂戎渡打了个呵欠,翻身朝内,重新闭上了双眼,道:“你身上凉,下回在火盆边上烤热了再进被窝……”北堂尊越一笑,凑在北堂戎渡耳边道:“就你最麻烦。”说着,伸手拥着情人,亦是合上了眸子,渐渐的,也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北堂尊越醒后,半撑起身子便看向了身旁,床内的北堂戎渡还缩在被窝里,正舒舒服服地睡懒觉,北堂尊越笑了笑,拈起对方的一缕发丝,就去搔他的鼻子,北堂戎渡唔唔嗯嗯地哼了两声,却并不肯理会,后来实在被惹得烦了,这才烦躁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一般,北堂尊越看得有趣,就捉住了他的手,北堂戎渡模糊地嘟囔道:“别闹……”仍是不肯睁眼,他此刻睡得迷糊,双颊微红,一副打定主意不起来的样子,北堂尊越嘴角微微上扬,扳过情人的肩膀,给他解开内衫的带子,抚摸着北堂戎渡身上如玉的肌肤,北堂戎渡略睁了一下眼,眼神还迷蒙着,北堂尊越低头吻着他,双手沿着身体的曲线柔和地滑动,缠绵直下。 北堂戎渡仰躺着,眼睛里渐渐有些清明起来,只是那眼神却还有点儿迷离发虚,懒洋洋的,相当勾魂,挠得人心痒难耐,北堂尊越索性把北堂戎渡整个人箍进怀里,只觉得那身躯好象软得没骨头似的,抱在怀里就已是十分的销魂,看在眼里也是舍不得眨眼,这副模样,无疑是极为动人的,北堂尊越略低了低头,将唇印了上去,攫尽他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丝的味道。 早上向来是男子在一天当中最易动情的时候,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渐渐地就有些收不住手,北堂戎渡上身的衣物已经被剥下,露出光洁如雪的肌肤,一时父子二人彼此情热难耐,身子紧紧贴合,北堂戎渡整个人都被按在下面,一只手正隔着薄薄的裤子,粗鲁地揉搓着他的臀。 正值此时,床上的北堂尊越却突然间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北堂戎渡一愣,随即好象也发现了什么一般,亦是扭头看去,只见层层翠青色的软帏旁,正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北堂戎渡见了此人,心中登时大震,连忙推开身上的北堂尊越,胡乱抓过床头的一件青袍披在身上,那人云髻高挽,长裙曳地,然而此时一张艳若桃李的雍容面孔上,却满是不可置信之色,正是北堂戎渡的亲外祖母许昔嵋,方才北堂父子两人情热投入之余,自然失了平日里的警惕,并没有分神去关注别的,再加上许昔嵋修为极深,因此直到她进到内殿,北堂尊越蓦然觉察。 北堂戎渡脸色微白,饶是他向来心计百出,但眼下这种局面,被外祖母将自己与亲生父亲‘捉奸在床’,却任是大罗神仙也开脱不了的,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震惊,涩声道:“您……” “…… 这是怎么回事!渡儿,你说!”许昔嵋终究是一教之主,数十年来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此时强行定住心神,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厉声喝问道,她今日撞见此事,完全只是意外,只因前时北堂戎渡将小儿子北堂新出生的消息送到了苗疆,许昔嵋接到书信,得知自己又有了一个小曾外孙,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于是便挑了日子启程,去中原看望孩子,正好今日才抵达京都,她乃是北堂戎渡的外祖母,在东宫自然是来去自如,不必通报的,谁敢拦她,因此方才直接来到北堂戎渡的寝宫,便走了进来,却万万不曾想到,竟然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三百零四. 孽缘 一时间殿中死寂,三个人都是一声不出,许昔嵋脸色微微发青,目光死死地盯了北堂戎渡片刻,随即就把冰寒的视线扫到了一旁的北堂尊越脸上,虽然她先前从未真正见过北堂尊越,但方才一进来时看到那张与北堂戎渡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哪里还可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尤其是这个男人的神情气度,实在太像当年的北堂晋臣……想到这里,许昔嵋的眼神微微一黯,但随即又重新凌厉了起来,牢牢逼视着身裹长袍的北堂戎渡,她万万也没有想到,她最心爱的外孙,竟会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北堂尊越做下这等乱了世道伦常,遭人唾弃的事情! 北堂戎渡此时心慌 分卷阅读652 意乱,不复平日里的冷静机敏,只下意识地把身上的袍子扯了扯,弄得整齐一些,哪怕这只是徒劳,根本无济于事,而北堂尊越却是在一开始微微一愣,看着许昔嵋那张美丽惊人的面孔--那样的容貌,除了气势雍容之外,活脱脱就是当年北堂迦生前的模样。 这么一来,自然连想也不必想,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北堂尊越显然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只将剑眉微微皱起,似乎就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开口,却不经意间发现身边的北堂戎渡正神情游移不定,一副又是羞愧又是极度难堪尴尬的样子,脸色忽青忽白,一只手可能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地抓着北堂尊越的一角衣袖,指头紧紧蜷缩着,北堂尊越见状,脸色便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伸手揽北堂戎渡在身前,轻声劝说道:“……傻孩子,怕什么,朕在这里。” “…… 你给我放手!”许昔嵋猛地一声厉喝,完全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声音已近低吼,北堂戎渡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而北堂尊越听了,却只是略作一顿,丝毫也没放开北堂戎渡的意思,只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美丽惊人的女子,金色的冷冽凤目微转,一只手轻轻抚摩着怀里北堂戎渡的发丝,根本就无动于衷的架势,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将北堂戎渡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许昔嵋见此情景,怒火已近冲霄,当下杏眼中射出刀锋一般的利芒,横眉一字一字地道:“……北堂尊越,我叫你放手!你这个无耻无伦常的男人,北堂晋臣竟有你这样的儿子!” 北堂尊越剑眉一拧,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暴戾而凛冽,但旋即就又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用五指轻轻梳理着北堂戎渡的长发,冷冷一笑,道:“……什么时候北堂家的事情,要由外人来插手了?”许昔嵋见男人那副悠哉游哉地样子,还有那眼,那眉,那嘴唇,当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北堂晋臣,想来北堂戎渡只不过是容貌有六七分与他祖父相似,而这北堂尊越,却在气质上都与他父亲北堂晋臣有些仿佛,一时间许昔嵋心中一酸,几乎便痛痛快快地掉下泪来,可她毕竟不是普通的软弱女子,这种酸楚的情绪也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当下立时定住心神,怒极反笑,言语字字如刀,说道:“不错,我许昔嵋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外人,但我对渡儿来说,却是他亲外祖母,他母亲的亲娘!你这般待我外孙,还有何面目称得上是个‘人’?” 此时北堂戎渡正伏在北堂尊越怀中,心中仿佛有一股窒息感,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被亲人撞破秘密的愧意,实在有些无颜去面对自己的外祖母,这种情绪使得北堂戎渡有些瑟缩,想要发抖,那股沉重的窒息感,压得他有点儿快要透不过气来……北堂尊越清晰地感觉到儿子的心情以及身体上的微微轻颤,便顺手一捞,拥紧了北堂戎渡,正色道:“……戎渡,你在怕什么?”说着,面向许昔嵋,忽然间朗声嗤笑,仿佛是要宣告所有权一般,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傲然道:“……朕一向做事,与他人何干,朕想要怎么样,没有旁人可以置喙的余地!”男人说着,突然握紧了北堂戎渡的双肩,两眼牢牢攫视住正忐忑难堪,几乎想要逃避的情人,冷声低叱道:“你怕什么!你跟朕早已拆分不开,连人都是朕的人了,如今还能够去到哪里?!” 北堂戎渡听了,不由得呆了一呆,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许昔嵋已再看不下去,银牙一咬,再容不得丝毫的回寰,只见香风拂动间,整个人已经闪电般来到了北堂尊越近前,春葱似的纤指一伸一探,一个照面就扣住了北堂戎渡的一条手臂,同时发力向自己这边扯来,便要劈手夺了外孙,下一瞬,另一只手已经并掌如刀,狠狠斩向北堂尊越的右肩,北堂尊越冷笑一声,眼中那一丝尖锐杀气有质而无形,翻掌便击,不过眨眼之间,双方就已交换了数招,下一刻,两人一左一右地各自抓住了北堂戎渡的一条手臂,互相冷目而视,彼此的目光交锋之际都带着锋利冷硬的颜色,冰寒得找不到哪怕一丝温度,径直将北堂戎渡朝自己的怀里拽去。 “……好了!”一声沉沉的低喝忽然响起,北堂戎渡的手臂猛地用力一振,甩开了抓着自己的这两个人,同时也让周围团团弥漫的杀气一滞,随后缓缓散去,此时北堂戎渡脸色青白不定,嘴唇微微翕动着,一绺漆黑的乱发悄然滑过额前,紧握成拳的双手在袖中隐隐颤栗不已,见他这个样子,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悠然自若的北堂尊越眼神一凝,英俊的脸孔上终于有了几分郑重之色,一时间凤眸略转,看向北堂戎渡,缓缓开口道:“……怎么,戎渡,你想说什么?” 一旁许昔嵋妙目冷冷,菱形的朱唇紧抿作一线,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有什么摔裂的尖锐碎片在空气中兀自飞转,牢牢迫视住北堂戎渡,用目光紧紧抓攫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亦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渡儿,有话你便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仿佛感觉到了许昔嵋那语气里出离的愤怒以及冰冷彻骨的痛心疾首,北堂戎渡的心口一紧,指尖忽然漫上凉意,竟是有些惶然,他下意识地游目回顾,目光就落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上,下一刻,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北堂戎渡本能地低头去看,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他的袖口,同时便听见北堂尊越安抚性地淡淡道:“…… 朕在这里,无论是谁,也没资格逼你。” 这句话语气平平,然而北堂戎渡满心的难堪却好象全然被这淡淡的一句给抚平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垂眼看着地面,默不出声,北堂尊越也没有催他,一双眼睛只是这么专注凝视着,看着垂头不语的北堂戎渡,就好象看他不够的模样,那目光当中有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又都化作温柔之色,只是那眼底却流转着什么,仿佛在期待着某种答案和表态,要把北堂戎渡看透一般,北堂戎渡久久地沉默着,忽然间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许昔嵋,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绵软无力,低声道:“您跟我去书房再说罢……”话音未落,许昔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北堂尊越已声音铮铮,冷笑着道:“……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嗯?就在这里说!” “……爹,就当我求你了,听我一回。”北堂戎渡苍白的手指死死抓住北堂尊越的袍袖,那指尖用力得几乎都快蜷曲了,北堂尊越微微一顿,旋即目光就对上了北堂戎渡一双蓝色的瞳仁,那里面看起来温温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波澜,但下方紧抿的薄薄嘴角却明显泛出一抹刀锋般决绝的弧度,北堂尊越牢牢盯了他的双眸片刻,随后便忽然冷冷哼了一下, 分卷阅读653 再不出声了,算是暂时的妥协,北堂戎渡见状,这才轻轻抓住一旁许昔嵋的手,低低道:“……您跟我来罢。”许昔嵋面色如霜地看了北堂尊越一眼,终究没有再做出什么事,随着北堂戎渡一起出了寝殿。 祖孙二人来到书房,北堂戎渡摒退周围一概人等,亲手关上了门,等他一回过身来,就见许昔嵋面色阴沉如铁,冷冷道:“……现在再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了,渡儿,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那北堂尊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他……你跟他明明是骨肉父子,怎么竟做出这等丑事!”许昔嵋说着,饶是她一生经历过太多事情,此刻身子也仍然都在微微轻颤,明显是气得发抖,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北堂戎渡咬一咬牙,神情凝滞发涩,趋前道:“我跟他……我跟他的事情就和您刚才看到的那样,就是那种关系,您没有看错。”许昔嵋倒抽一口冷气,原本心里那点微弱的侥幸之意顿时就被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冲得干干净净,她霍然看向北堂戎渡,目光灼灼逼视着外孙,仿佛正在极力抑制着怒气,额头有青筋微微暴出,勉强压住心头那汹涌的怒火,右臂倏然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北堂戎渡,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很快,许昔嵋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眼中精光一烁,低喝道:“渡儿,你说,是不是他逼的你?” 许昔嵋仿佛找到了一个站得住脚,也能让自己勉强接受的理由,立时一把抓住北堂戎渡的手臂,厉声道:“……是那混帐逼迫你,是不是?北堂家的男人没有什么好东西,性情凉薄冷血不说,又风流成性,你生成这副容貌,北堂尊越那没人伦的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北堂戎渡看她一眼,心下忽然就有些发苦,不由得涩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却又十分明确地反驳道:“不是,他没有强迫我,也没有仗着武功和权势威胁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胡说!”许昔嵋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浑不觉自己的嗓音已变得尖利之极,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冷冽神气,整个人如同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一般,一张倾城容颜当即遍染严霜,她几不可觉地颤抖着纤细的指尖,指着北堂戎渡,声音也好象有些喑哑和尖锐,姿容如冰似雪,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自己愿意的?……那混帐可是你亲爹!”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爹,我跟他都姓北堂,流的是一样的血,这些我全都知道……”北堂戎渡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两只眼睛就如同明净无波的湖水,清澈得仿佛没有任何杂质,嘴角微微噙着一丝微笑,就好象孩子般让人心疼的笑容,上午淡薄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投在他皎洁光滑的脸上,拖出不明显的阴影。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双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外祖母,徐徐舒颜轻笑,道:“……是我自己愿意的,他没有逼我,我愿意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父亲……没错,我是他的儿子,可我不是很在乎。” “……你在说什么胡话!北堂尊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药,竟让你连神智都不清楚了?说出这种没有脑子的话来!”许昔嵋的语气当中透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之意,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北堂戎渡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整理了一下衣袍和头发,然后双膝一矮,缓缓跪了下去,声音似是平稳如水,却又字字仿佛刀锋一般划过许昔嵋的心口,道:“孙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也没有给我灌什么迷药……他北堂尊越是我父亲也好,是大庆的皇帝也好,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是北堂尊越,他一直都待我很好,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是我北堂戎渡喜欢的男人。”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死寂一般,许昔嵋沉默着,北堂戎渡说上一句,她的脸色便阴沉一层,待到最后,一张粉面几乎是变得铁青,秀美的眉目间完全捕捉不出有什么可以分辨的情绪,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突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了北堂戎渡的脸颊上,染成玫瑰色的长长指甲保养得极精致,因为气怒交加的缘故,将北堂戎渡的脸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半寸左右的伤痕,上午的日光中,许昔嵋盛怒之下,脸色青白,两只玉手微微颤抖不已,高耸的胸口被激得起伏不定,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厉声喝道:“……我打醒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小畜生!枉你平日里千伶百俐,比哪个都聪明得多,如今却竟然让那么个混帐男人勾了魂儿去,白白长了这么大!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许昔嵋说着,越发愤怒,狠狠地瞪了北堂戎渡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紧握起了拳,随即厉叱一声,又是怒又是叹息,几乎伤心欲绝的样子,朝北堂戎渡道:“……真是糊涂东西!他北堂尊越是你爹!跟你亲娘生出你来的男人!他当初害了你母亲还不够,现在又要来祸害你!这种人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落在他手里的人,早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北堂尊越根本就没有心,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以为你能得了什么结果?他只是在玩一玩你罢了!” 脸颊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楚,一丝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当中蔓延开来,同时嘴角似乎有一缕温热的液体缓缓蜿蜒而出,北堂戎渡从小到大只被北堂尊越打过几回,却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至于许昔嵋,更是把他疼爱到心坎儿里,连一重话都没有说过,更不曾动过他一根指头,但眼下,却气怒攻心到这等地步……北堂戎渡从未见过外祖母这样暴怒,不觉低头垂眼看着地面,胸口一窒,便咳了起来,他极力压抑住低咳声,指尖冰冷,胸口堵得就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一口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难受之极,他剧烈咳了几声,既而缓慢将头抬起来,一双凤目清明如镜,灼灼看着面前的美丽女子,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他不是在骗我,我都知道的,他待我,不是说说而已……他没有害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害过我半点。” 许昔嵋听了这番话,顿时大怒,深恨北堂戎渡执迷不悟,随即双眉一竖,愤然再次扬手,就要再将一巴掌用力打下去,但就在此时,却看到北堂戎渡眼光平静,毫无躲避之意,那双眼睛,那种顽固决绝的神气,像极了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许昔嵋的心底像是潭水被风蓦然吹皱了一般,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眉宇间忽然就有些萧索之色,颓然道:“……孽障,孽障……”一时间终于耐不住,眼圈儿已是红了, 分卷阅读654 依稀有水气凝在眼眶当中,容色悲悯,双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庞,出言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敢信他?你一向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了傻,栽了跟头?北堂尊越这个人,二十年前就是天下有名的无情冷血之人,他可是比你祖父北堂晋臣还要铁石心肠,你怎么敢真的信他啊!” 许昔嵋平日里纤长精致的柳眉拧成无法解开的死结,满脸憔悴之态,不复往日的妩媚雍容,声音也低弱下去,只那一双杏眼中还隐隐流淌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悲悯怨恨之色,她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地望着北堂戎渡,以手抚着外孙的肩,沉声道:“……渡儿,你告诉外婆,你跟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北堂戎渡微微仰头,凝目看着许昔嵋的容颜,轻声说道:“是我十四五岁时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知道自己惹得外祖母伤心了,因此说完这些之后,便只微低了眼睛,不再言语,许昔嵋闻言,眼角顿时微微一搐,银牙便已经深深咬起,嘿然道:“好几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一点儿年纪,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而已!你当时可以说是年少无知,不懂事,可他北堂尊越却已经有三十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他身为父亲,却借机诱骗你,哄你入毂……傻孩子,你这是被北堂尊越迷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立刻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他没有迷惑我,也并没有哄骗我,而我也不是小孩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开了,反而却只觉得有些心安和轻松,谁知许昔嵋听了这话,更是气恨难平,怒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分明是已经中了北堂尊越的毒了,任凭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的,我只与那混帐男人分说一番,去会一会他,我要问问这位天子,为什么他当年害了我可怜的女儿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了我的外孙一辈子!”许昔嵋说完,就欲转身拂袖而去,北堂戎渡哪里敢让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碰头,顿时大惊,快速膝行两步上前,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许昔嵋的裙角,还未等对方开口,就已抱着外祖母的腿,紧张之色满面,急声诉道:“您别去找他,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我娘当初心中喜欢父亲,那也不是谁去逼的,至于我自己,也没有哪个来教唆哄骗,跟他有什么相干?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走!” “你糊涂!”许昔嵋又气又急,冷声喝道:“此事万万不行,先不说别的,只讲他是你亲爹这一条,你就有什么面目去见人?”说到这里,又想起北堂迦来,眼圈不觉泛红,凄声道:“渡儿,你娘当初犯过的错,你现在怎么也要去重蹈覆辙?你想一想,你跟北堂尊越的事以后若是被人知道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的儿女要怎么看你?你想清楚!”她越说越是伤心,双眼定定地迫视着外孙,北堂戎渡跪在地上,面色微白,却仍然死死抓着许昔嵋的裙角不放,冷静道:“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天下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不在乎这些……至于佳期他们,我是他们父亲,他们如果因此对我疏远,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北堂戎渡,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说着,松开了许昔嵋,既而静静伏下了身子,额头重重碰在光滑的地面上,叩首道:“您疼我为我好,我都是知道的,可是父亲他对我情意深重,他待我的好,我一生也报答不完,既然如此,眼下我便向外祖母请罪,请您恕孙儿做事荒唐,我实在是万万割舍不下他……我曾经答应过的,这一生绝不会辜负他,除非我死了或者他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与他分开!” 许昔嵋如遭雷击,目光死死看住北堂戎渡,面色白了又白,只用手颤颤指着他,胸口不断地起伏,有心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继续说道:“……我既然身为男儿,对他有过许诺的,那么,一言既出,就再无反悔回头之意,只要他不负我,我就决不会负他!” 闻得此言,许昔嵋原本失望痛心的眼神骤然一软,仿佛被刺中了什么深藏的柔软地方,无数尘封已久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那是多么遥远以前的事情了,当年好象也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这些话,那时她还很年轻,就依偎在那个人的怀里,听见对方许下了不负她的诺言,却不知道命运之颠倒诡谲,莫过如此……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心底涌出不可遏制的疼痛,良久,许昔嵋的心神从往事中怅怅收回,将目光重新落在北堂戎渡的面庞上,她凝视着心爱的外孙,片刻之后,幽幽道:“你告诉我,渡儿,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下他?北堂尊越……真的不是你正确的那个人。”北堂戎渡兀自一怔,随即就忽然低低一笑,道:“若是这太阳可以不升起,四季可以不更替,人心可以再没有杂念,那我定然就可以与他一刀两断,再不提起。” 听了这番话,许昔嵋却是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怔忡,仿佛是思绪被积年的什么东西给扯得飘忽不定,末了,忽然一滴晶莹的水珠就掉在了北堂戎渡的脸上,烫得人只觉得痛,许昔嵋努力自持着,仿佛无限酸楚,伸手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目光当中如同有烛火微跳,缓缓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这样死心塌地?你们北堂家的男人没有长情不变的,个个凉薄,怎么却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异类?”北堂戎渡抬头凝望着她,久久道:“……您说的也许没错,其实从前我原本也以为,自己这辈子无非就是过一过娇妻美妾在旁,坐拥天下各色美人的日子,就这么快快活活地安乐到死,也是很好的。”北堂戎渡说着,顿一顿,却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若有似无的,仿佛很远,也仿佛很近,他微微笑着,略一迟疑,抬头定定看着许昔嵋,虽然是轻叹,但声音里却分明有着刚硬的神气,道:“……可是这世上却偏偏还有一个北堂尊越,这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这么看重一个人,他高兴了我也觉得高兴,他生气的时候我也会很担心,也许我投胎做了他的儿子,就是为了见到这么个人,我天生就是得认识他,如果这不是姻缘的话,至少也是孽缘。” 许昔嵋心中微微一震,望着北堂戎渡,心念电闪,许多规劝呵斥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见北堂戎渡神色平静,已再无一开始时的迷茫慌乱,心下不觉又酸又软,想要说话却难以出口,如今事已至此,看样子北堂戎渡当真是铁了心的,哪怕自己执意阻挠,怕是也只会让外孙与自己离心疏远,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让北堂戎渡跟北堂尊越在一起 分卷阅读655 的话,日后一旦有些什么,北堂戎渡又要如何自处?会有什么后果?想到此处,忍不住抱着北堂戎渡的头,隐隐垂泪道:“外祖母又岂是真的不明事理的人,可是我却无法不去担心,怕你以后过的不好……”北堂戎渡眼神倔强,淡淡道:“路是自己选的,无论走的顺还是坎坷,都要自己负责。” 许昔嵋听了,更是难过,不禁略略哽咽了嗓子,忽而长叹一声,看向北堂戎渡,用手轻轻摸一摸对方漆黑的鬓角,唏嘘道:“渡儿,无论我怎么说,你也决不会改变主意了么?”北堂戎渡跪在她身前,抬头望着她,声音如若梦呓,几乎低不可闻,只道:“……我知道您全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若不能跟父亲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话,我一生之中就算是坐拥天下,也不会快活。”许昔嵋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痴怔,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之意,喃喃道:“我的傻孩子,你虽然是这么想,可是若将来他变了心,再不是像现在这样待你了,那么,你又要如何?”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却分明有着肆意到近乎惨烈的意味,徐徐说道:“我若变了心,他会杀了我,他若是变了心,我也会杀了他……我跟他两个人,总是会在一起的。” 许昔嵋只觉得心神巨震,她看着神色平静淡然的北堂戎渡,终究忍不住掉下泪来,耳边仿佛响起当年自己曾经对北堂晋臣说过的话:[……纵使你我日后情意有变,我也永远不会后悔。] 正值此时,只听‘吱嘎’一声,有人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北堂戎渡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张沉静的面容,那人大步跨入房中,日光如同一层淡金色的薄纱将其笼在里面,灿烂得让人别不开眼去,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已将他整个儿环住,那人熟悉的气息也随之包围上来,北堂戎渡忽然之间就心安了,不必再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只要安安稳稳地将一切托付给这个人就好……北堂尊越搂北堂戎渡在怀,却发现了他脸上那还没有消去的掌印,包括一道被划破的伤痕,甚至嘴角还残留着点点干涸的血丝,北堂尊越顿时眼神一厉,脸色虽然如常,可那平静下面却汹涌着暗潮,一字一字地冷冷道:“朕自己,都还从未舍得这般打过你……”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话,北堂尊越见他一脸恳求之色,只得忍下气来,暂时不去追究这些,一手轻抚着北堂戎渡被打的脸颊,伸出舌尖替他舔去嘴角的血迹。 一旁许昔嵋原本见北堂尊越如此狎昵轻薄,正怒火上涌,却忽然看到了此刻北堂尊越眼中满满的痛惜爱怜之色,那种眼神根本无法做假,双眸中尽是无声的炽热,仿佛能把人烧尽似的,而当年北堂晋臣,也曾经这么看过她……许昔嵋看着眼前这一幕,好象要把这情景深深刻进眼里记住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转身再不看那相拥的两个人,只缓缓轻叹一声,飘然离去。 三百零五. 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眼见着许昔嵋离开,北堂戎渡这才长出一口气,精神一松,任由自己缓缓瘫软了身子,仿佛被谁抽掉了整条脊椎骨一般,全身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只有心智却还清明如水,此时耳边有悠长的叹息声传来,一双结实的手臂揽紧了北堂戎渡,支撑住他软下来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北堂尊越温和中带着一丝复杂之色的目光锁在北堂戎渡的身上,轻声道:“……好了,没事了,朕就在这里,你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去想,嗯?乖乖的,听爹的话。” 书房里并不冷,但北堂戎渡却有些无端地瑟缩,仿佛身上那单薄的一件袍子并不足以让他取暖一般,连指尖都是凉冰冰的,不自觉地便偎依在了北堂尊越的怀中,北堂尊越似有所觉,将北堂戎渡搂紧,他身上穿着厚软轻密的大袄,暖烘烘的,将北堂戎渡裹在其间,一股昂贵的龙涎香气息从衣上传出,北堂戎渡靠在男人身前,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渐渐暖了起来。 北堂尊越的怀抱十分温暖而可靠,同时也散发着男子身上淡淡的好闻味道,依稀有迷离之意,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此刻自己安全得很,一时刚要说话,却忽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北堂尊越见状,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又是恼火又是心疼,却因为碍着北堂戎渡的情面,只得压抑着怒气,道:“……那女人果真放肆大胆得紧,莫非以为自己是你的长辈,就可以随便训诫你了不成?虽说你确实是她外孙没错,但你更是我大庆太子,这天下间除了朕一人之外,谁还配碰你?连朕自己当初都是气极了才打过你一两回,她怎么敢动你一指头!” 北堂尊越说着,更是怒气盈胸,就要去托起北堂戎渡的脸蛋细细查看,但北堂戎渡却是下意识地一低头,在男人的怀里轻轻挣扎一下,然后就微微转过了身子,不肯再去看北堂尊越,只是背对着这个人,明明知道对方就在身后,可是却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什么就忽然不想与北堂尊越相见,喉咙口好象有些什么东西似的,堵塞得难受,眼中的唏嘘与委屈之意再难掩饰下去,北堂尊越一怔,随即就从背后环住了北堂戎渡,极轻声地劝慰道:“……长生,怎么了?” 这样亲昵和蔼的语气,这样仅仅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唤出来的称呼,让人一不留神就会失陷下去,以后也再爬不上岸来……北堂戎渡的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发酸,声音里的一丝失落之意无论怎么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住,只低声说道:“我没有什么……没事。”北堂尊越见此情景,心下不由得生出怜意,一只手放到北堂戎渡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那乌亮的发丝柔软得好似黑缎一般,垂在身后,被北堂尊越以修长的五指梳理得顺滑如水,北堂尊越的嗓音十分柔和,其中又带了一点懊恼,说道:“……刚才你偏偏不肯跟朕在一处,非要自己与那女人过来单独说话,岂不是自己要找亏吃?若是朕在你身边,她又哪里动得了你一根毫毛!”说着,双手扶住北堂戎渡的肩,只消一使力,便将那身子硬生生地扳了过来,让北堂戎渡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既而用手捧住北堂戎渡的脸蛋,又是恼火又是怜惜地道:“让朕仔细瞧瞧,看那恶女人究竟把你打成什么样子了……这莫名其妙的悍妇。” 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单方面箍住,一只有力的大手半强迫地托着他的脸庞,不让他躲避,因此只得沉默着,任北堂尊越仔仔细细地打量,北堂尊越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一寸地在北堂戎渡的面孔上逡巡着,只见那原本 分卷阅读656 雪白的脸蛋有一侧被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掴印子,红红地十分明显,一道被指甲划破的伤口虽然不算深,却也还是微微渗出了些许血丝,北堂尊越眼见如此,眸中已含了三分戾气,冷声道:“……这恶妇下手竟是毫不留情,你不是她的外孙么,倒也下得去手!”说罢,半是心疼半是薄责,轻斥道:“还有你,莫非你自己是傻子不成,她要打你,你难道就直挺挺地让她打了不成?就算你不肯跟她动手,却难道连躲开都不会了?” 但北堂尊越骂归骂,自己的儿子毕竟还是自己心疼,捧着北堂戎渡被打的脸,猩红的舌尖微微探出,认真地舔去伤口上的些许血丝,也濡湿了被划破的肌肤,须臾,北堂尊越松开了怀里的北堂戎渡,握一握情人的手,无限愤懑与戾气尽数被强行压抑了下去,语气怜惜地道:“是朕不好,让你挨了旁人的打……也就是因为她是你外祖母罢了,不然朕岂能善罢甘休?” 男人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幽幽传来,北堂戎渡略有一丝怔忪地停了片刻,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比起从前,这个人在外表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眼角更添了几分威严,目光也愈加深沉,弹指之间,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一晃就已匆匆过去了数年,流逝的岁月改变了自己的容貌与思想,从一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成长为现在的年轻男子,而唯一不变的,只有北堂尊越,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但彼此的身份却也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曾经根本不相信会真正爱上什么人,但时光的手那样奇妙得不可思议,从初初携手之际的犹疑不定,渐渐被人走进心中的无知无觉,直到今日的撕扯不开,北堂尊越的身份也从一开始的无遮堡堡主过渡到九五至尊,而同时,两人之间,也不知在何时因为诸多外物的因素,留下了微不可见的鸿沟。 北堂戎渡呆了片刻,忽然微微伸出手,去抚北堂尊越的脸,他知道这个人是皇帝,是天子,很多事情并不是对方故意要那样做,而是北堂尊越长久以来被养成的性格以及所处的地位所决定的,只不过,自己的心底总是介意的,不能释怀,这样矛盾的心情,这样的执念,让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也许有人会认为,他北堂戎渡的权力在如今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是只有天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就急于登上那个位置,而是想借由那个位置摆脱长久以来的沉重负担--只有这个男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啊! 北堂戎渡伸过来的手碰上了男人的脸,北堂尊越微微一顿,随即就牢牢捉住这只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那柔软的掌心亲昵地与自己接触,北堂戎渡此时眉角微皱着,仿佛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般,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北堂尊越见状,那一腔怒气便散得无影无踪,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北堂戎渡的肩头,低叹道:“……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嗯?朕保证,以后再没有下次了,朕不允许再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来为难你,谁也不许。”北堂尊越说着,凝视着情人须臾,问道:“那女人刚才还打了你什么地方没有?给朕看看……听话。”北堂戎渡微微摇头,道: “没有……我没事。”虽然这么说,眼角终究还是泛红,无声地伏在北堂尊越的肩头位置,低声道:“……外祖母说了,北堂家的男人没有真正长情不变的,我若是执迷不悟的话,到头来,吃亏受罪的只有自己。”北堂尊越听了,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开口反驳许昔嵋说的这些话,只是手臂微微用力,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身,让他不能够离开半点,道:“那么,朕只问你一句,长生,你可信朕?”北堂戎渡缓缓闭上双目,怀着一点莫名的微妙心情,只觉得很多顾虑都是不必要的了,也再没有什么理由来拘束自身,道:“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北堂尊越闻言,嘴角微微扬起,那并不明显的笑容里可以分辨出满足的意味,他用手臂轻轻抱着北堂戎渡,在那光滑的脸颊上吻了吻,谆谆叮嘱道:“咱们不理会旁人,其他人爱怎么说怎么想,都随他们去,只有你跟朕好好在一起才是真的。”一时间好象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托起北堂戎渡的脸庞,拇指压在对方红润的唇上缓缓摩挲着,目光当中愈发有含情之色,说道:“方才朕过来的时候,依稀听见你正对那女人说,若是不能与朕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话,便一生也不会快活……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意,朕又怎么舍得辜负你。”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垂目不语,这样无言迷茫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北堂尊越见此,在他唇上轻啄两下,低声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情,朕不与她计较,你也不许把这事再往心里去,嗯?听清楚没有。”北堂戎渡淡淡地扬一扬嘴角,很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曾见过受过的,我还会在意什么?更不会都往心里去……你放心。” 北堂戎渡说着,抚上北堂尊越结实的手臂,明明是并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眼光的,可是被很亲近的人,自己的外祖母所痛斥,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一丝微微的抽痛,但面上却仍然维持着平和之色,缓缓说道:“……即便别人怎么样,但我哪怕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谁说什么做什么,我一概不听不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必是会做到的,二郎,你不用担心。”他刚刚说完,便止不住地咳了两声,北堂尊越轻轻替他拍着后背,道: “走罢,回去朕给你上药,这脸都有些肿了。”北堂戎渡摸了一下自己还火辣辣的脸颊,点点头,随北堂尊越回到了寝殿。 半晌,殿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药气,北堂尊越坐在床前,手里端着一只盛满黝黑药汁的瓷碗,正用银匙舀了热腾腾的药汤喂北堂戎渡喝下,北堂戎渡此时脸上已经涂过了消肿止痛的药膏,火辣辣的脸颊只觉得清凉了不少,倚在床头坐着,皱眉吞下一勺递到面前的药汁,温热的液体从喉中流进腹内,立时就道:“苦……”北堂尊越面色极是温和,难得耐心地道:“自己有咳嗽的毛病不知道么,良药苦口,快点喝完了。”北堂戎渡也没再说什么,自己勉强一口口地喝净了汤药,北堂尊越伸手拿了绢子给他拭了嘴角,道:“……这药里有安神静心的东西,要不要躺一会儿?”北堂戎渡扯住对方的一角衣袖,望着北堂尊越:“那你在这里陪着我……” “朕哪里也不会去。”北堂尊越放下空碗,给北堂戎渡盖上被子:“……好好躺着,朕陪你说话。”北堂戎渡嗯了一声,两人安静相对,一时间四下寂寂,唯有殿外日光灿烂,风声间或。 - 分卷阅读657 ------------------------------------------------------------------------------ 冬雪淡淡地飘洒着,覆盖了整座雄伟的皇城,上京内外,白雪皑皑,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下朝之后,北堂尊越回宫换上便服,略用了几块点心,便开始批阅公文,外面点点雪花飘降,如同碎絮细棉一般,无声落着,阁内也并未留几个在旁服侍的人,只有北堂戎渡身上还穿着厚重的朝服,在一旁替北堂尊越倒茶磨墨,做些杂事,两人静静在一处,倒也算是安逸。 此时屋里供着暖,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太热,整个阁中都是热洋洋的,北堂戎渡一身繁复华袍,几乎要生出几分汗意来,将手上磨墨的物事一放,用手朝脸上扇着风,道:“……你这里太热了,比六月的天也不差什么了。”北堂尊越闻言抬起眼来,哑然一笑,慢慢呷着茶,侧头对他说道:“那是你穿得太多,给脱了不就是了?” 北堂戎渡搓了一下脸,蹙眉哂道:“我才不脱呢,这衣裳一层又一层的,穿着费事死了,我宁可让自己热着。”说罢,去拿毛巾浸了水,拧一拧之后便将脸擦拭了一遍,却忽听北堂尊越道:“……你过来,朕也要擦。”北堂戎渡听了,回身看了对方一眼,只好咕哝道:“我又不是伺候你的人,干吗要支使我来服侍你?矫情。” 北堂戎渡说归说,还是重新绞了湿毛巾,走回去递给北堂尊越擦脸,北堂尊越却是一动也不动,根本就没有丝毫自觉的意思,只端坐如山,施施然吩咐道:“……你来。”北堂戎渡忍不住笑,抿嘴道:“你有手有脚的,懒死算了。”说着,拿毛巾细细替对方擦了脸,北堂尊越握一握他的手,只‘嗤’地一笑,道:“不孝的东西,朕还没叫你喂饭喂水呢,你就开始抱怨。” 墙角的大鼎里焚着檀香,幽幽散开到周围的空气当中,被热气一烘,便化作了一派醉人的暖香,北堂尊越的手极热,把丝丝暖意通过手指都传递了过来,北堂戎渡轻抠着男人的指甲,低眉浅浅一笑,说道:“你若是哪天生病了,我自然会给你喂饭喂水,好生照顾你,可问题是,你这身体壮得简直像头牛,能生病才怪。”北堂尊越抬手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门儿,笑骂道:“……口无遮拦,竟敢把朕与一头畜生相提并论?”北堂戎渡一扬脑袋,兀自捂住额头,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许你再敲我脑门,打我脑袋之类的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没长到你这么高,肯定就是因为你总爱打我的头,这才长的慢。”北堂尊越只眉眼含笑地看着北堂戎渡,轻笑道:“……胡说八道,这跟朕有什么关系,一定都是你自己挑食不爱吃饭的缘故,活该。” 两人说笑片刻,北堂戎渡站在案前,随手替北堂尊越将看过的公文整理了一下,一时粗粗瞥见一份摊开的折子上的内容,便笑着: “今年确实有些冷,这施粥棚正应该多建几处,帮一些穷苦人度过难关。”北堂尊越微微一笑,捏住北堂戎渡的指头,揶揄道:“说到底,其实你才是大财主,只怕比朕还富裕些,这施粥救济之类的事情,朕就交给你办去。”北堂戎渡也不在意,随口应下,一时北堂尊越继续处理着公务,北堂戎渡踱到南窗下,给一只红嘴鹦哥喂食,一面用手逗弄那鸟儿,一面说道:“今天朝会上说的事,你怎么看?依我说,也该如此了。” 如今佛教颇兴,从前也还罢了,到如今大庆建国,百姓生活逐渐安逸下来,就容易有更多的人开始愿意烧香拜佛,一些达官贵人也时不时向寺院捐献香火,不少佛寺都有自己的田产与财物,也因此招揽了许多贫民来归依自家,使之依靠耕种寺院的土地为生,其间寺中还会训练武僧,虽说未必有什么异心,但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隐患,今日朝堂上便有大臣上奏,以诸寺占地广阔,积蓄武力财货之故,建议北堂尊越对其加以压制,否则日后只怕生出祸端。 “……朕对那些光头和尚也没什么好印象,全国上下佛寺数千所,僧人三十余万,信徒数百万,这股势力,朕身为天子,又岂能任由它发展下去?”北堂尊越撂下笔,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朕现在腾出手来,压制这些人,已经势在必行,不然又怎能由着他们寺有甲兵,发展信众……如此,岂不是给朕自己埋下隐患。”此时窗前北堂戎渡正捏着几粒瓜子在逗鹦鹉啄食,闻言轻笑道:“我知道你一向讨厌和尚,只不过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莫非你还没忘了那件事情不成?”北堂戎渡所指之事,便是当年婆罗寺的空真和尚要将他幽禁在山上的旧事,后来此事虽然没有成功,但当时北堂尊越却大发雷霆,单人匹马闯入婆罗寺,不仅杀了满寺的和尚,还将空真废了修为,生擒回无遮堡,关在地牢当中,也因此对和尚一直没有多少好感。 “……朕向来记仇,又怎么会轻易忘了。”北堂尊越起身走到北堂戎渡身后,搂上情人的腰肢:“……那老和尚当年若是真的得手,将你软禁,那朕现在岂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要到哪里寻你去?”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对了,这秃驴现在怎么样了?若不是你当初说他不过是受人挑唆,没必要伤他性命的话,朕早就一掌结果了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家伙。”北堂戎渡回过头来,看了北堂尊越一眼,道:“去年夏天的时候,空真就在牢里圆寂了,他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寿数已尽。”北堂尊越听了,挑一挑眉,哼了一声道:“……倒是便宜了他。” 北堂戎渡笑道:“好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恶人,无非是立场不同而已,一个已经圆寂了的老僧而已,你何必还念叨着从前的事情。”说着,理一理北堂尊越的领口,问道:“既然说到这里,那你准备怎么做?如今天下安定未久,实在不适合动什么干戈,虽说打压这些僧人是必然的,可也没必要弄得血淋淋的,再说了,那些都是佛门中人,还是留些余地才好。”北堂尊越轻咬了一下情人的嘴唇,似笑非笑道:“朕又不是嗜杀之人,难道一有事就打打杀杀的不成?……朕已经想过,这些寺院必须限田,既然是出家人,自然四大兼空,给他们留下自给自足,够吃饱饭的土地就行了,叫他们自己种地去,剩下的,全部造册按人头拨给贫民,也不许香客捐献土地田产,只准布施香油钱,如何?这么一来,这些和尚再没法大手大脚过日子,哪怕以后有人想逃避徭役赋税去当和尚,朕看他们又能收下几个?也不怕饭不够吃!”北堂戎渡听罢,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够坏 分卷阅读658 的……不过,现在不少寺院历年来都积累了许多财物,虽然田地减少,但是一段时间内也可能不受多少影响,既然如此,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北堂戎渡眼波微转,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道:“以往想当和尚很简单,几乎什么人都可以,那么,以后就给他们设个限制,但凡要出家的人,必须统一设立考试,有专人审查这些人是否懂得佛经典籍,所考的题目必须有一定的难度,能够通过的,才可以发给度牒,允许出家,乃是合法的僧人,凡是没有度牒的,就是假僧,一旦发现,立刻逮捕为奴。”这一番话说出来,其实基本就断绝了九成以上的僧人来源,一个熟悉佛典经文的人,自然是识文断字的,读过一定的书,这类人已经有了去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既然如此,还会有几个想去出家做和尚? 北堂尊越听了情人的这个主意,不觉大笑,抬手刮一刮北堂戎渡的鼻梁,揶揄道:“还说朕够坏的,莫非你这不是比朕还坏得多?朕只不过是明着限制些,你却用的是软刀子,来个釜底抽薪。”北堂戎渡嗤嗤笑着,道:“我这不是学的你么,你是我爹,自然就是你把我生成这样的。”两人说笑了一回,一时到了中午,北堂戎渡陪北堂尊越用过午膳之后,这才返回东宫。 下午雪已经停了,北堂戎渡睡过一会儿午觉,便起来开始着手处理公文,待日头渐渐落山,天色暗下来之后,便让人掌上了灯,一时北堂戎渡站在长窗前,见外面零零星星地又开始有小雪飘落,便伸出手去,很快点点雪花落到白皙的掌心里,顿时就融化成了水滴,北堂戎渡站了片刻,忽然回过头,对一个伺候的太监道:“……今日有倾寒当值么?”那太监微微欠身,恭敬应道:“回殿下的话,牧大人今日确实当值。”北堂戎渡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去让他到孤这里来罢,眼下天冷下雪,让厨房支个火锅,留他在这里吃饭,也暖暖身子。” 那太监答应一声,即刻便转身出去,半晌,就见牧倾寒裹着一袭黑狐大氅,自外面走了进来,北堂戎渡指着桌上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笑了笑说道:“天气冷,还是吃点火锅最舒坦,孤已经让人给你烫了一壶酒,你等会儿多少喝些,至于孤自己,冬天不宜饮酒,所以就不跟你一起喝了。”牧倾寒面上带着笑意,道:“…… 好。”两人一时便分了主次,落座动筷。 窗外细雪静落,炭盆里上好的银炭烧得直冒出热气,配合着火锅的蒸雾,弄得暖阁里热腾腾的,北堂戎渡穿着家常的平缎团龙长袍,越发显得面若冠玉,两人边吃边聊,倒也畅快,正值此时,外面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谷刑未经通报便直接掀帘进来,沉声说道:“……爷,方才有消息传回来,那人已经现身,眼下在那落脚处安插的眼线正盯着动静,等爷定夺。” 此言一出,北堂戎渡手中的筷子登时一顿,随即眼内精光微闪,嘿然冷笑道:“很好,此人于孤而言,无异如鲠在喉,不除不快……今夜,孤便去会一会他罢。” 三百零六. 雪夜 北堂戎渡手中的筷子登时一顿,随即眼内精光微闪,嘿然冷笑道:“很好,此人于孤而言,无异如鲠在喉,不除不快……今夜,孤便去会一会他罢。”牧倾寒亦是知道北堂戎渡与那灰衣人一事,此时在一旁听了这番对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便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北堂戎渡原本是打算独自前往的,只因对于他这样的绝顶高手而言,人数的多少已经不能够成为什么有效的倚仗,甚至往往还会是累赘,但牧倾寒如今武功虽不及他,可修为却也已经是一等一的,绝对是一个有力的臂助,因此当下再不迟疑,微微点一点头,道:“……好。”说罢,即刻去取了待会儿要用上的东西,既然那人已经出现,自然事不宜迟,只怕略作耽搁就会情况有变,于是不过转眼之间,二人已匆匆出了北堂戎渡的寝宫,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外面静雪凄凄,皇城内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北堂戎渡与牧倾寒身形如电,在夜色中迅速穿行,约莫一刻钟左右之后,两人便来到了一处不大的院落前,此时雪花静静从天上飘下来,屋内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坐在暖炕上,面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裘衣当中的年轻男子,两人正在说话,下首五六个男子垂手立在一旁,神色恭敬,就在这时,那中年人的耳根忽然动了动,既而回头望向窗外,同时眼神微微一闪,蓦地笑了起来,扬声道:“……风雪之夜,忽有客至,倒是出人意料。”说着,长身而起,便走向屋外,室中几人见状,脸色登时一肃,立刻随着那中年人而去,唯有那个浑身上下都严严实实围在黑裘中的男子略一踟躇,随即抬手笼上风帽,将整个人都裹得密不透风,这才跟在诸人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一群人来到屋外,刚刚站定,只听‘吱嘎’一声,虚掩的院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此时夜色凄冷,雪花徐徐飘落无声,就见一个身穿裘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一把古朴的长剑被他握在右手当中,执剑的手修长干净,稳如磐石,一张脸英俊而爽洁,面上表情平实,淡淡的月光中,一双眼睛亮得似乎能够笔直刺进人的心底,几乎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阁下真是行踪飘渺得紧,让孤找得辛苦,好在时隔多日,我们可总算是又见面了。” 那声音动听之极,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就叫人觉得心动神摇,仿佛有着某种洗涤人心的力量,随着这话音响起,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自那执剑男子的身后缓缓步出,他步履优雅,带着一种特有的从容与雍和,将骨子里的自矜与高傲丝毫不觉矛盾地糅合在一起,含笑站在淡淡的月色当中,肌肤如玉,身上穿着蓝白两色的长袍,松松绾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戴着檀香木冠,腰间的丝绦上系着一块美玉,除此之外,别无他饰,仿佛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但待到众人看清他的模样之际,却登时只觉得心脏狂跳,眼前一时间云绽芳华,满眼都是一张从容的笑颜,难描难画,那副造化神秀的面孔上有着近乎于华丽的浅浅笑容,只凤目一转,但凡与他视线相接之人,明明并没有被对方认真打量,但却顿时就生出一种‘他在看我’的错觉,情不自禁地就体味到了三分难言的欢喜兴奋之意,但随即心头就闪出莫名的自惭形秽感觉,夜色中,这年轻人的一双眼睛比剑锋还要锐利,但只看着他那未语先笑的形容,就无一人觉得那目光刺心,只是当有人凝神细 分卷阅读659 看之际,才发现那精致的衣面之间绣着团龙图案,昭示出了对方的身份,此时中年人身旁的黑裘男子微微握拳,却不发一言。 北堂戎渡之所以大大方方地进来,只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什么偷袭之类的手段,这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光明磊落,依北堂戎渡的性子,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但对于中年人这样的对手,偷袭暗杀等等行为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意义根本不大,像他们这种修为境界之人,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就能够感应得到,因此索性不如明着来。 “……孤今夜接到消息,说是发现阁下回到了这处落脚地点,所以就即刻过来,会一会熟人。”北堂戎渡依旧温然微笑,风华卓然,可即便是声音朗朗如珠,口吻十分柔和,但眉目之间却毫不掩饰地带上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戾气,含笑的目光淡淡掠过对方数人的脸,最后停在了中间那名气度从容的中年人身上,既而眼神一顿,凝眸注视了此人片刻,兀自保持着嘴角的笑容,悠悠道:“……阁下现在这个样子,孤倒是没有见过,想必也许会是真容?”中年人不置可否,只道:“太子爷倒是消息灵通得很,我的行踪一向隐秘,却也终究还是被察觉到了。” “……这天下间是没有绝对的秘密的,不是么?”北堂戎渡说着,仰首看了看夜空,此时雪花纷扬而下,月色黯淡地洒向人间,一派安详清冷,一时间心神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类似于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心中泛起无可抑制的杀机,但转眼间他就又重新笑了起来,犀利的眼神转为平淡,将一腔杀戮之意毫无保留地散发出去,微笑说道:“眼下倒也安静,如此良夜,孤不免就想拔剑出手,杀得几人,否则的话,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样的夜晚。” 北堂戎渡说着,谈笑无忌,那嗓音也从一开始的清朗柔和转变成了宛若玉石相击,当中隐隐带着两三分凛冽杀意的音调,中年人见状,面色不动,他身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面目的那人却仿佛隐隐有些不安,此时北堂戎渡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转瞬之间,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这一举动立刻便引得对阵一方的警惕,周围立时鸦雀无声,只听到微小的瑟瑟风鸣,与此同时,北堂戎渡陡然心中一惊,背后密密麻麻地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可抑制地自心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危险之感,就仿佛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样,刹那间便只见半空中闪过一丝银色光华,有如一道电光,撕裂了沉寂的夜色,朝着北堂戎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刺而来,北堂戎渡脸色微动,抬头看去,他身旁牧倾寒却是剑眉一凛,一双恍如寒星般冷亮的眸子中精光如电,下一刻,只听‘锵啷’一声响,剑已出鞘,牧倾寒人剑合一,无声无息地掠至半空,手中长剑一转,只听‘叮叮’两声,顿时正正撞上了那飞刺而来的银光。 一时间只见剑光大盛,将牧倾寒团团笼罩,须臾,就见牧倾寒飞步落地,反手便一剑斩出,只听‘当’地一声,不差毫厘地斩中了那道紧随而来的银芒,对接一记,直把那东西撞得连连颤晃,牧倾寒毫不迟疑,接连又是三剑出手,快得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终于那物事咣当一声响,被斩落于地,尚且在雪地当中微微地颤动,与此同时,屋后只听有人闷哼一声,似乎是受了伤,牧倾寒凝目一厉,足下微动之间,乘胜追击,夜色中身形一闪,已是掠到了房后,不过片刻之间,两道人影便一前一后飞纵而来,前方一名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头挽单髻,容貌生得温润俊秀,但嘴角却沾着醒目的血迹,面色苍白地朝这边纵来,身后牧倾寒紧紧追赶。 那人脚下不停,胸口起伏不定,口中道:“……师尊!”中年人负手在身后,冷声道:“我已说过你所学未精,气性浮躁,你都听在了哪里?连我也未有把握必杀北堂戎渡此人,你倒来逞强!”那青年脸色一变,有些苍白的面孔上露出羞愧不甘之色,突然旋身向后,袖中银芒一闪,与牧倾寒斗在一处,此时北堂戎渡却一步上前,弯腰拾起了自己面前那个方才被牧倾寒斩落在雪地里的东西,只见那物事约有将近两尺的长度,却是一柄短剑,打造得锋利无比,缀着一条杏色剑穗,剑身寒光闪闪,北堂戎渡用手掂了掂这把短剑,眸光略略一转,突然间两手一合,当即就将这把剑从中间折断,几乎在同一时间,忽听‘哇’地一声,正与牧倾寒比拼的那年青人顿时胸口如遭大锤重击一般,一口鲜血喷出,随即再不耽搁,向后飞速而退。 此人方才所用的手法,便是那御剑之术,先前那飞剑被他驭使得有如活物,气息相连,但同时彼此之间的联系也是不可随意切断的,先前牧倾寒一番重击之下,将剑斩落,已使这人的内腑受了伤,北堂戎渡的眼光何等毒辣,自这一点就已经知道此人的御剑术还并未大成,本身与这飞剑之间虽有一种联系,但同时也要受到飞剑本身的牵连,一旦所驭的飞剑受创,自己也必然要受伤,因此干脆一下就将此剑完全毁去,果然立时就重创了这年轻人,而若换作是那中年男子,只怕御剑之术已经大成,即便是剑身受损被毁,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伤害。 那青年一口鲜血喷出之后,便迅速飞退,北堂戎渡这一下毁了他的剑,也相当于重重击伤了他的五脏六腑,登时气血翻腾,胸口憋闷无比,好不难受,哪知他刚退了两步,却见人影一闪,北堂戎渡的身体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出现在了几丈外,已是截住了他的退路,北堂戎渡这一下蹂身而出,在场的都是高手,但真正完全看清楚了他的动作的,不过只有那中年人与牧倾寒而已,其余人都只觉得眼前一花,北堂戎渡的整个人就已出现在了年轻男子的背后两丈距离处,这个突然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都微微一惊,那青年亦是眼光一聚,感觉到了什么,随后便立时转身,看向北堂戎渡,冷笑了起来,一手擦去嘴角的鲜血,道:“你待如何?” “…… 孤不想怎么样,只是要杀你而已。”北堂戎渡打量了一下这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淡淡地说道,年轻人听见对方这番话之后,顿时冷冷一笑,面带桀骜之色,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了不远处的中年人,心中并不慌乱,他虽然无数次听说过北堂戎渡的凶名,但心中其实并不服气,况且眼前这个容貌绝伦的贵公子分明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即便武功再高强,又能够强到哪里去?他深信以自己师尊的武功,擒下这北堂戎渡并不会怎么困难,因此虽然眼下受了重伤,也并不如何担心,只看着北堂戎渡,冷笑道:“……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 分卷阅读660 个本事。” “孤没有必要在这里跟你浪费口水。”北堂戎渡不为所动,只是面带一丝微笑,眼内精光一闪,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必死之人:“……现在孤距离你不过两丈,你且看天下究竟有谁还能从孤手上救得了你。”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当地,就在北堂戎渡起步的这一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这个俊秀青年的双脚就已经离开了地面,只因他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北堂戎渡抓住脖子完全提了起来,此人重伤之下,竟是被北堂戎渡一击得手,一招便掌握住了性命! 青年头上青筋浮现,喉咙里面发出‘咯咯’的古怪声音,满脸青紫,再也挣扎不得,北堂戎渡右手持着他的脖子,将人举在半空,缓缓地收紧了修长的五指,看着青年眼睛里已经冒出的细密血丝,薄薄的嘴角却绽开了优雅的笑容,那笑容再干净清透不过,不含有任何的杂质,是由衷而发的笑意,如同孩子一样没有多余的复杂成分,眼中只是一片要完成某件事情的专注,就好象年纪不大的幼童用手一只一只地碾死蚂蚁,用弹弓打碎麻雀的脑袋,用小刀割去野猫的尾巴,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依旧还会保持着只有孩子才会具有的纯真笑容,不含有任何邪恶与明确目的的残忍行为,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就如同北堂戎渡此刻的举动一样。 就在此时,北堂戎渡的手忽一使力,只听‘咔嚓’一声,这个在上一刻还自信满满的青年便顿时身体一软,脑袋朝一边歪去,被北堂戎渡当场杀死,说起来,能够修行御剑之术,并且在这个年纪就已有了成果的人,的确已经是十分罕见的天才了,此人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而这也是绝大多数天才所具有的共同特点与特权,然而,此人胸中的那种傲气和优越感,那种骄横与目空一切,却使得他总想去证明自己,这也是他刚才突然暗中刺杀北堂戎渡的原因。 只可惜,一贯的经验让青年过高地评价了自己,也低估了北堂戎渡,此人仅仅听说过有关北堂戎渡的一些事情,却并不了解这个人,北堂戎渡平生哪里是什么按规矩行事的人物,他不是平日里那些唯唯诺诺的普通人,也不是会权衡利弊才作出决定的谨慎之辈,这样一个杀人无数,从不手软的杀神,在这种人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常理可言,无非是想杀便去杀了,管你什么天才资质,还是身份不凡,亦或是有人在旁虎视眈眈?但很可惜,这个过分自信的年轻男子,却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再次用事实验证了北堂家男人性情无常的说法。 “…… 啪!”北堂戎渡随手一扔,那具还温热着的尸体被被一下子丢在了雪地里,溅起雪屑点点,如此随手杀一个人,于他而言,就好比杀鸡一样简单,连眼也不眨一下,北堂戎渡神色从容,既而目光看向远处的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阁下的这个徒弟,倒是好资质,只可惜行事冲动了一些。”中年人眼见自己的徒弟被杀死,却好象完全不为所动一般,仍旧气度闲稳,负手看着北堂戎渡,淡淡道:“……自己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这样做事不经脑子的人,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北堂戎渡眼神微动,笑道:“好了,现在也该做正事了。”他说着,一手抽出腰间悬着的长剑,就朝着中年人走去,步履优雅如同漫步闲庭,与此同时,一直在旁默不出声的牧倾寒忽然足下一动,剑光已奔向其余人等,以一人之力,正面硬撼对手。 一时间数人当即战成一团,而那中年人对这一幕却恍若未见,眼看着北堂戎渡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只眉心微微一垂,然后一手笼在袖中,另一只手伸出,五指一扣,捏出一个剑诀,顿时腰间的古朴长剑就隐隐颤动起来,依稀有风声呼啸,随即剑鸣之声越来越大,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剑身蓦然跳出鞘中,剑气仿佛刺透了周围的空气,凝而不发,北堂戎渡缓缓凝眉,嘴角却还泛着一丝笑容,突然间脚下一蹬,刹那之间已如掣电一般飞蹿向前,挺剑直扑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人手上剑诀一变,长剑当即颤舞不定,霎时间剑光大涨,突然迅速飞旋起来,化作明晃晃的一团白光,上面猩红色的剑穗飘散开来,如同一溜干涸的鲜血,朝北堂戎渡飞射而去,剑光如电,果然与方才那年轻人完全不同,还未至身前,离得三四丈处,那剑尖之上的凌厉劲气便已经逼得人呼吸微止,北堂戎渡只觉得脸上的皮肤微微刺痛,此刻见这飞剑迎面刺来,也不闪避,只正面对摄其锋,足下一蹬地面,已不见形影,同时右腕微微一翻,剑尖直指而前,此时中年人突然遥遥一声清喝,五指疾变之余,隔空操纵,以内力御剑,那剑光徒然一变,上下翻腾,毫厘之间将进退攻防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时间银光大盛,‘嗤’地一声朝北堂戎渡身侧射了过去,立时锁定了北堂戎渡的身影,与此同时,北堂戎渡手中长剑猛地一抖,发出一声龙吟,毫无花俏地迎上,简单而直接,绞杀在一起,两道银光夹杂着一条修长人影,飞腾矫夭,顿时叮叮当当一阵金戈交鸣之声大作,声音密如急雨。 北堂戎渡满院游走,施展剑术,中年人见状之下,五指运诀如飞,如臂使指,将一口飞剑指挥得紧紧绕住北堂戎渡身周,次次都是杀招,凶狠无已,剑锋撕裂空气,往复来去,嗤嗤作响,带起道道银光,盯住北堂戎渡的身影,紧咬不放,北堂戎渡厉啸一声,手中长剑吐力,‘铮’地一下将中年人的飞剑震开须臾,与此同时,身形飞速向后飘退,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这一眨眼的工夫,左手已向怀中一探,等到才将一件黑黢黢的硬物摸出之后,便猛一抬手,只是瞬间,就对准了正掣电般再次飞射而来的银光,只听‘砰’地一下,间不容发地爆出了一声骤响,登时就见那道银光一震,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正正打中,自半空当中直落了下来。 中年人见此情景,目光骤然一凝,立刻就已想起了当初自己曾经在北堂戎渡手里挨过的那一击,就在他脸色有变的同时,此人已作出了行动,那反应何等快捷,几乎是同一时间便闪身离开了原地,身体刚刚带起残影,突然之间‘砰!砰!砰!’三声爆响,三颗小小的铁丸已直接穿过空气,分别射向了方才他所在的位置,凌空而去,根本没有让人眨眼的机会,但即便这速度几乎已经超过了人类体力的巅峰,可是在像北堂戎渡这样的高手相争之间,除非在极近的距离,不然只要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间隙,也已经可以在刹那间反应过来,做出闪避,这个中年人便是如此,此人身法之快,反应之敏捷,直让这三枪全部落空,一枪也不曾打中 分卷阅读661 ! 北堂戎渡眼见三枪未果,立时低喝一声,蹂身而上,此时他已经十分清楚,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无论是武功还是临战经验,都决不在自己之下,在短时间之内是根本不可能分出胜负的,更不必说杀了此人,而那中年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忽然间发出一声古怪的低啸,竟是身体霍然后掠,已向战圈外掠去,他这一举动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根本就是要退走,不再与北堂戎渡缠斗,这种当断则断的作风实是干净利落,也显示出此人性情之果决,而另一厢正与牧倾寒厮斗的一干人等听见这声低啸,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那名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裘当中的男子身体一顿,随即便飞身朝夜色中掠去,牧倾寒见状,怎容他离开,当即长剑一挺,就欲追去,但其余几人却登时缠身而至,拦在他前面,此时北堂戎渡正欲追上那中年人,百忙之中见此情景,抬手便是一枪,只见正纵上房顶的那黑裘之人身子一震,显然是被打中,但此人硬是生生挨住,忍住了这股巨痛,同时提起内力疾奔,迅速消失在黑夜当中。 那中年人这一退走,北堂戎渡自然也要紧紧跟上,不肯让他走掉,只因这样的一个人对于北堂戎渡来说,实在是极为危险,方才那么一番激烈博杀,就连北堂戎渡这种修为,这种万全的准备,都硬是没有占到对方丝毫的便宜,况且除了武功之外,此人的性情亦是非同凡人,一见己方并未占据上风,立刻便是说走就走,从容不迫,毫不恋战,这样的一个对手,北堂戎渡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其轻易放过,必定要将之杀掉才可以心安,因此在中年人飘身后退之时,他一枪打中黑裘人,同时亦是身形一闪,就朝着中年人追去,对于这样的人物,北堂戎渡十分清楚,若想除掉只怕是千难万难,要是错过了今天的这个机会,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捕捉不到对方的行踪,一旦让其走脱,如此厉害人物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简直就是如鲠在喉! 夜色中,雪花静静飘落而下,地面上积雪皑皑,二人一前一后疾掠向前,身形不停,北堂戎渡死死咬在中年人身后,脚下加力,双方的速度都是极快,顷刻之间便已奔出了很远,那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同疾风一般,街上偶尔有行人看见,却只是恍惚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闪过面前,却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眼花,待到回过神来,茫然地朝四周游目看去,但是周围除了一片深沉的夜色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样的速度,已是惊世骇俗。 两人在雪夜之中穿行,原本以北堂戎渡的轻功水准,在追击对手之际,所过之处,完全做得到踏雪无痕,不发出声响,但此时他的速度已经超出了限度,一路所经之地,每追出一步,就一定会留下清晰的深深足印,只因唯有脚下蹬地的反震力越大,他才能够借力奔得更快,前方中年人也是如此,二人发力疾奔,足下雪渣四溅,有若步步生莲,无论中年人如何闪躲腾挪,北堂戎渡都始终吊在他身后不过几丈的距离,一时间雪越下越大,寒风亦且呼啸不止。 大约一柱香之后,牧倾寒手提鲜血遍染的长剑,根据前时北堂戎渡两人所留下的足迹,一路飞身寻踪而去,终于在一处旷野当中发现了北堂戎渡,此时北堂戎渡身上落满了雪花,单手拄剑,正背靠着一株大树休息,衣衫有些破损,头发亦是凌乱,显然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斗,见了牧倾寒过来,脸上便勉强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牧倾寒几步赶上去,一手扶住北堂戎渡的肩膀,目光迅速在对方身上扫了一遍,查看北堂戎渡有没有受伤:“……北堂,你还好?” “……孤没事,只可惜被那人走脱了。”北堂戎渡低叹一声,明显有些懊恼,牧倾寒却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他只关心北堂戎渡是否平安无事,此时见北堂戎渡并没有受伤,只是内力损耗严重,这才放下心来,道:“你没有事才最是要紧,至于那人,总有再遇见的一日。”北堂戎渡摇摇头,虽然有些沮丧,但很快就收拾心情,对牧倾寒道:“走罢,我们也该回去了。” 之后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寝宫,沐浴过后,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心中寻思,今夜没有除掉那人,总是一个心腹大患,等下次再有消息,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一时摇了摇头,暂且不去多想这些问题,让自己放松下来,见时辰还早,便打算去琼华宫看望北堂佳期与沈韩烟。 北堂戎渡披上大氅,乘暖轿到了琼华宫,刚一进去,却被宫人告知沈韩烟今夜身体不适,已经早早地睡下了,北堂戎渡听了,便进到内间,就见沈韩烟正裹着厚厚的锦被,闭目躺在床上,听见有推门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见北堂戎渡来了,便道:“……怎么忽然过来这里。” 北堂戎渡走到床前,用手探一探青年的额头,道:“孤本来是想看一看你和佳期,谁知却听下面的人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沈韩烟微微一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事情,可能是有点着凉了,睡一觉就好了。”此时北堂戎渡也发现对方的额头并不烫,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若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叫人煮了姜汤来,浓浓地喝上一碗,保准就好了。”沈韩烟点了点头,含笑道:“我知道了,你去看佳期罢,让我安安静静睡一觉就是了。” 北堂戎渡见沈韩烟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便点头说道:“那你就睡罢,孤出去了,不打扰你,明日再来看你。”青年笑着答应了,北堂戎渡这才替他将灯吹灭,只留下一盏,便走出了房门。 一时间室中再无他人,直到此时,沈韩烟的脸色才忽然变得十分苍白,他缓缓坐起了身子,却不防一口血吐了出来,身上的锦被滑落,只见那雪白的单衣上洇出了一块醒目的猩红之色。 沈韩烟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解开衣襟,露出胸口密密缠着的绷带,幽黄的灯光中,那绷带上分明透出了一小片鲜红,沈韩烟见状,苦笑了一下,窗外大雪纷飞,风声不止。 三百零七. 同心蛊 窗外雪花飘飞,北堂戎渡去看过沈韩烟与北堂佳期之后,便离开了琼华宫,回到自己的居处,此时夜色如墨,雪还未停,北堂戎渡脱了大衣,抓一把百合香均匀地撒在了鼎炉里,顿时一股清雅的香气便冒了出来,渐渐挥发了满室,雾一般地弥漫开来,北堂戎渡驻足片刻,想起今夜到底还是让那中年人走脱了,心中便不觉有些烦躁,手指无序地在那铜质的鼎盖上敲了两下,既而微微叹一口气,走到一旁的书案前,往椅子上一坐,随手拿起公文看了起 分卷阅读662 来。 枯干的树枝被积雪压着,时不时地簌簌抖落了些许雪屑,远处夜色中可以看见重重飞檐的轮廓,隐隐透出灯火之色,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光线似乎有些暗了下来,北堂戎渡抬起头,然后将案角的纱灯灯罩拿开,就见里面一截蜡烛只剩下一点豆大的火焰,北堂戎渡取了旁边放着的小剪刀,简单修剪了一下灯花,这才重新放回灯罩,没一会儿,周围便渐渐亮了起来。 外面风声渐止,雪花簌簌地落着,夜已经深了,北堂戎渡一张一张的公文批阅下来,已经有些乏了,一时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结结实实地伸了一个懒腰,扫一眼不远处的计时金漏,发现时辰已经很晚了,便拾起案上几张沾了墨迹的草纸,团起来扔到纸篓里,将面前的一堆公文略略整理一番,这才起身去洗了手,却不防忽然‘啪’地一声,好象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户上,北堂戎渡微微一愣,走过去将窗子打开,顿时一股寒冷的空气便涌了进来,凉冰冰的夜风从外面吹入,吹动了他鬓角垂下的黑发,也吹得腰里挂着的环佩叮当作响,袍摆拂动。 此时雪已经很小了,稀稀疏疏地落着,从窗口位置望过去,漫天洁白中,雪地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披一袭厚重的黑色狐裘,领口处缀着一圈密密的柔软长毛,将英俊的脸孔挡住了差不多一半,发如墨染,肤色类雪,只是在月光下却多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夜色中,隐约可见一双泛着野兽般亮光的眼睛,眉宇间有着不明显的笑容,那人双手抱胸,微微歪着头,薄唇略抿,正在审视着窗前的北堂戎渡,含笑打量他,一时见北堂戎渡脸上露出微讶之色,便忽然笑了起来,浓黑的长眉斜斜一挑,道:“……怎么,看见朕来了,就这么高兴?” 北堂戎渡怔了一下,既而眼里就有了一丝温润的光,让人看了心中一动,他朝着北堂尊越笑了笑,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隐隐现出酒窝来,里面似乎盛满了两汪笑意,道:“……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北堂尊越的脸庞半遮在柔软的绒毛后,一双金色的眼睛里闪过笑意,道:“朕为什么不能来?只要朕想见你,自然随时都可以来东宫。”男人说着,便朝着北堂戎渡走了过去,他脚下尚未看清楚是怎么动的,整个人就仿佛有了缩地成寸一般的本事,直接就跨到了几丈外的北堂戎渡面前,待他走近之后,月光下,只见眉飞入鬓,眸子深幽,因为天冷的缘故,熟悉的俊美面孔更显冷白一片,嘴唇猩红如血,北堂戎渡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伸手去摸男人冰凉的脸,眼神温和,不急不缓地催促道:“……你快点儿进来罢,外面冷着呢。” 北堂尊越抬手捉住了北堂戎渡温暖的手掌,牢牢捏着,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发出嗤嗤的笑声,轻声笑道:“……那你给朕暖暖。”北堂戎渡一扯他的衣袖,道:“你快进来,这窗一开,风吹得我都觉得冷了。”北堂尊越笑了笑,一只手在窗沿轻轻一撑,便纵身翻进了暖阁里,北堂戎渡见他进来了,这才连忙动手,将窗户严严实实地关上,拦住了不断涌入室内的寒意。 北堂戎渡关上窗子之后,才一转身,就被人揽着腰抱住,北堂戎渡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却被立刻夺去了唇,北堂尊越在他的嘴巴上辗转咬了几口之后,这才松开,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略带疑惑道:“……你刚才吃什么了,这么甜,嗯?”北堂戎渡的脸上笑意十足,道:“吃了几块糖,你要不要也尝两颗?”北堂尊越轻嗤一声,不屑地道:“……朕又不是小孩子,谁吃那东西。”北堂戎渡轻轻捏了一下男人坚硬的下巴,不满道:“喂,你怎么说话呢,难道我就是小孩子了?”北堂尊越一双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北堂戎渡,声音里却是藏着笑意的,道:“那你以为呢?在朕面前,别说你才十九,就是七老八十了,也还是个小屁孩儿。” 北堂戎渡轻轻一捶北堂尊越的肩头,哂道:“……去你的,你才是小屁孩儿。”北堂尊越捉住对方的手,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朕深夜来看你,这么冷的天,结果你就拿这个态度来对朕?”北堂戎渡一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既而促狭地眨眨眼,说道:“那么,要不要我出去放一挂鞭炮,来欢迎你到我这里?”北堂尊越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道:“……还跟朕贫嘴。” 北堂戎渡笑而不语,自己径直去镜子前坐下,将发髻拆开,用梳子慢慢梳着,道:“天已经很晚了,我要睡了,不跟你多说。”一面伸手取下右耳的金钉,揉了揉耳垂,北堂尊越走到他身后,叹了一口气,双手扶在北堂戎渡的肩上,轻声道:“……长生。”北堂戎渡略略一愣,从镜子里看着男人,道:“什么事?”北堂尊越轻叹一声,低头在北堂戎渡耳际厮磨着,削薄而温热的嘴唇时不时在那雪白的耳朵上亲吻一两下,弄得北堂戎渡有些痒痒,但是也没有躲开,北堂尊越伸手搂着儿子,低叹道:“……朕在想,若是你可以跟朕住在一起,整日形影不离,那就再完满不过了。”北堂戎渡听了,顿一顿,既而回头看向北堂尊越,眼底最深处有着复杂不明的颜色,柔声道:“以后会有那么一天的,我跟你时时刻刻都可以在一起……我保证。” 北堂尊越不以为意,低笑道:“你拿什么保证,嗯?”说着,就将北堂戎渡整个人横抱起来,顷刻之间便到了床前,将情人放在了宽大的床榻上,北堂戎渡翻身想要起来,但还没等他撑起身体,北堂尊越就已经俯身下去,两臂撑在他的头部左右两侧,凝目打量着,北堂戎渡与男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间就忍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干什么这样看我?又不是不认识。”北堂尊越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手拨着北堂戎渡的额发,低低笑道:“……朕当然要好好审视一下,才能够决定到底从哪里下嘴比较好。”北堂戎渡一愣,看着北堂尊越惊心动魄的俊容越靠越近,不由得转过脸去,嗤嗤笑着道: “我又不是饭,你下什么嘴。” 暖阁里充满了沁人心脾的百合香,灯光中,北堂戎渡躺在床上,面容净如琉璃,光洁无暇,北堂尊越的嘴角绽出了近乎于肆意的笑容,拈起北堂戎渡的一缕黑发,放在自己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将身上的裘衣解开,随手丢到地上,又一一解去腰带,外袍,北堂戎渡见状,微垂了眼睑,温润如玉的肌肤间泛出一丝晕红,声音也是温和的,笑道:“……一过来你就只想着这种事?”北堂尊越的手轻轻覆上情人柔软的嘴唇,只觉得掌下的触觉实在温润薄软,让人不肯离开,他低头啄了啄北堂戎渡的下 分卷阅读663 巴,故意揶揄道:“……朕想什么事了?”北堂戎渡不理他,嘴唇感受到男人手心抚摸所带来的痒意,便张口在那手掌上咬了一下,北堂尊越只觉得微微一痛,便缩回了手,一看掌心里却是一个醒目的牙印,但却很有分寸,并没有咬破,一时间便向前整个人压在了北堂戎渡身上,用手很自然地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让两人贴紧,彼此气息相闻,这才刮一刮情人的鼻子,低笑道:“……损伤龙体是什么大罪,你莫非不知道?” 北堂戎渡被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得软倒在大床上,他微微挣扎一下,却没有挣动,只好笑道:“那怎么办?你要来砍我的脑袋么?” 北堂尊越抚摩着情人温柔笑弯的嘴角,凝目邪邪一笑,道:“……你的脑袋还要留着吃饭,朕现在还舍不得砍,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须得罚你点儿什么,若是让朕满意了,这一次便饶了你。”北堂戎渡不以为意,随口道:“你想罚我什么?”北堂尊越嗤嗤轻笑出声,缓声开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 箫……” 北堂戎渡闻言,先是一顿,随即就明白过来,当即就去推北堂尊越厚实的胸膛,哭笑不得地道:“呸,你想的美。”北堂尊越一只手捏住他雪白的双腕,低笑不止,催促道:“……快点,要是伺候得朕舒坦了,就饶你一回。”说着抱住北堂戎渡翻了个身,然后坐起来,两条长腿微微分开,一手扯开腰间丝绦,从长裤当中掏出性器,随后便按住北堂戎渡的后颈,笑道:“乖乖的,嗯?”北堂戎渡微微抗拒着,轻声拒绝道:“不行,你……”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已经被压了下去,同时屁股上也挨了一个轻轻的巴掌,北堂戎渡没奈何,只好跪在了北堂尊越的双腿之间,伏身而下,张开嘴,有些艰难地将那滚烫的东西纳入口中,开始小心地吞吐起来。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的雪已经完全停了,风声亦止,暖阁中,缕缕百合淡香弥漫了一室,大床上一坐一跪的两人容貌相似,灯光下,连空气也似乎被染上了暧昧的味道,北堂戎渡漆黑的脑袋上下耸动之间,有湿润的水声不时响起,良久,北堂尊越喉中的喘息声忽然加重了一些,右手一把按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未几,北堂戎渡不住声地咳嗽着,一手挽住自己披垂的长发,忙不迭地从北堂尊越的双腿间抬起头来,但这时候显然已经迟了,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几股腻白滚烫的液体已经连连喷溅在了他的脸上,北堂戎渡一见之下,顿时涨红了脸,死力在北堂尊越结实的胸膛上重重打了一下,气恼道:“……可恶!你怎么这么祸害人!” “……明明是你自己躲的慢了,又怪得了谁?”北堂尊越懒懒说着,眯起双目,面上流露出一丝潮红,显然还在回味着方才快活的滋味,北堂戎渡咬牙瞪了男人一眼,白色的液体点点溅在那光滑的肌肤上,十分情色,他磨了磨牙齿,忿忿地自己下了床,去把脸洗干净,待重新回来时,北堂尊越却伸手抱住他的腰,整个身子贴上来,道:“真生气了?”北堂戎渡定睛看了看对方,默默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用指头敲了一下北堂尊越的眉心,板着脸道:“下次你再别想哄我那么做了……”北堂尊越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一面拉下北堂戎渡的衣袍,露出玉色的肩膀,在上面轻吮,那肌肤间传来的淡淡清爽气息让人爱不释手,北堂尊越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只有北堂戎渡这样的味道,才不会令他觉得反感。 北堂戎渡被男人紧挽在臂弯间,他想了想,一手抚上北堂尊越的身体,替对方脱下内衫,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地自然,露出习武之人结实的躯体,北堂尊越的皮肉十分光洁细腻,极富弹性,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周身竟会有这样犹如婴儿一般的肌肤,唯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欣赏得到,北堂戎渡的动作更轻了,搂抱住自己的情人,让两人亲密无间,再无任何隔阂,同时微眯着眼睛,在男人的脖子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接着又吻上了那没有任何瑕疵的胸膛,他一边吻着,双手一边在对方身上游走,细碎的轻吻一直从胸口落到北堂尊越的眉毛,鼻梁,脸颊,最后停留在了薄薄的嘴唇上,北堂尊越的眼睛微微敛着,表情似笑非笑,有些纵容的意思,直到感觉自己被推倒在了床上,这才一挑眉,慢慢放松了全身,北堂戎渡见状,正要进一步缠上去的时候,北堂尊越却伸出手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道:“……好了,适可而止。”北堂戎渡轻轻撇了一下嘴,眼睛一挑,展开了一个放肆的笑容,道:“我不。”一面将修长的手指贴在了男人的唇上,止住了对方接下来想说的话,让两人脸对着脸,气息相闻,然后低声呢喃道:“不公平,刚才我已经那样了,现在轮也应该轮到你了。” 北堂戎渡说着,用双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给了对方一个长长的亲吻,之后,他再次捧住了男人的胸口,慢慢埋头下去,一路吻吮不止,北堂尊越皱眉想了一下,用手一拍北堂戎渡的头:“……你自己身体怎么回事,莫非自己不知道?”北堂戎渡哪管这些,搂着北堂尊越腰肢的双臂更缠紧了一些,完全不肯分开,嘴里咕哝着说道: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朕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贪色没出息的东西,嗯?”北堂尊越笑骂一声,但仍然坚决地动手拦住了北堂戎渡,正色道:“不行,这个冬天过去之前,你别想放肆。”北堂戎渡见男人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不由得垮下脸来,嘴里咕咕呶呶了两句,满心不甘地松开了手。 一时罗帐低垂,父子两人并头躺在床上,北堂戎渡安静地枕着父亲的肩膀休息,想了想,还是心中痒痒,便贪馋地轻抚男人结实的胸脯,道:“你真够罗嗦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又不差这一次两次……”北堂尊越闻言,干脆闭上眼睛不理他,北堂戎渡见状,干脆变本加厉地去舔对方深红的乳首,轻吸浅啜:“真没劲,什么都管着我……”北堂尊越抬起手,想要推开儿子,北堂戎渡却死死含着男人那里不放,放赖道:“好罢,那你搂着我也行。”北堂尊越看着他,伸过了胳膊,环住北堂戎渡,北堂戎渡轻轻地吻父亲的下巴,双手不住抚摩男人的腰身:“我不准你离开我一步,我要一睁眼就看见你,一伸手就能摸到你……你听见了没有。” 北堂尊越闭上眼睛不说话,似乎是困了,北堂戎渡不依不饶地舔他的锁骨:“你听见了没有,啊?”北堂尊越忽然握住儿子的手,与其十指交缠,北堂戎渡笑了,用力吸他削薄的唇,手指插在男人 分卷阅读664 漆黑的发丝里,北堂尊越耐心地一下一下拍着北堂戎渡的背,室中终于安静下来。 一早北堂戎渡醒过来,果然北堂尊越还在,两人嬉笑痴缠了一会儿,后来见时辰差不多了,北堂尊越这才飘然离开,北堂戎渡等他走了,便唤人进来,服侍自己更衣梳洗,一时坐在镜前,忽然却有人进来,北堂戎渡见了来人,不免一惊,手中的梳子滞了一下,道:“您来了……” 许昔嵋面色略带复杂,随意挥一挥手,摒退室中其他人:“你们都下去,我和渡儿有话要说。”一时众宫人退下,许昔嵋在床边坐了,却发现床上分明有两个人睡过的痕迹,心中顿时一凝,既而缓缓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北堂戎渡见状,多少有些忐忑,只用手下意识地将头发挽起,用簪子固住,许昔嵋凝目瞧他,只见北堂戎渡独自一人端正坐着,脸上虽略略有一丝不自然的样子,但却并无半点尴尬与赧然,不由得暗暗一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说道:“北堂尊越昨晚就在这里过夜的罢?”北堂戎渡静下心来,一时间语气平和,说道:“……是。” 许昔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即便有万般劝诫的话,也是再说不出来,千言万语汇聚到喉头,却只捏成了一句话,道:“……渡儿,你跟我实话,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北堂戎渡听闻,眼帘不觉低了一低,白净的面孔上便不由自主地慢慢露出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微笑,嘴角微微翘起,似是思索似是回忆,一时却没出声,许昔嵋见此情景,颓然一叹,低低叹息道:“傻孩子……”北堂戎渡笑了一下,如若梦呓一般,只道:“傻也罢,蠢也罢,可我不能不这么做。” “……可是外祖母却担心你日后究竟会是什么个结果,怕你将来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悔。”许昔嵋轻声叹息,目光望向窗外一片的洁白:“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做错的,只须错了一步,就要用一辈子来煎熬。”她犹自眼光迷离,仿佛回忆着什么:“我当初,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北堂戎渡见外祖母如此伤感,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怜惜,起身走了过去,蹲身在许昔嵋面前,劝慰道:“您不要再伤心了,是孙儿不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您为我操心挂怀。”许昔嵋定定看着他,一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沉声道:“当初你问过我,这天下间是否有让男子受孕的方法,那时我还以为你是想要韩烟替你育下一个孩子,现在你老实讲,是不是为了北堂尊越?”北堂戎渡闻言,也没有隐瞒,只略一踌躇,便坦诚地说道:“不错,我是为了他。” 许昔嵋苦笑,无限感慨,一时间叹了口气,道:“你就这样喜欢他?竟到了这种地步?”北堂戎渡的眼中闪过一丝迷离之意,停了停,便稳声道:“……不错。”说罢,面上现出某种奇怪的神情,继续道:“其实这种事,我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只是,若不能与他在一起,我实在不能快活。”这话是言出由衷,虽然简单,却乃是肺腑之言,许昔嵋听了,不由得欲言又止,最后的一丝规劝之意也熄了,虽然对于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她是一百个不放心,可是如今事已至此,那也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于是当下再不多讲,只凝视着面前的北堂戎渡,素手轻轻抚摩着外孙的脸,见对方一副毫无动摇的神色,不禁眼中一涩,几欲落下泪来,自己在这世上最担心的外孙已经被人偷了心去,死心塌地,原本风流性情竟变得如此,当真是心下百感交集,不觉有些伤感。叹道:“唉,小冤家,你这个样子,又怎能让外婆放得下心?” 许昔嵋说着,眼光一闪,缓缓说道:“既然已经这样,也就罢了,那么渡儿,你不必再多想,外祖母自有打算。”她说罢,沉重地点了点头:“其实说起来,北堂尊越此人也是雄才大略,一表人才,况且身为九五之尊,掌握天下万民,也算是配得上你了,但此人性情无常,我实在无法放心,因此,我今日给你一件东西,让那北堂尊越从此之后,万万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微微一愣,却见许昔嵋自怀中摸出一只精巧的小小玉盒,玲珑剔透,打造得十分可爱,许昔嵋将这晶莹雪白的玉盒托在掌心里,目色幽幽,单刀直入地道:“渡儿,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海枯石烂的真情,可是谁又能一定保得准呢?”她沉声道:“可是虽然说人心难测,但也不是真没有办法……这盒子里面,就有让你永远也不必担心的东西。” 北堂戎渡蹲在她面前,有些疑惑与不解,许昔嵋直视着他,静静看着北堂戎渡蓝色的眼眸,嘴角缓缓泛起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弧度,轻声重复道:“渡儿,相信我,这盒子里面,就有让你永远也不必担心的东西。”北堂戎渡瞳孔微微一缩,一只手下意识地去碰那玉盒,入手处,只觉一片冰寒之感,他摇了摇头,恍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精美盒子,一脸疑惑地轻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许昔嵋用一只手慈爱地理理他的鬓发,清媚绝伦的粉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对北堂戎渡道:“好孩子,你告诉外婆,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是不是永远与那北堂尊越在一起?”北堂戎渡听着她的话,心头蓦然便闪现出当年在佛前许下的愿望,于是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缓缓说道:“……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深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 许昔嵋听了这魔咒一般的愿语,心中不觉一颤,随即就低低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就是这样,有外祖母在,你的心愿必定能够实现,满天神佛也未必可以担保的事情,外祖母却能帮你。”许昔嵋说着,顿了顿,不欲再多言,只用纤手轻轻打开了那只玉盒,当即就只觉得一团寒气溢了出来,玉盒内,两颗浑圆的药丸状物事被放在正中,一红一白,半透明的样子,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药丸内似乎封着什么活的东西,正隐隐在里面游动,北堂戎渡见状,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许昔嵋微微凝眸,以手轻轻碰了一下两粒古怪的药丸,傲然道:“外祖母乃是苗疆神教之主,渡儿,你说,身为苗人,他们最擅长的东西,应该是什么?” “……下蛊?”北堂戎渡脱口而出,许昔嵋微微一笑,手指轻弹,道:“没错。”她眸光轻转,叹息到:“先前我劝你不动,就知道你应该不会回心转意了,既然如此,外祖母又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想方设法来帮你罢了,因此我便飞书传回苗疆,命人将此物从总教带出,送来中原, 分卷阅读665 此蛊炼制极为不易,目前我手中也只有这一对,你用了它之后,就知道好处。”许昔嵋的声音缥缈如咒,在室中幽幽响起:“这世上的情爱之事,虽然叫人身心喜悦,甚至有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之效,可是与此同时,它也是这世间最为孱弱的东西,权力,财富,利益,波折,误会,揣测,怀疑,放纵,嫉妒……这些事物都会渐渐侵蚀了它,即便是至情至爱,几多爱恋,又当真能够经得起雨打风吹么?人心,是这天底下最难捉摸的东西,没有人敢去赌一赌。” 许昔嵋顿一顿,以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目光之中满是慈爱,道:“这是‘同心蛊’,一旦用了,两个人就会彼此永结同心,再不分离……渡儿,只要你将这两个丸子服下,白丸在前,红丸隔一刻钟再服,那么就算是准备妥当了,之后在三日内,你与北堂尊越交欢,那他就会不知不觉间中了这‘同心蛊’,自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对你矢志不改,痴心一片,你叫他往东,他决不会朝西,一生一世都只爱你一个人,除非你死了,这蛊才会被解开。” 随着许昔嵋娓娓而言,北堂戎渡的脸色也变得迷离莫测,他紧紧盯着玉盒中的同心蛊,神情变幻不定,此时许昔嵋的声音再次传来,充满了无尽了喟叹:“……当初我年轻气盛,遇到你祖父,以为他必定会爱我一生一世,对我百般听从,因此根本就不理会我父亲的话,给你祖父下这同心蛊,结果后来产生分歧,一怒之下,自此与他分开,老死不相见……渡儿,北堂晋臣当初爱我之心,就如北堂尊越现在对你一般,可是我与他却终究劳燕分飞,情爱受阻,既然如此,你真的敢相信北堂尊越不是下一个北堂晋臣,相信你不会走上外祖母的老路么?” 三百零八. 远远不够 许昔嵋叹道:“……渡儿,北堂晋臣当初爱我之心,就如北堂尊越现在对你一般,可是我与他却终究劳燕分飞,情爱受阻,既然如此,你真的敢相信北堂尊越不是下一个北堂晋臣,相信你不会走上外祖母的老路么?”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神色一震,太阳穴上隐约现出了青筋,突突地微跳着,他抬着头,紧盯着许昔嵋手上的那只玉盒,目光游移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拿不定主意,仿佛心下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而艰难的斗争,许昔嵋见状,狠一狠心,语气中已有了凌厉之意,两道纤长的柳眉向上高高一扬,低声喝道:“……渡儿,到了现在,你还犹犹豫豫的做什么?莫非你真的宁愿去赌北堂尊越对你那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知道能持续多长时间的情意,也不相信外祖母现在给你的这个实实在在的保证?你不要糊涂!” 北堂戎渡心中一团乱麻,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玉盒中那两颗浑圆的丸子,似乎正在艰难地思索着,许昔嵋也没有立刻催促他,只是微微皱眉,等他自己做出选择,但同时也轻声说道:“什么是姻缘?世人都说姻缘天定,佳偶天成,可是在我看来,只有自己能牢牢抓在掌心里面的才是姻缘,那些抓不住的,往往到最后只会演变成孽缘,佳偶也要成了冤偶……渡儿,外祖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害你,我既然说了能够给你姻缘,就一定给的起。” 北堂戎渡心中又是躁郁难言,又是取舍不定,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着,许昔嵋仍旧在掌心上托着玉盒,静静说道:“渡儿,拿着这个东西,我担保你以后再也不必为你和北堂尊越的事情担心了,就好象你刚才说的那样,自此北堂尊越会深爱你一世,不会稍有离心,为你如痴如狂,纵你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你如性命一般,生生世世心中都只爱你一个,再无回转。” 许昔嵋的话就好比有着魔力的咒语一般,一字不漏地钻进北堂戎渡的耳朵里,不动声色地蛊惑着他,北堂戎渡眼眸幽蓝,貌似安静地听完对方的话,不发出半点声响,却偏偏极紧地抿着薄唇,内心剧烈地挣扎,他不是不愿意相信北堂尊越,只是,对于像他这样疑心极重,骨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安全感的人来说,往往本能地对一切事物都会抱有悲观的想法,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敢毫无保留地信任北堂尊越?即使对方是自己最深爱的人……一时间北堂戎渡眉头紧攒,有细密的汗意自他雪白的额头上微微沁出,心中的天平慢慢倾斜,似乎就快要倒了,许昔嵋眼见如此,知道北堂戎渡已经开始意动,便微挑了蝶须般的长长纤眉,推心置腹地轻声说道:“这‘同心蛊’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地爱上另一个人,无论北堂尊越的骨子里有多么无情无义,是不是凉薄,等到他中了这个蛊之后,也会成为这世上最忠贞不二的男人,除非你死,或者他死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才会真正了断,他再也不可能离得开你,也更不会变心爱上其他的人,自此只有你厌烦了他,想抛弃他,却万万不可能出现他疏远你的那一天……相信我,渡儿,你收下这‘同心蛊’,等到合适的时间就服下,然后给北堂尊越下蛊,那么从此以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的姻缘能够长长久久,永无改变。” 北堂戎渡一阵默然,室中也寂静了下来,明明是偌大的空间,但眼下却显得颇为憋闷,空气不能流动,叫人很难轻松呼吸,半晌,北堂戎渡那一双眼睛里忽然闪现出奇异的光彩,忍住了心中的那一点犹豫,神情开始逐渐变得坚毅起来,玉盒中剔透的两粒圆丸就好象能够散发出某种强烈的诱惑力似的,将北堂戎渡心底最隐秘角落的欲望从灵魂深处勾了出来,他好象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所驱使着,慢慢地伸出手,在许昔嵋充满鼓励之意的目光中朝着那盒子探去,唯见白净如玉的指尖几不可觉地有些发颤,似有千斤重一般,一点一点地接近了盒内的两颗圆丸,此时此刻,周围的时光仿佛都被胶凝住了,不再流逝……但就在手指碰触到‘同心蛊’的那一刹那,北堂戎渡却猛然间瞳孔一缩,既而无力地垂下了手臂,五指紧紧握在了一起,指节都泛白了,就仿佛必须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再伸出手一样。 许昔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惊,微微滞住了目光,随后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雪白的手掌一按,将盒子重新盖上,然后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北堂戎渡,轻叱道:“……渡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又岂可犹豫不决,瞻头顾尾?我又不是让你去害那北堂尊越,全都是只为了你可以永远拴住他,不叫他负你,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担心什么?渡儿,听外祖母的话,还不快快将这‘同心蛊’收起 分卷阅读666 来!” “…… 不,我做不到,我不要这个东西,我也不想给他下蛊。”北堂戎渡蓦然一抬眼,眼中涌动着无限复杂之色,“这‘同心蛊’也许真的能让他爱我一生一世,百般听从,可是这只是因为我给他施了蛊的缘故,那又有什么意思?”他说着,目视着许昔嵋,缓缓道:“您希望我一生都快活无忧的这种心情,我完全能够体会的到,并且为此十分感激您,也感谢您为我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今天收起了这‘同心蛊’,让父亲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中了蛊,那么在以后的相处当中,每当我面对他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曾经对他做过了什么事,因为这个蛊的存在,他虽然会对我一心不变,可同时也会让我丧失对自己的信心,让我再也分不清楚他对我的情意究竟是他自己发自内心,还是因为这‘同心蛊’的缘故,这种让我自己连真假也无从分辨的忠贞不渝,我实在有些不能接受,也不愿意去接受。”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坦白说来,我真的很动心,这种能够让任何一个人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好东西,恐怕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要得到,好让自己所爱之人可以爱自己一生一世……外祖母,我跟您说实话,虽然我在容貌,武功,身份,心计等等方面都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在情爱这种完全没有任何根据,任何理由的事情上,即便一个人的皮囊生得再好,性情再讨人喜欢,也可能会因为很多原因被人厌弃,所以我不敢说父亲他一定会待我数十年如一日,与我永远在一起,矢志不改。”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这‘同心蛊’ 可以给我带来最可靠的保证,但这不仅不会让我有丝毫的轻松,反而必定会令我更加烦心,更何况,身为男儿,总应该有所担当,北堂家的男人说是骄傲也好,高傲也罢,既然我身上也流着这样的血,那么在我看来,我便绝不会让自己靠这种手段去控制一个人对我死心塌地,这是我作为北堂家的子孙,一个男人,所必须具有的骄傲和尊严。”北堂戎渡徐徐说着,原本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也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 许昔嵋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盒,静静看着北堂戎渡,从那双酷似北堂晋臣的眼睛里,她分明看到了某种难以动摇的坚决,这样的眼神,这样从骨髓里流露出来的高傲,与北堂晋臣当年何等相似?同样都是让人又爱又恨、在某些事情上偏执到极点的男人……许昔嵋苦笑,暗叫一声‘冤家’,可是为了这个自己在世上最挂心的外孙,却不能不去继续试图劝上一劝: “渡儿,当初我难道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心高气傲,对这‘同心蛊’不屑一顾,不肯使用,可是外祖母现在却后悔了,如果能够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听我父亲的劝告,给你祖父北堂晋臣下了这个蛊,那么到后来,他又怎么会离开我……我宁可用此物让他永远与我在一起,也不愿意因为一时骄傲而失去他,换来后半生的痛悔。渡儿,听外祖母的话,你好好收下这东西,此事只有我们祖孙二人知晓,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秘密,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许昔嵋谆谆劝诫着,但北堂戎渡却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一摇头,似乎不为所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轻轻笑了起来,认真凝视着许昔嵋极为妩媚的眼睛,道:“外祖母,您刚才说了,这‘同心蛊’一旦用了,除非我死,否则就是万万解不开的,是不是?”许昔嵋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还是微一颔首,道:“不错。”北堂戎渡听了,笑得越发灿烂,神色间变得无比轻松,笑着叹息道:“是啊,除非我死,否则这蛊永远都在,父亲他也一直都会爱我如性命……可是,我怎么会仅仅只满足于这些?我北堂戎渡一向贪心没有止境,永远都没有满足的时候,一生一世又怎么够?我要的是他生生世世都念我记我,即便我死了,化成了灰,再不存在了,他也要只想着我,只记得我,再没法看别人一眼,心里再容不了旁人,外祖母,您这‘同心蛊’确实很好,可惜对我而言,还不够,远远不够,它根本不能满足我。” 许昔嵋神情一震,久久不能言语,良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再度颔首,一根纤指在北堂戎渡唇上轻轻一点,道:“……渡儿,既然你已经决意如此,我知道我也许是真的劝不了你了,但是无论如何,外祖母还是要再跟你多说几句,以免你将来后悔。”许昔嵋神色柔和起来,一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人的一生当中,总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如果日后有什么事让你和北堂尊越之间出现裂痕,他亲手斩断你们的姻缘,那时候,你是否会忽然后悔起来?所以,这‘同心蛊’你还是收下,在你觉得自己不能挽回的时候,就用它来补救,还来得及。” 许昔嵋说着,轻轻拿起北堂戎渡的右手,将装有蛊虫的玉盒放进了北堂戎渡的掌心,北堂戎渡低头看着盒子,眉心微凝,一时没有说话,许昔嵋无声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便走了出去,须臾,北堂戎渡叹息一声,将玉盒收好,一时间心中有些思绪杂乱,不免想了许多。 半晌,北堂戎渡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一样,唤进一个太监,吩咐道:“……备车驾,孤要进宫。”那太监答应着,北堂戎渡换过衣裳,匆匆出了自己的居处,一时车轮碾着积雪,向皇宫驶去。 到了乾英宫,北堂戎渡也不等人通报,就直接走了进去,他脚下越走越快,无视两侧宫人与太监有些惊讶的目光,大步走入内间的暖阁,然后伸手推开了雕着精美花纹的朱红色大门。 从突然被打开的朱门内顿时涌出明亮的日光,晃得人一下子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北堂戎渡跨过门槛,里面北堂尊越正斜卧在一张铺着厚厚白虎皮的长椅上翻书,见门被推开,便随手放下了书卷,缓缓微眯了一双狭长的凤目,看着光线中正步入阁内的修长身影,目光落在对方俊美的面孔上,嘴角就下意识地抿起了一丝笑意,不由自主便温和了神色,向北堂戎渡一笑,声音中却有几分疑惑,道:“……怎么了,朕才从东宫离开不长时间,你怎么就跑过来了?” 北堂尊越的口吻极和气,那素色长袍上的花纹用上好的银丝密密绣成,被阳光映得闪亮亮的,有些扎眼,北堂戎渡听了男人的话,不觉定一定神,醒悟过来,此时他突然明白,自己的选择也许确实是正确的,如果自己真的给北堂尊越下了蛊,那么,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自己也这样走进北堂尊越所在的房间,那时他 分卷阅读667 北堂戎渡究竟要怎样才可以弄清楚,北堂尊越依旧温柔如此刻的语气,到底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还是爱意早已不再,只不过是因为受到所中之蛊的影响?想到这里,北堂戎渡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头微动,他平静了一下,便一如既往地微笑出来,向北堂尊越走了过去,口里说道:“我来,是因为我想见你啊。” 北堂尊越听到他这样说,脸上便有了几分很受用的样子,见情人向自己走来,不由得就加深了嘴角的笑容,坐起身,轻笑着说道:“……又弄什么鬼把戏,昨晚朕就和你在一起,今早才刚刚离开不长时间,你怎么就忽然想朕了?想灌朕迷魂汤,你还早着呢,还不老老实实都招了。”北堂戎渡目光如迷蒙的雾气,其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微笑恬然,和颜悦色地答道:“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么一阵子没有见你,总也抵得过好几天了,自然会想你的。”说着,已走到北堂尊越的面前,却又笑了起来,看着北堂尊越的薄唇,然后就低下头,弯腰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男人的唇瓣,极其温柔,这一有些奇怪的举动让北堂尊越略略感觉到一丝意外,既而微微蹙眉,看着北堂戎渡今日里有些与往常似乎并不完全一样的面容,心中有点儿轻微的疑惑,不过倒也并不很在意,只仍是随意地笑了笑,道:“怎么,莫非是想求朕什么事不成?还是你办砸了什么事情,需要朕给你收拾烂摊子?说罢,朕自然都会答应你。” 北堂戎渡闻言,忽然轻声问了一句:“……什么事情都可以吗?”北堂尊越先是略略一愣,抬眼看他一下,之后便肆意地笑了起来,轻松点头,并不在意地道:“差不多什么都可以,反正朕做不到的事,如今已经不多了。”北堂戎渡眼神不明地看着北堂尊越,手不自觉地抬起,伸手缓缓抚上男人英俊的脸,道:“……二郎,我忽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北堂尊越听到这声‘二郎’,脸色越发柔和下来,道:“是什么事?”北堂戎渡将两只手放在男人的肩头,然后轻轻凑过去,与北堂尊越接吻,彼此绵绵厮磨了片刻,这才分开,道:“……我发现,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你。”北堂尊越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然后就轻笑道:“你到朕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说着,很自然地就去握北堂戎渡的手,却发现那手指很凉,就好象是在冰水里浸过一般,不觉皱眉道:“……怎么冰成这个德行?”一面说,一面将那两只手全都揣进自己的怀里,替北堂戎渡暖着,北堂戎渡并不答话,只是和身倚入了北堂尊越怀中,轻轻‘嗯’了一声,道:“二郎,你不要变。”北堂尊越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越发糊涂起来,遂道:“朕变什么?你这小子,今天怎么好象哪里有些古怪。”北堂戎渡静静片刻,只偎依在北堂尊越胸前,就仿佛要从这个男人身上找到可以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力量,随即忽然改颜而笑,恢复如常,漫声道:“我哪里古怪了,还不都是像你,总是喜怒无常,性情不定的。”北堂尊越拍了一下他的头,道:“小鬼头儿,越发胆子大了,随随便便就敢拿朕来说事儿,嗯?”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不禁把目光重新放上了北堂尊越的脸庞,认真看着父亲,那与他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面孔上,每一处相像的地方都能够不厌其烦地提醒着两人什么是背伦的隐秘快乐,这个男人,这个桀骜的帝王,他明明是有办法控制住的,让那情爱之花永不凋谢,但是,他自己似乎又放弃了……一时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二郎,我……”刚说到这里,外面却忽然有人道:“……皇上,毕丹王子求见,眼下正在南华门处的飞沅斋等候。” 两人听了这话,双双都是一顿,北堂戎渡目光一凝,旋即就轻轻一按北堂尊越宽厚的肩头,道:“你不必说了,你和毕丹的事情,我从前就已经知道,眼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与他断了那种关系吗?”北堂尊越眸色熠熠,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只道:“……朕曾经对你说过,你想做的事情,除了特定的几件之外,其他的,朕全都可以答应你。”北堂戎渡闻言,便道:“好,那你不要过去,我去见他就是了。”一边说着,一边从北堂尊越怀里起来,动手理理衣服,随后就淡淡朝外面吩咐道:“……去请毕丹王子到绿玉馆相见。”说罢,便直接出了暖阁。 一时北堂戎渡坐轿来到绿玉馆,不到半刻钟之后,门外便有皮靴踏地的清晰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已走近,须臾,有人徐徐推门而入,就见毕丹身着枣红色的厚袍,金发灿烂,气度非凡,英俊的面容上含着笑,跨进门来,同时目光下意识地朝室内一扫,便看见了座上一身华服的俊美男子,但只一瞬,就已发现那并非是北堂尊越,却是意料之外的北堂戎渡,一时间不由得微微一怔,双目直视着对方,随后便笑了一笑,复又如常,拱手一礼道:“……原来是殿下在这里。”北堂戎渡眸中精光一闪,亦是含笑看着毕丹,伸手虚引,道:“王子请坐。”待毕丹坐下之后,便微微眯了双眼,又道:“……见到是孤在这里,想必王子定是十分惊讶的了。” 毕丹坦然一笑,说道:“确实如此,丹倒是不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殿下。”北堂戎渡容色平静无波,啜了一口香茶,随后目光温和地逡巡在对方面上,唇角微微一扬,道:“方才孤与父亲在一起,听见王子到了,便来一见。”毕丹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点破,只展颜一笑,道:“说起来,自从丹上次返回哲哲之后,倒也确实有一段时间不曾与殿下见面了。”北堂戎渡眸中凝起一缕清光,温言道:“……的确如此。”说着,也不赘言,干脆单刀直入,道:“王子自哲哲跋涉而来,不辞辛苦,自然是为了与孤的父亲见面了。”毕丹闻言,也并不怎么尴尬,坦然微笑道:“……丹与皇上之间的事情,殿下在上回就已经知道了,丹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 北堂戎渡意味深长地朝毕丹一笑,道:“孤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王子莫非不奇怪么,眼下为何却是孤来见你?”毕丹轻抚着手上的黄玉扳指,沉默片刻,既而便和声道:“愿闻其详。”北堂戎渡拢一拢袖口,语气当中不辨喜怒之情,平平淡淡地说道:“……孤今日之所以来见王子,是想要告诉王子一件事:自今日起,王子与孤父亲之间的那种密切关系,是时候了断了。” “…… 哦?”此言一出,毕丹听在耳中,明显有些惊讶,脱口便道:“殿下何出此言?”北堂戎渡抿一口茶水,面色淡淡,道:“……孤的意思是,父亲与王子曾经的那些密切苟且之事, 分卷阅读668 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了。”毕丹眼波微动,注视着北堂戎渡,沉声道:“上次殿下便已与丹说起过此事,丹那时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既然心中倾慕陛下,便不会轻易转圜,当时殿下也并没有深劝,更没有多说什么,怎么如今殿下却忽然与丹说起这些话来?丹倒是有些糊涂了。” “…… 上次是孤的错,没有说清楚。”北堂戎渡轻叹一声,一只手搭在椅子旁侧,认真道:“父亲他与王子之间,并不合适,所以孤才会说这些。”毕丹也不过多地问些什么,只目光微闪,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对北堂戎渡道:“……那么,这也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么。”北堂戎渡以目注视着毕丹,似乎在揣测什么事情,随后忽然就微微一笑,口齿十分清晰地答道:“不错,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不然的话,孤又有什么立场来擅自见王子,说出这些话来。”毕丹听了,眉宇微微皱起,心中狐疑不定,不明白北堂尊越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但他也并不怀疑北堂戎渡对自己所说的这番话的真假,即便北堂戎渡如今已是大庆的皇太子,但假传圣意之罪也不是随便能担的,何况北堂戎渡也没有理由去这样做,那么,既然如此……想到这里,毕丹面上虽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但语气之中已隐隐有了一丝复杂与急切,先前自哲哲赶来中原与北堂尊越相见的期待与喜悦已经消失无踪,对北堂戎渡道:“……丹一向愚钝,竟不知道是哪里触怒了陛下,引得陛下不喜,这才连见丹一面也不肯,乃至于要断绝相交情谊,如此,还请太子携丹前往陛下御前,丹自去请罪,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辩驳一二。”毕丹说着,已站起身来,向北堂戎渡躬身一礼,以示请托之意,他乃是哲哲王子,与北堂戎渡平时正常交往之际,只须作个平礼就好,不必太过恭敬,而眼下却是如此,也足见毕丹的诚意了。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王子不必如此,孤是不会答应的。”顿一顿,声音清朗,仿佛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孤自己就是父亲的情人,又怎么会帮你呢。” 三百零九. 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 北堂戎渡摇摇头,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孤自己就是父亲的情人,又怎么会帮你呢。” 这一句话说得清楚分明,声音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毕丹却绝对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几乎与此同时,就见毕丹好象是当即惊在了那里,下一刻,却猛地站了起来,竟是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紧紧盯住了北堂戎渡貌似平静的面孔,仿佛想要从中挖掘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是见北堂戎渡那副静如止水的样子,神情如常,稳稳端坐着,又不由得他不信,一时间心中犹如乱麻一般,呐呐地道:“殿下方才说什么?丹却……却是不曾听清……” 北堂戎渡虽然一向与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做的隐秘,并不想让人知道,但先前既然就已经决定对毕丹说出来了,因此依他的性子,眼下也就不会再有任何掩饰,于是便微微一笑,看着毕丹,反问道:“……王子明明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孤又何必再重复一次呢?”北堂戎渡天生就是一副好皮囊,肌肤晶莹如雪,仿佛从来不曾见过日光一般,此时这么一笑,更是俊美无双,但毕丹看在眼里,却恍若未觉,只一瞬不瞬地注目于他,但无论怎样,毕丹也是出身非凡,自然知道历来皇家之中那些隐秘不可对人言之事,从来都不会少到哪里,相比之下,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相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例子,因此惊骇过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去压下翻涌的心绪,面色复杂地望向北堂戎渡,苦笑道:“原来……之前丹万万未曾想过,竟会出现这等事情……殿下与皇上他……只是,总还是父子,怎么就……”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事,顿时存了一丝疑惑,忙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但不过一瞬间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只看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这几乎相同的容貌,两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子? 北堂戎渡也不怎么在意毕丹的反应如何,他如今心性越发变得乖戾专断,后宫里面那些人也就罢了,但哪里能愿意北堂尊越还有毕丹这么一个爱慕者,所以自然要抖出自己与北堂尊越的关系,宣示所有权,因此一手拿着茶碗盖子,缓缓抿开浮在表面的薄沫,说道:“……孤这个人一向还算大方,只是在有些东西上却会很吝啬,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所以王子与父亲之间的事情,孤是不愿意的,而且孤也是问过了父亲,是不是能与王子了断之前的关系,他答应了,既然如此,今日孤也把事情都说开了,希望王子可以退一步,大家也就皆大欢喜了。” 毕丹听了,肃静无声,半晌,忽然抬眼看向北堂戎渡,眼中有探究之色,语气也平和了下来,道:“殿下对皇上之心,当真是情爱,而非慕孺?殿下尚且年轻,皇上也一贯很是疼爱,或许殿下便因此有些错觉和误解,也是说不定的。”北堂戎渡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碗,忽然就笑了起来,说道:“……没错,孤今年只不过十九岁,确实年纪还很轻,但说到底,孤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况且自十三岁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历过了不少男女之事,对于这些东西虽然不敢说太懂,但起码慕孺与情爱之间的分别,孤却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不会误解什么。” 北堂戎渡说着,视线在毕丹身上一转,也不催促,只静等对方的回答,毕丹沉默许久,忽道:“即便殿下当真对皇上乃是情爱之心,但先前丹就已经说过了,丹所求的并非是与皇上朝夕相处,两相厮守,说起来,与殿下并没有什么冲突,殿下又何必要让丹了断此事?帝王之家向来与普通人不同,并不讲究忠贞不二,就好比殿下自己,也是妻妾成群,子女绕膝,皇上他更是后宫佳丽无数,既然如此,即便没有丹,也总有旁人,殿下又何必一定要计较这些?” “孤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北堂戎渡弹一弹手指,沉声道:“而且,孤这个人,向来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不愿意与他人一起分享的,王子总听过这么一句话罢,‘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孤就是这个意思。”毕丹心中一时间飞快筹划,须臾,忽然淡淡一笑,道:“……丹倒是没有想到,太子对于陛下,竟是这般心思……从前丹还以为,殿下平生所爱之人,是那位温雅谦和的沈少君,却不曾想,原来竟是陛下。”北堂戎渡神色微微一动,但很快便笑了一笑,说道:“孤……从前也是没有想过会是如此,但世事一向莫测,人是不可 分卷阅读669 能预料的,孤一生当中所遇之人,再没有一个会像父亲这样待孤,既然如此,孤也会尽心待他,再不会改变分毫。” 北堂戎渡似乎完全不在意向自己的‘情敌’吐露心事,原本他一个男子,纵然对北堂尊越有满腔的爱意,又怎么会对其他不相干的人宣之于口,但如今北堂戎渡对于礼法道德一类的事情已经并不怎么在意,想说什么也就直接说了,哪里会去理会旁人的看法,一时毕丹听了这些话,目色不定,却是不出一言,北堂戎渡微眯蓝眸,打量了毕丹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来,道:“如此,孤也不罗嗦了,就直说便好,今日王子如果驳回孤的建议,那么以后,王子就是孤的敌人,而若是王子答应了,那么,就得到了孤的友谊……却不知王子要如何选择?” 北堂戎渡的话中没有任何尖锐之意,但毕丹也是与他同一层面上的人,这番话里所隐含的意思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无论如何,双方是不会正式撕破脸的,但如果真的成为了北堂戎渡口中的‘敌人’,这其中牵涉的东西就实在太多了……毕丹目光连闪,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沉吟不语,知道北堂戎渡是在用从前鹘祗最常见的方式来等自己做出选择,那么…… 未几,毕丹突然也伸出了手,握成拳状在北堂戎渡的手心上一抵,随后又摊开五指,让彼此的掌心轻轻贴了一下,这才分开,北堂戎渡见状,眼中若有若无的精芒便立时息止了下去,就听毕丹轻叹道:“……丹在数年之前就与殿下相识了,殿下的脾气和手段,丹也是知道的,丹,并不想做殿下的敌人,那会是一件让人食不下咽,睡不塌实的事情。”北堂戎渡微微笑了起来,道:“王子今日做出的决定,孤承情了,他日若是王子有些不便之事,孤必不会推辞。” 两人又说了几句,毕丹便要告辞,北堂戎渡知他此时心中烦乱,哪里会有心思久留,因此自然也不多说,亲自送他出门,这才乘轿回到乾英宫,与北堂尊越一番柔情蜜意,自不必提。 却说毕丹出了皇宫之后,便回到自己临时的落脚之处,待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毕丹才换了一身普通装扮,裹上带着风帽的斗篷,身边紧紧跟上五六个随从,自后面的角门而出。 毕丹知道,今日自己既然已经明确表态,做出了让北堂戎渡满意的选择,那么北堂戎渡于情于理,也不可能派人盯着自己,但即便如此,毕丹也仍然十分小心,一路上不允许有任何方面的暗哨跟着自己,只因他眼下要做的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大庆一方的人手查知。 天色已经近乎全黑,随行的侍从也确认没有任何人跟着,毕丹一行数人这才拐进了一处巷口,此时渐渐开始飘起了雪花,毕丹走进一家不大的首饰铺子,也许是天冷加上时辰不早的原因,里面并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身穿皮袍,坐在火盆前烤火,毕丹跨进店门,目光只往里面一扫,便淡淡道:“……你这里,可有水头绝好的翡翠?我正急着要送人。” 这句话声音并不怎么大,内容也不算特殊,但正坐在椅子上烤火的掌柜却反应有些古怪,放在火盆上方烤着的双手微微一颤,同时已抬起了头,往门口一看,眼中带着一丝谨慎的审揣之色,毕丹此时已经摘下头上的风帽,露出金发蓝眼,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的面孔,掌柜见了,脸上的皮肉便几不可觉地一搐,随即满脸是笑地望着这个特殊的客人,盯着毕丹的双眼说道:“小店倒是有货,客人且随我进内堂看罢。”口中这样说着,身子却并不动,只目光熠熠地看向毕丹,毕丹笑了笑,神色淡然道:“……若是到里面,我看的便不是货,只怕是人。” 那掌柜听了,笑得越发恭敬,起身说道:“那客人您且随我来,咱们入内室再细细地谈。”一边说着,一边却把店门给关了,直接打烊,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含笑引着毕丹往里面走,随行的几名侍从却并不跟着,只留在外间,一时到了内室,但令人意外的是,外头明明布置得再平常不过,但这小房间里却颇为雅致干净,墙上挂着一副没有落款的画,画中是一个男子的背影,手上执着一柄古剑,中年掌柜手脚利落地点上一炉檀香,请毕丹坐下,又上了茶。 没有任何寒喧,掌柜的送上香茶之后,便站在一旁,说道:“客人可是要见我家大掌柜?”毕丹点了点头,右手一翻,手心里摊开一只式样古朴的青铜扳指,中年掌柜将东西拿起,仔细查看了一番,直到此时,他才彻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神情之间才真正放松了下来,然后将扳指恭恭敬敬地重新放回毕丹手中,毕丹将此物收起,道:“……你们倒是真正小心谨慎。”那掌柜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贵客不知道,我家主人因行踪泄露,才在昨天夜里受了追击,因此主人如今一概行踪,都必须要更加谨慎才是。”毕丹皱了皱眉,也不多言,只道:“请你家主人来罢,我有要事与他相商。”那掌柜微微一欠身,道:“如此,还请贵客略坐些时辰。” 中年掌柜说罢,随即便抽身离开,毕丹也不着急,坐在室中耐心地等待,旁边博山炉里的缕缕清香散发开来,让人感觉心下十分宁静,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房中忽然沉沉地响起了什么动静,挂着那幅画的墙上缓缓出现了一道缝隙,原来是一处暗门,一个身穿灰色厚袍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容貌风流,似乎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腰里挂着一柄古剑,剑穗猩红。 毕丹见了那人的样子,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微笑道:“每次见到先生,总是难以一眼认出。”那人低低一笑,负手道:“……王子既然决定见我,想必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毕丹沉吟片刻,既而一叹,目光当中有些闪烁不定,说道:“当初先生找上小王,小王总是有些迟疑,但如今……”毕丹说到这里,忽然抬头定定看向那灰衣人,肃然道:“总而言之,日后先生若是真能控制局面,哲哲自然可以从旁协力,但局势若是不明,那我哲哲则与此事毫不相干!小王乃是下一任哲哲之主,况且此事一旦成功,哲哲也有莫大好处,如此,父亲那里,小王回去只须细细说清,必是能应下的,只是,若当真有那一日,先生却不要忘了先前承诺过的事情。” 那人目光微转,轻笑道:“……王子放心,一旦事成,我许诺过的东西,决不会少了哲哲,而至于王子那里,到时候北堂尊越此人,定会被送到王府,交到王子手上。”毕丹面色不定,须臾,终于道:“若当真事成,他……”那人一手抚剑,一手负在身后,淡淡道: 分卷阅读670 “放心,只要我计划成功,北堂尊越自然会是你的,我保证。”与此同时,剑鞘中的古剑忽然嗡嗡颤动,轻鸣不止,毕丹见状,眼角忽跳了一跳,想起北堂尊越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 转眼之间已到了二月份,这一日天气寒冷,外面淅淅沥沥地掉着小雪粒,颇有些阴寒潮湿,偶尔被风吹打在窗棂上,就有‘沙沙’的细小声音,但阁内却十分温暖,是难得的宁静时光。 周围寂寂无声,北堂戎渡与沈韩烟在暖阁里围着火炉坐着,拿小锤子敲核桃吃,一面说着话,未几,外面廊下有轻巧的细碎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环佩珠翠偶尔相击的悦耳轻响,渐渐临近,没一时,外面门口的宫人打起麒麟呈祥的厚帘,三个窈窕的身影便分了前后陆续走进来,个个都是花朵一般的娇艳面孔,北堂戎渡抬起头,对三人笑道:“外面冷,都过来烤烤火。” 这三人自然便是三位侧妃,为首的牧倾萍裹着厚厚的裘衣,只露出一张粉面,搓着有些凉的双手,轻轻蹙起柳眉道:“……外面确实好冷,地上的雪也厚,下轿才走了几步路,鞋袜就都快湿了。”说着,三女一同上前,给北堂戎渡与沈韩烟一一行了礼,这才各自坐下,北堂戎渡一身家常的湖蓝色直身锦袍,看向谢妃,问道: “……前几日新儿染了寒气,昨天孤过去探望的时候,见他似乎好了许多,也精神了,现在倒是怎么样了?”谢妃欠一欠身,含笑道:“爷不必挂心,不碍的,今儿上午太医才诊过一次,新儿大致已经无事了,再吃上两副药就可以。” 北堂戎渡点点头,道:“那就好,孤也放心了,以后叫人仔细照顾新儿,多经心。”一时间几人坐在一起,用些点心甜品,闲闲聊着家常,末了,北堂戎渡吹了吹手里微微冒着热气的杏仁茶,忽然比较随意地对沈韩烟道:“……对了,韩烟,上次孤跟你说起过,等开了春,父亲就要去真南山那一片的围场巡猎,孤和你都是会随驾的,大概要有几日的工夫,到时候东宫里面的事情,总需有人打理起来。”沈韩烟听北堂戎渡说起此事,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但马上就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微微颔首道:“不错,若是没有人打理宫务,总是不妥的。” 杏仁茶氤氲的热气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北堂戎渡的脸上略微有了一点认真的表情,道:“这是自然,那么依你看,谁合适?”沈韩烟低下了头,掩住眸底一缕复杂的神色,缓缓喝了一口香甜的杏仁茶,说道:“……既是这么着,北堂,不如就让谢妃暂时掌管一下宫务,你看如何?她向来性子倒仔细,做起事来也极有条理,倾萍她们两个再从旁搭把手,想必不会错的。”北堂戎渡想了想,轻轻点头说道:“……也好。”既而转脸向谢妃说道:“那么,韩烟与孤随驾期间,宫务就由你来主持罢。”谢妃闻言,手中下意识地一拧帕子,忙道:“妾身知道了。”复又凑趣笑道:“爷与少君要随驾,这倒让妾身想起从前还未出阁的时候,在家中也是曾经跟父亲去打过猎的,虽说有趣,只可惜妾身在这方面实在是粗笨了些,连一只兔子都是打不中的。” “岂不是呢,说起这个,我也一样是不大中用的。”一旁宋妃把玩着小指上套着的宝石护甲,亦是巧笑倩兮,说道:“看来这打猎总还是爷们儿的事情,我们女人家终究不怎么擅长。”说着,满面含笑向北堂戎渡道:“说起来,爷此行必是十分有趣的,妾身都想跟着去瞧一瞧,只可惜队伍里却是不能带着女子的。”旁边牧倾萍听到这里,几不可觉地将目光在沈韩烟身上略略一拂,亦道:“……连几个宫娥也不可带去,身边虽然说也有伺候的人手,但毕竟都是些男子,哪怕还有内监贴身跟着,毕竟也还是比不上女子细心,有些事情,只怕还是顾不周到呢。” 窗外雪屑稀稀拉拉地洒落,北堂戎渡淡淡一笑,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了一些,说道:“……你们女人哪,就是爱瞎操着心,孤和韩烟两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有吃有穿有人伺候着,还有什么不足?”谢妃听得北堂戎渡这样说,不觉就掩口笑了起来,随后转首,抿嘴向其他二妃笑道:“姐妹们,咱们都是关心爷与少君的起居吃穿,哪知道爷却是这样不领情呢。”北堂戎渡见状,不知不觉间便泛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展眉道:“……好了,倒是孤的不是了,既然这样,等孤回来之后,打到的皮子都分给你们挑去。”宋妃素手一抚自己缀着狸毛的长裙裙面,盈盈含笑道:“那么爷可要多得些猎物,我们才好多分一些。”北堂戎渡道:“这是自然。”当下不再多言,只叮嘱道:“既是这样,倾萍,到时候佳期就送到你那里去,你照顾她几日罢。” 牧倾萍点点头:“……知道了。”北堂戎渡又对三妃道:“孤与韩烟只是随驾去散散心,日子不长,左右不过几日就能回转,你们在家中其他的也还罢了,最要紧的就是把孩子们照看好了,几个孩子都还小着,你们三个都要多多注意。”三女听了,齐声答应着,一旁沈韩烟眉心之间却隐约现出浅浅的异样神色,他素来面容平和如同春水,但眼下却好象敷起了一层薄薄的不宁定之意,北堂戎渡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就有些关心地打量了青年两眼,问道:“……韩烟,怎么了?孤见你倒是好象有些心事的样子。”沈韩烟被北堂戎渡探询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突,当即面色不变,并无一丝异常的表情,只微笑道:“没事,我只是在盘算着,你我既然随驾,那么,应该都要带上什么人才好。”北堂戎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也不用多少人,就把平时贴身伺候的几个带去就是了。”沈韩烟平静道: “也好,那就这样罢。” 待到下午北堂戎渡与三妃都离开了,沈韩烟这才起身,走到长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此时北堂戎渡刚刚上轿,沈韩烟见他熟悉的身影隐到轿中,只觉得心下一片复杂,滋味难言。 “真南山……真南山……到那时,北堂……” 三百一. 即将到来的一切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即将到了三月,此时北堂尊越前往真南山一带巡猎之事,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跟随圣驾之人无非是北堂戎渡、沈韩烟以及少数几个北堂氏年轻族人,加上负责的官员,此次外出主要是游玩散心,因此一概的 分卷阅读671 仪仗车马人手等等,倒也并不曾弄的太繁琐。 二月将尽,天气也慢慢开始转暖,一些早春的花渐次开放,含芳吐蕊,三月初,圣驾启行。 东宫南门处,沈韩烟已坐进一乘青呢大轿当中,北堂戎渡尚且一手撩起轿帘,转身对面前的三妃道:“……好了,时辰也快差不多了,孤和韩烟这就要前往大内,准备启程,你们在家里好好照看几个孩子,打理宫务,多精心一些,等孤和韩烟回来,给你们多带些上好的皮子。”三位侧妃含笑应下,既而一同款款欠身,轻声道: “……妾身谨祝殿下与少君一路顺风。”北堂戎渡点了点头,正要步进轿中,但不经意间发现远处牧倾寒一身袍甲,正骑马带人路过,却凝目看向这里,北堂戎渡见状,朝他微微一笑,随后便低头钻进轿内,让人即刻前往皇宫。 开赴真南山的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上京,虽说这一次出宫乃是轻装简行,没有带上太多人手,就连各式仪仗也并没有带出,但那‘简单’也只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既然是圣驾出巡,阵势自然要非同一般,前后绵延了将近一里长的的队伍,看上去声势惊人,尤其醒目的是先头一座巨大的行殿,如同一辆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豪华马车,或者可以说,干脆就是一间可以在地面上行走的房屋,既高且大,一眼望去,方知究竟什么才是天家气派,豪奢无度,这自然便是北堂尊越的起居所在,而在这行殿后面的不远处,缀着一间要小上许多,但外观同样华美的小型行殿,再往后,也是一间相差不大的,分别是北堂戎渡与沈韩烟的临时住处。 此次路程并不如何遥远,正值初春时分,沿途可见草色染绿,花苞方绽,阳光亦且灿烂,风中虽还有些料峭之意,但已明显可以感觉到真的是春天来了,一路而去,百姓早已经被当先开道的禁卫驱散,远远跪在道路两侧,因为皇驾的到来,因为行殿之中的那个男人而变得无比敬畏,满脸恭敬地叩下头去,密密麻麻的侍卫簇拥着行殿依旧前行,将道旁的桃花丢下。 行殿中供皇帝休息的地方很大,布置得繁奢湟贵,不啻宫中半分,北堂尊越闭目打坐约有一个时辰之后,一时缓缓睁开眼来,隔着水晶帘栊,见窗外一片日色灿烂,洒得室中碎金遍地,便朝外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两名内侍一直立在门外,闻言忙道:“回皇上的话,已经是未时正了。”北堂尊越高大的身躯裹在轻软的海棠红熟罗袍子里,懒懒地斜倚着,那袍子是接近淡紫红的样子,比桃红色要更深一些,原本应该是一种非常妩媚娇艳的颜色,但此时穿在北堂尊越身上,却偏偏硬是让他穿出了风流不失威严的味道,一时北堂尊越半眯着眼睛,静了片刻才说道:“……太子呢?”一个内侍回道:“太子爷尚在后面的行殿当中,并不见出来。”北堂尊越想了想,拍一拍自己身下坐着的沉香九枝梅花榻,道:“让他来见朕。” 内侍领命而去,此时北堂戎渡正在自己的小行殿里午睡,榻前的描金小漆案上搁着一张琴,一只博山炉,炉内有香料偶尔被烧得轻轻一响,也是极小声的,仿佛生怕打破了这一方内室中的宁静,层层碧色的绣帏近乎于透明,一道又一道地安然垂着,似乎连时光都已经静止了。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小心地道:“……殿下可醒了么?”帘后的榻上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须臾,北堂戎渡的声音忪忪懒懒地传了出来:“……孤正睡着,谁在外头胡乱聒噪?扰孤好梦。”外面的内侍听出他声音有些不悦,连忙赔笑道:“回殿下的话,奴才怎敢扰动殿下,只是皇上那里刚才来了人,说是皇上要传殿下过去,所以奴才……”北堂戎渡听了,便翻了个身,昏沉的神智略微清醒了几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很快帘内就响起了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穿衣声,既而北堂戎渡一手撩起浅碧色的散花绣帏,从里面步了出来,走出内室,外面几个太监忙迎上前相扶,北堂戎渡一只手揉着眼睛,微微打着呵欠,他所在的小行殿开始略略加快了行驶的速度,逐渐赶上了前面北堂尊越的行殿,当双方相隔差不多近一丈距离之际,只听‘啪嗒’一声响,一条长长的朱红搁板被搭上了另一头,将一大一小两座行殿对接,北堂戎渡一提袍摆,踏上厚实的搁板,悠然走到了对面,那厢一个内侍等候已久,忙引了北堂戎渡入内。 北堂尊越这所行殿要大上许多,一时转过走廊,月白的轻纱遮户,一串串水晶垂着,压下遮纱,风一吹,就是叮咚叮咚轻响不已,门口两旁的太监跪下替北堂戎渡脱了鞋,只剩下雪白的袜子,这才掀帘请他入内,里面地板油光锃亮,不染丝毫尘埃,北堂戎渡困意未消,穿着袜子进去,一时绕过巨大的落地乌木雕花刺绣屏风,无声地走进里面,就见北堂尊越闭目斜卧在榻上,眉发乌黑,肌肤白皙得耀眼,北堂尊越听见有人来了,这才半撑了上身,一副扬眉带笑的样子,有些意气风发之色,招手道:“你来。”北堂戎渡依言走过去,北堂尊越见他眉眼散淡,双腮微晕,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便搭住他的手,道:“……怎么,刚刚是在睡觉?” “可不是么,才睡的挺熟的,就让人吵醒了……”北堂戎渡打扮得一丝不苟,头戴金冠,身穿杏黄团花蜀锦袍子,小小地打着呵欠,有些抱怨地道,一面抬起手,长袖里露出玉琢一般的手指,在嘴角遮掩一二,挡住了断断续续的呵欠:“你叫我做什么?正困着呢……”北堂尊越笑道:“朕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说着,抱他到榻上:“真这么困?……那就在朕这里继续躺一会儿。”北堂戎渡不语只笑,顺势靠在男人身上,枕着对方肌肉结实的大腿,一头瑰丽无匹的黑色长发簌簌堆在榻间,北堂尊越摸着他的鬓角,道:“……路上可觉得闷了没有?” 北堂戎渡搂住北堂尊越紧实的腰,整个身子都粘上去,脸埋在对方小腹处,道:“……还行,一路瞧瞧外头的风景,也还凑合了,就是一直老待在行殿里,闲得人连骨头都酸了。”北堂尊越闻言,右手顺着他的耳朵摸到脖子上,又放到肩头位置揉捏了几下,问道:“……那么这样舒不舒服?”北堂戎渡‘嗯’了一声,把头埋进男人腰间,侧躺着呢喃道:“你再给我捏捏……你的手劲儿一向最合适不过的。”北堂尊越神色不动,却笑着道:“也就你敢这么随便支使朕。” 北堂尊越手上揉捏了几下,让北堂戎渡不觉渐渐放松了,自动趴好,闲闲地闭着眼,舒服得简直快要睡着了,北堂尊越也不收手,从上到下给他揉捏着,到后来脱了他脚上雪白的袜子 分卷阅读672 ,握住光裸的赤足轻揉,问道:“……舒不舒服?”北堂戎渡哼哼着,道:“嗯,舒服……”他这么趴着,北堂尊越却渐渐不规矩了,摸着他的脚把玩,后来两只大手又上下摸起来,虽说隔着衣物,手感却一样好,只是那衣裳一层一层裹得挺严实,一直摸到大腿位置,也还是隔靴搔痒,北堂戎渡原本伏在长榻上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睡着了,但此时却动了动身子,笑道:“你这人也太现实了些,半点亏也是不肯吃的,才费了几分劳力,就要赶紧收利息。” 北堂尊越把他的身子转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低头亲一亲北堂戎渡的嘴唇,北堂戎渡枕着男人的大腿,却翻来扭去的,低笑不止,不肯让人轻易亲到,北堂尊越也不恼,动手按住他,一只大手锁住情人的双腕,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北堂戎渡的身体,解开一层一层的衣衫,露出胸膛,北堂戎渡这时便不胡闹了,任北堂尊越揉捏着自己的乳首,在胸口上吮了好几处晕痕,把雪白的肌肤弄出点点醒目的红,北堂尊越摸着那雪白滑腻的肌肤,不免有些意动,北堂戎渡是真真正正的美貌绝伦,北堂尊越与他欢好过,因此最知道那滋味是何等销魂,一时间手指抚在北堂戎渡额边,在那光洁的胸口烙着一个个嫣红吻痕,逐渐往上,北堂戎渡顺着男人微仰了头,却笑道:“你轻点儿……别,别再往上了,不许弄到脖子上,我还要见人的。” 北堂尊越听了,便在北堂戎渡脖子上轻轻一咬,改为去吻他的唇,北堂戎渡的唇瓣很润泽,两人互相噙住舌尖吸吮着,心都快要酥了,北堂尊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要过他,眼下就不免用力抱住对方修长柔韧的身子,一寸寸摸着,恨不得全都吃进肚去,即便是以他对美人再挑剔不过的眼光来看,北堂戎渡也实在是尤物,这身子,这反应,都完美得无可指摘,自己一生当中最大的胜利,就是把这么一个狡猾的狐狸逮进了手心里……须臾,男人一只手探入裤中,先揉捏了几下,然后缓缓自股缝朝后探索,北堂戎渡不自觉地夹起了腿,但随即下面一凉,裤子就被褪到了大腿以下,北堂戎渡有些不想要,本能地扭着去躲,北堂尊越笑着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按住了,打开他腰间的金锁,取下护具,北堂戎渡抬一抬眼,瞧着男人,北堂尊越被他看得发笑,道:“……好了,你怕什么,朕虽然一冬天都没碰你了,现在也想要得紧,可惜路上不方便干那事,即使想做也总要看看场合,不然总不能让你一直躺在行殿里养伤,哪里也去不了。”北堂戎渡‘嗤’地一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谢你,这么体贴?” 他话音方落,便倒抽了一口凉气,下面已经被含住了,北堂尊越低头埋进他两腿之间,不急不躁地吸吮着,北堂戎渡忍不住合起了双腿,仿佛无力抗拒一般,两条腿很自觉地夹紧北堂尊越的头,脸上的表情又是隐忍又是愉悦,心里的小火苗‘噌噌噌’一下就烧上来了,烧得他低低呻吟出声,只觉得下面涨得发疼,他每次被北堂尊越这么精心服侍,就感到格外快活许多,是旁人再怎么曲意逢迎也比不上的,而且北堂尊越也极为与众不同,哪怕是做这种算得上卑躬屈膝的事情,却仍具有满满地侵略之意,似乎通过这种行为也能在精神与肉体上让北堂戎渡臣服,因此显得心甘情愿,北堂戎渡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北堂尊越这辈子,也就只会给他一个人做这种事了……一时北堂戎渡唔唔嗯嗯地哼喘着,紧皱的眉心间泛起晕红,一直蔓延开去,忽然间小腿一绷,忙扯了扯北堂尊越的头发,喘息着道:“……快了…… 你躲着点儿……”他的意思是让北堂尊越起来,但北堂尊越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仍然只管卖力吞吐,北堂戎渡一个忍不住,小腹突然紧紧绷起,泄了出来,尽数喷在了北堂尊越的嘴里。 北堂戎渡舒畅地闭上眼,品味着高潮之后的余韵,这时北堂尊越已经抬起头来,取茶水漱了口,这才侧身倚在北堂戎渡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北堂戎渡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擦去北堂尊越嘴角沾着的一丝乳白,呐呐道:“……是你自己不起来的,不能怪我。”北堂尊越斜飞的长眉微微一挑,整个五官都分外鲜明起来,微带骨节的手指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道:“反正朕也不嫌你脏,怕什么。”又仔细审视着儿子:“……戎渡,你与朕越来越像了,不知何时,你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明年就二十了?”北堂戎渡低眉一笑,慢慢道:“我自然长大了,你不是也已经三十多了吗。”北堂尊越的身躯挺拔有力,忽然将北堂戎渡抱起来,笑道:“难得出来一趟,以后朕有时间了,咱们游遍天下。”北堂戎渡温然一笑,道:“……好。” 下午北堂戎渡出了北堂尊越的行殿,回到自己那边,此时已经是初春,路旁有桃花点点,开得正艳,最后面的一座行殿中,沈韩烟午睡醒来,两边有内侍为他整衣净面,重新梳了头,另有小太监送上香茶,沈韩烟端过来呷了一口,忽说道:“……去看看殿下是不是还在睡,若是已经醒了,便报与我知道。”内侍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复命道:“主子,太子爷早已起身了。”沈韩烟闻言,离开内室,一时到了北堂戎渡的行殿,掀帘而入,道:“……北堂。” 北堂戎渡正自运功打坐,见沈韩烟进来,便道:“……你怎么来了。”沈韩烟一身蓝衣,形容绝好,当年他遇见北堂戎渡时只有十二岁,如今早已年过二十,但其貌之美,也只不过是从俊秀逐渐变成了雍雅清俊,更添风致,此时微微一笑之间,灿若春光,道:“我自己独自待着,只觉得有些闷,所以便来寻你说话。”北堂戎渡示意他坐下,道:“……一路上这么待着,确实有些无聊,好在路途不远,明日也就到了,当年孤行军之时,可比这闷得多了。”沈韩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眉淡淡,声音极轻地道:“北堂,我倒希望这路,一直走不到头才好……” 北堂戎渡有些奇怪,道:“什么?”沈韩烟神色不变,只微笑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其实一路上的景色也是不错的,哪怕多走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沈韩烟一笑之下,那样温雅清灵的气质,如同玉树琼苞堆雪,北堂戎渡不疑有他,亦笑道:“说的没错,真是到了春天了,你看那路边的不少花都已经开了,今天早上孤还叫人去折了几枝回来,拿来插瓶。”沈韩烟的笑容仿佛被春风洇透了一般,令人望而生悦,道:“……是啊,冬日既过,你的身子也就好了。” 北堂戎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对了,孤上个月得了一个小玩意 分卷阅读673 儿,原本想要给你玩的,谁知道那天事情多,一时却是忘了,结果今天上午闲来无事,倒在抽屉里看见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给拿上来的,你瞧瞧。”说着,起身去拿了一个象牙雕的签筒来,做工极其精美,里面装着的一根根签子也是雕琢得细致无比,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北堂戎渡将签筒放到沈韩烟面前,笑道:“你一向就喜欢精致的物件,这个你拿去把玩着,闲来也可以给自己掣上一签,消磨时间。”沈韩烟含笑道:“这东西果然做得好,我倒很少见过这么精致的雕工。”说着,捧起签筒,玩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先掣一签,看看能掉出个什么来。”一面说,一面捧着签筒摇了一摇,须臾,一根洁白的象牙签子掉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榻上,压住了沈韩烟的衣角,北堂戎渡口内笑道:“孤先瞧瞧是什么?”伸手就把那签子拿了起来,只一瞧,便微微挑了眉,摇头道:“……这东西不好,果然是没什么准头可言的,不过是博人一哂的罢了。” 沈韩烟见状,便问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给我看一看。”北堂戎渡却只管拿着那根签子,笑道:“……不是什么好话,何必理它。”沈韩烟道:“消遣而已,谁还能把它当真了?”说着从北堂戎渡手里取过签子,细细一看,只见签上镌着一行字:东风恶,欢情薄,错、错、错。 沈韩烟一见之下,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触动了什么心事一般,脸色当即就微微变了,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签子上的话,北堂戎渡忙笑道:“……你还当真了,不过是玩玩而已。”沈韩烟心中复杂难言,只觉字字都仿佛在说着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好似冥冥中给出的箴言一般,他紧握了一下象牙签,勉力收摄心神,转眼就恢复了正常,对北堂戎渡笑道:“自然是博人一笑的玩意儿而已,谁当真理会它。”将签子重新放回签筒,转而与北堂戎渡说笑起来。 很快夜晚将近,沈韩烟又坐了一时,便离开了北堂戎渡的行殿,顺便也一道带走了那只签筒,待回到自己的行殿之后,沈韩烟坐在绣垫上,静心看着面前的签筒,然后将其拿起,又摇了起来,一连掣了两次的签,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是中了魔一般,两次的签子仍然都还是最开始时的那一支,沈韩烟心神不定,半晌,朝外面唤道:“……来人。”很快一个青衣的太监进来,垂手默默,沈韩烟压低了声音,对那人道:“你来。”那太监无声上前,沈韩烟令他附耳过来,对其细细耳语几句,那人点了点头,道:“……主子放心。”随即就出了内室。 一时间周围静静无声,沈韩烟起身在室中踱了几步,面色晦暗不明,既而走到角落里的一只通天大花梨漆柜前,打开了最底层的一只抽屉,里面一个盒子用锦缎整整齐齐地包着,沈韩烟伸手拿起盒子,但很快又指尖微颤地放下,仿佛那东西足有万斤重一般,颤巍巍地将抽屉重新关上,红润的嘴唇似乎有些哆嗦,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胆怯的一面,哪怕自己已经经历过了很多事情,隐藏了很久很久,也依然如此,没有例外。 忽然之间,沈韩烟用力一拳砸在地板上,死死咬住嘴唇,眼中闪过悲愤无奈之色,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那么恨着那个人,恨自己不得不做的一切,可是无论他有多么不平,也必须一直走下去……此时真南山附近一处,一个身穿棕色衣袍的中年人微微躬身,对面前负手而立的白衣人道:“爷,眼下北堂尊越一行人应该已过了波阳亭,大概明日中午左右,就可以抵达。” 白衣人回过身来,五官十分普通,神色平静,此时春寒尚重,他却仅着一件白衫,负手卓立,闻言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中年人,缓缓说道:“……如此,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他说着,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顿时雪白的衣衫猎猎飞扬,虽然容貌普通,但一身非凡气势却是无法掩饰,越发显得卓尔不群,中年人忙沉声说道: “爷请放心,属下已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白衣人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间大笑起来,良久,笑声渐止,一面仰首凝视夜空,心神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又好象一切都在昨日,他轻声笑道:“北堂尊越,北堂戎渡……嘿嘿,很好,很好……韩烟,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说着,嘴角一丝狰狞的笑意再也不能掩饰,心中泛起无可抑制的杀机。 三百一十一. 此地无静夜 次日下午,圣驾抵达真南山附近,此处早在数日之前就已被禁军封锁起来,将闲杂人等尽数驱除,恭谨等候,专供皇帝行猎,一种森严威重的气氛笼罩四野,山下可见旌旗迎风猎猎,北堂尊越一行人到达目的地,先是休息了一时,之后随行的相关人等便开始着手安排一应的住宿饮食之类琐事,虽然时间略有些紧,但众人分工行动起来,却也是有条不紊地一一进行。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沈韩烟却独自一人待在室内发呆,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光亮了,但他却并没有点起灯,因此使得房内一片昏暗不清,从他的这个角度往外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往来走动的人,有侍卫和相关随驾的一些人手,也有正忙着去伺候主子的青袍太监。 沈韩烟站在窗前,看着行殿外的景色,如今他的身份地位已经极高了,简单来说,他是仅次于皇帝以及皇太子之下的第三人,是东宫的另一个主人,但除此之外,他却还有另一个身份,一个隐藏了十几年的身份……过了一会儿,沈韩烟似乎回过神来,他伸手放下了绣帘,然后重新坐回短榻上,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温润玉珏,雪白晶莹,做工十分精致,沈韩烟的目光落在上面,渐渐地眼里就有了几丝温柔之意,这只玉珏是当年他才进无遮堡时北堂戎渡给他的,戴在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静心宁神的功效,可以说是相当贵重的物品了,但此时沈韩烟的眼神却忽然微微一凝,闪现出隐隐的茫然,同时也分明有着紧张之色,一时间青年苦笑一下,收了玉珏,然后起身迳直离开窗口,他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走到墙角的柜子前,自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用锦缎包着的盒子,沈韩烟看着面前的物品,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将那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拢在袖中,便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道:“……主子,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可要传晚膳过来?”沈韩烟微微垂目,淡声道:“不必了,我眼下没什么胃口。”又问:“……太子在做什么?”那人答道:“太子尚在 分卷阅读674 行殿中。”沈韩烟吩咐道:“你进来。”待那太监走进室内,沈韩烟直接开口问道:“……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那人低笑道:“你放心。”说着,右手自脸上一揭,已剥下一张人皮面具来,与此同时,整个人的气势也变了,昏暗的光线中,一双眼睛熠熠发亮,沈韩烟闻言,听出自己的心腹突然间声音完全变了,身子顿时一震,随后便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对方,那人却只是笑着,自顾自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悠然道: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面的事情,就要看你的了,此次究竟成败与否,你可是重中之重。”沈韩烟深深看了男人一眼,既而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不用这样一直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事。” “那就好。”男人有些懒散地笑了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长长的手指在桌角上按了一下,说道:“……这里有我们的人,半里外的山口位置还有足够的人手,此次围击北堂尊越,只要你没有失手,顺利诱他们父子二人入套,那么,便已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嘿嘿,这次随驾的禁军里面有近一半是当初埋下的棋子,否则一旦有异动,又岂能瞒得过北堂尊越。”那人说着,抬眼看向沈韩烟,轻声笑道:“你放心,北堂戎渡不会有事,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反悔。”沈韩烟闻言,稍微放松了些许,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低声说道:“可是我总觉得,或许我们的安排并没有那么严密,陛下一向为人精明缜密,若是……” “你怕什么,这种事,我又岂有不提前布置的。”那人缓缓闭起眼睛,说道:“北堂尊越此人确实生性多疑缜密,但恰恰因为这一点,所以我的计划才万无一失…… 他一向宠爱他那个宝贝儿子,但同时也会一直戒备着对方,所以我已让人预备下去,在有可能走露消息的方面故意做出一些掩饰,给人一种是北堂戎渡所为的假象,如此,即便北堂尊越窥到什么蛛丝马迹,他也不会擅动了,必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因为他不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怎么样,也相信他那儿子同样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况且,以他那种自负的性子,必定认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他们父子之间就足以互相牵制了,我们反而丝毫不必有顾虑。” 沈韩烟原本皱着眉头听着,待听到最后,一怔之后,心里已缓缓生出一股寒冷之意,他盯着男人的面孔,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很了解他们。” 那人笑了起来,忽然睁开双眼,嘴角深深泛起一丝好象刻在心底深处的冷酷,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脸色就有些狰狞,但很快他就重新平复下来,表情依然平淡,双眼也依然熠熠发亮,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此人的心神似乎有了些极细微的变化。那人停了笑,缓缓低下眼睑,说道:“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仇人……”昏暗中,沈韩烟看着对方唇角的那抹冷酷笑容,心中生出微微的寒意,但他还是寸步不让,将自己的要求再一次全盘提出,坚定道:“……无论如何,其他的人我不管,但你要记住你是怎么答应过我的,北堂戎渡是绝对不可以伤的。” “……放心,何止是他,连他老子我也不会杀。”男人安静地冷笑,道:“我已经答应了毕丹,事成之后,会将北堂尊越交给他,如此,当北堂尊越父子二人遇刺的消息传回京中之后,你即刻赶回,扶助北堂戎渡那个儿子北堂润攸继位,其实说起来,真正的最佳人选是那北堂尊越的第二子北堂蔚,他生母已死,没有任何外戚可以倚靠,你身为东宫少君,到时候将这么一个傀儡捏在手里,岂不轻而易举,只可惜到那时却不容易得到北堂戎渡一派力量的支持。” 男人冷笑不止,见沈韩烟只枯坐着,一直沉默无言,便哼了一声,说道:“你与那殷知白交情不浅,你既然扶助北堂润攸继位,他为了你,必是力挺这个决定,这殷知白乃是北堂戎渡一派的中坚分子,只要他表了态,那些北堂戎渡一派的官员自然全力拥护北堂润攸继承大统,况且北堂润攸的生母宋氏尚在,宋家也有自己的势力,自然也会成为你的助力,只不过等到事情稳定下来之后,宋家必须慢慢除掉,不然新帝继位,宋家身为外戚,日后也是一个对手。” 男人言谈之间,已将事情剥析得滴水不露:“苗疆那里,北堂戎渡既然‘遇刺’,那么许昔嵋必是坚决拥立北堂戎渡之子,而朝廷那边,我们一方的官员也已经联系妥当,只等消息一至,他们就会发动起来……总而言之,到时候数方势力都站在你一边,已是大势所趋,你扶助北堂润攸为帝,自身从旁摄政,说到底,这江山已在你手里。”男人的面孔隐在越发暗沉的室中,已经看不清楚模样,只淡淡道:“……更何况我以北堂尊越作为条件,得到了毕丹的支持,到时候哲哲只需在适当时机表明态度,支持新帝继位,值此朝廷动荡之际,即便朝堂当中有什么异议,想必这声音也会很快被压下去,如此,内外再无阻碍,你便是大庆朝第一人。” “……你才是真正的幕后第一人,不是么?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沈韩烟忽然淡声说道,他一面说一面自嘲地低下头,摸了摸袖中的那样东西:“…… 你布了十几年的局,而我,也只是这局里的一个棋子,身不由己罢了。”那人听了,低低一笑,伸手抚上沈韩烟的脸颊,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罢。”说着,将那张人皮面具朝脸上一按,重新变成了一个容貌清俊的太监,悠然走了出去,沈韩烟见他离开,自己又呆呆坐了一时,既而站起身来,一捏袖中的那件物事,咬牙步出内室,去寻北堂戎渡。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去,北堂戎渡正在自己的行殿中洗脸,准备去北堂尊越那里一起吃饭,却见沈韩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梅花六耳壶,北堂戎渡有些奇怪,便扯过毛巾擦了擦脸,笑道:“都到了吃饭的时辰了,你怎么倒跑来孤这里了,孤正要去父亲那边,陪他一起用膳呢。” 沈韩烟下意识地握了握拳,自嘲地笑了起来,走到北堂戎渡面前,虽是微笑,却忍不住一阵心悸,道:“……因为你身子的缘故,一整个冬天都没让你喝酒,这次出京我带了一些陈年的苏蓉酿,给你解解馋。”北堂戎渡顿时笑了,接过酒壶,在壶壁上轻拍两下,道:“这酒孤一共才有那么几坛,你倒给拿出来了,不过也正好,孤很长时间都没碰过一滴酒了,肚里的酒虫只怕都被 分卷阅读675 熬死了。”说到这里,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沈韩烟眼见此情此景,心中颤抖不已,好容易压下情绪,表面上维持着一派平静之色,从袖中取出一只错丝万绣福花锦缎香囊来,对北堂戎渡道:“对了,我昨天见你佩的那香囊颜色虽好,味道却普通,方才就在柜里找出一个新的来,我还没佩过的,你先换上罢。”北堂戎渡见那香囊做得极精致,便伸手取过,放在鼻子上一闻,顿时一股淡雅悠远的香气便钻进鼻内,一时间就微微笑道: “……果然是香得很。” 沈韩烟定一定神,自北堂戎渡手中拿回香囊,神色温然地说道:“……那我就给你换上罢。”说着,解下北堂戎渡腰间原来的那只杏色流苏香囊,把自己带来的这个仔细拴了上去,北堂戎渡也不以为意,只笑着道:“好了,孤要去父亲那边了,你自己也回去吃饭罢。”沈韩烟低声道:“……好。”两人便一同出了北堂戎渡的行殿,沈韩烟眼见北堂戎渡朝着远处北堂尊越所在的地方走去,不由得轻叹一声,抿紧了嘴唇,低喃道:“北堂,我也不想的,你不要怪我……” ------------------------------------------------------------------------------- 室中灯火通明,北堂尊越坐在圈椅当中,右手修长的五指微微扣着光滑的椅子扶手,面上一片沉静之色,分辨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不远处,一个人影单膝跪在角落里,微微垂首。 “…… 好了,朕已经知道了,你去罢。”北堂尊越忽然右手一顿,冷声说道,那人轻轻开口:“陛下,那么太子……”北堂尊越一扬手,不怒自威,止住了对方的话: “……太子那边,朕自有主张。”那人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随即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当地,北堂尊越脸上一片沉冷,眉宇之间似乎有着什么,他低下头,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心中有些乱,也有些苦涩。 未几,外面忽然有太监道:“……陛下,太子爷到了。”北堂尊越微微抬头,眼内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口中却道:“让他进来,顺便传膳。”那内侍答应一声,须臾,北堂戎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酒壶,见北堂尊越正坐着,便笑道:“明天打猎,我带了一把顺手的弓,这次打到的东西肯定比你多。”北堂尊越轻轻一抚自己的额头,抬头看着北堂戎渡,面上瞧不出什么喜怒,只淡然说道:“……是吗,朕记得以前第一次带你出门打猎的时候,你才六岁。”北堂戎渡走过来,顺手将酒壶放到一旁,在北堂尊越面前坐下,笑道:“没错,那天正好是我六岁生日。” 北堂尊越看了看他,目光又在北堂戎渡带来的那把酒壶上扫过,忽然就笑了起来,点点头,微笑望着北堂戎渡,说道:“是,那时候你才六岁,现在……都十九了,是个男子汉了,为人行事也都是个男人了。”北堂戎渡心头略一怔,既而微微低头一笑,说道:“怎么忽然讲起这些来了。”北堂尊越却没说什么,只平静地望着他,突然间却淡淡一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说道:“长生,你说,朕一向待你如何?”北堂戎渡毫不犹豫,直接回答道:“自然很好,一直都很好的。”他虽然不知道北堂尊越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但对于北堂尊越待自己的好处,却是向来深信不疑的,而北堂尊越听了这个回答,也点了点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道: “……是啊,朕也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待你极好的,朕平生还从未待第二个人这样好过……” 正值此时,几个内侍进来摆膳,北堂戎渡笑吟吟地坐在北堂尊越对面,一身华服,欣然笑道:“好容易把冬天给盼过去了,眼下到了三月,我可不用还禁酒了罢?既然这样,今天就开戒了,你陪我喝几杯,也预祝明日多有收获。” 说着,将自己带来的那壶酒拿了过来,又命内侍取了两只酒杯,一边为彼此斟酒,一边笑道:“这可是陈年的苏蓉酿,我的东宫里也才一共有那么三五坛,你尝尝怎么样。”北堂尊越没有接这句话,却偏了偏目光,微蹙了一下长眉,然后将右手自袖中伸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整个人纹丝不动,只看着北堂戎渡倒酒,金色的双眸似被什么薄薄的东西覆盖,神色迷蒙而幽暗,片刻之后,才看着那纯金的酒杯,忽然静静说道:“……你要朕陪你喝酒?”北堂戎渡理所当然地笑道:“当然了,不然还有谁陪我?” 北堂尊越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面上仍然只是如常神色,唇角却扬起轻柔的弧度,忍住心中那股苍冷的感觉,然后伸手拿起被斟了八分满的金杯,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精致的酒盏,只见里面的酒液翠色盈盈,北堂尊越并没有立刻就去喝酒,而是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的脸庞在灯光下如同冰雪般莹白无瑕,那样好象十分真心的笑容,此时却让人生出无限慨叹,北堂尊越的手微微一颤,杯内的酒也跟着泛起了粼波,他眼中的犀利之色渐渐黯沉下去,仿佛刚从什么回忆当中转醒过来,心头好象被某个人剜了深深的一刀,却不自觉,只轻轻一笑,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用极熟稔温存的口吻道:“……长生,虽然你以前听朕说过了,但是现在,朕却还要再说一遍给你听……朕一生当中所爱之人,惟有你一个,只有你。” 夜风徐徐自窗外吹来,带出一股草木好闻的清新气味,北堂戎渡闻言,微一错愕,随即就低头浅笑,虽然面上静如止水一般,可心中却有十分的温柔在涌动,他用洁白的指尖摩挲着杯上的花纹,哑然失笑道:“……我发现你现在年纪越大,就越来越会说这些甜言蜜语了,净知道哄人。”北堂尊越眉宇平和,默然下来,略有茫然地看着那杯酒,却在用舌尖压住牙齿的冷意,然后声线轻缓,颔首温言道:“……是吗,反正朕也只说给你听。”北堂戎渡嘴角的笑意如同一缕月光,澄澈而柔和,微微笑着,说道:“你今天的话可真多,好了,陪我喝几杯罢。” 北堂戎渡说着,自己夹菜往嘴里送,北堂尊越听他催促,嘴角泛出一丝隐蔽的微苦笑容,心中透出一层又一层的凉意,仿佛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止都止不住,就好象一颗心已经失去了热起来的温度,微微叹息,然后如若不闻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字缓缓道:“……你特意拿来的酒,朕自然是要陪你喝的。”他说话间,无论是声音还是语调,都平静得有些叫人心颤,北堂戎渡略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盈盈地一挑眉,舒适地靠在椅背处,好整以暇地道:“明天还要打猎呢,今晚等我 分卷阅读676 陪你吃完饭,就早点儿睡,养精蓄锐……好了,你尝尝我的酒怎么样,要是喜欢的话,回去之后我送你两坛。” 北堂尊越看一眼杯内的翠色,嘴角含起一丝笑意,轻叹一声,深深看着对面的北堂戎渡,道:“……你亲手斟的酒,朕又怎能不喝。”说罢,一抬手,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杯中美酒饮尽。 三百一十二. 别来无恙 北堂尊越看一眼杯内的翠色,嘴角含起一丝笑意,轻叹一声,深深看着对面的北堂戎渡,道:“……你亲手斟的酒,朕又怎能不喝。”说罢,一抬手,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杯中美酒饮尽。 北堂戎渡眼看着北堂尊越喝了酒,却不知道北堂尊越此刻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如何的痛苦,只自己也取了金杯,将里面的美酒一仰脖子便喝尽了,笑道:“……怎么样,味道还好罢?” 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一直进入到腹中,但却没有让人觉出什么异样来,北堂尊越饮下那酒,虽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察觉到酒里有什么古怪,但也只以为是北堂戎渡用了什么连他也品不出异常的药物,因此听了这话,内心虽是灼痛难平,但却还是平日里的如常神色,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微一颔首,声音沉静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道:“……味道自然很好,你亲手为朕斟上的,又怎么会不好。”此时北堂尊越静静地坐着,面前放着一个空了的纯金酒杯,柔亮的光线中,嘴角噙着一丝颇清淡的笑容,就连明丽的灯光也不及那笑容的光辉,满是体贴入微的模样,他的容貌原本来就英俊之极,这么一笑出来,顿时就掩去了平日里的冷峻犀利,甚至流露出几分纯粹之色,北堂戎渡见了,略略一顿,随即就挟了一筷子菜肴放在北堂尊越面前的碟子里,蕴含着一丝调笑的意思,道:“我发现你真的是很好看的,要是一旦笑起来,就更好看。”北堂尊越闻言,轻轻一笑,眉宇间的神情却好象舒展了开来,变得通达了许多,就好象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原本的那一点点不甘与怨怼仿佛雾气一样消散殆尽,好象看透了世情,已不在乎很多东西一样,只微微颔首,但喉咙位置却好象有什么火在肆无忌惮地燃烧着,让他连一句话也很难说出来,因此勉力微笑,慢慢道:“……哦,是吗,朕自己倒没觉得。” 北堂尊越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极力去掩饰自己,声音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无论如何却还是自眼底深处流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就仿佛一头遭受了背叛的野兽,心底最深处泛起丝丝彻骨的寒冷,就好象被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硬邦邦的硌在胸腔里面,但北堂戎渡却没有看见,他只是垂着眼睫,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把玩着精致的空酒杯,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如同一抹清微的晨曦,但其中却略有愧疚之色,说道:“其实我以前很不懂事的,又很任性,常常让你很为难,无论是做儿子还是做情人,都并不怎么称职,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会渐渐改掉这些毛病的,我会尽量对你很好,如果我哪里还是不好的话,你教我,我会改的。” 北堂戎渡的这番话本来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听在北堂尊越耳朵里,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所以字字都好象变得有所暗示,只觉得刺心,北堂尊越眼中隐藏着的悲凉之意恍恍惚惚的,越发深重,他看着对面的北堂戎渡,神色略显幽暗,静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似乎有些低沉,其中还掺杂着某种很难察觉到的嘶哑,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轻缓地说道:“……再喝几杯罢,朕原本一到冬天就不许你喝酒,担心你的咳嗽,但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自然是不打紧了。”北堂戎渡听了,脸上露出笑意,道:“以前你如果说这样的话,我总是在嘴上嫌你罗嗦烦人,但是你知道吗,我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在意我的身体……你一直都特别在意我。”北堂尊越闻言,眉心剧烈一颤,同时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轻语道:“原来是这样……你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北堂尊越说话间,坐在他对面的北堂戎渡已经拿起酒壶,重新给彼此一一倒上了酒,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笑容满面,说道:“好罢,口是心非就口是心非了,反正我不论怎么样,你都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不是吗?”他说者无意,北堂尊越却是听者有心,身子几不可觉地微微一晃,但随即就立刻镇定了下来,金色如兽的瞳仁深处燃烧着某种痛苦,以及无法控制的疲惫,唯有容色依旧沉静如一潭幽水,极慢地道:“不错,朕又怎么会和你一般见识……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会原谅你。” 北堂戎渡灿然一笑,语气清淡而柔和,道:“……我就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了。”说着,自己拿起酒杯,薄薄的淡红色嘴唇凑在杯沿上,将醇香的酒液一饮而尽,北堂尊越见了,眼神动摇了片刻,就像是被从梦中惊醒了,但很快就逐渐凝定下来,突然不舍得再拒绝这个笑靥如花的人的任何要求,因此只轻笑一下,举杯一气饮尽,只是当酒水入腹之后,满心满肺里却涌起了片片凉意,是彻头彻尾的凉,心酸楚的几乎像是被泡进了醋里一样,只剩一点温柔还可以支撑住。北堂戎渡见他喝了酒,便执了酒壶,重新替自己和北堂尊越满上。 ------------------------------------------------------------------------------- 初春的夜晚还是很有些凉意的,风中充斥着一丝鲜血的味道,浓而腥,此时月挂梢头,银白的淡辉中,隐隐可以看见身穿着禁军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远处的厮杀愈发激烈,即便是在夜色的掩映下,也仍然显示出一种残酷的美,就在不久之前,一支神秘的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奔掩到了真南山,对北堂尊越一方的禁军发动了极其突然的夜袭,尤其令人震惊的是,禁军之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的人突然倒戈,将手中的刀剑深深刺进了同袍的身体。 此时行殿中北堂尊越已喝了数杯酒,北堂戎渡正拿着酒壶想要再次帮他添满时,北堂尊越却忽然向年轻的情人伸出手去,按住了对方的手,在彼此的肌肤突然接触的一刹那,北堂尊越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什么,忽然紧紧地握住了北堂戎渡修长的手掌,北堂戎渡微微一愣,只觉得北堂尊越的指尖是冰凉的,好象冰块一样,他奇怪地看向北堂尊越,道:“爹,怎么了?” “……没什么,朕很好。”北堂尊越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幽幽说道,一张俊美的面孔很快就又恢复 分卷阅读677 到平日里的样子,只淡淡地一笑,唯有眼里像是有两簇火苗,仿佛在寒风中一跃一跃的,欲要熄灭,他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没有再说其他的什么话,只是紧紧握住情人柔软的手掌,拇指轻抚着那雪白如玉的肌肤,极力绽出一丝显得从容的微笑,半晌,才缓缓说道:“……长生,朕有些话要告诉你。”北堂戎渡莞尔一笑,反手握住北堂尊越的手,柔声道:“什么事?我听着呢。”北堂尊越的眉心微微蜷曲起来,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在心里翻腾着,但唇角却还是略向上扬着,兀自溢出笑色,道:“……长生,你知不知道在这世上,究竟有几种人?”北堂戎渡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多想,只笑道:“你说罢。”北堂尊越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缓缓扬眉,道:“有三种人,一种是被欲望控制的人,另一种是因为欲望,在清醒和沦陷之间不断挣扎的人,最后一种,是可以控制自身欲望的人。”北堂尊越顿一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北堂戎渡,继续说道:“……其实在这世上,基本上所有的强者都属于这第三种人,这几乎是肯定的,长生,只要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那么你必须就要成为这第三种人,没有任何例外。” 北堂戎渡听得颇为认真,一面含笑道:“那么,只有这样就可以了吗?”北堂尊越毫不犹豫地摇头而笑,道:“当然不是,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还要有很多经历,要有坚定的意志……长生,这世上平庸的人太多,你如果想成为强者,那就不要让任何人或事影响自己的心智,左右你的判断和决定,这些,才是一个真正强者必须具备的条件。”北堂尊越说到这里,忽然就低低笑了起来,看向北堂戎渡那张熟悉的面孔,自嘲一般地道:“……其实当真说起来,朕自己就没有做到这一点,朕……总是会被你影响,哪怕会因此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愚蠢决定。”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虽然觉得好象哪里有点古怪,但北堂尊越话中的那种温柔之意却明确地传递给了他,北堂戎渡轻轻握着北堂尊越的手,呢喃道:“我都知道……你总是最纵容我的。”北堂尊越罕见地温柔一笑,道:“渡儿,作为朕的儿子,你无论天赋还是心智,都不在朕之下,从你还很小的时候,朕就知道你才是朕最合适的继承人,但现在你首先是朕唯一心爱之人,然后是儿子,最后才是继承者……”北堂尊越说着,一双凤目之中闪现出奇异的神色,缓缓道:“……戎渡你记住,以德服人只是空话,永远比不上以力服人,要完成一件事,达到一个目标,那么无论采取什么手段策略都无所谓,这世上只有强者才可以称雄,古往今来能够成就霸业者,没有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而你现在虽然已经不错,其实做的还不够。” 北堂尊越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累了,他看了看杯底残留的翠色酒液,眉宇间轻松了许多,也不想再掩饰了,只望着灯光下北堂戎渡俊美的脸容,一手揉了一下有些发涩的喉咙,微微笑道:“长生,其实在此之前,朕的人已经发现了一些异状……朕这次出来,看来并不平静。”北堂戎渡闻言,猛然抬起头来,原本轻松愉悦的情绪顿时消散一空,似乎有些吃惊,他刚想说些什么,北堂尊越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只是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静静地继续笑说道:“有人在针对朕……在算计朕。”男人忽然顿了顿,就好象被针尖戳中了心脏,戳得血淋淋的,但是北堂尊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说道:“可是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吗,原因很简单,因为朕就是要刻意要给对方一个机会,看看朕究竟会落到一个什么下场。” 此时北堂戎渡好象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向来何等聪明,眼下将北堂尊越说的话以及今夜的古怪举动一联系,很快就捕捉到了某种东西,顿时只觉得一阵晕眩,神色急切起来,几乎不敢置信,口里喃喃道:“你,你……是说我?我,我……”北堂尊越拿起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淡淡一笑,十分从容地道:“……话说回来,这酒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东西?朕喝了这么多,居然什么古怪也没发现。”他一边说,一边安静地端详着北堂戎渡神情异常的面孔,柔声道:“……长生,你还是恨着朕的,你恨朕那样待你,是不是?你不愿意被人摆布,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北堂尊越说着,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闪过一片伤心欲绝的痛苦之色,连气息都不稳了,那目光当中没有什么愤怒和怨恨,却满满的都是情丝纠缠,北堂戎渡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北堂尊越,浑身的血仿佛突然被人抽空了一般,心中悚然一惊,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他霍地站起身来,急声道:“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北堂尊越眼见他如此,满脸都是惊疑神色,并不是作伪的样子,况且事到如今,北堂戎渡又何必再掩饰什么?一时间心中顿时一凛,眨眼之间就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当即脸色阴沉,目光莫测,暗道一声不好,只怕是这其中另有他人!正在此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破空厉响,一支警报焰火划破了夜空,带起一串亮光,随即杀声大作,营地之中竟是当即乱了起来,拱卫巡逻在此的禁卫居然纷纷拔刀而向,砍死许多尚且神色愕然的太监,一时间,周围大乱。 北堂尊越神情一厉,知道已是情况有变,当即来不及多说,一手抓住了身旁北堂戎渡的腕子,下一刻,父子二人一同掠出行殿,此时外面已是一派血肉横飞的场景,北堂戎渡任由北堂尊越抓着自己的手,心中却是微微发冷,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心里不可控制地生出一丝震惊,只看此刻这变故,他就已经能够猜到远处的禁军必是遭了袭击,只不过因为相隔甚远,所以才没有发觉罢了,只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究竟会是哪一方的势力? 此时周围的禁军互相厮杀,场面极为惨烈,但北堂尊越父子虽然心下震动,却并不如何在意,只因凭他父子二人的本事,即便身处多么不利的境地,但天下之间又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然都可以从容脱身,一时间两人双掌翻飞,将近前之人统统毙于手下,毫不容情,北堂戎渡心中尚自惦记着沈韩烟的安危,劈手夺过一名禁卫手中的长刀,连连砍翻五六人,便要往沈韩烟所在的行殿冲去,而就在此时,突然一支作为信号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周围尚在厮杀的一些禁卫顿时向后退去,只剩下北堂尊越一方的幸存禁卫与太监以及几个北堂氏年轻族人,众人衣发散乱,迅速便向北堂尊越那里靠拢,将皇驾紧紧护住。 分卷阅读678 夜色中弥漫着血水的腥味,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高大的人影自远处缓缓飘然而来,此时月光淡淡,星空之下一片清明,一轮银月幽静斜照大地,正好将那人笼罩在淡金近白的辉光里,就见此人负着双手,悠然而至,待走近之后,便可看清对方身穿一袭华服,长发乌亮,十分随意地散散披下,垂在肩侧,但脸上却戴着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看不见容貌,腰间悬着一把古朴长剑,血红的剑穗迎风而动,北堂戎渡一见此人腰上的古剑,瞳孔顿时一缩,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冷冷一笑,目光闪烁不定,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却不说话,并不理会北堂戎渡,一双眼睛只笔直地看着北堂尊越,冷芒闪烁,此时北堂尊越眉头微皱,眼内精光毕现,却也不动,雄伟如山的身躯傲然立于风中,似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眼下的处境,只盯着那月下忽至的男子,就在这时,却听见那人低低一笑,声音悠然地说道:“真的是许久不见面了,这么多年来,我可是一直都想你得紧啊……二弟,别来无恙?” 随着此人开口说话,就见北堂尊越脸色蓦地一变,瞳孔顿时收缩,与此同时,那人已抬起右手,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月光下,露出一张英俊之极的面孔,两道浓黑长眉斜飞入鬓,权鼻薄唇,一双眼睛冷光熠熠,眼神凌厉似电,又深沉若阴郁的海面,脸上肌肤如同美玉一般晶莹剔透,容貌竟与北堂尊越隐隐有四五分相象,一旁北堂戎渡见状,登时愣在当场,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而北堂尊越却是久久看着那人,突然间大笑起来,负手道:“……原来你竟然还没死,这么多年以来,朕还以为你连骨头都已经成了灰……北堂陨,或者,大哥?” “……好二弟,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让人厌憎。”北堂陨低低笑了起来,目光却仿佛刀子一样,在北堂尊越的脸上一刀一刀地割着,声音幽冷得就好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一字一句地道:“……二弟,你自大的毛病从来都改不了,当初没有一剑将我这做兄长的杀了,却要废了我的武功,吊在十丈高的竹架上,受风吹日晒,想让我活活饥饿干渴而死……嘿嘿,可惜我当初在堡中的势力虽然遭你清洗,却总有你还不知道的一些钉子,我被吊起来的第二天夜里就有人将一个身材与我仿佛之人易容成我的模样,做好手脚将我替换了下来,后来尸首风干之后,你又哪里能看出什么破绽?……二弟,这么多年来,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 北堂尊越嘿然冷笑,道:“……北堂陨,看来你这些年倒是处心积虑,不然又怎么能做出今日这一番场面,将朕围在这里。”北堂陨的嘴角泛起一丝狰狞之色,面上却悠然微笑道:“是啊,已经二十年了,我当初在无遮堡潜伏下来的人已经可以派上大用场,二弟,饶是你再精明,可我毕竟年长你几岁,当初又怎么会把底牌全都亮出来?总要留下几张你不知道的,总有几个人是你以为可靠的……如若不然,今夜我又怎么能让你站在这里,让我们兄弟叙话?二弟,做兄长的当初吃了不小的苦头,才总算是恢复了修为,这些年来,没有一刻能忘记你。” 北堂尊越仰天长笑,忽然招手向北堂戎渡道:“……来,渡儿,看看,这就是你大伯……眼下一家人见面,你可要看仔细了。”此时北堂戎渡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当中平静下来,走到北堂尊越身边,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北堂陨,嘴角微翘,冷笑道:“……孤与阁下可也算是老相识了,只不过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阁下竟还是孤的长辈。”北堂陨似笑非笑地看着北堂戎渡,道:“二弟,你这个儿子很不错,做兄长的几乎都要嫉妒了,不过,我的那个儿子也还算成器,倒也是极有本事的。”便在此时,周围片片黑影飞掠而至,一轮箭雨呼啸射出,紧接着,又是连续的飞箭,惨叫声中,北堂尊越一方除了他父子二人之外,其余人等,已尽数被歼灭。 北堂陨眼见面前惨状,却仿佛根本看不到一般,只欣然对北堂尊越道:“如此美景当前,月色正好,你我兄弟久别一聚,也不容易,只可惜没有酒,不然把酒一叙,倒也痛快。”北堂尊越端然轻笑,根本无视周围北堂陨已经密密拢上来的人手,兄弟两人眼神交接处,仿佛迸发出无数刀光剑影,此时月照当头,忽见不远处沈韩烟的行殿中走出一人,脸色玉白,形容清雅,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北堂戎渡,北堂陨见状,轻声一笑,说道:“我儿,过来罢。” 这一句话仿佛一柄大锤一般,霎时间只砸得北堂戎渡眼前一黑,胸口如遭雷击,他身形一颤,仿佛有些不稳,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那个修长清瘦的人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缓步走到北堂陨身边,下一刻,北堂戎渡突然后退了半步,北堂尊越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他,却被北堂戎渡用力挥开,北堂戎渡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看着青年变得有些苍白的面孔,如同被什么用力打中一般,僵在那里,脸上泛出一丝迷惘的神色,他喘息了一会儿,这才静静地摇了摇头,良久,喃喃轻声说道:“韩烟,嘿嘿,韩烟……告诉孤,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清楚楚的说,不要落一个字,不要隐瞒一个字……你说,全都说出来,听见没?” 沈韩烟眼睫颤抖,听到北堂戎渡变得几近诡异的声音,只觉得心头生痛,有什么东西在嘴里苦苦的,涩涩的,却根本吐不出来,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呼吸不畅,他看着北堂戎渡,脸上淡淡的一点红晕已经褪色成完全的苍白,艰难道:“北堂……”刚说出这两个字,身体就突然颤抖了一下,声音低如虫蚋一般,缓缓说道: “北堂,我……”北堂戎渡猛地打断了青年的话,狠狠地握起拳头,低声嘶吼道:“……你真的叫沈韩烟吗,告诉孤,你真的,叫沈韩烟?!” “……我母亲姓沈,至于我,我的真名叫……北堂韩烟……”沈韩烟的青丝被夜风微微吹拂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连两瓣嘴唇也渐渐苍白了,胸膛轻微起伏着,不住地喘息,好象胸口突然裂了一道大口子,北堂戎渡忽然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就淡淡笑了起来,他就这么低低地笑了好一会儿,良久,笑着叹了一口气,将两只拳头舒展开,拢入袖中,才缓缓轻声道:“北堂韩烟……很好,很好,那么,孤其实应该换一个称呼了,就叫你……堂兄?哥哥?” 沈韩烟听了这一句话,身子顿时一震,不可自抑颤抖着眼睑,浑身都僵硬在了那里,突然间就觉得心中冰冷得无以复加,被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分卷阅读679 打得一败涂地,丢盔卸甲,再也无法提起一丝力气,也不能接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心里空空荡荡的,堵的完全受不了,他艰难呼吸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北堂戎渡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就扭头对着北堂尊越,似乎恢复了神智,低低地开始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止不住了一样,脸上也辨不出任何表情,嘶哑开口道:“……爹,这世上的人,真的都不可信。”北堂戎渡说着,似乎觉得特别好笑,却笑着笑着就没有力气了,只是肩膀还微微地轻颤着,他就这么低笑着,蹙眉继续轻声道:“韩烟,真有趣对不对?孤就像一个傻子……什么家世普通,什么父亲早死,什么被后母卖掉,全都是假的,就连孤后来替你报仇,把你那一家子卖到勾栏里,也是你们事先做的手脚罢,当初将你买来送进无遮堡的那个混帐,也是你们潜伏的人……” “这一切……都是假的!”北堂戎渡突然厉声喝道,他似乎是真的动怒了,一双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韩烟,从喉咙里有什么一声一声地发出来,却根本不成调,他一向都以为自己是很聪明的,可即便连天下人都骗过了,自己却也一样被别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报应不爽……北堂戎渡歇斯底里地大笑两声,良久,才喘息着道: “那么,你后腰那里怎么没有胎记?北堂家的人在那里都有一个印子。”沈韩烟连眼角都微微颤抖起来,干涩的眼睛极黑,但此时却有如两口黑潭,暗淡无光,几不可闻地呢喃道:“在我进堡之前,父亲就用药把那胎记消去了……”北堂戎渡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只露出奇怪的淡淡笑容,嘴角笑意未连,他笑着继续问道: “啊,果然是这样……其实孤也觉得奇怪,这世上美人虽多,可是像你这样的容貌却哪里这么容易就有一个?原来啊,你本来就是北堂家的人,难怪呢,谁让北堂家总是出些容貌俊秀的男女,现在细细看起来,其实你眉目之间与孤也是多少有一点类似的,孤以前就怎么没有注意呢?” “……我母亲曾经是昕州芳苒楼的花魁,我父亲十几岁时偶然路过那里,与她有了我,后来我母亲病逝,我就一直被养在无遮堡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沈韩烟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脸色却还是苍白着,北堂戎渡静静听对方说,蔚蓝的眼睛木然着,脸上也慢慢不再笑了,他点着头,华衣优雅,下摆被风轻轻吹动,接口道: “孤替你说下去罢,这其实也很容易猜到……”北堂戎渡说着,看了一眼北堂陨,嘴角微微轻抿,露出一个沈韩烟极熟悉的淡然表情:“让孤想一想……是了,当时父亲他跟你爹关系自然不好,想必孤的这位大伯也怕自己有儿子的事情被人知道,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要挟他的筹码,所以干脆就没有告诉家里……嘿嘿,谁知日后这个儿子却派上了大用场,把孤这个堂弟耍得团团转,当真是深谋远虑,真真是了不起!” 三百一十三. 我还给你 北堂戎渡说着,看了一眼北堂陨,嘴角微微轻抿,露出一个沈韩烟极熟悉的淡然表情:“让孤想一想……是了,当时父亲他跟你爹关系自然不好,想必孤的这位大伯也怕自己有儿子的事情被人知道,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要挟他的筹码,所以干脆就没有告诉家里……嘿嘿,谁知日后这个儿子却派上了大用场,把孤这个堂弟耍得团团转,当真是深谋远虑,真真是了不起!” “……孤原来是一个傻子,被自己的堂兄哄得团团转,还成了亲,真是可笑,可笑之极……”北堂戎渡迟疑着,缓缓说着,脑中嘈嘈轰然,他脸上的表情好象是在笑,宁和地微笑,却又分明有一种极其厚重的阴郁聚在眼窝里,北堂戎渡用手摸了摸自己觉得好象有眼泪干涸的眼窝,发现里面决无一滴泪可以落下,他看着那个人,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含了微微的古怪笑意,但那笑容却仿佛是极远的距离,那样地隔膜与疏远,却在心中煎熬如沸,修长洁白的指尖竟是在袖中轻轻颤抖不已,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成年之后的相敬如宾,彼此相对之时的体贴与柔情,难道都只是假的吗?如今细细思之,过去曾经发现过的蛛丝马迹,与一些并未放在心上的疑点,此刻点点滴滴都在脑海当中一一梳理得通透,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所有的信任都轰然倒塌,碎得连拾都拾不起来。北堂戎渡恬然颔首,却死死咬着一口白牙,牙根酸得发疼发麻,强烈无比的怨意瞬时涌上心头,充溢了四肢百骸,只觉得一颗心冰冷异常。 良久,北堂戎渡才低声笑着,用力看着远处的沈韩烟,眼神有些古怪,那俊美的容颜上浮起一个了然的异样笑容,其中却含着隐隐的深沉怒气,一句一句地吐出话来:“原来人心可怖,竟至于此……韩烟,孤与你总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一向也自问待你不薄,从未有丝毫对不住你,即使说不上情意深重,可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原本孤以为我们之间是极有默契的,你不但是孤约为婚姻之人,同时也是朋友,知己,兄弟,亲人……但如今看来,全都只是孤的一厢情愿,孤那样信任你,而你从始至终却只是在背后算计着孤,欺骗着孤……”北堂戎渡说着说着,字字都仿佛一把刀子,戳得自己几乎要溅出血来,只听‘咔咔’的几声轻微响动,袖中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握得死紧,连骨节都被捏得清晰作响,他眼中怒不可遏,紧紧逼视着青年,似乎在微微喘着气,笑得森冷而凄寒,道:“啊,对了,孤想起来了,当初那个秦湘楼,你曾对孤解释过,说是为了佳期……嘿嘿,哪里是为了佳期,想必是为了孤这位大伯所用罢,为你们收集情报,聚敛财物……韩烟,孤自以为是聪明人,可是却被你这个老实人轻轻松松地玩弄于股掌之上,只怕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胸中激荡难言,理智却因为现实而被割得更加疼痛,一刀一刀割得七零八落,鲜血淋漓,他背负着双手,站在夜色当中,微微抬起头来,去闲逸地凝视着空中的明月,既而轻轻一叹,语意萧索,笑道:“韩烟啊韩烟,孤以前还说过你心地善良,为人处事之时偶尔容易心软,可是现在看起来,你果然真的是咱们北堂家的男人,心机深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真的是了不起啊……想起你从前对孤种种的好处,现在却全成了讽刺,原来孤在你心中,不过尔尔。” 夜色柔静,连风中都是血腥气息,沈韩烟听了北堂戎渡这一番字字如刀的厉声控诉,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一颗心骤然就沉到了谷底,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此时四下虽然有许多人,但他却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了自己与北堂戎渡两 分卷阅读680 个人,一股凉意从足底冷冷地蔓延了上来,北堂戎渡的眼睛如霜似冰,仿佛令他无所遁形,沈韩烟身上一阵阵发凉,却极力忍住,虽然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仍旧强自镇定下来,目光当中有着好似软弱一般的乞求,急促地开口道:“北堂,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我确实是背叛了你,一直欺骗你到现在,我也的确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对……” 沈韩烟的话才说了一半,北堂戎渡就已断然喝道:“……别说了!”北堂戎渡的目光有些怔忡,多少恨意都纠缠在心头,胸口憋闷得难受无比,却没有把话马上接下去,只是冷笑不已,此时万籁俱静,乌鸟不啼,沈韩烟闻言一震,被对方出口喝止,心下更是难受,整个人仿佛被打落尘埃,只得微微抿着嘴,而北堂戎渡却只是好象很平静地望着他,目光有如火焰一般一跳一闪,神色恍惚是平静的,又恍惚是复杂而遥远的,仿佛连怨怼都没有了必要,久久凝望着那个曾经与自己言笑晏晏的人,心中好似翻江倒海一般,片刻之后,北堂戎渡袖中的拳头缓缓松开,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虽还是好象笑着的样子,但眼角却微不可觉地红了,有些落寞,又仿佛觉得无趣,在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怆然一笑,茫然四顾,自嘲一般地说道:“……韩烟,你可知道,孤现在有多么希望你告诉孤,这些都只是假的,今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的,只是孤做的一个梦而已,或者只是你向孤开的一个有点儿大的玩笑,我们都还是好好的,和从前一样的,你不是什么北堂韩烟,只是佳期的父亲,是东宫的另一位男主人,是与孤喝过合卺酒的佳侣……但是可惜啊,孤知道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眼前孤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真的不能再真,该死的真,即便孤再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了……” 北堂戎渡的语气如同燃尽了的余灰,没有什么温度,也再迸不出一丝火星,明明是那样刻意被说得轻柔入耳的话语,甚至连口吻也用情如斯,却偏偏只叫人觉得冷,连半点可以倚仗的东西也没有,沈韩烟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神色间大有不忍之态,他望着北堂戎渡,眼窝中不由得渐渐热了起来,只极力抑制着,心中巨大的苦楚令他紧咬了嘴唇,几乎要咬得滴出血来,悲苦难言,半晌,才微微别过头,有了一点勇气,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道:“……北堂,是我对不起你。”北堂戎渡想大笑,却笑不出来,他沉默地看了沈韩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静静地微笑着,任夜晚还带着凉意的冷风吹起鬓角的黑发,仿佛轻松自在一般地动手掸一掸袖口,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韩烟,孤从未负你,如今却是你负了孤。”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只觉得一阵眩晕,难受得紧,朦胧中,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恍惚,仿佛还是很久以前,还是自己在无遮堡的时候,在两个人成婚的那个晚上,云雨缠绵之后,彼此在红罗帐中相拥相依偎着,鸳鸯被里有绵绵的情话,低柔而温存的耳语,沈韩烟的声音穿越了数载光阴,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你待我如此,沈韩烟一生之中,不会相忘。” 神志恍惚中,是奇异的静默,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扶住肩膀,有人似乎担心地道:“……戎渡?”北堂戎渡下意识地飘忽应了一声,目光闪烁间,渐渐回过神来,他定一定心,却看见面前是北堂尊越满怀怜惜的眼神,那眼神温柔得好似静水,目光只尽数笼罩过来,北堂戎渡的心蓦地一痛,却也同时宁和了许多,北堂尊越的目光有些柔和有些怜惜,复杂不定,语气却极轻柔,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对北堂戎渡道:“好了,戎渡,不要为这种人伤心难过,朕从小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这世上的人没有几个是可信的……好孩子,你若是真的那样难过,那么朕替你杀了他好不好?以前的事情就算是你看走眼,咱们以后再不想那些事就好。” 北堂尊越的口吻虽然平和,但神情间却似乎有一丝担心与焦灼,北堂戎渡微微抬头,似乎能够从北堂尊越的身上汲取到暖意,须臾,北堂戎渡忽然间轻轻一笑,口中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双目烁烁一敛,说道:“爹,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伤心,有什么可伤心的……这世上的人都靠不住,现在既然知道了,那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再不会上当受骗,也不会再相信别人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的亲爹才是真真可信的,至于旁人,十句话里只信半分也就罢了。”北堂尊越听了,轻轻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就好。”北堂戎渡笑中带怨,口中淡淡地‘唔’了一声,目光有些疏离,好似不定的游弋冷光,重新落在远处的沈韩烟身上,在青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上逡巡着,喉咙有沙哑,也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渐渐柔和了紧拧着的眉眼,就好象终于想通了什么一般,语气陌生而冰冷,然后缓缓道:“爹,说起来,我得到这么一个教训也好,毕竟只有真正吃亏,才会长记性,才会知道究竟谁对我是真心实意的。”说着,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丝毫感情,再不言语,只凝神静思,北堂尊越快慰地笑了一声,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肩膀,道:“你这么说,自然再好不过。” 满地月影银白,此时一直冷眼瞧着这一幕的北堂陨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侧首看向自己身边的沈韩烟,神情泰然自若地说道:“好了,韩烟,现在你可是亲眼看见了罢,你这堂弟对你可是相当不满呢,只怕他以后再难回心转意……既然如此,你还坚持当初对我提出的那个要求吗?”沈韩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眼中漾起稀薄的悲楚之色,只觉得眼睛里面干涸得近乎刺痛,他默然地看着北堂戎渡,目光定在对方熟悉的面孔上,神情当中有着惘然之色,也有着无法用言语描绘的萧索,终于潸然泪下,轻声道:“北堂,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是我仍然要说出来……是的,我骗了你,我当初进无遮堡就是为了做内应,原本以为是要在堡主身边的,但没想到却被送给了你,这些年来你对我怎么样,我都记在心里,从来也不敢忘记……” “……是啊,从来也不敢忘记,所以你就这样报答孤?”北堂戎渡简短而尖锐地吐出这句话,被强行压在心底的怨恨再也忍耐不住,牢牢迫视着远处的沈韩烟,眼内忽然闪过一簇灼烫噬人的怒火,语气中明显是质问的味道,而嘴角却含着一缕宁静如死水的淡薄笑意,看上去如同鬼魅一般阴冷,却又依稀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声音微有嘶哑,继续平缓说 分卷阅读681 道:“……孤不相信。”他笑着,又重复了一句:“孤不相信。孤不再相信你说的话了,也不敢再相信,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孤与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却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孤还敢相信什么?韩烟,你告诉孤,孤还能相信什么?”沈韩烟不料他会这样回应,一时间愣住,刹那之中就读懂了北堂戎渡眼中被扯成碎片的东西,一股庞然不可言说的心痛油然蹿上了胸口,沈韩烟指尖微颤,感觉到自己的眼窝已经慢慢被完全濡湿了,双眼正在无声地往下溢出泪水,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去,掉在脚下,是寒彻骨髓的无望,他顿了一顿,屏息忍着鼻中的酸楚,用力握起了自己的拳头,硬生生止住泪,但眼中的悲痛之意却愈发浓重,恻然道:“北堂,我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我都骗了你,但是,但是至少有一件事不是假的。” 沈韩烟的呼吸渐渐急促,所有的酸楚都一点一滴地堆积到喉头,胸腔里面就好象是有什么东西快要裹不住,快要要迸发出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眼里却隐隐闪过泪光,似乎还满载着眷恋与不舍,他看着北堂戎渡,声音有些酸涩,几不可闻地喃喃道:“北堂,我对你说过的话,并不是句句都假,我待你之心,也并不是虚情假意……当初我进到无遮堡,只有你待我最好,十几年来一起走过,朝夕相处……北堂,我不是木头,不是铁石心肠,我也是一个人啊,有血有肉的人,你对我的好,我怎么可能毫不在意,我怎么可能就不动心,还有佳期……”沈韩烟说到这里,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一样,骨子里都是冰凉的,他倒退了半步,极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唯有胸口还在不断起伏着,似一波波汹涌的潮水,良久,忽地怆然低笑出声,他低声笑着,轻轻地说道:“……北堂,我说过的举案齐眉的话,到如今,你可还信吗?” 沈韩烟脸上那种落寞而没有温度的笑容被月色的阴影遮盖起来,却仍然可以感觉到某种痛入骨髓的东西,北堂戎渡忽然想起从前的时光,在一个很平常的春日里,桃花如云霞扰染,沈韩烟临风窗下,正握着笔轻轻蘸了墨,在纸上一笔一画地仔细写着字,笔触清隽,神情闲逸,绵绵若雾的日光温柔环绕,风中都是花香,而自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看着他笔下徐徐流泻出‘举案齐眉,永结同心’八个字,窗外燕子呢喃,春光正好,书写既罢,彼此相视一笑,再温存不过,再完满不过,而如今这些记忆却全都被对方亲手打碎,再也粘不起来,被剥去了最初的纯粹与宁静,将曾经的美好切割得荡然无存,思及至此,整颗心都凉森森地发疼,有一丝的错乱,被以温柔之名的利刃杀得一溃千里……此时月色沉沉,泛着氤氲的淡薄银辉,北堂戎渡蔚蓝的眼眸中凝出点点星光,似乎沉浸在某种美好的记忆之中,但很快表情就慢慢转出了几丝戾气,虽然五官并没有扭曲,俊美面庞上的笑容也还在,只是目光却恍如利刃,隐带锋芒,让自己有些玩味地看着远处夜色中的沈韩烟,忽而就和静地冷淡微笑起来,轻轻点头,然后又摇头,一种心灰意冷的痛意夹杂着唇齿间对于自己的冷笑与嘲弄,让他快要没有什么力气,只静静道:“……信?不信?孤不知道,因为孤已经没有把握分得清你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何况,即便是真的,可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真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北堂戎渡说着,语气转为森然,他闭上眼,身子渐渐渐渐地放松,片刻之后,顿了顿,又缓缓张开了双眼,那眼睛的形状向来生得风流,也很容易给人温柔的错觉,但此刻却是森然的,他淡漠地道:“你先负了孤……韩烟,孤一生当中或许对不起很多人,可是孤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但如今,你却对不起孤,既然如此,今日,孤与你割袍断义,自此再无夫妻之情。”话音未落,右手一挥,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掌中,于月色下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与此同时,一块袍角飘然而下,落在了地上,沈韩烟眼见如此,胸口如遭重击,脚下踉跄地退开一步,只觉得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鲜血,直愣愣地盯着那地上的袍角,竟是再也克制不下去,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如同坠入到冰窟里,是彻骨的寒冷,他极力忍耐着,死命把滚烫眼窝里的湿意逼回去,声音嘶哑地一字一字道:“北堂……”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心头却好象被狠狠捅上了千百刀,北堂戎渡嘴角含了一缕没有任何意义的笑,道:“韩烟,你现在难受吗,可是你要清楚,孤不会比你更好受……孤一生当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背叛,是你对不起孤在先,即便星辰转换,江海倒流,你与孤也是回不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沈韩烟静静听着,北堂戎渡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象凛冽的刀锋,冷漠得没有温度,一刀一刀地狠命刮着心口,这么多年的时光和感情,就在此夜变作一幅割裂的袍角,把他的心蚕食得空洞洞的,沈韩烟就那样站着,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悲哀地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茫然,低声喃喃道:“是啊,好象很难回去了……也许真的再回不到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沈韩烟与北堂戎渡忽然就同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殿中觥筹交错,丝竹靡靡,少年身着蜜合色细花松绫衣裳,亦步亦趋而来,青丝乌亮,容华清绝,怯怯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却原来他们相识之初的第一句话,就是假的。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却忽然面色一变,目光中瞬然有了一丝惊异,只觉得丹田处不知何时竟一片冰凉,北堂尊越察觉到他的异状,当即伸手扶住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渡儿?”话音未落,却听远处北堂陨嗤嗤笑了起来,悠然道:“……看来侄儿的药力已经发作,二弟,你果真修为深湛,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受药性影响。”北堂尊越目光微闪,即刻暗中提起内力,却发现丹田处仿佛多了什么古怪,正在逐渐冻结住自己的真气,一时间心念急转,突然想起一事,阴冷道:“……封心散?!”北堂陨笑声低柔,月色下,嘴角微带狰狞模样,徐徐道:“不错,封心散……二弟,我们北堂家以‘千录诀’为内力根基,这封心散便是为了防止一旦走火入魔,内力流窜攻心致死才研制而出,若是及时使用,就可暂时封结全身真气,保住性命,除此之外,若是出了问题的话,用其他的任何手段也是救治不了的,当初父亲不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死的么,只可惜他当时身边并无一人,没有及时用这封心散,否则又岂会盛年早逝。” 北堂尊越目光闪烁,突然间冷冷道:“……看来朕想的没错,果然有人做手脚。”北堂戎 分卷阅读682 渡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封心散之事,顿时心中一凛,看向远处的沈韩烟,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霎时间长声而笑,嘶哑的笑声在夜色中低回不已,问道:“……是那壶酒?”沈韩烟无言以对,北堂陨却是懒懒而哂,低笑的声音传过来,道:“……好侄儿,若是酒中有问题,又岂能瞒得过你爹?这封心散只是香料而已,以普通酒水做引子,你堂兄给你的酒并没有做手脚,只是在那香囊里掺了些封心散罢了,你与你爹闻了这气味,再喝了酒,自然就在无知无觉间中了招。”北堂戎渡听了,一把拽下腰间那只错丝万绣福花锦缎香囊,紧紧捏在手心里,突然间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随即用力将那香囊远远扔开,然后闭上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未几,北堂戎渡缓缓地张开双目,直视着沈韩烟,他轻声说道:“韩烟,你何其残忍。”北堂戎渡说着,声音听起来越发地苍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白如透明的青年,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次:“……你何其残忍。” 沈韩烟听了这即使没有声嘶力竭,但其中依然满满地透露出不为人知的恨意与冷酷的言语,身体微微一晃,几乎无法再正视北堂戎渡,一旁北堂陨却只是微笑,道:“好了,刚才说了这么多话,无非是让药力有时间散开,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好侄儿,今日你和你爹很快就要内力全失,三个时辰之内犹如常人一般,你们父子二人,又要如何脱困?”他话音未落,突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北堂尊越一把抓住身旁北堂戎渡的手腕,几乎与此同时,只听有惨叫声响起,北堂尊越父子已犹如两道闪电一般,将包围圈破开一道缺口,两人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当中,北堂陨面色丝毫不变,只微微冷笑,轻哼一声,便对左右之人吩咐下去,随即自己身形一动,便向着北堂尊越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一旁沈韩烟见状,咬一咬牙,也紧跟而上。 ------------------------------------------------------------------------------- 夜色凄冷,两条人影迅速在林中穿行,北堂戎渡一面拼力急掠,一面却清楚地感觉到体内可以使用的真气已经越来越少,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身边北堂尊越面色不改,却打断了他的话,轻斥道:“闭嘴,这跟你没关系。”北堂戎渡急奔之下,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道:“爹,我们会没事吗?”北堂尊越竟然沉默起来,又奔出数十丈之后,才叹息了一声,语调中有一丝难以捕捉到的晦涩,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低笑道:“……废话,朕自然会让你好好的,不会有事。”然而北堂戎渡侧头看着男人紧抿的薄唇,却从对方深锁的眉心中破天荒地读出了没有把握的意味,北堂戎渡突然就这么沉默起来,却不料北堂尊越轻笑出声,突兀地问道:“戎渡,你怕吗?”北堂戎渡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他抓紧了北堂尊越的手,摇头道:“……有你陪着我呢,我什么也不怕。” 身后的追兵似乎隐隐越来越多,虽然还比较远,但在两人的内力越发稀薄的情况下,总会有追上来的时候,而且药力似乎比想象中更厉害,终于,北堂戎渡开始急促地喘息,北堂尊越一时没有分神注意到儿子的情况,仍旧扯着北堂戎渡飞掠,直到北堂戎渡脚下一个踉跄,北堂尊越才突然发现了他的异状,顿时明白了什么,原本杀气腾腾的面孔上硬是闪过一丝柔软,低声问道:“……戎渡,你的内力已经不多了吗?”北堂戎渡提气而纵,脚下不肯再放慢,道:“没事的。”他说着,突然低声说道:“爹,他们没有想到你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必你现在还可以再支持一阵的……如果你自己走,没有我这个累赘,也许可以脱身的,你……” 话音方落,北堂尊越已恶狠狠地呵斥道:“放屁!莫非朕要把你扔在这里不成!”说话间,前面却隐隐传来水声,北堂尊越犹自骂道:“混帐东西,朕把你养这么大很容易?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把你扔了,朕上哪里再生一个你来!”北堂戎渡的眉心剧烈地跳动着,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北堂尊越尚不解气,还欲叱骂几句,北堂戎渡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也变得说不出地奇怪,紧紧抱住北堂尊越,道:“……爹,我很怕,我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北堂尊越的身子有些僵硬,但他还是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后脑勺,仿佛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柔声劝道:“别怕,你不会有事,朕会带你平安回京的,朕保证。”说着,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北堂戎渡在夜色中无声地笑着,浑然不觉的样子,眼神莫测难懂,一种难言的滋味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嘴角是含义不明的笑容,道:“嗯,我信。”他刚一说完,北堂尊越却猛地变了脸色,一根雪白的手指从男人的后腰离开,北堂戎渡仍然在笑:“对不起。” “戎渡……”北堂尊越整个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刚才北堂戎渡趁他心神未定,又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点中了他的穴道,此刻他已是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笑着,将北堂尊越抱起,顺手又点了男人的哑穴,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急奔,一面低声说道:“我们来真南山的路上就见过这条河了,只要顺着它往下,就可以远远离开这里,我待会儿把你放到水里,你直接就可以被水冲走,顺流而下,你还有一点内力护体,也不怕水流湍急撞到什么,而闭气的功夫也足以保证你淹不死,只要没有人及时过来阻拦,你一定可以顺水脱身。”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顿一顿,面孔半隐在夜色里,微微轻笑着:“……我会朝相反的方向跑,把他们引开,替你争取时间,只要很少的一点工夫就可以了,哪怕之后他们再想到这条河,已经来不及了,你会很安全。”说话间,北堂戎渡已来到河边,他停了片刻,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薄唇,忽然自嘲般地低笑道:“真的是很奇怪啊,爹,我明明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从来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只要自己可以活着,那么无论牺牲谁都无所谓,可是,可是……” 北堂戎渡忽然笑着流下泪来,他捧着北堂尊越的脸,吻了又吻,小声道:“可是我发现我放不下你,北堂陨那么恨你,你如果落在他手里,一定生不如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谁也不可以伤你一个指头,哪怕我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也不要你死……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舍己为人,可是你真的很了不起,让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愿 分卷阅读683 意做到这一步……” 此时北堂尊越几乎双目充血,他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却因为被点住哑穴而无法出声,北堂戎渡再次轻笑起来,将男人高大的身体放入水中:“……你的穴道不用很久就可以解开,但是那时候早已经晚了,你哪怕回来也根本没有用,保证一个人也找不到,所以你不用回头……爹,你生我养我,对我情意深重,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而我却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那么今天,这些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还给你。”北堂戎渡说罢,深深吻了一下男人的唇,呢喃道:“二郎,答应我,立刻回京。”语音未落,突然用力将北堂尊越朝河中一推,湍急的河水立刻便将其吞没。 北堂戎渡见状,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头也不回地奋力朝反方向奔去,他低低笑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从容,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也会做这种充英雄的事情,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后悔,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不同的罢,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那个男人才是自己唯一幸福的源泉,痛苦的理由。 三百一十四. 月下杀戮 北堂戎渡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头也不回地奋力朝反方向奔去,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从容,伸手在眼睛上一抹,便粗鲁地将残余的泪迹擦去,此时他已不顾什么隐匿行踪,干脆在奔跑之余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并且并没有出全力,只为了将追踪的人全部引到自己这边,以换来北堂尊越的安全,替对方争取时间,此时月色凄冷,北堂戎渡脚下发力疾奔,穿行间,纷乱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掠过树木的枝叶,在这一刻,北堂戎渡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酣畅淋漓的奇异感觉,他快步疾掠,在山林之中狂奔,同时掌心一翻,手里就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北堂戎渡紧紧握着匕首,夜晚带着凉意的风迎面扑来,让他的神智越发清明,心下只莫名觉得快意无比,周围全是草木野花,一派清新的味道,便在此时,一朵焰火在半空中炸开,似乎是某种信号或指令,北堂戎渡的耳朵微微一动,已听见了一些异响,他知道眼下北堂陨一方的人手正在四周搜索,自己差不多已经被包围,但北堂戎渡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他低低笑了一下,脑海中却浮现出北堂尊越熟悉的英俊面孔,他想,二郎,从前总是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容忍我很多缺点,那么到了如今,也应该轮到我来为你做些什么了。 冷白的明月斜挂半空,风中略有些干燥,还带着花草的淡淡香气,群山一片连绵,在夜色之下构造了一副颇有美感的图景,然而这样的景色,却只不过是一场杀戮的开端而已,北堂戎渡的心神在月色中变得一派通透,脚下不停,只向前方飞奔,突然之间,北堂戎渡猛地握紧了掌中的匕首,两只耳朵轻微跳动,就好象发现了什么一样,凝神将周围一切异常的声音都尽数收进敏锐的耳朵当中,与此同时,北堂戎渡忽然嘴角一勾,挑出一道略显狰狞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下,显得有一种极端诡异的美,下一刻,他的精神骤然被拔升到了顶点,一股强烈的嗜血渴望自心底最深处油然而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北堂戎渡足下一弹,整个人已经好似一道旋风般冲了出去,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在一瞬间的接触中,便只听到一连串轻微的‘噗!噗!噗!’声响,略一分辨,就可以听出应是液体喷涌出来的声音,但这个时候又哪来的水声,分明就是匕首在瞬间划开人的喉咙,割断气管而造成的大量喷血。 此时北堂戎渡嘴角带笑,右掌当中紧紧攥着锋利的匕首,只看他足下起纵,手腕翻飞之间,已如同收割麦子一般,连番割断了数人的喉咙,那锋利匕首的每一次轻巧挥动,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消失在世上,甚至有人在倒地之后,尚且还要死死捂住脖子剧烈挣扎一两下,才会彻底身亡,北堂戎渡微微眯着眼睛,以防止有血水不小心溅进眼里,他看着面前这些人身上的禁军服饰,不由得轻轻冷笑,低声道:“……孤一生当中,最恨的就是被人背叛,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杂碎好过?”话音未落,喉咙里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低沉的咆哮,纵身一个虎扑,在眨眼之间就拉开弓步,已经掠到了十余步开外的地方,当头就是一拳,一下就把一名禁军的左肩砸得粉碎,之后在对方还来不及惨叫的当口,即刻就翻掌而下,两根雪白修长的手指正正捅进了此人的心房,把心脏当场戳出了两个血洞,哪里还能有活路?从开始到现在,这禁军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就已气绝,但北堂戎渡的动作更快,眨眼之间就拔出两根血淋淋的手指,一抬胳膊就将此人抓了起来,就好象抡起一根稻草一般,毫不费力的模样,对准不远处就直接猛砸了出去,当即就用这具尸体狠狠砸翻了另外一名禁军,北堂戎渡这一手所含的力气何等之大,直砸得那人骨断筋折,一口血喷出,眼看是不活的了。 北堂戎渡瞬间的工夫便又击杀了两人,但他哪里肯停留片刻,顺势纵身一跃,便又冲了出去,直取随之而来的一名青袍男子,那人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明显是修炼外家功夫,此人乍见北堂戎渡势若猛虎般冲来,顿时大吼一声,双拳直直送出,北堂戎渡眼中精光连闪,却根本没有正面接下这硬拳,十根手指一一张一缩,当即就使出了鹰爪擒拿的功夫,两人拳爪相交的一刹那,北堂戎渡手腕一旋,一经接触到对方的肌肤,爪尖便作琵琶弹指分筋之势,一经擒住那人的腕子,顿时就指甲一弹一划,内力吐出,就仿佛拨弄琴弦一般,姿势曼妙无比,但同时那青袍人却厉嘶一声,两只手的手筋竟已被切断了,他练的乃是外家横硬功夫,一身本事倒有八分都在这一双手臂上,此时两手一废,便再不放在北堂戎渡眼中,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两手齐出,顺着此人腰际一路向下,一把便紧紧抓住了对方的两条粗壮小腿。 “……杂碎,都去死罢!”北堂戎渡轻喝一声,双手一经抓住对方的两只小腿,便瞬间抬身而起,腰部使力,猛地把人凌空一甩一抖,一刹那间借助全身的力量,双臂陡然震荡,同时脚下紧踏地面,两手一分一撕,只听‘嗤啦’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夜色中,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蓦然响起,眨眼间却又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凌空飞了出去,半空中洒下零星的血雨,细细一看之下,竟是青袍男子一个大活人被生生自两腿之间扯成了两爿,人已经被完全撕了开来,身体里面的脏器淅沥哗啦地掉到了地上,散发着甜腥之气的鲜血染红了草地,北堂戎渡白玉一般的面孔上被溅到了星星点点的热血,一眼望去,如同月下修罗一般。 这等极度凶残 分卷阅读684 狠厉的手段,简直将人类嗜血的凶性显现得淋漓尽致,如此一幕,实在是恐怖震撼之极,四周亲眼目睹这一幕惨剧的所有人,就算个个都是手下杀过人见过血的凶悍角色,却也仍然被眼前这种凶残至极,好象地狱一般的场景震得窒息了一瞬,心脏狂跳,与此同时,北堂戎渡却放声大笑,眉宇之间散发出无比凶悍的气息,别看他此时势如破竹,但实际上却半点都不敢怠慢,只因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眼下自己的真气已经逐渐绝大部分都被封住,每耽搁一下,就有更多的力量被冻结,此次自己必定是冲杀不出去了,但只要多争取一点时间,北堂尊越那边就会更安全!思及至此,面上连连冷笑,此时周围几个人默契地围了上来,手中的刀剑隐隐反射出月光,北堂戎渡嘿然一哂,一把擒住近旁一名禁军,将此人抡了起来,呼呼生风,带出来的劲道极大,但凡被抡中之人,没有一个不被撞得跌飞向外,北堂戎渡借此掩护,左掌从后拍出,顿时将一个自后方袭来的黑衣人拍得头颅碎裂,当场身死。 就在这个时候,那具被抡得软瘫的尸体突然被抛飞而起,撞了出去,与此同时,北堂戎渡折身矮地就是一个铲腿,扫向几名纵向他身周的禁军,只听一连串的筋骨碎裂声响,伴随着惨嚎,几个人的腿骨尽数被扫断,重重跌倒在地,以北堂戎渡的腿力,即便是几根殿柱也要被一下子扫断,更何况是血肉组成的人腿?但北堂戎渡一扫之下,却也是毫不耽搁留手,当即身体一沉,脚下发力,几步分毫不错的连踏,精确无比,眨眼间就将几个人的太阳穴踢爆,瞬间毙命,其中一人奋力向旁边一扑,堪堪避过了这一脚,倒在地上挣扎,但北堂戎渡是何等凶神,在这种时刻,已经是施展出一身的本事,放下一切花巧的打法,招招都是杀手,拳拳都要见血,眼看此人避过了这一下,顿时眉毛一立,上前又是一脚,干脆利落地当场便踏碎了对方的头颅,溅得靴子上红白点点--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刀一口,性喜割人头! 此时距离北堂戎渡暴起杀人,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但双方交战的惨烈杀气却已经尽数散发了出去,倒在地上的尸体粗粗一计,就大概有二十来具,北堂戎渡只觉得胸腔中仿佛有一头噬人的野兽正在疯狂咆哮,想要冲破牢笼而出,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半点也不迟疑,就在这一刹那,只见脚下步步连环尽力施展开来,好象追风赶月一般,身形若电,即刻扑向距离最近的敌人,团身撞进了对方怀里,只听‘噗’地一声,那人虽然生得身材魁梧高大,但北堂戎渡的这一撞却好象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洪荒猛兽冲了过来,在砸进怀里的一刹那,就将此人撞得胸口骨骼破碎,一口鲜血凭空喷出,整个人都贴着地面飞了出去,北堂戎渡连看也无暇看他一眼,借着这一撞之力,身体一纵,半路改变方向便朝着一名蓝衫中年人袭去。 下一刻,双方拳拳相对,那中年人结实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就被击得倒飞向后,与此同时,在场众人都听见了清脆的骨折声响起,显然是中年人的手臂受了重伤,但此人临战经验丰富,身法也异常灵敏,在忍住剧痛的同时也纵身而起,企图暂避锋芒,以图后计,可北堂戎渡一向奉行杀人要杀死的宗旨,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足下一个发力,脚尖都蹬进了泥土里,借力整个人如影随形就掠了过去,就在这中年人纵身而起的一瞬间,北堂戎渡两臂张开一抱,就紧紧夹住了此人的大腿,眨眼间反臂倒向一抡,正中地面,将中年人的头部砸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是一下,硬生生地将对方的整个脑袋砸得裂开,脑浆都迸散飞溅出来。 一时间北堂戎渡杀得兴起,全身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旋身一个肘击撞出,正撞在一个禁军胸口,力道之大,让那禁军的眼球都被冲击得凸出了眼眶,自然是活不成了,而北堂戎渡一肘捣死此人之后,耳朵微微一动,立刻头也不回地就一臂甩出,破出呼呼的风声,这手臂就好象一条铁鞭,狠狠砸中了一名刚刚靠近过来,想要从后面偷袭的禁军,北堂戎渡的拳头被甩得就仿佛是一个大锤,丝毫不差地砸在对方脸上,顿时将其鼻梁骨砸断,陷进了脑子里,一张脸变得血肉模糊,连惨叫声都也免了,一声不吭地就倒了下去,当场死亡,而那厢北堂戎渡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又是接连拳腿齐出,招招狠辣凶猛,冷酷地收割着周围敌人的性命。 此时一阵风吹散了空中淡淡的云色,让一轮明月完全显出身影,高悬夜幕当中,将下方的厮杀场景照得清清楚楚,北堂戎渡扔下手里的尸体,且战且退,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蹿了过去,在林间飞跑,这时他内力残余已经极少,不能久战,但却仍然提起真气,发力奔驰不已。 猛然间,北堂戎渡眼角一跳,心中警铃大作,一种危险的感觉油然自脑海中升起,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一个大蟒翻身,堪堪避过了一支射来的利箭,那箭矢贴着他的耳边呼啸过去,一丝淡淡的腥香之气直钻鼻中,显然是箭头上抹了毒,北堂戎渡眼中凶光连闪,刹那间弓身一弹,十余丈之外的一个年轻男子刚刚再次取箭搭弓,准备瞄准,就已被北堂戎渡眨眼之间冲了过来,北堂戎渡一拳捣出,正正击中此人腰肋部位,直打得骨骼全部粉碎,内脏受创,将这个偷袭的年轻人击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只抽搐了一下,就立刻断了气,北堂戎渡不敢耽搁,轻身功夫再次施展开来,但没等他奔出太远,四面八方已经可以看见有人影隐隐约约地围拢而来,北堂戎渡一查体内真气,基本已快被尽数封绝,心知今日真的是再不可能脱身,一时间突然哈哈大笑,整个人陡然发威,勇猛无俦,如同旋风一般冲入到人群当中。 北堂戎渡势若疯虎,拳爪翻飞,不时还用匕首在敌人的脖颈处狠狠划过,此时有人闪身窜到他斜后方,一招便直接抓向他的脊椎,北堂戎渡觉察到危险,却连眉毛也不动上一下,只微微扭转身体,掌中的匕首一挥一刺,已扎在对方的手腕上,瞬时间就将大筋挑断,北堂戎渡一击得手,紧接着旋身向后,恶狠狠地一肘撞去,只听到一阵骨骼断裂声响,对方已断绝了生机,北堂戎渡长笑连连,神情暴烈,淡白的月光照在那张玉石雕刻般的脸上,小半边脸都被鲜血溅到,使得俊美到几乎不真实的容貌越发显得诡异,即使在此刻这样惨烈的氛围当中,也仍然美得令人失态,北堂戎渡飞身而起,狭长的凤目冷光四射,一时杀到哪里,哪里就不断有人凄厉惨呼,周围尽是不断飞溅的鲜血,一步一杀,血腥无比,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在抛却一切顾虑之后,放手而博的北堂戎渡竟然是如此恐怖,随着他每 分卷阅读685 一次飞纵扑击,总会有人轰然倒地,便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奔袭而来,足下眨眼间就拉开了很大的一段距离,一拳直击北堂戎渡的后脑,北堂戎渡听到风声呼啸,闪身掠开,在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后,顿时冷笑道:“很好,很好,原来你也是叛徒……既然如此,孤今日,就亲手结果了你!” 那人方面肃容,乃是此次率军于真南山奉驾的禁军副统领,此时听了北堂戎渡的话,面色不变,只沉声道:“……殿下,得罪了。”说着,便蹂身而上,北堂戎渡此时真气将竭,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表面上却丝毫不减勇悍之色,反而越发凶戾起来,与此人交手数招之后,瞅准一个空挡,一纵之间躲过对方一拳,右手却已瞬间探出,锋利的指甲朝着对方的肚脐位置一抓一抠,与此同时,突然急步连连后退,而就在他后退的同一时间,一条长长的物事从对方的肚子里一直被他扯了出来,月光下,颜色青绿,竟然是一段热气腾腾的肠子!北堂戎渡是何许人也,当年随北堂尊越征战天下之际,因手段骇人残忍,被胡人称为凶神,此时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凶悍的性子完全被激发出来,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要叫人心胆俱裂,如今一抓之下,居然抓穿了敌人的肚皮,锋利的指甲刺透皮肉,硬生生地把肠子都给掏了出来! 北堂戎渡这一招之余,场面简直震撼血腥无比,那禁军副统领只觉腹中大痛,还来不及下意识低头看去,突然间就是一口血喷出,肚子那里立刻血如泉涌,北堂戎渡神情狰狞,猛地一拽一拉,彻底将那肠子从对方的腹内扯了出来,不等那人倒下,已团身上前,将肠子一把勒在此人颈间,同时用力一收,只听‘喀嚓’一声响,顿时绞断了对方的颈骨,周围其他人眼见这样凶狠暴戾,已经不能简单用血腥来形容的情景,这样残忍如野兽的手段,猛地只觉得胃中翻腾,几乎要当场呕吐起来,此时月色下的北堂戎渡哪里还是一个人,分明就是一头噬人的凶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人类的野兽气息,哪里是‘杀人如麻’四字可以概括的! 便在此时,月下一人衣袂飘飘,闪身而至,北堂戎渡仿佛心有所感一般,回身看去,只见那人脸色白若莹玉,神情似愧似悲,北堂戎渡微微一滞,随即仰首大笑,厉声道:“……好,好,你也赶过来拦孤?”话音未落,突然清啸一声,纵身而上,青年垂下眼睫,同时脚下飘然后退,长袖翻飞中,青丝飞散,如同一幅动态十足的画,转眼之间已与北堂戎渡对了一掌。 一掌之后,北堂戎渡踉跄后退,他有些愕然地看了沈韩烟一眼,想了想,但随即又释然了,嘴角浮起了一丝古怪的微笑,他顿一顿,突地就笑出了声来,说道:“……千录诀?也对,怎么说你也是北堂家的人,自然也会练这门功夫,虽然没有秘药辅助,却也可以练到第三层……嘿嘿,韩烟,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隐藏自己的修为,可笑孤却连这一点都不知道,真是活该!” 耳边有风声呼啸,沈韩烟缓缓低眉,眼中隐隐闪有愧色,几不可闻地呢喃道:“对不起……”他说着,右手伸出,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箫,箫尾处拴着的猩红色穗子在风中飘散开来,好似一溜血痕,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北堂戎渡,容色淡淡,轻声道:“……北堂,你现在已经支撑不住了,算了罢。”北堂戎渡蔚蓝的眼眸中凝出点点凶光,气息渐急,脸色也已经颇为苍白,但他却还是冷冷笑着,道:“怎么,要孤坐以待毙?只要孤还有一丝力气,就要周旋到底。” 沈韩烟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声音却还平静着,道:“……不,北堂,我怎么会杀你,除非我死,否则不会让人伤到你一个指头。”北堂戎渡一手抹去脸上残留的血滴,仰天长笑,道:“……可惜啊,孤却从来不懂什么叫作束手就擒。”说罢,脚下突然动了起来,手中被鲜血染红的匕首化作团团光影,刺向青年身上的大穴,北堂戎渡这一番攻势看起来凶悍,但沈韩烟又岂能当真看不出对方已经没有了内力?连动作都已经慢了太多,完全只依靠技巧和体能,他怔怔瞧着,瞧着北堂戎渡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散,直到匕首的尖锋即将刺入肌理的前一刻,这才飘身后退,手中玉箫转动,血红的穗子仿佛无数飘舞的血丝,北堂戎渡心如死水,脸色苍白,只咬牙一味狠攻,但眼下他已经根本提不起半点内力,再高明的技巧也发挥不了作用。 可就在此时,只听‘噗’地一声轻响,好似利器扎进了血肉里,北堂戎渡微微一愣,手中的匕首竟是刺进了沈韩烟的肩头,他这一愣神的瞬间,沈韩烟已出手如电,点中了他的穴道,北堂戎渡缓缓张大了双目,就看到青年苍白的脸,沈韩烟扶住他倒下的身体,忍痛拔出了肩上的匕首,丢到地上,北堂戎渡死死看着对方,道:“……你怎么不去躲?你分明就可以躲开。” “……你情绪不稳,已有拼死之心,我若是强行擒你,只怕要伤到你……所以只好如此行事,趁你分神将你制住。”沈韩烟低声说道,他看着自己怀里似乎心有不甘的北堂戎渡,叹息一声,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轻声道:“……北堂,你不要担心,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伤了你。” 青年话音未落,远处已有人笑道:“……我儿,你还真是个痴情种子,你这枕边人如今已经恨你至此,你却还是执迷不悟,嗯?”说话间,北堂陨大袖飘飘,已飞身而来,沈韩烟听了这话,也不接口,只用衣袖细细擦去北堂戎渡脸上的血迹,北堂陨见状,也不多言,目中冷光连闪,看向沈韩烟怀里的北堂戎渡,冷笑道:“……怎么,好侄儿,莫非我那二弟竟把你给扔下了不成?”北堂戎渡嘿嘿冷笑,道:“……你以为他会像你一样,不把亲生骨肉放在心上?” 北堂陨眸光一闪,看着北堂戎渡脸上的嘲弄之色,似乎就已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冷肃,沉声道:“好,好,倒是我小看你了,不曾想你居然愿意亲身将追兵引开,让北堂尊越脱身……我们北堂家的人,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舍身为人的,好侄儿,你爹倒是没有白疼了你一场。”北堂戎渡面带讥讽,嘿嘿一笑,只道:“伯父真是过奖了。”北堂陨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对身后跟上来的众人道:“……立刻分头去给我搜,即便翻遍整个真南山,也要把北堂尊越搜出来!” 众人齐齐应声,当即领命而去,转眼间周围就只剩下北堂家的三个男人,此时沈韩烟已简单将自己肩头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将北堂戎渡抱起,北堂陨冷冷看着这一幕,道:“……现在北堂戎渡已经是你的了,但你若是心软做了什么,放他逃了,到那时,就不要怪我不守承诺!” 沈韩烟闻言,身体 分卷阅读686 微微一震,道:“我知道。”此刻北堂戎渡全身无法动弹,只冷眼看着这父子两人,低低笑着道:“太迟了,你们找不到他的,孤保证,他现在一定已经脱身了……”北堂戎渡说着,眼望天上的明月,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感袭上全身,他轻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起来,一时间心头大石尽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百一十五. 脱身 北堂戎渡冷眼看着这父子两人,低低笑着道:“太迟了,你们找不到他的,孤保证,他现在一定已经脱身了……”北堂戎渡说着,眼望天上的明月,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感袭上全身,他轻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起来,一时间心头大石尽去,缓缓闭上了眼睛,沈韩烟没说一句话,低头凝视着他,自己肩头被匕首刺出来的伤口虽还在隐隐作痛,但此时青年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只用复杂的目光静静看着闭上双眼的北堂戎渡,北堂陨从旁看到这一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冷冷说道: “好侄儿,眼下你已经自身难保,还是先想想自己日后如何罢,至于其他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来操心……我那二弟现在也不知道究竟逃到了什么地方去,你也不必太确定他就能脱身,伯父自然会加派人手搜索,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让你们父子团聚。” 北堂戎渡闻言,面上冷然一笑,此时他已经估量过了,自己已经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只要没有意外,北堂尊越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顺水而下,距离这里已经很远了,北堂陨想要让人搜寻到北堂尊越的可能性实在极小,因此北堂戎渡并不这么担心,只轻笑道:“……哦?那孤倒要拭目以待,看看伯父的手段了,方才孤与父亲他分头而走,想必现在他早就不知到了哪里,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用了。”北堂陨似笑非笑,目光在北堂戎渡脸上一扫,意似惋惜道:“果真是美人坯子,大有你爹少年时的光景,即便我那二弟侥幸脱身,但若是我将他这漂亮长子剥光吊在醒目处,风吹日晒,供万人瞻仰,争相来看大庆太子的丰姿,却不知那时北堂尊越这个皇帝的脸面,究竟还要放到哪里?”旁边沈韩烟见北堂陨说起这个,便紧皱了眉,霍然看向自己的父亲,慢慢道:“……爹,你若要碰他,可以,但须得先踩过我的尸首才行。”北堂陨见状,也不意外,却冷谑道:“好,你只管维护他,只可惜你这堂弟如今恨毒了你,你再如何百般维护,万般示好,他也不会领你一分的情。”沈韩烟一滞,却又道:“那又怎么样。” 北堂戎渡听了,却是毫无惧色,目光闪烁一下,只嘿然笑道:“……伯父也不必使什么招数,孤自幼也不是不见风雨的娇贵公子,打打杀杀见得多了,伯父若是想在孤身上用什么手段,那就只管招呼过来,孤若是皱一下眉毛,也不算是北堂家的男儿。”北堂陨闻言,突然间低笑一声,道:“好侄儿,我倒有些羡慕你爹了,养个儿子果然不错。”说着,面色一肃,对沈韩烟道:“我儿,你可要看紧了他,若是你放了你这夫郎逃遁而去,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便就此作废。”说罢,大袖一挥,便迅速消失在寂静的夜色当中,显然是亲自出手,去搜寻北堂尊越。 四下再无他人,风中还散发着血腥之气,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一片静悄悄中,沈韩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抱着北堂戎渡走到一块相对干净的草地上,自己盘膝坐下,怀里抱着不能动弹的北堂戎渡,一手抚摩着对方冰凉的脸颊,感觉到肩头还是阵阵刺痛,他静了片刻,这才喃喃地说道:“北堂,方才你可受伤了么。”青年柔软的掌心抚在脸上,和从前的感觉一样,但唯一改变的却是人心,北堂戎渡靠在对方怀里,看了看沈韩烟,眸中闪过一丝寒意,道:“……孤即便伤重欲死,又与阁下有什么相干?”沈韩烟呼吸一滞,一瞬间心头如绞,然后就是一声轻叹,道:“既然如此,你就恨罢,你若多恨我一些,自己心里只怕也能舒服几分。” 北堂戎渡听了,却看都不看青年一下,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沈韩烟见状,道:“北堂,难道如今你连见我都不愿意吗?”他说着,眸光凝视着北堂戎渡,见对方仿佛无动于衷,便叹息着苦笑道:“其实我也恨我自己,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也选择不了自己是谁的儿子。”北堂戎渡一听,突然睁开眼睛,只逼视着青年,斩钉截铁地断然道:“……别说了!眼下在孤的心目当中,已经没有必要回答任何这样没有意义的话!”如此语气没有超出沈韩烟的预料之外,可仍然不由得脸色轻变,但转眼之间沈韩烟便又恢复了正常,静了一会儿,才道:“北堂,你真的已经恨我到这种地步?也许我真的很无耻罢,在背叛你之后还妄想得到你的原谅,可是你莫非真的完全忘了曾经我们说过的话吗,就这么把从前的事情毫不犹豫地抛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一生一世,都是欠着你,永远也还不清。” “……事到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亲手造成的,可是我还是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北堂,你告诉我,这一切真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么,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沈韩烟怅然说着,一丝无可名状的寂寞之感,在这一瞬间就袭上了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一滴冰冷的眼泪忍不住从漆黑的瞳仁里溢出,就这么无声地流了下来,掉在衣面上,洇湿了很小的一块,此时此刻,冥冥之中,他突然就明白了,以后也许真的不会再有那个笑容满面,戏谑地对他说‘韩烟,你想不想我’的北堂戎渡了,就好比失去的永不会再有,自己生命当中最珍贵的东西已经被自己亲手打碎了,即使重新拼起来,也不能再与从前一模一样,永远会留有瑕疵。 北堂戎渡靠在沈韩烟怀中,当然不会回答这些话,面色冷淡,也许就在他知道沈韩烟真正身份的时候,他的心就冷了,眼前这个从来都被他当作自己亲人的男子在表面上与他和乐融融,而一转身却又选择了出卖,于他而言,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崩溃掉了某个心底的角落,在沈韩烟算计了他的时候,在对方利用自己间接算计了北堂尊越的时候,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不再能修复起来,这个陪他从小到大的人在短短一夜的时间就变了,变得陌生,于是北堂戎渡在这一夜才懂得,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对于什么人,都不可以完全相信,不能够信任任何人! “……孤原本也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惜,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北堂戎渡这一句话吐出口,空气中似乎都隐隐掠过寒意,虽然没有透出什么冰冷 分卷阅读687 的杀机,可那语气也是并无温度的,冷淡如水,沈韩烟听出那语气当中的冰冷,即使心中早有准备,但依然想不到此时的北堂戎渡,可以表现得对自己再无丝毫挂念之意,他静了一时,然后低下头去,看着对方,当下心中又是复杂又是愧疚,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一只手伸过去想摸一摸北堂戎渡的脸,但半途又缓慢地收了回来,沈韩烟叹息了一声,不由得低声言道:“此事确实是我亏欠了你,再怎么说也说不过去,狡辩不了的。”沈韩烟说到此处,心中一阵惆怅,满腹心事又能对何人说起,只可尽散于风中而已,当下四周无人,便定一定神,轻轻拉住了北堂戎渡一只沾满了血迹的手,柔声道:“……我也不多说了,只怕徒然惹你厌烦而已,但是北堂,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即使欺骗你,但素来对你之心,这却是没有假的,以后爱你敬你,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北堂戎渡被他握住了手,一时心中也难免微微一震,想起从前青梅竹马的时光,但瞬间就重新回过神来,知道无论是曾经恩爱还是情义,到如今已是付于流水,此情何堪,当下淡淡道:“……取舍之间,冷暖自知,孤既然落于你父子之手,还有什么可说的!”顿一顿,却感觉到青年的手柔软凉滑,若是往日里这样相握,自然是心神皆醉,但此刻却又别是一番复杂滋味,而自己眼下被点了穴道,丝毫也没有推拒之力,因此只是冷着面孔,一言不发,但沈韩烟却握着他的手,只想如此持续到永远,但眼见北堂戎渡神情冰冷,忽然之间心头泛起一股难言的痛意,只能默默承受,不免笑颜淡去,却还强笑着道:“……太上忘情么?我做不到,北堂,我知道你伤心怨恨,然而我的难处,又有谁知道?并非是选择背叛的人,就不会痛的。”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去,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的手微微一动,穴道已是自动解开,但就在这时,沈韩烟却重新点了他身上的大穴,让他再次动弹不得,北堂戎渡见状,没有出声,只冷淡地闭上双眼,沈韩烟心中叹息,却也无法解释什么,又过了许久,只听一阵风声掠过,下一刻,北堂陨已出现在两人面前,北堂陨面色沉冷,目光停在北堂戎渡脸上,忽然就低然而笑,道:“好侄儿,看来你没有白白舍了自己的安危,多亏了你的拖延,你爹他果然逃脱了,让我到处搜寻不到……”北堂戎渡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最后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彻底轻松下来,一时间张开双目,嘴角浮现出笑容,道:“真是个好消息。” 北堂陨目色微闪,也不动怒,却笑了两声,负手道:“虽说如此,倒也不算是功亏一篑,跑了大的,却毕竟还留下了小的,如今我手中既然有了你这个筹码,又何必担心我那二弟。”说着,对沈韩烟道:“……带上他,随我回去。”沈韩烟没出声,只是将北堂戎渡抱起来,跟在北堂陨身后,一时北堂陨一方的人手撤回,父子二人带着北堂戎渡上了一辆马车,飞驰而去。 北堂戎渡这一夜力战而竭,已是脱力,况且又经历了大悲大乱,精神已是支持不住,因此待到上了马车之后,很快就昏昏迷糊了过去,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在醒转的一刹那,北堂戎渡只觉得身软体乏,全身的骨头都疼得不轻,脑海里回荡着前时杀人纵横的画面,还有北堂尊越被河水吞没的那一瞬间……北堂戎渡陡然睁眼,余下的三分睡意登时无影无踪,刚想跳起身来,却想起自己已经被点了穴道,根本动弹不得,但还没等这个念头完全闪出来,就发现居然手指真的动了,紧接着,身体好象也是可以动的,北堂戎渡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定,却不曾轻举妄动,更没有挺身坐起,只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就见自己原来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内,床前悬着流苏点缀的轻软罗幔,帐外依稀设着灯烛,似乎一片柔亮,手上的鲜血也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弄脏的外袍亦被脱去,身上正穿着自己原本的内里罩衫,北堂戎渡只觉得两侧太阳穴闷疼,他试了试,发现体内一丝真气也没有,浑身酸软,此刻就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北堂戎渡咬了咬牙,却硬是一动不动,只极力聚起精神,仔细听着帐外的声音,他眼下脑中急速转动,合计着自己现在的处境,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北堂陨都应该暂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因此倒也不难应付,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心下略定,无非见机行事而已。 帐外似乎隐隐有人在小声说话,应该是几个丫鬟之流,北堂戎渡一夜耗力之余,此时身软神疲,还没真正缓过神来,又因为知道北堂尊越已经脱险,因此心中放下一切牵挂,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逃不出去,便索性安心休息,朦胧中,却听见一个清亮沉稳的声音道:“……人已经醒了么?”声音里隐含着关切之意,下一刻,床前的罗帐已被人从两边无声地缓缓掀开,几个丫鬟毕恭毕敬地垂首站着,一个仪容清贵,身穿崭新杏色长袍的青年自外面走了过来,灯光中,微抿的嘴角透出淡淡的愁苦之色,正是沈韩烟,北堂戎渡的目光微微错开,然后坐了起来,沈韩烟见状,凝视着对方眉目如画的脸上那纹丝不动的表情,一时没法出声,也无欣然之色,只静静走上前来,全身僵了僵,然后才说道:“北堂,原来你已经醒了。” 北堂戎渡的目光只一顾,眼神猝然跳了跳,不知怎么就冷了下来,露出冷漠而生疏的意思,眼角也渐渐变得有一丝戾气外溢,并不说什么话,那神色只看得沈韩烟一怔,脸色黯淡下去,心头乍一滞,直呆了半晌,方才移开视线,低缓开口道:“……刚刚你睡了一阵,现在可觉得好些了么。”北堂戎渡嘴角一动,随后又略微向上弯扯,直到周围静得可怕,才缓缓抬起眼皮,依旧冷着脸,自齿缝里迸出冷冷的笑,说道:“……劳烦惦念了,孤现在好得很。”沈韩烟见他气色比先前似乎好了些,知道北堂戎渡没有什么大碍,因此虽然被他用话顶着,却也还是柔声道:“一夜风波,你只怕现在也饿了。”说着,从身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一碗羹糊状的东西,自己在床边坐了,拿勺子舀着,就想要喂他,北堂戎渡见状,居然也并不抗拒,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却张嘴便吃,沈韩烟见了,心中才彻底放下一块大石,先前他见北堂戎渡整个人都冷淡入骨,还有几分害怕他因恨极了自己,加之又落在了自己父子手中,说不定就会食水不进,徒然坏了身子,眼下见北堂戎渡还知道吃东西,并不像是赌气的样子,便略略放下心来。 北堂戎渡默不作声地吃了东西,随后就倒头便睡,沈韩烟知道他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于是便也不扰 分卷阅读688 他,只微叹一声,一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北堂戎渡的面孔,低声道:“北堂,如果你不会原谅我,那么,你可不可以恨我?”只这么一句话而已,却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北堂戎渡的身体微微一震,却还是没有转过来,沈韩烟心中叹息,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吵到了北堂戎渡,只留下两个丫鬟,以便看护照顾,自己弯腰替北堂戎渡掖好被角,又重新放下帐子,北堂戎渡躺在床上,一时虽然不动,却仍然仔细去听外面的声音,沈韩烟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下喝茶,面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愁色,换作了一副雍容之态,沉声道:“好生照顾着殿下,除了不可让殿下离开屋子之外,他要什么,用什么,做什么,都要立刻满足,若有半分差池,便提头来见我。”身旁两名清秀使女听了,压低了声音,应道: “……少主放心,奴婢们都晓得。”沈韩烟抿一抿唇,垂下眼睫,一时间不免苦笑,放下茶杯便走出了房间。 北堂戎渡睡在床内,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像他这样的性子,又岂是安心束手的人?即便眼下内力被封,境地显然不太妙,可也仍然要想尽办法脱困……又过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听见帐外似乎有人在说话,然后就有一只手掀开了床幔,一个男声道:“……好了,你也不必装睡,将这药吃了。”北堂戎渡转过身来,灯光中,北堂陨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手里捏着一颗黑色药丸,北堂戎渡警惕地盯着那药丸,冷然道:“……这是什么?”北堂陨似笑非笑,淡淡道:“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能封住你的内力,每一颗的药效可以维持三天,而且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好侄儿,你要感谢韩烟,若非他坚持,我早已废了你的武功,岂不更加干净利落?又何必这么麻烦,以后每三天都要喂你吃上这么一颗药,让你老老实实。” 北堂戎渡听了,知道自己眼下除了顺从对方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的出路,更无反抗的余地,因此索性连话也不多说一句,直接就伸手从北堂陨的手里拿了那颗药丸,放进了嘴里,东西刚一搁进去,顿时入口即化,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凛,连最后一丝做手脚的侥幸心思也消去了,北堂陨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些什么,嗤嗤一笑,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室中只剩下北堂戎渡和两个丫鬟,此时北堂戎渡渐渐休息妥当,虽然内力半点也没有,但也已经精神恢复了大半,体力也有了几分,与普通的棒小伙子差不多,他目光微微闪烁了一阵,忽然便坐起身来,掀开帐子问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个丫鬟听他问起,先是一愣,随即就答道:“距离天亮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 北堂戎渡面色平静,却已看出这两个丫鬟下盘比一般人要稳,必是身怀武艺的,一时只道:“……去打热水来,孤要洗脸。”其中一个丫鬟道:“少主刚刚回来之际,便已经替殿下洗了手脸……”北堂戎渡一恼,顿时冷笑道:“孤果然是阶下囚了,竟连洗个脸都不成!”另一个丫鬟见他发火,忙扯了先前那人的袖子一下,示意对方不要多口,快去打热水回来,那女子见状,知道北堂戎渡虽是被擒回来的,但却是少主心上极要紧的人,身份太过特殊,因此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便转身出去打热水。 此时灯火柔和,北堂戎渡肌肤间毫无血色,唯有头发眉毛是极黑的,双眉修长入鬓,面色虽然苍白,却掩盖不住悍狠的风华气度,宛若会发光一般,英姿勃发,更显得眉目如画,脸旁勾勒出优美的弧度,甚至依稀可以看见一层极淡的绒毛,唯有两只光华飞扬的眸子里却透出一丝倦意,那剩下的一个丫鬟在侧,即便是见过北堂陨与沈韩烟这样的绝顶美男子,却仍然忍不住心下一动,似是怕惊动了对方,不自觉地要多看一眼,但眼神却有些躲闪,不敢正视,北堂戎渡见状,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并且越咳越厉害,没几下,竟是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那丫鬟大惊失色,连忙抢上前去,扶住北堂戎渡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却突然身体一僵,随即便软软倒了下去,北堂戎渡微微喘着气,被故意咬破的舌头一阵刺痛,但他哪里顾得上这些,立刻就将那名被偷袭点中了穴道的丫鬟一把拖到了床上,随即掩紧了罗帐。 未几,先前出门打水的丫鬟端着一铜盆的热水回来,但一进屋内,却看见床前帐子紧紧掩着,里面好象隐约有什么在动弹,伴随而来的,还有女子低低的奇怪呻吟声,那丫鬟见此情景,当即脸色一下就通红起来,北堂戎渡的风流名声天下皆知,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却没有想到北堂戎渡却会放肆至此,明明在身陷囹圄的状况下,却依然不忘玩弄女人,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将装热水的盆子放下,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应该出去还是留在房内,就在此时,却忽然听见帐中北堂戎渡道: “……你也进来!”丫鬟心中一跳,却又想起沈韩烟临走时说的‘他要什么,用什么,做什么,都要立刻满足’的吩咐,一时间心下栗六,磨磨蹭蹭地便移到了床前,立刻帐子里面就伸出了一只手,把她拖了进去,此女完全没有反抗,任凭被那只手扯住,正紧张不已之际,却不防身子一僵,眼前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一时间两个看管北堂戎渡的丫鬟分别被人略施诡计,一一击破,北堂戎渡偷袭成功之后,便一手扫开了帐子,下床穿靴,然后扒下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的衣裳簪环,迅速给自己换好,挽起发髻,装成对方的形容,这才趁着夜黑人静,轻轻打开房门,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外面素月洒辉,满地树影萧然,远处有守卫看见房中一人出来,手里还端着盆子,月色中,长裙低髻,依稀是个身段高挑的女子,显然应该是方才打水进去的那个丫鬟,因此并不理会,北堂戎渡步态稳稳,丝毫也不露出匆忙之感,只端着铜盆一路走着,此时月明无尘,似乎即将蛟龙归海,再不回头,但就在这时,却突然有人悠然说道:“……好侄儿,哪里去?”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飘忽而至,月色下,神情冷漠,面容俊美,正是北堂陨,北堂戎渡眼见此景,心中暗叹一声罢了,索性再不想别的,也不做丝毫徒劳的反抗,只淡淡道:“……伯父来得真是巧了。”北堂陨低低一笑,眼中精芒连闪,说道:“好侄儿,你一向手段百出,即便没有内力,我也仍然不能放心,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我多虑……好了,随我走罢。”说着,上前几步,便走到了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轻叹一声,也没有说什么,顺从地跟着北堂陨向原路返回。 ----- 分卷阅读689 -------------------------------------------------------------------------- 周围水声哗然,北堂尊越猛地张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幅冷月高挂天空,星子依稀的画面。 [这些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还给你……二郎,答应我,立刻回京] 317 317、三百一十六. 朕会带你回家 ... 周围水声哗然,北堂尊越猛地张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幅冷月高挂天空,星子依稀的画面。 睁眼处是黑蓝蔼谧的穹幕,冷月如水,周围有微寒沁冷的河水从身边淙淙流过,耳边仿佛还依稀有人在低语:“这些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还给你……二郎,答应我,立刻回京……” 北堂尊越目色一闪,咬牙努力地半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被河水冲到了岸边,整个人尚且泡在水里,先前被北堂戎渡点住的穴道早已自动解开,只是却不知道距离当时究竟过去了多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北堂尊越俊美的脸上一片狠戾,其中却又夹杂着无法描绘的复杂之色,他慢慢慢慢地从水里站起来,全身湿淋淋地走上了岸,同时也试了一下丹田里的动静,却发现竟然已经能够提起一些真气,显然是药效差不多就快要过去,即便这其中有自己内力深厚的因素,但也说明距离北堂陨发动突袭之际,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 四下风声依稀,鸟兽不啼,北堂尊越站在岸上,定定看着河水流淌,此时他的脑海中没有去想北堂陨的事情,却反反复复全部都是北堂戎渡先前流泪的面孔,那个自以为是的蠢东西在他面前充了一次英雄,把他扔进河里,自己却冲出去做什么狗屁的诱饵……北堂尊越用力咬着森白的牙齿,强迫自己不要太失态,明明才几个时辰的工夫,却好象是恍如隔世一般,他想起北堂戎渡临走之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一时间两手都在颤抖,大脑里是空白一片的,嗡嗡嗡嗡地就好象有黄钟大吕在被狠狠撞响,他北堂尊越一生行事恣肆,高傲自负无比,却万万不曾想过,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他人所救,以自身来换取他脱身的机会。 北堂尊越站在岸上,原本华贵的衣袍湿淋淋的已经不成样子,头顶的九龙金冠也早就不知到了哪里,长发散乱,就连脸颊也被水里的什么尖锐物事划出了两道细小的伤痕,但男人却仿佛毫不在乎一般,就这么定定地站着,半晌,才好象自言自语地低低笑了起来,说道:“你个蠢才……长生,你这个蠢才,朕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救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不孝混帐……” [我明明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从来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只要自己可以活着,那么无论牺牲谁都无所谓,可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你生我养我,对我情意深重,为我做了太多,而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那么今天,这些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还给你……] 那人的话还依稀响在耳边,北堂尊越低声叱骂着,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半是讥讽半是自嘲的样子,对于一个从险境之中顺利脱身的人来说,此刻平安无事的结果本应该是极其令人觉得喜悦的,可是北堂尊越却完全没有半点庆幸的意思,反尔只想喝骂,因为此时此刻,除了这么做之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够尽量真实地表达出心中的愤怒,北堂戎渡那一刻的笑意尚且在脑海里拼命地晃动,唯有他才真正清楚那种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思及至此,北堂尊越突然冷笑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切齿说道:“……什么还给朕,可笑!你欠朕的永远都还不清,这辈子还不完,下一世也照样不行!”北堂尊越恍恍惚惚地厉声呵斥,喉咙里干涩着,直到再想不出什么新鲜言语,只颠来倒去地重复着旧词,却依旧不肯停止,但到了最后,那声音却越来越小,语调也渐渐变了,北堂尊越一双金色的瞳仁中隐隐散发着血色,那种极度危险癫狂的样子,似乎整个人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然而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毫无预兆地止了声,他微微喘息着,突然就笑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或许会失控,但却并没有,甚至整个人比想象中更加冷静。 此时周围寂冷依依,北堂尊越突然拔足而起,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先前真南山方向飞掠而去,他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即便是携北堂戎渡冲脱包围时也没有这样的速度,无数山石树木全部都被抛在了身后,就这样下意识地奔驰,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其他的一切,渐渐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终于开始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四周都是朦胧的晨光。 清晨的空气中有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又搀杂着一丝隐隐的血腥味,北堂尊越不知提气奔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粗重地喘息不已,一双眼睛却迅速四下搜寻着,可是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其实明明知道北堂戎渡是不可能还在这里的,但出于一种近乎疯狂失措的心理,北堂尊越还是不肯就此罢休,索性漫山遍野地寻找,但直到他搜遍了附近,也依然看不到丝毫北堂戎渡的踪影,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没有找到。 原本流窜在周身的狂躁气力忽然就这么渐渐消散下去,北堂尊越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环视四周,看着周围山林寂静,雀鸟倏飞,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临别前的样子就一幕幕地从脑海当中呼啸而过,北堂尊越忽然低声笑道:“你当时在想什么,朕还真的猜不出来……你这个混帐东西。”他继续低声呓语,然后轻声一笑,叹息般地柔声说道:“没有关系,长生,朕自然会带你回家的,朕保证。”北堂尊越说罢,忽然微微仰起了头,看向空中,漆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四散飞舞,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一片动人的金黄,北堂尊越脸上的肌肉剧烈跳动着,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一般,猛然间只听一声长啸,声震九天,这一啸之下,振聋发聩,如同万马奔腾,漫山遍野的鸟兽都被震慑得纷纷逃散,无数鸟儿扑腾着翅膀惊慌而起,一时间几乎遮蔽了天空,北堂尊越长啸不止,眼中却已隐隐有一片晶莹之色。 ------------------------------------------------------------------------------- 却说北堂尊越尚自顺着河水沉浮之际,那厢北堂戎渡却已逃跑不成,被 分卷阅读690 北堂陨迎头拦住,北堂戎渡无奈之下,也不做什么徒劳的抵抗,一时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想到这里,只顺从地跟着北堂陨按照原路返回,此时距离天亮还早得很,北堂陨将北堂戎渡带回刚才的房间之后,顺手弄醒了两个还兀自躺在床上的丫鬟,冷哼道:“没有用的东西,两个大活人却连一个人也看不住,要你们何用!”两个丫鬟乍一醒来,见了此情此景,知道自己失职,顿时就唬得连忙跪了下去,连连叩头不止,北堂陨见状,自然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都退下,北堂戎渡却是自己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心中暗自认真盘算,一时就见北堂陨转而叫了两名神色冷漠,容貌十分秀丽的女子进来,看住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吩咐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照顾殿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自己晓得后果。” 二女神情一凛,既而低声应下,一旁北堂戎渡早已心中暗暗发冷,忿忿冷笑,脑海中急剧翻腾,快速寻思着每一个可能的逃脱方略,面上却仍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只看了一眼这两个无论打扮还是举止都完全不像下人的女子,随后薄唇紧抿,却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面色如铁,嘿然道:“伯父也太小心了,这两个女人脚步轻稳,行动有序,显然是内家高手,孤如今使不出半点内力来,也用得着这样的人来看守?”北堂陨微笑道:“好侄儿,你一向诡计百出,即便眼下内力全失,与普通人无异,可是伯父又哪里能够掉以轻心?不然一个不注意,被你逃脱了,到时候,我岂非后悔莫及?”说罢,一甩衣袖,低声笑道:“……好了,你便安心待在这里罢,不要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总之看在韩烟的面子上,伯父总不好亏待了你就是。”北堂戎渡听了,面上微微冷笑,心下却是在急速地寻找着脱身之计,一时间突然心中一亮,有了计较,便沉着面孔,一脸嫌恶道:“……这是什么屋子?寒酸旧小也就罢了,还阴冷得渗骨,孤眼下内力全失,不能护体,可莫非孤现在做了伯父的阶下囚,就要受这种待遇?” 其实这房间虽然不可能比得上宫中的大气奢华,但也是秀雅洁净,装饰华丽的上等住处,哪里是什么寒酸的所在,不过北堂陨听了这样一番话,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轻笑道:“……太子爷锦衣玉食惯了,自然住不得这种地方,可惜伯父自然是比不上你爹北堂尊越,所以你也只好委屈一下罢。”此时夜色深沉,万物无声,北堂戎渡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暗地里心思电转如飞,表面上却没有泄露出一丝半点,只淡淡说道:“……这屋子阴冷透骨,孤现在不比平时,受不得的,起码要生上几个火盆来,才能凑合。”这时节虽然已经是入春,但还只是将将三月,尚且春寒料峭,夜间更是比较冷,而北堂戎渡此时毫无内力,与普通人无二,他说屋子里冷,要生火盆,虽然好象是夸张,有些故意找茬的意思,但也不算是过分,因此北堂陨也不在意,只轻笑道:“……这个自然容易,火盆总还是有的。”说着,就吩咐其中的一个女子道:“去取火盆来,多拿几个,把火烧旺了。”那女子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带了几个手里端着火盆的下人进来,众人手脚麻利地就把东西在地上摆好,房间里顿时便热了起来。 北堂陨面上略带几分揶揄之色,微微笑了一下,对北堂戎渡说道:“……好了,现在你还有什么不妥,不如一并都说出来,省得麻烦。”北堂戎渡慢条斯理地将头上方才乔装之时戴上的簪环取下,道:“这屋里怎么还有点透风?想来应该是门窗糊的不严实,孤眼下身体不好,不能受寒,伯父还是叫人把门窗的缝隙给糊密实了才好。”说着,就看向了那两名女子,二女见状,也不见行动,只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北堂陨,北堂陨虽然见北堂戎渡要求多多,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更掀不起风浪,想来不过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故意折腾一下旁人罢了,想到这里,北堂陨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二女道:“去把门窗的缝隙用一层厚窗纸糊上,不要让太子爷受了风寒。”二女听了,立刻便寻了厚窗纸来,依言忙碌起来,北堂陨见北堂戎渡再没有一句话,只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这才嘴角泛起一丝冷漠的笑意,转身放心地出了屋子。 北堂戎渡眼见这个心思缜密的大伯父离开,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动,心想这次不怕你不中套,心中这样想着,一旁那两个女子之中的一个已经斟上茶来,吹了吹手中滚热的茶水,然后将茶盏递到北堂戎渡面前,恭立在一旁,不卑不亢地淡淡道:“……殿下且润润喉咙罢。”北堂戎渡随意点了点头,自然将这二人的神色变化全部看在眼中,一时间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凌厉起来,但转瞬间就软和了下去,伸手拿过了茶,也不抬头,自顾自地饮下一口热茶,渐渐平复了情绪,只管冷漠地说道:“……已经闹了大半夜,孤现在却是有些乏了。” 二女互相对视一眼,一人道:“那我们姐妹便服侍殿下安歇了罢。”一边说着话,一边已重新铺好了被子,扶北堂戎渡躺到床上,又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锦被,道:“殿下既然觉得乏了,就好生歇着罢,我们姐妹就在这里伺候着,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随时吩咐。”北堂戎渡轻哼一声,却撩起被子连头带脑地盖住自己,把整个人都掩进被子里,二女见此情景,也不以为意,只放下了精绣的帐子,随后便一同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矮榻上,盘膝闭目,坐着休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房间里一片寂静,两个美貌女子盘膝坐在矮榻上,秀目闭合,呼吸悠长而绵密,显然是正在凝神注意着什么,此时屋内烧着好几个火盆,房里热烘烘的,而床内北堂戎渡却是蒙着被子躺着,看起来好象是已经睡着了,但事实上他却哪里会有半分的睡意,只在被窝里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个时候,房间里看似一片平和,但暗中却是激流汹涌,两名女子虽然在闭目休息,但盘膝静坐之余,精神却是一直高度戒备着的,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也不去运功调息,只因她二人也十分清楚,此刻在床内躺着的那个年轻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角色,无论如何,只怕也要做一番困兽之斗,眼下虽然看起来安安稳稳地没有什么动静,但谁又知道不会生出什么花样?若一旦有什么差池,自己二人便是性命堪忧,思及至此,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面静坐养神,一面时时刻刻都密切注意着床内的动静。 但过了一阵,床内的北堂戎渡却并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好象是真的睡着了,二女也是江湖经验丰富之人,知道越是平静当中往往就会隐藏着凶险,危机四伏,因此 分卷阅读691 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只全神戒备着,室中炭火烤得人快出汗,北堂戎渡却还是在帐内蒙头睡着,一动也不动。 渐渐地时辰已经过去许多,屋子外面甚至隐隐开始亮了起来,已经过了这么长的工夫,北堂戎渡却还是老实地待在床内,不见什么异常的动静,两个女子见了,互相看了一眼,已经都开始相信北堂戎渡应该是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跑脱,所以就干脆认命,老老实实地再不做无谓的尝试了,因此二女虽然一直精神集中,但如今也不由得略略放松了警惕之心,再加上天已经快大亮了,于是索性开始调息行功,但就在这时,二人却惊骇地猛然发现自己一腔真气竟是运转不通,滞滞堵塞在经脉当中,胸口一股浊气盘旋其间,这种迹象,分明就是中了什么毒素所致,两个女子一惊之下,连忙深深吸气,强行运功,想要逼住这股毒,却不曾想到这么一来,胸中那股浊气竟是越发浓重,几乎催人呕吐起来,一时间二女骇得手足冰凉,立刻就想到了床上的北堂戎渡,必定就是此人做下的手脚,可是却完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上了对方的套的,两人明明什么食物饮水也没有进到口中,情况北堂戎渡也一直躺在床内,受到严密的监控,在这种情况之下,北堂戎渡又怎么可能做下任何手脚? 其实这二人哪里知道,北堂戎渡从一开始就已经当着北堂陨的面,正大光明地就把她们两个给算计了进去,没错,北堂戎渡即便再机变百出,再心思狡诈,可是在刚才的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偷偷做什么手脚,让她二人中了毒,归根结底,这全都是仰仗他前世的一些知识,才成功设计了二女,在北堂戎渡曾经的那个世界里,基本上人人都知道寒冷的冬天,无论是再怎么冷,也不可以生上太多的煤炉,更不可以密封了门和窗,否则就意味着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此处之人却又哪里知道这些常识,方才北堂戎渡当着北堂陨的面要了好几个火盆,且又要求把门窗的缝隙都给糊上了,这一系列举动看起来毫无不妥之处,甚至连北堂陨也没有怀疑,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小事,却成功地陷害了二女,北堂戎渡自己提早就蒙头钻进了被子里面,而且外面还有一层帐子隔着,等到室内的一氧化碳浓度逐渐到达了一定程度以后,外面毫无防备的两个女人又怎么可能不煤气中毒?这两个美貌女子虽然修为颇高,可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和普通人一样需要呼吸的,而煤气却又偏偏是无色无味,让人在毫无察觉之间就中了招,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等了这许久,终于在此时成功,算计了监视他的两个女人。 一时间二女胸闷欲呕,头疼欲裂,情不自禁地张口急促呼吸着,却不知越喘气,这煤气就越多地随着呼吸进到身体,直让两个美貌女子四肢无力,刚想张口喊叫,却发现再无丝毫力气发出声音,一时甚至连盘坐的姿势也不能保持,双双歪倒在矮榻上,没几下,就陷入了昏迷,此时北堂戎渡躺在床上,一直都在被窝里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肯贸然动作,务求一击得手,当听见二女倒在榻上所发出的声音之后,心头顿时一跳,知道自己终于成功,因此立刻掀被而起,一手用衣袖掩住口鼻,下床察看,见二女已经昏迷不醒,自然大喜,立刻手脚利落地剥了其中一个女子的衣裙簪环,故伎重施地迅速给自己装扮起来,然后便闪身而出。 此时朝阳微升,周围有淡淡的晨曦,空气亦且清爽,北堂戎渡推门而出,装成先前那个被他剥去衣衫的秀丽女子,学着对方走路的姿势有模有样地前行,他这一手做的十分巧妙,也利用了人的思维误区,附近虽然有几名守卫隐于各自的岗位上,但谁又能够想象得到,北堂戎渡在前时逃跑失败之后,竟然会再一次地成功扮做女人,顺利出了房间?更何况那两名看守着北堂戎渡的美貌女子,在北堂陨的势力当中也是有着一定的地位的,修为亦不简单,谁也想不到她姐妹二人监管着一个内力已经尽封,与普通人没有两样的北堂戎渡也会失手,因此竟然就这么让北堂戎渡堂而皇之地迅速离开此处,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拦住,细细查看一番。 三百一十七. 你真正爱的那个人 却说北堂戎渡使诈脱身,算计倒了看管他的两个女人,剥下其中一女的衣裳簪环,自己迅速打扮起来,混了出去,顺利离开了这所囚牢一般的屋子,一时间专拣小路匆匆而行,他容貌原本就极为俊美,如今穿上女装,做女子打扮之后,即便偶尔有人看见,一瞥之下,自然也看得不甚分明,只依稀觉得是个美貌女子,并不在意,更何况此时不过是朝阳初升,尚是清晨时分,往来之人更是极少,因此北堂戎渡一路上倒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竟是十分顺利。 北堂戎渡匆匆走了一会儿,始知自己眼下身处的这个地方之大,实在有些出乎的想象,一路行来,曲径通幽,屋舍俨然,先不说其间的精致典雅令一般人为之咋舌,单单只看此处占地的大小,就已经可见一斑,若是不熟悉这里的人贸然闯了进来,只怕根本就是难以分辨准确的位置,基本在短时间内是走不出去的,一时北堂戎渡心中急躁,不知道究竟要朝什么地方走,才可以真正从北堂陨手中逃脱出去,此刻但见四周细柳吐绿低垂,柔草茵茵,零星有早春的花盛开,四周草木欣欣向荣,景色虽是美,北堂戎渡却哪里有半点去欣赏的意思,一路分花拂柳,春日里,桃花更是开得颇为繁盛,连风中都染着淡淡的清甜花香,一两只鸟儿栖在树上,却不怎么鸣叫,北堂戎渡心中忧急,面上却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着力量,渴望重新得到先前那种足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待到走至一处偏僻之地,北堂戎渡忽然远远瞥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正朝这边走来,北堂戎渡见状,连忙闪身避到身旁的假山后面,待到那丫鬟渐渐走近之际,北堂戎渡突然猛地蹿了出去,一把勒住了此女,一手拦腰,一手捂住对方的嘴,就把人往假山后面拖去,北堂戎渡此时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毕竟是个年轻男子,力气自然不小,这丫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来岁少女,在他手上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余地?一时间手足胡乱地挥舞了几下,口中呜呜作声,但显然无济于事,迅速就被北堂戎渡拖到了假山后面的隐蔽处。 北堂戎渡将这丫鬟几下拖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就将其一把按倒在地上,用长腿压住了俘虏的下半身,两只手也仍然紧紧控制着此女,不让她有任何的可能去挣脱呼救,一时见这丫鬟两眼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便冷声 分卷阅读692 说道:“……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乖乖地回答了,便只将你打晕,留下你一条性命,否则立刻就是一个死字,你可听明白了?”那丫鬟听了,拼命地连连点头,北堂戎渡一只手紧紧捂住对方的嘴,然后就用另一只手在地上摸了几下,摸来一块略尖的石块,将尖锐的那一头抵在丫鬟的太阳穴上,威胁道:“那么,现在先放开你,好让你答话,但若是你喊叫起来,立刻就是性命不保,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那丫鬟眼角已经溢出泪水,惊骇难言,只知道用力点头,北堂戎渡见状,这才缓缓松开了捂住对方嘴巴的那只手,而这小丫鬟倒也识相,果然没有喊叫呼救,只泪水涟涟地看着北堂戎渡,惊恐万状。 北堂戎渡见此女还算听话,便问道:“……你立刻说清楚,这里究竟要怎么走才可以出去?你把出去的路径细细说了,便再没有你的事。”那丫鬟闻言,连忙一边抽泣着一边告诉了北堂戎渡究竟应该怎么走,北堂戎渡也不是能被随便糊弄的人,自然多长了一个心眼,又问了她两遍,此女也重复说了方向,北堂戎渡前后一对照,发现丝毫没有错漏,于是便放下心来,当即动手将这小丫鬟打晕过去,这才略微整理一下衣裙和头发,从假山后面施施然走了出来。 一时间北堂戎渡按照从丫鬟嘴里逼问出来的路径前行,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连汗都出来了,这才来到一堵高高的围墙前,北堂戎渡手足并用,翻过了墙头,待双脚乍一落地,却发现面前是一处环境幽雅,十分别致精巧的居所,北堂戎渡瞬时间后颈冷汗冒出,心知不妙,立刻便攀墙欲出,却忽然间听见身后风声一动,有人道:“……殿下大驾光临,少主已等着了。” 北堂戎渡闻言,一颗心便渐渐冷了下去,他心中苦笑一声,暗叹自己实在运气不好,竟然一连两次都明明顺利从监管的人眼皮底下脱身,却偏偏半路总是被截住,功亏一篑……想到这里,也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索性从墙上跳了下来,待落地之后转身,只见面前是两名容貌清秀的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虽然相貌可人,眼神却有丝丝冷漠之意,精光毕现,显然是内家高手,二人见北堂戎渡转过身来,便向其微微一礼,极有礼数,语气恭敬地道:“……请殿下随奴婢们来罢。”北堂戎渡面色沉沉无波,也不出声,只跟着这两个女子,向前方走去。 进到房中,却有几个丫鬟迎上前来,仿佛丝毫都没有觉得意外似的,就好象北堂戎渡只是回到了自己家中,北堂戎渡穿廊进到里面,门口两个小侍便掀了帘子,将他让了进去,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这里面垂悬着许多素色的纱幔,有一阵阵的清冷之意,重重纱幔之后,是一张精巧的长榻,一名青年男子倚坐在那里,穿着白蓝相间的箭袖,戴着紫金冠,腰悬玉玦,正单手支颌,怔怔地把玩着一枚双鱼佩,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修容风情,神色雍雅,两三个丫鬟在旁伺候,彼时天色明丽,室内日光清幽,淡淡的光线照在青年身上,显露出一种不能形容的感觉,真的是惊人的美,那自然披落在身后的顺直黑发,足以让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子都自惭形秽,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心中却自嘲地一笑,此时的沈韩烟虽然眉眼周围并无自己与北堂尊越乃至北堂陨的那种纵横霸道之色,神情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强大自信和傲气,但依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美丽,果然是北堂家的人所应该具有的,但自己却从未曾想到过。 沈韩烟在北堂戎渡还没有进来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此刻他缓缓坐直了身体,看向北堂戎渡,却没有说话,倒是北堂戎渡无所谓地笑了笑,随意拣了一把椅子坐下,旁边的蝶纹雕花黑漆小几上放着圆形的攒心漆盒,里面装着各色精细吃食一类的东西,北堂戎渡旁若无人地拿起就吃,仿佛这屋里只有他自己一样,沈韩烟见状,知道他此时心中必定是怨忿难言,因此叹息一声,也不说什么,一旁的小丫鬟端了水盆过来,里面的清水不知添加了什么,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温度适宜,沈韩烟将双手浸在里面洗干净,他身旁一个身材秀颀的丫鬟则用梳子替青年将微松的鬓角抿了抿,北堂戎渡冷眼看着沈韩烟接过毛巾把手擦了,一时间面色无谓,嘿然道:“…… 这整整一夜的工夫,孤可以说是已经费尽了心机,接连两次把看管的人给拿住了,却到底还是功亏一篑,无论如何也没脱离你们父子二人的手掌,真是晦气之极了。” 沈韩烟饮下一口丫鬟递来的热茶,渐渐平复了眉眼,压下失落之意,待看向北堂戎渡时,神情已柔和了下来,唏嘘道:“……北堂,若是在平常,以你的本事,相信没有什么能阻拦你,可是你如今内力尽封,不过与普通人一般,是万万逃不出去的。”沈韩烟说到这里,却忽然住口不提,一时间不免微微垂了眼帘,心中叹息,然后继续说道:“陌生人身处这么大的地方,若是无人指路的话,短时间内是出不去的,因此父亲他早就已经传令下去,但凡有谁被人劫持,逼问出去的路,便指给对方到我这里的方向,所以你就算是能够从那间屋子里脱身,却也始终都只会来到我这里。”北堂戎渡也不说话,只貌似安静地听着这一番言语,一双幽蓝的眼睛却已经逐渐微微挑起,忽然间却讥讽地一笑,道:“……所以你早就在这里等着孤落网?” “北堂,你想怎么说就说罢,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沈韩烟精致的脸庞上带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之色,既而沉默着,再不发一言,只是手腕微翻,原本掌中的那枚双鱼佩就被收进了袖内,北堂戎渡听着这话,却没有抬头多看对方一眼,只取了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仿佛此时唯一能够让他注意的,就只是这些吃食而已,一时间室内尽皆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韩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润,道:“……我很早母亲就去世了,自小是父亲养我长大,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一直养我到十二岁。”沈韩烟说着,漆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不觉轻声叹息,北堂戎渡依旧没有抬头,咀嚼着嘴里根本品不出什么滋味的糕点,只自嘲般地扯了扯嘴唇,仿佛是在笑着,却没有什么温度,只微微摇头,道:“是啊,你爹养你养了十二年,可是韩烟,你自己认真算一算,你跟孤在一起已经有多少年了……孤初遇你时只有六岁,现在却已经十九了,足足有十三年。”沈韩烟注视着北堂戎渡,一时默然,却并未解释,半晌,才苦笑一声,缓缓道:“……北堂,你不要忘了,他,还是我父亲。” “……那孤还是你夫君呢,跟你是明媒正娶 分卷阅读693 过的,喝过合卺酒,系过同心结的,你怎么不说?!”北堂戎渡突然蹙眉厉声喝道,此时他似乎是真的动怒了,紧紧瞪着沈韩烟,直至看了片刻,才甩袖冷冷道:“北堂陨是你父亲,养育你十二年,而孤与你乃是眷侣,相伴十三载……嘿嘿,却原来夫妻本是同林鸟,什么情义都是假的。”沈韩烟听到这里,袖中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却终究还是苦笑道:“我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当初我还年少,听到这件事,自然心里是万万不肯的,但父亲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没有能力去违背他……北堂,若是陛下要求你去做什么事,你又当如何?” “……住口!北堂陨是什么人,也配与孤的父亲相提并论?”北堂戎渡勃然动怒,但随即脸上就露出一丝傲意,冷然道:“不错,他们都是做爹的人,你与孤也都是人子,可是孤的父亲却绝对不会像北堂陨一样,把孤当作一件工具,毫不犹豫地亲手推进火坑里,去做这种龌龊事!相比之下,北堂陨虽然是你生父,却又哪里配得上‘父亲’这两个字?不要恶心孤了!” 北堂戎渡厉声叱罢,袖内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随即话头一转,逼视着沈韩烟,一字一句地道:“好,且不说他们俩相比,只拿佳期来说,她虽叫你父亲,却并非是你亲生,可是即便她不是你生的,你如果也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你能不能让她去跳火坑,用自己去做报复的工具?你说!”沈韩烟全身微微一震,眼中透出一丝苦楚,双唇有些颤抖,又有些苍白,半晌,才低低涩笑起来,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说着,双手渐渐握紧成拳:“佳期她,是我对她不起,她若是日后懂事了,想起我这个做父亲的,我……”北堂戎渡见青年如此,心头微微一滞,眼中不免流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却终于没有出言安慰,沈韩烟脸上却依然带着无声的笑,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情,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道:“……北堂,你还记得罢,我从前时常会说陛下待你很好,你可知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中究竟是多么羡慕你,羡慕你有这样的一个父亲,陛下对他人虽然十分严苛无情,但对自己的儿子,却真的是很好。” “心有千千结,情丝最难解。”此时沈韩烟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一面缓缓起身,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北堂戎渡,一时间却是不禁有些怔了,从当初要进无遮堡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要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条路,而在此之前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因情所困的那一天……北堂戎渡听到这一句话,脸上有一丝迷惘触动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直到下一刻,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将那丝莫名的情绪重新压到心底,恢复了之前那种淡然的表情,心中却有一声叹息,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道:“……孤有些乏了。”他说着话,心中却并不好受,原本随着昨夜两人割袍断义,他已经将自己的心彻底冰封起来,只是却也还是清楚地知道,虽然深恨对方的欺骗与无情,但是北堂戎渡却不得不承认,沈韩烟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走入了他的心中,总占着一个位置,即便自己再怨恨这个人,然而当再次四目相对之际,想到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北堂戎渡心中却依然还是会觉得微微疼痛,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重情的人罢,在感情上,似乎一直以来都存在着致命的破绽。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轻轻叹息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的心中似乎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那种足以让人发狂的痛楚,他笑了笑,忽然温言问道:“…… 韩烟,若是可以重新来过,你……你会怎样选择?”沈韩烟目光复杂,沉然看向北堂戎渡,摇头道:“北堂,抱歉,也许就算重新选择,我也会是这样罢……我一生当中,早就已经身不由已了,没有必要再回头。”北堂戎渡听了,却笑了起来,这一刻他笑得异常灿烂,心中原本难以除去的阴郁仿佛一瞬间就消散了,变得一片清透,道:“是啊,从始至终你都还是你自己,是北堂韩烟,而不是沈韩烟,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是给你再次选择的机会,你也依然不会改变,这种性子,真真是咱们北堂家的男儿没错……这就是你心中多年来的执念,你已经放不下了。” 北堂戎渡说话间,沈韩烟已经挥退了屋中的几个丫鬟,走到他的面前,青年温软如玉的手掌伸出来,轻轻摸了摸北堂戎渡的脸颊,而北堂戎渡也没有动,没有避开,他看了对方一眼,低柔地笑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对孤说吗。”沈韩烟弯腰不语,将北堂戎渡抱入怀中,只觉得对方的身上好象很冷,再没有从前的暖意,北堂戎渡被他抱在怀里,并不作声,只是随便他抱着,却发现环住自己的那两条手臂似乎并没有用上什么力气,沈韩烟低声道:“北堂,你累了一夜了,身上都是汗,我带你去洗一洗。”北堂戎渡听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眉心一跳,但他不知为何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没有表示反对,任凭青年将自己拦腰抱了起来。 沈韩烟抱着北堂戎渡,拐过屏风走进一间不大的浴室,里面竖着沉香木架,因为初春尚且料峭,因此架上搭着及地的天青色锦缎,可以起到保温的作用,围住一方以大理石砌成的小小浴池,水面上微微冒着雾气,沈韩烟将北堂戎渡轻轻放在池边,动手将他身上的女子簪环一一除去,然后褪下外面的衣裙,北堂戎渡微眯着双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当北堂戎渡的衣衫几乎被剥尽,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血红色的丝绸内衫时,沈韩烟却突然愣住了,只见那雪白的腰间箍着柔韧的牛皮皮带,表面装饰着玛瑙珠玉等物,华美精致异常,皮带上还锁着一把精巧的小小金锁,上等小牛皮的套儿戴在北堂戎渡胯间,将阴茎给完全套住,沈韩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言语,半晌,他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有些嘶哑地艰难开口,问道:“……北堂……你……你怎么会……这东西……是谁?是谁给你戴上这东西?!” “…… 你说呢,孤乃是大庆太子,普天之下,除了一个人之外,还有谁能够有这种本事?”北堂戎渡面露讥讽之色,他蹙起眉头看着沈韩烟陡然僵硬在那里的身体,似笑非笑地轻声道:“只有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吗?”沈韩烟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震惊不信,只艰难地道:“皇上他……怎么可以如此?你明明是他的亲生儿子……”北堂戎渡面上一片淡然,说道:“那又怎么样?他喜欢孤,孤也喜欢 分卷阅读694 他……孤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沈韩烟定定看着北堂戎渡,嘴唇微颤,良久,突然无比苦涩地笑了出来,低低道:“北堂,你对夫人有情,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居然还与皇上……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北堂戎渡乍一听到青年提起北堂迦,不觉一愣,但旋即就恢复了过来,道:“孤的母亲……你知道?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孤不在乎。”北堂戎渡说着,嗤嗤地肆意笑着,抬起右手挑了沈韩烟的一缕黑发,随意一拈:“你想说孤乱了伦常?可是韩烟,你自己不也是这样么,你,是孤的哥哥。” 沈韩烟微微一震,半闭起眼睛,随后轻声道:“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他说着,双手环上北堂戎渡的脖子,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胸口:“抱歉,北堂,抱歉……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沈韩烟说罢,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低低呢喃道:“我若不是爹的儿子就好了,我若是只记得你,那就好了……北堂,我只想知道,你可曾爱过我?”北堂戎渡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心头突然微微一痛,可是他却咬了咬嘴唇,微笑着,然而从薄薄唇瓣当中吐出的语句却如同刀子一般,锋利得刺透肌肤:“…… 孤真正爱的人,从来只有北堂尊越。” 三百一十八. 枷锁 ... 沈韩烟声音低低呢喃道:“……是我的错,北堂,我只想知道,你可曾爱过我?”北堂戎渡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心头突然微微一痛,可是他却咬了咬嘴唇,微笑着,然而从薄薄唇瓣当中吐出的语句却如同刀子一般,锋利得刺透肌肤:“……孤真正爱的人,从来只有北堂尊越。” 沈韩烟听了,心如刀割,目光紧紧盯着一脸无谓的北堂戎渡,喉头几乎好象有腥甜之物涌出,他怔怔了半晌,突然伸手去轻轻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便吻上了对方的薄唇,北堂戎渡见状,指尖颤抖了一下,或者说心里犹豫了一下,却不动,任凭青年慢慢使力亲吻,却完全不回吻住这个人,沈韩烟的双手逐渐滑过北堂戎渡的身体,一直到上面,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脖子,微微用了一点渴望的力道,用力地亲吻着对方抿起来的削薄唇瓣,那种渴望当中又流露出小心翼翼之情的样子,有无助,也有痛苦,似乎是在乞求北堂戎渡可以回应他哪怕一点点,但北堂戎渡却好象是一块木头一样,连眼珠都错也不错一下,就那么仿佛神游太虚一般地任青年亲吻,沈韩烟半闭上眼睛,依稀是低声笑了笑,一只温热的手却褪下了北堂戎渡身上那件仅存的猩红内衫,然后如玉般的手指便轻轻地抚摩对方胸前的突起。 北堂戎渡浑身微微一震,下意识地一抬身体,却被沈韩烟一手挽住,他此时身上毫无内力,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抗拒得了身怀武功的沈韩烟?就见青年长睫如漆黑的蝶翼,揽住北堂戎渡的身体,右手在北堂戎渡腰间的一处穴位一点,北堂戎渡便当即不能再动,连一根手指也不再听从使唤,北堂戎渡眼角微微一跳,目光复杂地看着沈韩烟,却不说话,沈韩烟惜视地不断亲吻着他的嘴唇,低声说道:“北堂,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都还是喜欢你……哪怕你怨恨我。”沈韩烟说着,掌心在北堂戎渡身上抚摩的力道也越发轻柔了起来,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没有信心,但手法却是纯熟的,北堂戎渡的眉头一皱,面色便略略有了些波动。 沈韩烟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他的身体是再熟悉不过的,对他喜欢的方式也是了如指掌,此时这般亲近撩拨,北堂戎渡身为男子,又怎能无动于衷?一时间北堂戎渡暗暗咬了咬牙,表情似在忍耐,可沈韩烟那温滑柔软的手却在无休无止一般地拨弄着他,在北堂戎渡身上的敏感处不断地揉搓轻捏,修长的手指摩弄着对方精致微凸的锁骨,北堂戎渡只觉一阵熟悉的酥麻舒服之感从沈韩烟抚过的地方如水般流淌出来,混合着暗沉的欲望,青年的手指好似在弹拨着一件精美的乐器,灵巧而有序,北堂戎渡暗暗收摄心神,想要强行将此刻这种被撩拨起来的渴望给重新压下去,可是他因为遵照太医的嘱咐,整个冬天都要尽量节制房事,因此在几个月里除了与北堂尊越放纵过那么一两次之外,根本就没有再亲近过任何男女,有过床笫之事,此刻被沈韩烟刻意挑逗,体内一直沉眠的欲望便不受控制地微微浮动起来,身为男子,长久压抑的情欲是根本禁不住彻底的引诱的,很容易就爆发出来,北堂戎渡心神微乱,随着青年的抚摩,身体也越来越热,沈韩烟见状,俯下头去,轻柔地在北堂戎渡的嘴巴上亲了一亲,然后向下来到脖子,胸膛,肚脐,一时触到了那护具,登时微微一顿,然后伸手夹住了那只精巧的小金锁,运功猛地一使力,当即就那并不如何结实的金锁给扭得报废了。 北堂戎渡心中一震,沈韩烟将那金锁取下,随手扔到一旁,然后就把那护具给摘了下来,露出北堂戎渡雪白的下体,北堂戎渡眉宇紧皱,不发一言,沈韩烟抚摩着他,将他的身子轻轻平放在大理石地面上,让北堂戎渡舒舒服服地躺着,白皙的手则沿着对方光滑的肌肤自上而下地轻抚,北堂戎渡忿忿以极,拧眉道:“……你把孤当成什么了?”沈韩烟似有若无地轻笑一声,知道北堂戎渡此时心中定是十分恼火自己的行为,只不过是眼下无可奈何而已,一时间也不好受,不觉放柔了语气,道:“北堂,我知道我不可能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喜欢你,又怎么会叫你烦恼……北堂,你不要生气,你生气的时候我总是心里不好受。”说着,指尖掠过北堂戎渡修直的腰身,停在色泽有若初雪的大腿上,略顿了顿,然后就以手握住了北堂戎渡双腿之间颤巍巍的性器,灵巧的五指开始柔和地在上面抚弄不已,北堂戎渡呼吸一滞,紧紧咬住了后槽牙,声音仿佛十分用力一般,一字一字地切齿道:“……韩烟,你别逼孤发火……”沈韩烟的手在北堂戎渡那物件上略加揉捏,闻言却只是垂了垂眼,看一下北堂戎渡,低声说道:“……北堂,你已经因为我发火了,无论我再做什么,你也都是会怨着我,不是吗?”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滞,倒是片刻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沈韩烟抬手摸到自己头顶,拔掉了固定发冠的簪子,任万千青丝瀑布般泄落而下,披散在背后,然后就去解衣,很快,地上就摊开了几件做工精致的衣物,沈韩烟除去鞋袜,全身上下已是赤裸,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形状美好的臀部,他伸手在地上散落的衣堆里摸了摸,取出一盒平日里用来抹手,以便防止皲裂的膏液,用指头在里面挖了一大块,然后分开自己的臀瓣,微微露出隐秘之处,动作缓慢地 分卷阅读695 在周围涂抹,细致地做着准备,修长的手指在自己体内缓缓动作着,一丝不苟地拓展着内部,将紧绷的身体给逐渐打开,未几,沈韩烟轻轻抽出了手指,身体略略放松了一些,他暂时舒了一口气,忽然低头去吻一直不出声的北堂戎渡,一路吻到对方胸前的突起,吻到线条漂亮的腰身,之后却抬起身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躺在自己身下,正面无表情的北堂戎渡,沈韩烟知道,这人在平日里就是一个无情之人,然而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还是让人伤心。 此时此刻,北堂戎渡一动不动,也动不了,只任青年随意施为,沈韩烟清楚看到对方乌黑密长的睫毛正在几不可觉地微微抖动,虽然脸上好象是一片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那抿紧的薄唇却分明是表现出对方此时的心情,根本就是心中极不情愿,沈韩烟见状,嘴角微微一扯,仿佛泄露出一丝苦笑,他亲了亲北堂戎渡的眼睛,就好象是吻不够一样,那双瞳子的色泽是天空一样的蓝,或者说是烟波浩淼的海面,一眼看去是浅浅淡淡,可细看之下就好象望不见底了,眼白也极清极干净,此时北堂戎渡明明是心中情绪不平,看他的时候也比较冷漠,可因为天生一副惹桃花模样的缘故,眼角风流,因此即便冷漠也还是觉得像是有情深之色,沈韩烟突然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紧紧抱住北堂戎渡,怀抱收紧,可是却还是觉得两个人好象正隔得越来越远,再也没有曾经那样的亲密无间,很难再抓住什么东西……想到这里,沈韩烟咬一咬牙,忽然间将白皙的双腿稍微抬了一下,自己便跨坐在了北堂戎渡的腰上。 沈韩烟将盒内剩下的膏液尽数抹在了北堂戎渡的性器上,然后便将手探向自己身后,一手扶住北堂戎渡已然有了反应的那个地方,一边调整着姿势,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北堂戎渡,同时微微抬起腰,开始让那坚硬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埋入自己的身体,缓缓地顶了进去,北堂戎渡顿时喘息了一下,心下抖了一抖,却不能挣扎,只觉得有温热的什么所在包裹了自己的欲望,那个熟悉的地方跟记忆里的一样紧窒,正在一寸寸地将自己吞没,无法遏制的快感仿佛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此时沈韩烟却好象很不好受,额角依稀有了一丝汗意,微现青筋,却还是不肯停下,只缓慢沉着修瘦的腰身,让北堂戎渡可以进得更深一点,一边呼吸略略有些急促,口中低声喃喃道:“北堂……北堂……”青年一面轻唤,一面低笑着仔细端详身下的北堂戎渡,好象并不觉得疼痛,唯有眼中却弥漫着好似雾气一般的东西,看不分明。 北堂戎渡低喘了几声,两处精致的眉尖几乎拧成了一团,沈韩烟继续向下,只觉得一阵并不轻松的痛楚从两股之间传来,他的两条腿分别跪在北堂戎渡的身体两侧,双手也撑在北堂戎渡的脖子两边,臀间慢慢渗出几丝殷红,每坐下去一点,就会令体内那坚硬的物体更进一步地折磨着自己,但沈韩烟却只是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咬着牙,将北堂戎渡完全纳入,北堂戎渡抿起的唇间忽然发出一声破碎的喘息,太阳穴位置清晰地浮现出几丝青筋,一股异样的热度迅速在体内攀升而上,几乎能把人炸开,沈韩烟不断地喘着气,埋首在北堂戎渡的颈窝,微微亲吻着对方的脖子,仿佛无限需索着这个人,北堂戎渡的反应让他知道对方不是没有品尝到欢乐的,想起自己在多年之前就已经与北堂戎渡有了这样的肌肤之亲,自己是第一个这样与他亲密的人,心中忽然就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须臾,沈韩烟渐渐适应了一些,于是就开始了轻柔的动作,一面温柔捏搓着北堂戎渡的胸膛,揉弄对方的乳首,一面上下晃动着腰肢,虽然不是不觉得痛楚的,但每一下,却还是保证要让北堂戎渡享受到欢好的乐趣。 小小的一方浴室内充斥着混乱的喘息,空气中有淡淡的情欲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韩烟的肌肤已经逐渐转为了粉红色,晶莹的汗水沿着优美的脖颈渐渐滑下,顺着光滑如丝绸的背部与胸膛一直蜿蜒下去,在抛却一切以后,只能够没有丝毫羞耻地呻吟,喘息,各种无意义的声音自喉咙深处冒出来,含义不明,迅速消散在周围,青年白皙圆润的肩膀不断地晃动,体内肠道被容纳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沈韩烟漂亮的眉头微蹙着,似乎还是有些痛,嘴角却噙着一丝满足的笑容,就仿佛终于与北堂戎渡没有了一开始那样的隔膜,此时此刻,他们正以世界上最最亲密的方式结合在一起,起码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如此激烈痛快交加的煎熬让人矛盾交织,那样紧紧被包裹住的愉悦,精心服侍所带来的强烈快感,如同浪潮一般,一次次地冲击着北堂戎渡的理智,北堂戎渡自从经过人事之后,在这方面就十分嗜好,前段时间因病久久不曾行房,此时一开了头,就如同洪水开闸,初时尚能忍住,但渐渐便开始身不由己,小腹处阵阵火热,忍不住开口喘息,而此时沈韩烟的长发散乱着,原本小心的动作逐渐演变成了又深又重的撞击,这不是不痛的,然而青年俯身捧着北堂戎渡的脸庞,在上面不住地亲吻,仿佛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触摸到北堂戎渡的心。 一时间沈韩烟双腿大大分开着,感觉到北堂戎渡就在自己的体内,因此即使偶尔力道用得岔了,疼得哆嗦了一下,但心里也仍然好受了许多,迷乱之余,眼神也逐渐迷蒙,目光朦胧地看着北堂戎渡的脸,就见对方满面皆是情欲之色,眉宇微晕,显然是极有反应的,也已经动情,可是那眼神却分明还是清透着,并没有沉浸在这场交合当中,沈韩烟见状,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似乎是因为情欲的强烈激荡而不住地发抖,但一线水痕却从眼角处无声滚落,流了下来,沿着白玉一般光洁的脸颊蜿蜒而下,北堂戎渡正喘息之际,却就在这个时候,感觉到突然有一滴又一滴的温热液体掉在了自己的脸上,北堂戎渡微微一怔,旋即凝神看去,只见沈韩烟满面泪痕,两只形状漂亮的眼睛正在无声地流泪,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淌下,随着青年摇晃的动作,零星溅落在自己的的脸颊间,沈韩烟紧抿着唇,却仍然可以隐约听到细碎而含糊的呻吟,温暖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掉下来,有几滴落在了北堂戎渡的嘴里,只觉得味道又苦又涩,北堂戎渡心头一跳,突然间结实的小腹一阵抽搐,巅峰便在这一瞬间不可预计地到来,伴随着两人无可抑制的闷哼,大量混浊滚烫的液体冲出,一股股喷入青年的身体深处。 周围静了下来,这场并不寻常的交合也总算是已经结束,沈韩烟脸上浓浓的红晕尚未褪去,但原本急促的喘息却开始趋于平复,神色间略有一丝疲惫,他抬 分卷阅读696 起腰,缓缓与北堂戎渡分开,顺便又在北堂戎渡唇上深深一吻,北堂戎渡一经他吻住,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而是直直对上青年略显暗淡的眼眸,看着这个人,眼神又回到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复杂样子,但终究没有开口对沈韩烟说上一句话,沈韩烟见他如此,低低地笑了一下,很是疲倦的样子,然后轻声说道:“……先洗一洗罢。”他说着,有些不便地撑起上身,搂住北堂戎渡,带其一起下水,替彼此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身体,一时浴室当中雾气微微弥漫,只能够听见偶尔的水声。 许久之后,两人已置身于一间清雅宽敞的房中,北堂戎渡身上已经被换上一套雪白的锦缎衣裤,外罩一件玄色对襟短衫,沈韩烟重新穿戴整齐,替他解了穴道,北堂戎渡长长的睫毛一忽,但这猝然降临的静寂只维持了片刻,随后就坐起身来,沈韩烟低声道:“……北堂,你一夜未睡,想必是乏了,我去让厨房做几个你爱吃的菜,不如吃过之后,就好好休息罢。”说着,就作势要唤下人进来,北堂戎渡瞥了青年一眼,然后又重新垂下了眼皮,淡淡说道:“……孤如今身陷囹圄,落入他人之手,任凭有什么龙肝凤髓,又岂能吃得下半口?”沈韩烟听了,一时滞了口舌,无言可对,正沉默间,外面却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北堂陨大步而入,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壮实汉子,抬着一口貌似颇为沉重的铁箱,才一进门,北堂陨便眼神一闪,见北堂戎渡与沈韩烟坐在床上,不觉嘴角微抬,似笑非笑地道:“……好侄儿,你果然是手段百出,我原本已经吩咐了绛珠绛珍这对姐妹将你严加看管起来,却还是被你再一次顺利脱身。” 此时一室静谧,只有小几上的博山炉里还幽幽飘出一丝暗香,北堂戎渡微眯起一双凤眼,目光不减犀利,哂道:“……孤确实是有一点小手段,只可惜又哪里比得上伯父未雨绸缪,老谋深算,不然又岂会来到这里,伯父又怎么能再次见到孤?”北堂戎渡言语之间,丝毫也不掩其中的些微讥讽之意,北堂陨尚未落座,仿佛毫不在乎一般,神色从容,随后走到一张太师椅前,坐定之后看着床上的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悠然道:“我便是再如何未雨绸缪,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怕一个不当心,就让侄儿寻了破绽,逃得无影无踪。” 北堂戎渡闻言一哂,道:“……哦?既是这样,想必伯父是有什么极好的法子了,左右孤现在闲着无聊,便见识一下伯父的手段就是了。”一旁沈韩烟却有些心下打鼓,神色很复杂,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眉道:“父亲……”北堂陨一抬手,打断了他下面想说的话,冷笑道:“我倒确实有个法子,虽然老旧了些,没有新意,却胜在十分管用。”北堂陨方一说罢,北堂戎渡鼻子里却‘嗤’地一声笑,傲然道:“如此,孤倒是要好好见一下了。”北堂陨一扬眉,闲闲自口中道:“……只怕侄儿是不会喜欢的。”说着,就示意跟来的两个人去打开那口铁箱。 那两个青衣汉子二话不说,立刻就将箱子打开,只听‘哗啦啦’地一阵响声,从里面拽出一件物事,北堂戎渡的视线刚落到上面,两道眉毛就顿时凛然拧起,随即目光灼灼地盯着一旁的北堂陨,半晌,眼神愈见犀利,嘴角却缓缓噙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果真是好法子。” 只见地上堆着黑黢黢的两条铁链,链子极长,也比较粗,其中一头还带有圆箍,分明是一副结实的镣铐,若是在北堂戎渡从前,即便戴上此物,那也很容易就可以挣开,可眼下他身无内力,只是一个普通男子而已,对这镣铐显然就是无能为力了,一时北堂陨安然地端起一盏香茶抿了一口,微笑回应北堂戎渡道:“……看来侄儿还算满意这样东西,如此,便戴上罢。”北堂戎渡见状,暗暗咬牙,兀自按捺下胸臆间的一口浊气,冷笑道:“孤既是阶下囚,这点待遇倒也不算什么,却让伯父费心了。”听见这话,北堂陨嗤笑着点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韩烟眼见这一幕,有心想说什么,却知道北堂陨是不会听从的,因此只得默不作声,一时间两个青衣汉子将锁链的一端拴在了屋子的承柱上,另一端带铐子的那头便结结实实地分别铐住了北堂戎渡的一只手和一只脚,北堂戎渡冷眼看着自己被铐上,在整个过程当中,他既不出声,也不反抗,只有在手足都被桎梏住之后,原本还有些失神,此时却用手摸了摸结实而冰冷的镣铐,忽然间悠悠微笑,丰姿俨然,却语气阴冷道:“……伯父今日大恩大德,孤是万万不会忘记的,日后自有回报。”北堂陨漫不经心地一笑,说道:“……好侄儿,你一生下来便地位尊崇,后来更是贵为一国储君,所以到如今受了一点小小的耻辱,便受不了了么。” 北堂戎渡听到这话,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了几声,随后便伸手弹了弹腕上的镣铐,嘴角泛起一个不屑的微笑:“伯父似乎搞错了,这一点阶下之辱何足道哉,于孤而言,也算不了什么,但孤却极度讨厌这种一切都在别人掌控之下的感觉,孤厌恶之极……孤一生最大所求之事,只是绝对的自由,其他所有的追求都先是以此为前提,不然若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自主,又有什么意思!”北堂戎渡说罢,再不多言,只径自姗姗起身,赤足踩在地上,缓步走到北堂陨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么,却不知伯父如今,可有孤父亲的消息?” 北堂陨目光一闪,旋即冷笑道:“如今有你在手,你爹那里的事自然就容易了。”北堂戎渡微微拧眉,沉声道:“……孤虽然身为大庆储君,但父亲他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孤还清楚,若是想以孤来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孤劝你还是息了这个心。”北堂陨嘴角微扬,道:“如此,便让我们看看你在你爹心里,有什么样的分量。”眼中精光闪烁,冷笑道:“好侄儿,我自然拭目以待。”说罢,瞥一眼沈韩烟,临走之前,悠然说道:“……我儿,好生看管着你这堂弟。” ------------------------------------------------------------------------------- 初春之时,京中万物萌生,草木抽绿,这一日街上如往常一般,人来车往,小贩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一片喧闹景况,就在此时,忽闻马蹄‘得得’声响,一人一骑踏破长街,箭一般飞驰而来,路上行人不约而同地定睛望去,却还根本没有看清什么,便急忙飞快地闪到一旁,让那一人一马飞冲而过,马蹄一连踏翻几处摊子,惹得摊主在身后叫骂连连,诅咒不断。 分卷阅读697 北堂尊越黑发散乱,在马背上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抽打马匹,他座下的骏马此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嘴边堆积着白沫,却因为被北堂尊越用力鞭打而不得不奋起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向前奔驰,未几,一人一马径直冲向大内方向,门口的侍卫乍见有人竟敢如此放肆,冲击宫廷,立刻便挺起兵器向前,就欲将这狂徒斩落当场,却不防马上那人还未曾近前,便突然厉声喝道:“……混帐,岂敢挡朕的路!”众侍卫闻言,顿时浑身一震,这才惊觉此人竟是当今天子,刹那间如同潮水一般向两旁退去,让开了路,让这一人一骑旋风般径直冲向皇宫。 …… 洪景二年三月,隆武帝于真南山遇刺,太子北堂戎渡落入叛党之手,天下震动。 三百一十九. 始知锁向金笼里,不及人间自在啼 洪景二年的初春,似乎比以往常的时候要来得更料峭一些,某种积郁不去的阴沉氛围全数沉甸甸地压在京都的上空,皇帝于真南山遇刺的消息终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尤其是随行伴驾之人尽数遭难,连北堂戎渡甚至都已落入人手,其中所暗含的政治动向再明显不过,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北堂尊越一回到宫中之后,便当机立断,将这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发布出去。 消息一出,朝堂上下的官员在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陷入了某种私下的猜测以及无法抑制的惶恐不安当中,先前皇帝离京前往真南山周围春猎,由太子及少君伴驾,而现如今北堂尊越一人一骑独自回京,太子北堂戎渡却下落不明,随驾真南山的众侍卫及相关人等全部折损,再无一人回来,这样的消息原本已是震动朝野,然而其中却又牵涉到东宫少君沈韩烟勾结叛党作乱,如此闻所未闻的惊天之事,令所有接到这消息之人,无一不是瞠目结舌,而最最核心的问题是,北堂戎渡身为当今太子,大庆朝的储君,况且一向又极蒙圣眷,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人选,如今竟然落入叛党之手,这消息对于朝廷的影响,甚至超出了刺驾本身。 此时宫中所有人等都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方才北堂尊越回宫之后,已经接连杖毙了两名出了小差错的太监,皇帝的心情如此恶劣,每一个人都谨慎地缩起了脑袋,人心惶惶,暗地里则是各种小道消息互相交传,整个上京开始陷入到一种未知的茫然与窒息之中,北堂尊越回宫之后不过一柱香的时辰,一道旨意已传出层层宫门,迅速颁布下去,在所有人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整个京都的防卫力量几乎都调动了起来,无数官兵已经守住了各处的城门,开始一一查验进京之人的关防文书,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决不会放入或放出任何一个可疑的目标,皇城内外,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状态。 此时此刻,层层深宫之中,北堂尊越已经沐浴过,换上了一身常服,殿外眼下已经聚满了人,人头攒动之间,好似黑云压城一般,但众大臣心中虽是惊骇惶惶,各自心思不同,但却没有一个敢于互相交头接耳的,也没有丝毫的议论响动,因此殿里虽然人数很多,但却是鸦雀无声,周围尽是一派压抑之极的死寂,就连针落之声只怕也是清晰可闻,就在众官员心神不定之际,丈高的朱红殿门却突然‘吱嘎’一声被缓缓向外推开了,梳洗之后的北堂尊越身披玄色袍子,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眼神异常地可怕,他冷漠地走到龙椅之前,然后面无表情地落座,在这个时候,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失去爱子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个失去情人的男人。 北堂尊越坐在上首,一双冷长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其中寒光渐笃,往下方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番,他冷冷地看了这些心思各异的人一眼,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在那平静之下,却汹涌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的暗流,下方无数大臣低头垂手立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声,生怕自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导致无法预测的后果,当前时皇帝遇刺,太子失踪的消息被公布之后,这里的每一个人就和自己其他所有的同僚一样,个个面上悲色难掩,至于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多少人是假,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一时北堂尊越突然右手五指一收,重重握紧了旁边冰冷的赤金扶手,声音阴寒地说道:“……传朕的旨意,自即时起,关闭城门三日,不许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此言一出,众大臣下意识地将身体躬得更低,把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掩在沉默之下,北堂尊越一双狭长的眼中隐隐流转着一丝嗜血的红光,他看着下面的众多臣子,缓缓说道:“……再者,调集五防禁卫,朕要清查叛党,朝中但凡与之勾结之人,朕一个也不会放过……至于太子之事,朕自有筹谋,定可令其安然返回,因此在这段时候里,若是有人胆敢上书劝谏朕改立太子,即刻便杖毙了!” 众臣噤若寒蝉,不发一声,这厢北堂尊越的旨意方一下达,那边军队就已经开始调动起来,待到众人皆散,殿中就只剩下了北堂尊越一个人,四周一片安静之余,北堂尊越高坐在龙椅上,英俊的脸孔上尚自有着一丝近似于疯狂的冷静,然而那面色在冷静之余,却还是多了一丝紧绷,未几,北堂尊越的一只手缓缓拍着座椅扶手,眼里的嗜血之色忽然消散了开去,只剩下了担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抑着心头的复杂情绪,忽然之间,整个人就好象是被一下子抽空了身上所有的力量……北堂尊越微微向后一靠,靠在了坚硬冰冷的椅背上,然后便缓缓闭上了双目,此时此刻,脑海中唯有北堂戎渡的面孔沉浮不定,在自己面前含笑嫣然。 而此时东宫之内自然也早已经接到了消息,不同于皇宫中那种被刻意压制住的平静,整个东宫已无法自抑地因为北堂戎渡的失踪而呈现出了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慌乱,北堂戎渡各个姬妾所在的居处都笼罩在一片惶然的惊恐中,有的地方甚至还隐隐传出哭泣声,令人心烦意乱,东宫上下已是乱成了一团,人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渗入骨髓的寒冷,以及对于未来的惶不可知。 “……哐啷!”手中的茶盏猝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琥珀色的滚热茶汁溅在裙裾上,顿时一片狼藉,牧倾萍怔怔地呆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孔此刻已经失去了血色,全身一片冰冷,仿佛是愣愣的样子,须臾,牧倾萍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喝道:“……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极为凌厉,仿佛完全不能够相信一般,满是质问的意思,双目紧紧逼视着面前自己陪嫁来的心腹侍女:“ 分卷阅读698 ……太子爷落入叛党之手……可是,可是少君又怎么可能是叛党?你在胡说!” 那侍女名唤茏墨,乃是牧倾萍自幼就在一起的贴身丫头,牧倾萍与沈韩烟之间的纠葛她自然也是知道的,此时见牧倾萍失态如此,不由得惨然道:“小姐,这种事奴婢怎么敢胡说?是皇上亲口所言,宫中已经传出来了,千真万确,怎会有假?少君他……少君他当真是与虏获太子爷的叛党有关!”牧倾萍怔怔地听着,脸色雪白,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锉磨着,她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怔怔地呢喃道:“不会,怎么会,他明明是跟北堂一起长大的……好好的,他怎么会是叛党?怎么会作乱!”一面说着,一面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头上的翡翠护甲陷进了掌心里,带起一点锐利的刺痛,慢慢延伸开去,却恍若未觉一般,眼中有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无声地掉在衣服上,半晌,牧倾萍的目光倏然凝定起来,她牢牢盯着茏墨,此时在心神动荡之下,连声音都仿佛有些粗嘎了起来,一字一字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是这样?宫里是怎么说的,你都细细地说给我听!” 茏墨闻言,忙将传入东宫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牧倾萍不言不语,只静静听着,身子连一动也不能动,虽然极力想要抑制住心底的无助,可神情之间仍然略显迷茫,心口一直沉沉地发烫,喉头也生痛难止,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也几乎不敢相信,然而理智却又让她不得不信,良久,牧倾萍双眼微红,很勉强地笑了笑,她沉默片刻,然后摘下了手上的护甲,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我还是不能相信……韩烟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这样的人……”茏墨黯然垂眸,低声说道:“小姐,宫中只说这次真南山刺驾乃是一股叛党所为,却并未传出究竟是哪一方,很多地方都是含糊的,皇上也秘而不宣,可是还有一些事情却是很清楚的,少君乃是细作,当初进入无遮堡,便是为了里通外应,而这次太子爷之所以身陷敌手,也是少君下的毒……小姐,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即便是当真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牧倾萍的神思有些恍惚,两只眼睛迷茫着,恍若两口幽深的古井,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北堂戎渡落入叛党之手?沈韩烟乃是潜伏在身边的细作?牧倾萍勉力镇定一下心神,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一面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却忽听‘喀’地一声轻响,牧倾萍下意识地低一低眼睛,却发现原来是一根染着粉红蔻丹的长长指甲被折断在了掌心里,茏墨见状,声音中已经略有了哽咽之意,道:“小姐……”牧倾萍紧紧地咬着下唇,红润的朱唇上被咬出了泛白的痕迹,沉沉嘶哑了声音道:“……我没事。”此时外面明明春光正好,但一股沁骨的寒意却在她身体周围弥漫着,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北堂戎渡一向与她关系不错,彼此不是没有亲情的,如今听到北堂戎渡被俘虏的消息,说她不急那是假的,然而此时牧倾萍更多的却是对于沈韩烟的极度牵挂,一时间牧倾萍迅速擦了几下脸上的泪痕,咬唇道:“韩烟他必定是有什么苦衷,我不信他会自己愿意做这种事情……” “……小姐,现在不是纠缠少君是否当真有这些事的时候,况且小姐是宫中妇人,又岂能干涉前头的政事?”茏墨语气微凉,目光沉沉看着牧倾萍,一字一句地道:“……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小姐,您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去想少君是不是无辜,而是郡主应该怎么办啊!”牧倾萍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左手紧紧抓住绣帕,声音微见凌厉地道:“好好的,郡主怎么了?!”茏墨语气微微急促地道:“小姐您想,郡主乃是在少君名下抚养,自幼就抱在少君身边,乃是少君之女,天下皆知,可是如今少君却竟然犯下了这等大事,无论是哪一项罪名都足够杀头乃至连累亲族的,郡主是少君女儿,皇上若是一怒之下,牵连到郡主身上,虽然郡主年幼,又是皇家血脉,不可能当真获什么罪,可是圣意又哪里是咱们能揣测得了的?若是真到了这种局面,受了皇上迁怒,小小的年纪,太子爷如今又不在,不能庇护,宫中尽是一些捧高踩低之人,郡主没有父亲护持,没有母妃,只怕日后的处境便可怜了……” “…… 谁敢?!谁说佳期没有母妃,我就是她母妃!”牧倾萍声色俱厉地一把抓住椅子扶手,如同母兽保护着小兽一般,厉声道:“佳期在我宫中,韩烟既然将她托付给我,我便是她母妃,我看哪个敢怠慢了她!”茏墨见状,深深吸气,咬唇道:“是,有小姐照拂,郡主才能高枕无忧,这是少君最牵挂的心头肉,只为了郡主,小姐也要振作!”牧倾萍听了,心中有什么犀利的痛楚绵绵密密地翻涌着,止也止不住,是啊,北堂佳期是沈韩烟的宝,那是沈韩烟最心疼的女儿,自己绝对不能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一时间室中寂静得可怕,牧倾萍眉心微微抽搐,闭上了眼睛,但片刻之后,就重新睁开,语气也沉缓起来,神色虽然还未如平常一般镇定,但也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冲动,即便还是那样的焦痛忧虑,可是却一定要冷静下来,为了北堂佳期而冷静下来,长年的东宫生活已经让她的心性得到了一定的磨炼,不再是从前那个刁蛮任性的牧家二小姐。半晌,牧倾萍静静道:“茏墨,去寻郡主来,现在宫里乱,不要吓到了她。” 茏墨听了牧倾萍这句话,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放心之色,随即沉声道:“……见到小姐这个样子,奴婢便知道不用怕什么了。”牧倾萍安静坐正了身体,平一平气息,缓声道:“你也不必再激我了,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理会,做事不管不顾的小丫头了。”她说着,身子微微发颤,心口却剧烈一跳,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缓缓吐出话来,语气中抑制不住地泄露出一丝悲切:“只是,韩烟他……我总要当面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日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再见他一面?”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嘈杂之声响起,牧倾萍蓦地转过身,刚刚收到风声的牧倾寒却已经大步迈了进来,待他进到室中之时,却定定地停住了脚步,用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睛看向了牧倾萍,此时牧倾萍乍一见到兄长,刚刚硬压下去的情绪顿时再次爆发了出来,抿着红润的唇,强行忍了一忍,却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忽然便起身过去,一头扑进了牧倾寒怀里,用力拥住对方,紧紧抱着,道:“哥……” 然而牧倾寒却没有安 分卷阅读699 慰妹妹,他只是直接将牧倾萍从自己的怀里拉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目光在瞬一间凌厉如同刀锋,用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已经得到消息了?”牧倾萍泪水蜿蜒,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牧倾寒一把按住她的双肩,迫视着牧倾萍湿润的眼眸,声音当中有着揣摩不出的味道:“……外面传过来的这些消息确定可靠?太子当真落入叛党之手,下落不明?”牧倾萍抽泣着,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牧倾寒盯着妹妹的眼睛,言语之间没有丝毫的温度,就连那目光也是没有热度的,只继续问牧倾萍道:“……如此,沈韩烟也当真是叛党?”牧倾萍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但她马上就竭力平静了下来,恨声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韩烟会做这种事情,他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总之,他就算是真的,真的……那也必定是有什么苦衷……”但还没等她说完,牧倾寒就突然厉声低喝道:“……我没问你信不信他,我只要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牧倾萍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兄长爱护着,没说过一句重话,此时牧倾寒如此疾言厉色,令她不由得吃了一惊,一时间连哭泣都忘了,只愣愣地看着自己兄长沉郁之极的英俊面孔,口中喃喃道:“是真的……宫中就是这样说……” 牧倾寒的目光之中好似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面色也沉静下来,他缓缓松开了抓住牧倾萍瘦弱肩膀的双手,似乎紧紧绷到极点的心弦也略微松了一点点,牧倾萍见状,声音软弱地道:“……哥?”牧倾寒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情,沉沉道:“……此事既然是沈韩烟所为,那么至少,他不会让人伤到北堂,若当真是会害到北堂的性命的事情,他必然不会去做。”牧倾萍听了,勉强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至少,不会让人对北堂不利……” ------------------------------------------------------------------------------- 此时北堂戎渡正在房中呆坐着,外面春光明媚,柳绿花红,花窗下放着一张圈椅,北堂戎渡就坐在椅子上,身披一件素淡的衫子,黑发不束,垂散及腰,一双眼睛长时间地向外看,目光带着几分迷茫,周围几个使女在旁伺候,不闻一声,半晌,北堂戎渡的身子忽然动了动,顿时就响起一阵清晰的哗啦声,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手足上箍着的沉重铁链,眼中不由得泛出一丝寒光,他试着去暗暗运转内息,但就像之前无数次尝试过的那样,仍然没有半点作用,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掀帘进来,向北堂戎渡微微欠身,口中说道:“……殿下,少主已经到了。” 北堂戎渡听了,却没一点反应,只仍旧安安稳稳地坐着,连头也不回一下,神色丝毫不动,就在这时,沈韩烟已迎头走了进来,见北堂戎渡不言不动地坐在窗前,也不回头,便上前在北堂戎渡身旁站定,一只手搭在北堂戎渡的肩上,道:“……北堂,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北堂戎渡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孤如今已经身为阶下囚,又何来‘气色不错’之说?”沈韩烟轻轻抚他肩头,对北堂戎渡话中的讥讽毫不在意,只柔声道:“北堂,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不如我随你一同出去走走,散一散心可好?”北堂戎渡听了,面上微微一哂,嘲笑般地用手扯了一下长长的铁链,道:“……孤现在这个样子,还说什么跟你出去散心?这链子虽长,也就是能够在屋里走走,恐怕还没有你说的那个长度罢,连房门也走不去!”沈韩烟略略一滞,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说错了话,因此忙道:“北堂,我不是那个意思……若不然,我暂时先将这链子打开,等你我二人回来的时候,再重新……”北堂戎渡忽然抬头看了青年一眼,目光当中满是嘲弄之意,道:“……莫非孤是一条狗不成,囚禁也罢了,倒由得你拴来拴去的!” 一时间房内是一片难堪的沉寂,沈韩烟微微垂目,挥手示意房中的使女全部退下,然后转眼之间就重新换上笑颜,无论北堂戎渡如何冷淡,也不在意,只好言好语地说道:“……那咱们便不出去了,北堂,我陪你说说话罢。”北堂戎渡却不吱声,用手慢慢抚摩着腕子上的镣铐,此时室中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北堂戎渡默默地坐了片刻,忽然却抬头看着沈韩烟,沉声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孤也没有兴趣,现在孤只问你一件事,你答应不答应。”沈韩烟道:“有什么事,你说。”北堂戎渡审视着青年:“好,那孤现在就问你,你可愿意帮孤离开这里?” 三百二. 欠我的,都要讨回来 北堂戎渡用手慢慢抚摩着腕子上的镣铐,忽然抬头看着沈韩烟,沉声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孤也没有兴趣,现在孤只问你一件事,你答应不答应。”沈韩烟道:“有什么事,你说。”北堂戎渡审视着青年:“好,那孤现在就问你,你可愿意帮孤离开这里?”沈韩烟闻言一怔,随即苦笑道:“北堂,你这样,岂不是在为难我?”北堂戎渡冷冷一哂,抚摩着手腕上的镣铐,道:“为难你?孤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不也是拜你所赐……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沈韩烟脸色一顿,微有愧色,北堂戎渡用手紧紧捏着冰凉的铁链,往日里稍一运力就可以轻易拧断的东西,如今却好象坚硬得离谱,任手上再如何使劲,也依然是纹丝不动,反倒是将手指硌得发红乃至隐隐生疼,北堂戎渡心下暗暗无奈,只觉得精神有些疲惫,却又不愿意表露出来,因此再不说话,只坐在椅子上朝窗外看去,沈韩烟见他明明平日里是那样一个对自己温存亲近之人,可眼下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变得冷淡若斯,一时间心中愧疚黯然之余,又难免觉得有几分挥之不去的酸楚,遂微微叹了一口气,一手轻轻抚着北堂戎渡好似上等丝缎一般的漆黑长发,柔声道:“……北堂,你先坐着,我去让人给你做些你平时喜欢吃的点心。” 北堂戎渡听了,却只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静静坐着,沈韩烟伸手轻柔地抚摩着北堂戎渡黑直的长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个人出身尊荣,从小性子就那么高傲,若不是因为自己在其中的缘故,只怕直到现在对方也还是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没有丝毫烦恼的罢?想到这里,更是惭愧内疚,对自己的厌恶也平添了三分,一时见北堂戎渡这个态度,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走出了房间,他原本想让人去厨下吩咐做些北堂戎渡喜欢的吃食,但转念一想,又怕这里的厨子手艺不能满足北堂戎渡 分卷阅读700 的口味,因此便索性自己去了厨房,亲自在一旁指点。 此时外面天气不错,晴朗如斯,北堂戎渡坐在窗前,仰头半眯着眼睛,看着外面动人的春光,彼时一阵风过,周围显得很安静,风中似乎有一丝干燥的草木芬芳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北堂戎渡游目四周,明明知道北堂陨不会给自己什么机会,但还是抱着一丝微小的侥幸心理,想要在房中再仔细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弄断铁链的东西,但结果却再一次地令他感到泄气,这间屋子里别说什么趁手的合适工具了,哪怕连一把小刀也没有。 这种结果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因此北堂戎渡也没怎么失望,他坐在窗下,用一条丝巾裹住了手上的镣铐,以免磨疼了腕子,但忽然之间,北堂戎渡的眼神就凌厉了起来,他紧紧盯着自己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那镣铐并不是箍肉一样紧贴住手腕脚腕,若是自己的手足能够小上一圈,就可以从中脱出,只是如今却哪里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手脚变小,自己丝毫动用不了内力,根本不能施展缩骨的功夫……但一时间北堂戎渡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凶悍之色,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足,虽然眼下用不了缩骨之术,但若是把骨头给打断了,不是也一样可以变小?北堂戎渡生性狠戾勇悍,若是可以逃出这个地方,他立刻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从心底冒出来而已,就很快被理智重新压了下去,若是当真打断了手足的骨头,虽然可以摆脱镣铐,可是在身无内力,再加上一手一脚暂时被废掉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从这里逃出去?北堂戎渡一时静了静,面上的凶戾之色渐渐褪去,嘴角不免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此时外面有鸟声唧喳,北堂戎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又想起了北堂尊越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沈韩烟再次回来时,手里已多出了一只食盒,里面放着厨下刚刚做好的点心,用式样别致的盘子装了,青年刚一进到房中,就见到北堂戎渡正站在书案前,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则撩着袖子,不知道究竟是在写还是画,北堂戎渡如今虽然是遭到软禁,但他的一概起居用度却还是极好的,并不曾短了分毫,虽然比不上在东宫的时候,但除了不让他有机会脱身之外,其他的要求都会全部满足,更不必说什么文房四宝之类,沈韩烟见他难得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不免略有些惊讶,便随口问道:“……北堂,在做什么?”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案角上,自己则站在旁边,袖手看北堂戎渡在干什么。 但待到沈韩烟定睛看去之时,眼角却当即微微一颤,只见那铺在案上的白纸间画着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眉眼威仪,乍一看去似乎是北堂戎渡,但细细一看,那神态却分明是北堂尊越,沈韩烟见状,想起北堂戎渡前时亲口承认与北堂尊越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及‘孤真正爱的人,从来只有北堂尊越’的那句话,一时间心中百味交杂,但沈韩烟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在一旁站着,也不出声打扰北堂戎渡,而北堂戎渡也好象根本没有看见青年一般,也不曾抬头瞥对方一眼,眼神明静之中有依稀带了一丝温柔之色,只安然如故地看着自己画上的北堂尊越,待又画了两笔之后,便一手揽着衣袖,另一只手往砚里滴了一点清水,不紧不慢地细细磨起墨来,那神情姿态,直让人恍惚觉得他并非阶下囚,仍然还是高高在上的东宫主人,沈韩烟在一旁眼神不定,半晌,才轻声道:“……北堂,你当真就这般喜欢他么?” 北堂戎渡此时正在磨着墨,闻言,抬头看向沈韩烟,轻哂道:“你说呢。”沈韩烟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北堂戎渡微微转过身来,看向青年,继续道: “……在孤心里,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比他重要。”沈韩烟听了这话,顿时心中微微一滞,右手不自觉地握起,垂目道:“……是么。”北堂戎渡嘲讽般地笑了笑,刚要回答,只听外面便有人传道:“……主人到了。”北堂戎渡听了,却没多大反应,只仍旧平平稳稳地站着,神色丝毫不动,面色亦且淡淡,拿起一旁放着的手帕擦了擦手,还没等他把手帕放下,一道白色人影已迈步而入,北堂陨迎头进到室中,一身鱼肚白的长袍,黑色长发挽成髻,面容英伟俊美,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却是仍然眉目淡淡,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旁边沈韩烟见了,略略站正了身体,口中道:“……父亲。” 那北堂陨看向二人,随即微微一笑,道:“……我儿,你倒是贴心,总围着你这情郎寸步不离。”目光转到一旁的北堂戎渡身上,见这个侄子身子上裹着淡青色云锦衫,乌发漆亮,肌肤莹彻,宛若雪花之色,端地好似一尊玉雕一般,恍惚就是北堂尊越当年的样子,一时间眼中不由得闪过戾色,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忽然勾唇一笑,啧啧道:“好侄儿,你这气色却不错,看来在我这里,也没算太委屈了你。”北堂戎渡闻言瞟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托伯父的福,孤现在能吃能喝的,比起在东宫的时候也没差到哪里去。”说罢看了沈韩烟一眼,轻哂道:“只是跟前却总还要有人这么看守着,倒是让伯父费心了。”沈韩烟听北堂戎渡这么说,不禁微微一滞,却已听北堂陨悠然笑道:“有美人在侧,太子爷还有什么不足?我这儿子可是对你一心一意,已经是有些魔怔了,我若要动你一根手指,只怕他就敢立刻与我这个当爹的翻脸。” 北堂陨说着,目光在北堂戎渡脸上一扫,轻笑道:“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好侄儿,有韩烟这般待你,你即便如今委屈一些,也不算什么了。”沈韩烟此时见父亲说起这个,便略皱了眉,道:“……爹,北堂现在心情不好。”北堂陨见状,丝毫也不意外,却道:“你既然喜欢维护他,那就把他看紧一些才是正经,不然若是让你这堂弟出了什么差池,待我再捉了他回来之后,就只好让他去住石牢,你要是不舍得让他受那种委屈的话,现在就把他给看管住了。” 沈韩烟默然不语,北堂戎渡听了北堂陨这番话,心中大恨,但他向来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句,因此即使心里再怎么恨北堂陨,脸上也照样若无其事一般,道:“伯父今日过来,总不会是来看望孤的罢?”北堂陨面带微笑,负手道:“我眼下到这里来,不过是和侄儿随便聊聊。”说着,对沈韩烟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他说。”沈韩烟犹疑一下,却不动,微蹙双眉看着北堂陨,北堂陨笑道:“……好了,你也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不会对你这小情郎怎么样的,你有什么不放心?”沈韩烟考虑了一下,这才语气平静地道:“爹,请记着你说过的话,不要忘 分卷阅读701 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北堂陨轻嗤一声,随意摆了摆手道:“好了,我还不至于没有这么一点信用。”沈韩烟闻言,又略带不放心似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总算是暂时离开了。 北堂戎渡眼见着沈韩烟出了发觉,却似乎毫不留恋似的,只将案上的那幅画抓在手里,几下就扯成了碎片,扔到了书案旁边的痰盂里,然后低头慢慢抚摩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只道:“……伯父如果有什么话,那就直说了罢。”北堂陨没答话,却是看着北堂戎渡还没有什么明显表情变化的脸,忽然嘴角微微上扬,意义不明地道:“……你跟北堂尊越,倒是果然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北堂戎渡低低一嗤,道:“怎么,伯父来这里,莫非就是要跟孤说这个?” 北堂陨眼中幽沉,缓言道:“北堂尊越当年究竟如何对我这个当大哥的,我还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夜之间,我就从无遮堡的大公子沦为一个失败者,被北堂尊越废去修为,挂在半空风吹日晒……嘿嘿,那种滋味,好侄儿,你可能够想象得出来么。” 北堂戎渡忽地抬眼去看北堂陨,慢条斯理地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北堂家一向都是有能者居于高位,除非其中有人自动放弃,不然几乎每一代都兄弟相争的例子,甚至父子兵戎相见也不是没有,当年是父亲他胜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说他手足相残,而假如若是你赢了,他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想必也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罢,既然如此,又何必说这些话。” “……不错,是这个道理。”北堂陨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当年确实是你爹棋高一着,他胜我败,所以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事隔多年,到如今,终究还是让我扳回了一局,不是么。”北堂戎渡闻言一笑,哂道:“哦?孤可没这么觉得,虽然前时孤和父亲确实中了你的设计,可是父亲他已经脱身,根本就没有落到你手里,又哪里算是让你扳回了一局?” 北堂陨目光微转,似是胸有成竹地笑道:“不错,我那二弟确实顺利脱身,可是好侄儿,你如今不是落在我手中了么,有你这么一个人质,很多事情便算是有了眉目,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我的手里,对于北堂尊越,我可以用出无数的手段。”北堂戎渡眼神隐隐闪烁,心中明明有些不定,口中却依旧强势不退,淡淡道: “……虽然这么说,但是很可惜,父亲他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没错,孤现在确实落在了你们手里,但是那又怎么样,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北堂戎渡心神不定,但表面上却硬撑着,用手轻轻敲着漆黑的案面,借此掩饰心中的真实情绪,继续说道:“没错,孤是大庆朝的太子,是父亲他的儿子,确实地位不同,身份很尊贵,但是这世上没有说少了哪个人就不行了,父亲他不仅仅只有孤一个儿子,他还有孤的二弟北堂蔚,退一步来说,他今年还只有三十多岁,以后想要多少儿子都很容易,甚至就算不讲这些,就连孤自己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给父亲他添了两个孙子,他儿子孙子都有,不差孤这么一个,大庆没有了孤这个太子,也还可以再立另外一个,你想利用孤来做什么事情,很难。” 北堂戎渡侃侃而谈,用带了几分讥笑之意的目光看了北堂陨一眼,哼道:“……不过么,孤毕竟还是一国储君,总还是比较值钱的,身价非同一般,假如用孤来做一个筹码,提点什么要求的话,若是不过分,可能父亲他也会答应罢?毕竟他对孤还是很疼爱的,但如果以为挟持孤这个太子在手,就提一些不切实际的离谱要求,那孤还是劝伯父省省罢,不要浪费时间,父亲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伯父只怕比孤还要清楚,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儿子放弃太多的。” 北堂陨突然低低而笑,看着北堂戎渡,道:“……好侄儿,看来有一件事,你爹他应该没教过你。”北堂戎渡微微挑一下精致的眉尖:“愿闻其详。”北堂陨负手在身后,以一种极为悠闲的口吻,略带揶揄地道:“莫非你爹没有教过你,一般在谈判中,总有一些要记住的忌讳?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在交谈的时候说话最多,表现得最硬气的人,往往……就是最心虚的那个?”北堂戎渡听了,面色半点不变,但心中却是‘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犯下了平时绝对不会出的错误,一时间心念急转,表面却是平静如初,道:“……哦?伯父这么说,看来是铁了心认为奇货可居,把孤当成一个稀奇物件了,只希望到头来,却不要太过失望才好。” 北堂陨洒脱一笑,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审视着北堂戎渡精致绝伦的脸孔,说道:“……这个你倒不必去操心,北堂尊越虽然确实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但待你却是当真不错,的确算是一个慈父了,在这一点上,我完全承认自己不如他,想必我那二弟一定会愿意为他的宝贝儿子做点什么的,不是吗?”北堂戎渡从一开始直到现在,在两人之间的言谈往来当中都是一直落在下风,此时却抓住了北堂陨的话,不无讽刺地道:“是啊,你自然是万万比不上他的,孤的父亲就算是在别的地方再不好,但起码待自己儿子却真的是慈父了,而伯父你,却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火坑里,让他去当细作,里应外合,为了这个目的,你甚至可以让身为男儿的他去给别的男人玩弄,他当时只有十二岁呢,却要去做娈童……” 北堂戎渡修长如竹的手指用力捏着自己腕上的铁链子,轻声道:“……而更让人觉得恶心的是,对方竟然还是和他都姓北堂的一家人,他的亲叔叔,幸好当时情况有变,他被转送给了孤,不然以父亲的性子,他还不知道会遭什么罪,可是,孤也是北堂家的子弟,是他的亲堂弟,身子里和他流的是一个祖宗的血……如此说来,孤的父亲虽然性情不好,但也多少有些可取之处,而真正无情无义到了极点的人,应该是你罢,冷血到连对自己的骨肉都如此狠心。” 听了这一番连挖带损的犀利言语,北堂陨却是面色不变,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轻笑道:“说得好,我北堂陨确实就是这样的人,自从当年败在北堂尊越手中,从无遮堡秘密逃出来之后,我的心肝就已经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了报仇,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连亲生骨肉都可以牺牲……无情无义?不错,我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北堂陨这般坦言自认,倒是让北堂戎渡一时间没有什么话可说,却见北堂陨目光微闪,里面仿佛包含着什么,说道:“至于韩烟当初被送入无遮堡……我的儿子去受承欢他人身下之辱,这个问题自然是要解决的,那么,北堂尊越的儿子,是不是就应该也尝一尝这 分卷阅读702 种滋味?”北堂陨说着,玩味地看着北堂戎渡,他这句话一出口,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北堂戎渡悚然一惊,眼角微微一跳,冷冷的眸子因为不可置信而骤然微缩,似乎本能地就要做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准备,却即刻又放松下去,完全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重新在椅子上坐直了,淡淡说道:“这个玩笑可并不好笑。” 北堂陨好整以暇地微笑,却向前缓步走了过来,徐徐道:“……哦?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北堂戎渡静静眯起眼睛,淡淡望了一眼北堂陨,仿佛丝毫不为对方刻意的威吓所动,神色完全不变,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流露出半分羞恼之色,只冷静地垂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道:“……孤倒不是觉得伯父是在开玩笑,而是觉得伯父是在说胡话。”他嘴里吐出的言辞依旧锋利冷锐,一如既往,但北堂陨几番交锋下来,早已对任何话语都基本自动无视,自然也不会动怒,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嗤笑道:“……究竟我是不是说胡话,好侄儿,你很快就会知道。” 北堂陨话音方落,只见身形一动,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北堂戎渡的面前,此时北堂戎渡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手十指如勾,狠狠抓向北堂陨的面部,但他内力皆无之下,哪里会是北堂陨的对手,只见北堂陨不慌不忙地一探手臂,就将北堂戎渡的手腕抓住,紧接着顺势一挽,就把北堂戎渡的双手给反剪在身后,用一只手抓牢,然后便将人仰面按在了书案上,北堂戎渡此刻双手被制,却毫不退缩,双腿狠力向男子踢去,但结果依旧还是徒劳,北堂陨根本就没有费什么力气,只几下,就把北堂戎渡双手反剪着仰面紧摁在案间,使之动弹不得。 一时间室中气氛古怪之极,北堂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北堂戎渡,任凭对方被抓紧的手腕在自己掌中徒劳地拼命挣扎,北堂戎渡眼下受制,却并不是多么慌张,只在一开始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停下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再也不盲目挣扎,整个人迅速安静了下来,目光甚至有些坦然,只在嘴角缓缓扯起一抹冷淡的笑色,声音冷静平和之极,仿佛根本无视自己现在正在被一个男人禁锢的事实,昂然哂笑道:“……怎么,看来伯父当真是黔驴技穷了?要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北堂陨见状,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莫测的微笑,此时他甚至有点欣赏这个年轻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倒是出乎意料地镇定和冷静,他笑了笑,神色平静无波,那样地微笑着,笑声很轻柔,甚至轻柔得有些可怕,他伸手缓缓勾起北堂戎渡的下巴,与其对视着,淡薄的光线中,北堂戎渡长眉狭目,高鼻雪肤,实是顶级的美男子,北堂陨冷冷微笑着,托着北堂戎渡下巴的手指慢慢松开,手指轻缓地抚上北堂戎渡的脸侧,指尖沿着光滑的肌肤渐渐游移,划过优美的脖颈,一边轻声赞叹道:“果真是美人……我们北堂家的人个个容貌上乘,绝色之人甚多,但像侄儿这样的倾国之美,却也真真是很少见到的。” “是吗。”北堂戎渡语声如冰似雪,他整个人虽然此刻犹如待宰羔羊一般,但眉宇之间依旧高傲如初,嘴角泛起一缕嘲讽似的笑容,并没有试图反抗对方,他在北堂陨幽暗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冷静下来,神色亦且安定,但那眼底却是威戾四射,杀气凛然,道:“……孤原本以为像伯父这样的人,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不屑一顾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孤有点儿高估了伯父的为人了。”北堂陨淡淡一笑,白皙有力的手掌却已经来到了北堂戎渡修长的脖子上,若有若无地摩挲着那如脂如玉的肌肤,他的这种行为令北堂戎渡的后背蓦然一紧,细腻光洁的脖子上顿时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北堂陨见状,不觉快意地嗤笑起来,道:“好侄儿,看来你可没有表面上那么无所畏惧……啧啧,年轻人,不要那么嘴硬。”北堂陨说着,手指灵活地勾挑了几下,很容易地就扯开了北堂戎渡的领口,露出一片洁白如雪的肌肤,再一用力扯下去,衣衫被捋下肩头,整个雪玉般的胸膛包括圆润的双肩,便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冰肌玉骨,容止天然,果然是倾国之色。”北堂陨的手沿着北堂戎渡精致的锁骨细细抚摸着,一路游移,来到了胸膛上,动作暧昧地留连不已,感受着掌下脂玉般的柔滑触感,北堂戎渡的身体骤然绷紧了,脸上有阴霾之色一闪而过,仿佛快要爆发了一般,却又被理智和现实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完全不试图挣扎,只是一双蓝眼紧紧地盯着北堂陨,刻意去忽视那只正在自己胸前抚摩的手掌,嘴角如结冰霜,突然间一声冷笑,声音凛凛道:“……怎么,伯父莫非是色令智昏了不成?旁人也就罢了,孤不管怎么说,也同样是北堂家的子孙,与你身上流的血可是一样的,难道伯父身边就这么缺少暖床之人,所以才会做此禽兽之行?” 北堂陨闻言,慢慢低头看着被自己按住的北堂戎渡,然后用手勾住了北堂戎渡的下巴,缓缓往上挑起,让他仰头与自己对视,之后却忽然笑起来,轻声道:“那又如何?好侄儿,咱们北堂家的人向来性子放肆,离经叛道的事情做的多了,又岂怕什么伦常束缚。”北堂戎渡衣衫不整地被人摁在书案上,冷蓝的眼睛里并没有一丝羞愤之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上方的北堂陨,声音冷冽如寒冰,又带着一点淡淡的鄙夷味道:“……伯父果然是生冷不忌,孤再怎么说,也是你儿子的男人,半个女婿,伯父连自己亲生骨肉的情郎都要染指,胃口可实在是好得很呐。” 北堂陨眼角微微上挑,却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手指在北堂戎渡的胸口上轻柔地滑动:“……我当年几乎死在北堂尊越手上,如此,好侄儿,你说,我难道就不应该从他的儿子身上讨回来一点吗,嗯?” 三百二十一. 扭曲的漩涡 北堂戎渡衣衫不整地被人摁在书案上,冷蓝的眼睛里并没有一丝羞愤之色,只是冷冷看着上方的北堂陨,声音带着一点淡淡的鄙夷味道:“……伯父果然是生冷不忌,孤再怎么说,也是你儿子的男人,半个女婿,伯父连自己亲生骨肉的情郎都要染指,胃口可实在是好得很呐。”北堂陨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手指在北堂戎渡的胸口上轻柔地滑动,道:“……我当年几乎死在北堂尊越手上,如此,好侄儿,你说,我难道就不应该从他的儿子身上讨回来一点吗,嗯?” 北堂戎渡忽然一笑,微微抿合的双唇弯出讥嘲的弧度,淡淡的血色将唇瓣渲染得异常莹润鲜妍,令人心旌摇动,他打量了一下北堂陨,俊美的脸孔微微向上扬起,正色冷笑道:“听上去,似乎是父债子偿?……啧 分卷阅读703 啧,只不过看伯父的意思,显然是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子偿’,而是要‘肉偿’?”北堂陨低身俯视着北堂戎渡满是嘲弄之色的面孔,不觉眼角略略挑起,唇边带着一丝冷笑,和声和气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太子爷,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只不过,若是……”北堂陨说到这里,语气却渐渐冷冽起来,用显而易见的恶意目光一寸一寸地逡巡着北堂戎渡:“……只不过,若是我让手下人排着队过来,见识见识侄儿如今的模样,想必所有人都会很愿意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当今皇太子的滋味,哪怕是没有这么一副好皮囊,可你高高在上的身份却已经足够让任何人都产生征服的冲动,你说是吗?” 北堂陨说到最后,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字字都阴冷潮湿之极,就好象是滑腻冰凉的毒蛇慢慢从身上爬过,带起片片鸡皮疙瘩以及几欲呕吐的恶心感,北堂戎渡闻言,幽蓝的瞳孔刹那间微微一缩,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难以控制地泛起恐惧之意,不由得踌躇起来,但他生性悍戾,又哪里是能够被他人威胁的人,更不是柔弱无力的女子,即使再恐惧憎恶,他也决不会低头,更不可能向仇人摇尾乞怜,因此立刻按下心头那点惧意,语声平稳,接口说道:“……孤长到十九岁,还真不是被吓大的,更何况孤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黄花闺女,莫非还害怕这种事情不成?身为男子,可从来没有什么贞操可言,就当是被一群恶狗给咬了,打什么紧?” 北堂戎渡说着,紧紧盯着上方的北堂陨,目光凛然,毫无退缩之色,北堂陨见状,微微倾身向前,用三根手指握住北堂戎渡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带赞赏之意地轻轻一笑,道:“果真是傲慢到了极点,很臭的脾气,咱们家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即便你堂兄那个人看起来性子温润,但实际上,他骨子里也是差不多是这样……其实无论我还是你爹北堂尊越,不也都是这种人?就算是死到临头了,也是这么个可憎的面目,让人特别想要把那傲慢的表情彻底给打得粉碎。”北堂陨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拍北堂戎渡光滑的脸颊,嘴角露出一个近似于讥谑的笑容:“呵……放心,太子殿下,刚才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不管怎么讲,你也是我们北堂家正统一脉的人,咱们北堂家的血脉又岂能让外人糟蹋折辱了,他们根本不配动一个指头……” 北堂陨保养得毫无瑕疵的手在北堂戎渡的胸膛上缓缓游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但眼底深处却并没有丝毫的情欲之色,仅仅只是如同野兽窥伺猎物一般的感觉,北堂戎渡的反应是有点出乎他意料的镇定,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傲与矜持,但这样的反应却越发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经受过的失败与屈辱,以及后来所尝到的无数苦头,一想到这里,北堂陨原本玩味的眼神就逐渐冰冷了下去,一丝久违的嗜血渴望缓缓地在四肢百骸中弥散开来,而正巧此时北堂戎渡正笔直地望过来,两人目光交接的一刻,北堂陨的瞳孔微微轻缩,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北堂尊越,看到了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诅咒和等待再次见面的仇敌,自己的亲兄弟…… 北堂陨微微眯起眼睛,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的冲动了,此时被自己禁锢住的人是他仇人的儿子,这两个人真的是十分相象,北堂戎渡现在的这个模样几乎就是当年的北堂尊越,如果眼下这父子二人调换过来,让自己可以亲手这么桎梏住那个美丽凶狠的男人,看着那双金色如野兽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可抑制的恐惧之色,再也不复冷静和桀骜,让那矫健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仅仅只是这么一想,全身的血液就已经加快了奔腾的速度,眼前甚至都因兴奋而出现了些许的眩晕之感,北堂陨有些模糊地想起,自己在很多年以前似乎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象真的是想不起来,那么地想要毁掉一个人,想要杀了一个人,但同时又想抓住一个人,成全一个人,真的是……该死的矛盾啊…… 既生瑜,何生亮,已经有了一个北堂陨,又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北堂尊越?‘北堂尊越’这四个字是悬在他北堂陨心头的一把刀,时时刻刻都在割他的肉,他们在无遮堡的时候就已经彼此仇视,彼此憎恨,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把另一个人踩在脚下,成为自己的牺牲品,踏脚石。 可是好象又并不全是这样的,好象其中总有一点什么不太寻常的东西,记得很多年前在那个男人连话都还刚刚学着说的年纪,也曾经会对他含糊不清地喊一声‘哥哥’,甚至会伸手让他抱一抱,不过这样的时间显然并没有持续多久,彼此很快就进入各自的角色,都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无遮堡,也许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把人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欲望都搅拌在一起燃烧锤炼的漩涡,扭曲而真实,矛盾而虚幻,每一个人都要臣服于命运,悖逆颠倒,美丑并存。 北堂陨微微眯起双眼,也许……也许自己费尽心机,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代价,这一切不仅仅只为了再次见到那个曾经夺走他一切的男人,将对方踩在脚下,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但无论如何,北堂尊越都必须付出代价,必须付出令人满意的代价,把欠他的统统都还回来。 一时间北堂陨收回神思,重新看向被自己按在书案间的北堂戎渡,手指一点点地勾上对方胸前的乳首,低声一笑,说道:“……啧,确实是个美人,和你爹年少之际倒是几乎一模一样。” 北堂陨光滑沁凉的手指贴在胸口上,激得全身的皮肤都一阵颤栗,就算是北堂戎渡有心再忍耐,也仍然忍不住皱了皱眉,四肢百骸一分分绷紧,只觉得那手指就像是毒蛇一样,北堂戎渡的嘴角弯起一抹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眼中凌厉如刀,却强自抬眼嗤笑道:“……哪里,伯父真是客气了,伯父自己不也是难得的美人?”北堂陨哼了一声,俯身握住北堂戎渡的肩头,入手之际,那圆润的肩膀温腻如脂玉一般,肌肤仿佛能吸住人的手,北堂戎渡柔韧的身体下意识地慢慢抻住,从修长的脖颈一直到笔直的腰身乃至结实的双腿,全部紧绷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整个人就如同一张被刻意拉直的玉弓,他自从经历人事直到如今,风月欢情不知道品尝过了多少,却从来没有试过这么令人厌憎恶心的接触,而北堂陨虽然正做着暧昧的动作,但眼中却是一片清明,完全没有丝毫的欲望味道,忽然之间,北堂陨的手指用力地捏了一下北堂戎渡胸前的突起,不出意料地听见北堂戎渡稳定绵长的呼吸声微微一促,在瞬间乱了一拍,就连身体也是震了一震,北堂陨菲薄的双唇略弯起 分卷阅读704 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说道:“……好侄儿,像你这样的美人,却想来必定是从来没有被男人碰过罢?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北堂戎渡闻言,用眼角轻蔑地扫了一眼北堂陨,脸上的表情就好象对方那只正在自己身上把玩的手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只将下巴微微抬起,形成一道讥诮的弧度,克制着自己一口吐沫吐过去的冲动,漫不经心地缓声道:“……哪里哪里,像伯父这样的美人都还没有被什么男人碰过,孤身为晚辈,又怎么敢抢在伯父前面?”北堂陨眼角微微一跳,语气已经变得轻柔而危险,含笑道:“很好,很好,真是又硬又臭的一张利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几句话就能被你轻易撩拨出怒火来。”眼下北堂戎渡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哪里还会怕什么人,因此努力地平复了一下气息,只冷笑着抿起薄唇看着北堂陨,北堂陨用手撩着他额前的黑发,几丝细碎的发丝落在了眼睛上,有些刺痒,北堂戎渡两只手都被紧按住,于是便微微偏过脸去,北堂陨却忽然扳正了他的脸,慢慢俯下头去,温热的吐息细细吹在北堂戎渡的面孔上,一字一句地微笑着说道:“……好了,说了这么多,好侄儿,你也应该尝尝厉害了。” 北堂陨说罢,目光移向身下北堂戎渡半赤裸的躯体,这具年轻的身体极为漂亮,肌肤不但洁白如雪,且还有着丝绸一般的细腻触感,虽然不是什么健硕的身材,但常年习武的躯干却并不瘦弱,很结实,有一种年轻男子特有的活力,双肩略宽,然后往下逐渐收拢,形成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笔直如枪的腰身,完全可以用 ‘精美’‘华丽’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北堂陨低声轻笑了一下,忽然就对这具身体生出了一种想要凌虐的冲动,或者可以说,是对另一个相似的人产生了去折辱去毁灭的欲望,他的手指沿着北堂戎渡线条柔和的脖子慢慢抚摩,暧昧地游移到红润的嘴角,温热的削薄唇瓣似有若无地掠过北堂戎渡的眼皮,吻了下去,然后紧接着缓缓向下,对着那嘴唇低头便吻,就在此时,北堂戎渡突然双膝猛地向上撞起,袭向对方的胯间,但还没等到碰上那个地方,就已经被北堂陨轻而易举地用另一只手按了下去,这么一来,北堂戎渡一直被扣住的手腕便得了自由,不过这显然也并不能让北堂戎渡觉得安全,北堂陨甚至不再继续箍紧他的双手,只恶意地低声冷笑,用身体将北堂戎渡紧紧压制在书案上,道:“……有用吗?”说着,拇指慢慢揉搓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双唇,用力地重新吻了上去。 这一次北堂戎渡没有再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他由着北堂陨扳住了自己的脸,将嘴唇重重落下,甚至他根本都没有紧闭着唇齿不让对方的舌头进来,而是放松了下颚,任凭北堂陨亲吻,将反射性地想躲的本能硬生生地给压下去,强迫自己不闪不避,由着北堂陨肆虐,一时间两人唇舌纠缠的濡湿水声隐约响起,但就在某个时刻,北堂戎渡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了一道恶狠狠的凶光,与此同时,只听北堂陨一声闷哼,猛然间就直起了身子,嘴角迅速流下一抹猩红的鲜血,一时北堂陨勃然大怒,当即就扬起右手,重重一掌就朝着北堂戎渡的脸用力掴了下去,还未打到脸上,掌风就已是刮面如刀,但北堂陨到底还是保留着理智,心头微微一动,突然想起北堂戎渡如今是没有丝毫内力在身的,这么一掌下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打死了对方,因此在最后一刻卸去了掌上凝而不发的劲气,只以单纯的力量扇在了北堂戎渡的脸颊上,只听‘啪’地一声清脆响动,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抽了上去,在北堂戎渡雪白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打得北堂戎渡连面孔都被扇向了一边,嘴角顿时溢出了一缕血丝。 北堂陨一个耳光下去之后,这才反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盯着手上染出的那一抹鲜红之色,口中也隐隐作痛,很明显舌头被咬得不轻,如果不是他反应极快,只怕舌头已经被北堂戎渡给咬断了,思及至此,北堂陨的目光越来越阴冷,他看向北堂戎渡,然而此时刚刚被抽了一耳光的大庆太子却是嘴角带血,幽蓝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反而是一片清明澄静,无所畏惧,北堂戎渡甚至根本没有用手去摸一摸被打得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只肆无忌惮地笑道:“可惜,可惜,伯父的反应还是太快了一些,不然就有热闹可看了。”北堂戎渡说着,随意地一偏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然后将目光落于北堂陨流血的嘴角上,冷若深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迎着对方阴霾密布的目光,完全没有丝毫的畏惧退缩,忽然间嘿嘿一笑,语气无波无澜,轻佻地说道:“……原来伯父的调情水准也不过如此,在风月之事上面只怕还比不上自己的儿子,起码韩烟他还能够把孤服侍得颇为舒坦,但伯父却明显差的也太远了罢!” 北堂戎渡漂亮的唇上兀自带着鲜血,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恶毒之极:“伯父还是快去什么青楼楚馆学学去罢,去看看那些小倌究竟是怎么伺候男人的,孤这个人一向在床笫之间可是非常挑剔的,不但要美人,而且还不要那种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伯父你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过好歹也是难得的美貌了,所以孤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试上一试,但毕竟你这些手段也太差了些,岂能让孤看上眼?所以还请伯父去认真学一学,看清楚人家都是怎么去伺候男人的。” 北堂戎渡这一番话下来,即便是个泥菩萨,只怕也要冒出七分火气来,北堂陨怒极而笑,只觉得口中疼得十分厉害,他冷冷看着北堂戎渡,然而从头到尾,北堂戎渡的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竟与北堂尊越一模一样,北堂陨见了,心中扭曲的恨意与无穷阴暗的嗜血渴望交织,他突然反手又是两个耳光下去,将北堂戎渡打得眼冒金星,然后毫不客气地狠狠低头咬住了北堂戎渡的脖子,刺痛的吮吻用力落下,一直蔓延到肩颈与锁骨,北堂戎渡就像是木头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嘿嘿讥笑着,嘴里不断地吐出恶毒的话语:“伯父怎么像是几十年没碰过女人一样,莫非是当初败在孤的父亲手上,受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折磨,伤了男人的那个玩意儿,变成了太监不成?若是当真如此,那孤的东宫里倒还缺一个总管,似乎伯父就很适合,想必一定是可以胜任的罢?”北堂陨眼神一厉,齿间顿时一噬,当即北堂戎渡的身子就微微一凛,胸口上已经被咬出了一处深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北堂戎渡吃痛,嘴里却依旧毫不放松,尖刻地道:“看来孤好象真的猜对了,伯父应该确实是伤了下体,成了阉人,不然怎么还学女人这么乱啃乱咬? 分卷阅读705 这种不疼不痒的招数,也只有娘们儿才会用出来。” 北堂陨一言不发,只是兀自动作,北堂戎渡慢慢呼吸着,忍住身上不时传来的痛楚,但北堂陨显然不想让他好过,左掌忽然贴在北堂戎渡的腰上,一股阴寒的内力由掌心吐入北堂戎渡的身体,沿着经脉迅速游走于四肢百骸,恶狠狠地冲击,这种法子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然而却痛苦之极,如同万千钢针戳刺一般在体内爆发,北堂戎渡顿时惨哼一声,额头刹那间渗出汗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用力痉挛着挣扎起来,北堂陨低低笑着,将北堂戎渡轻易按紧,掌下仍是源源不断地输入内力,饶是以北堂戎渡的意志力,也还是疼得身体抽搐,豆大的冷汗迅速渗出,没用多长时间,整个人就已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却还是难以控制地从嘴里发出痛苦的哼喘,眼神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涣散开来……渐渐的,那赤裸的上身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地方,被啃噬得伤痕累累,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人好象是已经疼得半昏迷了过去,上身血迹斑斑,一动不动地躺在书案上,此时北堂陨眼中已是一片嗜血的鲜红色,一手扯开了北堂戎渡的腰带,就欲扒下对方的长裤。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凛冽至极的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间爆发开来,闪电般袭向北堂陨!电光石火之间,北堂陨的咽喉已经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刺痛,然而他的反应之敏锐,绝对属于当世第一流,反手一掌便推了出去,打在案沿,借力急退向后,待一站定,抬手向脖颈摸去,只见满手都是鲜血,颈间正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而原本半昏迷的北堂戎渡此时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却强自半撑起上身看着北堂陨冷笑,右手的指尖处明显沾着血迹,北堂陨面色铁青,饶是他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眼下也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背后微微发凉,只因方才根本就已是生死一系,颈间的伤口只要再深上些许,就要割开了颈动脉,到那时,任凭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这北堂戎渡果真性情狠稳,方才刻意用言语激他动怒,以使自己遭受折磨,既而顺势而为,装作半昏迷模样,一步步打消他的警惕之心,终于在之后最有利的一瞬间抓住机会,发动了致命一击!若是反应慢上半点,只怕已是被北堂戎渡真正得手! “好,好,果真是狼崽子……”北堂陨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让你给我设下套来,险些栽在你手里……好侄儿,这一局差点就让你赢了,若讲心机深沉,性情隐忍,当世只怕没人能及得上你,你爹还真的生了个狼崽子,就算是死,也定要咬人一口。” “……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没能杀了你。”北堂戎渡气息虚弱,却还是肆无忌惮地笑着,目露凶光地看着北堂陨,轻轻一弹锋利的指甲,将上面的血迹弹去:“就差那么一点,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北堂陨怒极反笑,一面走向北堂戎渡,一面说道:“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这么个千人憎万人厌的恶心性子……该死的小畜生,看来今日,我总要给你一点教训才好。” 北堂戎渡哑声嘶笑道:“……是么?”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已又惊又怒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雪亮的剑光,劲风呼啸间,锋利的剑尖直逼北堂陨的胸口:“……爹,你在做什么?!” ----------------------番外.血肉之花-------------------------------------------- 枝头桃花开得正好,青年坐在廊下,半眯着眸子,看天上一队大雁自白云间穿过,面前摆着一盘棋,彼时一阵风过,几朵桃花被吹落枝头,飘飘停在袖上,青年也不理会,只闲闲摆弄着棋盘,不多时,却见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待走得近了,方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少年,身穿束袖滚银蓝服,及肘的黑发在脑后系成一束,眼梢极长,鼻梁甚高,一双金瞳熠熠若鹰眼,那容色是丹青国手也描画不出来的英逸,肤色胜雪,青年见了这人,似乎微微展颜一笑,只是眼底却隐有锋利之色,语气悠然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弟来了,这么有空闲?” 少年似笑非笑,见对方面前摆着棋盘,便道:“……大哥不也是闲得很?”青年一抬手:“不如来一局?”少年也不在意,随意就在旁边坐下,青年伸手一一拣着上面的棋子,二人开局。 风中有桃花的甜靡香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漫不经心地随手又拈起了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那雪白修长的手指拿着棋子,竟是硬生生地比那白玉做成的棋子还要更晶莹些,青年眼见如此,目光在上面不经意地停了停,心中不知怎的,似乎就有什么在暗地里涌动,一时间却抬起手,只用手指抚一抚眉弓,语气平淡地说道:“……二弟,你的棋力,如今似乎是长进了不少。”少年听了这话,似乎是全不在意的样子,眉梢微挑,道:“是吗。”青年先是一顿,即刻却嗤笑起来,道:“只是可惜了,还略差那么一筹。”说着,嘴角透着些微的冷冷笑意,指间挟着一枚黑子儿,在一处轻轻落下,这么一来,这一局便是少年彻彻底底地输了。 青年胜了这一局之后,便掸了掸肩头落着的花瓣,轻笑道:“二弟,你下棋似乎很少能够赢我。”少年抬眼看了对方一下,似乎有些意味深长,淡淡道:“……不过一盘棋而已,若不是下完最后一局的话,那么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此时一只红嘴翠羽的鸟儿忽然飞过,轻轻巧巧地落在距离二人颇近的阑干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青年笑了笑,语气低柔,却突兀地道:“……二弟,你可是想杀了我?”少年长眉微扬,金眸灿烂,轻嗤道:“……大哥不也是如此?”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青年看着开满一树的桃花,笑道:“当然……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说着,一手去指向廊下的树:“二弟,你可知道,这树下若是埋了人,让树吸收了人的血肉,那么明年的桃花,就会开得更好。”少年笑色淡淡:“……只是不知道,这树下会埋着哪个人。” 枝上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风中尽是甜入骨髓的芳香,不知什么时候,少年已经离开了,青年独自坐在廊下,忽然间一伸手,那只还停在阑干上的鸟儿只 ‘滴沥’一声惊鸣,就已经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力道凌空摄入了青年白皙的掌心,青年微微收拢五指,那鸟儿奋力挣扎着,却完全无济于事,根本不可能脱离对方的掌心,青年见此情景,嘴角拢起一丝古 分卷阅读706 怪的微笑,想要一把将这鸟儿捏死,又想要就这么将它一直困在手中……风中花瓣四散飞舞,嫣红如血。 三百二十二. 朕会带他回来 北堂陨怒极反笑,脖间已止了血,一面走向北堂戎渡,一面冷声说道:“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这么个千人憎万人厌的恶心性子……该死的小畜生,看来今日,我总要给你一点教训才好。”北堂戎渡哑声嘶笑道:“……是么?”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已又惊又怒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雪亮的剑光,劲风呼啸间,锋利的剑尖直逼北堂陨的胸口:“……爹,你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沈韩烟,他方才虽然离开这里,但毕竟心中一直还记挂着北堂戎渡,很有些忐忑不安,担心北堂陨与北堂戎渡之间会产生什么冲突,后来他在偏房等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北堂陨出来,到底还是开始忍耐不住,索性便重新返回,却在刚走近门口之际听见了里面的异常动静,一时间心下又惊又怒,根本再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便仗剑冲入室中,挡下了北堂陨。 此时沈韩烟话音刚刚落下,三尺青锋已然逼近,剑尖处透出的凛冽剑气刺破了空气,激得北堂陨鬓发飘飞,北堂陨狭长的双目微微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其大袖一挥,鼓起的劲风已将剑尖荡开数寸,同时脚下一蹴,身法轻灵稳快,整个人就已经好像射出的箭矢一般,眨眼间便扑了出去,来到了沈韩烟的面前,右手一扬一捏,呈鹰爪状迅速抓向了儿子持剑的手腕,北堂陨这一下出手,快捷无比,沈韩烟只觉得眼前一恍,父亲的身影就已经扑到了面前,劈头便是一式鹰爪抓腕,沈韩烟见状,面对这样悍烈的攻击,双唇紧抿,步法轻盈,身形如游龙一般,只轻微地一避一闪,万朵剑光已在身前点点闪烁,护住了手腕上的脉门,一挑一刺之间,优雅中却步步杀招,但北堂陨却比他更快更狠,一爪抓空之余,豁然旋身倒步,另一手并起两指如剑,点向了沈韩烟使剑的手腕,连贯得好似行云流水,半丝迟滞也不曾有。 沈韩烟第二剑还不曾刺出,北堂陨的剑指就已经刺到,迅速戳了上来,凌厉的劲风使得青年手腕上细微的寒毛都全部立了起来,与此同时,沈韩烟索性一咬牙,进身疾闪,一剑兜向北堂陨的罩门,但忽然间在半路上却身体一弓,转身旋足,手上已翻了半圈,长剑悄无声息地一下来到了背后,向着北堂陨腰间横拦而斩,北堂陨眼神一厉,右手二指竟已闪电般夹住了沈韩烟的剑尖,同时左手手臂突然软若游蛇,径直缠身而去,准确地叼向了沈韩烟的手腕,就要把青年手里的剑夺了过来,就在此时,沈韩烟蓦地清喝一声,手上骤然吐力,身子猛地向后一拔,生生将剑尖从北堂陨指间抽出,随即自己已然向后,微带踉跄地一连退了五六步。 一时间父子二人迅速分开,北堂陨负袖在身后,幽深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沈韩烟,嘴角泛起了一丝探究般的冷笑,悠然道:“……韩烟,怎么,你竟然对着我出剑?”沈韩烟原本凌厉的眼神在此时已经重新平和了下去,变得略有些软弱,下意识地避开了北堂陨的目光,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神再次坚毅了起来,迎向自己的父亲,毫不退缩的模样,只平静道:“……我并不敢对爹出剑,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但若是谁要动北堂一根寒毛,哪怕是父亲大人,那我即便是做一回不孝之子,也要护着他不受伤害。”沈韩烟说罢,深深看了北堂陨一眼,仍自警惕着,自己却已向书案快步而去,他眼见此时北堂戎渡上半身坦露在空气当中,胸前以及肚腹上血迹斑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伤口,一时间心中惊痛无已,即刻抓过一旁北堂戎渡在先前被北堂陨剥下的长衫,小心地替对方披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北堂,你怎么样?” “……孤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好得很。”北堂戎渡坐在案面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寒光熠熠,乍看上去,就如同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他先是讥笑地瞥了一眼远处的北堂陨,然后抬眼看向身旁的沈韩烟,嗤道:“相比之下,你更应该去关心一下你爹,孤只是一点小小的皮外伤,而伯父可却是差点儿就没了性命了。”沈韩烟微微一滞,看到北堂陨嘴角和颈间的血迹,心知这二人之间在刚才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激烈变故,顿时不由得又暗暗后怕起来,正在这时,北堂陨宽袖一甩,向前走了过来,沈韩烟眼角微微一跳,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理智更快一步,掌中长剑一紧,已顷刻之间将剑尖立了起来,对向了自己的父亲,北堂陨见状,毫无温度地笑了一下,仿佛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又朝前走了一步,这才停下了脚步,目光先是放在北堂戎渡被噬出斑斑血色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转向旁边的沈韩烟,似笑非笑地道:“……我儿,你对你这个小情郎,还真称得上是一往情深呐。” 沈韩烟没作声,一手执剑,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替北堂戎渡轻轻擦拭着身上的血,北堂戎渡胸口处的那些伤痕一看就知道是牙齿咬的,再加上被剥开的衣物,凌乱的黑发,以及脸上被掴出的红肿,这种场面只要不是一个瞎子,就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沈韩烟又惊又怒,目光投向北堂陨,咬牙质问道:“……爹,这是怎么一回事?得罪你的人明明只是当今圣上,是北堂尊越害的你,却不是北堂,当年你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甚至都还没有出生,与他何干?”沈韩烟凛声说着,目光中已转为复杂之色:“……更何况,你明明知道他是我……你又怎能这样故意折辱他?甚至他还是你的亲侄儿,和你一样流着北堂家的血!” “……啧,我儿,怎么,心疼了?”北堂陨面色丝毫不改,只笑吟吟地微勾唇角,眼底却有一道寒色闪烁不已,说道:“我不过是伤了他些许,就值得你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不惜与你父亲兵戎相见?”沈韩烟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长剑,一时间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猛地坚凛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 “我已发过誓,若是有谁想动他一个指头,除非是从我身上先踏过去,不然,却是休想……父亲,北堂戎渡乃是我心爱之人,我可以违心为你设计了他,却绝对不可能允许你再伤害他,否则的话,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誓不与你甘休!” 沈韩烟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北堂陨听了,瞳孔微微一缩,口中却悠悠笑道:“……哦,是么?”沈韩烟表情平静,语 分卷阅读707 气却是不容置疑,只道:“不错!”北堂陨脸上的一层笑色渐渐褪去,道:“韩烟,没错,是我当初送你去无遮堡的,可我却从来没有让你对哪个人动了真心,成大事者,又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羁绊?”沈韩烟听了这话,却不期然涩声一笑,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发丝,将对方有些凌乱的黑发整理好,这才抬眼看向北堂陨,说道:“……爹,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我能管住自己去做什么,但一个人,却未必能管住自己的心。”他说着,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背,把脸埋在北堂戎渡颈边,不说话,既而忽然扔掉了手里的三尺青锋,取出钥匙把北堂戎渡手上脚上的镣铐都给打开了,然后将一身狼狈的北堂戎渡拦腰抱了起来,面向北堂陨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希望爹以后最好还是不要与北堂单独见面了,不然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对爹,对我,对北堂,都不好。”说完,便抱着北堂戎渡,大步离开了房间。 沈韩烟抱着北堂戎渡,一路径直回到自己屋子,将北堂戎渡放到床上坐好,唤了丫鬟打来温水,取毛巾浸湿了,拧干之后这才拿开北堂戎渡身上披着的长衫,替对方轻轻擦拭着血迹。 北堂戎渡身上的齿痕足有十余处,咬得也颇深,流出来的鲜血基本把上半身都染红了,他方才与北堂陨斗智斗力,又受了一番经脉被逆冲的酷烈刑罚,此时早已是整个人都惫殆了下来,精神不济,浑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汗,但北堂戎渡却好象完全不在乎一样,静静地冷眼看着沈韩烟帮自己擦拭身上的血,沈韩烟怕弄疼了他,动作也小心翼翼的,后来又脱了北堂戎渡的裤子,用湿毛巾给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等到将身体全部擦得清爽了,又取来了伤药。 一时沈韩烟认真给北堂戎渡在伤口上抹着药,北堂戎渡微微凝着长眉,只觉得被涂了药膏的伤口处顿时变得清凉了许多,疼痛也减小了不少,他看了看沈韩烟,静了一会儿,忽然却开口冷冷说道:“……你爹他,是个疯子。”沈韩烟一顿,随即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也许罢,他这些年下来,一直都在惦记着当年的事情,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只是……北堂,我代他向你道歉,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放心。”北堂戎渡淡淡道:“孤放心不放心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嘿嘿,孤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打压羞辱过,这真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了。”沈韩烟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北堂,我爹他……应该还没有对你怎么样罢?”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手上锋利的指甲,道:“孤好的很,至于孤那位伯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不过是想要折磨一下仇人的儿子,发泄发泄罢了,他自己其实对孤根本没有任何兴趣。”沈韩烟听见北堂戎渡亲口确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只因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如果北堂戎渡当真是受了那种奇耻大辱,必定是不死不休。 等到替北堂戎渡上完药,处理好了伤口,沈韩烟便取了一套崭新的衣物来,替北堂戎渡换上,北堂戎渡任凭青年帮自己穿了衣服,一时静了片刻,忽然冷声道:“……孤不想再住在这里,给孤准备一个清净的院子,地方不必大,只要清净就好,也不用多少人伺候,有几个端茶递水的就行。”沈韩烟听了,微微一愣,不知道北堂戎渡为什么忽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但他知道北堂戎渡如今心情极其恶劣,况且这又不是什么无理要求,很容易就能办到,大概是北堂戎渡不愿意多看见自己和其他人,只想独自待着的缘故罢,想到这里,心中多少有些黯然,便道:“北堂,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孤从来不相信别人的保证,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北堂戎渡盘膝坐着,淡淡说道,他取下手腕上系着的一条丝绳,将头发拢住扎起,声音平静: “你爹现在应该已经走了罢。”说着,下床就向门口走了出去,回到刚才的地方,沈韩烟见状,也只好跟了过去,此时北堂陨早已经离开,北堂戎渡弯腰拿起地上的铁链,重新用镣铐把自己的手脚扣住,然后端然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一看沈韩烟,下了逐客令:“……孤想自己清清净净地待着。”沈韩烟心下叹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离开,让北堂戎渡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面。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只剩下了北堂戎渡一个人,他坐了一会儿,闭目静静,一动也不动,就好象是在休息一般,半晌,一直闭起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北堂戎渡眼中寒意微闪,朝外面唤道:“……来人!”未几,一个清秀丫鬟快步进来,躬身道:“……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北堂戎渡面无表情,说道:“孤要一些东西,你快些去办。”说罢,就将自己需要的物品一一都说了出来,那丫鬟听了,不由得有些发愣,道:“殿下这是……”北堂戎渡眉毛突然一挑,冷笑道:“孤要做什么事情,莫非还要向你来请示不成?还不快去!”那丫鬟被他呵斥,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将此事报与了沈韩烟,沈韩烟听过之后,想了想,便吩咐道:“他心情不好,想要什么做什么,只依着他就是了。”与此同时,亦有人将这件事情迅速传到了北堂陨跟前。 “土碱,湖盐,白糖,火磺油,沉香屑,明矾,猪油……蛇胆,甘草,蜂蜜,水硝油……北堂戎渡他要这么些玩意儿做什么,二十多种东西,看起来倒像是要炼丹还是药剂?”北堂陨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此时听了下人禀报,目光微转,但也完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其中也并没有任何毒物之类的东西,因此便一挥袍袖,淡淡说道:“……北堂戎渡要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刀斧一类的利器以及能够提炼毒素的药物,那就统统听他的,全都给他送过去,哪怕他北堂戎渡一时兴起把屋子给烧了,只要他没有逃走,那就都由着他。” 既然北堂陨都已经发话,因此北堂戎渡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没用多久,一概物事便统统被送进了北堂戎渡所在的屋子,一时北堂戎渡遣散了其他人,从送来的东西当中挑出了自己真正需要的物品,其实他要了这么多的东西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目标无非只有那么几样。 北堂戎渡挑选出真正用得到的原料,准备妥当,他看着面前这些东西,忽然间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表情,他用手一一拨弄着被装得整整齐齐的湖盐,火磺油,水硝油等等物品,嘴里轻轻冒出一些在其他人听起来只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古怪词汇:“碳酸钠,硝酸,硫酸 分卷阅读708 ……嘿嘿,李频一,你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东西罢,让我想想,似乎……有二十年了罢?李频一你都快忘了以前的实验室是什么样子了……”北堂戎渡说着,俊美的面孔上已然流露出狰狞的凶色,他恶狠狠地微笑着,轻声道:“……北堂陨,我会告诉你的,无论是当初的李频一还是现在的北堂戎渡,都从来不是能受人控制的软骨头,我发誓,你必须付出代价。” 北堂戎渡说着,开始动手往湖盐里倒了一点适量的清水,将其融化,放在一旁备用,然后手脚麻利地将上好的油脂与碱以及蜂蜜混合在了一起,用小锅子逐渐熬成了稀漉漉的糊状物,之后取了火磺油,放在水里缓慢将其稀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北堂戎渡的精神高度集中,随即便把水硝油十分小心地一滴一滴掺到了里面,等到这一切做完,已经过去了不少的时间,北堂戎渡用手帕擦了擦汗,随手抄起一双硬竹筷子,把那已经熬好的糊状物极为缓慢地掺进了刚刚配好的溶液当中,整个过程特别慢而小心,左手则不断地用筷子在里面搅拌着,将混合的液体搅拌均匀,手腕上的铁链被晃得‘哗啦啦’作响,到最后,北堂戎渡已是十分疲累,额头上一片晶莹的汗迹,他放下筷子,将一这盆颜色古怪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相对稳妥的地方,生怕磕着碰着,甚至连稍微震动一下也不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去洗净了手和脸,抄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静静等待着盆中那某种奇异的微妙反应结束。 渐渐的,外面天光褪去,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有丫鬟进来,对北堂戎渡道:“……殿下,该用膳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掌灯,但还没等她摸出袖中的火折子,北堂戎渡就已经突然厉喝出声:“……别点灯!”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那丫鬟一个哆嗦,果然不敢动了,只愣愣地望着北堂戎渡,一句话也不敢说,北堂戎渡见状,摆摆手,说道:“你先出去,只要没有孤的吩咐,那就谁也不许进来,孤今晚也不吃饭了。”丫鬟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退了出去。 ------------------------------------------------------------------------------- 夜幕中冷风静静,偌大的皇城里不时响起凄厉的狗叫,以及妇人与孩子的尖声号哭,惨白的月色中,一队队黑色骑兵在街上奔驰往来,身上黑色的盔甲被月光映着,泛出幽冷的光泽。 “……圣上这一次,是动了真怒。”殷知白骑在马背上,被一群铁骑拱卫着,他身边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穿一件轻便的锁子甲,英俊的面孔上冰冷一片,只有眼底最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忧光,才能够隐蔽地流露出内心当中最真实的焦灼情绪,正是钟愈,此时听见殷知白的话,平复了一下心头的躁动,这才道:“太子爷如今落入叛党之手,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安危如何?” 殷知白眉头紧皱,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一次因为叛党在朝中有内应之故,京中大清洗,其中由你我二人主持一方,但是想必太子应该暂时并无危险,国之储君身份何等尊贵,是极重的一枚筹码,叛党又岂会轻易加害?只是却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应对。”钟愈心中因为担心北堂戎渡的安危而焦灼万分,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冷冷看着一队兵士从前方的府邸中出来,手中的锁链上拴着男女老弱人等,连年幼的孩子也不曾放过,但凡有反抗者,立刻就是一刀下去,立斩于当场,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暴起,一掌震开几名兵士,如同一只大鸟振臂而起,就欲冲出,说时迟那时快,殷知白轻轻拍了拍手掌,于是只听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殷知白身边的铁骑已经抬起了手上只有军队里才会配备的硬弩,众箭齐发,顿时就将那人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从半空中颓然坠下,扑通一声重重栽到了地面。 …… 皇宫。 夜色漆黑如墨,古朴的飞檐上雕着表情凝重的异兽,隐隐透出狰狞与死寂,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却根本没人动过一下。 北堂尊越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微微闭着眼,身上黄白相间的长袍有着沉重的质感,未束的黑发长长地披散在胸前,忽然间,只听外面一阵纷乱,有孩童啼哭的声音大作,北堂尊越倏地张开双目,只见眼睛里微微泛有血光,下一刻,一个身穿绣花小袄的女童已奔进殿内,一头扑进了北堂尊越怀中,大哭道: “祖父,祖父……” 来人却是北堂佳期,北堂尊越眼中血色微微褪去,他强自抑制住心底的烦乱,弯腰抱住了孙女,道:“……怎么了?”此时几个太监紧跟着快步趋入,为首的一个正是北堂戎渡身边的大太监,正满面惶急之色,小心翼翼道:“回皇上,郡主在东宫一直吵着要见皇上,奴才们实在没有办法……”北堂尊越抬一抬手,示意诸人都退下,却听北堂佳期哭道:“祖父,我爹爹哪里去了,我要爹爹……” 北堂佳期一张小脸皎白胜雪,上面却满是泪痕,只是啼哭个不停,北堂尊越抱她在怀,心中滋味难言,他克制了一下自己,勉强柔声哄道:“你爹他有事,过几日自然就回去了。”北堂佳期软软的小手紧抓着男人的衣袖,哭道:“祖父骗人,爹爹是叫坏人抓去了,你骗人……” 北堂尊越沉声道:“……朕不骗你,你爹爹过几日就能回来,朕保证。”北堂佳期毕竟年纪还小,听了亲近信赖之人信誓旦旦的话,不由得就将信将疑起来,渐渐止了泪,道:“……真的吗,祖父不骗露儿?”北堂尊越略带怜惜地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头,道:“朕说话算话。”北堂佳期似乎是信了,紧紧抱住北堂尊越,怯怯道:“祖父不骗人……”北堂尊越心下复杂无已,却只轻拍着北堂佳期的脊背,眼中血色微微浮现,一字一句道:“……朕保证,朕会带你爹爹回来。” 三百二十三 北堂佳期渐渐止了泪,道:“……真的吗,祖父不骗露儿?”北堂尊越略带怜惜地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头,道:“朕说话算话。”北堂佳期似乎是信了,紧紧抱住北堂尊越,怯怯道:“祖父不骗人……”北堂尊越心下复杂无已,却只轻拍着北堂佳期的脊背,眼中血色微微浮现,一字一句道:“……朕保证,朕会带你爹爹回来。” 北堂佳期渐渐平复了情绪,依偎在北堂尊越怀里,道:“那爹爹要什么时候回来?”北堂尊越脸上的神情已略微有些柔和了下来,抱着孙女,将脸颊贴在 分卷阅读709 北堂佳期娇嫩的小脸上,沉声道:“再过几天,就过几天便好……朕不骗佳期。” 北堂佳期显然是信了,趴在北堂尊越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她方才在东宫之际就已经哭了一场,刚刚又哭闹了一阵,眼下就开始有些倦了,眼皮耷拉着,两只小手抱着北堂尊越的脖子,蹭在北堂尊越温热的颈窝里就不愿意再动弹了,北堂尊越也发现她似乎是很累了,便用手轻轻抚摩着北堂佳期稚嫩的脊背,低声问道: “……困了?”北堂佳期轻咛了一声,没说话,北堂尊越见状,便起身抱她回到内间,放到阔大的龙床上,替她脱去了鞋袜,北堂佳期朦胧间揪住北堂尊越的一角衣袖,哼哼唔唔地不肯让他离开:“祖父要陪着露儿……”北堂尊越此时用了罕见的耐心,将自己脸上的表情尽量舒展,变得柔和一些,伸手在北堂佳期的额头上摸了摸,道:“……睡罢,朕不走。”说着,扯过被子,替北堂佳期细心盖好,又掖好了被角。 床上的女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显然是睡得熟了,然而北堂尊越却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他静静坐在床前,不时用手轻柔抚摩着北堂佳期雪白的小小额头,替她拨开遮在额前的细碎发丝,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冷月高挂,夜已经渐渐深了,淡淡的夜风自半开的长窗吹进来,带来轻浅的寒意,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香风伴随着一道窈窕纤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掠入,来人死死盯着龙榻前坐着的北堂尊越,目光森然,半晌,才极缓极缓地幽冷说道:“……北堂尊越,我的外孙呢?原来你就这么照顾他的,让他如今生死不明?” 来人正是许昔嵋,先前自从将那‘同心蛊’交给北堂戎渡之后,许昔嵋并没有立刻返回苗疆,她在中原各处都有落脚之所,此次接到北堂尊越于真南山遇刺,北堂戎渡下落不明的消息之时,她距离上京并不远,北堂戎渡乃是她在世间最牵挂的后人,因此许昔嵋便即刻赶来。 一时间北堂尊越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也并不作答,只是静静一伸手,点中了正熟睡的北堂佳期的黑甜穴,确保孩子不会被任何声音吵醒,然后将被子也替北堂佳期重新掖好,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北堂尊越,渡儿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你待他极好,但这就是你的‘好’,让他落入歹人之手?”等到北堂尊越点了北堂佳期的睡穴,许昔嵋这才冷笑着开口,厉声喝问道,北堂尊越出乎意料地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发火,他平静地转向许昔嵋,然后淡淡地开口,道:“……朕会带他回来。”说话之间,北堂尊越已负手在身后,面色沉稳如水,冷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紧紧咬着嘴唇,容貌美丽绝伦的女人,许昔嵋眼中露出一丝冷意,森然道:“带他回来?你要如何带他回来?你可知他如今在哪里?” “……你不必激朕。”北堂尊越平静地看着许昔嵋,轻声开口道,先前因为北堂佳期的关系,北堂尊越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焦躁与嗜血之意,柔和以对,但眼下他却已经根本没有必要再维持着慈祥的假象,因此立刻卸掉了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一双眼睛里面隐隐浮动着血光,但他也并没有因为许昔嵋气势汹汹的质问而变了脸色,若是旁人,只怕势必会因许昔嵋触犯了自己帝王的威严而勃然生怒,然而北堂尊越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份在咄咄逼人的质问之下,对于北堂戎渡的深深担心与忧虑,也许在这个时候,自己与这个女人是一样的心情罢,她也仅仅是因为牵念北堂戎渡而已,甚至暂时已顾不上什么理智,和他自己没什么不同。 思及至此,北堂尊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怒意,也并没有立刻说些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许昔嵋道:“……你放心,朕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戎渡不会有事,对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朕。”许昔嵋闻言,目光微微一闪,下一刻,她终于恢复了冷静,缓缓开口道:“你想如何?” “朕会让戎渡平安无事,即便……也在所不惜。”北堂尊越并没有理会许昔嵋的问题,也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话的时候,削薄的嘴唇微微弯曲起来,被柔化成了一道十分好看的弧度,即便是许昔嵋在旁边听着,也能够很轻易地感觉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之中不但拥有强大的自信,同时也似乎包含着极为浓烈而真挚的感情,一时间她忽然就有一点无处着力的感觉,或许还有某种深深的复杂情绪,是的,无论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之间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但她至少十分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深爱北堂戎渡的。 殿中沉寂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许昔嵋才慢慢开口道:“……那么,那些所谓的叛党,究竟是些什么人?”北堂尊越听她问起,原本冷酷如冰的英俊脸庞上,突然间就露出了一丝好象被无穷鲜血与死亡浸透彻底的狰狞之色,就如同想起了什么最痛恨最欲噬之而后快的记忆。 “……北堂陨。”北堂尊越几乎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这三个字,他尽力将胸腔内剧烈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灯光中,男人光滑如玉石的面孔上慢慢晕染上了一层异样的潮红,袖中修长的五指一点一点地攥起,用力极大,甚至在皮肤下面微微暴起了数根虬凸的青筋,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夜晚的每一个场景,甚至北堂戎渡在将他送入水中之前所流下的每一滴眼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怒与狂暴,交织着被缠绵的力道撕扯成一片片的惨烈柔情,北堂尊越忽然无比想要毁灭什么,用无穷的鲜血来暂时抵消内心深处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痛苦,他强自忍耐着,克制着自己,最终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北堂陨?你大哥?他不是在当年就已经死在了你手上么?”许昔嵋闻言,饶是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也还是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北堂尊越沉默着,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此刻的真实想法,惟独那似乎还算冷静的眼神之下,隐隐覆盖着被强行压制住的烈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待到许昔嵋听罢,妩媚的面容上已是一派复杂之色,口中却冷冷讥讽道:“……打虎不死反受其害,当初因为你北堂尊越狂妄自大的缘故,让那北堂陨侥幸逃得了一命,如今你是安然无事了,却让我的外孙替你偿还,眼下他落在北堂陨的手中,却不知……”许昔嵋说着,水眸中隐隐有寒光微显:“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韩烟他居然会是……好在不管怎样,有他在那边,戎渡至少应该不会有危险,受到什么折磨。” 许昔嵋言罢,看向北堂尊越,心中自有计较,说道:“那北堂陨既然有戎渡在手,自 分卷阅读710 是要以此挟制你,若是如此,你待如何?”语气顿一顿,目光炯炯审视着男人面上的表情,继续道:“若是……若是他提出苛刻要求,你会如何应对?”北堂尊越淡淡地道:“朕什么都答应就是。” 许昔嵋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既而微微眯起一双妩媚的眼睛,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北堂尊越,这个男人有着一双相当奇特的眸子,如鹰般幽深的金色,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也好似极寒冷之处那万年不化的冰,然而此时此刻,许昔嵋只觉得微微惊异,因为她居然会在这样一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凶戾之下隐藏的一丝柔情,在这一瞬间,许昔嵋忽然就有些释然了,也许北堂戎渡真的没有看错人,也许外孙当初的选择,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 “……北堂,今天外面天气很好,不如还是一起出去走走罢,没有必要一直都待在屋子里。” 这一日天气极晴朗,沈韩烟见北堂戎渡的气色还好,脸上都微微透着一丝红润,似乎对于昨天的事情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再加上自从北堂戎渡被软禁在这里,就一直闷房中,也并不是好事,于是就准备带他出去透一透风,一时走到北堂戎渡身边,便轻声询问对方的意思。 此时北堂戎渡正在喝茶,闻言便抬头看了沈韩烟一眼,面上表情淡淡的,可有可无地说道:“……随便你,反正孤无所谓。”沈韩烟见他并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便取钥匙打开北堂戎渡手脚上的镣铐,让丫鬟给北堂戎渡换衣,略略收拾了一番,然后沈韩烟便牵着北堂戎渡的手,带他到镜子前,笑着对北堂戎渡道:“…… 北堂你看看,你今天的气色确实比往日里好了许多。” 北堂戎渡听了,也不在意,只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就见光洁明亮的镜中映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依稀能够看出眉目之间的冷淡之色,穿一身淡黄团花华服,头束金冠,足蹬皂靴,整个人就好象还是当初在东宫时的模样,手里拎着一柄折扇,北堂戎渡见了,目光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挥开扇子,看窗外春光如锦,道:“果真是好天气。” 沈韩烟走到他身后站定,见北堂戎渡似乎心情还可以,便一手抚在他肩头,道:“……北堂,我们出去罢。”北堂戎渡摸了一下已经除去镣铐的手腕,也不说什么,便跟着沈韩烟出了房间。 一时二人走出房门,外面阳光明朗,北堂戎渡在屋里一直待着,直到此时才第一次出了房门,如今刚刚出来,被日光刺得一下不太适应,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但目光却不住地打量着周围,但见四周柳丝低低,鸟儿偶尔在枝头啁啾,芳草茵嫩,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就听旁边的沈韩烟道:“湖那边的花开得正好,北堂,我们不如前去看看?”北堂戎渡也不吱声,他现在内力被封,跟普通人没有两样,此刻虽然身上没有了枷锁,但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不曾生出趁机逃跑的心思,只跟着沈韩烟信步走着,一路行来,但见庭院有序,花木葱郁,不多时,见前方有清凌凌的碧水一脉穿绕,犹如玉带,沈韩烟笑道:“……北堂你看这湖,其实水里面的鱼可是不少呢,咱们以前小时候空闲的日子经常会一起钓鱼,不如今日也玩玩罢。” 沈韩烟说着,就叫人去取了鱼竿绣墩等物,要与北堂戎渡一起钓鱼,北堂戎渡走到水畔,见一泓碧水波平如镜,周遭花开宛如锦幕,倒映于水中,湖光水色,花秀灿灿,说不出的美景如画,但他心中却没什么滋味,只是干巴巴地看着,但这时正巧水下有几尾鱼游了过来,北堂戎渡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想起有一次与北堂尊越一起钓鱼时所发生的趣事,不觉就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一翘,露出了笑容,他原本一直淡漠着面孔,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现在这一笑便仿佛冰河乍破,百花初绽一般,沈韩烟在旁看见,不由得微微一呆,心头当即柔软起来,有心上前抱他一抱,亲上一亲,却又怎敢唐突,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脚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轻轻走近,小心翼翼地自侧面揽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身,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就这么吻上去,同时也舍不得放开怀中的身体,直到北堂戎渡微微扭头,一双幽蓝眸子淡然地看了过来,与青年对视,沈韩烟方自心下一动,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只觉得刚才如此唐突之人浑然不像平日里的自己,而这时正好看到北堂戎渡渐渐淡薄如将散雾气的神色,不由微微一滞,连忙说道:“北堂,我自是知道自己对你不起,负你良多,因此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来求你原谅,更不敢作此妄想,只是……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会一心一意地待你,日后等时间渐渐长久了,或许能赎罪一二。”沈韩烟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很惭愧,声音不免越来越低。 北堂戎渡静静听着,一双清澈狭目安然注视着沈韩烟的脸,只是不说话,沈韩烟被他看得好象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没有了丝毫遮掩一般,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只是怔然看着对方,不免喃喃道:“北堂,你是不信我么?”北堂戎渡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孤相信是真的,只不过…… 呵。”北堂戎渡轻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如今身陷囹圄,落入他人之手,但容貌不但仍然俊美无俦,就连身上那种矜傲挺拔之气也还不曾失去,沈韩烟揽着他腰身静立着不动,一时却是看得有些痴了,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都积在一起,想要全都说出来,但只看着北堂戎渡,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北堂戎渡见状,伸手轻轻推开青年,自己转身从下人那里接过刚刚取来的鱼竿,又掇了个绣墩放在地上,坐在湖边开始钓鱼,沈韩烟默然,也取了一支鱼竿,无声坐在北堂戎渡身侧两步之外的位置。 一时周围春光灿如云锦,繁花盛开,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北堂戎渡已经钓上来了好几条鱼,装在身边的水桶里,心情也渐渐好了一些,正在此时,就见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往这边走来,待走得近了,方看清楚原来是北堂陨,北堂戎渡不经意间瞥见,顿时精致的长眉轻轻一动,再恢复过来时,已转了一副端然平和的神情,继续钓鱼,沈韩烟也自看见了北堂陨,于是便放下钓竿,站了起来,待北堂陨走上前之后,便微微行了一礼,道:“……父亲。” 北堂陨见了他二人,微微一笑,语气颇为和顺地道:“……哦,你们两个是在钓鱼?倒是好兴致,果真是悠闲得很。”男人说话间神 分卷阅读711 态端端正正,十分自然,就连面上的笑容也很温和,就好象是一个普通人看见自家儿子与侄儿在一起消遣一样,完全寻觅不出昨日里的凶戾与疯狂,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北堂戎渡见了,灵活的眼睛微转,然后就缓缓垂眉,眼底却有些寒光闪烁,一边貌似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里的鱼线,一边淡淡说道:“……孤如今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闲来无事,也就只能钓一钓鱼来打发时辰了,只是伯父却怎么也有兴致来这里。”北堂陨一双眼睛幽耀如冷星,在北堂戎渡的身上一转,便展颜一笑,朗朗说道:“天气既然不错,自然是要出来走走,好侄儿,昨日的伤可是好些了?想必韩烟把你照顾得很好。” 北堂戎渡听了,身上被咬出的那些伤口似乎顿时隐隐作痛起来,此时他已经看清楚北堂陨今日穿的是领子高高的长衫,刻意挡住了脖子上被自己割破的伤痕,因此不免有心想讽刺对方几句,但只转念一想,却终究还是作罢,只因北堂戎渡见其虽然笑容温和,尽显一派人畜无害之色,但却从心底能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的危险,于是便轻轻一挑眉,喜怒不形于色,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没说话,哪知道北堂陨却缓步走到了他身侧,目光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 北堂陨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血脉的年轻人,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昨日北堂戎渡那张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狰狞面孔,这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有着美丽无俦的容貌,却更有着与他的年龄完全不匹配的残忍与冷酷,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那种凶暴悍烈的举止与眼神,狠得简直让人忍不住心头微颤,北堂陨甚至有些好奇,这世上的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既然如此,北堂戎渡是聪明人,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冲动之下有可能造成的后果吗,难道他就不怕过后会受到更大的折磨?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这种自信与无畏? 其实这个问题不但北堂陨不明白,实际上,就连北堂戎渡自己也未必能够说清楚,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那么做,做出他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至于失败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那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或许在从前他认为生命是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为此可以抛弃尊严,但是当自己真的即将受到侮辱的那个时候,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绝对不能沉默地接受这种事情--天下之大,除了北堂尊越以外,他根本无法忍受任何男人的欲望进入自己的身体,绝对不行。 “……好侄儿,你在我这里已经住了几日,想必你爹在宫里已经开始想你了罢。”北堂陨收回目光,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北堂戎渡听了,顿时抬头看向北堂陨,面部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沉声道:“……你待怎的?”北堂陨轻嗤一声,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勾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微笑道:“我在想,总应该让你们父子团聚才好,否则的话,岂不是太不近人情,让我那二弟硬生生的骨肉分离?”北堂戎渡心头剧烈跳动起来,他死死盯着北堂陨,按捺下情绪,勉强冷笑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孤了,父亲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孤去做这种事的,不可能。” “究竟可不可能,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了。”北堂陨的嘴角微微泛出了冰冷的笑意,他捏了捏北堂戎渡的下巴,悠然道:“我会让人传信过去,让北堂尊越跟我见面。”男人说着,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近乎邪恶的微笑:“……好侄儿,如果你爹在乎你的性命的话,那他一定会来的。” 三百二十四. 如何选择 北堂戎渡按捺下情绪,勉强冷笑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孤了,父亲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孤去做这种事的,不可能。”北堂陨的嘴角微微泛出了冰冷的笑意,道: “究竟可不可能,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了,我会让人传信过去,让北堂尊越跟我见面。”北堂陨悠然地说着,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近乎邪恶的微笑:“……好侄儿,如果你爹在乎你的性命的话,那他一定会来的。” “……他虽然在乎孤的性命,但你以为一个帝王,会为了一个儿子就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北堂戎渡眼神幽深,此时日光虽如暖霞,但照在他脸上也仍是没有添出半点血色,只在心中暗暗发冷,生怕北堂尊越当真为了他不顾一切,中了北堂陨的圈套,到那时候,岂不是后悔莫及?自己拼尽全力才让北堂尊越顺利脱身,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想到这里,眉目淡淡,将目光重新移到鱼竿上,注意着水面的动静,平静地说道:“伯父也未免太想当然了罢。” “我到底是不是想当然,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北堂陨微笑着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肩膀,和善的模样就好象真的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好侄儿,你也不必着急,左右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到时候你爹若是舍不得你的性命的话,那么,你们父子二人很快便可以见面了,我保证。” 北堂陨说这番话的时候,北堂戎渡就好象根本没听见一样,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绣墩上拿着钓鱼竿,目光一直注视着平静的水面,好象正在时刻留心鱼儿是否上钩一样,但突然之间,北堂戎渡却好象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以最快的速度从绣墩上毫无预兆地猛然站了起来,如同一头伺机攻击猎物的野兽一般,紧抿着嘴唇,霍地拧身朝向侧面,两只蓝色的眼睛狠狠地盯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北堂陨,此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但北堂戎渡却仍然向前跨了小半步,越发逼近了北堂陨,一旁沈韩烟见势不妙,连忙伸手抓住北堂戎渡的一角袖子,意图阻拦对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北堂……”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经用力一甩衣袖,甩脱了青年的手,然后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那一团汇聚在胸腔当中的戾气,冷冷地对北堂陨道:“只怕到时候伯父就要后悔了……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不是么?”北堂陨略略半侧过身子,先是目光看了看正站在一旁的沈韩烟,然后又看了看面前的北堂戎渡,这才突然一笑,慢慢挑起了精致的眉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侄儿,你要知道,对于伯父我这样已经死过了一次的人来说,威胁这种东西,根本就不会产生任何作用……更何况,你现在又凭什么能够威胁我?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犯人。” 北堂戎渡闻言,俊美的脸孔上突然就涌起了一抹好象喝醉了酒一般的鲜艳血红色,这并非是窘迫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所导致的,北堂陨刚才那几句看似平常的话语,却使北堂戎渡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之意,面前这个与北堂尊越有四五分相象的男人正在无所顾及地微笑着,笑得意味深 分卷阅读712 长从容不迫,幽深的眼眸深处赤裸裸地显现着满是讥讽味道的嘲笑色彩,毫不掩饰与隐藏,北堂戎渡甚至感觉到自己胸前的那些伤口似乎正在隐隐作痛,而这种感觉更令他产生了强烈的怒火,有一种几近疯狂的暴怒之意,然而此时最可悲的却是他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根本就无法驱除这种愤怒,找不到一个可以宣泄的渠道……北堂戎渡的眼睛里隐隐出现了几道细细的血丝,羞怒交加,就好象是整个人即将陷入疯狂的前兆,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所谓的理智也基本很难再保持。 某种强烈的羞耻由北堂戎渡的胸口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渐渐弥漫开来,并且体现在他的表情上,北堂陨见状,却在北堂戎渡的愤怒中体会到了一种甘美的酣畅之意,一种巨大而扭曲的满足感,在瞬间就贯穿了北堂陨的全身,他轻笑着拍了两下北堂戎渡的肩头,语气当中却不无讥讽地说道:“好侄儿,你必须弄清楚一件事情,现在的你可不是往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而我这里也不是你的东宫,你不但没有权势,更是连内力也没有,和一个普通人没有半点区别,也就是说,现在的你没有任何可以与我对抗的筹码……还有,你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北堂陨,你的大伯,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你北堂戎渡,即便曾经再如何风光无限,但此时此刻,你也只是一个身陷囹圄的囚徒罢了。” 北堂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下半点余地,反正自从那天晚上双方摊牌,围捕北堂尊越父子的那一刻开始,彼此之间就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赤裸裸地亮出了蛰伏已久的獠牙,无论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一方与北堂尊越一方之间也再没有什么所谓的和平,没有丝毫妥协的可能,只会兵戎相见,斗一个你死我活而已,所以现在北堂戎渡的态度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无论是对方采取敌对也好,仇视也罢,总而言之,他必须让这个骄傲的太子彻底明白一件事情:在这个地方,只有他北堂陨才是真正的主人,唯一的掌控者。 但这些话却有点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那种效果,北堂戎渡在脸色微微一变之后,却是迅速地抽搐了几下面部肌肉,渐渐平静了下去,仿佛什么怒火都被悄无声息地浇灭了一般,丝毫没有动怒,如果在这个时候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北堂戎渡的眼睛里已经像是一潭幽静的死水,无论什么外界的因素也都再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看着北堂陨,注视着这个有些神经质的男人,然后摸了摸先前戴着镣铐的那只手腕,淡淡道:“哦?是么,既然如此,那么……孤知道了。”北堂戎渡说着,舔了一下自己有点发干的嘴唇,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但只是在几个呼吸之后,就忽然用一种无比狂烈的目光死死盯住北堂陨,露出森白的牙齿,轻缓狞笑道:“……孤知道了,孤会等着看看能发生什么事,孤跟你们一起好好看着。” 北堂戎渡说着,转身回去,重新坐在绣墩上,拿着鱼竿继续钓鱼,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有点无趣,甚至居然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就好象一拳砸在了棉花堆上,轻飘飘地没有着力感,此时北堂戎渡却忽然道:“……伯父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去罢,人太多,吓得鱼都不愿意上钩了。”北堂陨的眸子里冷漠无光,甚至就连余光也被全部汇集在一起,聚成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正端坐不动的北堂戎渡身上,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好侄儿,你猜,我会向我那二弟提出什么要求?嗯?比如说……比如说,他那把龙椅?”北堂戎渡听了,用力吸了一口长气,面色不变,却忽然间手腕一抖,扬竿而起,泼刺刺地将一条不小的鱼扯出了水面,‘啪’地一声落在草地上,北堂戎渡一把抓住正在岸上胡乱蹦跳的那条鱼,从鱼嘴里把鱼钩取出,然后松开手指,将猎物扔进了身旁的水桶里,这才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扭头认真地看向了北堂陨,淡淡地说道:“……那张椅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够坐上去的。” 北堂陨‘嗤’地一声笑,用手正了正衣领,平缓地说道:“那么,若是我不提出这个要求呢,而是换一件事,比方说……”男人拖长了声音,嘴角微微向上一挑: “……比方说,我要你爹用他自己来换你……你说,他会不会答应了?”这句话还没说完,北堂戎渡的身体就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冷硬的雕塑,但很快,北堂戎渡就恢复了正常,冷笑道:“真是荒唐,这是孤听过的最荒唐的话,除非他是疯了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异想天开。” 沈韩烟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闪过点点复杂之色,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之间的隐密关系他已经知道,但是并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北堂陨,此时听到北堂陨与北堂戎渡的对话,一时间不禁心乱如麻,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北堂陨说道:“……韩烟,到时候就由你去传信给北堂尊越。”沈韩烟回过神来,随后就静静应道:“是,我知道了。”身边北堂戎渡紧握了一下手里的鱼竿,抿住嘴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一时忽然有人自远处快步走近,在北堂陨跟前低语几句,北堂陨听了,只点一点头,又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吩咐沈韩烟道:“……我儿,好生把你堂弟看着,不要出了什么差池。”说罢,便与那人一同离开了。 北堂陨离开之后,北堂戎渡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留下来继续钓鱼了,随手就将那鱼竿扔到了一旁,站起来对沈韩烟道:“……孤有些累了,我们回去罢。”沈韩烟知道他心情不好,便答应着,两人慢慢走了回去,北堂戎渡回到自己房间,很自动地取了镣铐自己给自己戴好,然后就跟沈韩烟一起在屋内坐着,两个人相对无言,沈韩烟自己也觉得讪讪,在此处坐了一时之后便出去了,待青年走后,北堂戎渡起身去取出自己昨晚一夜忙碌未睡才制作出来的物品,只见一堆小瓷瓶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瓶口被严严实实地塞好,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北堂戎渡的手逐一抚摩过光滑的瓶身,面孔上浮起了冰冷之色,低声喃喃道:“北堂陨……” 却说那厢北堂陨随着方才前来通报的那人一同离开,不一时便来到了一间静室外面,北堂陨一向早已经不大习惯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于是就自怀中取出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在脸上一抹,就变作了上次与毕丹见面时的模样,然后才朝屋内走了进去,方一进入,就见一名身穿一件连着兜帽薄斗篷的男子正坐在里面,那人见了北堂陨, 分卷阅读713 便伸手将兜帽揭了开来,露出一头灿烂金发,容貌英俊,正是毕丹,北堂陨见状,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道:“……王子今日倒是有空,竟然会来我这里。”毕丹面色之间微微有不愉之态,又略藏着一丝躁意,因此并没有客套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上回先生倒是对小王信誓旦旦,然而此次,却是计划失败,如今陛下安然回宫,上京之中已经戒严,朝廷实行大清洗,先生却待如何?” “王子稍安勿躁,此事虽然没有一击而成,却也并不算真正失败。”北堂陨慢条斯理地抚着手上的扳指:“……上次北堂尊越虽然自己脱身回京,但是北堂戎渡却落在了我的手上,如今正软禁在此处,有这个够分量的棋子在手,我们就不算真正失败。”毕丹目色微转,一时间并不言语,须臾,忽然问道:“……那么,先生的意思?”北堂陨微微一笑,说道:“北堂尊越若是在意北堂戎渡的性命,那便要他只身前来见我,到时……总而言之,王子且放心罢,我们先前说过的事情,不会有变。”毕丹听了,沉吟片刻,然后微微点一点头,说道:“只是不知……罢了,小王便静观其变就是。”北堂陨长眉淡扬,轻笑一声道:“……如此,倘若事成,过后王子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毕丹闻言,面色微微一松,缓慢点头说道:“但愿如此了。” ……一时间北堂陨与毕丹二人在室中又密谈了许久,过后,毕丹重新戴上兜帽,告辞之后便迅速离开,北堂陨自己坐在房内,半晌,忽然冷冷一哼,嘴角泛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狰狞之色,低笑道:“待到那北堂尊越落入我的手中之后,又岂会真的交给你带走……北堂家的人,莫非还能给旁人充当禁脔不成?哪怕是……”北堂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却不期然忽地想到了那个男人冰冷如兽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却好象突然着了火一样,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时间正是初春,整个上京之中却感受不到春天温暖的气息,在宫中连续颁出的圣旨下,无数兵士在城内大肆搜捕,按照相关命令将审查之后所拟出的名单上所有的官员全部拘禁,包括家小同族全部诛连,在不时的哭号声中,许多男女老少在看押者严密的监管下蹒跚而行,这些人面色憔悴,手足用沉重的镣拷束缚着,穿成长长的一串,队伍里面有壮年男人和女眷,也有孩子和老人,周围的一个个手持兵器的军士神情冷漠,每一张面孔上都有着刻骨的冰冷,找不到丝毫的温和之色,不时用鞭子抽打着队伍里走得太慢的人,催促人们前行,远处的刑场上,数百具尸体被堆叠在一起,血水浸透了下方的泥土,等候马车来将这些尸首带走焚化。 此时京中戒严,街头的行人也比往常要减少许多,百姓们虽然还是照常为生活忙碌着,但时不时也会偷偷用充满疑虑与畏惧的目光打量着路上往来的军士,不时远处有刺耳的尖叫号哭声瞬间划破天空,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传来,中间夹杂着咒骂,生出了令人畏惧的窒息感。 忽然,远处一阵有序的马蹄声临近,一个身穿深紫色披风的高大男人骑在马背上,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俊美之极,黑发在脑后紧紧扎成一束,神情阴鸷,身周护卫着一个个脸色冷肃而阴沉的侍卫,这一行人迅速经过街道,未几,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即刻便包围了面前的一座府邸,为首的那高大男人双目微敛,整张面孔看去越发阴沉,眼中隐隐有嗜血之色,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所府邸,然后身边立刻便有人跪了下去,用自己宽阔的脊背作为垫脚石,男人一言不发,黑色的靴子踩上了此人的后脊,从马背上走了下来。 此时远处已经不知何时涌来一队队的军士,北堂尊越脸色冷然,慢慢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抬手,周围众侍卫见状,顿时纵上高高的墙头,掠入府中,其余军士则是蜂拥而上,无数威力十足的兵器轰然劈砍在厚重的大门上,顷刻间就将大门四分五裂,劈成飞溅的渣块,众军士见此情景,立刻一拥而入,下一刻,原本还平静着的府第内部登时就响起了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慌乱的尖叫声,声嘶力竭的咒骂声,还有孩子与妇女恐惧无比的叫喊,汇成一片。 北堂尊越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只信步走进这所宅子,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参与到这样的一场杀戮之中,然而心中那股因为北堂戎渡所产生的焦躁情绪,令他无法一直待在深宫当中,血液里暴虐的因子促使他必须亲手造成杀戮,结束一条条性命,才能够让他觉得好过一些……北堂尊越一手提着长长的兵器,在哭叫声中走入了大宅,与此同时,一个颔下蓄须的中年人从深宅内大步跨出,怒不可遏地连声咆哮道:“……混帐!本官乃是--”此人原本声色俱厉,但当目光不经意间突然瞥见远处的北堂尊越时,剩下的话就好象被人蓦地砍断了一般,脸色顿时青灰一片,北堂尊越视线低垂,随后冷冷地瞟了一下中年人,对其根本熟视无睹,中年人面如死灰,突然间却猛地纵身而起,向南面掠去,其人身法之快,几乎令人瞠目结舌。 北堂尊越见状,身形微微一动,下一刻,只听一声惨哼,两截被从中斩开的尸身已经重重砸落在地,北堂尊越眼神幽冷,稳稳落在地上,冷漠地看了一眼刚才还活着的中年男子,然后抬起脚跨过那血淋淋的尸体,向着前方走去,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悲号声完全充耳不闻,此时周围激烈的争吵声,男人的怒吼叫骂,女人的哀哭求饶以及幼小孩童的哭喊都已经汇成了嘈杂的一片,无数精美昂贵的物品被砸碎,门窗被打烂,间或还有撕心裂肺的刺耳惨叫,悲声嘶喊,北堂尊越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提着的滴血的兵器,锐利的目光一闪,对身边的侍卫淡淡道:“……但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那侍卫垂着手,恭敬地应了一声,北堂尊越眼中红光隐隐,继续说道:“凡是亲族人等,以同罪论处连坐,男女老幼一概不可免。”顿一顿,嘴角已勾出残暴的凶色:“……给朕吩咐下去,东城门两边设高架,将尸体吊在上面,朕要让那些吃里爬外的混帐知道,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北堂尊越说着,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酷残忍到极点,他一路走去,随手便劈砍了十数人,一时间整座大宅中哭声震天,惨叫连连。 未几,这所宅子里的所有男女老幼都被从各个角落里驱赶出来,在雪亮锋利的兵器逼迫下,不得不慢慢集合在了一起,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号哭:“……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地扑到地上,接住自己在推挤中被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襁褓,一名侍卫见状,一脚踢开了那女人 分卷阅读714 ,将襁褓抓起,女人顿时发了疯一样地扑了上来,去抢孩子,却只听‘扑哧’一声,一柄长刀深深刺进血肉之中,年轻女子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随后便软软倒了下去。 那襁褓中尚不懂事的孩子不知母亲已经被人杀死,兀自大声啼哭着,那侍卫见状,微微皱眉,一时倒没决定要怎么做,却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拿来。”侍卫见是北堂尊越发话,立刻便快步上前,将襁褓双手呈上,北堂尊越低头看去,只见那襁褓里包裹着的是一个漂亮的婴儿,正张着粉红色的小嘴哇哇地大哭不止,北堂尊越眼神微动,却突然间冷冷一哂,道:“……朕的孩子如今正生死不明,别人的孩子又何必还活着!”话音未落,突然随手一抛,就见那蓝色的襁褓高高飞向远处,划出一道弧线,坠入了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只看那高度,莫说是一个婴儿,就连一个成年人也必定是骨断筋折,没有半分的活路了,一时间北堂尊越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将手中的兵器抛下,径自走向外面,翻身上马,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刚骑马走出十余丈,远处却忽然有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自一条巷子里沉默步出,穿一袭青衫,容貌俊雅,长发乌亮,北堂尊越突然一勒马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里陡然爆出慑人心魄的寒光,却没有立刻出声,那人衣袂飘然,缓缓向前走去,既而停步一礼,道:“……父亲让我给陛下带一个口信,若是陛下担心太子安危,那么三日之后,便请前来一聚。” 三百二十五. 父子与父子的不同 ... 一时间北堂尊越出了大宅,翻身上马,便向着皇宫方向而去,但他不过刚骑马走出十余丈,远处却忽然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自一条巷子里沉默步出,穿着一袭青衫,容貌俊雅,长发乌亮,北堂尊越见状,手上突然一勒马缰,就停了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陡然就爆出了慑人心魄的寒光,却没有立刻出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那名俊美青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但见那男子神情默默,衣袂飘然,缓缓便向前走去,走向北堂尊越,既而却在三丈左右的距离处停了步,面色端正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复杂,只向着北堂尊越微微一礼,说道:“……父亲让我给陛下带一个口信,若是陛下担心太子安危,那么三日之后,便请前来一聚。” 来人自然只能是沈韩烟,北堂尊越脸色如冰,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青年,同时手里的马缰也被缓缓捏紧,但很快,就见北堂尊越目光一烁,已松开了手中的缰绳,语气里毫无任何情绪起伏可言,只道:“……戎渡现在如何了?”沈韩烟听到北堂尊越提起了北堂戎渡,俊秀的面孔上就不由得隐隐浮现出一丝愧色,迟疑了一下之后才说道:“北堂现在……还好,陛下不必担心,除了平时行动不得太过自由之外,其他的事情还是尽量满足,韩烟……我会好好看顾北堂,不会让其他人对他不利。”北堂尊越突然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道:“……北堂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又岂会不知?戎渡既然已经落在他手上,虽然北堂陨要留着他以便挟制朕,不会伤他性命,但北堂陨恨朕入骨,莫非这恨意却能丝毫不波及到戎渡身上?只怕还不知道北堂陨究竟要如何折腾他,至少也会给他一些苦头吃,这是免不了的,朕说的可有错?” 北堂尊越的话一针见血,显然是对北堂陨的为人再清楚不过,沈韩烟听了这话,越发觉得惭愧,一时间微微垂目,声音也放低了一些,道:“……陛下放心,即便父亲的性情有些喜怒不定,但既然有我在身边,北堂他……自然不会受什么苦头。”沈韩烟刚说到这里,却突然想到当日北堂戎渡被北堂陨在室中折磨的那一幕,若非自己及时进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想到那时北堂戎渡血迹斑斑的上身以及红肿的脸颊,沈韩烟心中便又是后怕又是愧疚,对着北堂尊越说出来的这句‘有我在身边,不会让他受苦’的话也明显没有了什么底气,一时间心下暗叹一声,愧然道:“虽然父亲有些执拗,但终究不是没有理智之人,北堂……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况且我至少也是父亲的独子,即便不能过多地劝说父亲,但他若是想对北堂做些什么,除非,先将我杀了,不然的话,我必定是会护得北堂平安无事。” “……除了渡儿之外,朕从来就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何况是你,你所谓的保证,朕不信一个字。”北堂尊越脸色冰冷,目光在沈韩烟的身上一寸一寸地切割着,仿佛是想要将对方彻底看透一般,北堂尊越说着,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毫不客气地说道:“……至于说到护得戎渡他平安无事,你又有什么资格保证?大言不惭!北堂陨甚至可以把你这个儿子毫不犹豫地送进无遮堡,由此可见你在你爹心里是个什么分量,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又谈得上什么维护戎渡?笑话!……况且话说回来,渡儿他就是太相信你,所以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自古以来,人心隔肚皮,戎渡就是太过自负才对你没有防备,说到底,他还是太年轻,在很多事情上都容易感情用事,这才中了你父子二人的圈套。”北堂尊越说着,眼中忽然有后悔之色一闪即逝,语气沉冷如冰,目光整个地笼罩住不远处的沈韩烟:“……其实这些倒是朕的不是,当初若不是将你赏给他……没想到,却是给他身边放了一条居心叵测的狼崽子,反受了暗算。” 北堂尊越说罢,忽然冷笑出声,目光死死攫视住青年,继续道:“……朕自幼以来直到现在,一直都认为自己无论是在哪个方面都远胜于他北堂陨,但如今,朕却甘拜下风,因为至少在心狠手辣这一项上,朕绝对是不及他北堂陨的,北堂陨能够眼都不眨地就将亲生骨肉送进无遮堡,做为娈童给他人肆意玩弄,朕虽然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那些却也只是对旁人而言,自认万万做不到将戎渡推入火坑这种事情。”北堂尊越居高临下地说着,字字都辛辣无比,仿佛要发泄着连日以来的焦躁与愤恨:“……至于戎渡,他是朕的骨肉,朕一直都以他为骄傲,觉得自己养了一个绝好的儿子,这天下间任谁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但现在朕却清楚地发现在教导子女的方面,其实朕远远比不上你爹北堂陨一指头,渡儿虽然很多地方都不错,但你作为堂兄,却明显比他强上太多,单单只讲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做戏本事,就是他哪怕拍马也赶不上万一的,朕父子二人与你们父子俩相比较,果真是差的不止一分半分,难望项背。” 北堂尊越的言语之中没有留下半分的颜面,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子 分卷阅读715 一般,将沈韩烟原本就薄弱的那一层自我保护的外壳割得残破不堪,沈韩烟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扒光了一样,赤裸裸地站在太阳下,将自身的肮脏阴暗之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暴露了出来,一时间又是狼狈又是难堪,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未几,这才向北堂尊越艰难地微微一欠身,苦笑道:“……陛下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忘恩负义之人,对于北堂,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我却欺骗他十多年,甚至害他身陷囹圄……这些,都是我对他不起,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向陛下保证,只要我沈韩烟还有一口气在,那么北堂在我父亲那里,就一定是安全的。” 北堂尊越面沉如铁,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口上却只是冷笑道:“事已至此,再如何惺惺作态,也是没有半点用处……”他说着,忽然深深看了沈韩烟一眼,缓声嗤道:“……北堂陨居然让你亲自过来传信,莫非他就不怕朕把你当场拿下,用来向他交换戎渡?”沈韩烟微微地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嘲,只轻声说道:“当然不会,陛下不会把我留下,父亲他也不担心陛下会这么做……因为即便我落在陛下的手里,父亲他也不可能用北堂换我回去,我没有这么重的分量。”沈韩烟嘴角似有若无地露出一丝苦笑:“在他眼里,只有报仇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我即便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是在报仇这件事情的面前,就无足轻重,可以被忽略不计了。” 北堂尊越听了,没说话,但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沈韩烟所说的话并没有假,哪怕自己现在当场将沈韩烟捉住,用来威胁北堂陨,但北堂陨也绝对不可能会用北堂戎渡来从自己的手中换取沈韩烟的性命……一时间想到那个男人这样有恃无恐,北堂尊越的心中越发暴躁无比,对北堂陨的恨意已经上升到了顶峰,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看向不远处的沈韩烟,突然间轻松无比地哂笑一声:“……三日之后?好,等到三日后,朕便是去见他北堂陨一面又如何?” 沈韩烟听得这一句,不由得身体微微一震,抬眼便去看北堂尊越,只见马背上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冷如霜,然而眉宇之间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模样,沈韩烟见状,静静站了片刻,随即却好象是想通了什么一般,轻叹道:“陛下乃万金之躯,身系社稷之重,却没想到愿意为北堂做到这等地步……我曾经总是羡慕北堂,难得有这等父子之情,即便……”青年说到这里,忽然咽口不提,目光当中满是复杂之意地深深看了男人一眼,既而向北堂尊越微微一礼,道:“……既然如此,三日之后,自然会有人过来引陛下前往,到时我父子二人,势必恭候大驾。”沈韩烟说罢,素袖一拂,一时间脚下轻缓,青衣飘飘,不过一转眼之间,已自去得远了。 ------------------------------------------------------------------------------- “……如今渡儿不在,你们几个也不必多想,只须将三个孩子照顾妥当了,就比什么都强。” 许昔嵋拿茶钟的盖子轻抿着茶汤上面的浮沫儿,精致的眉眼之间淡淡浮现出几分凛冽,沉声说道,自从那日在宫中与北堂尊越一晤之后,她便暂时留驻东宫,主持日常事宜,原本由于北堂戎渡失踪的消息,整个东宫之中难免人心惶惶,但如今有许昔嵋坐镇,此时这里已经恢复了日常的秩序,众人虽然暗地里仍然是心思浮动惶然,但至少东宫表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夫人的吩咐,妾身们自然不敢有违,只是……只是太子爷他……妾身实在担心爷……也不知道眼下太子究竟身在何地,是否受苦……”旁边一个杏色宫装的女子坐在许昔嵋下首哽咽着说道,眼里顿时落下两串晶莹的泪珠来,正是谢妃,此时她娇嫩的面庞上一副梨花带雨的软弱模样,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呜咽着幽幽哭出声来,却拿绢子捂着嘴,不敢声音太大,只隐隐地抽泣,谢妃如今嫁与北堂戎渡已经有数年之久,素日里在东宫只一心照料着儿子,服侍夫君,虽然北堂戎渡一向除了沈韩烟之外,并不十分宠爱其他人,但对自己正式的几个侧妃却也是不错的,并不曾亏待了分毫,况且女子向来一旦嫁了人,丈夫就是自己终身的依靠,再加上彼此在一起相处的年月久了,又替对方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如此,谢妃对于北堂戎渡又怎么可能没有情意?因而自从前时北堂尊越回京,将北堂戎渡失踪的消息公布出来,谢妃这些日子早已经瘦了一圈,一张粉面也显得颇憔悴,终日以泪洗面。 “你担心又有什么用,莫非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就能把你男人哭回来不成!”许昔嵋眼下心情不好,难免心里有些烦躁,见谢妃一味低低抽泣,自然更躁了些,微微皱眉,转为一副雍冷之色,一时间拢紧了梚臂纱,将身体挺的笔直,目光冷冷地一眼扫过去,道:“……你现在就算是哭出了一缸眼泪也没用,倒不如把新儿照顾好了才是正经,他如今才是多大一点儿的人,正是需要母亲精心照料的时候,你即便不想想自己的身子,莫非也不多为他考虑一点儿?” “……夫人说的是,姐姐快不必如此了,莫要哭坏了身子。”一旁宋妃心下有些不忍,一面轻轻地用手指捅了一下谢妃的腰眼,示意她快点收了眼泪,以免惹得许昔嵋心烦,一面扶住谢妃的手,轻声劝说道:“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自然也有皇上做主,我们深宫女子即便做不了什么,却也不应该再什么添乱了。”此时宋妃虽这么说着,然而自己亦是两眼微红,神色憔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却又实在不敢在人前落泪,让许昔嵋更加焦心,因此只能自己忍着,谢妃见此情景,也不得不拭去眼泪,强行掩去眼中的无奈与担忧,缓缓低头,只静静嗫嚅道:“夫人教训的是,妾身确实无用……”谢妃口中这么说着,脸上却依然是一片哀哀之色,许昔嵋见状,也有些感怀,她身旁牧倾萍却伸手扶着她的手臂,轻声道:“谢妹妹也是担心,夫人不必责备她了。”说着,抿一抿唇,转脸向谢妃道:“妹妹关心爷的安危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自己身子也是要紧的,更何况新儿还小,不能没有母亲细心照顾,宋妹妹也是一样,润攸也还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年纪,而且东宫如今各项琐事都还要人打理,虽说有夫人在此,可我们几个也总要做个臂助,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正是我们姐妹应该齐心协力的时候。” 谢妃听了,拿绢子擦了擦眼睛,垂下眼来,一时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牧姐姐说的是。”一旁宋妃满 分卷阅读716 腹忧虑,悲色难掩,却不好过分显出来,唯有上首许昔嵋缓缓喝着茶,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自从得知北堂戎渡失踪的消息,她就一直心急如焚,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悲伤焦虑之余,却也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丝冷静。一时间许昔嵋的目光定定落在三个侧妃身上,声音略微透出一分清冷来,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几个,没有必要凄惨惨的叫人心烦意乱,这等愁眉苦脸的模样除了让旁人糟心之外,对如今的局面没有半点帮助,现在渡儿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更没传来什么噩耗,你们有什么急着哭的?给我仔细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只管在自己宫里把孩子们照顾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有皇帝去处理。” 正说着,外面门口的帘子却突然被人一手掀起,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直接走了进来,裹着深紫色的披风,随着此人跨入房中,一股隐隐的极淡血腥气也随之弥漫开来,室中几人微微一惊,随即除了许昔嵋依旧端坐不动之外,其他三女已是一同起身见礼:“……妾身见过陛下。” 来人正是北堂尊越,方才他见过沈韩烟之后,并没有回大内,却径自骑马来到了东宫,此时看也不看三女,只望向正中间坐着的许昔嵋,淡淡道:“……刚才朕在外面,遇见了沈韩烟。” 这句话不说则已,一出口,旁边的牧倾萍却是微微一震,随即就掩饰了下去,只静心细听,许昔嵋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听懂了北堂尊越隐藏在这句话后面的意思,顿时坐正了身子,语气之中已多了一丝急切,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追问:“……可是有戎渡的消息了?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受了苦没有?”北堂尊越没有立刻说什么,却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三名侧妃,沉声道:“……都下去。”三女闻言,便欠一欠身,道一声‘是’,就欲离开,牧倾萍虽然迫切想要知道有关沈韩烟的事情,但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其他二妃一起退了出去,北堂尊越等到这三人离开,室中只剩了自己与许昔嵋,这才说道:“渡儿目前还算安好,并没有什么大事。” 许昔嵋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两道细长的柳眉就是一扬,看着北堂尊越,说道:“他既然过来见你,自是北堂陨那边有话要说……北堂陨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必已经提出要求了罢。”说着,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略显迟疑道:“莫非是要……”北堂尊越面色无波,平静回道:“……三日之后,北堂陨要朕前去见他。”许昔嵋的目光顿了顿,抓在光滑椅子扶手上的右手骤然加重了几分,笔直看着北堂尊越,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答复的?” 北堂尊越语气淡漠道:“……朕已经应下这件事,三日之后,会单独去见北堂陨。”许昔嵋听了北堂尊越的回答,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一时间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情绪,直过了许久,才轻叹道:“你总算对戎渡情意不虚……”北堂尊越却好象没有听见一样,只道:“朕既然要去见北堂陨,那么,若是……”北堂尊越顿一顿,眼中冷光微闪:“若是……便由润攸即位,朕回宫之后自会拟旨,将所有的问题安排妥当,届时有些事情还须交付于你。” 许昔嵋缓缓点头,道:“你放心,我都明白。”两人在室中又谈了许久,之后北堂尊越出了房间,刚走出几步,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自廊柱后走出,那人身穿官服,容貌英俊,只是眉宇之间却一派冷冷之意,正是牧倾寒,眼下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将方才室内北堂尊越与许昔嵋之间的谈话都听在了耳内,此时见了北堂尊越,明明彼此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这个时候的牧倾寒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冲动,反倒是相当平静,就好象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沉声说道:“……到时候,你要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当年牧倾寒在北堂尊越手上受辱,后来又以为北堂尊越以权势逼迫,霸占了北堂戎渡,这两样加在一起,令牧倾寒与北堂尊越之间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点,但方才在外听见房中北堂尊越与许昔嵋的谈话,得知北堂尊越竟然愿意为了北堂戎渡以身涉险,心下震惊之余,亦是滋味难言,原本他以为北堂尊越强迫北堂戎渡只是出于占有的心理,但现在看来,北堂尊越却是对北堂戎渡情意深重,与之相比,无意间知道关于北堂陨的这个秘密,倒是无足轻重了。 一时二人相对而立,北堂尊越方才就知道有人在外面,也猜得到那种气息应该就是牧倾寒,眼下时隔许久,两个关系复杂的男人再次碰面,彼此之间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了什么明显的对立之感,反而俱是一派平静,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很清楚,此时对方对于北堂戎渡的担心,不会比自己更少……无论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仇恨,但他们所爱的,却都是同一个人。 三百二十六. 冲冠一怒为红颜 牧倾寒自廊柱后走出,身穿官服,身量修长,眉宇之间淡淡微锁,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相当平静,对着北堂尊越沉声说道:“……到时候,你要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一时间二人相对而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形成什么紧张的局面,也不曾有什么明显的对立之感,彼此俱是一派平静,也许只是因为这两个人都非常清楚一件事,自己与对方同样担心同样深爱的那个人,都叫作‘北堂戎渡’罢,与此相比,即使有着什么样的仇恨,也可以暂时全部放下…… 北堂尊越听了,面色不动,身上带有隐隐血腥气的深紫披风被春日里裹挟着花香的微风拂开了一角,两个男人在眼下的这个时刻,居然有了某种默契,北堂尊越顿了顿,忽然说道:“……朕自然会平安将他带回来。”牧倾寒停了片刻,道:“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虽然修为不及你,至少也还在大多数人之上,我若随你一同前往,仅仅只有我一人陪同,也许对方也不会阻拦。”其实说这番话的时候,牧倾寒自己也知道这种允许同行的可能性很小,但他却总还抱有一点点侥幸的心理,只因他心中实在担心北堂戎渡的安危,若是自己与北堂尊越一同前去,至少也能竭力分担一些,也可以放心一点,如若不然,北堂尊越赴会,自己却留在京中等待结果,那种滋味实在难以接受,更何况对于北堂戎渡的安全与否又哪里能放得下? 北堂尊越听了牧倾寒的提议,目光微微一闪,在男子英俊的面孔上扫了一下,淡淡道:“……北堂陨此人向来谨慎,他既然已经要求朕独自前往,就决不会允许有任何人跟随。”牧倾寒面色如水,目光沉沉道:“如此……但若是…… 分卷阅读717 ”北堂尊越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必多说,除了朕,旁人决不可能一同前往。”牧倾寒沉默片刻,终于道:“……也罢,总而言之,让他平安无恙。”北堂尊越看了牧倾寒一眼,傲然道:“这是自然。”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瞬,之后北堂尊越便收回视线,向前方走去,牧倾寒面色平平,看着北堂尊越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垂下了双目,心中一时间滋味复杂难言,既而身形一动,脚下紧走几步,很快也离开了。 ------------------------------------------------------------------------------- 一方小小的花园中幽雅清净,一搭花架上缠满了花藤,如同小瀑布一般垂下,上面颜色深深浅浅的小花映着傍晚的淡薄日光,花香淡雅,花架下面放着一张椅子并一张蝶纹雕花黑漆小几,摆着两三样糕点吃食等物,北堂戎渡坐在椅子上,一身素淡衣裳,手里可有可无地拎着一柄折扇,轻轻敲着面前的小几,眼神似乎有点儿恍惚,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眼下他虽然可以暂时摘下镣铐出门来透透风,散一散心,但是周围却有十数名仆婢在旁听候使唤,寸步不离,更远的地方甚至还有护卫看视,被监管得十分严密,根本就不给出任何脱身的机会。 此时周遭繁花绽开,清风怡人,北堂戎渡用扇子百无聊赖地敲打了一阵面前的雕花小几,一时间忽然又放下扇子,右手微微作势,将拇指与中指扣起,余下三指依次略略舒张,十分隐蔽地做了一个动作,却发现丹田位置一片滞涩,依然是提不起半点内力来,这种结果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北堂戎渡也只是存了万一的侥幸,原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但眼见事实再次摆在面前,心下仍然不由得暗暗一叹,心情颇为烦乱,他在这里每过三天就必须服一次药,用来封住内力,北堂陨在这个方面总是十分谨慎小心,根本就不给他半点做手脚的机会,而自己如果没有内力,只和一个普通人一样,那么从这个牢笼逃出去就永远只能是痴人说梦。 一时间北堂戎渡不免有些烦躁,却忽然又想到今天一早沈韩烟就已经遵照北堂陨的吩咐,动身离开,亲自去京中见北堂尊越一面,替北堂陨传话,下邀要求北堂戎渡前往,与北堂陨见面,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心里又是愤怒又是焦躁,心中一时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北堂尊越,一时却又更盼望对方绝对不要过来,中了北堂陨的圈套,两种对立的想法纠缠在一起,把他憋得难受之极,惟恐北堂尊越万一真的落入北堂陨之手,到那时岂不是生不如死,还不知道会被北堂陨如何折磨,而至于北堂尊越究竟是不是会赴约这个问题,北堂戎渡倒是根本没有怀疑过,只因他再清楚不过北堂尊越的性子,就好象自己当初愿意以身引开追兵,替北堂尊越换取逃脱的机会一样,北堂尊越为了他的性命,也一定同样会答应与北堂陨见面……此时一想到这些事情,北堂戎渡就恨不得立刻冲出牢笼,与北堂尊越再相聚,以免对方前来冒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忽然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到了北堂戎渡跟前之后,便垂手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请回房罢,少主已经回来了。”北堂戎渡闻声抬头看向那丫鬟,同时眼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挑,道:“他回来了?”口里说着,迅速起身理了一下衣冠,冷笑着说道:“……不是说去京中捎口信过去么?想必他现在的这个身份,也不可能就那么容易进到宫里,见到一国之君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丫鬟听了,也只得陪笑道:“少主心里一直都记挂着殿下,又如何会在外面待得那么久呢,自然是事情一办妥之后便忙忙地赶回来了。”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嗤,也不说什么,只转身沿着小路返回房间,一时那些监视着他的仆婢也立刻紧紧地跟上去,不放松分毫,北堂戎渡穿花度柳,回到房中,外面便有人忙传道:“……殿下回来了。”门外几个小丫鬟忙掀了帘子,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沈韩烟眉目淡淡,正坐着自顾自地喝茶,神情之间有些困顿之色,仿佛有心事一般,此时沈韩烟已经换过衣服,蓝衫玉簪,作一身家常打扮,听到北堂戎渡进来,便抬起头,道:“……北堂,你来了。” 北堂戎渡见此情景,走上前去微微一哂,语气之中就略带了一丝讥嘲的味道,说道:“……孤既在此处不曾出去过,倒是不知道此处距离京都究竟有多长的路程?总应该不会太近罢,你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现在这么快就又回来?”沈韩烟听了,手上的茶杯停了停,既而就有些苦笑之色淡淡积聚在嘴角,只无可奈何地看向北堂戎渡,但北堂戎渡却仍然只是像是往常一样,神情淡淡的,脸色也说不出到底是好是坏,叫人捉摸不透,并没有再说什么话,沈韩烟见状,心下无奈之余,其实也是毫不意外的,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努力去取得北堂戎渡的原谅,毕竟确实是自己先欺骗了对方,对不起北堂戎渡,更何况他对北堂戎渡更是一往情深,但北堂戎渡任凭他怎么做,也总是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既不多么恼恨,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亲近厚密,因此沈韩烟基本也就熄了两人重归于好的这个念头,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时两人相对无言,也没有什么意思,北堂戎渡走到窗下,一手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然后随意就在一张小桌前坐了,沈韩烟走到他面前,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须臾,忽然说道:“……我已经捎了口信给陛下,陛下已经答应三日之后,前来与父亲一晤。”北堂戎渡原本正一边手上摇着扇子,一边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听了青年这话,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咯噔’一下,说不清楚究竟是苦涩还是甜蜜,嘴上却没接话,只是重新回过头去,看着沈韩烟脸上还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冷淡地道:“……现在,你们可是满意了?他答应过来……你们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沈韩烟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有心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想到这里,更是愧疚,对自己的恨,也更平添了几分,一时间讪讪的,后来垂目道:“……北堂,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他的真实想法,他究竟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也并不清楚,所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我帮不上你的忙,抱歉。”北堂戎渡听了,也只是恍若未闻一般,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倒是已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北堂尊越,这世上唯有北堂尊越是他最关心 分卷阅读718 的人,而这个男人对他也是真的好,所以他必须尽量帮着北堂尊越,不叫对方吃亏。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秀直的眉毛微动,筹划了一下,便悠悠走到大床前,取了镣铐重新戴上,然后对沈韩烟道:“孤有些累了,你们想要怎么样,孤也管不了这些。”他此话一出,自然就是下逐客令了,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沈韩烟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北堂,不如一起先吃过饭罢。”北堂戎渡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镣铐,道:“孤现在没什么胃口,不吃了,孤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沈韩烟无奈,只得作罢,自己出了房间,北堂戎渡待他走后,取出自己收起来的一堆瓷瓶,用手握着,有心想要先试验一下,但是又根本不可能不惊动了其他人,万一要是让北堂陨有了什么戒备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北堂戎渡一个人,他满腹心事地紧锁着眉头,一遍一遍地抚摩着光滑的瓶身,眼前的这些小东西现在已经是他唯一能够为北堂尊越做的,也是三日后他自己最大的杀手锏,到那个时候究竟事情是否有所转机,也许就要落在这些小东西身上了……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忽然眼神一厉,将瓶子收了起来,然后才向外面高声说道:“……来人!”外面很快就有丫鬟进来,欠身道:“殿下有何吩咐?”北堂戎渡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寒光,语气却十分平淡地吩咐道:“上次孤要的那些东西,土碱,湖盐,白糖,火磺油,沉香屑,明矾,猪油……蛇胆,甘草,蜂蜜,水硝油……这些东西重新再拿一份过来,分量要足。”丫鬟听了,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况且北堂陨在上一回有人去禀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只要不是兵器毒物之类的东西,那么北堂戎渡其他的所有要求都可以统统满足,既然有之前的这个例子,这丫鬟听了北堂戎渡的吩咐,便只是躬了躬身,退下自去让人准备。 ------------------------------------------------------------------------------- “……那么,事情就是如此,朕已经立下诏书,若是……那么就由太子长子北堂润攸即位。” 北堂尊越的目光落在下方的一众朝臣身上,神色淡淡地说道,此时北堂尊越坐在龙椅上,俯看着下面黑压压的文武官员,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自己是大庆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君主,手中掌控万万人的生死,是富有天下的统治者,而这一切不但是从前无遮堡历代堡主的心愿,也是他北堂尊越为之奋斗已久的目标,为了踏上这权力的颠峰,他曾经付出过很多,不惜踩过无数人的尸骨与鲜血,然而当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出一旦有变,则皇位有可能的下一任继承者之时,他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无波,平静得甚至让北堂尊越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其实北堂尊越十分清楚,虽然自己武功盖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对方既然有北堂戎渡这个人质在手,就已经是最大的倚仗,但即便如此,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 方才北堂尊越的一席话太过耸人听闻,群臣乍听之下,一时间空旷的大殿之内,所有大臣鸦雀无声,竟是无人能够反应过来,直到几个呼吸之后,朝堂之上才顿时一片哗然,都是瞠目相顾,众臣哪里能够想到,北堂尊越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身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轻涉险地,以身犯险,即便北堂戎渡乃是皇太子,但也决然不足以令皇帝用自身安危去赌! 此时北堂尊越说完各项决定与安排,丝毫不理会自己一言既出,满座皆惊的情景,只目光向下方横扫了一眼,便广袖一拂,淡淡地道:“……如此,众卿可曾听明白了?”北堂尊越说着,眼光微垂,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平静而柔和的颜色,被冠上垂下的珠帘恰到好处地遮住,此时此刻不清楚到底怎的,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与北堂戎渡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北堂戎渡还在襁褓当中,却没想到自此就是一世的纠缠,那是心里的一根刺,用糖做成的刺,又是甜蜜又是痛楚……北堂尊越在宝座间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着阶下的群臣,就在此时,大殿内互视许久的官员却是好象如梦初醒一般,‘哗啦啦’地顿时跪倒了一片,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喊道:“……臣等恳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 “……三思?朕已经想的很清楚,不必再多说了。”北堂尊越的眼窝下方似乎被谁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上去竟然隐约有着一丝近乎憔悴的痕迹,北堂尊越丝毫不理会下面跪了一地的朝堂诸臣,也不顾及自己刚才一番话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只目光灼灼地道,话音方落,下面已有老臣连连叩首劝谏道:“……臣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大庆为重!”北堂尊越忽然‘嗤’地一声轻笑,但眼神却渐渐寒冷起来,一股微妙的强横气息自身上散发开来,用手轻轻拍打着宝座光滑的纯金扶手,目光缓缓所及,当下一殿之人鸦雀无声,北堂尊越看着阶下那名年老的臣子,倒也并没有呵斥或者责罚对方,只语气平淡地说道:“……李庥,你让朕以社稷为重,以大庆为重,这没有错,但你是做学问的人,却可曾听过有父母弃子者?朕是天子没错,但朕也是为人父母之人,朕做皇帝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做戎渡的父亲却已经有十九年了。” 这番话说出来,殿中众臣不知为何,却忽然有如泥胎木偶,欲再行劝谏,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无一人能够再接口,此时北堂尊越剑眉微微一挑,锐目轻闪,目光环顾着下方默然不语的众多臣子,轻笑着道:“……既然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那么,就这样定了。”男人说着,四下看去,修长的手掌轻轻拍着纯金扶手,嘴角则逐渐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他身为天子,既然已经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字字句句都是金口玉言,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了,众大臣见此情景,知道诸人无论再如何劝谏也统统都是枉然,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寂静得可怕,北堂尊越却不再看众人一眼,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话,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便起身离开大殿。 ------------------------------------------------------------------------------- 待到与沈韩烟约定的那一日,一入夜,北堂尊越便独自一人坐在内殿当中,身体靠在椅背上,好象是在闭目养神,渐渐地 分卷阅读719 ,窗外月照当空,夜色已深,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雪白的影子突然‘扑楞楞’拍打着翅膀从外面飞入,是一只信鸽,与此同时,北堂尊越蓦然张开双眼,只一抬手,那只鸽子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道吸住,身不由己地被摄到了北堂尊越的掌心里。 北堂尊越抓住信鸽之后,就从鸽子的脚爪上解下一只小小的纸卷,随后展开仔细一览,片刻之后,北堂尊越一松手,任凭那信鸽飞走,然后将手里的纸条一搓,随意扔在痰盂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如常,走出了乾英宫,在夜色中径自来到城外一里左右的一处小亭。 此时夜色如墨,四下静谧一片,唯有明月高高挂在穹空之中,碎星遍洒,将小亭旁边停着的一辆装饰十分华贵的马车照得清清楚楚,周围并无什么异状,只有一名青衣小帽打扮的中年车夫等在原地,北堂尊越见状,大袖一挥,身形闪动间,脚下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马车前,冷冷说道:“……朕眼下已经如约而至,希望北堂陨没有耍什么花样。”那车夫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上车罢,小的这便送陛下去见我家主人。” 北堂尊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怕对方用什么手段,因此闻言只轻哂一下,便一撩袍子下摆,痛快地登上了马车,那车夫见北堂尊越进了车厢,立时便扬起马鞭一甩,同时嘴里呼喝一声,驾驶着车子便迅速向前飞驰,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 夜色如水。 北堂戎渡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香茶,然后便抬一抬眼,对身旁的沈韩烟道:“……孤要见北堂陨,有事要与他当面说。” 三百二十七. 爱恨情仇,痴怨贪嗔 窗外清风徐徐,夜色如水,北堂戎渡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香茶,然后便抬一抬眼,对身旁的沈韩烟道:“……孤要见北堂陨,有事要与他当面说。沈韩烟原本正在用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灯芯,闻言微微一愣,便抬起头来看向北堂戎渡,微讶道:“北堂,你是说要见…… 我爹?” “……没错,孤确实是要见他。”北堂戎渡悠悠放下茶杯,两眼直视着沈韩烟:“孤只是想和他随便聊聊而已。”沈韩烟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好罢,只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爹是不是已经睡了……我让人过去问问。”但是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我却是必定要在场的,否则你们二人若是一旦……至少到时候我可以护住你。”北堂戎渡听了,也没什么表情,淡淡道:“……随便罢,反正孤也并不是闲来无事想去故意惹他。”沈韩烟略带探究之意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这才唤进来一个丫鬟,让她去北堂陨的住处请对方过来一趟。 半晌,门外忽有人低笑道:“好侄儿,眼下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忽然却想见我?”随即只见恍惚间好象有人影一晃,北堂陨已走了进来,沈韩烟见状,便起身微微一礼,站在一旁,北堂戎渡仍然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看着北堂陨,淡淡说道:“……长夜漫慢,孤也没有什么睡意,倒不如与伯父随便聊一聊。”北堂陨缓步走了过来,一撩衣摆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微微一笑,道:“哦?既然如此,我也一样没有什么睡意,陪侄儿聊一聊又有何妨。”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北堂戎渡,嘴角淡扬:“……说起来,现在已经是午时了,我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上京,按照路程算起来的话,乘坐马车会比骑马要慢上很多,再加上一路还要吃喝歇脚,不能委屈了我那二弟,这样下来细细一算的话,等到天亮以后他们也是绝对回不来的,大概是要将近天黑左右……嘿嘿,好侄儿,再有几个时辰的工夫,你们父子便能见面了。” 北堂戎渡微垂双目,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北堂陨提起北堂尊越的时候才稍稍动了一下眼皮,整个人十分平静,须臾,忽然语气寻常地说道:“那么,孤想知道一件事,等到父亲他来到之后,伯父究竟是要提出什么要求?莫非是皇位?还是他的性命?或者是别的什么?……事已至此,还望伯父告知。”北堂陨听北堂戎渡问起,却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而是轻笑一声,看着北堂戎渡说道:“……其实你爹答应过来与我见上一面,这让我多少也有一点儿惊讶,你爹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一副冷心肠,旁人的死活他连一眼也懒的理会,如今却为了你愿意独自前来与我一晤,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看来他对你果然看重得很,甚至不惜亲身冒一冒险。” 北堂陨说着,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北堂戎渡,挑眉而笑:“不过呢,我那二弟虽然一个人过来赴会,但我也相信他如果要走的话,应该也没什么人能够留下他,但是若要如此,他也肯定带不走你,那么,就看我们能不能谈得拢了。”一旁北堂戎渡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只两眼定定地看着北堂陨,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你还没有回答孤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要什么?”北堂戎渡刚说完,身旁站着的沈韩烟便有些担心地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北堂戎渡注意一下,不要惹怒了北堂陨,但北堂陨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好侄儿,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就算是让你知道了,莫非又有什么用处?” 一时间北堂戎渡目光微闪,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勃然作色,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开口:“……那么,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见他?”北堂陨听了,倒没有再讥讽北堂戎渡什么,只悠然:“什么地方都无所谓,这不重要。”北堂戎渡顿了顿,垂目掩去自己眼底深处的寒光,然后便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在孤眼下住的这个院子罢。”北堂陨闻言,并不在意,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对,总之只是完全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因此便可有可无地低笑一声,道:“难得侄儿提个要求,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北堂戎渡听了,眼中顿时寒光一闪,但他掩饰得极好,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用手拨了拨腕子上的镣铐,淡淡道:“……时至如今,这个东西孤应该也不再需要了罢。”北堂陨听了这个要求,只微微一扯嘴角,没说话,却以眼神对沈韩烟示意了一下,沈韩烟见状,便取出了钥匙,将北堂戎渡手腕与脚腕上的镣铐都给打开,沉重的铁链一经除去,北堂戎渡便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腕子,垂目不语,此时北堂陨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了,三日的药效也快到了,为了到时候保险起见,不出什么差错,还是提前吃了药才好。” 北堂陨说 分卷阅读720 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瓶,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掌心里,递了过去,北堂戎渡见状,暗自恨恨,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得伸手接过这颗能够封住内力的药丸放进自己嘴里,刚一入口,那药丸就立刻融化,根本做不了什么手脚,北堂陨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监视着,根本不放过北堂戎渡哪怕一个动作,直到确定北堂戎渡已经真的服了药,这才笑了笑,重新安安稳稳地坐在椅间,舒然对沈韩烟道:“我儿,天亮之后记得给太子好好收拾装扮一番,不然等到我那二弟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伯父的亏待了他儿子。”沈韩烟微微欠身道:“……我知道了。”一旁北堂戎渡目光幽冷,却只是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 转眼间已是第二日,待到天色渐渐暗下去之际,一辆马车自远处驰来,徐徐停在了大宅前。 门口早已有人等候多时,见了马车便立刻上前,为首的青年身穿象牙白的挑线蜀锦长袍,黑发如墨,正是沈韩烟,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自车厢中慢慢出来,一头乌发整齐地披在身后,身裹一件淡紫色的长袍,走下了马车,行动之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神情从容如常,举手投足之余亦是威严尽显,气势难言,沈韩烟见状,便上前微微欠身,恭谨一礼,同时言语简洁地说道:“……韩烟见过陛下,陛下一路劳顿,实是辛苦了。”北堂尊越负手于背后,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表情,冷若冰霜,低沉的声音却缓缓响起:“……北堂陨身在何处?” “……家父已经恭候多时了,陛下请随我来罢。”沈韩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同时侧身让开,表示自己会在前面带路,北堂尊越见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随着沈韩烟一起走进了大宅。 这所宅子极大,北堂尊越跟在沈韩烟身后,表面上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但心中却是沉重,更是牵挂着北堂戎渡,一时间到了一处清净的院落,此时不过是刚刚天色暗沉,还没有真的黑下来,但道边的琉璃灯已然高高挂起,远远却见一名身穿蓝袍的修长男子站在屋外,容貌俊美英挺,凛然有威,面上隐约带着笑容,正是北堂陨,见了北堂尊越,面上似笑非笑,倒也并无二话,只眼神微微一闪,笑道:“二弟来得迟了,让为兄好等……多日不见,倒也想念。” 北堂陨含笑说着话,语气也十分自然,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兄弟之间问候一般,很难想象得到在这一番看似平静的假象之下,会暗藏着什么样的波澜,北堂尊越目光一聚,慢慢走近,心下估量着自己突然出手将北堂陨拿下的可能,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之中一闪,立刻就被打消,只因为北堂尊越很清楚,虽然自己的修为在北堂陨之上,但北堂陨却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自己所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北堂戎渡如今还在对方手里,更是不能轻举妄动……想到这里,北堂尊越放下了一切杂念,沉声道:“……朕已来了,那么,戎渡呢?” “二弟还是先入内一坐罢。”北堂陨笑容不改,心中所想也不容他人窥探,只轻描淡写地道,北堂尊越未再多说,只是随他进去,一时兄弟二人入室相对坐下,北堂陨这才微微一笑,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北堂尊越,心中翻涌着无数念头,甚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两人都是一样冷峻的面容,嘴角也都是紧抿着,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隐隐兴奋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北堂尊越却端坐着不动,淡淡开口直奔主题,说道:“……戎渡如今却在何处?” 这一句话一出来,却好象打断了什么重要的思绪一般,北堂陨的脸色开始微微阴沉了下来,变得有些冷酷的模样,但这只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下一刻,北堂陨已是重新轻哂起来,对门口的沈韩烟道:“……韩烟,去带你堂弟过来。”一旁北堂尊越面色沉沉,只坐着不言声。 却说北堂陨与北堂尊越见面之际,那厢北堂戎渡正独自一人待在房中,门口有人严密把守,北堂戎渡身上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条制作粗糙的怪异腰带,长长的腰带上缝着许多小兜,紧紧并成一排,北堂戎渡将面前的一堆小巧瓷瓶一个个插到小兜里,每个兜子放上一个,且宽松得当,保证不会让瓷瓶掉出来,北堂戎渡手脚麻利地做好这一切之后,便将腰带小心地捆在自己腰上,然后在外面套上一件雪白的宽松外罩,系上带子,这么一来,从外观上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一时北堂戎渡用手摸了摸腰间,随即面上就缓缓露出了一抹古怪之极的笑容,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刚喝了一半,忽然门外似乎有人说话,未几,沈韩烟走了进来,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北堂戎渡,道:“……北堂,陛下已经到了。” 北堂戎渡心中顿时一紧,说不上是喜是悲,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垂目道:“……父亲已经来了?”一面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沈韩烟亦自沉默着,两人便一同出了房间,去见北堂陨。 一时二人到了门前,沈韩烟先一步走了进去,然后北堂戎渡才得以跨入门内,待到北堂戎渡进了屋,一抬眼就看见远处北堂陨正坐在椅上喝茶,与之相对的是一个模样年轻的英伟男子,一身淡紫色交领长袍,五官棱角鲜明,容貌再熟悉不过,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满心有千言万语都要倾吐,但到了嘴边之后,却只微微挤出一句来:“父亲……” 北堂陨手上的茶盏停了停,看向北堂戎渡,面上虽然仍是带笑,却已经全神戒备起来,以防北堂尊越有什么动作,而此时北堂尊越面上却是一片古怪的平静,唯有眼神却闪烁不定,极为冷冽,细细看过去时,才能发现他正在极仔细地审视着远处的北堂戎渡,似乎在确认对方在这段时间里究竟是否安好,目光及处,只见北堂戎渡裹着雪白的云锦外罩,除了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之外,看上去好象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北堂尊越看到这里,才总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略宽了宽心,但他却仍然只是像往常一样,微微收回目光,自始至终并没有对北堂戎渡说些什么,只是将视线转到北堂陨身上,而北堂陨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北堂尊越身周,一瞬也不瞬,不曾稍离,嘴角微挑,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担心北堂尊越做出什么突然的举动。 “…… 如今父子相见,二弟想必心中感触良多罢。”北堂陨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说道 分卷阅读721 ,北堂尊越默然不言,但下一刻抬眼之际,俊美的面孔上却已是一片冷肃,冷冷道:“……北堂陨,朕如今已亲身到此,你待如何?”北堂陨低声一嗤,刚要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用手捂住了嘴,旁边沈韩烟见状,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道:“北堂,怎么了?”这一举动同样也吸引住了北堂尊越与北堂陨的注意,却见北堂戎渡又剧烈咳了几下,直咳得脸红头涨,这才微微喘息着道:“孤的咳症有点犯了,这屋子里太憋闷……孤要出去透透风。” 北堂戎渡的这个旧疾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有了,其他人也都是知道的,眼下才是初春,距离刚过去的冬天不远,因此北堂戎渡偶尔又犯了老毛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当下北堂陨长眉一挑,起身道:“……既然如此,有话便一同出去说罢。”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到北堂戎渡身旁,一手状似无意地搭在北堂戎渡肩头,便带人出了房间,北堂尊越目色幽幽,亦起身跟了出去。 此时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月色如水,四人分前后出了房间,当下北堂陨带着北堂戎渡并沈韩烟在一处位置站定,周围隐隐可见有人影晃动,显然是已经将此处包围了起来,北堂尊越随之出了屋子,在距离北堂陨一方略远些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也没看周围的无数人影,冷峻的面容依旧寂然无波,只定定看着北堂陨身旁的北堂戎渡,口中却是沉沉冷声对北堂陨道:“……北堂陨,说出你的条件。”北堂陨听了,不知为何却突然大笑出声,一副成竹在胸的悠闲之色,一只手轻佻地勾了勾北堂戎渡的下巴,啧啧道:“二弟,你这个当爹的也算是尽责了,在这一点上,倒是比为兄强得多……既然如此,你为了你这宝贝儿子,是否什么都愿意做呢?” 北堂陨说着,状似漫不经心地轻抚着北堂戎渡下巴上的细腻肌肤,目光却一直看向北堂尊越那边,眼内一片幽火,远处北堂尊越微微垂眼,既而冷笑道:“……有何不可?”此言一出,北堂戎渡顿时死力抿紧了嘴唇,北堂陨却是微微一顿,幽凉的面容稍霁,放下了那只正抚摩北堂戎渡下巴的手,但下一刻,北堂陨却是阴沉下了眸子,再度笑着问了一遍道:“二弟,你为了你这宝贝儿子,什么都愿意做?是这个意思罢,嗯?”他说话间似乎漫不经心一般,而北堂尊越回答得同样漫不经心: “朕就是这个意思……北堂陨,眼下多说无益,说出你的条件。” “很好,很好。”北堂陨笑叹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毫无来由地并没有任何快活的意思,反而觉得莫名焦躁,他皱了皱眉头,眼中浮现出某种扭曲的恨意,双眸暗沉如墨,一时间忽然微微一笑,语气却如同冰冷的毒蛇蜿蜒而过,看着月色下的北堂尊越,轻描淡写地道:“既然这样,那么二弟,就先给为兄看看你的诚意罢。”北堂陨说着,目光阴冷,徐徐道:“说起来,自从你我二人在无遮堡之时,你就从来没有真正把我当作兄长,也看不出什么恭谨,那么二弟,都说长兄如父,现在,你就让为兄看看,究竟你明不明白什么叫作恭敬。”北堂陨一字一句地微笑说着,面色却逐渐冰冷如霜,他看着北堂尊越,清楚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三百二十八. 毒誓 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毫无来由地并没有任何快活的意思,反而觉得莫名焦躁,他看着月色下的北堂尊越,轻描淡写地道:“既然这样,那么二弟,就先给为兄看看你的诚意罢……说起来,自从你我二人在无遮堡之时,你就从来没有真正把我当作兄长,也看不出什么恭谨,那么二弟,都说长兄如父,现在,你就让为兄看看,究竟你明不明白什么叫作恭敬。”北堂陨一字一句地微笑说着,面色逐渐冰冷如霜,他看着北堂尊越,清楚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此话一出,北堂尊越眼中陡然爆出精芒,他缓缓眯起双目,一时间面色阴沉以极,北堂戎渡更是顿时吃了一惊,原本北堂陨无论会提出多么苛刻的要求也不会让他觉得奇怪,但却不想会听到这么一句,北堂戎渡甚至还来不及思索,脚下便已经上前一步,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然而北堂陨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抬手,就将北堂戎渡的肩膀扣住,五指微微一用力,立刻就令北堂戎渡感觉到了一股尖锐的痛楚,让他再也前进不了分毫,即使再想要上前,却也不得不硬生生地被遏住脚步,但北堂戎渡却好象完全没有感到什么痛苦一样,只因北堂陨这番话实在欺人太甚,竟然是命令北堂尊越向其下跪,且不说北堂尊越乃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只讲北堂尊越那种为人性情,又怎么可能是会向旁人俯首屈尊之辈!不要说北堂尊越自己是否可以忍受这样的侮辱,哪怕是北堂戎渡也绝对不允许这个男人受此屈辱,决不能容忍! “……二弟,你自己刚才已经说过,为了你这个宝贝儿子的性命,可以答应我任何的条件,怎么,莫非那些话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现在却连为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就做不到了?”北堂陨微微一笑,但那笑容中却是透着说不出的狰狞之色,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此刻已经被北堂尊越占据了所有的精力与注意,那种将某个目标当作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全部意义的特殊感情,极端扭曲却强烈无比,有一种残忍地毁掉什么的冲动……远处月光下,北堂尊越蓦地抬眼,一双眼睛冷厉如荒野上的狼,原本就一直聚着的漆黑眉头更是紧拧成了‘川’字,那印入自己眸中的俊美脸庞让北堂陨有一瞬间的古怪恍惚感,但北堂陨只是悠然笑着,突然间将扣住北堂戎渡肩膀的五指一收紧,出声喝道:“……我再说一遍,北堂尊越,你……跪下!” 肩上突如其来的痛楚令北堂戎渡脸色一变,北堂陨修长的五指如同铁钩一般,紧紧扣住他的肩头,捏住了骨头,那力道用的极为巧妙,既让他疼痛难忍,却又不会真的弄伤了什么地方,正好可以踩在北堂尊越的心理线上,不至于令北堂尊越爆发,但北堂戎渡却也当真硬气,任凭北堂陨的五指让他疼痛难当,却也硬是不吭一声,就像是一根木头似的无动于衷,唯有那脸上却是毫无血色的一片苍白,死死盯着远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冷冷道:“……不许跪!” “……你闭嘴!”北堂尊越陡然厉声喝道,声音当中夹杂着冰冷却暴烈的怒火,此时他满面怒容,盯着远处的北堂戎渡,毫不犹豫地斥道:“你闭嘴!朕为了你这条小命操了多少心,你给朕老实待着,这里没你的事!你以为朕为什么要亲自过来,嗯?!”男人口头叱骂,厉声质问之余,眼里却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忧心以及心疼之色,北堂戎渡 分卷阅读722 闻言,雪白的牙齿狠狠咬住自己薄薄的下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应该说的话,只能用力握着拳头,须臾,忽然微微侧开头去,也没有徒劳地想要去挣脱北堂陨的掌控,沉默不语,倒是一旁沈韩烟不忍如此,上前一步搭上北堂陨正抓在北堂戎渡肩膀上的那只手,道:“爹……” 北堂陨见状,无所谓地一笑,缓缓松开了五指,他在夜色中无声地笑着,笑容含义不明,一如嗜血般的快感,在眼下的这个时刻,那个在泥泞中沉寂挣扎已久的灵魂似乎正在渴望着觉醒,咆哮着想要挣脱什么东西,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去伤害什么人,此时此刻,北堂陨忽然觉得自己开始兴奋了起来,虽然根本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这样兴奋,但那种难以描绘的奇异滋味却让他就连呼吸也开始有些微微地急促,北堂陨望着远处的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枝头桃花开得正好,自己和这个人在一处下棋,风中花瓣四散飞舞,嫣红如血……北堂陨笑意未连,鼻中仿佛闻到了那种桃花甜入骨髓的芳香,如同一股未散的血腥之气,有一丝丝微咸的味道,又伴随着淡薄的甜味,他似乎也不怎么再急着去催促北堂尊越,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站在凄冷的月光当中,视线一瞬不瞬地笼罩住远处神情阴鸷而森冷的北堂尊越,就好象正打量着一头即将落入自己掌握之中的高傲猎物,一头美丽之极的野兽,可以调动一个人最大程度的征服欲望,无比渴望着对方可以深深拜服在自己脚下。 “北堂陨……”低冷的嗓音仿佛冻结的寒冰一般,一个一个地吐出字来,冷硬无比,但是即使如此,也依然压抑不住那话语当中所包含的怒火,北堂尊越脸色阴沉,一时间突然冷笑一声,道:“……朕一生当中跪过的活人只有那么几个,当时朕尚且年少,跪的也只是亲长,而如今他们早不在人世,怎么,莫非大哥也想尝尝这种受朕跪拜的滋味?只怕……你受不起!” “……受不受得起倒不用二弟操心,为兄自有打算。”北堂陨微微一笑,声音却阴柔而冷滑,像是毒蛇在光裸的皮肤上蜿蜒而过,对于北堂尊越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怒火,他显然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伸手轻佻地抚摩了一下旁边北堂戎渡的脸颊,顺便又为北堂戎渡理了一下漆黑的鬓发,而对于这一切,北堂戎渡也只能冷眼看着北堂陨,任凭对方动作,并没有作无谓的反抗,北堂陨见状,低低笑着,同时却也警惕地绷紧了全身,防备北堂尊越突然作出什么出乎意料的行为,他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北堂戎渡,然后收回目光,再抬眼时,却正好迎上一道有若实质的冰冷视线,北堂尊越猛地攥紧了双拳,俊美无俦的脸孔上仿佛罩着一层寒冰,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却又被硬生生地忍了下去,一时间冷峻的面容上已再找不出一丝有温度的表情,一字一句地道:“……北堂陨,你与朕之间的事情自可来寻朕,何必又牵涉旁人!” “……我的好二弟,这可不像是你北堂尊越会说的话,更何况你我兄弟多年,莫非你不知道为兄一向做事,尤其喜欢迁怒旁人么?”北堂陨忽然大笑出声,他不住地笑着,微微一勾眉峰,下一刻,目光却陡然逼视着北堂尊越,同时一伸手抓住了旁边北堂戎渡的衣襟,只略略用力一分,对方原本整齐的衣襟便被扯松,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与此同时,北堂戎渡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就又恢复了平静,只因北堂陨虽将他的衣襟扯开,可好在腰间隐藏的东西却还很隐蔽,没有暴露出来,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略垂了目光,却并没有什么惊慌的意思。 月光下,北堂戎渡胸前玉也似的光滑肌肤上却有着一处处伤痕,已经结了痂,还没有完全消去,北堂尊越见状,顿时杀气毕现,一双冷冽彻骨的金色眼眸闪动着嗜血的红光,无法言说的可怕寒意在身周弥漫开来,但下一刻,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这股滔天的怒火便渐渐熄灭,北堂尊越微微一紧拳头,极力忍住,那厢北堂陨却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轻哂道:“侄儿有些不大听话,既然如此,为兄身为伯父,说不得也只好稍微教训了他一下,二弟可是恼了?”北堂尊越听了,却神色阴冷不变,亦不接话,就好象完全没有听到北堂陨的话一般,只目光灼灼地看着男人身旁的北堂戎渡,沉声道:“……他可是伤了你?”北堂戎渡突然间嘿嘿笑了起来,动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说道:“没有……爹,你莫非不知道你儿子是那种从来不吃亏的人吗?伯父可是没占到什么便宜,都被我给讨回来了,还赚了点儿利息。” 这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北堂陨眉毛一挑,却也到底没有怎么样,只静静看着北堂尊越,并不急着往下,只要北堂戎渡还在这里,内力依然被封住,那么就是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无论如何,北堂尊越也是不可能带着一个与普通人无异的北堂戎渡强行离开,那是绝无可能的,因此北堂陨丝毫也不担心……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突然将视线转移到了北堂陨的脸上,与此同时,脚下不着痕迹地微微踏出半步,寒声道:“……放他离开,你的所有条件,朕都答应。” “……我已经说过,你,跪下。”北堂陨的声音忽然冷锐如冰锋,眼神刹那间有若严冬一般,幽深之中流转着几许隐隐的血光,他冷笑一声,定定看着北堂尊越,目光之中愈加阴寒毒厉,说着顿了顿,在北堂尊越森冷的视线中嗤笑道:“……二弟这般父子情深,当真让人羡慕不已,只是,二弟却不要忘了,为兄的脾气一向都不怎么好,耐心也不多。”北堂陨淡淡说着,语调却阴冷无比,一时间伸手撩起身边北堂戎渡的一缕鬓发把玩起来,眼睛却一直看着北堂尊越,月色下,北堂尊越面沉如水,宽袖下的双手用力攥着,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却只能隐忍不发,压抑着自己:“你……”就在这时,突然只听一声闷闷的惨哼,却是北堂陨突然毫无预兆地闪电一般抓住了北堂戎渡雪白的左手,两根修长的指头一拗,便生生地掰折了北堂戎渡的食指! 没有声嘶力竭的惨叫,北堂戎渡只是闷哼一声,立刻就及时地咬住了嘴唇,努力将自己的声音咽进喉咙当中,一层薄薄的冷汗顿时泛上了额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北堂尊越的怒吼已震碎了夜空之下的宁静,一旁沈韩烟愕然安静了一瞬,突然便一把抓向北堂陨的手腕:“……爹!”但北堂陨蓦地一甩衣袖,力道之大,将沈韩烟顿时震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此时北堂尊越脸色铁青,眼中尽是冷肃的杀气,他死死盯着远处正好整以暇抓着北堂戎渡左手的北堂陨,脚下忽然慢慢移动了一下, 分卷阅读723 膝头已明显微微屈起,似乎就要跪下,这个动作看在周围人的眼里,令众人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仿佛连空气也随之凝结住了,四下当即一片寂静,但就在这时候,北堂戎渡却猛然间厉声嘶吼道:“……北堂尊越,你敢!你敢跪下!我不许!我不许!” 北堂戎渡尖锐的怒吼划破了夜幕,他努力喘息了一下,忍住手上传来的痛楚,不由得紧蹙起眉头,却忽然轻声说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一点点的小伤小痛,不算什么……我告诉你,不许你跪,你听见了没有。”月色下,北堂戎渡左手的那根食指无力地耷拉下来,然而他的嘴角却努力扯出一丝略显柔和的笑意,道:“……再说了,还可以接上的,又没有废掉,怕什么。” 北堂尊越心脏猛然一窒,一句话都说不出,脸上阴霾笼罩,眉头深锁,瞳孔微微跳动,眉宇间却浮现出狰狞的狠绝之色,双拳紧攥得发狠,只听到‘咯吱咯吱’的骨节响声,眼神复杂难言,体内血气翻涌而上,却又被硬逼了回去,此时北堂陨微微轻笑,带着罕见的温柔将北堂戎渡的左手握在自己掌中,用拇指轻按着对方的每一根手指,在上面流连不已,轻声笑说道:“……没错,这手指只是折了而已,很容易就能接上的,也没什么真正的损伤,可是向来都说十指连心,这疼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好侄儿,你说呢?”男人说着,握住北堂戎渡左手的大掌紧了一紧,北堂戎渡面色苍白如纸,却浑若不觉一般,闻言只眼皮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几无人色的面孔上硬是挤出了一个嘲弄的笑意,口气轻松地道:“……孤从小到大也不是没受过什么苦的公子哥儿,眼下这点儿小事还是完全能忍得住的,伯父只管放心。” “哦,是吗?”北堂陨脸色不变,只微笑着用力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然后缓缓收紧,北堂戎渡低低闷哼了一声,却仍是冷笑,北堂陨手上果断地用力,然后手又松开了,随即握上了北堂戎渡的左手中指,只听‘咯嚓’一声,同时北堂戎渡亦是痛哼一声,指尖垂软下来,修长莹白的中指仿佛失去了力气一样耷拉着,旁边沈韩烟看着这一幕,仿佛有些呆呆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只见北堂戎渡痛的额头上微微沁出细密的冷汗,俊美的面容上却还是一副冷冷平平的样子,只有眼角不断抽搐着,紧锁着眉头,强自把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盯着北堂陨,沈韩烟突然间厉喝道:“不!”右手一扬,已自腰间抽出长剑,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但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却闪出两道人影,鬼魅般紧紧按住了青年,不让他妄动,那厢北堂陨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一般,只含笑看着远处的北堂尊越,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捉住北堂戎渡的无名指。 “……够了!”嘶哑破碎的声音突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间用力挤出,北堂尊越笔直地望向北堂陨,冷声喝道,他眼中有复杂的幽光缓缓流转,闪烁不定,然后一撩衣摆,就欲跪下去。 然而此时北堂戎渡却好象疯了一般,陡然间大叫道:“……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许你这样轻贱自己!我用不着!你快给我滚,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他一边大吼,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北堂尊越,远处北堂尊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下,看着北堂戎渡狂躁中难掩焦急的面容,忽然就微微弯了一下嘴角,轻斥道:“……放屁,朕是你老子,想做什么,莫非还用得着你来管?”北堂戎渡脸上罕见地微微流露出了惊慌之色,却只低喊道:“我不许……我不许……谁要你来救我,我才不稀罕!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你不是还有两个孙子吗,也不差我一个人,我根本用不着你过来,不稀罕!”北堂戎渡说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圈已经无声地红了,声音也渐渐低不可闻,他小声呢喃着,只觉得眼睛好象有些湿了,唯有嘶哑的声音兀自颤抖在唇上,北堂尊越见状,眸色微顿,但下一刻,他便淡淡吐出一句:“……给朕闭嘴,聒噪的东西。”说罢,忽然干净利落地一拂衣摆,同时双膝向下一屈,只听‘咚’地一声轻响,北堂尊越整个人已经毫不犹豫地朝着北堂陨所在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周围刹那间寂静无声,在场之人无不下意识地微微呼屏住了呼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月光下的紫袍男子,且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即便是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对旁人下跪,更何况此人乃是天子之尊,四海之主,眼下竟甘愿向人俯首屈膝,将身为帝王的尊严踩踏在了脚下! “……爹!”北堂戎渡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远处那个双膝跪地的男人,就连呼吸都为之一窒,震惊之余,眼中更是显露出无尽的屈辱与痛苦,北堂戎渡咬紧了牙根,突然间拼命挣扎起来,却被北堂陨紧紧抓住手腕,动弹不得,此时北堂陨亦是面色奇异,阴晴不定,他看着跪向自己的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慰,明明是应该很兴奋的,应该放声大笑,因为自己在诅咒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终于将这个男人踩在了脚下,洗刷了当年败于其手的耻辱,可是为什么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满足感,反而涌起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他与他明明是亲兄弟,这个男人可以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惜舍下尊严,却为什么会对同样是至亲血脉的兄长如此行事酷厉?他们俩从小到大,彼此之间甚至从来都没有一丝亲情可言! “……这里没你的事,老实点。”北堂尊越淡淡出口制止了北堂戎渡徒劳的挣扎,一面静静看向北堂陨,声音出奇地冷静低沉:“朕现在已经如你所愿,你还要如何?”北堂尊越说话间平淡无比,就好象此刻卑躬屈膝的并非是自己一般,虽是跪在当地,却依旧神色从容凛然,唯有笼于袖内的双手紧紧攥握成拳,北堂陨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神情漠然跪向自己方向的北堂尊越,静默不语,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疯狂地涌出无穷的愤恨与怨毒,须臾,忽然嘴角一扬,一字一句地笑着慢慢说道:“……不够,二弟,你的诚意,为兄还没有真正看出来。” 北堂尊越闻言,目色越发深沉,挺直如枪的脊背因为屈辱而微微轻颤,但马上就又平静了下来,神色如常,但一双沉沉的眼睛却在隐忍中夹杂着寒光,透不出一丝温度,他抬眼望向北堂陨,顿了顿,然后便静静道:“……以往之事,都是朕冒犯了兄长,还请兄长宽恕。”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经冷冷道:“我根本不用你这样,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你这么来救我的命!”此时北堂戎渡已经有些诡异地平静了下来,脸色淡淡的,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胸口却是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翻江倒海,他说话的时候两瓣 分卷阅读724 薄唇因隐忍而几不可觉地轻颤着,声音冰冷中却极为坚决,然而北堂尊越却只是眸光微微闪烁,无所知一般地仍在跪着,冷酷道: “……闭上你的嘴,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当面受这等侮辱,还不是为了你的一条小命!” 男人冷峻的脸上遍布怒意,声音亦是寒冽如霜,北堂戎渡眼眶微红,只看见嘴唇在微微翕动,已完全感觉不到手指被掰折的痛苦,此时北堂陨却低声一笑,放开了北堂戎渡的左手,自己轻轻拍了拍掌,笑道:“很好,很好……好一出父子情深,只可惜为兄还是没有看出你的诚意,二弟。”北堂尊越闻言,深深拧了眉宇,似是隐忍又似不耐,冷声道:“……究竟要怎么样,你只管说就是,朕都接着。”北堂陨的眼中放射出扭曲的火焰,看着那张从未对自己有过柔和笑容的面孔,忽然间呼吸微微一窒,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却传来阵阵的刺痛,仿佛火灼一般,北堂陨迅速敛下眼睫,挡去眼底的复杂神色,转而换上一张冷笑的面孔,轻描淡写地笑道:“二弟自幼便生的一副好相貌,这等美男子,若是能够亲近一次,只怕多少人宁可舍了性命也是甘愿,既然如此……”话音一顿,已换作森冷的语调:“……既然如此,为兄这里的人也不在少数,想必都乐意尝尝一国之君究竟是什么滋味,更何况还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此话一出,四下俱惊,然而良久之后,却忽然只听见一个声音冷冷道:“……好。”北堂尊越自紧抿的唇间挤出这个‘好’字,声音寒冽,神色亦是残酷,但随即却突然嗤声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朕还以为能有什么花样,原来不过如此。”北堂尊越说着,缓缓站起身来,月色下,身行笔挺伟岸如山,目光傲然环视了一下周围,冷然道:“那么,谁先来?”目光扫视一周之后,转到了北堂陨方向,眼底煞气骤起,锐利如刃:“……还是说,大哥你要做第一个?” 一时间周围死寂,北堂陨双拳紧握,已分不清是喜是恨,心下却掀起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有想到,北堂尊越竟然真的会如此!就在这时,却忽听一个沉冷如古井的声音响起:“别动。” 此时北堂戎渡距离北堂陨已有三四步远的距离,右手紧紧抵着自己的脖子,方才他趁着北堂陨松手之际,若无其事地退离了几步,由于他如今身无内力,只是一个普通人,因此这点儿小动作虽然很多人都发现了,包括北堂陨,却也仍然无人关心,根本不怕他掀出什么风浪,但眼下北堂戎渡却面沉似水,眼中一片冷肃的杀气,右手五指的指甲抵在颈间,冷冷抬眸看着北堂陨,慢慢冷笑道:“伯父,你早就说过孤这个人狡计百端,必须防备着,但你自己却偏偏忘了这一点。”北堂戎渡微微一用力,锋利的指甲顿时就刺破了肌肤,有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在雪白的脖子上尤为明显,北堂戎渡冷笑着,眼内泛出嗜血的腥红光芒:“……孤现在虽然没有内力在身,对付不了任何人,可是如果想杀了自己的话,还是有办法的,不是么?伯父,不要忘了那日孤是怎么对你的,只用这一只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要了你的命,如果孤现在手不小心一抖,把自己弄死了,那么……嘿嘿,只怕这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陪葬。” 北堂陨目色连闪,却不言语,亦无动作,似乎是在估量着北堂戎渡话语中的可信度,北堂戎渡仿佛明白他的意思,手上再一用力,指甲又深入皮肉些许,顿时原本的血丝就变成了细细的血流,北堂戎渡微笑道:“现在,想必伯父已经清楚了孤的决心了罢?”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北堂尊越所在的方向走去,同时警惕地看着周围,北堂陨见状,微微抬手,止住了周围手下想要拦住北堂戎渡的意图,只因他很清楚,在这个情况下,北堂戎渡只怕当真会采取玉石俱焚的手段,若是北堂戎渡一旦身死,那么北堂尊越暴怒之下,也没有了顾忌,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况且再说回来,即使北堂戎渡回到北堂尊越的身边,但眼下北堂戎渡身无内力,完全就是一个累赘,北堂尊越带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因此也不必如何担心。 北堂戎渡一步步地向北堂尊越靠近,到最后,终于一头扑进北堂尊越的怀里,心忽然好象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只觉得双脚发软,周身再无什么力气,唯有这温暖的熟悉怀抱才是自己永远的依靠,明明只是分别了一段时间而已,却仿佛已经过了一生一世……北堂尊越紧紧将身体摇摇欲坠的北堂戎渡搂于怀中,沉默不语,清楚地感觉到怀里这个人正在颤抖,北堂戎渡死死揪住他的衣裳,低声道:“爹,我很想你……”北堂尊越稳稳扶抱住北堂戎渡几乎快要虚脱的身体,沉声道:“……没事了,朕已经来了,朕带你回去。”但此时北堂戎渡却忽然推开了男人的怀抱,站直了身子,然后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远处的北堂陨,月色下,他猩红了双眼,模样只可以用狠戾来形容,周身都仿佛萦绕着血腥的气息,如同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北堂戎渡死死盯着北堂陨,一字一句地说道:“……孤现在对天发誓,北堂陨,你今夜带给父亲的耻辱,孤总有一天,必定会百倍以还,只要孤还活着,只要你还活着,那就不死不休!” 夜幕下,北堂戎渡的言语字字凄厉狠毒,话音未落,只见北堂戎渡抬起右手,将自己食指的指甲按在眉心正中位置,然后用力,从眉心慢慢一路斜着往下,直到嘴角附近,割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顿时从刺破的肌肤中渗出--黥面毒誓!这是世间最恶毒最不顾一切的复仇誓言,只有刻骨不忘的血海深仇才会如此,代表着永久的仇恨,非鲜血不能洗刷!北堂戎渡伸出舌头,缓缓舔净指尖上的殷红血迹,鲜血蜿蜒的脸上一片狰狞之色--毒誓成立,不死不休! 目睹此情此景,即使连北堂陨这等人,也不由得心下微微一震,却见北堂尊越一把抓住北堂戎渡的手腕,怒喝道:“……混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忽然却回手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将嘴凑在了男人的耳朵上,低低耳语道:“……等一下我会扔出一样东西,只要你看见我一旦动手,就立刻带着我离开,用最快的速度,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记住了!”说罢,也来不及对北堂尊越解释什么,猛地一转身,右手探入身上那件雪白的外罩当中,从腰带上的小兜里摸出一只小瓷瓶,突然奋力投掷而出! 三百二十九. 天雷地火 北堂尊越一把抓住北堂戎渡的手腕,怒喝道:“……混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北堂尊越这厢震怒之余,立刻 分卷阅读725 就欲撕下一幅衣袖为北堂戎渡裹一下伤口,但北堂戎渡自己却好象若无其事一般,就连脸上的血迹也没有抬手去擦一下,却是忽然回手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将嘴凑在了男人的耳朵上,低低对其耳语道:“……等一下我会扔出一样东西,只要你看见我一旦动手,就立刻带着我离开,用最快的速度,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记住了!”北堂戎渡说罢,也来不及对北堂尊越仔细解释什么,只猛地一转身,与此同时,右手探入了身上那件雪白的外罩当中,从腰带上的小兜里摸出一只小瓷瓶,突然奋力投掷而出! 北堂戎渡眼下体无内力,但他平时抛射暗器的准头却还是仍然在的,手上也照样有普通青壮男子的力气,因此就见那洁白的瓷瓶在脱手之后,于夜幕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无声直奔着远处而去,与此同时,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自然也引得其他人顿时警惕起来,以为是什么暗器之类的物事,但北堂戎渡此时所扔出的‘暗器’却明显并不是对着什么人,因此自然也没有任何人去试图阻拦,不然就凭北堂戎渡现在与普通人无二的身手,什么速度和力道都谈不上,但凡一个有一定武艺在身的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就将那‘暗器’拦截了下去,但恰恰就是因为北堂戎渡此时将那‘暗器’没有对准任何人抛去,看似不能制造出任何危险与威胁,因此所有人都在本能的一愣之后,下意识地没有采取丝毫措施,而北堂戎渡就是因为提前便将其他人的这种心思给揣摩透彻了,断定最终无人会阻止自己的行为,这才会有此骤然一举! 其实当真说起来,从北堂戎渡对北堂尊越耳语嘱咐乃至抛出瓷瓶的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也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只见那小巧的瓷瓶划出一道弧线,远远地直奔北堂戎渡这段时间居住的屋子而去,而那房间的窗户也是提前就被北堂戎渡大大地敞开着,瓶子准确无误地就从洞开的窗户之中被丢进了屋子,在场众人正下意识地将目光随着那瓷瓶投向北堂戎渡所住的那间屋子之时,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回转视线之际,猛然间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大爆响,直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那声音之大已经不能简单用‘旱地惊雷’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乃是在场之人平生所听到的最剧烈最可怕的声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一声巨响,甚至就连整个大地都好象在颤抖不已,紧接着,一团巨大的可怕火球如同小山般蓦然腾了起来,那声音之大之狠,除了北堂尊越以及北堂陨等少数几个修为高深之人以外,其余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只听得耳内一声可怕的轰鸣,顿时就被震得两耳嗡嗡一阵乱响,之后便好象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一些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这样从未有过的巨大声响猛然震起,已是两耳都受到了创伤,干脆直接就把听觉给损坏了,耳内有细细的一股鲜血正从里面缓缓地流了出来,这突然爆起的强烈光芒照射到人的眼睛,令一些人在短时间内,甚至变得不可视物。 一瞬间大多数人暂时性的失聪了片刻,更有甚者,一些离这所院落比较近的丫鬟因为自身只是普通人,并无武艺在身的缘故,在巨响声中显然是受到了气浪的冲击,只感觉到整个大地都晃悠了几下,不但当场就被震倒在地,甚至就连两只耳朵里面也被震出了血,犹自渗了出来,此时就见那巨大的火球腾起的同时,整个房子就好象是纸糊的一般,在爆亮夜幕的冲天火光中被一瞬间瓦解,一股灼人的热浪席卷冲天,那火焰好象是接近于暗红色的,不但如此,还诡异地在爆开之后瞬间就将距离屋子最近的一些人给‘吞’了进去,这些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来不及惊叫,登时就整个人裹着熊熊火焰,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发出凄厉的长长惨嚎,还没有等到落地就已经被烧得好象是一具具焦炭一般,黑糊糊的令人观之欲呕,哪里还能够看出前一刻的人样,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翻腾汹涌的热浪顿时灼烧起来,一团团的无数火焰已经爆溅开去,那火焰却不是暗红色,而是闪耀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在夜幕中显得妖冶而诡异,那诡异的蓝色火苗犹如大片陨落的流星一般,附近的一些人甚至根本就没时间在脑海中闪现出躲避的念头,就已经被那奇怪的蓝色火焰打在身上,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其中有人一面惨叫一面栽在地上拼命打滚翻腾,然而更可怕的是,普通的火焰如果被这样扑打一番,那么效果是很显著的,渐渐的也就能被熄灭,然而那微泛蓝色的火焰却无论人怎么翻滚拍打却只是不熄,仍然浑身是火地继续燃烧,直到把人活活烧死,无论是花木还是活人,只要沾染了那蓝色的古怪火焰,那么就立刻燃烧不止,以北堂戎渡所住的那间房子为中心,附近的房子都坍塌一片,在爆炸的眨眼之间,周围连成一带的几间房屋全部被夷为平地,周遭略远处的建筑亦是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冲击力,基本被冲塌了大半,受到波及,门窗全部冲破碎烂,就连树木花草也全部被气浪震倒,有几株不是十分高大的树木甚至被气浪连根拔起,顿时烟尘弥漫,尤其是北堂戎渡的那间屋子,下方的整个地面都已经深深塌陷下去,无数破碎的砖瓦断梁等物被炸得四散飞舞,所有距离那间屋子最近的人统统都遭了横祸,一些人或是当场被震死,或是被烧成焦碳,纵然是没有立刻烧死的人也是被灼的面目全非,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凄声惨叫,煞是触目惊心,至于屋子里面的侍女等人更是不必妄想有半分生路,无数炸得稀烂的碎肉和内脏伴随着碎砖烂瓦被抛飞四溅,间或一两条人腿与手臂砸落在地,赤红的火焰烧亮了夜空。 其实认真说起来,只有北堂戎渡自己才真正知道他所制作的这件武器的力量完全不足以引起这么大的破坏,他方才动手扔出的那只瓷瓶根本远远没有这样恐怖的威力,一旦扔出,也只是能够造成很小范围的爆炸,绝对不可能有眼下的这种场面,而现在之所以能够造成这样大的破坏,并不是因为这一只瓷瓶自己本身就可以爆发出无穷的威力,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北堂戎渡那日第二次动手制造物品时所做的手脚,当日他私下完成工作之后,却是做出了许多的硝酸甘油,然后就将这些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收藏在屋子里,方才北堂戎渡将瓷瓶准确抛进自己房间,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以此引爆那屋子里存着的一些硝酸甘油,至于那种诡异的蓝色火焰,其实就是硝酸甘油爆炸之后燃烧飞溅出来的产物,这种玩意儿极有粘物的本事,一旦沾在什么东西上面,那么仓促之间就是很难弄下去的,甚至就算是想用水去灭火,也只是会更容易形成流动 分卷阅读726 的火焰,北堂戎渡这一张底牌藏了这么久,一旦翻出,就是血淋淋的手段! 从北堂戎渡摸出瓷瓶扔出一直到周围变成人间炼狱,其实这只不过是几次呼吸间的事情,就当北堂戎渡扬手抛出瓷瓶的那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北堂尊越谨记北堂戎渡方才的嘱咐,立刻毫不犹豫的一把便伸手捞住了北堂戎渡的身体,足下一纵就以最快的速度向远处掠去,北堂戎渡只觉得腰上一紧,北堂尊越已将他挟在臂间,飞速奔纵,几乎就在下一刻,身后便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北堂戎渡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的缘故,在抛出瓶子之后就立刻用两只手掌紧紧捂住了耳朵,所以即使他此时没有内力护体,也只不过是震得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很不舒服而已,并没有真的受到伤害,至于北堂尊越,因为其修为深湛,所以更没有什么损伤。 然而在身后形成爆炸的那一瞬间,北堂尊越亦是心中‘咯噔’一下大震,被这种前所未有的骇人声势所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一向乃是心志坚稳如石之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心中清楚这一定是北堂戎渡暗中搞的什么手段,因此甚至都不曾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上一眼,只带着北堂戎渡全力飞驰,而就在他父子二人飞速疾掠的同时,爆炸来得快去得也快,北堂戎渡房间旁边的几间屋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可怕深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道,到处都是断壁残桓,凌乱一片,黑烟亦是弥漫,破碎的砖瓦人体散落遍地,饶是在场的幸存者都是心思坚定之辈,但毕竟并非是北堂戎渡这样的两世经历,这些当世之人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哪怕是所谓的天雷地火也不过如此了,这样可怕的力量不要说看过听过,即使是在梦里,那也是从来都想象不到的地狱场景,一些人甚至好似泥雕木塑一般,显然是呆住了,迷迷糊糊的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下一刻,一道愤恨之极的怒吼便划破了夜幕,那声音当中混合着震惊以及怨毒等等情绪,明显是北堂陨所发。 且不说这场大爆炸所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只看眼下形成的混乱,就已经是达到了北堂戎渡预想当中的目标,此时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用一只手箍在怀里,两人在月色下急速飞奔,北堂戎渡白玉一般的脸上渗着点点猩红的血迹,但他却没有抬手去擦一下,而是从腰带上缝着的小兜里又摸出了一个瓷瓶,攥在那只完好的右手里,轻声对北堂尊越道:“……爹,快点儿,待会儿若是有人追上来了,你也千万不要停下来和他们缠斗,否则你带着我这样一个累赘,肯定难以脱身……你只管一直快些跑就是了,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统统帮你解决,不要担心。” 北堂戎渡说着,已扭头向身后看去,方才那一次爆炸显然不仅仅是毁坏了建筑,房子里的许多无辜丫鬟更是被全部炸死,包括外面距离较近那些人,但北堂戎渡此时目光冷酷,显然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为了自己以及北堂尊越的安危,即便是有再多的人死去,他也不会犹豫,其实在制造这些东西的时候北堂戎渡就已经是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押上去了,这种物品实在是太危险了,即使是从前在有着精密仪器的实验室中来合成时,都需要极为小心,即便如此,还偶尔会发生事故,更何况是在那样简陋粗糙的环境里?北堂戎渡若不是被逼狠了的话,他根本就不会采取这个危险的办法,他连自己的命都赌上了,又怎么可能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听了北堂戎渡的话,北堂尊越只是低低应了一声,脚下毫不停留,径直向外冲去,但很快,身后已有人影如同鬼魅般追了上来,月光中,那人面色铁青,身法快如闪电,正是北堂陨紧随其后,眼下北堂尊越身边带着一个成年的北堂戎渡,难免速度就要打了折扣,而此时爆炸声也已惊动了大宅中的所有人,夜幕下无数黑影都纷纷朝这边快速奔来,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一时间四下涌来无数人影围追堵截,就在这时,北堂尊越怀中的北堂戎渡却是突然冷冷一笑,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人掰折,用不上丝毫力气,因此便以左手的拇指跟无名指从腰带的小兜中又摸出了一只瓷瓶扣在手内,右手则握紧了先前就抓在掌心里的一个小瓶,看准了几个从身侧冲过来的人,狠狠将瓶子扔了出去,就见那小瓶落地即爆,只听‘砰’的一声炸响,声音虽然比不上刚才那种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但也动静不小,顿时炸翻离得最近的一人,同时燃起一团烈火将那几人团团围住,惨叫声大起,其余人见状,当即脚下就滞了一滞,一些刚才在现场亲眼目睹爆炸惨状的人更是心脏一缩,双脚几乎就是一软,虽然这第二次的爆炸威力远远比不上第一次,但谁知道北堂戎渡手里还有没有那种同样的东西?那种炼狱一般的场景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了,一辈子也再忘不了,那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可怕威力,那种大范围的杀伤面积,除了神仙之外,当世有谁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保全性命?一个也没有! 北堂陨眼见如此,瞳孔顿时微微一缩,心头生起了一阵寒意,同时立刻全神贯注地去留意北堂戎渡的举动,就见月光下,北堂戎渡手里紧捏着一只小小的洁白瓷瓶,嘴角带着冰冷的笑容,那小小的瓷瓶在此时分明是一件足以威胁任何人的东西,随着北堂戎渡高高将其举起,紧追不舍的众人情不自禁地就下意识放慢了速度,目光死死盯着北堂戎渡手里的瓷瓶,不敢稍有疏忽,就在此时,北堂戎渡突然用力一抛,将瓶子再次砸出,依他现在毫无内力可用的手法,这被扔出去的瓷瓶不是没有人能接住,可是谁又敢去接,谁有这个胆子?只能立刻飞身避开,就听见一声爆响,小瓶乍一落地就爆开了一团火光,将追兵的来势再次阻上了一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北堂戎渡趴在北堂尊越的肩头,长发在风中四散飞舞不已,他咬牙忍住受伤的左手传来的阵阵痛楚,不断从腰带上取下小瓶,在追来的北堂陨一部中制造着混乱,靠着这些准备已久的东西,在最后一只瓶子也炸成了碎片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父子两人终于渐渐摆脱了追兵,来到一处山谷之中,自此天地广阔,再也不必担心是否会有人寻踪而至。 一时间北堂尊越终于停下了脚步,在全力奔驰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即使北堂尊越武功盖世,此时也多少觉得有些累了,他松开怀里的北堂戎渡,然后一言不发地便拿起了北堂戎渡的左手,轻轻托在自己的掌心里,眼下四周是无尽的花海,北堂戎渡垂着眼睛看自己那两根耷拉无力的手指,忽然小声地说道:“爹,疼……”北堂尊越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捏住受伤的指根位置 分卷阅读727 ,忽然用力一错,只听‘喀嚓’一声清脆的骨头响,伴随着北堂戎渡的闷哼,一根手指已经被重新接了上去,紧接着,又是一声小小的响动,另一只指头也被接好,北堂戎渡咬牙吸着气,右手捏拳,显然是疼得不轻,待北堂尊越替他接好了手指,便轻轻试探着活动了两下,觉得还可以,虽然现在还不敢太用力,但养上几日之后,想必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就在这时,突然‘啪’地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已经甩在了北堂戎渡的脸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北堂戎渡顿时有些懵了,捂着脸颊怔怔地看着北堂尊越,却又是 ‘啪’地一下挨了第二个巴掌,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已将他紧紧箍在怀中,北堂尊越略带狠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混帐东西,你居然敢让朕这样担心你……你这个混帐……该死的小兔崽子……”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男人的这句话,北堂戎渡突然就觉得眼角有些酸,他紧紧回拥住对方高大的身体,双手用力,简直就像是要把这个男人和自己嵌在一起,再也分拆不开一般,他牢牢地抱住北堂尊越,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想你……我很想你……二郎……对不起……” 北堂尊越没说话,却紧拥着北堂戎渡,双眼当中微微的血红色似乎敛去了几分,此时此刻,怀中温热的身体让他终于感觉到了无比的塌实和安心,他紧紧抱着北堂戎渡,突然用力去舔舐对方的耳廓,北堂戎渡的身体开始颤栗,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挣扎了起来,近似于呜咽地低喊道:“你干什么要来,你知不知道我当初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他们引开让你脱身,你若是……混蛋,你若是死了,我一开始舍了自己又算是什么……我不让你死,我不许……你混蛋……” 北堂戎渡发疯般地扭动挣扎着,对着北堂尊越拳打脚踢,然而北堂尊越丝毫也没有恼怒的样子,只是越发用力地将北堂戎渡箍进怀里,任凭对方打骂,渐渐的,北堂戎渡没力气了,终于将自己的面孔深深埋入父亲的肩膀,哑声道:“二郎,二郎……我真的很想你……”北堂戎渡喃喃说着,用力抓着北堂尊越的衣衫,那久违的温暖让他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起来,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强行一手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不容拒绝,自己则低头下去,湿润的舌头在北堂戎渡脸上那条长长的伤口上舔着,仔细地舔净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动作又野蛮又粗鲁,然而却又是小心的,一直舔到北堂戎渡的脖子,将颈上那被指甲刺破的地方同样舔得湿漉漉一片,北堂戎渡不知为什么突然委屈之极,用力去推男人的身体:“可恶,你别碰我……” 但男人的蛮力完全无可拒绝,北堂尊越深邃的眼睛仿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是极暗极深的血红色,他抓住北堂戎渡推打的双手,狠狠地去吻这个人,用力吻着,那张薄唇如此热情,野蛮地占据情人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辗转反侧,仿佛是在血腥地啮咬,更好象是确定着某种东西,北堂戎渡刚开始还拒绝着,后来却渐渐开始回吻,那种激烈的深吻让浑身都战栗起来,连呼吸都困难了,脑海中产生强烈的晕眩感,而北堂尊越却一边喘息着加深这个吻,一边去扯开北堂戎渡的衣裳,将北堂戎渡压倒在充满清新气息的花海中,死也不肯放手,在粗重的喘息间嘶哑低吼道:“朕上辈子一定欠了你的,快要为你疯了……朕已经为你疯了……” 此时北堂戎渡的衣裳已经被剥下,北堂尊越不断地啃咬着他的身体,一字一字地喘息着质问道:“……朕要你,现在就要,你给不给?”北堂戎渡的眼泪突然就像是决堤一般从眼角溢了出来,顺着脸颊直滑下去,他用力抱着北堂尊越强壮的脊背,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有些失控地咬牙恶狠狠低喊:“你都拿去,你拿去好了……”北堂尊越定定看着他流泪的脸,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再次低头撕咬着北堂戎渡的双唇,一面剥去对方身上残余的衣物,北堂戎渡只觉得浑身发烫,在这种完全没有情调和抚慰的情况下居然也有了反应,脑海中一片空白,北堂尊越顺着他的胸膛一直向下啃咬,最后毫不犹豫地含住性器吞吐起来,北堂戎渡失控地用力抓住男人的头发,急促喘息着,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但产生的那种快感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强烈了太多太多,让他根本没有力气拒绝,然而此时北堂尊越却忽然吐出了那东西,舌头顺着臀间一直舔下去,北堂戎渡忍不住脖子高仰地促喊了出来,眼角泛红,全身微微颤抖着,瞳孔都因为这极度的刺激而显得有些散了,战栗着想要合拢两条腿,但北堂尊越却蛮横地大大分开那修长的双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强行用舌尖去濡湿着那隐藏在臀间的部位。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腰身发颤,细密的汗水已渗出鬓角,就在这时,北堂尊越终于抬起头来,紧接着,修长的手指慢慢侵入了已经被彻底湿润的地方,北堂戎渡失神地死死抱住男人的身体,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根根手指逐渐撑开,北堂尊越轻轻笑着,薄唇附过去,在北堂戎渡的脸上用力亲吻,未几,手上缓缓加力,将北堂戎渡的腰身牢牢挽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力地慢慢挺腰向前,北堂戎渡只觉得下面一阵撕裂般的钝痛迅速传来,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咬住了嘴唇,很快那狰狞的东西就已经半没入体内,并且继续深入,仿佛没有终点没有结束,一直进入到极致,但这一次北堂戎渡却没有挣扎或者反抗,反而狠狠抱住了北堂尊越,大睁的双眼死死盯着上方那张俊美的面孔,表情说不清楚究竟是喜是悲,那种胀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困难地喘息着,却还是恶狠狠地道:“你这个混蛋,你混蛋……” 北堂尊越深深看着他,忽然嘶哑一笑:“朕确实是混蛋,朕是混蛋……长生……”他说着,突然低吼出声,用力抓住北堂戎渡的腰部,开始缓慢地律动,北堂戎渡疼得忍耐不住,狠狠地一口咬在了男人的颈侧,北堂尊越却好象完全没有知觉一般,只用力抚摩北堂戎渡的腰,将他毫不留情地卷入到一场情欲的狂潮当中。 随着北堂尊越逐渐开始加快的动作,北堂戎渡也从嘴里发出一声声低哑的痛吟,汗水不住地流下,他似乎很委屈男人带来的痛苦,可又似乎很满足于这种让人感觉塌实的折磨,周围花海飘香,急促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北堂尊越舔舐着情人湿润的眼睛,将那修长的腿环上了自己的腰,一次次地用力撞击,北堂戎渡的指甲在那精壮的脊背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痕,然而彼此唇舌绞缠的水声却在夜幕中显得如此清晰,发丝混合着汗水纠缠在一起,细微的呻吟,粗嘎的低喊,仿佛要将对方揉到自 分卷阅读728 己血肉里的狂乱,月光下,这一切就如同一场巨大的梦魇,伴随着周围凛冽的风声,悄然降临。 三百三. 兄弟相杀 随着北堂尊越逐渐开始加快的动作,北堂戎渡也从嘴里发出一声声低哑的痛吟,汗水不住地流下,他皱着好看的眉头,似乎很委屈男人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痛苦,可同时却又似乎很满足于这种让人感觉到塌实和安心的折磨,周围花海飘香,黑夜中急促的喘息声交织成一首混乱的曲子,北堂尊越低头蛮横地舔舐着北堂戎渡湿润的蓝色眼睛,将对方那修长的两条腿环上了自己的腰,然后一次一次地用力撞击那个柔软脆弱的地方,北堂戎渡忍不住疼得低声哼叫,委屈地用手死命抓着男人的背部肌肉,似乎也要让这个人分担一下自己所受到的痛苦。 北堂戎渡手指上十片晶莹的指甲在北堂尊越精壮起伏的脊背上划出一道道的鲜明血痕,然而彼此唇舌绞缠的黏湿水声却在夜幕中显得如此清晰,亲也亲不够,黑亮的发丝混合着汗水纠缠在一起,男性细微的呻吟,粗嘎的低喊,仿佛要将对方揉到自己血肉里一般的狂乱,在花丛中肆意疯狂,北堂戎渡辗转低哼不已,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明白这是男性的本能对于侵犯与痛苦所做出的最基本的反应,其实他很想把面前这具紧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躯体用力推开,以便结束这种不轻的痛楚,可是同时他也无比清楚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这么做,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而这并不是因为眼下没有内力在身的缘故,纯粹只是因为身体虽然在本能地抗拒,然而思想却控制了一切行为,让他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接受这个男人。 月光下,北堂戎渡汗湿衣发,长长的黑色睫毛掩映着幽蓝如海的眸子,眼眸深处闪现着一连串复杂的情绪,他被上方的北堂尊越紧紧压在身下,男人火热的舌头不断地舔吻着他脸上的那道伤口,迷离,亢奋,将整张玉也似的光滑面孔舔得湿漉漉的,北堂尊越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好象一头被禁锢许久的狂暴野兽一样捕获住北堂戎渡,肆无忌惮地在这个失而复得的身体上释放出最原始的本能,北堂尊越一边粗重地喘息着,一边用力抚摩着北堂戎渡身上的每一处,几许混杂了嘶哼与低吼的声音自喉中传出,其中似乎还搀有无限畅快与满足的狂放呻吟,同时用一只大手捧住北堂戎渡的胯骨微微抬起,使得两条笔直修长的大腿不得不盘曲在自己稳健的腰身上,好让这具身体可以更遂意地迎合着自己的索取,那强壮的身体紧紧裹住下面的年轻人光滑的身躯,脑海中除了某种火焰般炽热的情感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感受,只知道用强劲有力的胳膊将怀里的北堂戎渡搂得更紧,修长的手指紧扣住对方滑腻泛着汗水的肌肤,让他不能离开,同时将勃发的欲望在那身体里来回进出,带起北堂戎渡夹杂着痛苦之意的断断续续的低叫,就好象身下的这个人是一件珍贵至极的宝物,失而复得,所以必须死死地抓住,攥进手心里,连皮带骨地全部吞进肚子里藏起来,才能稍微让人觉得安心一些。 周围清冷的月光淡淡洒落,空气中浮动着野花与青草的甜丝丝气息,北堂戎渡在月光下泛着汗水光泽的修长裸躯随着北堂尊越的撞击被顶得一挺一挺,喉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就连呼吸也感觉像是在时断时续,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北堂尊越,男人那张宛如白玉般精心雕琢的脸孔在夜色中显得越发魅惑,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口鼻间喷吐出来的温热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忽然就发现自己真的是死心眼了,一定要一条路走到底,无论如何都再也不能离开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回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了为什么……右腿突然被高高抬起,北堂尊越猛然将北堂戎渡的右腿扛在自己的肩头,就仿佛一头精力十足的野兽一样,将北堂戎渡重重按在身下,灼烫似火的薄唇对准北堂戎渡的嘴巴便吻了上去,辗转撕扯,被决不仅仅只是欲望的火焰燃烧得近乎疯狂,身体的每一处都叫嚣着,迫切需要发泄,北堂戎渡突然忍不住抱紧了北堂尊越,嘴唇用力开始与之粘合,舌头跟着这个人纠缠在一起,手和脚都攀在北堂尊越的身上,将对方搂抱得越来越紧,甚至都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其实这样的交合是很痛的,但北堂戎渡却没有像从前那几次一样拒绝甚至激烈反抗,只是微蹙着眉头忍耐,眼睛里忽明忽暗,伸手轻轻抚摸着面前那张玉石一般光滑的绝美面孔,银白的月光中,淡光映照出北堂尊越完美的轮廓:“二郎……很疼……” 北堂戎渡一面耐不住地颤颤出声抱怨,一面被疼痛折腾得太阳穴微微直跳,微颤着的睫毛下,眼睛里仿佛被荡起层层涟漪,北堂尊越坚硬紧实的小腹紧紧抵着他的臀部,紧密贴合,两团结实的臀肌甚至都在这样的压迫下略微有些变形,那猛烈的一次次撞击更是把北堂戎渡撞得就像是一叶孤独无助的小舟,被什么狂风暴雨高高地抛上浪头,然后又从半空被重重地拍落下去,北堂戎渡被折腾得已经有些筋疲力尽的迹象,只能摸索着将一只手伸到自己小腹下面的位置,想要稍微抵挡一下男人那种狂暴强大的力量,但北堂尊越精壮的身体以及蛮力却轻而易举地就粉碎了他几乎可以不计的微弱自保,强大的冲击力足以将他脑子里所有多余的念头都全部驱逐出去,只剩下‘北堂尊越’四字,北堂戎渡被架在北堂尊越肩头的那条右腿微微抽搐着,时促时断地低喘着轻哼道:“二郎……你慢一点儿……二郎……我受不了……” 身下带着痛苦的抱怨夹杂着呻吟被一起从薄薄的嘴唇当中挤出来,北堂尊越不断撞动的强壮身体突然就停了片刻,似乎是从混乱的思维中再次清明起来,然后就凝神审视着身下的人,略显柔和的银光下,北堂戎渡那一对碧蓝的眼珠表面分明溢动着晶莹的液体,嘴唇红润如血,表情有些难受又有些奇怪的满足,北堂尊越突然间就很想对北堂戎渡说些什么,可是任凭他如何搜肠刮肚,却连一句符合自己此刻心情的话语也搜寻不出来,只能不顾一切地将北堂戎渡的嘴唇再次紧紧堵住,北堂戎渡还没有缓过劲儿来,那铺天盖地的情欲就又一次席卷而至。 北堂尊越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占有行为,只是这一回却好象要温柔了许多,北堂尊越压下血液中尚未完全冷凝下来的粗暴,不再急于侵占,而是用力抱紧了北堂戎渡的腰部,湿润的舌头从受伤的颈部一直蜿蜒着舔到胸前,同时空出一只手柔柔地抚弄着北堂戎渡的那话儿,北堂戎渡长吸了一口气,身体忽然有点颤抖,几乎是在呻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体 分卷阅读729 内好象有一团烈火‘轰’地一下升腾了起来,北堂戎渡抱住北堂尊越的头,将那张英俊的脸孔在自己汗津津的面颊上来回蹭动,鼻中可以嗅到男人特有的一股成熟气息,北堂戎渡轻声道:“……别再离开我,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和我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北堂戎渡低软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柔和,这个举动让北堂尊越的嘴里发出一声徘徊在喉咙深处的低哑咆哮,某种强烈的情绪顺着血管和经络在身体每一个角落刹那间蔓延开来,他捏住北堂戎渡的下巴,死死看着对方,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喑哑,一字一句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一生一世都不能再离开朕半步。”北堂戎渡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小声道:“是,我再不离开你了,二郎……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话音未落,男人用手抬起情人的胯部,同时深埋在北堂戎渡体内的东西已经缓缓抽出,紧接着,又是再次彻底的深深占有,随后,便是这样不住地循环,温柔之极,北堂戎渡沙哑地叫了一声,疲惫不堪的身体好象随时都可能散架,内心深处某种复杂的心情正在反复纠缠,他紧紧抿住薄唇,随着北堂尊越的撞击从鼻腔里发出难以辨别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声音,就如同被烫伤般的颤栗,迷离至死的纠缠。 一番云雨过后,当北堂尊越从北堂戎渡的身体里面退出来的时候,北堂戎渡已经累得不想再动一下,就连微弱的吐息当中也充满了疲倦的味道,他就像是一只很困倦的猫一样,偎缩在北堂尊越宽阔强壮的怀抱里,脸上略透着一丝尚未褪尽的晕红,腿间还残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白黏的液体,赤裸的身体紧紧偎依着自己的情人,唯有一头黑漆漆的长发可以勉强遮挡住身体的一些地方,北堂尊越低头吻了吻北堂戎渡的脸颊,肌肤碰触之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从北堂戎渡身上传来的温热之意,如此熟悉而令人安心,风中,略带一丝惬意的凉爽。 北堂尊越手脚麻利地替北堂戎渡一件一件地穿好衣物,将两人略略整理了一下,这才低声问道:“……这段时间在北堂陨那里,可是有人待你不好?”北堂戎渡坐在草地上,身体靠着北堂尊越,淡淡一笑道:“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只是后来北堂陨对我动过一次手,也没什么大事。”北堂戎渡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因此一只手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然后说道:“我身上原先戴着的那个东西被韩……北堂韩烟取下了,就和他有了一次……我并不是有意的。” 北堂尊越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背,道:“……这不关你的事。”说着,用手梳理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发:“好了,朕现在就带你回去。”北堂戎渡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顺从地让男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突然眉头一皱,猛地转过了身,未几,但见月色下,一道蓝影迅速而来,北堂陨一头乌发在风中飞舞,俊美的脸孔上泛出一丝阴影般的奇异微笑,道:“……二弟,为兄四处追踪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寻到你们了。” 北堂尊越面色如水,忽然冷嗤一声,道:“……北堂陨,眼下只有你一人有这个修为追踪至此,但是莫非你认为在没有其他人的牵制之下,自己对朕有胜算不成?或者,你是来送死的?”北堂陨低低而笑,目光却在北堂尊越怀里抱着的北堂戎渡脸上扫了一下,道:“若是二人相对的话,我当然不会自讨无趣,可是二弟你不要忘了,现在你身边还有一个累赘要护着,如此,你觉得你的胜算又有多少?”北堂陨说着,嘴角微勾,以手抚摩了一下腰间的长剑,忽然间右手一动,已然捏出了剑诀,顿时只听一阵嗡嗡的怪异之声响起,那剑身已从鞘中自动跳出了半寸,兀自在剑鞘中颤动不已,冷冷的月色下,那一截雪亮的剑身散发出触目惊心的寒光。 北堂尊越见状,脸色微微一变,抱住北堂戎渡的两只手不觉就更紧了几分,情知自己眼下已不能离开北堂戎渡半步,否则北堂戎渡现在毫无自保之力,北堂陨又身怀御剑之术,自己在与北堂陨缠斗期间只要稍不注意,让北堂陨抓到时机分心二用,就有可能让北堂戎渡受到伤害。思及至此,北堂尊越两臂一动,已将怀里的北堂戎渡背在了身后,叮嘱道:“……渡儿,抓紧了。”北堂戎渡用两只手紧紧搂住北堂尊越的脖子,一双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看着远处的北堂陨,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幽幽冷笑着,说道:“放心,爹你只管杀了他就是。” 远处北堂陨听了这话,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松开捏着剑诀的手指,遥视着北堂戎渡写满了怨毒的脸,慢悠悠地笑道:“……好侄儿,你爹要分心顾着你,又如何能够杀我?反倒是你要小心,别被伯父伤到了。”顿一顿,又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了一句:“……至于你前时用的那种威力古怪的小瓶子,现在应该已经连一个都没有了罢?”北堂陨说着,一面笑意不减,一面将视线略略偏开,目光复杂地看向北堂尊越,含义不明地微笑:“二弟,为兄这么多年以来,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每一天都想着怎么从你身上讨回你欠我的东西……”北堂尊越冷冷一挑眉头,嗤道:“……只要你有这个本事,那就尽管来拿。”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只感觉到北堂尊越全身的肌肉骤然一崩,与此同时,北堂尊越整个人就已经好似狂风卷地一般地袭了过去,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对面北堂陨的跟前,右手呈拳状,一拳便重重击向对方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北堂陨眼皮微微一跳,就在北堂尊越的拳头凌厉如疾风,闪电般地就要击中他面门的前一刻,北堂陨突然一手呈鹰爪之状,五指如勾,快捷迅猛,挥手间一抓而去,发劲凌厉无比,竟是丝毫也不作防御,只抓向北堂尊越背上的北堂戎渡,落爪处位置精确之极,正对着北堂戎渡的天灵盖,只要被他一下抓中抠住了,立刻就能够把脑壳都给一眨眼掀开,这地方是人身上的重要位置,任凭你武功再高强,只要被修为高深的对手这么抓中了,到底还是一个头骨开裂,性命不保的下场,更何况北堂戎渡此时不过是一个身无内力的普通人?北堂陨这一招看似托大,竟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只管要取北堂戎渡的性命,但其实北堂陨此人又怎么可能是轻易弃己之人?只因为他从北堂尊越答应赴会之时就已经知道北堂尊越是极为看重这个儿子的性命的,绝对不会令北堂戎渡置身险地,所以才会有此一招。 果不其然,面对如此招式精巧的凌厉一爪,北堂戎渡完全没有抵挡之力,而北堂尊越这个神情暴烈的男人见状,不 分卷阅读730 愿让北堂戎渡受到丝毫威胁,立时就拳头略略一偏,击出之势就已缓了,同时另一只胳臂当即回肘就去格挡北堂陨的手腕,北堂尊越只这么一缓拳,北堂陨就已轻轻巧巧侧头避开拳势,与此同时,二人肘腕相撞,只听一声骨头轻微的响动,下一刻两人就迅速变换了招数,从北堂陨出爪直到被北堂尊越化解,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北堂尊越背上的北堂戎渡却已是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可北堂戎渡却愣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只用嗜血般的目光攫住北堂陨,脸上伤口隐隐的痛意令他的杀心越发地浓重起来,此时北堂陨却并不停手,手腕一转,力量沉稳,已施展出连环攻势,在右手抓取的同时,另一只手五指平伸,也如影随形地攻了过来,那厢北堂尊越脚步一移,一只手并掌入刀,劲力迅猛,朝着北堂陨的眉心之间狠狠刺了过去,月光下,两张英俊到几乎不真实的面孔上是一模一样的狠厉之色,一时间只听四下皆是劲风呼啸之声,周围的花海被两人缠斗时所放出的劲气所激,纷纷四散飞舞,零落成雨,忽然间只听一声震响,兄弟两人双掌相击,下一刻,北堂陨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向后飘飞而去,落在身后一株大树上,夜幕中北堂陨漆黑的长发飘卷飞散,衣袖挽风,足下踏着一根细树枝,于风中悠悠站立在梢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北堂陨。 此刻北堂尊越立于花海之中,风中飞花如雨,北堂陨高立枝头,垂目望向北堂尊越,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孔是他此生永远也不能够有片刻忘记的一张脸,北堂陨甚至微微觉得胸腔当中有些沸腾之感,那种感觉强烈得叫人失态,但他却没有办法分辨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一相情愿地认为这仅仅只是仇恨--但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也许连他北堂陨自己也不知道。 脚下柔细的树枝颤颤轻晃,北堂陨的脸庞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他的右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将剑身一寸一寸地缓缓拔了出来,嘿然笑道:“……二弟,为兄一路追踪你们的时候,在路上可是都留下了记号的,如此,你猜猜,其他人什么时候会赶上来呢?”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对北堂尊越道:“爹……”眼下他们两人被北堂陨缠住,北堂尊越因为要带着他的缘故而难以脱身,若是过后北堂陨一方的人顺着记号赶来,那么……思及至此,饶是北堂戎渡心志坚定,也仍然不免有些紧张,但北堂尊越却只是低声安慰他道:“……不用担心,朕自然有办法。”北堂尊越说罢,眼中寒光微闪,突然间纵身跃上树梢,在提气掠至上面的过程中,已伸手于电光火时之间折下了一根长短合适的树枝,权作利剑,去势凌厉无比地刺向面前那个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蓝袍男子,北堂陨轻轻笑了起来,刹时间右手一扬,一道雪亮的剑光已经骤然爆开,照亮了他在嘴角噙出的那抹狰狞笑容。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下碎银般的清光,唯见两道人影模糊地在树冠上起纵腾挪,北堂陨放声大笑,他一面势若疯虎地施展着剑法,一面狂笑道:“……二弟,你欠我的太多了,我几乎都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向你讨回了……但是你放心,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想这个问题,我们的时间长得很……”北堂陨说着,猩红的舌头轻轻舔过嘴唇,全身上下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快感,他大笑连连,剑尖几乎招招不离北堂戎渡,煞是歹毒,北堂尊越全心照护北堂戎渡之下,一时间竟是难以压制住北堂陨的攻势,两人兜兜转转地在树上往来厮斗,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只见北堂陨收剑向后飘退,一面大笑道:“好了,已经有人赶来了……二弟,你说,你会怎么办呢?” 三百三十一 惜退 此时月色如水,轻柔地洒下碎银一般的清光,周围芳草茵茵,野花盛开,风中花香淡雅J说不尽地幽谧,偶尔一阵凉风吹过,便吹下花瓣纷纷,落红成阵,兄弟二人相对厮杀。彼此之间都是毫不容 情,但见夜色中双方手上攻势越发凌厉狠辣,已经是打出了真火,其实若是单论武功而言,北堂陨是不及北堂尊越的,但如今北堂尊越全心照护北堂戎渡之下,一时竟是难以压制住北堂陨的攻势,两人兜兜转转地在树上往来厮斗,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只见北堂陨收剑向后飘退,一面大笑道:“好了,已经有人赶来了……二弟,你说,你会怎么办呢?” 北堂陨说话之间,远处黑影依稀绰绰,在花海当中迅速奔纵,向这边飞掠而来,北堂尊越的脸色微微一肃,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的反应,显然是早己发觉到了,顿时腕上一转,右手所持的树枝己经翻了一个剑花,同时脚下加力,整个人如影随形一般地逼向正向后飘退的北堂陨,此时北堂戎渡紧攀在北堂尊越的背上,一只手牢牢搂住北堂尊越的脖子,将嘴唇贴到父亲的耳朵上,小声对男人低语说道:“……爹,眼下先不要恋战,还是脱身为上……这里是山林,不是平地旷野,若是利用一下地形,想要把这些人甩脱也未必不可以……”北堂戎渡说着,眼里凶光四射,狠狠盯着不远处的北堂陨,满心想将此人杀死,但现在看情形却是不太可能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与北堂尊越的安全更加重要,因此北堂戎渡虽然心中·赓限,但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暂且压下心底滔天的l良意,先思谋自己父子二人的脱身之策才最是要紧,至于报仇雪恨之事毕竟是次要的,只要今夜顺利离开,日后便不怕投有机会。 此时北堂尊越原本己经在厮斗中打出了凶性,眼内一片嗜血之色,但听了北堂戎渡的话后便微微敛去眸内的凌厉杀机,一时间没有出声,足下却突然一踏,折腰返身便向与北堂陨相反的方向掠去,北堂陨见状,似乎猜到了北堂尊越的打算,瞬时间眉毛一挑,仗剑飞身紧紧追上,北堂尊越身后负着北堂戎渡,在夜幕中好似一道流光,迅速穿行,但他身上毕竟还带着北堂戎渡一个成年人,身法速度难免要受到一定的影响,因此北堂陨在全力追击之下,却是紧紧地咬在北堂尊越父子后面,无论如何也甩脱不去,此时北堂陨一方的人手己经循着北堂陨留下的记号三三两两地追来了不少,能在这么相对短暂的时间赶过来的,自然都是好手,若是被这些人一拥而上,则北堂尊越在顾及着北堂戎渡的情况下,只怕实在是难以破出重围。 一时间四下风声疏疏,北堂尊越带着北堂戎渡疾奔而去,身后北堂陨亦紧追不舍,北堂尊越一退而去,整个人都融进夜色中,北堂陨杂如影随形,跟进追逐,一口气也不停,夹然间只听‘锵哪’一声响,北堂陨足下奋力急追之余,右手 分卷阅读731 忽然一松,捏出剑诀,掌中那柄造型古朴的宝剑顿时猛地就自手心内仿佛有灵性一般地跳了出来,北堂陨一头黑发被风扯得四散飞舞,他死死盯着前面飞身奔驰的北堂尊越,嘴角露出一丝复杂难懂的扭曲笑容,与此同时,修长的五指如同蝴蝶穿花一般迅速转动着姿势,手上剑诀变换,就见那长剑发出‘嗡嗡,的龙吟之声,转瞬间夹然流星一样飞射而出,去势之快,力道之凌厉,发出‘嗤嗤,的破空声,直直刺向前面的人,此时北堂戎渡正伏在北堂尊越的背上,身后无论有什么攻势都只会由他硬生生地承受下来,北堂戎渡如今身无内力,只是一个昔通人,只需那么轻轻一剑就可明吉果了他的性命,北堂陨这一招明显就是要置北堂戎渡于死地,或者是要逼北堂尊越回身救护,这么一来,除非北堂尊越不顾北堂戎渡的安危,不然就必须要回身招架,如此,势必要被北堂陨拦住脚步,只要多缠住他片刻,等到北堂陨一方的人手包围过来,很快就可以占据上风。 果然,前方正疾奔着的北堂尊越双耳微微一动,虽然看不到身后发生的事情,但却己然听见了动静,北堂尊越如何能猜不到北堂陨的用心,也知道自己一旦被缠住就很难再脱身,但北堂戎渡的性命在他心中才是第一位的,其他的却是再顾不得了,因此右手手腕骤然一翻,掌中的那段树枝己划了个半圈出来,与此同时,北堂尊越己对自己背上的北堂戎渡低声喝道:“……抱紧了!”说时迟那时快,北堂尊越闪电般回身,一面飞身倒退,一面右手紧持着树枝使出缠字诀,将那飞袭而来的长剑一裹一带,登时就先消去了剑身凌厉的势头,那厢北堂陨脚下发力,腾身起纵之余,眨眼间就掠出了极远的距离,紧紧追赶在后,此时北堂陨衣袖鼓风,眼内寒光四溢,面嘴角嗜着近似于狰狞的笑意,一面手上飞快地变换着剑诀,催动宝剑与北堂尊越缠斗,北堂尊 越眼见北堂陨如同跄骨之蛆一般甩脱不掉,心中激愤交加,一时}司大怒,内力贯透树枝凝而不发,枝尖上的剑气刺破了空气,发出‘嗤嗤,的微响,夹然间狠狠一个夹刺,径直斩在了雪亮的剑身上,打得那宝剑一个踉跄,被震得向后连退了二三丈。 北堂陨见此情景,眉毛顿时高高一挑,与此同时右手单掌竖起,飞快地掐动着剑诀,驭使飞剑再次向前扑至北堂尊越的方向,却不防北堂尊越突然厉啸一声,就连面部隐藏在皮肤下面的细小青筋都微微绽了起来,口中明显一线肉眼隐约可见的白色劲气喷出,甚至连空气都被撕裂出一闪而逝的裂痕,只听‘当!’地一声清脆声响,那柄疾冲而来的飞剑顿时被准确无比地击中,自半空中如同流星一般坠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北堂陨变换剑诀,就只见北堂尊越咧地一个扭身盘步,转瞬之间脚下一鼓一蹬,身体己经好象龙卷风裹吸着地面一般,将草叶野花等物卷起,猛然间一纵一踏就已经抢到了前方,同时出拳而去,左拳兜住崩劲,贴着自己的身侧斜冲而起,一记力道如山岳般的重拳便朝着那斜坠而下的宝剑击出,不带一点声音,拳头及处,周围的劲风当即一炸,直吹得人的面孔像是被刀子割一样地疼,可偏偏北堂尊越的动作却给人一种好似春风细雨一样轻柔无比的错觉,发劲奇猛,可是却无声无息的,就连破空的声音好象都役有,但那速度却是快得简直不可思议,眨眼间拳头就己经击在了歪斜着坠落的飞剑剑身上,其他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刻,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就己从中间断成两截,‘啪嗒’一声颓然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北堂尊越一击得手之后,却连眨眼的工夫都投有停顿,下一刻,整个人却己经借着这一冲之势奔向远处,毫不恋战,只留下两截断剑躺在地上,这宝剑乃是北堂陨随身携带多年之物,与其气息相连,彼此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如此才可以被他驭使得有如活物一般,随心所欲,虽然北堂陨如今御剑术己经大成,本身不受到飞剑的牵连,即使所驭的飞剑受创,但自己也不会受伤,可是彼此之间的联系也是不可随意切断的,否则若要再祭炼一口飞剑的话,还需要花费极大的心血,因此北堂陨乍一见到自己的宝剑被毁,顿时眼神一厉,与此同时,他根本不顾己经被断成两截的宝剑,只管急步去追赶北堂尊越父子,一面右手无声无息地探出,并起食指中指,二指如剑,如同灵蛇吐信一般,不带丝毫声息地笔直点向北堂戎渡的后腰,北堂尊越几次三番遭到此人阻拦,心中己经是·险限之极,但北堂戎渡的性命安危却到底不能不顾及,因此只得无奈回身, 再次与北堂陨缠斗,如此,就这么在北堂陨的再三阻碍之下,北堂陨一方的人手也己经奋力赶来,这些人一经加入,渐渐的,情势就开始沉重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清啸刺破了夜幕,紧接着,但见远处一白一红两道人影如同掣电一般飞身而来,那身着白衣的乃是一名英俊男子,此人面色沉沉,目光凝冷,正是牧倾寒,待奔到近处 之际,右手夹然在腰间一探,只听‘锵哪,一声响,一道剑光己随着他手臂扬起的动作爆起,牧倾寒仗剑而出,整个人好似一道流光,瞬间卷入了人群之中,此时那红衣人却突然喝道:“北堂尊越,戎渡交由我护着!”与此同时,素手一翻一卷,一条长长的鞭子便仿佛灵蛇一般朝着北堂尊越而去,月光下,那人红裙玉容,肌肤如雪,不是许昔嵋还有哪个?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许昔嵋手持长鞭用力甩开,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鞭子便破开人群直取北堂尊越背后的北堂戎渡,北堂尊越方才己听到许昔嵋的声音,因此眼下见一条长鞭破空而来,却也完全不做抵挡,任凭那鞭子卷住了身后北重戎渡的腰部,先前,北堂戎渡一开始听到那清啸声便微微一愣,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就回过神来,待到之后许昔嵋一声断喝传来,北堂戎渡亦是精神为之一聚,等那鞭子卷过来时,随即就松开了搂住北堂尊越脖子的两只手,任那鞭子紧紧卷住了自己的腰身,就见许昔嵋随之手臂一振一收,那长鞭顿时就猛地带着北堂戎渡倒卷了回去,就见北堂戎渡整个人随之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许昔嵋足下一蹬,纤细的身体就仿佛一片羽毛一般,轻飘飘地便飞纵而出,月光下红衣如血,直如同惊鸿一般。 许昔嵋纵身而起,在半空中双手一揽,迎面就将北堂戎渡结结实实接住,抱在怀里,随即许昔嵋己借势落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一手挽住北堂戎渡的腰,关切地道:“……渡儿,有没有事?”北堂戎渡眼见许昔嵋与牧倾寒 分卷阅读732 二人赶来,心中顿时落下下块大石,放下心来,如今已经不必再担心了,因此只对着许昔嵋微微一笑,道:“让您担心了……我没事。”此时许昔嵋却借着月光看见了北堂戎渡脸上以及脖子上的伤痕,当即柳眉倒竖,森然道:“……是谁? 是谁伤了你?”北堂戎渡还来不及开口说话,不远处两道黑影已飞身朝树上纵了过来,手中的兵器在夜幕中闪着冰冷的银光,许昔嵋见状,冷冷一笑,长鞭即刻狠狠甩出,‘啪,地一声便卷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同时用力一勒,只听见一声闷闷的惨叫,那人顿时脸色铁青,随之涨得发紫,双手死死拽住脖子上的鞭子便奋力向外扯,许昔嵋形状完美的红唇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右手突然间用力一扬一甩、就见那名被缠住脖子的黑影登时就被扯飞起来,重重撞在了另一个黑影身上,直撞得二人骨断筋折,从半空坠了下去,是再爬不起来了。 一时间许昔嵋玉容冷肃,轻笑连连,一手紧揽着北堂戎渡从树上飘飞而下,随即红色水袖一抖,突然间无数黑点自袖中飞出,围绕着许昔嵋与北堂戎渡身周飞舞不止,发出嗡嗡的声响,原来却是万千剧毒的蛊虫,将祖孙二人团团护住,但凡有靠近之人,立刻便被蛊虫聚起叮咬,眨眼之间就惨叫连连,面色泛黑,只不过一两次呼吸的间隙就倒地不起,显然是中了剧毒,如此再三几次,很快,许昔嵋与北堂戎渡周围便投有什么人敢于逼近,以免遭了虫噬。 这厢北堂戎渡落于许昔嵋之手,被许昔嵋牢牢护住,北堂尊越见状,顿时终于放下了心来,随即厉啸一声,宛如晴空中突然打了个霹雳,直震得四下都仿佛在轻微地摇晃,落叶飞花簌簌而下,大袖翻飞之间,己如同蚊龙一般腾空跃起,同时连出重脚,直踏对面之人的胸脯而来,那人只觉得骤然劲风刮面,随即就被北堂尊越一脚点在了喉咙上,只听‘咔,地一声响,此人被北堂尊越这一脚直踢得喉骨全部碎裂,就连脖子也塌陷下去,整个人径直被踢飞出一丈余外,重重摔到地上,当即就完全没有了气息,北堂尊越瞬间又是一个疾扑,眨眼之间拳到脚踩,又是一脚将一个黑衣人的足掌当场踏得粉碎,骨肉成泥,那人的惨叫声甚至还来不及出口,北堂尊越同时又是一拳砸出,狠狠震碎了旁边一人的内脏,与此同时,单臂骤出,一把将另一人抓举起来,抡过头顶,狠狠砸了出去,一下就砸翻了数人,北堂尊越所用的力道大得惊人,这些人被撞得骨软眼花,离着地面飞了出去,人也凭空吐出了一口血,摔落在地,一时间刚要挺身跃起,却被北堂尊越步子连闪,上前连续几脚,统统精确地踏碎了头颅,瞬{司毙命,北堂尊越这样瞬间击杀数人之后,双掌连连从袖中拍出,将一人的头颅直接从脖子上拍飞出去,毫不停顿,脚下一震己再次纵身出手,一个箭步便近乎瞬移一般地出现在了北堂陨的面前,就势一记重拳便狠狠甩出去,气势威猛无比,此时北堂戎渡在许昔嵋的保护之下己经十分安全,因此北堂尊越眼下不必再分心顾到北堂戎渡的性命,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一搏,施展出全副本事,顿时就觉得轻松了太多,只全力施为,招招都是杀手,直取北堂陨。 此时距离牧倾寒与许昔嵋二人出现不过是眨眼之间,北堂陨突遭骤变,眼看着情势急转直下,一时间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但眼下还不容得他多想,北堂尊越就己经袭身而至,闪电般地出手,一记拳法声势凌厉无匹,悍勇逼人,拳头破空处,全身筋骨雷鸣,瞬间就打到了北堂陨面前,北堂陨深知北堂尊越功力深厚,己经达到了巅峰时期,修为在自己之上,如今役有了北堂戎渡这个累赘在身,只}白是再无人可敌,一时脑海中念头急转,却是投有硬接,只脚步连踏后退,整个人好似鬼魅一般疾飘向外,飞身抽出战局,朝远处疾掠而去,这北堂陨不愧是采雄一般的人物,竟是在转瞬之间就作出了决定,一见情况不妙,便立刻撤身离开。 北堂尊越眼见北堂陨如此,却哪里能容这等心腹大患顺利脱身,一时间迅速奔追而去,就要将北堂陨拿下,此时却听北堂陨一声呼啸,其余黑影原本或是正在围攻牧倾寒,或是正奋力驱杀蛊虫,意图突破毒虫的防线侵至许昔嵋与北堂戎渡身边,但眼下听到了北堂陨发出的呼啸声,顿时纷纷转身涌来,全力阻拦北堂尊越,为北堂陨拖延时间,争取脱身的机会,北堂尊越见状,怒吼连连,那厢枚倾寒亦飞身而来,仗剑与北堂尊越一同绞杀北堂陨一方的人手,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精锐好手,在不顾生死拦截北堂尊越与牧倾寒,为北堂陨断后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却是根本杀之不尽,就在这时,却听北堂陨长啸连连,喝道:“……北堂尊越,我们兄弟二人总还会再次见面的,不要让为兄等太久!”随着啸声传出,月光下,但见北堂陨身形快疾如电,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己经隐投在了夜幕之中。 待到北堂尊越与牧倾寒二人冲破阻拦之时,北堂陨己捎失不见,哪里还有踪影,北堂尊越见状大怒,一掌拍碎身旁之人的头颅,很快便将原地剩余之人统统杀死,此时四下月冷风疏,一股血腥气淡淡弥漫在周围,北堂尊越环视了一下四周,怒气终于渐渐平息下去,他回身走向远处北堂戎渡所在的方向,许昔嵋见状,水袖微微一抖,顿时从那袖内便传出一阵古怪的香气,她身周兀自环绕飞舞的蛊虫闻到这香味,立刻就纷纷飞回到许昔嵋的衣袖之中,此时北堂戎渡站在她身旁,身上酸疼难受得紧,之前与北堂尊越的那场欢好令他颇为疲惫,下’身更是隐隐作痛,见北堂尊越走来,便向男人伸出手去,道:“……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北堂尊越沉声道:“……联无事,只可惜今日却让北堂陨此人逃脱。”一面说着,一面己将北堂戎渡打横抱了起来,不远处牧倾寒正收剑向这边走来,眼见此情此景,漆黑的眼中微微一凝,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此时却见许昔嵋忽然上前一步,同时素手一翻,雪白的掌心里不知什么时侯就出现了一只青色的小小虫子,许昔嵋拿着虫子将其放到北堂尊越的面前,未几,只听‘吱,地一声怪响,一只指甲大小的深色蛊虫便夹然从北堂尊越浓密的发丝中迅速钻了出来,飞到了许昔嵋的掌心里,与那只小青虫抱在一起,眨眼之间就己经僵硬在一起不动了,许昔嵋见状,便松手让一对死虫落在地上,然后便对北堂尊越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回京罢。”北堂尊越闻言,微微点头,许昔嵋一时又见北堂尊越怀中的北堂戎渡脸色憔悴,显然是精神与体力都耗费极大 分卷阅读733 ,于是便伸手点了对方的穴道,令北堂戎渡昏睡过去,随即便与北堂尊越和牧倾寒二人携着北堂戎渡,迅速向京城方向奔去。 北堂戎渡再次醒来时,浑身都觉得难受,四肤酸软无力,尤其是下’体更是钝钝地疼,他微微睁眼看去,周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物,两侧太阳穴则有些闷涨之意,此时帐子外头的人己经听见了床内惑惠辜辜的微响,顿时便伸出纤手撩开了罗帐,眉眼精致妩媚,芳华无加,正是许昔嵋,此时许昔嵋己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裳,上面精心绣有翟凤凌云的花纹,朵朵般红的玫瑰开在裙摆处,头上一顶玲珑耀目的百花朝凤冠垂下长长的水晶樱路,行动之间只听得珠玉细细相击之声,见北堂戎渡己经醒来,便俯身将他半揽在怀中,道:“……我的心肝宝贝,你这次当真是骇死我了,若是你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外祖母即便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北堂戎渡闻言,心下也有些恻然,一时间虽然有些昏沉乏力,却仍然伸手轻轻拍着许昔嵋的背部,轻声安慰她道:“您不用担心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让您操心受累了。”许昔嵋叹道:“这段日子你落在北堂陨手里,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好在现在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这比什么都好。”许昔嵋一面说着,一面己将北堂戎渡小心平放着,让他重新躺好,自己则转身走了出去,须臾,许昔嵋再次回来时,手里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羹汤状东西,见北堂戎渡的气色比先前在林中见到的时候似乎好了些,心中自是欢喜,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柔声道:“……渡儿,你己经睡了大半日了,先吃些东西罢。”说着坐在床边,一手扶起北堂戎渡,拿勺子舀着食物喂他,北堂戎渡虽然不知道这碗里盛的是什么,但闻着很香,便张嘴吃了,他眼下也真的觉得饿了,便一口口地很快就全部吃净了。 北堂戎渡吃罢,便重新躺下来,许昔嵋则坐在他身旁轻轻抚摩着外孙的头发,目光当中满是慈爱之意,北堂戎渡静了片刻,便问道:“北堂陨此人狡猾之极,我爹当时前去之际,必然难以有人暗中跟随过去,一路上应该也役有机会留下标记,既然如此,你们又是怎么找来的?" 许昔嵋闻言,微微一笑,道:“北堂尊越虽然一向自负,但也不是莽撞之辈,他既然前去赴约,又怎么能不留一点后手?我提前就己经在他身上施下了一对子母蛊,只要母蛊一直在他那里,那么无论他去到什么地方,我手中的子蛊都一定会带我寻到他的位置……还好我与倾寒赶来的还算及时,只是可惜让那北堂陨逃了。”正说着,有人己从外面进到殿中,北堂戎渡见了,不觉以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道:“……爹。” 三百三十二. 移女 ... 北堂戎渡吃过东西,便问许昔嵋道:“北堂陨此人狡猾之极,我爹当时前去之际,必然难以有人暗中跟随过去,一路上应该也没有机会留下标记,既然如此,你们又是怎么找来的?”许昔嵋闻言,便笑了笑,一面用手慢慢抚摸着北堂戎渡柔软的黑发,一面对他解释道:“……你爹北堂尊越这个人虽然一向十分自负,但也毕竟不是什么莽撞之辈,他既然敢独自去赴北堂陨的约,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留一点后手?我提前就已经在他身上施下了一对子母蛊,只要母蛊一直在他那里,那么无论他去到什么地方,我手中的子蛊都一定会带我寻到他的位置。” 许昔嵋微叹道:“……还好我与倾寒赶来的还算及时,只是可惜让那北堂陨逃了。”正说着,有人已从外面踱进了殿中,北堂戎渡见了,不觉便以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道:“……爹。” 来人一身大袖金线宽服,头戴赤金冠,肩膀宽阔,正是北堂尊越,许昔嵋见状,知道他父子二人别后重逢,必然是有极多的话要说,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不单纯只是父子而已,自己又何必在这里做那碍眼之人,因此便轻轻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肩膀,叮嘱了几句,随即就起身走了出去,把时间留给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让他们两个人可以独处,说些私房话。 待许昔嵋出去之后,北堂尊越便走到床前,细细端详着北堂戎渡,先前他带北堂戎渡回来之后,便亲手替北堂戎渡洗了澡,包扎了脖子上的伤口,又帮北堂戎渡从里到外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此时北堂尊越弯腰捧着北堂戎渡的脸蛋认真审视了一下,这才用手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脸上伤痕附近的肌肤道:“……朕已经给你抹过药了,伤的不重,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没事了,不会落疤。”北堂戎渡却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抿唇抓住了北堂尊越的手腕,定定看着男人,一时间心里有数不清的话要说,但事到临头,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北堂尊越见状,似乎明白北堂戎渡的心事,便道:“好了,有什么话等到以后再说……这脸上的伤可还疼吗。”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朝着北堂戎渡面容上的那道伤痕吹气,北堂戎渡低下头,五指微微收拢握紧了北堂尊越的手腕,低声道:“……只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疼什么……爹,这些天我总是在想你,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不想离开你。” 北堂尊越听了,便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将北堂戎渡带进怀里,轻轻摸着儿子的长发,道:“……还说蠢话,朕现在不就在这里么,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事,朕保证。”北堂戎渡顺从地偎依在北堂尊越的怀中,一面微微抬头,看着对方,半晌,才说道:“这件事其实是因我而起,若我不是一向这般信任韩烟的话,那……爹,我以后再不会那么相信别人了,除了你和外祖母之外,我不会再毫无保留地信任任何人。”北堂戎渡抬头之际,只见白玉一般的无暇面孔上斜斜刻着一道伤口,在清理干净又擦过药之后,已经没有一开始时那么狰狞,只是殷红的一道,北堂尊越听了北堂戎渡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低头在那条伤痕上面轻吻了一下,说道:“好了,别再想这些,此事与你无关,是朕与北堂陨当年的旧怨……好在这些日子你在那边倒也没受什么大折磨,不然朕定要将那北堂陨千刀万剐!”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却突然眼中寒光闪烁,恨恨冷笑道:“……千刀万剐?嘿嘿,此人若是他日落在我手中,又岂是千刀万剐就能够解我心头之恨的?”北堂戎渡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夜北堂尊越当众向北堂陨下跪的场景,一时间咬紧了牙,不知不觉地就用力揪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襟,冷声道:“你在北堂陨那里受到的侮辱,我日后必定一分不少地全部讨回来,说 分卷阅读734 什么千刀万剐,那也未免太便宜他了,等他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让他北堂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后悔为什么会被生出来……我已经发了毒誓,除非我和他其中有一个人死了,不然就是永远没完!”北堂戎渡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显然是恨极了北堂陨,北堂尊越见他情绪有些激动,便拍了拍北堂戎渡的后背,安抚道:“好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说着,右手放到北堂戎渡腰间,细细揉着,轻声询问道: “还疼?” 北堂戎渡知道北堂尊越问的是什么,便将脸埋在了父亲怀里,闷闷道:“还可以……你给我上了药是罢?”北堂尊越一面手法体贴地为北堂戎渡仔细揉着酸疼的腰,一面亲了亲情人洁白的额头:“……朕给你洗澡上药的时候才发现之前把你弄伤了,是朕不好,在当时的处境下不应该碰你。”北堂戎渡微微垂着眼睛,低声道:“这不关你的事,当时我也很想要你……那个时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好,别的我都顾不上了,死也好活也罢,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北堂戎渡说着,抱紧了北堂尊越,连日以来的担忧与烦躁都已经一扫而空,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侥幸,他搂着北堂尊越结实的腰身,用力地大口大口闻着男人身上的熟悉气息:“我以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你,不能和你说话,不能再碰你一下……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怕死,这么怕不能再见你一面,爹,我原本盼着你不要来,可是当你真的来了的时候我却又很高兴,很庆幸,因为你没有扔下我,你很看重我……我心满意足了。” 北堂尊越低头在北堂戎渡的长发上慢慢亲吻,沉声道:“以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准你再自作主张,朕不需要你用自己给朕换取脱身的机会,朕的性命很重要,但你的安危也一样重要,你听见了没有。”北堂戎渡微微抓紧了北堂尊越的衣襟,声音有些哽咽地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会自作主张了……”他顿了顿,却又忽然苦笑起来,轻声补充道:“……可是如果再重新来一次的话,我可能还是会忍不住那么做,因为我不想让你死了,我舍不得让你落在别人手里受苦,我忍不了,我舍不得你……”北堂尊越听了,突然动作颇为粗鲁地用力揉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发,低声喝骂了一句,道:“……妇人之仁!”北堂戎渡闻言在男人怀里苦笑起来,微微叹息着说道:“对,我就是妇人之仁了,很没用是罢?”北堂尊越低声骂道:“蠢才,朕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这个没有脑子的东西。”北堂尊越嘴里这样说着,却不自觉地将北堂戎渡抱得更紧了一些,北堂戎渡静静待在对方怀里,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北堂尊越一边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顶,一边说道:“你连日以来在北堂陨那边,想必过的不会好,朕昨夜连夜带你赶回上京,回来之后便给你喂了些安神的药,让你多休息一阵,养养神……现在已经是刚刚入夜,你不过才睡了将近一天的工夫罢了。” 北堂戎渡听了便点点头,脑袋倚在北堂尊越的胸前,他静了一会儿,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一时间便抬头看向北堂尊越的脸,问道:“……对了,北堂陨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昨夜算他运气好,让他逃了,那现在……”北堂尊越拍拍北堂戎渡的肩膀,说道:“昨夜朕身边还带着你,不能冒险,后来待朕回京之后便立刻画出路线,命人速速前去围剿,不过前时有飞鸽传书回来,说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北堂陨早已带人离开,只剩了一个空宅。”北堂戎渡听了,也并没有觉得惊讶,只因这种结果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像北堂陨这样的人,一经失败,自然会立刻转移,又哪里会给人留下上门围剿的机会,只不过此时听北堂尊越亲口说出来,仍然是不免有些不甘心,一时间北堂戎渡面色冷若冰霜,眼内满是仇视之色,恨恨道:“……算他北堂陨跑得够快,不然又岂能容他好好活着,他若是落在我手里,连本带利都要讨回来!” 北堂尊越轻柔抚着北堂戎渡的头发,说道:“北堂陨此人不死,日后虽说可能还有些手脚,但你身边现在既然已经没有了内应,那么外贼就算不了什么,只要平日里稍微当心一些也就是了。”此时殿中灯火幽静,北堂尊越英俊的脸孔在光线中显得有些迷离之意,他用手慢慢梳理着北堂戎渡的长发,稳声道:“……至于朝中北堂陨当年暗中埋下的钉子,朕前时就已经一一拔除,彻底清理了一番,以后也不必再担心了。”北堂尊越说话之际只是轻描淡写,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却知道那究竟会是一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只怕在这场大清洗当中受到株连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北堂戎渡想到这里,却不觉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沈韩烟的身影,这个人,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十多年的人,却是给了自己最深的一刀。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的脸色微微一黯,说他不受打击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多少年的夫妻了,陪伴自己从童年一直到现在,一起互相扶持着走过很多路,感情亦是深厚,甚至沈韩烟已经成为他生活之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如今却风云骤变,多少年的恩爱一朝化为泡影,成了一个笑话,让他遭受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欺骗,让他再也不会真正相信其他人,虽说当初北堂戎渡割袍断义,表明自此与沈韩烟恩断义绝,但心中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一时间北堂戎渡默然不语,半晌才对北堂尊越道:“……缉拿罢,画出北堂陨父子二人的画像,发布海捕文书,在全国范围内追捕,天下通缉。”北堂尊越微微颔首:“这是自然。”顿一顿,忽然用手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仔细审视着对方,道:“你与沈韩烟……你确定要连带他一起缉拿?” 北堂戎渡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平静地道:“……我确定。自从当日他出卖你我之际,我和他这些年来的情分就没有了,被他自己给生生斩断了,我北堂戎渡与他之间再没有什么瓜葛,他也再不是佳期的阿父,他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就要承担后果。”北堂尊越听了,心中微微一松,仿佛去掉了一块横亘心间的石头,但眼下看到北堂戎渡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他因为沈韩烟伤心,因此痛快之余又多少有一丝不忍,便安慰道:“好了,不谈这些了,何必为一个外人自寻烦恼,好在佳期如今还年幼,倒不曾让那沈韩烟教导太久。”北堂戎渡闻言,顿时想起女儿来,便问北堂尊越道:“……佳期呢?”北堂尊越好言好语地安抚他:“时辰还早,她现在应该还没睡,朕让人带她来见你?”北堂戎渡刚要点头,却又好象想到了什么, 分卷阅读735 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还是算了罢,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可别吓到了她。” 北堂尊越微微一哂,在北堂戎渡的脸上吻了一下,道:“不过是平常的一道伤,你以为伤得很厉害?没事……不过你现在还是先休息罢,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嗯?”北堂戎渡拉住男人的手:“那你别走,你陪着我,不然我睡不着。”北堂尊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勾起北堂戎渡的下巴,在情人的嘴唇上吻了又吻,柔声道:“……朕当然陪着你,朕哪里都不去,长生。”北堂戎渡伸手搂住北堂尊越的脖子,静静不语,北堂尊越想了想,又道:“近来佳期一直由牧氏照看,朕见她待佳期不错,既然如此,现在琼华宫无人掌管,牧氏也没有子女,不如以后佳期就由她抚养罢。”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立刻就想起一事,因此目光微微一深,说道: “……不必了,佳期还是不要由她抚养了,不太合适,这件事我会慢慢考虑的。” 北堂尊越闻言,也不在意,他现在全部心神都系在北堂戎渡一个人的身上,因此便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就是。”北堂戎渡伏在男人怀中,轻声道:“……别说这些了,我现在只想着你。” ------------------------------------------------------------------------------- 第二日一早醒来,北堂尊越起身下床,待到穿衣洗漱之后便弯腰在北堂戎渡的唇上一吻,道:“……朕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当日朕去赴北堂陨之约,临行前做了一些安排,现在还有些首尾要去收拾。”此时北堂戎渡尚且神情倦倦,闻言便略微睁了睁眼,模糊说道:“那你去罢,我还想睡一会儿……我现在内力还没恢复,总是倦得很,没多少力气在身。”北堂尊越微微一笑,替情人掖好了被角,又放下帐子,这才出去,北堂戎渡那夜与北堂尊越在旷野之中荒唐了一回,至今身上还是有些酸软乏力,一时间重新合上双目,只安安静静地休息。 等到北堂戎渡酣然一梦而过,再次醒转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北堂戎渡侧一侧身,醒了过来,一睁眼但见床前罗帏已然向两边挽住,依照地上洒下的明灿日光来判断,应该是已经快到了中午,北堂戎渡眼睛微微眯着,定一定神,游目一顾,就见许昔嵋正站在不远处,正打开面前一尊青铜大鼎的鼎盖,一手持盖,一手朝里面慢慢注入一把香料进去,一时间鼎内透出淡淡的烟缕,薰风徐来,芳香一殿,北堂戎渡见状,微微一笑,就想坐起身来,却不料身下那处一阵酸软胀痛,虽然不是激烈的痛楚,但也仍然不太好受,北堂戎渡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起,那厢许昔嵋却已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身柔婉笑道:“……起来了?”一面说着,一面缓缓走到北堂戎渡床前,在床头坐下,既而舒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认真端详了一下,细瞧了瞧外孙的面色,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含笑说道:“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了,瞧着倒还不错呢。”又问道:“……一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进肚了,先喝些粥润一润如何?” 北堂戎渡正觉得腹中有些空虚之意,闻言便揉一揉肚子,微笑着道:“……好,也真是有点儿饿了。”许昔嵋笑了笑,起身出去,须臾,端了一碗热粥返回,走至床边侧身坐下,温言道:“快趁热喝了,温度正好,不烫。”北堂戎渡接过,慢慢喝尽了粥,许昔嵋又递过一条锦帕给他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说道:“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爹就说让你好好休息,不准旁人来探望,怕扰到了你,也就是我还可以在你身边照料一二罢了,倾萍她们从你回来一直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你一面,眼下你既然没什么事了,可要让她们带孩子来见见?毕竟也是你的妻妾儿女。”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顿,然后便点头道:“……也好,想必这段日子也让她们担心了,就传她们过来罢。”又道:“您想必也受累了,我现在没事,您还是去歇着罢。”许昔嵋微微一笑,道:“……好了,那你多休息,我去叫人传她们过来。”说着,便起身出了内殿。 约莫大半柱香之后,外面忽闻一阵环佩丁冬之声,未几,一阵香风涌入,三名美貌宫装女子已接连而入,且每人都带着孩子,宋妃乍一见了北堂戎渡,顿时眼圈便红了,旁边谢妃亦是鼻子一酸,即便是牧倾萍与北堂戎渡并没有夫妻之实,此时见他平安无事,心中也十分安慰,三女当即屈膝下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 “……殿下金安。”北堂戎渡倚在床头坐着,道:“……都起来。”他话音未落,北堂佳期已挣脱了牧倾萍的手,朝大床方向奔来,口中叫道:“父亲!”北堂戎渡这些日子陷于北堂陨之手,北堂佳期虽然因为年纪还小,模模糊糊地不是特别清楚一些事情,但毕竟父女二人也是多日不曾碰面,如今北堂佳期一见之下,便跑过去扑到北堂戎渡的身上,紧紧牵着他的手,又要去抱北堂戎渡的脖子,道:“父亲,露儿好想你……”一面说着,一面已委屈得掉下泪来,北堂戎渡怀抱着女儿,一时间心中也是滋味难言,便轻轻拍着北堂佳期的脊背,柔声道:“……佳期现在都已经四岁了,怎么还随便哭鼻子呢,爹爹最近有事才不在家里,现在不是就回来了么?”北堂佳期又瞧着他脸上的伤痕,一叠声地问道:“父亲的脸怎么了?”北堂戎渡笑道:“爹爹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全好了。” 北堂佳期听了,却又问道:“阿爹呢,怎么阿爹还不回来?”北堂戎渡听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此时北堂润攸也摇摇摆摆地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伸手对北堂戎渡道:“……父亲,聚儿也要抱!”北堂戎渡眼见儿女俱在跟前,不免更生了爱子之情,暂时先将沈韩烟一事放下,弯腰将北堂润攸抱到床上,一面又示意谢妃上前,把襁褓里的北堂新也抱了来,将孩子们挨个儿亲了又亲,宋妃在一旁看着,不觉落下泪来,哽咽道:“……老天保佑,爷好歹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不然却叫妾身和孩子们怎么办呢?”说着,便低头用丝绢擦拭着眼泪。 北堂戎渡一向并不喜欢看女人哭哭啼啼的,但也知道自己是这几个女子的夫君,乃是她们终身的依靠,自己此次出事,她们又如何会不担惊受怕,因此便温言道:“……好了,孤现在这不是好好的么,莫要哭了。”一旁谢妃温婉道:“爷乃是厚福之人,自然是受满天神佛保佑,万事都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北堂戎渡听了,只是如常一般笑了笑,却吩咐道:“……孤刚刚起来,还不曾洗漱,你们三个且伺候一下。”三女 分卷阅读736 听了,忙答应一声,一时间或是端水捧巾,或是去取了刷牙的用具来,之后牧倾萍捧着水盆,宋妃将毛巾在水里浸过拧干,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为北堂戎渡擦脸,仔细不要碰到他脸上的伤口,等到擦净了脸,一旁谢妃便含了柔顺的笑意,上前替北堂戎渡卷起袖子,服侍他洗了手,又刷了牙,最后才扶了北堂戎渡靠在枕上歪着,北堂戎渡洗漱既罢,又抱了抱三个儿女,一时却将目光在牧倾萍的脸上似有若无地掠过去,当下又看向北堂佳期,心平气和地问道:“佳期,告诉爹爹,喜不喜欢和润攸在一起玩?”北堂佳期看了一眼身旁的北堂润攸,点点头道:“露儿喜欢和弟弟玩。”北堂戎渡听了,嘴角便微微泛起了一丝宁静如秋水般的淡淡笑意,薄的几乎看不到:“既然这样,以后佳期便天天和弟弟在一起玩罢。”北堂戎渡说着,看向床前的宋妃,道:“现在新儿太小,谢妃整日要照顾着他,分不出什么格外的精力,不过聚儿如今倒是大了,不用你费太多的心,既然如此,以后佳期便由你接到你宫里抚养着罢,你万事都多操一点儿心,不能出半点差池。” 此言一出,顿时在场的几个大人都愣了,自从先前北堂戎渡离开东宫之后,北堂佳期便一直被留在牧倾萍宫中抚养,如今北堂戎渡回来,沈韩烟也已经成了叛党,众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北堂佳期日后便是要由牧倾萍一直养育着的,哪知道北堂戎渡眼下却突然做出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当下宋妃与谢妃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牧倾萍本人更是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微微变了,脱口说道:“为什……”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妃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袖子,牧倾萍见状,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一时便强行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质疑之语,勉强沉默了下去,北堂戎渡见此情景,便对宋谢二妃道:“你们两个先带孩子们下去吃点心罢,孤有些累了。”顿一顿,又看了牧倾萍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留下。”二妃有些疑惑地互相使个眼色,然后便道:“是,妾身告退。”说罢,便带了三个孩子出去。 殿中只剩了北堂戎渡与牧倾萍二人,大鼎中散出淡淡迷蒙的轻烟,满殿香气愈浓,北堂戎渡歪在枕头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床前的牧倾萍,却不说话,未几,牧倾萍终于忍耐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佳期一直都在我宫里的,我也能很好的照顾她,为什么现在却要把佳期给宋妃?” 三百三十三. 我没有后悔过 ... 宋谢二妃心中虽然十分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带了三个孩子出去,一时间殿中只剩北堂戎渡与牧倾萍二人,大鼎中散出淡淡迷蒙的轻烟,满殿香气愈浓,北堂戎渡歪在枕头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床前的牧倾萍,却不说话,未几,牧倾萍终于忍耐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佳期一直都在我宫里的,我也能很好的照顾她,为什么现在却要把佳期交给宋妃?” 殿中没有挂着重重的鲛绡帷幕,因此光线还不错,将一殿都照得颇为亮堂,大鼎内的熏香徐徐错漏出来,熏得整个人都有些懒懒的,连毛孔都好象全部舒展了开来,北堂戎渡倚住枕头,目光静静地望着牧倾萍,薄薄的嘴角轻轻扬起,似是有点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到底没有笑,片刻之后却沉吟了一下,声音平静而清冽,道:“……孤有些口渴,你去倒些水来罢。” 先前因为北堂戎渡正在休息,不耐烦有人打扰,因此原本应该侍奉在侧的人都远远陪侍在殿外,眼下周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牧倾萍听了北堂戎渡的吩咐,不由得抬首望住对方,一时间有些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北堂戎渡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她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当年还未出阁的娇纵小姐,因此虽然心中急于北堂佳期的事情,却还是暂且忍住,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去斟了茶来,然后端着天青色挑雨烟纹的细瓷茶盏,朝大床方向缓缓走来,北堂戎渡倚身静静看着牧倾萍朝这边而来,俊美的面孔上波澜不起,牧倾萍出身不凡,自幼就受到很好的教育,虽然性子多少娇纵了一些,但是在很多事情上还是半分不差的,自从嫁入东宫之后,更是渐渐有了皇子侧妃的气度,此时缓步行来,举动之间十分合宜,即便是心头有事,却也依然莲步姗姗,姿态袅娜而大方,北堂戎渡忽然想起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的牧倾萍还是刁蛮无比的掌门之女,后来彼此年纪渐大,再见面时对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娉婷少女,后来又嫁进了东宫,然而只因为‘沈韩烟’这三个字,因为一个男子,她也终于不复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姿态,不得不卷入到某些是非之中了……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了牧倾寒,心中顿时微微叹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古怪缘分,自己与这牧家兄妹却是有着分拆不清的牵缠,就仿佛冥冥之中有着什么定数一般。 一时间牧倾萍捧着茶走近,因为方才北堂戎渡派人传召的缘故,一身打扮都比较正式,鬓角玲珑如蝉翼,毫无蓬松之状,梳理得整整齐齐,举步之间鬓上插的长簪微微颤动着细长的流苏,发出悦耳的轻响,一步一步走得极优雅,莲步姗姗,分毫不错,北堂戎渡半斜着身子歪在枕头上,只觉整个人都似乎有些懒洋洋的,不由得微微蹙眉,以手缓慢揉着眉心,牧倾萍走到床前,娉婷的身影端庄伫立在侧,将茶递向北堂戎渡,北堂戎渡无声地伸手接过,垂着眼徐徐抿了一口,目光之中却有些深沉颜色,捉摸不定,牧倾萍站在一旁,终于还是有些忍耐不住,于是便咬一咬红唇,嘴角迸出一丝不解与不平之意,缓缓道:“……佳期近来在我那里过得很好,况且我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完全可以好好抚养她的,而宋妃那里还有一个儿子要照顾,她不会比我对佳期照顾得更周到……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孩子交给她养育?若是由我来照料佳期,我自然是把她当作自己亲生的骨肉一样爱护。” 自雕花长窗里漏进来的明媚天光照得一殿通亮,日色淡淡地涂抹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使得上面的那条伤口都显得更分明了一些,北堂戎渡听了牧倾萍的话之后,缓缓将手中的茶喝尽,却不吱声,一时间偌大的内殿空寂无声,静得简直都可以听见彼此细细的呼吸,莫名地就给人一种古怪的压抑之感,北堂戎渡安静地抿唇,嘴角似乎衔着一分异样的平静,片刻之后,寂静中北堂戎渡的声音忽然便毫无预兆地响起,缥缈如天边的一抹云烟:“……倾萍,其实你说的这些话都很有道理,按理说,佳期送到你宫里由你抚养也是最恰当不过的,孤 分卷阅读737 原本也不应该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嘴角的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好象更浓了三分,他微微抬起头,凝眸看着床前的牧倾萍,眼中依稀有异样的光芒,淡淡继续说道:“……但是孤现在却不认为佳期交给你是一件好事,所以孤不能让你抚养佳期,还是把她交给宋氏更妥当一些……你不适合养育佳期,宋氏才是孤宫中最适合的人选。” 北堂戎渡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如何冰冷生硬,但言语之中坚决的意味却已经是昭然若揭了,牧倾萍听了,眉心猝然一跳,顿时心有不甘地咬紧了嘴唇,倏地上前一步,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为什么?我自认哪里都不比宋妃差,北堂,你为什么忽然做出这种决定?” 殿中悬着道道水晶帘帐,垂下长长的璀璨流苏,被阳光一照,将地上反射得光影迷离,北堂戎渡耳边听着牧倾萍絮絮而言,眼睛却不错眼珠地看着地面上铺着的光影,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牧倾萍说的话,只淡然地‘哦’了一声,又道:“……为什么?”北堂戎渡慢慢重复了一遍,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微微带点冷笑出来,那点笑意似乎有些犀利,又有些透彻,一时间他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捻着手腕上的祖母绿万福珠串,忽然问道:“……倾萍,当初你为什么要嫁与孤?你那时候是怎么对孤说的,你还记得吗?”北堂戎渡问这话时,语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就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牧倾萍闻言,顿时微微一怔,却不明白北堂戎渡为什么会忽然有此一问,然而北堂戎渡却不等她回答,便自己沉吟了一下,既而慢条斯理地说道:“……记得当时你对孤说,‘我如今已经二十岁了,爹娘都在操心我的婚事,但是我却并不想随便嫁个我不喜欢的什么‘青年才俊’,所以我想与其嫁给别人的话,那还不如找个我熟悉的,那么,你……愿意娶我么?’……当时就是这些话,孤现在说的对也不对?” 北堂戎渡说起那段话的时候,声音竟完全不像平日里那种清朗如金玉一般,却变得滴沥婉转,分明是那种女性柔美的声音,与牧倾萍丝毫不差,就连当时说话的口吻和感情都惟妙惟肖,在眼下这种情景中听起来,显得颇为诡异,牧倾萍微微吃了一惊,随后语气之中就有了一丝些茫然的飘忽,怔忪道:“没错,就是这些话……北堂,你……”北堂戎渡深深看着她,却是微微蹙眉不语,既而别过脸,将喝空的茶杯放在一边,这才重新转回目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慢慢延上眼角,光影摇动间,愈发映得他脸上的伤痕红得似血,北堂戎渡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沉稳道:“……倾萍,你可知道,孤向来最不喜欢别人的欺骗,孤非常讨厌受骗……无论是有什么借口。”北堂戎渡的语气十分平淡,就仿佛在说着一件极普通的事情一般,然而这话里真正所包含的意思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话一出口,牧倾萍的眼皮便不由自主地一跳,既而深深低头,眼内在怔忡的瞬间不觉流露出一丝浅浅的愧疚心虚之色,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就已经垂下目光,道:“孤不喜欢被人骗……倾萍,你知道吗?” 牧倾萍听了这话,突觉心头‘咯噔’一下,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丝凉意,她抬头看向北堂戎渡,但对方却只是微微低首,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片刻之后,却忽然只见北堂戎渡面色古怪地开了口,声音徐徐道:“我长到这么大,只喜欢了你一个,可是你却怎么这样狠心……” 那声音分明就是牧倾萍,语气中透出无限的委屈与幽怨,牧倾萍的脸色突然一瞬间大变,仿佛不敢置信一般,额头上竟是当即就沁出了极细微的汗意,北堂戎渡却好象无知无觉一般,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微微翕动着嘴唇,继续道:“我不管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管,也不在乎,我只要这么和你在一起就好了,能够天天看见你就好……我当初因为想要每一天都可以看见你,和你说话,所以才嫁进了青宫,可是现在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却又渐渐不满足了,不满足于只能看见你……”北堂戎渡顿一顿,仍道:“韩烟,当初嫁进青宫的时候,我难过之余,又觉得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每一天都能够看见你,和你说话,我愿放弃一切,我愿意失去全部,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东西,只要有你能够陪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是对不住北堂的,我利用他的好心去骗了他,让自己能够嫁进青宫来接近你,我感他的恩情,也对不起他……” 空阔的殿中萦绕着女性柔婉幽怨的声音,牧倾萍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雪白一片,随着越来越多的话从北堂戎渡薄薄的唇中吐出,那一个个字也好象钢针般扎着牧倾萍的耳朵,袖中两只素白纤手也已经渐渐泛出了一层冰冷潮腻的汗水,身子微微摇晃,牧倾萍面色惨白如纸,一颗心一点一滴地凉了下去,直至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沉默着低下头去,深垂着眼睫,十根染着粉红蔻丹的水葱般指甲几乎要扣进手心里,只听‘咯’地几下脆响,因为用力过大,两支精美的指甲已经生生地被折断了,但牧倾萍却只好象浑然不觉……须臾,北堂戎渡止了声,深深看了牧倾萍一眼,神色之间无喜亦无悲,几乎是纹丝不动,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未必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就在这时,牧倾萍却忽然抬起了头,定定看着正斜靠在床上的北堂戎渡,用手抚一抚发上的彩凤含珠压鬓,神色间复杂无比,只静静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孤那时就在外面,你们两个人说的话,孤都听在耳里。”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索性挑明了话头,他的话说得并不如何委婉,只看着牧倾萍:“你嫁给孤的理由并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倾萍,你喜欢韩烟,所以你才嫁进东宫,为的就是可以与他朝夕相处,是不是?” 北堂戎渡缓缓说着,语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牧倾萍不语,静静站在床前,手指在袖内紧紧蜷着,垂目看着自己的足尖,半晌,才忽地颓然叹息一声,神色有些无奈,声音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嘶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终究纸还是包不住火的……”牧倾萍说着,声音有些哑涩,随即释然苦笑,仿佛心中挪去了什么大石一样,有些轻松起来:“既然你什么事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还来问我……没错,我确实是喜欢韩烟。” 殿中沉沉安静了下来,牧倾萍深深凝视着北堂戎渡,忽然又微低下头去,清丽的面孔上明显透出一丝愧色,轻轻道:“我确实是喜欢韩烟,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北堂,你样样都很好,按理说没有什么男子能比得上你,何况咱们两个人关系也很好 分卷阅读738 ,我若是喜欢哪个人的话,应该就是你,可是我却都根本对你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就好象你也完全不会爱上我一样。” 牧倾萍静静望着北堂戎渡,眼神依稀有些痴了,神色亦有几分恍惚,她慢慢拢好袖口,终究恻然,既而轻叹一声,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和你比起来差了很多,样样我都比不上你,韩烟他真正喜欢的人,只有你……北堂,你知道吗,我很嫉妒你,我从小到大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我最想要的东西却偏偏不能得到,因为那个人是你的,我抢也抢不来,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我。”牧倾萍的声音微带伤感,几丝柔软的碎发遮在白瓷一般的额头上,她略低一低头,自嘲般地一笑,道:“既然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那也很好,不然我心中总是有着一块石头压着,一直都放不下……北堂,我这样为了一己之私来欺骗你,到底是我对你不住。”牧倾萍说着说着,语气愈低,显得愧疚难安:“你对我一向都很好,真的是仁至义尽了,我却还是利用了你的好心来欺骗你,想去满足自己的私心,是我牧倾萍忘恩负义。” 北堂戎渡见牧倾萍如此,心下微微有些恻然,他与牧倾萍认识多年,知道她终究不是对自己存有坏心的那等人,想来不过是因为痴恋了沈韩烟,一时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也不是不可怜的,因此语气便缓和了下来,道:“……其实孤今日说出此事,并不是要拿你是问,倾萍,孤知道人心是管不住的,有时候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牧倾萍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泪盈双睫,有晶莹的泪珠凝凝出现在蝶翼一般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她苦笑一下,眼中透露出深深的寂寥之色: “是啊,我管不了自己……北堂,你自幼就和韩烟朝夕相处,他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个人有情意,只喜欢你,你又如何能够明白我这样求而不得的感觉呢?” “……他对孤一心一意?”北堂戎渡突然笑了起来,把心中所有的不平都统统抿成唇角的一抹犀利微笑,他盯着牧倾萍,冷笑道:“沈韩烟是叛党之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是叛党?也许你不相信这件事,但是孤告诉你,这就是事实……沈韩烟当初进无遮堡的目的就是成为内应,这么多年以来,孤身边这个人把自己掩饰得滴水不漏,可是背地里却在算计着孤,这次真南山一事就是他做的手脚,若不是他,孤根本不会被擒!”北堂戎渡的眼光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像燃尽了的灰:“……他甚至根本就不姓沈,他和孤一样,姓北堂……他真正的身份是孤的堂兄,他的亲生父亲就是孤的大伯,他听从他父亲的吩咐委身于孤,在孤身边做了十多年的内应,在最恰当的时机从背后捅了刀子……这就是你说的一心一意?!” 北堂戎渡说到最后,低低吐出一句:“……这样的一心一意,这样的情意,孤还承受不起!” 这一连串威力如同爆炸般的真相从北堂戎渡的嘴里吐露出来,顿时就将牧倾萍震得呆了,连言语都已不能,牧倾萍如遭雷击一般,闻言大震,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仿佛是不能立刻接受一般,就连双肩都微微颤动,嘴唇似乎翕合了几下,却恍恍惚惚地无法出声,北堂戎渡见状,有短暂的沉默,然后便淡淡说道:“……孤先前已经与他恩断义绝了,和他之间以后再没有什么瓜葛,只是对立的敌人,佳期也再不是他的女儿,既然如此,不要埋怨孤多心,毕竟你对他有情,所以佳期不能交给你抚养……孤不能再让佳期与他有任何关系,不想让孤的女儿再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是他对不起孤和佳期在先。” 窗外日色如醉,牧倾萍的手指却那样冷,就仿佛是在雪地里冻了很久一样,心中空洞得如同被什么蚕食了,半晌,她忽然慢慢抬起头,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干涩而哑然,喃喃道:“……他也许是逼不得已的,那毕竟是他父亲,不是吗?……我知道他一定不是真心要这么对你,他不可能会自愿害你,一定是的……我不是要为韩烟开脱,但是我知道他就算是这些年在骗你,在瞒着你,可他对你的心不是假的,我甚至敢说你在这段日子里肯定是由他护着的,他一定尽全力没有让谁伤害你,是不是?”牧倾萍的的声音极轻,有些嘶哑,然而每一个字都有着坚定之意,北堂戎渡一时间默然,但很快眼中就敛去了那一丝难言的复杂之色,变得冷毅起来,说道:“……即便如此,可是孤却不会再相信他,孤和他的缘分已经用尽了。” “……那么我呢,为了以防万一,北堂,你要怎么对我呢,软禁?还是干脆休离?毕竟我心里有他,你做事一向都不留隐患,能放心的让我还继续留在东宫么?”牧倾萍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淡淡说道,北堂戎渡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倾萍,你与孤不但是表亲,牧家也是孤的臂助,而且你哥哥……总而言之,孤不会休离你,也不会软禁你,你仍然是太子侧妃,虽然你对那个人有情,但是孤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顿一顿,然后却微微握起了右拳:“……况且,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对孤终究是……孤知道他不会借由你做出对孤不利之事,即使孤已经与他不再存有恩义。” 牧倾萍默然,良久,忽然却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北堂戎渡见状,却提前一步道:“……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倾萍,你是想说让你离开,去找他是么?”牧倾萍紧抿着朱唇,面露苦笑,却是一言不发,北堂戎渡忽然抚摩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淡淡道:“倾萍,你自己要想清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的家人,家族……你是太子侧妃,是记录在册的,若是孤让你离开,那就只有两个方式,一是将你休弃,退回家中,可是如此一来的话,你成为废妃被遣离,你的整个家族还有什么面目见人?第二个方法就是谎称你暴毙,但只怕你父母接到这个消息不知会如何悲痛欲绝,而若是你私下向他们讲明了原因,那你认为你父母会让你做出这种事来?为一个叛党弃宫诈死?……总而言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罢。” 北堂戎渡每说一句,牧倾萍的拳头便攥紧了一分,待到最后,牧倾萍面色苍白,微微摇头,眼泪却已经掉了下来,顺着面颊缓缓流下,最终坠落于地,碎成点点细小的水花,牧倾萍低声哽咽道:“……我知道的,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唐,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况且天下之大,我又能够去哪里找他呢,即便是当真找到了,可是他也还是对我并无男女之情……”牧倾萍说着,以手绢用力拭了一下眼泪,凄然一笑:“…… 分卷阅读739 我喜欢的人喜欢别人,我没有办法。” 牧倾萍一边说着话,似乎想要让自己完全镇定下来,用力攥着手绢去擦拭眼睛,北堂戎渡看着她,缓缓说道:“倾萍,当初你想过没有,你如果嫁给孤,那么以后就再也没有重新嫁其他人的自由……即便他日后悔,想要离开东宫,可是孤哪怕是休了你,遣你回家,那也绝对没有人敢娶一个做过太子侧妃的女人,你一生都只能是独自一人……倾萍,你后悔了吗?或者说,你觉得当初你为了那个人嫁进东宫,把自己一生都给赔进去了,你觉得这样值得么。” “……我不知道值得不值得,我只明白我并没有后悔,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至少以前没有后悔过,现在也没有。”牧倾萍忽然强行止了泪,她静静望着北堂戎渡,面色复杂:“北堂,若是日后他落在你手中,你……”北堂戎渡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一时间神情淡淡的,却终究恻然,道:“孤不会杀他,即便他对不起孤,但至少十几年的……孤下不了手,不会伤他性命。”牧倾萍听了这话,好象并不出意料,略低一低头道:“我想也会是这样……”她清丽的面庞上依稀还有干透的泪痕,忽然转过了话头,语气寂寥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想回去了。”北堂戎渡轻声说道:“你去休息罢。”牧倾萍微微一屈膝:“……妾身告退。” 牧倾萍离开之后,殿中再次陷入了寂静,北堂戎渡歪在枕上,一时间身酸脑乏,便重新慢慢躺下,待到再醒来时,却见床前翠屏正坐在脚踏上安安静静地做着针线,发现北堂戎渡睁开眼,便忙将手里的绣品放到一边,轻声道:“……爷醒了?”一时起身去取了一只小小的精致纯银圆盒,说道:“午膳时辰早已过了,爷也该再抹一遍药了,这脸上的伤总不能让它落下疤来。”北堂戎渡微微皱眉,道:“孤没什么胃口……药先放床头上罢,等一会儿孤自己抹。”翠萍答应着,忽然好象又想起了什么一样,便道:“牧大人前时已经来过一趟了,想要探望爷,只是当时爷已经睡下,因此奴婢们没敢让牧大人进来,眼下牧大人还在偏殿等着呢。”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顿,既而缓慢坐起了身子,说道:“如此……你去请他过来罢。”翠屏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未几,牧倾寒进到殿中,见北堂戎渡半倚床头,脸色尚好,脚下不觉便加快了几步,走到床前,目光在北堂戎渡身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这才伸手握住了北堂戎渡搁在床沿的一只手,神情复杂,却没说话,半晌,才沉声道:“……北堂,你还好?” 三百三十四. 透过我,他究竟在看着谁 ... 北堂戎渡听翠屏说牧倾寒已在偏殿等了很久,于是略迟疑了一下,便吩咐翠屏去请牧倾寒进来,不过一阵的工夫,外面便有熟悉的脚步声一路行来,那人武艺高深,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走起路来一向是不会发出声音的,然而此时北堂戎渡在身无内力的情况下却仍然可以清楚地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关心则乱,一时心怀急切之下,已是忘记了平日里习惯性的敛声收息,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脊背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挺直了,他稍微挪动了一下,半倚床头,坐姿却变得不是十分自然,仿佛有些僵直起来。 一时间牧倾寒进到殿中,连句言语都来不及,就已快步走到北堂戎渡身畔,牧倾寒伸手握住了北堂戎渡搁在床沿的一只手,神情复杂,却没说话,半晌,才沉声道:“……北堂,你还好?”北堂戎渡还来不及说话,牧倾寒已在床头侧身坐下,细瞧了一下北堂戎渡的面色,微微点头道:“……气色仿佛尚好。”一面说着,一面伸右臂十分自然地半环住北堂戎渡的肩,看这姿势,明显是欲以前额碰触北堂戎渡的额头,看一下对方体温,北堂戎渡微微一顿,却已感觉到男子温热的额头轻轻触在了自己的前额上,牧倾寒静了静,既而道:“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忽然间手臂收紧,拥住了北堂戎渡,低声说道:“……还好,你到底平安无事。” 两人靠得这么近,牧倾寒身上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侵入鼻端,那是一种仿佛青草一般的干爽男子气息,是素日里时常闻惯了的,北堂戎渡心头忽然突地微微一跳,垂目不语,如此思绪一乱,神情自然就不太好看,他生平向来行事无悔,可是此刻却只觉悔愧难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后悔些什么,牧倾寒却拥他在怀,眼角眉梢尽是不自觉的淡淡温存之色,眉头却不由紧皱,沉声道:“……自你出事之后我一直心中难安,好在你如今平安回来,倒也罢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只微怔了片刻,很快眼神便重新清明了起来,此时他身上还略有些酸疼不爽,却兀自忍住,缓缓推开牧倾寒,道:“孤此次虽然落入叛党之手,却也并不曾吃什么苦头,何必担心。”他对牧倾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下便将沈韩烟与北堂陨之事说了,牧倾寒微微点头:“我已经知道了。”说到这里,神色已端严起来,道:“北堂陨一部既然还不曾覆灭,留着便是隐患。”北堂戎渡的目光顿时狠戾了几分,嘿然道:“……这自然是首要之事,朝廷即将发布海捕文书,在全国范围内追捕北堂陨一部人马,天下通缉。” 北堂戎渡说着,眼中狠色渐褪,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从床头取过方才翠屏留下的那只小小的精致纯银圆盒,将其打开,顿时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出,里面装的是半透明的膏体,北堂戎渡抬手轻轻摸索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痕,刚想沾一点药膏去抹伤口,牧倾寒已经从他手中拿过盛药的圆盒,依旧缓声道: “……你自己动手不方便,还是我来罢。”说着,先起身去洗净了手,然后才回来重新拿起药盒,用食指沾了沾里面的膏体,这才一手轻托着北堂戎渡的下巴,一手则沾着药膏朝北堂戎渡脸上的伤口涂去,牧倾寒上药的动作十分细心,将药膏认真抹匀,片刻之后,又解开北堂戎渡脖子上的包扎,将颈间的伤处也细细涂了一遍。 一时间上过了药,牧倾寒自去洗手,北堂戎渡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有些乱,须臾,牧倾寒重新回到床前坐定,略一迟疑之后,才温言试探道:“……那日见你似乎不能施展武艺,想必是被北堂陨一方做了手脚,却不知……”北堂戎渡摇一摇头,道:“无妨,孤只是每三日就要服北堂陨给的药,用来封住内力,并不会伤身,药效也只是会持续三日而已,没有什么大事。”牧倾寒闻言,心中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他先前还担心北堂戎渡是被人给废了武功,虽然说以北堂戎渡如今的身份地位,最重 分卷阅读740 要的乃是权力,已经根本不再多么需要江湖中人最为依仗的修为,但是以北堂戎渡一向高傲的性子,若是当真被废了武功,定然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此牧倾寒才会有此一问,眼下既然得知北堂戎渡并没有什么事,也就心安起来。 然而北堂戎渡却是有心事堵在胸中,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牧倾寒,道:“……倾寒,孤眼下有一事要与你说。”牧倾寒听了,一时间看到北堂戎渡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心中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微微一沉,似乎本能地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略停一停,定下心来,依旧诚挚温言道:“…… 若是有什么事,你说就是,我自然会听着。”他言语之间是十分亲切柔和的味道,牧倾寒一向性子有些冷淡,平素也只会对一个人如此用心,然而此刻这样的温柔却令北堂戎渡有些心乱难安,只觉得太阳穴位置忽松忽紧,可是当想到北堂尊越的时候,想到对方付与自己的深深情意,一时间心里又逐渐硬了起来,北堂戎渡深吸一口气,以两指用力捏挤了一下自己额头正中,这才略定了神,一时肃着脸孔道:“……倾寒,孤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当面说个清楚,此事……不知你可愿意听明白,做明白?” 牧倾寒听了这话,心中那股不安似是越发浓重,亦是越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原本面上温淡的笑意也渐渐消隐,只定定瞧着北堂戎渡,说道:“……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向来只要是你说出的话,我没有一句不听得清清楚楚,你吩咐的事情,我没有一件不尽力去做……只要是你喜欢,是你希望的。”北堂戎渡听着牧倾寒的话,一时默默无言,既而轻叹一声,歉然道:“是孤当初对不起你,故意害了你……如果当年孤不曾设计你,你如今想必早已是娇妻爱子在怀,一家和乐融融。”牧倾寒听了,手腕顿时微翻,倏然探手,已然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腕子,他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北堂,事到如今,你又何出此言?这件事情我早已经说过,我牧倾寒从来就不曾后悔……北堂,若是你心中对我有何不快,只管说出来与我听,但凡牧倾寒所能,定当竭力改正。”北堂戎渡眼神复杂,静静看着面前的牧倾寒,却并不理会这一句,也没有回答,忽然间叹息一声,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抚摩对方的脸庞,但那只手却在距离男子的面孔还有半寸左右之际就停了下来,终究没有摸上去,北堂戎渡凝目看着牧倾寒,自顾自地缓缓说道:“倾寒,你这么多年的心意情义,孤是很感激的,当年是孤年少气盛,任性妄为,所以才做下错事,又牵扯了你……只是如今你与孤都已不是当初,孤不再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孩童,你也不是弱冠不久的年轻人,这些年如此纠缠下去,无非是白白耽误了你,你还是三思罢。”北堂戎渡顿一顿:“孤,不是合适你的那个人。” 牧倾寒神色一变,手上不自觉地一紧,北堂戎渡眼下没有内功护体,被他这么一捏,顿时手腕大痛,不由自主地微微闷哼了一声,牧倾寒见状,立刻轻轻放开了对方的腕子,转而却握紧了拳头,指关节直攥得发白,道:“……你说的这些话在从前就已经对我提过,只是,那又如何?纵然你我皆是男子,纵然不能像我当年想的那般三媒六聘,娶你为妻,但至少你我还能朝夕相见……北堂,你当年所赠的信物我一直仔细收着,多年之前我牧倾寒就已对你情意相许,如今又岂会放手!”漆黑的双目中复杂难言:“我,一直还是我……始终未曾改变!” 北堂戎渡精致得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脸庞上带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他沉默着垂了目光,暂时不发一言,只是捻着手腕上的祖母绿万福珠串,甚至没有抬头再看牧倾寒一眼,仿佛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够聚起他注意力的就只有手上的那串温润珠子,珠玉相碰的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格外分明,也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终于转移了视线,他望向牧倾寒,忽然却闭一闭眼,淡淡道:“孤当初年幼无知,一心只是想要利用你得到丹药,用来突破瓶颈,却没有想到会让你一直牵挂……是孤对不起你在先。”牧倾寒忽然再次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腕,定定道:“……北堂,无论你怎么想,却是不该说这话!当年之事原是你情我愿,何曾有人来逼迫我牧倾寒不成?”话说到这里,语气之中的坚定之意已是昭然,牧倾寒微微捉住北堂戎渡修长的五指,放在唇前若有似无地一吻,道:“自从你我当年相遇那一日,牧倾寒便好似着了魔一般,情系‘蓉蓉’,只想着能与你共偕此生,这么些年来牧倾寒一直倾心恋慕,也敢说上一句始终如一了,只要能一直如此下去,已经是欢喜不尽,并不做其他更多念头……” 牧倾寒说着,忽然目光微微一凝,停留在北堂戎渡的脸上,语气沉沉道:“……或者说,牧倾寒不辨雌雄,轻易便与人山盟海誓,让北堂你觉得好笑了么。”北堂戎渡忽然脸色蓦地一变,将自己被牧倾寒拿到唇边的手倏然抽回,就连口气也变了,冷淡道:“是孤带累了你,白白坏了你这么多年的光阴,孤自己也是后悔莫及的,既然如此,与其这样无谓地纠缠下去,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还望你看在孤昔日年幼,言行无知的份上,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 “……我做不到。”仿佛根本就不理会北堂戎渡的言语一般,牧倾寒眸色深深,竟仿佛隐约泛出血丝,他笔直注视着北堂戎渡,沉声道:“北堂,你无端提起这些作甚?我早已说过,这种事不必再谈。”北堂戎渡倏然坐直了身子,出口打断牧倾寒的话,漠声道:“孤无意多言,先前已说了,过往种种,尽是孤的错,你却还执迷不悟做什么?孤……对旁人是再不相信的了,也没有什么真情去给人,你不要自误,白白耗费了自己的光阴!”北堂戎渡说罢,顿一顿,见牧倾寒似乎还想要辩驳诘问一番的样子,因此立刻转过脸去,淡淡道:“……孤累了要休息,不想再见客,你出去罢!”但北堂戎渡话音方落,牧倾寒就已经断然道:“北堂,你究竟是怎么了?”他说着,已是站起身来,一只手缓缓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你突然离开之后,我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有开怀之事,可是既然后来冥冥之中又安排你我再次相见,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决计不能再放手。”微现骨节的修长五指逐渐抓紧北堂戎渡的肩头,牧倾寒重重道:“……若要不再念你想你,除非牧倾寒身死魂灭!” 牧倾寒一向行事不着痕迹,性情冷淡,与人相处之际大都是无波无澜的,罕有人见过他这般口气凌厉,不容置喙的严酷模样,北堂戎 分卷阅读741 渡一时间心下有些乱,只抬手去拨开对方按在自己肩头上的那只手,低声冷叱道:“……你自己好好安静想一想!”但如今北堂戎渡身无内力,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面对牧倾寒这样的高手,又哪里有半点对抗之力,他伸手欲拨开牧倾寒的手,直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男子的手仍旧稳稳按在他的肩上,纹丝不动,北堂戎渡见状,顿时长眉一扬,抬头扫了一眼牧倾寒,漠然道:“……你待怎的?”牧倾寒心中乱作一团,却已微微俯身,随着他气息逼近,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亦是隐藏着强自压抑下去的汹涌,显然已是在按捺着自己,双方正面相对,四目相交,彼此心中想的却完全不一样,牧倾寒的手轻轻落到北堂戎渡俊美的容颜之上,二人气息相闻,姿势说不出地暧昧,牧倾寒厉声道:“也许我看不清你,也看不清自己……可是北堂,你没有权力逼我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没错,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这其中却决不包括忘记你我之间有过的一切,这绝对不可能!” “……放肆!你岂敢对孤无礼!”北堂戎渡蓦地冷了脸色,他倏然出手扣住牧倾寒的手腕,本能地使出小擒拿的功夫,使力想将对方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掰开,但是没有内力可用的身体即使依旧还可以用出招式,可是却根本发挥不出丝毫作用,牧倾寒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并不闪避,任凭北堂戎渡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北堂戎渡凤目圆睁,腰身一挺便团身向前猛地撞向牧倾寒,牧倾寒见状,本能地运起内功护体,却于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北堂戎渡眼下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怕会震伤了对方,因此立刻收手,让北堂戎渡重重撞在自己胸前,牧倾寒自然是浑然不动,毫无影响,但北堂戎渡却是撞得立身不稳,一个踉跄就已觉得骨头都快被撞散了,说时迟那时快,牧倾寒收臂将人抱个满怀,两个人顺势倒在了榻上,北堂戎渡仰面躺倒,牧倾寒则以身躯将其牢牢压制住,彼此的身体紧密贴合。 如此一来,北堂戎渡再不得动弹半分,不知道是因为恚怒还是别的什么,北堂戎渡的呼吸粗重,脸色因为恼火而变得涨红,怒道:“……你松手!”他此刻双目灵动凝厉,眉毛又黑又长,直如画上去一般,洁白光滑的面孔上除了那道伤痕之外,不带任何的瑕疵,胜雪的肌肤如天鹅绒般细腻光洁,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因为动怒的缘故,面颊上泛浮出恼意的红晕,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虽然模样英气完全不似女子,可是那种神情,那种薄怒带恼的神情……牧倾寒眼前微微一花,恍惚间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那人眉眼盈盈,白里透红的面靥上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稚嫩,偶尔与自己赌气的时候也是此刻这种神色,气恼的薄薄红晕映着芙蓉般的玉颊,简直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与如今身下北堂戎渡虽然不是同一张面孔,可是无论眼神还是眉梢眼角的恼怒模样都不差分毫,牧倾寒情不自禁地将怀中的北堂戎渡紧紧抱定,一只手去抚对方额间的碎发,恍恍惚惚地像从前一样说道:“……是我不对,你不要恼。” 牧倾寒语声温柔,一字一句之间满是轻怜蜜爱之意,他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脸颊,一时竟缓缓低头,吻上了对方薄软的唇,北堂戎渡顿时一愣,旋即盯着牧倾寒的双眸,似乎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此时牧倾寒的吻已逐渐加深,一只手开始在北堂戎渡的身上摸索,北堂戎渡骤然目色一凛,却并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只冷若冰霜道:“……牧倾寒,你想对孤做什么?!” 这一声厉喝将男子从迷离中猝然惊醒,牧倾寒全身登时一僵,他看着身下的北堂戎渡,只怔怔地往北堂戎渡脸上瞧,似乎正在竭力自制,片刻之后便松开手,缓缓起身,眼神中复杂无比,半晌,才涩声道:“……抱歉,北堂……是我一时……”牧倾寒说到此处,低哑道:“是我冲动了……自今日起,牧倾寒若是再对你有半点不敬亵渎之举,只管即刻杀了就是。” 北堂戎渡默然不语,牧倾寒却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一般,静静看着对方,开口道:“你今日对我说的这些话,是因为……他么?”北堂戎渡心下微微一震,没有吱声,牧倾寒有些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注视着北堂戎渡,默默开口:“从前我对北堂尊越此人有的只是厌恨之意,但那日他却为了你的性命,甘愿冒险前去赴约……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北堂尊越也许有太多的可憎之处,但至少他待你的心思却并没有假,原本我认为这世上唯有我一人对你用情才是最深,甚至可以不惜性命,可是如今北堂尊越却不在我之下,他为你,也同样可以不顾一切。” 北堂戎渡微微握拳,并未解释,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在心中咀嚼着这一番话,牧倾寒也并不追问,只是轻轻攥住北堂戎渡的手,深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徐徐说道:“……我一生之中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当年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无论为你做什么事情,无论是不是值得,是不是傻,都不需要理由。”牧倾寒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傲意,淡然说道:“……北堂,我放不下你,忘不了你,只是因为我对你有情,如此而已。”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透出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牧倾寒的眼中透出一丝近乎于落寞的痕迹,嘴角却依然带着笑,他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情的色彩:“牧倾寒这个人有时候不需要理智,也不需要回报。”他轻轻握住北堂戎渡的手,温言说道,那是一只温软光滑的手,依稀还能找到一丝当初的感觉:“…… 好也罢,坏也罢,这一生都是这样了,曾经我以为你是我最珍视的人,即便为你放弃任何东西也在所不惜……而现在,仍然没有变。” 牧倾寒语气平淡,然而即便是再傻的人,也可以轻易地感觉到这一番话中所蕴涵着的感情究竟是何等真挚,北堂戎渡更是如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知道,牧倾寒究竟对他有着怎样的情意……北堂戎渡一时沉默了片刻,这才轻轻叹息,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开口轻声道:“孤都是知道的,如果当初我们一直没有分开的话,或许现在真的会是在一起的罢……”他淡然从口中吐出这一句话,牧倾寒平静开口:“……想必是的。”男子说着,忽然俯身在北堂戎渡额上轻轻一吻: “你休息罢,有事便随时派人传我。”言罢,转身走出了内殿。 殿中只剩下北堂戎渡一个人,鼎内的香料已经燃尽了,兀自断断续续地溢出几缕残余的白烟,忽然,窗外仿佛有风吹入,再定睛看去时,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北堂戎渡见状,微微一 分卷阅读742 怔,下意识道:“你怎么……”那人身材高大,正是北堂尊越,北堂戎渡看着男人走到床前,不觉微垂了眼皮,道:“……你在外面多久了?”北堂尊越深深看着北堂戎渡,道:“……他替你上药的时候,朕就已经在窗户外面,朕……想看看你们究竟会说什么。” 北堂戎渡没说话,却伸出手臂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北堂尊越抱他在怀中,沉声道:“说起来,自从决定赴北堂陨之约以后,朕倒是莫名与牧倾寒此人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至少在任何情况之下,牧倾寒都会将你放在第一位,朕承认,朕能够为你做的,他也同样可以做到。” 北堂戎渡苦笑道:“我虽然一向都自私自利,但对他……确实心里有愧,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北堂尊越沉默了片刻,既而抬起北堂戎渡的面庞,看着他道:“……那么朕呢。”北堂戎渡缓缓贴近北堂尊越,两人额头相抵:“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他……最爱的人是你。”北堂尊越一时没有出声,后来才缓缓说道: “虽然牧倾寒对你不错,但朕平生从来不会与人分享自己的东西,更不用说分享你,朕决不愿意。”北堂戎渡忽然抓住北堂尊越的手,放在嘴边用力一咬,直咬出一个鲜明的齿痕,他瞪着北堂尊越,冷冷道:“混蛋,我告诉你,自从你当日去北堂陨那里找我,我就再不会碰别人……你给我戴的那个东西虽然丢掉了,但我除了你之外,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决不动他们一个指头,至于你……你若是再和哪个人做了那等肮脏事,我就定然先杀了那人,然后再去阉割了你,你听清楚了没有?你给我记牢了。” 北堂尊越定定看着北堂戎渡,须臾,忽然‘嗤’地一声笑,道:“朕听清楚了,也记牢了,除了你,朕不会再碰其他人,朕保证。”北堂戎渡听了,垂下眼睫,忽然自己也笑了一下,道:“你怎么忽然唯唯诺诺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老实,哪里还有个皇帝的样子……”北堂尊越轻吻北堂戎渡的嘴唇:“……因为朕现在不是什么皇帝,朕只是你北堂戎渡的男人。”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末了,北堂戎渡道:“你怎么才来,宫里的事很多么?”北堂尊越抚摩着他的长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也没什么,朕都已经处理好了……朕已经亲手画下了北堂陨的画像,正式发布海捕文书。”北堂戎渡听了,不由自主地缓缓摸了一下脸上的伤痕,冷声道:“我现在一想到北堂陨,心里就静不下来……他一日不死,我心难安。”北堂尊越笑道:“……何必又开始担心这些事,朕当年能够杀他一次,以后就能再杀他第二次。” 北堂戎渡听了,想了想,却突然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伸手捧住了北堂尊越的脸,认真端详了片刻,北堂尊越有些奇怪,便勾起食指刮了一把北堂戎渡的鼻梁,笑道:“……你在看什么?又不是不认识朕。”北堂戎渡松开手,犹豫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好象觉得北堂陨对你的态度有点儿奇怪,不单单是想要报仇的样子,他看你的眼神……怎么说呢,我也形容不出来,好象是,好象是……要把你……” 北堂戎渡努力皱眉回忆着:“那日北堂陨故意以折辱我为乐,不过当时他的眼神很奇怪,他不像是在看着我,好象……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三百三十五. 该走的,该来的 北堂戎渡捧住北堂尊越的脸,有些犹豫的样子,努力皱眉回忆着说道:“那日北堂陨故意以折辱我为乐,不过当时他的眼神很奇怪,他不像是在看着我,好象……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北堂尊越微微挑眉,嗤道:“莫名其妙地在说什么呢。”北堂戎渡扯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耳朵,嘿然道:“谁莫名其妙了,我是认认真真在和你说话的,那个北堂陨确实是态度很奇怪么……”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回忆着当时北堂陨的样子,他捧着北堂尊越的脸研究了一下,忽然好象捕捉到了什么一样,恍然道:“是了,北堂陨当时的那种态度,他看我的眼神……他确实不是在对我,他好象是……好象是……他好象是在通过我来看见你,对,就是这样,是你!” 北堂戎渡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东西似的,拊掌道:“没错,他说是在让我吃苦头,其实根本就是把我暂且当成你来折腾了,毕竟我长得确实很像你,就连北堂陨自己都说了,他说我和你年少时几乎是一模一样。”北堂尊越听了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动手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脸蛋,哂道:“……你罗罗嗦嗦地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谁胡说八道了,我说的明明就是真的,你爱信不信。”北堂戎渡不满地一把拍掉北堂尊越捏住自己脸颊的手,他目光微微转了转,重新认真思考了一下,分析道:“……北堂陨这个人在有些时候根本就已经是个疯子了,不能用常理来揣测,他对你完全恨之入骨,但是我从他的话里行间又丝毫没有看出他真要杀了你的意思,莫非……”北堂戎渡顿了顿,忽然摸一摸北堂尊越的脸,开玩笑地道:“莫非他北堂陨竟是看上了你这个人不成,嗯?可惜后来却搞不到手,又被你亲手弄成那样,一败涂地,让他隐匿在暗处二十年,所以就由爱生恨了……”北堂戎渡其实只是随口这么说说而已,并没有当真这样想,但却不知偏偏这才是最贴近事实的真相,北堂尊越听他这么嬉笑取乐地说着,不知怎的,心中却似乎忽然生出了一丝半分的莫名怪异之意,不过很快也就消失无踪,并不放在心上,只屈指在北堂戎渡饱满的额头上一弹,道:“……胡说八道,拿朕打趣很有意思?朕看你现在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北堂戎渡闻言便笑了起来,此时外面天空瓦蓝,明净如一块剔透的蓝宝石,淡金色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照得殿中一片斑驳,风中花瓣簌簌如雨,幽香淡雅,别有一番温柔缠绵的韵致,光线中,面前的北堂尊越神情慵懒而放松,优美的唇线弯出一点温暖弧度,金眸里笑意宛然流转,将原本英俊至极的面部线条柔和成了五六月时的暖风,再找不到半分冷酷的痕迹,北堂戎渡只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一种近似于喜悦与柔软的情绪仿佛苏醒了一般,他着迷似地看着北堂尊越一副和善好脾气的样子,须臾,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去抚摩男人形状矫毅的唇,道:“我总是在想,从一出生开始,我的运气就好象一直很好……” 北堂尊越一双凤目微微张得开了一些,他略抬了一下两道剑眉,似笑非笑地捉住了北堂戎渡的手,在那指尖上轻轻咬了一口,道:“……怎么这么说?”北堂 分卷阅读743 戎渡笑着答道:“别的就先不说了,只说我能把你弄到了手……你居然成了我的情人,难道这样的运气还不够好么?”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话,一面将自己的身体靠了过去,凑在北堂尊越面前,抬头柔柔地吻上了男人温热的双唇,北堂尊越见状,略垂下了眼睛,似乎是笑了一笑,然后就开始回应了起来,并且动手微微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身,与对方唇舌相缠,温柔地亲昵,一开始北堂尊越这样的亲吻是十分柔和而缓慢的,如同春雨润物一般,但片刻之后,北堂尊越的动作就渐渐变得热烈起来,其中占有的意味也越发明显了,他一手托住北堂戎渡的下巴,一手兜住儿子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攫取着对方的嘴唇、舌头以及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弄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他气喘吁吁地抱住北堂尊越的身体,温润的口腔被男人滚烫灵活的舌头塞满,北堂戎渡使劲伸直了脖子让自己的呼吸可以顺畅一些,一面有点儿吃力地挺动着舌尖与对方纠缠,恣意磨擦,薄薄的双唇湿漉漉泛着水光,暧昧中显得愈发艳丽红润。 半晌,两人终于意犹未尽地缓缓分开了唇,与此同时,北堂戎渡跪坐在床上,双手尚且搭住北堂尊越的肩头,略偏着脑袋有些无力地轻咳了起来,只见一缕晶亮的银丝从红润的唇角拖了出来,长长地连在北堂尊越的嘴角那端,不住抖颤,场面暧昧无比,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地以手抹去那银丝,然后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后背,语气关切地道:“……现在不是已经三月了吗,冬季早已过了,怎么还咳?不如朕去传太医来瞧瞧,嗯?”北堂戎渡闻言,又轻咳了两下,却‘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拭了拭嘴角,哂道:“这跟我的老毛病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的缘故……我现在连半点内力都用不出来,简直和废人没什么两样,自然也没有吐纳屏息的本事,你只知道一味亲热,却也不想想我和从前已经不一样,哪里能喘得上气来?”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顿,随后就也笑了起来,摩挲着北堂戎渡的后背道:“哦,朕倒是一时忘了这件事……”北堂尊越抱歉的话还没有说完,北堂戎渡却忽然将头埋在了男人的胸膛和发丝之间,狠狠地用力吸了一口气,顿时,一股淡淡的好闻气息便涌进了口鼻之中,让人陡然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北堂戎渡抓住北堂尊越的右手手腕,认真说道:“你听着,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以前我虽然跟你在一起了,可是我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见不得光,觉得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是有罪的,因为你是我爹,我是你儿子,我们这样还是有不应该的地方……”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见北堂尊越眉峰一挑,似乎是要驳斥些什么,便笑了一下,用食指在男人唇上微微一按,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先听自己把话说完:“……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我发现我可以为了你去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一边,而你为了我可以身赴险地,与这些相比,什么天理伦常亲缘血脉,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总不会比性命更重要。” 北堂戎渡语气柔和地说着,尽管理智上从来都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叫北堂尊越的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此刻这种依偎着对方所带来的温暖安适的愉悦感,却让他绝对舍不得离开半步,就在这时,北堂尊越的眼神温柔下来,用一双温暖有力的膀臂将北堂戎渡抱在怀里,就像从前一模一样,那种灼热的男子气息将北堂戎渡整个包围住,诱得北堂戎渡意识微微恍惚起来,身体如在云端,北堂尊越低头将嘴唇贴在北堂戎渡的耳边,用熟悉的嗓音轻声唤他道:“长生……”北堂戎渡干干脆脆地答应着,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了,也再不想清醒……很早以前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之后,我觉得很痛苦,也很羞耻,我甚至对你、对我自己产生过强烈的嫌恶感,我觉得很脏很恶心……不过我现在不在乎这些了,因为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是谁都无所谓,堕落不堕落也根本无足轻重,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说这些话的同时,也许心头真的在某个瞬间闪过了一丝强烈的罪恶感,可是哪怕明明知道彼此做的是旁人眼里万劫不复的事情,但也还是必须义无反顾地去做,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北堂戎渡眯着眼睛,认真看着面前出现的男性脸庞,这张面孔上依稀是温和的神情,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心安,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两条手臂勾缠住了情人的颈子,轻声低语地诉说着思念与爱意:“……我知道的,我对你早就有倾慕之心,这一点我自己很早就已经晓得了,但那时候还不过只是儿子对父亲的慕孺之情,可是我很清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慢慢就变了,我看你的眼神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味道了,尤其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神就变得不像是儿子在看父亲,而是像一个年轻男人在打量自己喜欢的人,我从镜子里看过自己的那种眼光,很热,很亮,里面还有冲动和欲望……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你有感觉吗?我自己却不知道。” “……朕也不清楚,不过,这难道很重要?”北堂尊越忽然将北堂戎渡轻轻平放在榻上,含笑撩起情人的一束头发把玩:“朕只知道你现在和朕在一起,以后也还是一样,这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北堂尊越低头吻了吻北堂戎渡红润的嘴唇,自从当年北堂戎渡十三岁回到无遮堡之后,他开始看着儿子一天一天地长大,身子逐渐像抽节发芽的小树一样变高,四肢变得修长结实,英气渐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自己看见北堂戎渡的时候,那张脸虽说俨然就是自己的从前,是自己骨肉的证明,可是却多出了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北堂尊越握起北堂戎渡的手轻吻,那修长的手掌恍若无骨,几乎看不到明显的关节痕迹,只有完美的线条,就仿佛一件没有丝毫瑕疵的工艺品,皮肉又软又白,滑不溜手,那种血脉相系的感觉,总是能够令他心醉神摇,难以自制,北堂尊越细细吻了北堂戎渡片刻,忽然就轻笑起来,问对方:“……若是下辈子你与朕二人还能做父子,你可愿意再跟朕如夫妻般相好?” 北堂戎渡注视了北堂尊越片刻,既而嗤嗤笑了起来,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鼻子,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到那时候我们俩还是换过来罢,我来做爹,你来做儿子,换我来疼你爱你,永远对你体贴。”北堂戎渡说完这番话,忽然脸上就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凑在北堂尊越耳边道:“哎,你知道不知道,你每一次在看我的时候哪怕我是正背对着你,也照样能感觉到 分卷阅读744 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简直像是火烧一样热……每到这个时候,我往往就很想干你。” “……放肆。”北堂尊越轻斥了一句,然而那话语里却毫无力道,更没有威慑力可言,北堂戎渡嘿嘿地在对方身下低笑着,灵活的眼睛微转,手掌轻柔地在北堂尊越胸口抚摩着,乖顺无比,一路下滑去戳了戳那肌肉均匀坚实的小腹:“别告诉我你不喜欢我放肆,你明明喜欢的,不是吗?……谁不许我和你好都没用,我也没有错,别人只会嫉妒我,因为我拥有你。”北堂尊越面上笑容温和,目光熠熠看着北堂戎渡,却道:“你我之事,若是当真有错,也都是朕的错,这世上若是真有什么地狱阎罗,那么将来你也可以说自己完全是被朕逼的,是朕要你,真正乱了伦常的只有朕……那十八层地狱,就让朕一个人下去就是。”北堂戎渡听了,却哈哈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笑道:“反正横竖都是要天打雷劈了,若是真的要下地狱的话,那么咱们两个人就一起去,管他什么地方都有我陪着你,你喜欢不喜欢?”北堂戎渡说罢,推开北堂尊越坐了起来,一只手将自己的腰带一解,紧接着就是外衫,最后将里面衣裳的几粒钮扣逐次解开,衣襟往两边一分一褪,再把白色绸裤连带着里面的亵裤一起褪去,露出整个白玉似的身体,配着乌黑发亮的长发,形成一副极靡丽的景象,北堂戎渡轻佻地用手指勾了勾北堂尊越的下巴,说道:“那天你居然露天席地就戏弄我,现在可怎么也应该轮到我了。” 北堂尊越打量了北堂戎渡片刻,却忽然哂道:“……你个从来不肯吃亏的东西。”男人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很随意地就脱下了外衣,然后便一手将北堂戎渡按倒,自己随之大马金刀地便跨坐在了情人身上,北堂戎渡用手在床头的抽屉里胡乱摸索着,好容易终于摸到了一盒香脂递进北堂尊越手里,自己则将脸埋在对方胸前,北堂尊越紧抱着他,轻轻吻着儿子的额头,温热的手抚摩着儿子的脊背,将其紧紧拥在怀中,“二郎……”北堂戎渡喃喃唤着,就去扯北堂尊越的衣裤,没几下,北堂尊越身上的衣物已经半褪,凌乱不堪,他压住北堂戎渡,亲吻着情人的脖颈和肩膀,双手在对方赤裸的肌肤上抚摩着,轻轻揉搓着北堂戎渡的身体。 “你快点……二郎,你真香。”北堂戎渡搂住男人的腰,对方结实的腹部被他已经坚硬起来的地方抵住,北堂戎渡将脸埋在北堂尊越怀里,撒娇一般地道:“快点……我想要你。”北堂戎渡软语低诉着,一面拉开男人的里衣衣带,用双手缓慢地挑逗着男人的胸膛,北堂尊越抚摩着他光滑的肩膀,低下头吻了吻北堂戎渡的唇,配合了他的所有动作,然后渐渐吻上了脖子,肩头,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北堂戎渡那话儿,让两人身为男性所完全相同的部位贴在一起接触摩擦,这样火热的挑逗行为,让北堂戎渡忍不住微喘起来,随着父亲越发熟稔的动作,北堂戎渡就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弓起了身子,全身不可自制地微微颤动,强烈的刺激感令身体产生了欲求,而在这其中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需要,更有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此时北堂尊越已经将那盒香脂抹在了下面,他似笑非笑地抚弄着北堂戎渡的身体,不同于北堂戎渡的急切,北堂尊越作为一个成熟男人,完全操纵着彼此之间的节奏,见身下的北堂戎渡急不可耐地开始试图挺腰,顿时便在对方臀侧轻拍了一巴掌,道: “……你已经说过了,以后只属于朕,可对?”北堂戎渡微微喘息道:“是,我是你的了,从此以后我是你一个人的……” “……乖孩子。”北堂尊越满意地在北堂戎渡唇上一吻,却没有立刻做些什么,停了片刻,北堂戎渡终于耐不住这样的故意延缓,开口求道:“好人,快让我抱抱你,别逗我了……”北堂尊越听了,英俊的面孔上带着嘲弄加戏谑的笑意,仍旧不肯马上有所行动,北堂戎渡被男人逗得白牙暗咬,自是极为不满,突然间挺腰抬臀,就想自己来,北堂尊越哪里会让他得手,立时就按住了北堂戎渡的小腹,轻斥道:“……朕什么时候准你自己来了?”北堂戎渡微微恼道:“谁让你就这么一直耍着我玩……既然你不来,那我自然就只好自己来了……唔!” 北堂戎渡话还没说完,鼻腔里突然就哼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只觉得胯间压力顿时一重,自己已经慢慢被一个温暖之处包裹住,舒爽无限,北堂戎渡口中泻出满足的轻吟,仿佛有一股电流直冲天灵,他紧紧抓住身上男人的腰,随着对方渐渐加快的动作开始沉浮在欢乐之中。 北堂尊越俯身吻着北堂戎渡的唇,下身与其紧紧结合在一起,有节奏地徐徐动作着,北堂戎渡呻吟着攀住他的臂膀,被这汹涌的快感刺激得只能死死抱住男人,由他操控着这一切,渐渐的,二人彼此十指相扣,共同攀爬极乐的颠峰,喘息与低吟穿织混合成一片,四瓣嘴唇相接,此时此刻,两人已经不再是父亲与儿子,而是一对情意绵绵的爱侣,良久,北堂戎渡的小腹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用尽全力挣扎着哑哑低喊了一声之后,便颓然瘫软了身子,在身如常人的情况下,与北堂尊越这种无论体力和技巧都超乎想象的人发生这样一场情事,直累得他几乎气喘如牛,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心满意足地瘫软在榻上,全身不住地往外出汗,长发湿湿地粘在身上,身酥骨软,通身缺力,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去动一下。 一直裹住北堂戎渡那话儿的温暖地方缓缓离开了,片刻之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北堂戎渡,肌肤火热,与此同时,一个低暗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道:“……不行了?”北堂尊越精壮的身体上略有一点汗意,黑发微乱,身上被情人咬得全是红印子,他低头吻北堂戎渡潮红的脸蛋:“怎么样,很累了?”北堂戎渡闭着眼睛承受着男人温柔的亲吻,因为刚才实在耗去了太多精力,索性就哼哼着赖在对方怀里:“……你少瞧不起人,待我内力恢复了,再让你看看我到底行还是不行……”北堂尊越嗤然一笑,搂住北堂戎渡,一面抚摩着儿子的头发,一面给他盖好了被子,爱惜地不断亲吻着北堂戎渡的面颊和嘴唇,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 “……北堂陨此人行事当真不可靠,先前已经失手一次,如今更是一败涂地,眼下那人与北堂戎渡已经双双回到上京,这一次的大好机会失去,日后北堂陨只怕是再也无可奈何……” 分卷阅读745 幽暗的烛火中,一名男子静坐在桌前,将手中的茶杯无声放在桌子上,他沉默着,金色的头发被烛光一映,如同一匹灿烂的绸缎,旁边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垂手安静立着,目光迅速在对方的脸上掠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小心地开口道:“……王子不必如此,或许日后……” “……这次的机会既然已经是被那北堂陨白白浪费,以那两父子的性情,日后他们必然行事越发谨慎,若是想要再有什么能够对一国之君下手的机会,实在是太过渺茫……”毕丹目光沉沉无波,语气低缓地说道,中年人见状,只得闭口不言,侍立在一旁,毕丹坐着沉默了一时,忽然间猛地一拳重重擂在了桌面上,直震得上面放着的茶杯猝然一跳,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毕丹面上闪过一丝不甘之色,随即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想到北堂尊越似笑非笑的脸,一时间心下滋味难言,中年人见此情景,自然不能再缄口,便出言劝道:“王子还是稍安勿躁,实际上,此次之事已经是十分冒险,涉及到大庆皇帝与太子,乃至中原政局,我哲哲暗中也参与其中,与那北堂陨有私下交易,若是一旦被知晓,大庆皇帝又岂是能够轻易罢休之辈?如今事情被平安掩盖下去,殿下与北堂陨之间的关系并不被人所知,也是幸事。” “话虽如此,可是我又怎能甘心……以后只怕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毕丹面色不定,忽然却苦笑一声,道:“那人偏偏……却是一国之君……”中年人神色微肃,斟酌着语气道:“事已至此,王子现在还是应该动身回哲哲才是,若是在中原耽搁太久,只怕有些不便……” “……不错,我也确实是时候应该回哲哲了。”仿佛受到警醒,毕丹缓缓站起身来,眼中微微闪过一道精芒:“我若长时间不在哲哲,只怕有人就容易会蠢蠢欲动,我那些兄弟们……父亲他毕竟年纪已经不轻了。”毕丹说着,闭一闭眼:“也许,以后总还会有什么机会的罢……” ------------------------------------------------------------------------------- 北堂戎渡回京之后,转眼间已过了数日,京中的时局也逐渐恢复如常,这一日夜幕渐落,宫人已在外面催促了一回,但牧倾萍却无心用膳,只靠在轩窗下,眯眼看着越来越黑的夜色,窗外微凉的风扑面徐徐而入,沁人心肺,让人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许,不过几日的工夫,她明显消瘦了一些,神色也略显憔悴,即便有脂粉的巧妙修饰,那脸色也依旧显得有点儿苍白。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身而入,朝窗边的牧倾萍走了过去,也许是女性特有的敏感,牧倾萍似乎有所觉察,以为是哪个宫人进来掌灯,便道:“……茶已经凉了,去换一壶,等一下再去让厨房送些开胃的点心过来。” 牧倾萍说罢,却没有人应声,她心中奇怪,下意识地就回头看去,却惊觉昏暗的室中虽然的确是多了一个人,但哪里是什么宫女,即便看不清楚模样,却也分明可以辨得出那是个高挑的男子,牧倾萍心下大惊,不及思考便霍然站起,就欲厉声喝问,但那人身法极快,眨眼间就已经站在了牧倾萍面前,轻声说道:“……别叫,是我。” 三百三十六.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牧倾萍似乎察觉出有什么异样,于是下意识地就回过头看去,却惊觉室中多出的一个人并非是什么宫女,即便看不清楚模样,却也分明可以辨得出那是个高挑的男子,牧倾萍顿时心下大惊,还来不及思考便霍然站了起来,就欲厉声喝问是谁,但那人却身法极快,眨眼间就已经站在了牧倾萍面前,与此同时,只听一个熟悉之极的男音轻声说道:“……别叫,是我。” 牧倾萍听清楚了这个声音,窈窕的身子顿时如遭雷击般一震,然后渐渐地却放松了下来,她没有再说话,也不曾张口唤人,反而是用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眼神去死死看着对方那张在昏暗的室内有些模糊的脸,表情中似乎既有些惊异,又有些意外的喜悦,此时已经入夜,窗外有月光和隐约的灯光淡淡透进来,再加上距离很近,因此就可以大概地看清楚那张脸,那是一张清雅出尘的面孔,玉白温淡,好似被薄云微笼着的皎月,眉宇之间的表情也是淡淡地悄然绽放,薄若雾蔼,凉胜清霜,唯有微凝着的长眉才透露一股无法形容也极难捕捉到的的黯然落寞之气,但即便如此,整个人也依旧仿佛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男子,只是此时身上穿的却是一袭侍卫的服饰,而并非像从前一贯的贵公子打扮,在昏暗的薄色夜幕中静静而立。 牧倾萍只觉得嘴唇和舌头有如铅石一般沉重,一时间根本发不出声音,心中一阵抽紧,两眼里满是古怪的神情,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终于恢复了过来,缓缓打量着来人,眼里最开始的茫然与无措逐渐转变成了惊喜和委屈,下意识地微微上前半步,鼻中便嗅到了对方身上溢出的那种淡淡香气,牧倾萍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嘴唇似乎翕动了一下,喃喃道:“韩烟……” 来人正是已经成为叛党被缉拿的沈韩烟,昔日的太子少君,琼华宫主人,此时室内没有掌灯,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流泻而入,却衬得男子的容颜更加柔和明净,牧倾萍带着有些恍惚的神情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但是下一刻,她的脸色便‘刷’地一下就白了,与此同时,一层冷汗几乎透出了薄薄的贴身小衣,她一把抓住了沈韩烟的袖子,尽量压低了声音急急诘问道:“你怎么敢到这里来?……现在朝廷已经发布了海捕文书,到处都是缉拿你的通告和画像,可你非但不小心,怎么倒还潜回东宫了?万一被……你这人、你……你怎么这样大胆!” 牧倾萍紧咬着嘴唇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青年,此刻她在震惊之余其实也是惊喜的,只觉得自己近来时常做的梦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梦中的那个人就这样来到了面前,原本以为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可如今不但可以看见他,可以听到他的声音,甚至还可以触摸到对方,因此牧倾萍眼下的心情实在是难以描述万一,一阵心慌意乱之余又是一阵喜极,至于面前的沈韩烟究竟是叛党还是朝廷缉拿的要犯,这些事情她根本就不在乎,只担心对方的安全。 牧倾萍的急切忧色因着心中的惶然而显露出来,但沈韩烟的眉目却依旧如昔时一般浅淡而温然,和缓说道:“我联系到淳元……他毕竟还念着我们之间的情谊,便帮我暗中潜进东宫。”当年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还之间还不 分卷阅读746 曾有其他关系之际,一次醉酒之后两人几乎差一点就有了肌肤之亲,事后北堂尊越为了掩饰便将一名少年送到北堂戎渡床上,便是孟淳元,后来北堂戎渡倒是对其颇为喜爱,并不以娈童相待,倒有点像是兄长看视幼弟,于是孟淳元当时便被放在沈韩烟居处生活,一身武艺也大多是由沈韩烟点拨,二人之间既有些师徒的意思又有主仆之谊,如今孟淳元已在北堂戎渡身边多年,任东宫官职,沈韩烟此次便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能够顺利进入东宫,不为人知地来到了牧倾萍这里,否则东宫警戒森严,只怕是困难重重。 牧倾萍听了沈韩烟的解释,心下略安了一点,但随即就忽地抬头,目中有逼人的灼灼幽光,她看着青年,嘴唇微微颤抖着,死死地看着那张俊雅脸容,却一时间心神激荡之下,始终说不出什么,只是痴痴地望着对方,半晌,才颤着声音沙哑问道:“韩烟……你告诉我,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成了叛党,做出那些事来?北堂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真的是那样的吗,北堂他说的都是真的是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牧倾萍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是痛心疾首,长久以来,她的心一直被面前这个人所占据着,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可是转眼之间,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方从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被一夕之间打落深渊,变成了天下通缉的大逆叛贼,这种变故实是令牧倾萍心痛难当,此时她咬着下唇,固执着要从青年的嘴里亲耳听到一个答复。 沈韩烟面对这样的诘问,似乎是无言以对,他的神情仍然还是淡淡的,只是微敛了双眼,片刻,缓缓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北堂他既然已经跟你说过了,自然就不会是骗你的……”牧倾萍听了这完全是变相承认的话,不知道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用力抿住了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何,眼中就开始有些酸涩之意,心底突然就空茫茫地感觉到无助,蓦地一软,竟是不由得一下子张开手臂扑上前去,将男子紧紧地抱住,整个人伏在对方怀里,无声地哽咽出来。 如此骤然生变,感觉到软玉温香满怀,沈韩烟心中一惊,既而似乎怔了怔,却并没有去推开牧倾萍,只是感受着对方肩膀的微微抽搐,任凭她发泄着积压已久的情绪,忍不住心下叹息,这也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而已……半晌,牧倾萍在沈韩烟怀中渐渐停止了哽咽,茫然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要是一旦被人发现……”沈韩烟将她轻轻推离怀中,双唇微抿,显出些许坚毅的棱角,轻声说道:“我如今……”他说了半截话便忽然咽口不语,似在迟疑着,顿一顿,这才望着牧倾萍,问道:“北堂他……他回宫的这些时日,身体一切都还好么?” 牧倾萍一怔,却静静听青年说完,忽然间就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得那样宁静,然而却微微别过头,极力忍住眼圈内意欲落下的泪水,语气中颇有些埋怨地幽幽说道:“……你自己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只想着别人的事情……他没事。”沈韩烟微微蹙眉,神色似乎有几分淡漠不可见的黯然,须臾,他叹息一声,却依旧继续问道:“当日他颈上与面部都受了伤,如今已经痊愈了么?”牧倾萍微微一愣,旋即神色就默然一黯,垂眸下去,红润的菱唇有着强忍凄苦而形成的弧度,心中难受得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眼泪就快要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但她不愿在沈韩烟面前落泪,因此便极力忍耐着,低声回答道:“……他很好,只是当日刚回来的时候听说有一点伤而已,只是皮肉伤,并没有大碍。”顿一顿,继续说道:“宫里有上好的药,现在他的伤已经快好了,只是脸上还留着些痕迹,不过慢慢的也就好了,也不会落疤……他的身体也很好,没有什么事的。”沈韩烟听了这话,心下稍稍觉得有些安慰,眼中的惆怅之色却淡淡挥之不去,他怅然良久,不觉眉宇间聚起几许柔色,垂首片刻,语气中却流露出一股无可言说的伤怀之意,沉声问道:“……那么露儿呢?她如今……好不好?” 牧倾萍怔一怔,心中有些愁苦,却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只缓缓说道:“琼华宫如今早已被封了,里面原本做事的宫人全部被发派到其他地方伺候,至于佳期,她现在被交给了宋妃抚养……”牧倾萍说到这里,深深望住沈韩烟,道:“我原本以为可以养育佳期,可是我对你的心意却早已被北堂知晓,那日我想争取将佳期接到我宫里,他便干脆将这件事揭了出来,告诉我他是绝对不会把佳期交给我抚养……”牧倾萍说着,索性便将那日北堂戎渡与自己之间的事情对青年和盘托出,沈韩烟一时间张口结舌,心口骤然有些抽紧起来,仿佛受到了打击的模样,半晌,神情渐渐转为肃然,他微低着头,眉心深深蜷曲起来,终究只能是长长叹息了一声,紧紧用力攥着拳头克制自己,虽然情绪波动,却也仍然极力镇静着道:“……他全都知道了?”牧倾萍亦是默然相对,既而惶乱抬头,有些泫然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当日、当日若不是我一时克制不住自己,对你说那些话,他又怎么会恰巧在外面听见……韩烟,这件事全都是我不好,不然佳期必定是会交给我来抚养的,我也能够帮你照顾好她……” 沈韩烟默默不语,浓重的阴翳笼罩在他的眉眼周围,窗外疏落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却好象怎么也照不亮,牧倾萍见状,不觉抓住了男子的一角衣袖,几乎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目光,只语带急切地道:“佳期虽然不在我这里,可是既然托付给了宋妃,那也还是妥当的,宋妃一向性情温婉,人也和善,虽然未必能视佳期如己出,但也决不会亏待她的。”沈韩烟微微皱眉,心下又酸又乱,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积在喉头一般,那种感觉直欲摧人心肠,激得人落泪,然而他毕竟是个男人,不比女子,因此到底还是忍住了,沉重道:“我只是担心因为我的缘故,对露儿有什么连累……她有我这样的父亲,一个逆贼,对她不知有多少坏处,虽然她是个女孩,日后不会妨碍到谁的皇位,应该没人算计她,可是露儿现在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半点护着自己的能力,只要身边的人多嘴说点风凉话,对她就已经是很大的影响了。” “……你不用担心,佳期再怎么说也是北堂的长女,谁敢因为什么事情怠慢了她?”牧倾萍见沈韩烟神情沉重,便咬着下唇用力地摇了摇头,一面加重了肯定的语气安慰道:“没有一个人敢为难她的,也没有人敢多嘴多舌,你只管放心就是,北堂他是极疼爱佳期的,吩咐宋妃一定要好生照看着,不许有半点 分卷阅读747 的差池,我在宋妃宫里也看过了,她待佳期比润攸还要仔细些,不敢有一点大意……韩烟,我答应你,我必定会时时去看望佳期,护着她平安长大。” 牧倾萍说着,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去掌了灯,室中顿时便亮堂起来,牧倾萍在柜子里寻了片刻,然后抱出一只箱子来,放在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满眼皆是最上等的衣料,色彩鲜亮,质地绵软光润,精致无比,牧倾萍轻轻摸着这些料子,只是如常微笑着,轻声道:“你看,这些都是新进贡的蜀锦,价比黄金的,北堂叫人选了最好的一份给了佳期,甚至连针线上的人也不用,只吩咐我和宋妃谢妃三人亲手做了衣裳鞋袜给佳期穿戴,比起润攸和新儿,北堂对这个女儿当真是十分上心疼爱了……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韩烟,我没有什么本事可以帮得到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平日多多替你照顾佳期,我会视她如己出,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不让人待她不好,更何况有北堂的庇护,明里暗里都不会有人敢使绊子。” 沈韩烟仿佛有些出神,眼中对于女儿的眷恋和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半晌,青年不由得微微慨叹,低声说道:“我知道……倾萍,多谢你。”牧倾萍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的所有软弱却在这一瞬间汹涌而来,无论怎样也克制不住,她以手拭去眼角即将流出来的泪水,轻声叹息着,神色亦是凄楚,有点哽咽地缓缓说道:“韩烟,我一个女子,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她说着,眼见男子眸中的眷恋和不舍之色,忽然就温和地望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今夜冒险来这里,是不是放心不下,想看一眼佳期?”沈韩烟苦笑:“自从那日动身前往真南山,到如今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露儿现在已经四岁多了,正是长得很快的时候,不知道比起当日有没有什么变化?也许已经长高了一些?……当年她的生母难产而死,她直接就被送到我手里,我只知道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这段时间我每日都在惦记她吃了什么,穿了什么,玩了什么,我想见见她,我不能不见她一面,不能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沈韩烟说话之际依然微笑,但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容色就仿佛外面的月光一样素白,牧倾萍修饰精致的秀眉倏忽一动,再恢复过来时,已旋即转了一副镇定的神情,道:“现在时辰还早,我让人去宋妃宫中,带佳期过来玩。”说着,不等沈韩烟说话,自己已搅裙快步行至外面,唤过一个宫人吩咐了一下,待重新回到室内,却见沈韩烟坐在窗下,蹙眉苦笑道:“倾萍,实在是烦劳你……”牧倾萍静静走过去拉住青年的衣袖,柔声道:“我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事情而已。”两人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有人道:“……主子,郡主已到了。”牧倾萍恍然一惊,立刻道:“快请郡主进来。”话音未落,已压低了声音对沈韩烟道:“……快到屏风后面去。”沈韩烟二话不说,立刻便快步避到不远处的一架大屏风后头,他刚刚站定,就听见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清脆可人的童稚声音甜甜道:“……夫人让露儿来玩,那露儿现在已经来啦,夫人这里的绵蓉糕快拿给露儿吃。” 沈韩烟在屏风后听到这个熟悉的童声,顿时身子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瞬间攫住了所有的意识,全部的精神都被这个声音给吸引住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不由自主地用手紧紧扣住屏风一角,只觉得内心无限杂糅的情绪纠缠郁结,一股脑儿地全部绞缠在心脏上,勒得紧紧的,几乎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错觉,沈韩烟喉头骤然有些发紧,他尽量不弄出半点声音,只透过屏风镂空的地方向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个大约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正进到室中,两道弯弯的细致眉峰下面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双眸灵动,晶莹的肌肤白净异常,带着明玉一般的光泽,娇小的脸庞上点缀着小小的殷红唇瓣,生得粉妆玉琢,极是秀美,恍若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初开,女孩头上梳着两个圆圆的双鬏,整个人可爱之极,那眉眼口鼻,无一不是隐隐有着北堂戎渡的影子,正是沈韩烟日夜牵挂的北堂佳期,沈韩烟只看了一眼,顿时不自觉地用力捏住了腕间的一串念珠,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克制住情绪。 一时北堂佳期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地屈膝福了一礼,不过才四岁多的年纪,举止却像个小大人儿,一板一眼地道:“给夫人请安。”牧倾萍面上笑容温和,招手示意北堂佳期上前,柔声道:“在我这里还拘什么礼数,来,露儿不是要吃绵蓉糕么,这就叫人拿来给你吃好不好?”北堂佳期一双眼睛灿耀如星,拍手甜甜笑道: “好呀,夫人这里的绵蓉糕最好吃啦。”一边说着,一边已过去拉着牧倾萍的袖子,灵活的眼睛微转,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摸出一颗松子糖来,道:“夫人,我给你糖吃。”沈韩烟在屏风后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笑容天真,尽显一派无邪之色,一时间心头一热,几乎要忍不住出去将她抱上一抱,亲上一亲,然而理智却又让他只能克制住自己,否则北堂佳期这样小的孩子不懂得保守秘密,很容易就会露了口风,因此沈韩烟只能用力握着拳头,极力压抑着自己即将迈出去的脚,不一会儿,有宫人端了糕点和饮品进来,牧倾萍道:“露儿,来我旁边坐。”北堂佳期依言到椅子前,但此时她不过四岁多的年纪,那椅子太高,一下没坐上去,牧倾萍朝她伸过手臂,和顺道:“露儿来,还是我抱着你罢。”北堂佳期顽皮道:“露儿很重呢,夫人抱得动么?”牧倾萍含笑道:“你才几斤分量?” 北堂佳期笑嘻嘻地被牧倾萍抱在腿上坐着,一时乖顺地伏在对方肩头,却忽然从空气中依稀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不觉就歪着小脑袋,目光不住地打量着周围,道:“好香……”牧倾萍道:“露儿,怎么了?”北堂佳期把脸埋在牧倾萍颈边,皱着小鼻子道:“露儿好象闻到阿爹身上的香味了……”与此同时,屏风后的沈韩烟一颗心顿时一热,几乎要蹦出胸腔,他缓缓攥紧双拳,仿佛失力一般地倚在屏风上,面上似喜还悲,牧倾萍身上微微一紧,旋即就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道:“是这里焚的香……露儿快吃点心罢,刚做好的,你尝尝好吃吗?” 窗外夜色静静,风声亦是疏落近无,巨大的牡丹屏风后,青年从镂空的部分看着灯光下一名窈窕的宫装美人用筷子夹着点心,小心地放在怀中小女孩红艳的小嘴里,北堂佳期那样安静懂事,不吵也不闹,乖乖地坐在牧倾萍腿上吃点心,漂亮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身体散发着暖暖的香气,牧倾 分卷阅读748 萍见了,禁不住在女孩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又夹起一块软绵绵的点心问道:“……还要吃吗?”北堂佳期慢慢摇了摇头:“露儿很饱了。”牧倾萍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莲子汤喂北堂佳期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拿起手绢替她擦了擦嘴,逗她玩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北堂佳期走后,牧倾萍回身看去,就见男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面上神情寂寂无声,看不分明,只低声道:“……露儿确实过得很好。”牧倾萍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酸,忍了半日的眼泪终于再也耐不住,连珠串似地落了下来,一时掩住面孔,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失态落泪,直到再次平静下来之后,才道:“……韩烟,其实你心里现在最想见的是他,是么?”沈韩烟指尖很凉,他一言不发,似乎是疲倦到不能自已,又仿佛是没有听见,须臾,才神色安详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 牧倾萍抿一抿唇,眼神复杂:“韩烟,也许我可以……”沈韩烟落寞地笑了,摇头道:“他不是佳期,以北堂的修为,无论我藏在哪里也不可能瞒得了他,必定是会被他发现的,到时候只会连累你。”牧倾萍深深看着男子,终于还是说道:“……他那日对我说过,如果真的有一天让他看到你,他也不会杀你,即便你对不起他,但他仍然还是下不了手,不会伤你性命。”沈韩烟听了,漆黑的眼中似是闪过无限伤痛,他忽然轻笑一下,道:“也许世事向来就是如此罢,我不能逃脱身为人子的安排,更对不起北堂。”他说着,眼中仿佛有无边夜幕笼罩,是让人沉沦的黑暗,牧倾萍不知如何开口,沈韩烟却忽然说道:“……好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若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只怕给淳元添麻烦。”牧倾萍心头微微一颤,脱口道:“你……以后还来不来?”一时间语带急切,上前牵住男子的衣角:“至少,至少告诉我一个落脚的地方,让我可以寻得见你……”沈韩烟迟疑了片刻,既而口唇微动,低声说了一个地方,又道:“你若是派人去那里,将此物出示,自会有人与你联络。”说罢,取下腰间一枚小小的玉牌,放在牧倾萍手里,牧倾萍握紧了玉牌,仿佛安心了许多,沈韩烟犹豫了一下,既而殷殷托付道:“倾萍,露儿以后便烦劳你多看护一些,若有什么事,便叫人去那里给我递个消息。” “我明白。”牧倾萍重重点了一下头,将玉牌收入怀中:“露儿那边有宋妃操持,我再从旁多留心,必不会有什么不妥。”沈韩烟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只是一句:“……倾萍,多谢你。”牧倾萍恋恋不舍地端详着男子清俊的容颜:“你明明知道,你我之间……又何须说这些。”沈韩烟见状,微微叹息,轻抚了一下牧倾萍的肩膀:“……保重。”说罢,转身而去,修长的身影淡薄如雾,步履也是那样的轻,好似缥缈的一缕轻烟,眨眼间就消失在帷幕之后。 牧倾萍眼看着沈韩烟离开,忽然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什么人给抽去了一样,软软跌坐在椅子上,她虚脱般慢慢从怀里取出那块温润的玉牌,以手轻抚,喃喃苦笑道:“其实刚才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可以不顾一切跟你一起走……可惜,你心里明明知道的,却不肯说……” 那厢沈韩烟小心地避开一众宫女和太监,闪身出去,与此同时,从怀里摸出一张薄薄的面具,朝脸上一扣,又用手略略整理了几下,顿时就变成了一个面目端正普通的侍卫,沈韩烟离开了牧倾萍所住的地方,一时外面清风爽爽,花木树影婆娑,依稀有人隐在黑暗之中,低低示意道:“……少君,快向这里来。”那站在树后的年轻人大概有十七岁左右的模样,身穿官服,容貌十分俊秀,沈韩烟快步闪身而去,压低声音对那人道:“……方才没有什么事罢。” “一切还好,少君现在可是要去暗中见殿下一面?”孟淳元环视了一下四周,轻声问道,沈韩烟一时踟躇,涩然笑了笑:“我哪里有什么面目见他……况且又如何见得到,只怕要被他发觉,反而要牵连到你。”孟淳元微微垂目,平静道:“总而言之,无论外面怎么传闻,我心里也不信少君会当真要害殿下。”说着,牵袖示意道:“一会儿殿下寝宫那边换值,由我带人去巡防,少君只随我去就是了,或许能见到殿下一面。”沈韩烟迟疑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却说此时北堂戎渡宫中灯火通明,眼下已是夜色柔和,无数盏琉璃灯已然高高挂起,北堂戎渡外披一件鹅黄衫子,几绺细碎的发丝从金冠中逸出,更添几分飘逸,用手中的折扇在面前男人的肩上轻轻一敲,道:“……今晚不许在我宫里留宿了,你喝了酒,酒气熏得人头疼。” 北堂尊越的唇角因情人小小的抱怨而扬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他伸手捉住打在自己肩头的扇子,同时微微用力一扯,北堂戎渡被拉得脚下一个趔趄,还未等站定,已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熟悉的男子气味扑面而来,北堂尊越的怀抱温柔而有力,揽北堂戎渡于怀,替他挽一挽松垂的鬓发,道:“……没良心的小子,朕好心好意来瞧你,你倒要赶朕走,嗯?”北堂戎渡眉目清淡,灯光下如同含情一般温润平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地微笑着道:“我没良心你又不是才知道,都是让你惯坏了,现在你就自食其果罢,没的抱怨。”他说着,眉眼之间却有着柔和似水的熠熠神采,眼睛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任何人的内心深处,北堂尊越笑着叹了口气,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滑过北堂戎渡线条鲜明的面孔,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宠爱味道:“……朕可不就是把你给惯坏了?现在弄得你无法无天的,连朕都敢不放在眼里。” 北堂戎渡微微仰起头,淡淡的灯光里,男人一袭家常的宝蓝色团龙外袍与北堂戎渡的蔚蓝双眸相映得宜,两张相似的面孔靠在一处,好看得过份,叫人为之神眩,隐隐有些不真实,北堂戎渡心下一派喜悦安宁,眼波流转之间,已在双颊有了几分微微酡红的酒色,他用指尖点了一点北堂尊越的薄唇,嬉笑道:“你真是罗嗦死了。”话音未落,已伸手从旁边桌上取了酒杯,举起来径直放在北堂尊越嘴边,喂对方喝酒,北堂尊越见他笑靥明艳夺目,在通明交错的华丽光线中如珠如玉,不觉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父子俩互相依傍着,十分亲昵,北堂尊越冷峻的眉宇间此时一片和畅,不见平时的威严,容貌虽然看起来只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但神情却十足是一个对情人体贴入微的中年人,他溺爱地以唇触了触北堂戎渡的鼻尖,眼中有迷醉之色,低笑道:“……长生,你即便是妖魔精怪幻化来迷惑 分卷阅读749 朕的,朕也认了。” 北堂戎渡闻言,素来微凝的眉头遽然舒展,远眉含春,忍不桩嗤’地一声轻笑,说道:“……那你岂不就成了昏君?我也成了迷惑君王耽误社稷的妖人?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是担不起的。”灯光下,北堂戎渡泛上酒意的脸蛋嫣红可爱,脸上的那一道伤痕也已不明显,些许乌丝软软散落在耳垂处,北堂尊越微微低头,轻柔的吻仿佛蝴蝶般落在北堂戎渡的面庞上,弄得北堂戎渡只觉得皮肤略有些痒意,便笑着想躲,北堂尊越揽紧他的腰,柔声道:“……不许动。”北堂戎渡的眸光灼灼含情,面前男人柔和的神色倒映在他澈蓝的眼底,激起徐徐的涟漪,北堂戎渡微笑着,伸手握住情人暖暖的指尖,温柔凝视着对方,笑道:“好啦,我不动……”他亲了亲北堂尊越的面颊,语调切切如暖阳:“不许再喝了,省得你要借酒装疯。” “……朕何须以酒盖脸,朕若是今夜想要留下来的话,莫非还非要有什么借口不成?……总不信你能把朕拒之门外。”北堂尊越笑嗤一声,轻抚北堂戎渡黑亮的长发,神情惬意,此时窗外有熏然清风溜入殿中,有些凉,北堂尊越道:“风有些冷,你穿得这么薄,去把窗关了罢。”北堂戎渡答应一声,依言起身走到窗前,眼下是静夜时分,远处的宫灯一盏盏亮着,好似无数星子,遥遥一队侍卫正朝这边经过,当中一人忽然身子微微一颤,神色迷蒙而幽暗。 远处的窗口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露出一丝缱绻的味道,如同一个柔软清润的梦境,沈韩烟有一瞬间的恍惚,内心灼痛,就彷佛时光倏然回溯,又回到了从前,心中明明有那么多那么重的思念,然而这样的相对却如同一弯残缺不全的疏月,显得触目惊心……沈韩烟的双眸似被一层薄薄的雾蔼覆盖,渐渐黯沉下去,他深呼吸了一下,贪婪地看着窗前那人,然而对方很快就合上了长窗,此时花丛中忽然有寒鸦‘嘎’地一声惊飞而起,划破了如水的月色。 三百三十七. 暗中的毒刺 沈韩烟眼看着北堂戎渡很快就合上了长窗,一时花丛中有寒鸦嘎嘎惊飞而起,划破了如水的月色,沈韩烟目色怔怔,脚下不由得便缓了下来,身旁孟淳元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在青年的腰间轻轻一抵,顿时沈韩烟一滞,随即就强行定下心神,微微低了头,跟着孟淳元继续前行。 北堂戎渡关上窗子,还未等转身,整个人已被男人低缓而芬芳的呼吸所笼罩,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他的臂肘,北堂尊越在身后无声无息地笑出来,牙齿轻轻啮住北堂戎渡的耳垂,将其拥入怀中,道:“……朕瞧着你似乎长高了一点儿。”北堂戎渡嗅到对方的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略掺着些许让人很容易沉溺的清苦气息,便笑道:“是吗,我自己倒是不大能看出来的。” 北堂尊越的气息暖暖拂在情人的耳根和颈间,面上笑意更浓,道:“你哪怕长高分毫,长出半两肉来,朕都看得出来。”北堂戎渡听了,禁不住‘扑哧’一笑,转身面对面地看着北堂尊越,雪白指尖滑过男人的脸颊,然后拈住北堂尊越的几丝碎发把玩,只一双蔚蓝若海水眼睛细细端详着男人,笑着道:“胡说。”北堂尊越只含笑不语,轻抚着北堂戎渡脸上那条已经很淡的痕迹,目光凝在儿子的脸上,极亲密地低语道:“……朕即便是胡说,那也只会对着你胡说。”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眼中隐隐有缠绵之意,不觉心底就缓缓涌出一丝甜蜜,融融的暖暖的,双手攀上了父亲的脖颈,柔声道:“虽然说子唤父名是很不敬的,但是我偶尔叫一下也没什么罢?”他含笑伸出胳膊,密密实实地把北堂尊越拥紧了,轻声唤道:“越……” 北堂尊越低低应了一声,手臂略微用力,紧紧拥抱着北堂戎渡,只觉心底一点柔软向全身都蔓延开去,十分欢喜,只愿像此时这般拥爱侣在怀,不舍得松手。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北堂尊越忽然沉声道:“……今夜朕不走了,好不好?”不等北堂戎渡开口,已将人抱了起来,穿过层层珠帘走入北堂戎渡平日里就寝的所在,北堂戎渡微微挣扎了一下:“都说了让你回去的……”北堂尊越嗤嗤笑着,将北堂戎渡放在床上:“你在命令朕?”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道:“我哪敢命令你?”话音未落,北堂尊越火热的唇已然落在他的唇上,北堂戎渡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就回应了这个吻,一面抬起手掌慢慢抚摩着男人的脸,亲昵地半搂着对方的脖子,二人亲吻多时,未几,北堂尊越突然挺起腰,挽住北堂戎渡的身体向上一提,几下除落了外衣,脱去鞋袜,北堂戎渡惊咦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但北堂尊越的手臂似乎有着无穷力量,北堂戎渡像鱼儿一样在男人怀里做无谓地扭动:“……你就不能慢点?”北堂尊越只是笑,连连吻着他的脖子,抱住了北堂戎渡想要避开的身体,开始慢慢宽衣解带。 衣物仿佛水一样滑下,白绸长裤被剥去,露出一双洁白的长腿,雪白的双足几乎看不到骨骼的痕迹,只有完美的曲线,北堂尊越捉住其中一只脚,忽然张口咬住了足尖,北堂戎渡顿时全身一颤,足尖微微绷紧,趾尖紧紧地并在了一起,忍不住发出低哼,北堂尊越亲吻着他白生生的脚丫,北堂戎渡感到有点窒息,身体也仿佛有点热起来的征兆,他的肌肤不仅细腻白皙,而且在灯光下如同珍珠一般闪动着朦胧的光华,光滑的身体上不带任何的瑕疵,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空气中,正在这时,两条白光光的腿忽然笔直被分开,北堂尊越低笑着伸出舌头,重重舔在北堂戎渡的大腿内侧,北堂戎渡眼下已经清楚今晚是避不开这一遭了,索性便任凭摆布,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北堂尊越在他大腿内侧吻了吻,然后直起上身巡视着情人那雪白的裸体,但见北堂戎渡肌肤滑如凝脂,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之感,北堂尊越低头轻咬两粒淡红的乳首,仿佛有一股熊熊烈火自心底烧了起来,他忽然抬头吻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唇,轻笑道:“……乖孩子,来,张嘴。”一面说着,一面挽住北堂戎渡的后颈将其扶坐起来,北堂戎渡有点不解地顺势坐起,面前却忽然多了一个筋节怒涨的东西,上面青色的血管像游动的蛇一样微微鼓起,形貌狰狞,北堂戎渡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北堂尊越正似笑还无地看着自己,北堂戎渡无法,只得张开双唇,慢慢迎向男人那怒涨的玩意儿,当那话儿没入薄唇的一瞬间,一种难言的滑腻舒适感使得北堂尊越几乎低吟出声,他伸手轻轻按住北堂戎渡的后脑勺,将那张白玉般的俊美面孔结结实实地摁在自己肌肉紧密的下腹上。 湿润的口腔被男 分卷阅读750 人的分身堵满,北堂戎渡不得不使劲抻直了喉咙,用双唇裹紧那东西,吃力地动着舌头舔舐吞吐,他被塞得不太好受,只好扶着父亲的腰,北堂尊越将他的脸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恣意磨擦,口中低声称赞道:“……好孩子,再快一点儿……对,就是这样……” 半晌,那话儿被‘啵’地一声从口中缓缓拔出,北堂戎渡跪坐在床上轻咳了两下,埋怨道:“难受死了,你干吗那么用力?”北堂尊越将他拥住,轻笑道:“好了,朕向你道歉,嗯?”北堂戎渡冷哼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但紧跟着就觉得身下忽然一热,有坚硬的物事已经穿入到他的两腿根部之间,缓缓在肌肤上面摩擦,北堂戎渡还没来得及反应,北堂尊越就已先行吻在他的唇上,灵活的舌头撬开那菲薄的唇,重重吸吮,同时右手不徐不疾地从他的小腹一路朝上抚摸,摸上了那平坦的胸脯,忽然略略用力一捏,北堂戎渡忍不住本能地开口轻哼一下,男人的舌头却已长驱进入,与他的舌头交汇在了一处,北堂戎渡似乎想要摆脱这样的亲吻,北堂尊越察觉到他的意图,右手顺势下滑,抚过小腹,在那肚脐上细细地转弄了几个圈,灵活地爱抚,北堂戎渡年轻的身体不容易抵抗这样的挑逗,随着呼吸愈渐紧促,终于不堪重负地低吟出声,北堂尊越把玩着他的胸脯,那里虽然不是女人那样柔软丰腴,但别有一番年轻男子的特殊美态,光滑水嫩的肌肤在这种刺激下逐渐升起一层淡淡的酡红,香艳之极,北堂戎渡全身的皮肤干干净净,没有半丝瑕疵,就仿佛精心打磨过的明玉一般晶莹剔透,很有些吹弹即破的模样,男人修长手指的每一次轻触都能收获令人满意的反应,北堂尊越将手移放在北堂戎渡的乳首上,稍一按捏,北堂戎渡顿时皱起双眉,抓住北堂尊越的手,道:“喂,这么用力干什么……”北堂尊越微笑道:“……让朕仔细看看你。”说着,将北堂戎渡按倒在榻上,分开两腿,观赏那下体,北堂戎渡两条雪白的大腿因为被人左右按紧而不得不摊在两侧,纤毫毕露,柔软的毛发中有物件颤巍巍地半抬起头来,随着两腿的张开,白皙的肌肤在腿根位置连为一体,中间的臀缝被扯得微微分开一点,北堂戎渡颇不自在地道:“松手……” “你让朕想到一个词,尤物……确实是尤物。”北堂尊越忽然长眉一挑,含笑在北堂戎渡的胯下轻轻一握,北堂戎渡顿时身体一颤,还来不及叫出声,一双大手就已经将他翻过身去,与此同时,北堂尊越顺手拽过一个枕头塞在了北堂戎渡的腹下,使他被动地翘起了臀部。 灯光下,北堂戎渡的臀部极为光润,又圆又翘,臀肉滑腻而细嫩,光洁的肌肤仿佛明玉般晶莹,月晕般柔白,充满了诱人的弹性,不会像女人那样摸上去如同一团油脂般柔软肥美,而是习武男子才会有的紧凑,看不到半点瑕疵,温暖的灯光在肌肤上静静流淌,勾勒出润泽无比的圆弧,满眼玉光,两瓣浑圆的雪团之间,一道光润的臀缝紧藏着,波光隐现,肌色如脂如玉,那两条腿伸得笔直,足尖有点战栗着绷紧了,如此馥华而漂亮的肉体,简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北堂尊越轻轻一拍那屁股,顿时“啪叽”一下两瓣臀肉微微相击,发出清脆的拍击声,北堂戎渡腰部一颤,不满道:“你干什么?”北堂尊越嗤笑道:“……干你。” 北堂尊越说着,用手忽然一岔,北堂戎渡两条修长圆润的大腿立刻被完全打开,臀缝亦微微分开,里面隐约露出一点粉腻的红色,柔美动人,北堂尊越用手指按住光润的臀部,将两瓣弹性十足的臀肉轻轻分开,顿时光滑的臀缝内露出一点迷人的妙处,那地方只比指尖略大些,周围布满了细密的褶皱,细密的纹路呈放射状绽开,紧张地缩着,圆圆地挤成一团,藏在臀缝深处,没有丝毫缝隙,衬着雪白的屁股,十分勾魂,那是一种令人心荡的迷人色泽,在灯光下悄然怒放。北堂尊越在那又白又嫩的臀肉上抚弄了片刻,只觉得滑不溜手,摸在上面满手都是柔滑的销魂感觉,充满了骄人的弹性,两只臀球紧紧并在一起,合成一个完美的圆,令人喉头微微发干,北堂尊越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在那股缝内细细揉摸,北堂戎渡伏在榻间,脸有些泛红,却并没有反抗,只是小声说道:“你有完没完……”北堂尊越用手指抚弄着他的秘处,柔声道:“叫朕名字。”北堂戎渡因为最隐秘的所在被人碰弄,全身都有点紧张,却还是顺从地道:“越……”北堂尊越被这声音撩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在床头抽屉里摸出一管香脂,北堂戎渡有点紧张,道:“上次你弄得我很疼,这回你不许再那……唔!” 北堂戎渡忽然周身一个激灵,半截话顿时断在了喉咙里,北堂尊越低头在那臀内轻轻舔着,动作狎昵到了极点,北堂戎渡的身子禁不住微微扭动起来,从鼻间发出低哑的声音:“喂!你……”但随着男人反复的舔舐和挑逗,北堂戎渡原本些微的挣扎慢慢就变成了颤抖,对方火热的舌头带起阵阵战栗,结实的圆臀猛然挺起,上面的肌肉亦且收紧,随着对方的肆意玩弄,北堂戎渡渐渐红晕满面,这样温柔细腻到顶端的淫戏让他无法不紧张起来,不得已只好将双手用力地握成拳头,勉强去承受着对方在自己身上一次次的挑拨,鼻翼不住微微翕张,半弓起身子,肢体不自制地颤动,臀间软腻的入口小小缩成一点,随着战栗微微颤抖。 一番温存之后,北堂尊越沾着香膏将那秘处反复涂抹,然后才用食指染透香膏,按住在灯光下泛出妖艳红色的所在,微一用力,指尖便小心地软软陷入到那团红嫩之中,北堂戎渡鼻间发出一声有些不适的低喘,下体猛然收紧,北堂尊越只觉得一片紧密,弹性十足,指尖触到一圈柔韧,紧窄的肉壁紧紧磨擦着手指,充满了迷人的弹性,指尖触到一片滑腻,在缓缓插入第一个指节之后,那里本能地收紧,似乎想要阻挡异物继续侵入,但同时仿佛是被谁温存地啜吸,紧张地蠕动着,北堂尊越缓缓施力,穿透了这点微不足道的阻拦,整根手指都钻入里面,北堂戎渡皱起好看的眉头,鼻间轻轻哼了一声,似痛似颤,抱怨道:“你轻点儿……”北堂尊越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腰,指肚被裹得密不透风,钻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柔滑之中,每次在北堂戎渡呼吸起伏之间,那肠道就会有节奏地蠕动起来,似乎在努力排挤闯入的手指,那种销魂的滑腻感简直让人难以抗拒,北堂尊越轻轻扩展着,令那里逐渐放松下来,半晌,手指的插抽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艰涩,变得顺畅了一些,北堂尊越见状,食指仍插在里面,中指在撑紧的入口处按了按,随即缓缓侵入,北堂戎渡低呜一声, 分卷阅读751 蔚蓝的眼瞳上蒙出一层凄迷的雾气,道:“疼……”北堂尊越哄道:“就快了,好孩子,忍一忍就好,嗯?” 北堂尊越一边说着,一边用两根手指探入腔道,撑开紧缩的肠壁向深处钻去,入口被两根手指楔入,细密的纹路时松时紧,露出红润的褶皱,在指下蠕动,于灯火中散发出淫靡妖艳的光泽,那其中抽搐连连,温热而又滑腻,挤压着侵入的手指,狭窄的内部被手指撑得满满的,不留一丝缝隙,北堂戎渡的睫毛微微翕合,只得无意识地不停握紧拳头,北堂尊越这次显然耐心极好,摸索着寻到敏感的那处,不住地揉蹭着,北堂戎渡只觉得胯下之物渐热,眼神也已经有些乱,微微喘息颦眉,不多时,内外便被香脂彻底浸透,雪白的臀沟被打湿,在男人指下发出泥泞之声,北堂尊越只觉得手指已经开始激起了北堂戎渡体内一阵阵规律性的震荡和收缩,便低笑道:“……好了罢?”说着,爱怜地吻那圆臀,早已涨得发疼的分身顶在入口上,北堂戎渡的屁股圆翘结实,中间的隐秘暴露在空气中,愈发显得诱人,那火热的前端刚刚在上面一触,密密的褶皱就立即紧张地收缩起来,北堂尊越挺腰慢进,坚硬的分身缓缓撑开细密的纹路,笔直挺入,缓缓陷进了刚刚开拓过的入口,他的动作极有耐心,只慢慢进入一分,红嫩的入口在重压之下无奈地徐徐张开直到极限,细密的褶皱都被全部拉平,温热的嫩肉紧紧箍住并包裹着前端,没有一丝缝隙,将那粉红撑得鼓涨了起来,顶端挤入少许,将紧密的洞口顶得微微翻开,露出一圈红红的嫩肉,北堂戎渡双眉拧紧,忍着不喊疼,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只觉臀内一阵涨痛,那分身越发挤进去,缓慢地笔直挺入,周围细密的红纹散开,一圈红肉被完全挤入体内,将前端包裹得密不透风,北堂戎渡蹙额拧眉,嘴巴微微张着,等到那东西暂时停下之后,才略带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来,松开了拳头。 “这次不会很痛,朕保证……”北堂尊越只觉分身一紧,被一片炽热的嫩肉紧紧裹住,热乎乎地裹得他几乎喘不过一口长气来,北堂尊越抚弄着北堂戎渡的背,只觉得钻进了一个温暖紧密的地方,被紧紧裹住顶端,令他不由舒服地皱起眉头,那种畅美的快感直入脑髓,让人忍不住浑身的肌肉都为之收紧,他享受着情人体内的温润,那种滑腻的感觉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在这具身体里大力驰骋,但那里面异常紧密,只勉强挤入一点便再难很快进入,否则只怕要伤到情人,北堂尊越耐着性子,有力的双臂紧紧托住北堂戎渡的胯,在入口小小地进出研磨着,前端的棱沟柔和地刮着鲜红欲滴的壁肉,北堂戎渡的小腹不断起伏着,咬住嘴唇,一时北堂尊越轻轻研磨片刻,享受了北堂戎渡身体的紧窄和弹性,一直等到对方有些适应了,这才继续挺身而前,北堂戎渡不由得哑哼一下,颤声呼吸着,下体被撑得胀胀的,空气中充满的淫靡气息,随着那分身逐渐深入,突然间前面部分瞬间被吞没,全部陷入柔嫩的体内,顿时北堂戎渡‘啊’地叫出声来,但腰肢被父亲紧抱住,臀肉亦被捏住,根本没有丝毫躲避的余地,还没等他完全接受被插入时产生的疼痛与无助,北堂尊越已经一寸一寸地将那话儿向里面塞去,壁肉被撑了开来,钻进已濡湿的后径中,撑满了狭窄的四周,一时间北堂戎渡痛得低哼出声,似乎还不能适应这样的侵犯,北堂尊越低头轻轻地舔抚他的脊背,温润的舌端周到地照顾到每一寸光滑的肌肤,同时慢慢将自己更深地插进他的身体,那体内温热得让人舍不得离开,仿佛是第一次接纳男人,只见雪白的皮肉中原本细密的肉纹被全部拉平,变成一圈细细的红肉,北堂尊越调整着角度,一边哄慰一边温柔进入情人的身体,尽管其中十分泥泞润滑,可仍然不敢立刻就全部埋入,怕儿子太过辛苦,半晌,北堂戎渡眼睛泛着水气,鼻子里发出闷闷的喘息声,只觉得体内徐徐扎进了一根异物,不得不承受着最大程度的极限张力,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忽然抱住了他,紧跟着小腹一搐,猛地一顶,在一记强有力的顶进之后,将剩余的部分一口气埋进去,完全贯穿了北堂戎渡的身体。 北堂戎渡低叫出声,被男人那话儿撑成一条红线的嫩肉尽数被挤入体内,并且那东西笔直插在雪白的臀沟里,还在继续深入,北堂戎渡紧紧咬着薄唇,急促喘息起来,后庭愈发紧窄,北堂尊越一直插到根部,这才略停了停,感受那肠内的紧密和温暖,那里紧窄得不可思议,分身像是被一张小嘴吸吮着,简直要融化在其中,被充满弹性的肠壁包裹,让人只觉得全身舒泰,片刻之后,北堂尊越忽然缓缓拔出分身,周围的一圈嫩肉随之向外牵出,然后再次被插入,红嫩的入口在挤压下渐渐张开,一缕腥红的血丝顺着雪白的屁股流到床上,染成一朵红花,北堂戎渡咬着唇,屁股被顶得微微变形,他两腿分开着,敞露的臀缝间随着分身的进出时放时收,那东西犹如一杆长枪悍然挺入,待拔出时甚至能看到鲜红的肠壁微微翻出,发出腻腻的声响,北堂尊越紧托着他的腰侧,直到将那浑圆的臀压扁,才略停了下来,没过片刻,又再次缓缓进出一遍,力道也并不凶猛,不会伤到身下的人,未几,或许是察觉到情人开始渐渐适应,不再那样痛苦,北堂尊越这样这才轻轻翻过北堂戎渡的身体,低头吻住对方的唇,北堂戎渡搂住男人的脖子,小声道:“你慢些……我还是有点儿难受……” “没事,朕不会弄伤你,没事……”北堂尊越安慰着,一面按住北堂戎渡的腰肢,将那话儿用力从对方体内拽出,地抽了出来,北堂戎渡死死抓住男人的肩,漂亮的面容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是泪,北堂尊越抱着他慢抽轻送,温柔款款,只怕弄伤了他,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的身体终于开始有了明显的反应,肌肤泛出红色,汗水从额际泌出来,双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臂膀,显出用力的样子,甚至隐隐现出淡青的血管,嘴唇紧紧抿住,北堂尊越见状,不禁轻笑起来,突然间猛地挺腰一送,迫得北堂戎渡喉咙深处顿时发出哭哑的声响,但这哭喘刚起,就立刻便被激烈的肉体撞击造成的啪啪声所替代,其中夹杂着断续的哭喘。 帷帐安静垂地,除了隐约的暧昧声音之外,周围只能听到金漏一滴一滴的声音,罗帐半掩的大床上,北堂戎渡的颈子竭力仰起,身体颠簸起伏,急促的呻吟从薄唇中辗转溢出,他的黑发已经被打湿散开来,湿湿地随着身体晃动,别有一番异样的美感,美丽而又香艳,牙齿咬住薄唇,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身上也渐渐发红,渗出大量汗水,越发显得肌肤滋润滑 分卷阅读752 腻,体温也缓慢升高,北堂戎渡两腿不得不张开,体内弹性十足的内壁不住战栗着收紧,发出湿腻的肉响,臀肉仿佛痉挛一般不时地夹紧,渐渐开始迎合着男人的抽送一收一放。 北堂尊越紧紧抱着北堂戎渡光滑的臀,奋力抽送,磨擦间仿佛有阵阵电流传遍全身,令人战栗的快感阵阵袭来,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如在梦中,北堂戎渡颤抖的声音近似于哭泣,两人耻骨相碰,白生生的屁股一时被重重压扁,一时又被松开,股间发出啪啪的淫靡撞击声,有晶莹的液体清晰可见地在两人的下体之间拉出缕缕银丝,周围满是浓郁的肉欲气息,北堂戎渡拼命抓着北堂尊越的臂膀,紧窄的后庭急促收缩,内部因为疼痛和快感交织而不停蠕动,纠缠着北堂尊越的欲望,北堂尊越抱着他汗津津的腰在那臀中用力挺弄,动作又快又猛,身下的北堂戎渡一边流汗一边哽咽,结实的臀肉白腻光亮,曲线饱满,此时却张得开开的,被凶狠地撞得不住变形,汗水顺着白滑的大腿源源而下,在褥上绽开湿痕,北堂尊越分身上青筋勃起,愈加狰狞,在情人体内抽送,威猛无铸,那肠壁的柔腻触感妙不可言,一圈一圈的肠壁彷彿柔滑的脂油,无处不柔软,妙态横生,尽管如此,北堂尊越也不曾一味蛮做,仍然记得照顾身下的人,心疼儿子这样辛苦,连连亲吻北堂戎渡的薄唇,一心想要让对方也得到快乐,北堂戎渡已经说不出话来,双眼紧闭,鼻中发出轻微的声音,似喘似泣,复杂的快感使他连呻吟都成了弱不可闻的低哼,身体已经只剩下了本能,眼角有晶莹的水光不断泛出,北堂尊越见状,心中软成一片,低头吮去那眼角的湿润,爱怜道:“……长生,累了么?”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将欲望塞进对方的身体里,狠狠抽送,外翻殷红的圈口仿佛一个湿润的圆圈,死死箍住完全不肯彻底抽离片刻的分身收缩不已,就在这时,北堂戎渡突然急促地尖喘起来,眼睛也睁开了,一双眼睛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神采和坚毅,那细腻的肌肤蓦然布满了一层小小的疙瘩,修长的身子痉挛不已,胯间哆嗦着喷射出一股热液,全身是汗,精水止不住地流泻出来,与此同时,那柔软的体内亦传来阵阵潮水般销魂的律动,让北堂尊越顿时舒服地哼出声,但他知道男性在这种刚刚攀到云端的时候是禁不起驰骋的,因此强忍冲动,抱住北堂戎渡的屁股放慢了动作,缓缓抽送起来,雪白的臀间一团鲜艳紧密的红肉被带得不住翻出,接着又卷入体内,北堂戎渡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俊美的面靥一片潮红,鼻翼不住地微微翕张,他清亮的嗓子已经叫得沙哑,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雪白的臀缝被挤得张开,白腻的臀沟内满是液体,晶莹的水光甚至爬到光滑的大腿上,泛着淫秽的光芒,两人紧密结合的肉体不断重重碰撞的声音使得殿里弥漫着浓重的淫糜气氛,渐渐的,北堂尊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在北堂戎渡雪白的肉体上尽情驰骋,双手把北堂戎渡的腿大大分开,目光灼灼的盯着两人下体相连的部位,开始更为强有力的冲刺,每次进入,入口处就会被挤出一丝清亮的水线,北堂戎渡哽咽着摇头,道:“你慢点……”北堂尊越突然埋头啃他的乳首,眯起眼恶狠狠在那后穴中大力进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堂戎渡下体收缩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多,似乎已经配合不住北堂尊越的动作,眼角的泪珠也越掉越凶,北堂尊越知道他应该是已不行了,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势必会伤害到儿子的身体,因此不再猛烈地索要,而是将北堂戎渡温柔搂住,和风细雨地温存,许久,有力的双臂抱住北堂戎渡已经软绵绵的腰肢,加力急速地抽动了数十下,然后紧紧顶住北堂戎渡的下体,将那充满弹性的臀部压得变形,与此同时,深入体内的分身剧烈膨胀了几下,一股滚热的液体激射而出,箭矢般浇洒在肠道深处,北堂戎渡眼中一片茫然,身体不规则地抽搐着,然后疲惫地合上双目,全身绵软失力地被北堂尊越抱进了怀里。 北堂尊越细细亲吻着北堂戎渡,半晌,才有些恋恋不舍地从对方体内退出,就见北堂戎渡两腿之间的秘处已经被无数次的捣送弄出了一个暂时闭合不了的圆洞,无法立刻合拢,若是仔细看去,甚至依稀可以看见蠕动的肠壁,里面被灌满了浊白的东西,红肿的洞口微微翻开,痉挛着不住收缩,随着呼吸一下一下颤抖着溢出掺有血丝的浓浊液体,沿着臀部汩汩地淌个不停,腿间白乎乎地流了一滩浓精,北堂戎渡微蹙着眉,睁开眼睛看向北堂尊越,哑声道:“累死了……你今晚别想还来一回……”北堂尊越低低一笑,挑眉轻吻着北堂戎渡汗湿的额头,声音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暧昧,道:“……只会喊疼喊累,莫非朕刚才就不曾让你快活到?” 北堂戎渡微微脸热,扭头在一旁,嘟囔道:“明明是你占尽了便宜,还卖乖……”北堂尊越含笑不语,一时看了看时辰,问道:“去沐浴?”北堂戎渡懒懒闭目:“我都快散架了,谁还耐烦去洗……我要睡觉。”北堂尊越听了,便舒身在他旁边躺下,拉过锦被盖住二人,北堂戎渡拽住男人的手放在自己酸疼的腰间:“你给我揉揉。”北堂尊越笑了起来,伸出胳膊将北堂戎渡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按摩着对方的腰身,父子二人喁喁细语,道不尽柔情蜜意。 第二日有朝会,因此一早北堂戎渡醒来时已经不见了北堂尊越,他慢腾腾坐起身来,只觉得身子有些酸,下身涨痛,不过倒不严重,北堂戎渡想了想,便唤人进来,准备沐浴更衣。 须臾,一名高髻女子进来,却是翠屏,北堂戎渡身上披着被子,吩咐道:“……让人送水过来,孤要沐浴。”然而他吩咐既罢,翠屏却不动,只是满面复杂之色地立在当地,看着北堂戎渡,仿佛欲言又止的模样,北堂戎渡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翠屏咬一咬唇,忽然颤声道:“爷昨夜……与陛下……”北堂戎渡微微一顿,随即淡然垂下眼睫,知道想必是昨夜欢纵,被人看破了自己与北堂尊越的事情,却道:“那又如何?”翠屏无力地喃喃道:“爷与陛下……可是亲生父子啊……小姐她……”北堂戎渡默然坐着,半晌,才坦然一笑,洒脱地道:“那又怎么样了,孤与他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相好,既然彼此有情,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孤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北堂戎渡说着,语气平静如常:“……快去让人送水来罢。”他顿一顿,忽然神情一肃,看着翠屏说道:“这件事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把孤寝宫里的人都约束好,孤不想听见有什么闲言碎语。”翠屏沉默,既而垂 分卷阅读753 手道:“……是。” …… 却说沈韩烟离开东宫之后,一路伴着凉风匆匆隐匿在夜色当中,不知走了多久,只见青年忽然闪身拐进一条巷子,一边取下脸上的面具一边跨入了一间店铺,中年店主见了他的模样,立刻便默不作声地起身关了门,就此打烊,沈韩烟径直走进内间,刚踏入房内,却抬眼就见上首一个俊美男子正坐着喝茶,一身孔雀蓝的交领长袍,金冠玉带,那人眉目淡淡,却不说话,正是北堂陨,沈韩烟一顿之下,既而上前微微一礼,一面定下心神,道:“……父亲。” 北堂陨仿佛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喝茶,末了,忽然抬眼看向青年,缓缓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大厅之中,烛火摇曳,一层又一层的白纱长长拖垂于地面间,说不尽地凄迷。瑞王嘴角逐渐漫上了一点冰冷的笑意来,看上去就如同鬼魅一般阴冷。他笑了一下,然后就淡然说道:“不过是一个伺候你几年的贱婢而已,你就这样伤心难过……本王的青歌却是从十六岁开始,就已经跟着本王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怎么就不去想想,本王该会怎样不好受?” 夜色深蒙,阁外疏影横斜,昏黄的灯光在瑞王脸上染出一层暗昧的冷色,黑砉的眼中有冰冰凉凉的笑意,看着面前那身为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的人,一字一句地吐出冷然的话语。 王妃泪盈于睫,没有说话,久久之后,才低声喃道:“……绿环……她现在……”瑞王冷沁沁地笑了一下,声音当中是毫不掩饰的狠厉:“……自然是被本王,挫、骨、扬、灰。” 王妃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睫毛上沾着的泪珠滚落了下来,打在地面上,晶莹的泪水在眼窝里面渐渐晕上来,转了几圈,很快地就在眼睛当中蓄得满了,随即又颤了颤,然后就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下。瑞王看着她,笑容中有着冷冷的讥诮意味:“若是只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本王也想不到,你却竟是个心狠手毒的女人……”他说完这一句之后,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复杂的颜色汹涌明灭,闪烁不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当时还是南王府中的世子,那一日,在手里托着一只木镯细细把玩,唇边含着淡淡的笑容,然后便小心地将其装进了盒子里,送给了那个被他叫做师娘的清丽女子……瑞王忽然垂一垂眼,低低而笑,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了那正躺在棺内的青年冰冷的脸,轻轻摩挲了一下。真是好笑,莫非这世间的事情,就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 他对于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多么好。或许是因为自幼便是锦衣玉食,一呼百应的缘故,他天生就在性子里有一股凉薄之意……他从小要什么没有?即便是偶尔做出一副怜香惜玉,扶花悯朵的模样,也实在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会有什么真心的呢?直到后来无意间见到这个人,对他的种种宠爱,其实也不过都是因为这个人与那个男子隐约有些相象罢了……他对他其实并不好,曾经在那一年的冬天,只为了探明他心心念念的人是否排斥与同性的男子接触,他甚至就让对方去服侍他的兄长……那个时候,想必青歌他,一定是极为伤心的罢? 那些花前月下,浓情缱绻的温柔并不是多么真心,这个人美貌,温顺,有才情,最重要的是,他隐隐有些像那个男人,所以自己才会宠爱他……瑞王低低而笑,看着棺木中静静沉睡着的青年。这个傻子,他难道就不知道他对他的宠爱中未必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又何谈什么爱怜和珍惜呢?又或许,他也不是不知道的,只不过,他努力让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瑞王忽然笑出声来。他自幼就身份尊荣,权势和富贵都是一等一的,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那温柔乡,万花丛,他经得太多,其中也有和这个人一样好的,但他依稀记得,自己仿佛只与眼前这人一起在春日里看过草长莺飞,在盛夏的夜晚见过繁星满穹,在秋夜的长廊下饮酒赏月,在严冬的酷寒里共看外面白雪皑皑…… 或许,是因为时间长了的缘故罢?哪怕是养了一只小猫小狗,只要陪在身边有五六年的工夫,也大概是会有些感情的,又何况是人呢?可是……为什么他自己没有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他向来是薄情无义的,除了正式娶纳来的一位正妃,两名侧妃以外,王府里的所有宠侍,无论男女,都是没有可以待在这府里超过一年的,可是为什么,他却能够在他身边这么久? 漆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头顶有银冠幽冷,衣袍上用暗线绣了翠竹傲雪,冷树映江,穿着宽袍轻带,脚上的素缎堆云靴踩在冷冰冰的地面间,广口的长袖几乎垂上了靴帮,在昏沉沉的灯光下,有锋利的笑容挂在面孔上……瑞王面色不变,但那一双眼睛里已隐隐有了冷冽之色,他看着几步之外的女子,语气之中,有着森然的味道。“……说罢,你是怎么害的他。” 瑞王俊逸的面庞在灯光下有着阴冷的色泽:“……本王要听你自己,亲口说出来。” 及至此时,王妃已经平静下来,止住了泪,秀雅的眉眼间淡淡浮上一抹寂静凄冷之色,轻轻开口说道:“……妾身没有直接让人下毒,而是在原本他喝的药里,将其中四味本来分量很轻的药,每日都多加了一些量,因此即使有太医时常诊脉,也不会发现什么异样……如此,不必时日太久,他渐渐就会越发神思衰弱,药性沉积堵蓄在五脏之中,最终定然会致死。” 瑞王也不看她,只微微笑了一下,道:“……不愧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果然好心计。” 厅中的窗户并没有关严,眼下外面忽有一阵不大的风吹过,便悄无声息地将其中一扇推了开去,亦将瑞王的青色衣摆微微拂动起来,长袖兜风:“……煎药时自然是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火,那药是由他贴身伺候的人煎着的,期间并没有旁人能接手,你又是怎么下的药。” 说着,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紫砂药罐,那药罐通身乌沉沉的颜色,大肚形状,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十分普通寻常,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瑞王用手掂了掂药罐,淡然道:“这回倒也不怪那些服侍的奴才蠢笨……既然煎药时没有人动手下药,那就自然是有人提前在这东西上做了手脚。”他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妻子,面容上,是风雨如晦的寒沉之色:“……本王让人捏断了那贱婢六根骨头,她才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果然对主子忠心耿耿。” 王妃听到此处,眼中顿时又是一酸,想起贴身丫头的惨死,不觉眼泪又要落了下 分卷阅读754 来,半晌,才幽然开口道:“……妾身让绿环将汤药里的那其中四味药材煎好,每日夜间待那人喝过药后,都用这煎好的药水将洗净的罐子煮上大半个时辰,让紫砂里吸上药水,然后再由人悄悄将药罐送回去……只要第二日开始煮药,这药水便会渐渐混进去,使这四味药材的分量加重。”瑞王腰带上垂着的鸦青色缨络被细微的一缕风吹动,良久,才唇上露笑,道:“……本王的王妃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只看这一番精细谋划,就知道你是当真费了不少心思的。” 脸上那薄薄施着的一点胭脂已经被方才的泪水洇去,王妃纤细的手指攥着丝帕,将面庞细细擦拭了几下,抹去水粉,露出了素白的肌肤。那肌理是苍白着的,有几分近乎于透明的意味,甚至可以透过皮肤看到双颊下面一点极细微的淡青色血管。灯光在长而浓密的眼睫下投出两片淡淡的阴影,菱唇上的花淘红脂也被丝帕在方才抹去了,只剩下一点还没有拭净的残红。王妃垂着眼,不说话,用铺天盖地的长时间沉默来映衬着此刻一片幽凄冷惶的灵堂。 瑞王忽然把手一松,任凭那药罐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突兀的脆响在大厅中裂开,碎片飞溅,迸到他的靴面和衣摆上,下一刻,又颓然落地。瑞王看一看棺木中的人,想起他往日里的音容笑貌,不觉就将言语间的音调也温柔了几分,可那味道给人的感觉,却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唯觉冰冷:“……本王倒是奇怪,你往常性子柔顺平和,如今为何却要如此。” 他眼中的色泽深如寒潭,“……本王确实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会做出这等事情。” 王妃忽然淡淡一笑,眼中的颜色静如秋水,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情,温声道:“……王爷知道吗,妾身小时候是家里的独女,有时会有其他的官家夫人带着孩子,来家中做客。母亲身为主妇,要招呼客人,我们这些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就在后园一起玩儿……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孩子,无非是玩家家酒之类的游戏,扮成新郎新娘,在一起拜天地,笑闹着玩耍……” 她眸中的神情慢慢地温柔起来,仿佛有暖风熏人的力量,带着一点憧憬的幻采,“……那时候妾身还极小,哪里真的知道什么嫁娶之事呢,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罢了……后来渐渐大了,有一日,母亲就笑着告诉妾身,说是父亲已经将我许订了人家,是平南王的世子。” 她长长的发丝黑如鸦羽,衬着白皙的面庞,和那唇上的一抹嫣红,就忽然令人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羞涩之意,软糯而轻柔:“……原本日子是订在第二年的春天,后来,先皇驾崩,婚期就要推迟了一年……妾身一直到大婚那一日,还心中忐忑得很,不知道自己究竟嫁的是什么样的人?母亲说既然是做了王妃,就要有王妃的行事气度,相夫教子,贤良淑德……” 瑞王听到她说至此处,就似是静了片刻,随即便漫不经心地微笑起来,淡淡开口道:“贤良淑德……在此之前,原本本王也是以为,你确实配得上这‘贤良淑德’四个字的……” 瑞王嘴角笑意未褪,青袍银冠,头发静静披在身后。他看着他的妻子,慢慢说道:“本王只是觉得奇怪,青歌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你若要杀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机会,何必一直等到现在?况且……”他低首去看棺木里那张隐约含笑的没有血色的面孔:“……况且他是个男子,无论本王如何宠爱他,他也不可能生出一男半女,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也不会威胁到鄞羲的世子身份……你是父皇为本王定的正妻,是这王府里的女主人,除非有极大的过错,不然就是本王,也不可能轻易废除你的正妃份位……倒是阮氏身为本王的侧妃之一,如今又怀了胎,眼下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即将临盆,若说到威胁,她若此次生下了男孩,那才真正是日后对你和鄞羲有威胁的人,你为何与她竟是客气和善,却要下药害死本王的青歌?” “……王爷真的不知道吗?”王妃苍白的脸上忽然缓缓绽出一个暗淡的笑容,眼中的神色亦是昏晦而凄凉的……“贤、良、淑、德……”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低念着,看着瑞王面无表情的脸庞,心下酸楚而黯然,既而微微笑着,道:“身为女子,要有德操贞性,禀气大度,不能妒忌……”她眼圈发热,却还要勉强保持着微笑,继续接着说下去:“……妾身自幼除了学习女红针黹,琴棋书画之外,刚到认字的年纪时,就在母亲的督导下熟读、、等书籍,牢记女子应有的德行……”她说到这里,苍白面孔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撑不下去,就仿佛是面具上被什么东西弄出了裂缝,一点一点地大肆蔓延着裂开:“……出嫁之前母亲就和妾身说过,王爷不是普通的男子,即便是一般的人家,只要稍微有一点钱财权势,就不免三妻四妾的,何况是皇家的男儿呢?母亲嘱咐妾身要拿出正室王妃的气度,为王爷打理内院,待日后生下一个世子,地位也就无人可动,自此相夫教子,也就好了……” 她说到这里,那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褪去,一丝一毫也不见了,一双湿润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瑞王,半晌,才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开口说道:“……可是王爷,您真的相信吗?” “……王爷真的相信,这世间会有那样宽容大度的女子,那样贤良淑德的妻子,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与他人温柔缱绻,而自己一人独守空房,却没有丝毫怨怼之意,毫不介怀吗?世上真的会有这种心甘情愿与其他人分享丈夫的女子吗?……王爷永远不会知道这种滋味,一次次独自坐在房里,只能看着烛火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外面的夜色浓得化也化不开……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不嫉妒,不怨怼……世上哪里真的会有这种人呢?” 一滴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流了下来。瑞王看着棺木中的人,语气低沉:“……你是说本王错了吗?这天下间的大多数人家,有几个不是这样……你莫非是要这满府里只有你一个,本王只要你一个人么……你明知道这不可能。”瑞王轻轻理了理青年鸦色的鬓角:“本王自问虽对你说不上宠爱,但也从不曾恶言相向,轻辱怠慢……你是本王的正妃,本王始终记得这一点,也给予你正妃应有的一切。那年周氏极为得宠,风头正盛,倚仗着本王宠爱,已隐隐有不把你放在眼中之意,后来在家宴时出言讥诮,让你大失颜面,本王不也立时命人将她打了二十板子,后来病死在芳椒阁?无论本王如何宠幸他人,他们也都越不过你去,你作为正妻的尊严和地位,本王不会让其他任何人挑衅……你与本王虽不恩爱,却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分卷阅读755 ” 王妃轻轻酸涩一笑,以袖掩面……“纵使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到底意难平!” 陡然有寒风透过那扇被刮开的窗户旋进了厅里,灵堂当中燃着的白烛被风吹得摇曳势微,也吹动得瑞王黑发微扬,长袖挽飞。那重重的白纱垂幕波浪一般抖颤,风一直吹到了棺木上,是否是伊人飘然而至,清魂回转?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当中,因为魂牵梦萦而再次来到那即便是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在心心念念着的人身边,来看他最后一眼,自此阴阳永绝? “……王爷很不愿意再看见妾身这个样子是吗?因为嫉妒,妾身变成了恶毒狠心的女人,变成了没有妇德的狞恶妇人……妾身自幼喜欢动物,养了不少的猫狗鸟儿,就连晚间偶尔遇见扑到灯罩上的飞蛾,也从来不会伤它们的性命……可是现在这两只手上,却已经沾上了血,怎么洗也洗不掉……”王妃紧紧攥起了一双柔软的玉手,仿佛那上面当真沾着什么东西一样,她握得那样紧,只听咯吱一声,就有两根水葱一般的长长指甲被压断在了掌心里……瑞王转过身看向她,眼中映出烛火如豆的暗色,沉沉地道:“……为什么是他?这府里伺候本王的人多得是,为什么你只要害他一个人?”瑞王重新低下头,用手去给青年慢慢整了整衣领:“他生性温柔绵和,即使是在本王面前已经有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过恃宠而骄,从不曾欺凌过什么人,就连伺候的下人,也从不打骂惩处……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是啊……这么多人,妾身为什么只要害他一个……”王妃看着瑞王,喃喃道,然后就似乎是笑了一下,一松手,两枚断掉的指甲就掉在了地上。“因为……”她低低而笑:“……因为其他人最多也只是能够得到王爷您一时的宠爱罢了,可是他,对王爷来说,却是不同的……”她笑着,有眼泪流了下来:“王爷是喜欢他的……不是对其他人那样的宠幸,而是真正的喜欢……这么多年了,从妾身进府直到现在,他就一直在这里,所以,妾身嫉妒他。” 瑞王眸色沉沉:“……你几年前就已嫁入王府,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动手害他?” 王妃用丝帕抵住眼角,却依然挡不住涓涓而下的泪水:“……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让王爷当真喜欢上,可是渐渐地,直到现在……”她慢慢走了两步,来到了瑞王面前,想要用手去擦净脸上的泪痕,却忽然又住了手,然后将抬起的手臂指向瑞王的胸口方向,纤细的手指轻轻触到了男子的心脏位置,目光恍恍然,低低喃语道:“……可是现在,他已经在这里了。” 瑞王素青色广袖下的双手蓦然握起,然后又缓缓地松了开去……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看天上秋月圆满,悄上梢头?他记得一些,也忘了一些,可那似喜还嗔的清雅容颜,略显纤瘦的身影,和那总是温柔如水的声音,想必却是不会轻易忘掉的罢……‘世子……’‘王爷……’那个人这样唤他,而在两人缠绵的时候,因为受不住而泫然欲泣的时刻,就时常会叫他‘勖……’,这个人的眼睛是琥珀一样的颜色,也是当初被他一眼看中的重要原因,深褐的色泽,晶莹而剔透,含笑不语的时候,那水红色的柔软双唇就也会微微翘起,秀长的眉眼略略弯着,眼睛的颜色就仿佛更深了一些……但现在,他狭长的眼睛已经合上,用薄薄的眼帘盖住,并且再也不会睁开……瑞王看着沉睡的青年,想开口对他说,‘其实本王,当真心下是十分喜爱你的……’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这个人已经死去了,这一句话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这个人也没有来得及听见,就突兀地断送在了这一场离别当中,永远也不会再有吐露出来的时候,哪怕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他也再听不到他说这一句话了…… 他余下的感情实在是太过稀薄,那些浓烈的,已经早就统统在很久以前都交给了一个白衣隽然的身影,而现在,却有人用一缕缠绵的柔情,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笔淡淡的痕迹…… “王爷要怎样惩罚妾身呢?”王妃瘦削的双肩似乎是在微微颤抖着,语气仍是平日里的温柔模样,但里面却分明是已经开始有低低的哽咽之意了:“妾身害死了他,王爷要怎么样呢?” 瑞王没有说话,最后看一眼那含笑静躺着的人,半晌之后,无声地拿起沉重的棺盖,缓缓地合在了棺木上,将那人永远留在了黑暗当中……“……本王不会惩处你。鄞羲是本王的嫡长子,你是他母亲,是王府里的正妃,所以,本王不会对你如何。”他严丝合缝地合上了漆黑的棺盖,腰上用丝穗拴着的玉玦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灵堂里冷风游荡,白纱轻卷。 王妃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很难再发出什么声音,身上也冷得很……久久之后,才涩然道:“……王爷这是恩断义绝了么……”她慢慢垂下长睫,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在京中的达官贵胄府中,王爷平日里这样对待妾身,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妾身知道自己是应该知足的,可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到王爷喜爱的是别人,妾身就难受得很……本来是想要不在意的,可是无论妾身怎样努力,也没有法子做到……妾身骗不了自己,没有办法去继续做贤良的女子,让夫君不但是身在别人那里,现在,就连那一点真心,也已经渐渐到了别人的手里……”她忽然发觉到了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不断地开始滑过面颊,直滴到地上,于是便急忙用手拿着丝绢去擦,那茜红色的薄帕很快就沾满了泪渍,水滴洇透在了上面,使得那帕子仿佛是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就好象是手上染了一滩的血水……她怔怔看着手心里的丝帕,突然之间,失声而泣……“……妾身很喜欢王爷……大婚那夜王爷揭开盖头的时候,妾身就知道从此王爷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良人,是妾身一生的依靠……妾身真的是不想去害人的……明明是不想这样的,这样去害一个人的性命……可是偏偏……身不由己……”她纤长雪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丝帕,泪水成串地沿着面颊掉在地上,在冰冷的地面间绽出小小的水花。她脸色苍白,双脚终于无法再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于是便不再勉强自己,缓缓滑下身子,斜斜跪坐在地面上,低低地哽咽着哭泣……“王爷,是妾身错了吗……妾身喜欢王爷,真的是错的吗……”她不能放下,也没有办法放下,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她能够怎么办?她不是佛祖,也不是圣人,没有慧剑斩情丝的大智慧,大毅力,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一个渴望夫君爱怜体贴,却无论怎样也得不到的女人罢了,她没有办法不嫉妒,而当这嫉妒在心底最 分卷阅读756 深处的阴暗角落里生了根,发了芽,终于开出畸形的花朵,结出了有毒的黑色果实之后,她又能怎么办?她害怕过,自责过,痛斥过自己,可是那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拔不出来,日日诱惑着她,就仿佛脑海里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时时刻刻地催促着她,终于,她颤抖着身体向它屈服,屈服于这个可怕的念头,做出了她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恐怖事情,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逐渐扼杀在最好的年纪,将一个温雅和善的青年亲手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的脸色白得发青,无声地哭泣着,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双肩慢慢地颤抖战栗,带动着连全身都渐渐地剧烈颤动。明明是披着斗篷的,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仿佛是坠进了冰天雪地当中,身心俱寒……她成功了,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夫君依然不会爱她,并且甚至会厌恨她,可是这似乎,也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已经习惯了做他温顺贤惠的王妃,看着他宠爱各式各样的男人或女人,假装微笑,假装大度,假装不介意,假装没有任何酸涩,假装自己从来不会妒忌……可是即使是所有人都相信了,甚至连她的夫君都相信了,但她依然没有办法,能够将自己也永远欺骗下去…… 瑞王定定看着妻子失色的唇瓣和苍白的面容。他沉默了许久,灵堂里的烛光越发昏暗,映着他的脸晦昧不明……情之一字,求之不能,难顺人心,即便是他自己这样冷薄的人,也仍然早已把那镌深入骨的情思牵系在一个人身上,扯也扯不断,辗转反侧,哪怕是明知道那是错的,应该遭到所有人的诅咒和深切的谴责,可他仍然还是心甘情愿地堕入到这万劫不复的伦常颠覆当中,并且时时刻刻都想要将那人也一同扯进这不能回头的深窟泥潭里…… 窗外涌进的风终于打熄了蜡烛。黑暗中,冷风吹起了他的发丝,瑞王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坐在了停放着棺材的长桌上,闭了闭眼,在谁也看不见的情况下,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然后就与他正跪坐在地上哭泣着的妻子一样,突然间无声地流下一滴泪来。 满眼满园都是灿若织锦的梅花,如同氤氲连绵的云霞,叶孤城经花踏雪,朝着前方不远处的白色身影走去,冷沁沁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气息。叶孤城走到那人面前,握上对方一角雪白的衣袖,道:“……西门。”那人回过身来,冷峻的面容上微微有着一丝笑意,叶孤城一面去握他的手,一面道:“……怎么站在这里。”那人也不出声,然而叶孤城的手却握了个空,什么也没有碰到,手指之间握住的,只是一把冰冷的空气,叶孤城微微一怔,随即就垂目将视线投向两人的手掌位置,但却只看见了自己一个人的手……叶孤城立时重新抬起了头,但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男子,此刻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眼前,空无一人…… “……叶,怎么了。”耳边有熟悉的低沉声音隐隐响起,叶孤城只觉脑海中仿佛渐渐有些明醒,似是眼前开始慢慢亮了起来……西门吹雪坐在榻沿,右手放在男人光洁的额上,修长的手指一一拈开遮在对方额头间的几缕黑发,替正躺在胡旋榻上的人将发丝仔细掖到耳后。男人微微皱着双眉,搭在胸腹位置的左手似是无意识地略略动着手指,西门吹雪见状,便握住了那手掌,对方拇指上的白玉扳戒依稀沁凉如冰,碰在肌肤之间,就令西门吹雪觉得似乎是将手浸到了冷水当中。西门吹雪细细抚平了男人眉宇间的凝皱痕迹,低声道:“……叶?” 男人密长的黑睫微微动了一下,随即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西门吹雪低头在他的眉心上吻了吻,道:“……方才,可是魇住了。”叶孤城抬起手,用力揉了一下太阳穴位置:“……嗯。” 窗外依旧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叶孤城只觉得身上盖着的丝绸薄毯有些凉,外面雨声连绵,击打着墙根下栽着的芭蕉叶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窗扇没有关紧,因此不时地就从那缝隙当中,自外面漏进来一股冰凉的风……叶孤城慢慢坐起身来,倚在榻上,再没有一丝睡意,只对身旁的西门吹雪道:“……我一向很少做梦,只是方才那梦境,有些不大好罢了。” 西门吹雪也不去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是替叶孤城扶了扶头顶似乎是有些松散的发髻,道:“……魇梦而已。”叶孤城微微‘嗯’了一声,将鬓边被风拂动的发丝用手随意掖了掖,西门吹雪见状,便起身去关严了旁边的窗户,再回来时,就见叶孤城正从榻旁的红木几上取了些鱼食,用手指拈了一撮,往鱼缸里均匀地撒去。那木几上放着的水晶圆缸只有盘子大小,里头放着几块斑斓的雨花石和一点碧绿的水草,水中养着两尾红色的金鱼,正悠然地在水里游动着,不慌不忙地吃着鱼食,给室内平添了一抹鲜活的色彩。西门吹雪重新坐下,一面递上一块软巾,叶孤城接了,擦一擦刚刚拿过鱼食的手,道:“……昨天夜间开始下雨,天气有些湿冷,元儿还小,不要着了凉。”西门吹雪闻言,便从不远处的摇篮里,将女儿自里面抱了过来,憬元已经午睡醒了,裹着绣有仙鹤的襁褓,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把右手的拳头直往嘴里面塞去。西门吹雪看了看,随即就替小女儿把胖乎乎的拳头拿了开来,憬元瘪了瘪嘴,然后就偏过头去,本能地就往西门吹雪的胸前拱,没两下,就觉出不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叼住吸吮的柔软东西,只有硬邦邦的一片平坦,于是便吸了吸小鼻子,忽然哇地一声开始啼哭起来。叶孤城抬眼看了看正微微皱着眉心的西门吹雪,心下不由得就有些忍俊不禁,于是就说道:“……好象是饿了。”西门吹雪抱着怀里啼哭声十分响亮的小女儿,安抚了一时,却也没有任何用处,旁边叶孤城给女儿揩了揩眼角的泪花,命人进来把孩子抱走,送去乳母处喂奶,又吩咐伺候的人认真照看,不要让孩子受了凉,这才让侍女将嘤嘤啼哭着的女儿抱了出去。殿中就只剩下了两人。叶孤城用左手支着下颌,倚在榻间,头上垂下几缕细细的流苏,末尾坠着透蓝的宝石,冰凉地贴在脸颊上,闪现着清冷的幽光。叶孤城微微阖了阖眼,忽然开口道:“……不知玉教主,此时可已回到教中?”西门吹雪帮他将蜿蜒垂在榻间的一大滩黑发理了理,道:“……两日前,方从赣州回来。”叶孤城点了点头,将还摊盖在腿上的丝绸薄毯揭开,起身去更衣束发:“……如此,我现在便去拜访。”西门吹雪微微扬眉:“……可是有事。”叶孤城径自坐到镜台前,解开头顶因为午睡而略微松散的发髻,淋淋漓漓地散下了一头恰好触到地面间的黑发 分卷阅读757 :“……嗯。眼下有些事情,我要与玉教主相商。”西门吹雪起身去给他取来了衣袍,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叶孤城想必是有事情要借助罗刹教的势力,因此就道:“……你若有事,只向我说就是。”叶孤城拿起犀角梳,很快梳通了散如墨缎的长发,温言说道:“……你与玉教主毕竟是父子,何必因为我令你为难,致使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西门吹雪知他向来为自己考虑,不觉就走到叶孤城身边,抚上对方的肩膀,语气之中,明显有着一丝淡淡的柔和意味:“……你我之间,又何分彼此。”叶孤城听了,面上想要浮出的一缕笑意虽是没有办法到达眼底,但嘴角却已经微不可觉地稍稍抬起:“……是,我都知道。” 偌大的大殿中歌舞习习,排场十分隆重奢华,上首却只遥遥并排高坐着两人,其中坐在左侧的男人身披一件黑色长袍,上面绣满了暗红色的火莲,黑发一半挽结成髻,束在一顶血红的玛瑙冠里,另一半则随意垂下,长长地披散在胸前。明明是年已花甲的人,却看起来不过是三十余岁的模样,男人手上执着玉盏,薄唇微微扯起,正似笑非笑地与身旁的人把酒而谈。 三百三十八. 爱与恨 沈韩烟进到店铺当中,径直便走进了内间,刚一踏入房内,却抬眼就见上首一个俊美男子正坐着喝茶,一身孔雀蓝的交领长袍,金冠玉带,那人眉目淡淡,却并不说话,正是北堂陨,沈韩烟先是心中微震,一顿之下,既而上前微微一礼,一面定下心神,轻声道:“……父亲。” 北堂陨仿佛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喝茶,末了,忽然抬眼看向青年,缓缓道:“你刚才……去了哪里?”北堂陨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吐得不疾不徐,就仿佛是普通人家的父亲在和儿子随意闲话家常一般,如今他已经年过四十,是个中年人了,但容貌却还十分年轻,只是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唯有从眼神之间的沉淀才隐约可以看出并不年轻了,衣袍华美考究,漆黑的头发光滑整齐地拢在金冠之中,梳理得纹丝不乱,其实前时的巨大失败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此时北堂陨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丝毫遭受挫折之后的颓唐和挫败之色,更没有恹恹不振的萎靡神色,仍是和从前一般模样。沈韩烟微微垂首,一时不语,北堂陨也有些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催他,只是坐着徐徐品茶,目光却淡淡地停留在自己独生儿子的身上,神色之间无法清楚地看出喜怒,沈韩烟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今天晚上,是去……去了东宫。” “去了东宫……”北堂陨微微一哂,嘴角挑起的一线弧度似乎是表明他正在笑,然而那笑意之中却并不能找到半分的温暖之色,让人一见之下就隐隐觉得身上发凉发怵,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沈韩烟的话,这样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起伏,就好象沈韩烟今夜并不是冒险潜入戒备森严的东宫,而只是去了什么酒肆茶馆这类的寻常所在一般,北堂陨脸上并没有明显动怒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表面这样貌似平和着,却自有一种冷若冰霜的凛冽气息从那幽深的目光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沈韩烟心下一跳,原本从东宫回来时就已经满心伤怀,尽是对北堂佳期以及北堂戎渡的眷恋不舍,此时乍听北堂陨这样的语气,更是微微变色,低首敛容,静静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北堂陨慢慢放下茶盏,略扬了扬眉峰,抬眼淡淡地看着青年:“去了东宫……那么现在,你总算还知道回来了?!” 室中的烛火散发出略显绯红的颜色,火焰时不时地跳动着,那光明也仿佛渐渐微弱黯淡了下去,沈韩烟闻言,心下一紧,脸上亦是遽然变色,知道北堂陨这已经是动了怒,心中不由得微微悚然,因此便立刻伏膝跪在了地上,北堂陨言语之中的森冷之意幽昧不明,也不带丝毫感情,只横目向着跪地的沈韩烟,冷然开口道:“……你心里还在想着北堂戎渡那个小子?为了他甚至还敢冒险潜回去,莫非你就不怕失手被擒?……还是你觉得自己和北堂戎渡以往情义深重,有十成十的全身而退的把握?”北堂陨字字皆厉地说着,目光仿佛出鞘的雪亮刀锋,寸寸割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沈韩烟似乎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辩驳什么,只低眉做出顺伏之态,低声涩然说道:“我只是……只是想回去看看……”沈韩烟还没有说完,北堂陨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轻轻一哼,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回去看看?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沈少君?那北堂戎渡还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千依百顺?愚蠢!” 灯火微黄的光影将室内照得暗影幢幢,此时尚是三月,风中生凉森森,沈韩烟垂首不言,只是默然,北堂陨刚要继续再说些什么,一时却想起这个儿子虽一向外表柔顺,实则内心倔强刚硬,不觉缓缓微眯了双眼,抬手抚一抚额头,紧接着便似笑非笑地懒懒冷哂道:“……你今夜去探望你那小情人,想必十分顺利?”沈韩烟听得北堂陨语气不善,刚想分辩一二句,北堂陨幽深的目光却已经骤然变得锐利而凛冽,只尽数笼罩在沈韩烟单薄的身上,冷然重重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别忘了你曾经都做过些什么……好儿子,别做出什么蠢事来。” 沈韩烟听得‘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别忘了你曾经都做过些什么’这一句,心下猛地一突一沉,一时间薄薄的细汗涔涔泛出脊背,颓然垂目,半晌,才低首涩声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他说话间似乎有些艰难,表情甚觉黯然,北堂陨见状,打量了对方一眼,一时间仿佛神色稍霁,语气也略略缓和了些,却依旧目光如剑,说道:“北堂戎渡此人几番坏我大事,若不是他……嘿嘿!”沈韩烟却好象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低头望着冰冷的地面出神,忽然喃喃道:“……我今夜去看了佳期,她好象长高了一点,也白胖了,她根本不晓得我这个父亲就躲在屏风后面一直看着她,我甚至连走出去抱她一抱都不能,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韩烟说着,无法按捺住自己,颓然失落,他跪在地上,眼中有迷茫之色流露而出,几乎近似于万念俱灰:“……父亲,当年我年纪尚小,你吩咐什么我只能够听从,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在那人身边一留就是这么久,一开始我时时刻刻都在告诫着自己必须谨小慎微,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你给的任务,可是人非草木,我不是一件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工具,我也是个人啊,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我与北堂相伴十余载,有幸得他爱重,彼此怎会无情义?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也姓北堂,如果我当初只是一个普 分卷阅读758 普通通被送进无遮堡的男宠,那有多好?我可以不用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欺骗里,可以和北堂一起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沈韩烟说到这里,语气当中早已不能控制地流露出悲哀之意,神色败若秋草,即便克制如他,即便他从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在人前永远都是得体而温和的,可是心中究竟深藏了多少的无奈与沉重,又有谁能知道?他看着地面,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静静落寞道:“……更何况,我想念佳期,我实在想念佳期,她……”青年忽然抬首牢牢看住北堂陨,深深凝视着这个男人,神色无奈,忽然间满是自嘲地一笑,声音有些哑涩地道:“她是我的女儿……父亲,也许你是无法理解的罢,虽然你也是身为人父,可是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你不能理解,即便我是你的儿子……若是没有了佳期,我此生又能再有多少乐趣?”他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飘忽着,透出深深的疲惫与一丝难言的凄怆,但目光却渐渐仿佛追溯到了从前,变得柔和:“当年佳期的生母李侬儿难产而死,佳期便被送到了我的手里,当时她才刚刚生下来,也许母女连心的缘故罢,就好象知道生母死了似的,她一直哭个不休,我抱着她一直走来晃去,片刻也不好松手,这才让她渐渐睡了……北堂既然把孩子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心,自从多了佳期以后,我就好象多了什么心事一样,我毕竟是个男人,没有女子天生对孩儿的呵护本事,很多事情我都是慢慢摸索着去做,我看着佳期一天一天长大,会说话,会走路,会叫人,那么可疼贴心,我心里对她的牵挂也越发多了,她让我知道为人父母的乐趣……后来佳期略大了一些,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有下人私语她生母身份卑微,说她只是贱妾生的,我当时便将那些人重重责罚了一通,从此再没有一个人敢私下议论她的出身,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露了口风,我养育她数年之久,在我心里,她的分量或许不比北堂轻些。” 沈韩烟忽然垂下睫毛,声音伤感如即将消散的薄雾,他静静望着上首坐着的北堂陨,漆黑如墨的双眸之中有着空冷冷的寂寥,连声音也难以捕捉地低微下去:“父亲,我不怕清清楚楚地对你说出来,我这一生是不会与第二个人有肌肤之亲了,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说到底,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养育她这么久,佳期在我心里就是我的亲生骨肉,若是能够让我抚养她长大成人,我哪怕是抹去二十年的寿数也是愿意的,只可惜,终究是我没有这么大的福气。” 沈韩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分外空寂,就连原本暖色的灯光也仿佛被那落寞的语气染得冷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目光灰蒙蒙的,安静不语,须臾,才深深看了北堂陨一眼,修长雪白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似乎连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一般,他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心中却仿佛火烧火燎一般,沈韩烟如此静默了片刻,面上凄郁,已经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温润恬淡的模样,沉缓的呼吸间始终如同有严冬笼罩着一般,不能被温暖起来,沈韩烟戚然苦笑道:“……父亲,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给我这一条性命,让我来到世上走一遭,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自从当年送我进无遮堡,你就把我当作你放在那里的眼睛,耳朵,手脚,你从我这里源源不断地得到了很多东西,我只能如你所愿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可是总有一些事是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那就是我对北堂,对佳期……我做不到让自己放下他们,我做不到。” “……你是在指责我没有慈父之心?你是在怪我?”室中檀香细细,有着宁静的气味,但北堂陨的语气却有着微微的森冷,他蹙眉端坐上首,微微屏住了笑容,面上已是含了几分鲜明的怒色,眼中忽明忽暗闪动着的光芒叫人有些不寒而栗,不过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北堂陨却又忽然目光微微一动,再出言时,已经是缓和了许多的和蔼口气,他略微侧了一下身体,一手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韩烟,我告诉你,妇人之仁只会让你心软,做不了大事,莫非你真想如此?我们北堂氏主系一脉的男人,没有一个有软弱心肠的,这对自己没有好处。” 沈韩烟的指尖冰凉着,他默然微微低首,凝神片刻,却不说话,北堂陨见他只是不语,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感慨之色,神色也温和了许多,微微沉吟之后就说道:“……韩烟,你要明白,你既然是我北堂陨的儿子,那就注定了你和那边的人不是一路。”北堂陨菲薄的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冷漠的弧度,然而却好象泛出了笑意一般,声音也是和蔼眷眷的,让人无法真正分辨出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沈韩烟低着头,不发一言,良久,忽然缓缓抬起头来,鼻中尽是苦涩的芳香,他看着北堂陨,轻声说道:“父亲,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护关心过我?” 沈韩烟问出这一句之后,不等北堂陨回答,便忽然笑了一笑,此时他的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软弱之色,唯有喉咙却仿佛有些干涩:“我从十几岁时就成为了你复仇大计里面的一颗棋子,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是你给了我性命,抚养我长大,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遵从,哪怕我再不愿意……可是爹,我现在只问你:你,有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父亲,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北堂陨听他言及至此,一时间竟是不免哑然半晌,之后忽然微微一哼,眼神幽深,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面色冷冷,嘿然道:“……你是在质问我?”沈韩烟沉默着与他对视,须臾,才静静道:“儿子不敢。”“不敢?”北堂陨幽远好似一方空洞大力将人摄入的声音沉沉响在室中,他缓缓扯起嘴角,道:“我儿,我既然是你爹,你这外柔内刚的性子我又岂会不知。”沈韩烟用舌尖微微压住自己牙齿轻颤,涩声道:“这些年来,我每每见到陛下对北堂爱护关切之时,就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羡慕,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我的父亲也能待我如此,那我也不枉了……只可惜,我父亲不会这样对我,我确实是父亲你的儿子,可我更是你的棋子,父亲,你真的爱过我吗?对你而言我虽然是你的骨肉,但更多的是一件有价值工具,是吗?” “住口!你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北堂陨突然猛地将身旁放着的茶盏挥手一扫,顿时上等的瓷器跌落在地,‘砰’地一声摔得粉碎,留下一地的碎瓷片以及些许残茶,北堂陨面容深沉,眼底的一种寒冷之意逐渐聚起,冷斥道:“……你要注意你的身份!”沈韩烟先前见男人挥手打落茶盏,不由得本能微微愕然,旋即就平静下来, 分卷阅读759 此时听了北堂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抬头笔直地看着北堂陨,说道:“父亲,当年你虽然败于陛下之手,可是你还是很幸运地有替身代死而保住了性命,后来还恢复了武功,当时你还那么年轻,你明明可以就此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是你却为了仇恨潜藏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复仇,你处心积虑满心满眼都是打败陛下,从他身上讨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二十年里其实你失去的比当年的更多,你为了一个‘恨’字把自己折磨成了什么模样?即使你日后当真报了仇,你就真的从此快活了?” 沈韩烟说着,眼神深处有着深深的无力与自我嘲讽,他低低说道:“我没有选择,我既然生在北堂氏,做了你的儿子,那么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是父亲……父亲,你真的很可悲。” “啪!”沈韩烟话音方落,北堂陨便霍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只一步就跨到了青年面前,几乎与此同时,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便狠狠地一下子甩在了对方的脸上,北堂陨面色阴沉不定,怒起的眼内似有刀刀冷冽的寒影,他牢牢迫视住跪在自己面前的沈韩烟,怒极而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训了?!混帐东西,这一巴掌就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知道些尊卑高低!” 北堂陨这一下暴起明显十分突然,毫无半点预兆,他虽然没有动用内力,但盛怒之下,手上所使的力气还是不小的,这一巴掌下去,顿时打得沈韩烟脸一偏,眼前金星乱冒,雪白的脸颊一阵发麻,赫然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掌印,沈韩烟在北堂戎渡身边多年,从来没有挨过一下,被动过一根指头,此时北堂陨这么一个耳光下来,只让他脸上辣地大痛,但沈韩烟却只是被打得微微一怔,随即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用手捂住了脸,仍旧跪在当地,那种默然以对的无声倔强,与他平时里温顺柔和的样子全然不符,只摸了几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处,便重新跪直了身体,北堂陨见状,犹未解气,唇角冷冷扯上一抹阴隼的寒意,他停一停,整张面孔沁出森然之色:“我北堂陨究竟怎么做,想做什么,怎么行事,这些都用不着其他人指手划脚……韩烟,你太放肆了,这就是你对自己生父的态度?是谁教得你这么没有规矩!” “……谁教得我?至少不是你,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好好教导过我。”沈韩烟垂目轻声道,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略露苦笑:“是的,父亲,你从来没有真正好好教导过我,反而是北堂小时候和我一起读书处事,若说真有人教导过我,应该也就是他了……父亲,我是你的儿子,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从,因为这是我天生就欠你的,我应该还给你,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怨你,因为你要报仇,所以我的一生都被填在了这件事情当中,你,毁了我的人生。” 室中光线依稀暗淡,胶凝的气氛隐隐让人有一股窒息的感觉,北堂陨的两只眼睛深邃好似不见底的黑潭,幽远难测,他静默了片刻,然后忽地就微微地眯起双目,伸手托起了沈韩烟的下巴,冷然低笑道:“你是在怨我?……唔,没关系,你当然可以怨我,这不怪你。”北堂陨的眼中隐约透出一缕锐利的幽光,但他的声音却是和蔼而蛊惑的:“……韩烟,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北堂陨的儿子,这是从你一出生就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永远也都改变不了。” 沈韩烟默默不语,北堂陨缓缓松开他的下巴,重新走回座位间坐下,他轻拍了拍椅子扶手,细碎的冷光在眸底流泛,沉吟道:“那日若不是你那小情人,北堂尊越他们父子二人又岂能脱身?北堂戎渡所用之物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竟有那等威力,若是……”北堂陨神色明灭不定,幽幽道:“我早已命人按照北堂戎渡曾经索要的那些物事搭配在一起,用心炼制,只可惜,却根本毫无进展……韩烟,你跟在北堂戎渡此人身边这么久,莫非就半点也不知情?” 北堂戎渡当日向北堂陨索要的许多物品其实大部分都是没有用处的,只不过是为了混淆旁人耳目罢了,何况他所配制的物品不但需要原料,比例也一定要适当,更不用说制作的过程中种种操作程序,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以出错,尤其是这其中危险之大,一个不好那就是当场炸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先前北堂戎渡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万万不肯冒这个险,眼下北堂陨想要掌握此物,可是他万般事情摸不到一点头绪,又怎么可能真的制作出这种威力令他惊骇的武器来?一时间沈韩烟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默默:“……我不知道。” “不知道?”北堂陨长眉顿时一挑,视线落在青年微抬的面庞上:“你在他身边有十多年,北堂戎渡对你这个枕边人可是信赖得紧,难道他在你面前就一点口风也不曾露过?”沈韩烟忽然笑了笑,神情有些说不出地古怪:“……父亲,你不要忘了,他也是北堂家的人,又怎么可能把自己最后的护身手段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知道?北堂他和你一样,不会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北堂陨听了,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北堂陨忽然淡淡道:“罢了,你回去罢,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再轻举妄动,擅自去见那边的人。”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这些人情关系,到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沈韩烟听了,神色似乎有些疲惫,他低声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北堂陨,说道:“你总是把每一个人的价值都衡量出来,在你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只有有用和无用之分,其他的,你都不会去在意,你不需要感情,只需要仇恨……父亲,在你的一生当中,难道就从来都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此话一出,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心下微微一呆,就听沈韩烟继续道:“爹,我虽然怨你当初将我送进无遮堡,但我同时也感谢你,因为若非如此,我不会与北堂有这样的交集……如今他虽然恨我,可毕竟对我有情,如果他不是曾经对我情意深重,现在又怎么会怨我恨我至此?他是我的兄弟又如何?他恨我又如何?至少他一生当中,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沈韩烟的声音在室中缭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北堂陨突然间神色剧变,心中猛地一阵阵发寒,不知道为什么,就好象有透骨的寒意迅速冲击到四肢百骸之中,脑海中只反复回响着那一句‘如果他不是曾经对我情意深重,现在又怎么会怨我恨我至此?’北堂陨只觉得心下屡屡生寒,一时间几乎无法清楚地思考,一个身影不可自制地浮现在眼前,他顿时手心‘呼’地一下泛出了一层粘 分卷阅读760 腻的冷汗,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能动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不可思议到极点的诡异念头,可是刹那间云升海立,年少时的种种却仿佛电光石火一般在心头骤然划过,突兀地再度涌现,在记忆中翻出无数熟悉的过往,北堂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根本就不承认这种荒唐之极的可能,但是那双幽深的金眸却一直都在心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挥之不去。 他明明就是恨极了他的,从年少时期一直到现在,彼此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可是,为什么当北堂尊越亲身赴险,自己以为对其十拿九稳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想过真的要杀了对方?那人从小到大都与他这个兄长对立,从来没有丝毫真心的恭敬与手足之情,没有半点将他放在心上,若是对方能对自己恭谨一些,顺应一些,自己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视其如眼中之钉?若是,若是北堂尊越但凡对兄长敬爱几分,那堡主之位,自己是不是也未必一定要抢到手里? 北堂陨蓦然惊觉这等大异,一时间心下情绪形如疯癫,震动之大,非言语所能描绘,他扪心自问,当年那人还是少年之际,若是对自己不曾那般隔阂敌对,自己又究竟会如何相待?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恨毒了那人,连一刻都不能够忘记?每念及此,都会暴躁难当?既然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是为什么在得知那年北堂尊越中了玉照师的暗算,身中剧毒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非但不是痛快,反而是恨不得手刃玉照师,那时到底是因为害怕北堂尊越就此死去,致使自己不能亲自报仇多一些,还是在下意识地为他担心多一些?……方才青年问过的那句话尚在耳边纠缠:父亲,在你的一生当中,难道就从来都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良久,只听得北堂陨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喉底的暗哑之气,幽暗的光影中,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就在此夜,就在此地,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心事……北堂陨目光幽幽不定,不发一言,沈韩烟见他大异于往常,不觉也沉默了起来,半晌,北堂陨突地冷笑,笑声如同夜枭长嘶,他久久地笑着,捧腹大笑,甚至使得眼角也笑出了眼泪,窗外,夜色正深—— [如果不是情意深重,又怎么会怨恨至此?]—— [在你的一生当中,难道就从来都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三百三十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窗外夜色正浓,有很古怪的感觉,是奇异的静默,亦有着一丝恍恍惚惚的错乱之感,北堂陨心下乱如麻絮,但同时也是雪亮而敞透的,唯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滞,几乎要僵硬在了那里,此时此刻,北堂陨几乎因为心中那个突兀浮现的真相而暴怒起来,他的脸色微微铁青,眼神如痴如狂,目光好似即将熄灭的火焰倏地一跳,只下意识地不住冷笑着,笑声如同夜枭长嘶,他似乎有几分莫名的怒不可遏,或者说不愿意承认一般地恼羞成怒,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可又好象发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神色复杂而遥远,目光亦有古怪的怔忡,久久地笑着,笑声有几分恍惚,捧腹大笑,甚至使得眼角也笑出了眼泪,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沈韩烟见状,怔怔地看着上首的北堂陨,心中惊悸莫名,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就心惊肉跳得厉害,一时间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他跪得久了,膝盖被硌得隐隐有些酸,室中生冷的寂静中唯闻男人无限嘶冷的古怪笑声,用力割裂了如墨夜色。 窗外是冷冷的夜,显得异常寂静,只让人觉得空空的,就在这时,北堂陨突然身子一凛,眼中闪过一道雪亮的凶光,神情可惊可怖,与此同时,一只手突然一用力,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渐渐止住了笑,眸中冷光闪动,目光有些深沉,捉摸不定,他一时回转心神,极力平息着心中的震撼,右手不觉攥在光滑坚硬的椅子扶手上,缓缓克制着说道:“可笑……哼,实在是可笑之极……”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中似是包含了莫可名状的隐隐愤怒,可是却更有一丝惘然的飘忽之感,话音未落,只听‘喀嚓’一声响,那纹理致密的扶手已被男人的手劲给生生地攥得碎了,那张铁青到失了平常之色的俊美面孔上泛起一种凌厉的酡红,近乎有些可怖了,沈韩烟从未见过北堂陨有这样诡异到极点的表现,眼下见此情景,心下有些深刻的不安,不觉屏息呐呐道:“父亲……”北堂陨‘唔’了一声,打断青年的话头,冷笑着摆摆手,嘴角轻轻扬起,似乎要笑,脸上的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也更浓了许多,他的目光有些疏离和淡淡的迷茫颜色,落在沈韩烟的身上,片刻之后,却只懒洋洋地说道:“……没事。” 北堂陨说着,缓缓起身,一面眯起了眼睛,负手向前走了一步,一言不发,似是要从沉默中找到一点可以自我安抚的力量,此时因为角度的缘故,又隔着灯光拉扯出来的阴影,光线也不甚明亮,因此沈韩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男人负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北堂陨如此神经质的失态,因此依旧是有些迟疑:“……父亲?” 北堂陨双目微眯,似乎是没有听见,并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好象醒过神来一般,淡淡地‘哦?’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也有了些力气,缓缓又走了两步,片刻才用力地看向青年,眼神有些古怪,在儿子的脸上逡巡不已,淡漠道:“……有什么事?”男人这样如同寒冬腊月般刺骨的神情让人几乎激灵灵地打了个颤,那种表情好象正在极力维持掩饰着什么似的,沈韩烟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北堂陨仿佛没有听清一般,似乎是在笑,他摆了一下手,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你无需明白。”北堂陨说着,静静片刻,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此时他的手指很凉,好象在冰水里泡过,他忽然走到沈韩烟面前,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随后忽然就笑了,但神情却渐渐冰寂下去,用手轻轻拍着青年的肩,低笑道:“韩烟,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一件……啊,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第一次才发现。” 北堂陨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笑道:“真的是很有意思……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罢。”北堂陨说着,扯一扯嘴角:“你只要清楚一件事就好,那就是只要我在的一日,就不会停止与北堂尊越他们父子的争端,除非我死……嘿嘿。”北堂陨说完这番话,便直接走了出去,此时月色朦胧,风中有着丝丝凄冷之意,北堂陨抬头望着星空,忽然笑意诡异:“二弟……呵,没想到啊,我这个做哥哥的,居然……你可真是让我吃惊,了不起。”男人含笑走入夜色之中,声音 分卷阅读761 幽远仿佛从地狱中传来:“……那么就这样罢,我的好二弟,你休想摆脱我北堂陨,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可都是至死方休的,除非你死,除非我死。” ------------------------------------------------------------------------------- 却说那夜沈韩烟夜入东宫,北堂戎渡却毫无觉察,只与北堂尊越缠绵一夜,第二日一早北堂尊越上朝,北堂戎渡起身后便沐浴更衣,一时间用过早膳,见殿外春光妩媚,十分动人,便叫几个小太监抬了书案放在大窗旁边,自己坐在窗前一边沐浴着日光,一边用心处理公务。 窗外清风舒爽,花移影动,从树叶缝隙中漏下来点点斑驳的碎金似日光,几只鸟儿站在树上探头探脑地朝窗内看去,又乍然振翅飞走,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搁下笔,慢慢伸了一个懒腰,寻思着是不是要唤人打水进来洗脸,一时却忽然想起昨夜的狂放,不禁嘴角微微一翘,他抬手簪稳了发髻上的玉簪,正待叫人打水,却忽听有人似乎含着笑声道:“……长生。” 这两个字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叫出来,更何况那样的声音和语气,除了北堂尊越以外,又会有谁呢?北堂戎渡微微一顿,连心跳也仿佛漏了一拍,随后便迅疾地转过脑袋去看,在侧首的瞬间,就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眸子,却见北堂尊越正负手伫立于窗外,穿一身姜黄软缎的长袍,利索地在头顶梳起整齐的油黑发髻,正微笑融融地看进来,意态闲闲,此时阳光明媚如画,男人整个人便站在这一片醉人的春光里,被太阳照得周身都泛起了一层毛茸茸的浅金色光晕,满面皆是真心的笑意,北堂戎渡略怔了怔,既而嘴角便缓缓扬起一丝柔和的弧度,笑容仿佛一抹温润的珠光,含笑道:“……悄没声地就偷偷站在外面,想吓唬谁呢?” 此时飒飒风过,落花如雨,北堂戎渡就坐在窗畔,而北堂尊越则是站在窗口,两人相距极近,中间只隔了一扇窗户,北堂尊越朗声澹澹而笑,脸庞的棱角在透出坚毅的同时也有温柔的弧度,他伸手从身旁的树上一探,便折了一枝桃花在手,然后向北堂戎渡递了过去,桃花清雅微甜的香气在风中静静流转,北堂戎渡心下恍恍快了一拍,含笑接过,却不怎么理会对方,手指在柔嫩的花瓣上轻轻抚弄一下,笑道:“……一下朝就过来了么?可吃过饭了没有?” 北堂尊越的年纪并不是很轻了,眼下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容貌体态都只是年轻人的模样,但眼神却有着中年男子的沉稳,常常叫人看出他的真实年龄,北堂尊越站在当地,笑容淡淡地温和似水,好脾气地顺手伸出两指夹一夹北堂戎渡的鼻子,只是呵呵一笑道:“朕又不是饿着肚子上朝,方才过来的路上还又用了两块点心。”说着,自窗外轻松跃入室中,将北堂戎渡拢进怀里,脸上露出促狭的神气,道:“……朕瞧你现在神清气爽,并无不适之色,想必是昨夜朕不曾卖力的缘故?”北堂戎渡听了,微微赧然了神情,只好敷衍地哼了一声,道:“……谁跟你说这些,我现在还忙着呢,你趁早还是快回你的皇宫去,不要在我这里讨人嫌。” 北堂尊越爽朗一笑,笑纹里融进一抹颜色分明的柔和,道:“这样就恼了?果真是不经逗。”北堂戎渡扶着男人的腰斜倚着,懒洋洋道:“谁不经逗了,是你自己自找没趣,活该。”父子二人说说笑笑地斗了一会儿嘴,未几,北堂尊越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忽然感慨道:“……长生,你今年已经十九了,朕与你结识竟已有这么长时间了。”北堂戎渡微笑道:“是啊,等到冬天我就满二十岁了。”北堂尊越半是喟叹半是欣慰地道:“好在朕倒也没老。”北堂戎渡仰头看他,深深地望了北堂尊越一眼,哂道:“……你又怎么会老呢,更何况当年你已经服下我为你取来的东西,延寿二十载,而你才比我大十几岁,说不定日后等我寿终正寝的时候你还活得好好的……咱们总要长长久久才好,因为这世间可以跟我相依相靠的人,只有你。” 北堂尊越低头吻一吻情人的额头,道:“……这是自然,朕总会与你长长久久厮守在一起。” 午间两人一起用了膳,又说笑了一时便双双相傍着在大床上午睡,北堂戎渡睡到半途有些口渴,便起来倒水喝,喝罢却再没有了什么睡意,只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外头春暖花繁,此时外面忽然有内监轻声禀道:“……殿下,殷大人携同公子已在南门处候着了,殿下可要召见?”北堂戎渡微微一顿,这才回过神来,向外说道:“……带他们到前殿,孤过一阵就去。” ------------------------------------------------------------------------------- 午后弥漫着一股暖暖之气,宋妃哄睡了北堂润攸之后,便坐在窗下做针线,刚绣了几针,却有贴身的丫鬟进来道:“小姐,谢妃娘娘到了。”宋妃闻言,忙放下绣活,伸手拢一拢鬓角,这才去了前厅,只见谢妃穿一身折枝杏花的乳白色宫装,扶着宫女的手袅袅走了进来,眉梢眼角皆是柔和的笑,说道:“外面春光正好,妹妹却不去赏花,在屋里做什么呢。”宋妃含笑请她坐了,道:“刚刚哄睡了聚儿,哪里脱得开身呢?”说话间宫人奉上香茶,谢妃接过茶盏,只稍稍抿了一口茶,便转脸向宋妃道:“可不是,我也是瞧着新儿已经睡了,这才得空儿来妹妹这里坐一坐。”一面说,一面略略环视四周,然后又将目光在宋妃脸上逡巡了片刻,笑意妩媚如一簇鲜亮的花枝,问对方道:“……怎么却不见郡主呢?莫非是已经睡下了么。” 宋妃听她问起,便有微笑之色浮上眉梢,轻轻拨弄着自己护甲上的珍珠,静静说道:“郡主一向活泼好动的,午间刚用了些粥水便出去玩了,哪里能睡得下呢。”谢妃向自己身旁的宫女示意,打开自己带来的东西:“我这些日子也闲着,就把郡主的衣裳给赶出来了,妹妹且收着罢。”那小箱内整整齐齐地叠着孩子穿的小衣裳,做工固然精细,料子更是鲜亮光洁,颜色光润,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衣料,宋妃见状,笑吟吟接过,说道:“……姐姐有心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急呢。”一面说着,一面抚摩着水滑的衣面,不觉赞叹道:“这样好的料子当真难得,不是咱们常用的东西能比的。”谢妃在一旁笑盈盈说道:“可不是么,咱们爷一向最疼郡主,平时无论什么吃穿用度都是头一份, 分卷阅读762 跟爷一样,自然与旁人不同。”宋妃听了,不觉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说道:“那倒也是,毕竟郡主乃是在少君名下抚养的,身份自然尊贵--” 她的话刚一出口,谢妃便忙说道:“妹妹慎言。”一面以眼色示意自己带来的人都出去,宋妃亦是会意,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摆手令身边宫人退下,等到周围只剩了自己与谢妃两个人之后,这才轻吐一口气,微微蹙眉叹息道:“一时忘了忌讳,让姐姐笑话了。”谢妃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啜了一口茶喝了,回味着唇齿间的清香,方道:“妹妹以后言行谨慎些,爷那里是忌讳提起那人的。”宋妃点头称是,凝神顿了顿,又道:“要是说起来,郡主虽不是我生的,但现在也在我这里抚养,在我心里和聚儿都是一样的,一般疼爱着,只不过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平时我也不敢像对聚儿那般随意教训,多少还是隔着一层,不比沈少君从前。” 谢妃捧起茶盏出神,不觉娥眉深凝,既而叹道:“我心里也是把郡主看得与新儿一般,只是碍着自己到底是庶母,若是对郡主太亲近,怕是有人暗中嚼舌,说我是借着由子在向咱们爷献好。”宋妃闻言,微微一笑,拨一拨耳边碎发,便推心置腹地道:“姐姐不必说什么庶母不庶母的话,郡主若是认真算起来的话,虽然养育在沈少君膝下,可是生母李侬儿当初却是身份十分卑微的,姐姐又何必自谦?”谢妃微微一笑,不经意地拨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缓缓和言说道:“……其实我也有些奇怪,不怕妹妹笑话,有时我见到咱们爷待郡主那样好,不免偶尔替聚儿新儿吃醋些,想来当年爷对李侬儿也不见如何宠爱,怎么却对她生下的女儿这样爱护有加?疼得像眼珠一般。”宋妃侧身在近旁小几上的一瓶新折桃花上轻轻一嗅,神色略有些沉寂下来,唏嘘道:“依我看,一来咱们爷怜惜郡主生母早逝,没有母亲疼爱,二来是因为养在了沈少君膝下,这三来么,毕竟是头一个孩子,殿下第一次做父亲,自然疼爱。” 谢妃赞同地点一点头,低首拨着护甲上镶成梅花状的细碎宝石,片刻之后悠悠抬眸,望着宋妃微笑道:“……其实还有着一样,妹妹倒是忘了说了,郡主生得可爱惹人疼,小小的一个孩子又懂事,也不怨殿下疼她。”宋妃笑道:“正是呢,郡主别看才是四岁多的孩子,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乖巧得很,有时候我想一想,若真是自己生的这么一个女儿,只怕做梦也笑醒,必是疼得跟什么似的。”谢妃素来敏慧,闻言随即了然,于是漫然一笑,眼角有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絮絮说道:“如今殿下既然把郡主给了妹妹抚养,即便不是亲生,那也是养母了,她亲娘又早没了,既然如此,又与亲母女有什么差别呢?”宋妃低一低头,露出一段洁白如象牙一般的脖颈,轻声细语地叹息道:“虽是这么说,到底是从出生就养在沈少君身边的,那孩子刚送到我这里时,常常问我沈少君去了哪里,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再问了,举动之间与我也亲热,可是和当初在沈少君膝下还是不同的,我也不敢奢求她太亲近我,只盼她能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就是了,也不负殿下当初将她托付给我的一番用心。” 谢妃语中大有深意,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宋妃,道:“郡主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渐渐好了,小时候的事情也必会忘了。”宋妃闻言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不语,既而垂着眼帘叹道:“莫说是一个孩子了,连殿下也……说起来,毕竟是从小一处长大,你我虽然都为殿下生有子嗣,却哪里及得上沈少君这样,与殿下是少年结发,恩义不同。”谢妃听她语下略显幽怨,以己推人,不觉也有些感伤,却又很快回转了心思,慢慢摸着手腕上的串珠,眉心略微一动,即刻又垂下了眼睑,道:“如今沈少君已定为叛党,琼华宫被封,如此,太子妃之位便是无人坐踞了……眼下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不怕谁听了去,妹妹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宋妃闻言一顿,随即眼波微微流转,低首微笑,很是沉得住气:“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呢,姐姐比我年长,想必是比妹妹有主意的。”谢妃微微沉吟,静了片刻之后,蓦然掩袖而笑:“妹妹嘴里不说,只怕心里已有了主意。”宋妃温婉一笑,头上的珠络垂在额前,让人看不太清楚她的真实神色:“平白说起这些做什么呢,好歹我也是聚儿的生母,有了孩子日后可以依靠,也就罢了,其他的又何必多想。”谢妃轻叹一声,怅然若失道:“别的也罢了,只是,若是牧姐姐被扶上位,我心里总有些不平,细论起来你我嫁给殿下也有些年头了,论资历是深的,但当初那位一嫁入这里便是与咱们平起平坐,位列三侧妃之一,这也还罢了,谁让人家家世足够,何况还与殿下有亲,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若他日再进一步,位居正妃之位,却是叫人难以心平气和了……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思,还望妹妹不要笑话我不能容人。” 宋妃双目微微一敛,若有所思,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笑容,很快就垂下睫毛,只看着足下的地砖,末了,轻柔一笑:“姐姐何必说这些呢,这些事情总也是个未知之数,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过自从牧姐姐嫁进来,咱们爷总是对她眷顾许多的。”凝神片刻之后,嘴唇微微一动,却轻抚着葱管似的漂亮指甲,淡然说道:“……只是姐姐不要忘了,牧姐姐嫁进来已经有些时日了,也有殿下的眷顾,却从没有听说过身怀有孕,甚至先前郡主也出人意料地没有交给她抚养,既然如此,无孕而加位,这种事情实在少见,姐姐又有什么理由想太多呢。” 谢妃目光一闪,既而端起了精致的茶盏,状似漫不经心地悠悠笑道:“……是了,妹妹到底比我看的清楚,我不过是白白操这个心罢了。”顿一顿,似乎面上不以为意,实际上却是意味深长地徐声道:“其实牧姐姐即便真的有幸,高了我一头,那也没有什么,她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虽然比不上当初沈少君宽厚仁心,却也还算平和,只是咱们这些做母亲的,无非是为了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宋妃轻轻一笑,眼波流动,只不置可否地温婉微笑道:“姐姐说的是。”谢妃下颔秀尖,脸上白皙玉润几乎未见一丝血色,似有不胜之态,楚楚道:“前时皇上动身去救咱们爷之前,已经下了诏书,明言若是一旦有个万一,则由妹妹的润攸登临大宝,以承社稷……”谢妃说到这里,以目凝视着宋妃,一双明眸如同宝珠熠熠,徐徐说道:“皇上如此,想必是当真属意润攸这孩子,他日只怕还要妹妹多多照拂我们母子。” 宋妃闻言,忙笑道:“……姐姐这可 分卷阅读763 是折煞我了,依我深宫妇人见识看来,当初皇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岂有当真的呢?那时皇上之所以属意聚儿,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年纪比起新儿和蔚皇子都要大一些,至少说话走路都已经会了,略略知些事,而其他两个男孩还都在襁褓里呢,毕竟太小,因此才有那样的诏书下达……日后孩子们都大了,咱们这东宫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男孩出生,日子长远,万事都还没有定数,姐姐怎么就说起这些了。” 彼时外面的清风吹入,花香动人,谢妃眉尖微颦,肌肤雪白,秀美的眼睛波光澜澜,只柔声笑道:“倒是我莽撞了,让妹妹笑话……只是妹妹现在非但有聚儿傍身,膝下还抚养着郡主,郡主如此得殿下疼爱,殿下自然爱屋及乌,对妹妹格外看顾些,与旁人不同。”宋妃双眸灵动,低头拨弄着手绢,含笑如仪:“无非是因为新儿还小,姐姐腾不出手,而牧姐姐又没有生育,平时也娇贵些,不大懂得如何照顾孩子,殿下这才把郡主送到我这里……不然东宫之中虽然还有各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这些妾侍人等等,毕竟品级低,哪里有资格抚养郡主呢,无非从我们三个侧妃里挑罢了,姐姐不要因此吃心才好,与我生分了。”正说着,忽听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女孩快步走了进来,眉眼间十分活泼,笑嘻嘻地说道:“……母妃,露儿回来了。”宋妃顿时开怀地笑了起来,搂过女孩道:“在外头玩了这么一阵子,可是累了么?若是累,就去睡个午觉罢。”北堂佳期一身樱色的撒花织锦精绣衣裳,蹬一双挖鹅黄片金香云小靴,靴尖上各自缀着一只纯银蝴蝶,随着她稍一动作,那蝴蝶翅膀也颤巍巍地扑扇起来,更添活泼,此时摇头道:“露儿不累,不想睡觉。”说着,灵秀的眼睛朝旁边谢妃看了一看,然后就按着礼数端端正正福身,声音清脆婉转,道:“……给夫人请安。” 谢妃忙笑道:“郡主在外面玩的都出汗了,快擦一擦。”说着,拿手里的绢子仔细擦拭了一下女孩雪白的额头,北堂佳期漆软光润的头发编作双鬟,一张小脸皎白胜雪,配着她眉目如画,实是如同一位小仙子,就见她笑靥如花,转脸向宋妃道:“露儿刚才瞧见外面的花儿开得可好看了,明天带母妃一起去看。”宋妃满意而笑,抚着她娇嫩的脸颊道:“好,明天咱们一起去。”一旁谢妃眼波微闪,却起身微笑道:“这时候只怕新儿也快醒了,我也该回去看看了。”宋妃婉声依依:“那我便不留姐姐了。”说着,起身送谢妃直到外面,见对方上轿渐渐走远,这才返身回去,却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与谢妃都已不再是当年初嫁的纯真懵懂少女了,既然已身为人母,无论是为了儿女还是家族,有些事情,都必须开始学会面对。 一时宋妃回去,与北堂佳期一起喂鸟玩笑了一会儿,因为中午北堂佳期只草草吃了些东西,于是宋妃便要命人拿些点心来,让北堂佳期垫垫肚子,却忽有内监来报:“……太子爷传郡主过去一处说话,殷大人携公子到了。”宋妃秀直的柳眉微动,想了想,便对北堂佳期道:“既然这样,你便快去罢。”北堂佳期高兴地道:“子蘅哥哥来找我玩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张罗着要过去,宋妃叫过几个知机有眼色的宫人跟着,又命人传来一架四人抬的小小步辇,一直在门口看着北堂佳期上辇朝北堂戎渡寝宫方向而去,才放心返回。 一时北堂佳期到了前殿,进去之后只见北堂戎渡正高坐上首,微微侧身与客位上的殷知白低声说着话,北堂戎渡见了女儿到来,手上的茶盏便停了停,笑着招手示意道:“……佳期,过来。”北堂佳期欢快地应了一声,先上前规规矩矩地屈膝福了一礼,这才立于北堂戎渡身畔,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向殷知白,脆生生地说道:“殷大人带子蘅哥哥来啦。”殷知白笑道:“……每见郡主一次都仿佛大了些,只怕没几年就成大姑娘了。”北堂戎渡抚着女儿颈间挂着的芙蓉石项圈,面上笑容温和,嘴角亦泛起欣慰之意,道:“跟你殷哥哥打个招呼。”北堂佳期听了父亲的话,便向着殷知白身旁侍立的一个男孩甜甜笑道:“……子蘅哥哥好。” 那男孩身穿杏色箭袖,头戴一顶小小的金冠,眼瞳极黑,生得唇红齿白,容貌清俊,亦笑道:“郡主好。”北堂佳期过去动手拉着他的袖子,粉嫩的小脸上尽显一派无邪之色,笑嗔道:“子蘅哥哥,你是来寻我玩儿的吗?”殷子蘅笑容天真,道:“嗯,我还给你带了东西呢。”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什么物件递给了北堂佳期,一双小儿女便碰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北堂戎渡见状,便笑了笑道:“……好了,也别在孤这里拘着你们了,一起玩儿去罢。”两个孩子见他发话,顿时喜笑颜开,一时行了礼,遂携手高高兴兴地一起出去,很快就跑得没影儿了。 北堂戎渡目送着两个孩子离开,一时对殷知白笑道:“佳期跟子蘅倒是很处得来,子蘅这孩子也懂事明理,两个人年纪也般配,这样从小玩到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这一对小儿女,看起来真也颇为般配,只看他们将来有没有那个缘分了。”殷知白眼中带笑,口上自然谦道:“他才几岁的年纪,能看出什么来,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光景,郡主乃是金枝玉叶,又哪里是他配得上的。”北堂戎渡指着殷知白笑道:“知白,你这人近年来越发有做官的样子了,倒跟孤这里来上下尊卑的那一套!”殷知白也不由得笑了,哂道:“虽是这么说,终归是君臣有别。”北堂戎渡心有所感,点头道:“孤记得当初咱们结识的时候孤似乎才十一二岁罢,现在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殷知白颔首而笑,随口道:“是啊,当初我和北堂你第一次见面之际,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韩烟也才……”殷知白刚说到这里,便立时止住,知道自己失言,北堂戎渡亦是微微一顿,但随即就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那些做什么……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罢,孤不是不向前看的那种人。” 殷知白沉默了片刻,忽然抬首看向北堂戎渡,道:“北堂……”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余下的话却没有讲出来,如今朝廷的海捕文书已经发布,通缉的画像也已张贴出去,那北堂陨的容貌非但与北堂尊越有几分相似,何况当年无遮堡的旧人如今也都在朝中任职,现下一见这画像,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对于这次叛党一事,自然也就心知肚明了,只不过并不知道沈韩烟亦是北堂氏的子孙罢了,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毕竟这其中涉及到兄弟乱伦之事,更何况一般人又怎会想到 分卷阅读764 北堂陨身为一个父亲,竟能够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进无遮堡做男宠? 北堂戎渡却突然抬眼,目光幽幽好似深不见底的潭水:“知白,以后不要在孤面前提起这个人,孤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孤早已与他恩断义绝,他现在只是朝廷缉拿的要犯,再不是孤宫里的沈少君。”说罢,低头啜了一口清香的茶水:“……还有,孤知道你与他一向有交情,若是那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殷知白静了静,片刻之后,方沉声道:“……是。” 正说着,忽有小太监匆匆快步走近,在门口处恭声道:“……殿下,皇上方才醒了,正召殿下过去呢。”北堂戎渡闻言,便起身道:“孤知道了,这就过去。”又转脸面向殷知白:“父皇既然来召,孤这便前去侍驾,你不用过去问安了,在这里多坐坐罢,让孩子们多玩一会儿。”殷知白点头,一时北堂戎渡稍稍整了一下衣冠,这才随着传话的小太监朝后面寝殿方向而去。 三百四. 太子妃 一时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平日就寝之处,北堂尊越已是醒了,正披衣坐在床上,由小太监服侍着洗脸漱口,北堂戎渡见状,便挽起了袖子,从太监手里接过毛巾,亲自伺候北堂尊越梳洗,一面示意旁人都退下,待到殿中只剩下两人相对,北堂尊越这才伸手捏了一下北堂戎渡光滑如脂的脸蛋,轻笑着道:“……刚才怎么不在朕身边安稳躺着,倒自己悄没声地出去了?”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一面服侍北堂尊越擦过脸,一面道:“不大睡得着,刚起来喝口水就听说知白带着他家小子在外面等,所以就出去说说话,现在佳期正和他家那个小家伙玩得疯呢。”北堂尊越笑道:“他家小子朕也见过,倒还伶俐,陪佳期玩玩也好,若将来大了有些造化,配得上朕的孙女,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北堂戎渡闻言,不觉笑道:“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过这种事谁能说的准,日后只看那丫头自己的意思罢……不过说起来她现在才多大年纪,咱们两个人也想的太远了些,瞎操心。”北堂尊越用食指刮一刮情人的鼻子:“那有什么,不过都是父母心罢了,朕不是也都一向为你操心?”北堂戎渡眼珠一转,忽然故意嗤笑道:“……哦?我可不记得你为我操心过终身大事,娶媳妇儿的事你愿意?”顿一顿,立刻又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啊,也是,你可不就是自己想做我媳妇么,又怎么会给我物色别人?” 北堂尊越眉一挑,作势要打:“……放肆,倒敢拿朕比作妇人,讨打!”北堂戎渡笑着把脸埋进男人怀里,满面无赖道:“打罢,只要你舍得下手,那就随便打去。”北堂尊越微微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抚摩着怀中北堂戎渡的脑袋,哂道:“明知道朕不舍得,你就肆无忌惮。”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后来北堂尊越在嬉闹中将北堂戎渡抱了个满怀,贴着他耳朵低笑道:“……昨天闹了一次,现在给朕看看那里好些了没?再给你抹一遍药。”北堂戎渡微微尴尬,推一把北堂尊越,哼道:“去,谁用你来。”北堂尊越拉住他手臂戏谑:“不用朕来你想用谁来?快点,乖乖地趴着。”北堂戎渡哪里肯依,扭股糖似地别着身子不让对方解他腰带,只笑个不停,就在这时,外面有太监道:“……禀皇上,郡主到了。”正在蜜里调油的父子两人闻言,便停止了嬉闹,同时亦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北堂尊越向外吩咐道:“……让她进来罢。” 未几,北堂佳期顶着一张红扑扑还带着细汗的小脸蹦蹦跳跳跑进来,才一上前便见礼道:“露儿给祖父、父亲请安。”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没有完全脱去儿童的奶声奶气,但是举动和语言都已经和小大人一样,渐懂人事,刚行完礼就扑进了北堂尊越怀里,甜甜说道:“祖父,你有好几天都没来看露儿了。”北堂戎渡见状,只含笑瞧着,北堂尊越抱一抱女孩,面上是微微高兴的模样,不自觉便带出了几分慈爱的笑容,在北堂佳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朗朗笑道:“……那朕今天不是来了?”北堂佳期仿佛粘在了北堂尊越身上一般,忽闪着一双与男人极相似的金色眼睛,仰着脸眼巴巴希冀道:“那祖父晚上要和露儿一起吃饭,好不好?” 北堂尊越摸摸她的小脑袋:“好,朕晚上就在这里陪露儿一道用膳。”说话间一旁北堂戎渡笑道:“……怎么跑得一头汗,去哪里野了?”北堂佳期转头向着父亲,不觉笑生两靥,忽地脱开北堂尊越的怀抱,下地依偎在北堂戎渡腿边撒娇:“子蘅哥哥带我在园子里玩,刚才他跟殷大人回家啦。”北堂戎渡逗她道:“你既然喜欢跟你子蘅哥哥玩,那以后把你许给他做媳妇好不好?”北堂佳期侧头想了一想,既而小嘴一撇,忽问道:“为什么他不是做露儿的媳妇?”北堂戎渡闻言一愣,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回答,旁边北堂尊越却拊掌笑道:“果真是朕的孙女,不让须眉。”北堂戎渡扭过头,好笑地一推北堂尊越:“你也爱跟着她胡说八道。” 正说着,北堂佳期忽然嘟一嘟嘴,眼睛看向北堂戎渡,道:“刚才跟子蘅哥哥还去了琼华宫那边玩,有人不让露儿进去……父亲,阿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露儿?露儿好想阿爹。” 北堂戎渡一听这话,原本脸上满满的笑容顿时凝滞住,既而顿了顿,脸色逐渐淡漠下来,唯有太阳穴上微微的跳动显示出了他内心升腾不已的复杂情绪,就仿佛是被谁狠狠揭开了一道不愿意露出来示人的伤疤似的,直揭得皮肉隐隐生疼,北堂戎渡知道早晚北堂佳期会刨问起这件事情,总有敷衍不住她的那一天,因此眼下也就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含糊搪塞过去,只语气平平道:“他不会再来看你……他已经不是你阿爹了,他犯了大错,孤不会再让他回来。” 北堂佳期听了,一双眼睛当即睁得大大的,小手顿时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袍摆:“……为什么阿爹不是露儿的阿爹了?父亲为什么不要阿爹了?露儿不依,露儿要阿爹回来!”北堂戎渡听到女儿的质问,脸色微微发冷,眉心愈紧,生硬地道:“……没有为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不懂的不要问。”北堂佳期一听,哪里肯依,愣愣地看着北堂戎渡暗沉的眼眸,一时间殿中有须臾的沉静,然而片刻之后,突然间就听‘哇’地一声,有孩子的大哭打破了周围的沉默,北堂佳期死死抓住北堂戎渡的袍角,一径跺足哭喊着道:“父亲骗人,父亲骗人!……露儿要阿爹!”北堂尊越一向极疼这个孙女,此时见她大哭,便弯腰要去把她抱在怀中,一面打圆场哄道:“佳期过来,皇祖父抱你……好了,不准跟你父亲这么说话,在朕面前不许 分卷阅读765 哭哭啼啼的,不象话!”一边说着,一边朝身旁的北堂戎渡使个眼色,做示意之态。 然而北堂戎渡虽然会意,却按捺不住也不想按捺情绪,即使稍稍和缓了神色,却仍旧板着脸,北堂佳期见状,愈加哭闹起来,泪眼迷蒙,也不肯让北堂尊越抱,猛地推开北堂尊越伸出欲抱她的手臂,只揪着北堂戎渡的衣角大哭不已,死死盯着对方哭道:“露儿要阿爹回来,父亲说过阿爹会回来的!父亲骗人!”北堂佳期说着,只一径大哭,哭得脸通红,北堂戎渡微微变色,似是动怒,道:“在尊长面前大哭大闹,还质问孤,他就是这么教你的?没规矩!”北堂佳期从来没被谁这么凶过,一时间脱口道:“……父亲是坏蛋!父亲坏!把阿爹赶走了!”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顿时就变了脸,盛怒之下抬手便硬生生地挥开北堂佳期紧攥住他衣角的下手,脸上似乎一阵红一阵白,厉声说道:“没规矩的东西,你在和谁说话!”北堂尊越一时也板起了面孔,沉声呵斥北堂佳期道:“……谁教你胡说这样的话,气你父亲?!”泪痕满面的北堂佳期见状,不免也有些怯怯起来,她望了北堂戎渡一眼,虽然不甘,但也知道父亲是真的生气了,一时间抽抽噎噎地下意识就往北堂尊越身边靠去,可怜巴巴地紧紧依在祖父腿前,待北堂尊越伸手抱起她后,便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委委屈屈地瘪着嘴低声嘟囔道:“祖父……”北堂尊越没应声,只是握过身旁北堂戎渡的手,好言好语地道:“小孩子懂什么事,你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说罢,又向北堂佳期道:“……你惹了你爹生气,还不快点认错。” 北堂佳期满面委屈之色,但到底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北堂尊越的话,从男人的膝上滑了下来,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怯怯向北堂戎渡道:“露儿错了,父亲不要生气了……”一面说,一面还在微微哽咽,见北堂戎渡神色尚未转圜过来,不由得委屈地嘟囔道:“父亲从没这么凶……”北堂戎渡克制着自己,强忍住不沉下脸,一时起身拂袖而去:“……孤乏了,出去走走。”北堂尊越见状,对北堂佳期沉声道:“……以后再不许提起那个人,听见没有?”北堂佳期年纪虽小,可是也已经看出来大人们很不喜欢自己说起阿爹,因此只得一边抽噎一边点了点头,北堂尊越这才朝外面唤进一个宫人,吩咐带北堂佳期去吃点心,自己则起身出去寻北堂戎渡。 北堂尊越出了内殿,见北堂戎渡正站在廊下给一只鹦鹉喂食,便走过去一手抚在对方肩头,道:“……你跟她发什么火,她才几岁,能懂什么,等大了点就全忘了。”北堂戎渡淡淡道:“我不是对孩子发火,而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北堂尊越双眉微扬,貌似漫不经心地道:“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还想它做什么。”说着,转过话头:“……你现在东宫之中没有主事之人,可想过要立太子妃?”北堂戎渡微微一顿,既而将手上的瓜子喂给鹦鹉啄食:“太子妃……也对,向来男主外,女主内,我这东宫若没有人掌管,毕竟有些不便,况且现在宋氏谢氏各自都有了儿子,天长日久难免渐渐起了心思,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太子妃也是该立。” 北堂戎渡说着,转首看向北堂尊越:“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这太子妃可不是我能立的,总要你下旨册封才是,不知道你属意谁?无非是从三名侧妃当中选择一个罢了。”北堂尊越只是低笑一声,拉过了北堂戎渡的一只手,在那白皙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牧’字,北堂戎渡见状微微一停,眼内闪过些什么,但随即就平静了神色,道:“也好,她家世也足够……若是扶她上位,压了宋谢二人一头,她自己却又并无子嗣,那么这宫里倒也彼此安宁,我原先……也基本是这样打算的。”北堂尊越意态闲闲地抚摩着北堂戎渡乌黑的长发,悠悠说道:“……此事眼下倒也不急于一时,等过些日子再说罢,朕到时候再下旨。”—— 转眼间已到了四月初,春日里,东宫之中杨柳依依,百花盛放,空气里,尽是馥郁的花香。 “……久不见娘娘,眼下看着仿佛是清减了不少,好在气色却是极好的,我也能放心许多。” 室中檀香袅袅,谢妃穿一身丝锦制成的玫红色宫装,端正坐在上首,下方一名中年妇人眉眼之间与她有几分相似,正抬眼细细端详着谢妃,谢妃听了母亲这话,不觉眼圈微微一红,说道:“母亲心里想念女儿,女儿又岂会不想念家人?以后娘常来宫里坐坐,也能跟我多说说话。”谢夫人闻言,心中也有些伤感,却轻叹道:“娘娘如何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东宫森严,又岂是随意就好进出的?太子殿下宽仁,好歹总能让我偶尔进宫探望娘娘一回,娘娘切不可在殿下面前提起让我常来东宫行走之事,不然只怕会惹殿下不快,认为我们谢家不明事理。” 谢妃闻言,微微苦笑道:“这些道理女儿怎会不知道,只是……到底还是想念父亲和哥哥们,一家人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谢夫人忙道:“娘娘不要这样说,虽说是一家子骨肉,可到底你父亲兄长他们是外男,此处乃是太子殿下妻妾所居之处,后宫深重,怎能轻易就来此与娘娘见上一面了?”谢妃微微叹息:“……母亲,我也只是有此一说罢了,哪里敢奢望呢。” 母女二人说了一阵贴心话,谢夫人自然不免问起北堂新来,关切道:“……却不知皇孙近来可好?”谢妃听母亲提起孩子,面上不由得就浮现出一丝慈母的喜色:“娘你只管放心,新儿身子壮实,一向吃睡都很香呢,只是现在还睡着,就不抱来给娘看了。”按理说谢夫人身为外祖母,难得来探望一次,谢妃实在是应该让母亲看看外孙,但此时谢妃的行为却并非性情凉薄,而是因为北堂新虽然是谢家外孙,但更是皇家血脉,不能不当心,更何况北堂新才是谢氏一族日后是否繁荣腾达的关键,乃是全家的指望,又怎能不捧凤凰似的当成宝贝? 一时两个女人絮絮说着话,聊些家常,未几,谢夫人忽然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眼下太子妃之位空悬,却不知娘娘心里如何打算,可有了章程?”谢妃微微垂眸,轻抚着护甲上镶嵌着的宝石,沉吟道:“母亲这话说得岔了,我又能有什么章程呢,无非是看爷的意思,看皇上的旨意罢了,这件事,旁人都是急不得的。”顿一顿,忽然语气有些严肃起来:“说到这些,我还有话要托母亲带回去,咱们谢家如今也是浪尖上的人家了,切不可随意惹事,这世上有心人可是多着呢,没事也能给生出事来!……更何况现在是这么个当口,正是应该本份沉寂的时候,万事小 分卷阅读766 心,不可出头扎眼,不要张扬,我们爷的性子我这些年也多少摸清了二三分,越是有心思伸手向他要什么,他只会越觉得厌烦可恼。”谢妃说着,又端起茶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悠悠说道:“……娘你只要记住我一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谢夫人微微一凛,低头道:“娘娘只管放心,家里绝不会给娘娘与皇孙生事端,娘娘自己也要保重,有什么事情,需要什么臂助,只管派人去家里说,虽说谢家向来不会在许多忌讳之事上插手,但对娘娘和皇孙应有的一些支持总是还要备办妥当的,娘娘乃是太子侧妃,不是普通人家的妇人只需相夫教子就好,宫中许多大事小情都需要靠得住的人去办,手里要有银钱花用,当初娘娘出阁之际已经带了陪嫁的人和物,那些都是亲信之人,不怕不忠心办事。” 谢妃轻轻点头,放下茶盏用手绢擦拭了一下嘴角,叹了一声说道:“若说起来,我们爷总还是个颇为通融之人,虽说忌讳外人把手伸得太长,但只要不过分,那么后宫之中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夫人轻声道:“……想必殿下也体恤娘娘们,知道手中若是无钱无人,很多事情都是行不顺的。”谢妃忽然神情一肃,目视着母亲道:“娘,或许殿下有时行事的确宽厚,但若因此心存侥幸那是绝无可能的,我们爷又当真是那柔软心肠的人?该宽宏的时候自然宽宏,可是若是犯了他的忌讳……孰不知当初沈少君何等风光,二人何等恩爱,可前时出了那件事情,立刻就是打成要犯,天下通告缉拿,不可谓不果决,郡主在沈少君膝下养育多年,如今却无人敢在她面前提沈少君一个字,前几日只因为一个昔日在琼华宫当差的小太监在郡主面前说漏了嘴,提起沈少君,结果让殿下听见了,立刻便叫人拖出去打死……殿下连打小儿就在一起的心爱之人都如此当断则断,这等人物,又岂会当真能宽纵了旁人?” 谢夫人深深看向女儿,斟酌着言语:“话虽如此,只是……娘娘,那一位若是被扶上太子妃之位,则大皇孙就成了太子嫡长子,日后……”谢妃微闭上眼睛,以玉手轻轻揉弄着眉心,道:“娘不要忘了,妇人干政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我们爷与谢家虽是姻亲,可是认真说起来的话,谢家甚至还是外人,更何况那可是一国储君,大庆太子,而不是咱们谢家的女婿啊!”—— “……你们母亲今日入东宫去探望娘娘,许久不见,也不知道娘娘和皇孙眼下过得可好?” 室中陈设优雅,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一壶美酒,两名年轻男子正陪着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人饮酒闲谈,这两名青年分别穿着一白一蓝的箭袖,都戴着紫金冠,腰悬玉玦,容貌英俊,略大一些的乃是谢家长子谢真,另一个是二子谢远,与谢妃同为谢夫人所出,兄弟二人听了那中年人的话,其中谢真便笑道:“前时娘娘还派人传话,说是一切安好,父亲又何必挂心?况且娘娘自小便是聪慧的女子,又识大体,岂是寻常妇人可比的,在东宫必然无恙。” 谢修平微微叹道:“虽是如此,毕竟嫁与天家,行事总须步步小心……当初想我谢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女,注定她婚姻与家族利益息息相关,不得自由,如今一家骨肉想要相见也难。”一旁谢远笑道:“父亲看来是想念妹妹了,既然如此,不如父亲去向妹夫说明,去……”话还没说完,谢修平已打断了儿子的话,轻斥道:“什么妹夫,那是太子!‘妹夫’‘姑爷’‘女婿’这样的话,也是身为臣子能说的?”谢远忙道:“是儿子说岔了。”谢修平微微颔首,又道:“以后言谈行事都谨慎些,免得为家里惹祸……谢家乃是太子侧妃的亲族,即便一向不高调生事,那也一样处在风口浪尖上,若是稍有失慎,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就会惹上祸事。” 谢修平拿起酒杯:“自从太子受了册封,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谢氏一族,家里子弟下人平日行事不可有犯忌讳之处让人抓住痛脚,时刻都须注意,不要多惹是非,否则只要天家略有猜忌,那立刻就是泼天的祸事。”谢真道:“父亲不必担心,谢家向来处事滴水不漏,就是下人也不是糊涂的,旁人寻不出短处来。”谢修平目光一闪,肃然道:“……平时也还罢了,只是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要是哪个在外面生事,不等国法处置,我就第一个先饶不得!最最要紧的是不许在外头露出有关‘太子妃’这三个字,更不许谈及此事,不然先打断了腿再说!” 谢真谢远闻言,忙起身垂手道了一声‘是’,谢修平摆摆手,示意两个儿子坐下:“……娘娘在东宫也是一向谨慎行事,好在殿下这些年来待她不薄,又生育了皇孙可以依靠,可若是家里人不争气,牵累了娘娘和皇孙……我谢氏一族的富贵延续,日后全都在娘娘和皇孙身上,尤其是皇孙,那才是一家子的根本。”谢修平说着,沉吟了片刻,既而放下了酒杯起身道:“你们母亲虽然已经去探望娘娘,但我总有些话还是当面与娘娘说清才好……如此,说不得还是去东宫走一趟罢。”说着,又嘱咐了两个儿子几句话,便唤人去备马车,准备前往东宫。 一时马车来到了东宫外门前,只见一队队侍卫身着明晃晃甲胄,神色肃穆,正在周围巡逻,谢家的马车在临近之际,就开始放缓了速度,立时其中一队侍卫便停了下来,注意到了这边,迅速迎上,领头的卫长上前一步,开口喝道:“……东宫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谢家随行的四个护卫微微一凛,其中一人端正答道:“我家老爷乃是南城谢大人,欲求见太子殿下。” “……南城谢大人?”那卫长闻言,略略一顿,随即就想到了车中人的身份,因此神情便放缓了下来,但依旧要公事公办,不可能就这样放行:“既然如此,就请大人在此处等候一时罢,我等即刻通传。”正说着,车内递出一张精致折笺,里面自是请求面见谢妃之事,谢家一个护卫接过,转交给了那卫长,卫长取来收入怀中,吩咐其他人继续巡逻,自己则快步向外门内走去,约莫一柱香左右的工夫之后,就见先前那卫长返身回来,向着马车道:“……谢大人请随我来。”话音未落,谢修平已从车内出来,既是入东宫,马车自然不能进去了,几名谢家护卫更是要留在外面,谢修平跟着那卫长从外门进去,沿着长长的侧道向里而入,约一刻钟之后,面前又出现一道宫门,周围早有几个太监袖手等在当地,其中一个身着官袍的太监趋前道:“……殿下有命,大人可在明淑殿与谢妃娘娘相见,还请谢大人随咱家来罢。” 谢修平身为外臣,即便是谢妃生父,按规矩也不应进 分卷阅读767 入内眷居住的内宫,因此父女二人只能在专门作为接待之用的外殿见面,一时几个太监在前手执拂尘开路,谢修平稳步跟在后面,一路上空旷开阔,不时看见一队队佩刀的侍卫目不斜视而过,只听衣甲偶尔相碰与脚步之声,与别处威严不同,未几,面前出现一所宫殿,太监将谢修平引入其中,既而有宫蛾送上茶来。 那厢谢妃正招待母亲用些甜品,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太监尖细的声音道:“……娘娘,太子殿下派奴才来通知您一声,谢大人已至东宫,片刻后可与您在明淑殿相见。”谢家母女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双双惊喜无限,谢妃忙起身唤进自己贴身的宫人,开始装扮起来,一面让人送谢夫人出宫,不一时,谢妃便在宫人的簇拥下乘辇来到明淑殿,且身边还带着刚刚醒来的北堂新,此时谢修平正在殿中等候,父女二人乍一相见,谢妃忍不住直流下泪来:“……许久不见,父亲身体可好?”谢修平端详着女儿:“臣尚且硬朗,娘娘可安好?” “女儿在宫中很好,有劳父亲牵挂。”听到生父亲口称‘臣’,谢妃禁不住鼻中微酸,连忙忍住了,一时从身旁的宫人怀中抱过北堂新,然后便摒退众人,只留自己与父亲在内殿说话。 一时殿内寂静无声,父女二人相顾伤感,未几,谢妃强忍悲意,将怀中的北堂新递过去,道:“上次父亲见新儿还是他刚出生那阵子,今日女儿便带他见见外公。”谢修平道:“娘娘莽撞了,皇孙幼小,怎能随意带出?”话虽如此,却还是从谢妃手上极小心地接过北堂新,牢牢抱在怀中,认真端详着外孙的小脸,见孩子白白胖胖的十分健康,见了生人也不怕,反而‘咯咯’直笑,不禁连连点头:“好好好,皇孙看着便身强体健,这就是我谢家的福气了。” 谢妃在旁看着父亲和儿子,刚见面时的喜悦不知道为什么就渐渐消退了许多,反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伤怀,感慨道:“您也要保重身体,哥哥们虽然能够帮忙操持,但毕竟您才是一家之主,只有父亲平安健康了,谢家才有主心骨。”谢修平点点头:“娘娘放心,臣虽然老了,但再活上二三十年还是有的……只是臣在外面难以帮到娘娘,娘娘在深宫之中实在是不易。” “……父亲不要这样说,我在这里很好,我们爷待我和新儿也都很好。”谢妃从谢修平接过北堂新:“只是有一句话还请父亲记住,我们谢家虽沐皇恩,却不可张狂起来,万事都要仔细才好,尤其是……尤其是有些事情,万万不要走错一步!”谢修平听了,自是应下,又道:“娘娘不必牵挂家里,只管安心抚养皇孙、侍奉太子殿下就是,这些才是顶顶要紧之事。” 其后父女二人在殿中又密谈了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毕竟谢修平身为外臣,不可在东宫久留,因此父女两个不能相聚太久,未几,谢妃微红着眼圈,命人将父亲依照原路送出宫去,谢修平跟着几个太监沿着平整的石路向前,不想走到半路却与一群人打了个照面,只见一群侍从簇拥着一乘金辇从拐角处缓缓出现,上面坐着一个身穿大袖长袍,气度俨然的年轻男子,那人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英姿焕发,神色从容,原来是北堂戎渡到了,谢修平见状,便上前行礼道:“……臣见过殿下。”北堂戎渡一时发话命人停住了步子,对着谢修平微微笑着:“……谢大人何必多礼。”谢修平道:“殿下宽仁,令臣与娘娘今日得以父女相见,臣心中实是感激。”北堂戎渡坐在辇上,口角淡然含笑,他如今面上的旧伤已经完全痊愈,连半点痕迹也不见了,只道:“……骨肉亲情乃是天生,怎可断绝了?孤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日后若是谢大人想念女儿,便时常来东宫去看看谢妃罢,也可以探望一下新儿。” 谢修平闻言,虽不会把这话当了真,口中却自然免不得称谢一番,一时谢修平仍旧由太监引路出宫,北堂戎渡随口对左右问道:“……晚上的宴会准备得如何了?”一个侍从躬身道:“回殿下的话,已准备妥当了。”北堂戎渡点点头,道:“起驾罢,孤去谢妃那里看看新儿。” 晚间北堂戎渡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一卷书,外面翠屏进来道:“……爷,差不多是时候开宴了,人都已经到齐,都在等候爷。”北堂戎渡闻言放下手里的书,略有些好笑:“孤看得入神,倒有些忘了时辰……唔,既然时辰差不多了,孤这就过去。”说罢,命人伺候更衣。 今夜月色如水般柔和,遍地都洒落着淡淡的银光,此时四周宫灯高悬,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十分明亮,今碗用来宴客的这处大殿极大,足足能够容纳近千人之多,就见殿中灯火通明,两侧有清澈见底的泉水,当中养着各色供人观赏的鱼种,只见殿内百十桌酒席排列得错落有序,各种珍馐佳肴已经摆了上去,排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隆重奢华,却处处都透着皇家气派,殿上不时有忙碌的人影来来往往,整个大殿被无数琉璃灯照得亮如白昼,此时东宫所属的文武官员分左右而左,台阶上首乃是三妃席位,再上面才是太子单独的正席,三位侧妃都是盛装出席,宋妃身边还跟着北堂佳期,眼下所有人都已到齐,就专等北堂戎渡到来,主持开宴。 未几,远处忽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顿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下一刻,两队宫人鱼贯而入,紧接着一群内侍便簇拥着北堂戎渡走了进来,殿中众人当即起身,一同拜下迎接,北堂戎渡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服饰,面上平静从容,口角带着淡淡微笑走进了大殿,伸手虚扶了一下:“……都起来吧,今夜既是宴饮,这虚礼便免了,都入座罢。”一面说着,一面走到自己的席位,众人这才纷纷起身,重新坐回位置上,北堂戎渡也不多说,直接就吩咐开宴。 一时乐声响起,舞伎从外步入,随着丝竹之声一边轻吟浅唱,一边翩翩起舞,殿中暗香浮影,灯华交错,一派说不尽地富贵繁华景象,北堂戎渡的目光在大殿中一扫而过,面上温然,笑吟吟地向下首道:“佳期过来,与孤同桌。”北堂佳期原本在宋妃身旁,闻言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到北堂戎渡旁边去,按照制度,当初只有沈韩烟才有资格与北堂戎渡同桌,如今沈韩烟既去,太子妃之位空悬,若是眼下北堂戎渡贸然让三妃之中的任意一个坐到自己身边,立刻就会导致某种风向,而北堂佳期乃是他的长女,而且年纪尚小,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外面月色明耀,席间气氛并不十分拘束,待到酒意渐起,歌舞正酣,众人也已开怀饮笑,推杯换盏,上座的北堂戎渡笑而不语,从容自得,目光却不经意间 分卷阅读768 触及宴中的一个身影,正巧那人此时也正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牧倾寒眸子深沉如水,眼中闪过默默的温柔之色,北堂戎渡对其微微颂首,举杯示意,牧倾寒见状,亦拿起满是美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那边东宫开宴之际,皇宫之内北堂尊越却正在灯下翻看着呈上来的折子,正在此时,有贴身太监快步趋入,双手将一张信笺奉上:“……皇上,有哲哲信使送来的书信,言明乃是毕丹王子身边亲信之人。”北堂尊越闻言,微微一顿,既而撂下了笔,从太监手里拿过信,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只见纸上不过廖廖几行字:自前时分别之后,久已不见,丹远在哲哲亦心念陛下音容,却不知再次相逢又当几时,唯有情思牵念,盼陛下康隆,此心殷殷不改——丹。 三百四十一. 夜探乾英宫 时值东宫开宴之际,皇宫之内北堂尊越却正在灯下翻看着呈上来的折子,正在此时,有贴身太监快步趋入,双手将一张信笺奉上:“……皇上,有哲哲信使送来的书信,言明乃是毕丹王子身边亲信之人。”北堂尊越闻言,微微一顿,既而撂下了笔,从太监手里拿过信,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只见纸上不过廖廖几行字:自前时分别之后,久已不见,丹远在哲哲亦心念陛下音容,却不知再次相逢又当几时,唯有情思牵念,盼陛下康隆,此心殷殷不改--丹。 北堂尊越看完了信上那简短的几行小字,一时坐在大案前,修长的手指在信纸上漫然抚过,轻轻弹了一弹,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此时寂静的夜里风声渐渐四起,只听得檐头的铁马叮叮细碎作响,北堂尊越抬头望向窗外,只觉一股风轻柔吹入,空气中夹杂着有些湿漉漉的水意,又带点凉,还弥漫着一股泥土混合着青草的味道,令人精神微微一振,过了不大一会儿,却渐渐下起了雨来,地面上的干燥被一点一点地驱除,只能迅速让出本该被自己牢牢盘据的每一寸空间,任由清凉的雨水淅沥飘落而下,点点洒洒,一时间只见殿外烟雨霏霏,将整个夜色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湿气当中,雨点在外面养着金鱼的缸内打出一圈圈的涟漪,波散不止。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殿外的花草上,仿佛蚕儿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在雨水与草木之间响起,北堂尊越坐在案前,烛火明亮如昼,手中拿着那封信,眉头却微微扬了起来,淡然一哂,旁边的太监见了,便凑趣说道:“陛下可是有些乏了?倒不如先歇会儿才是,厨下备有几样小食,陛下或可尝尝?”北堂尊越将手里的信放下,也没说要不要让人送吃食过来,只看了一眼外面飘摇的雨丝,吩咐道:“……去派人到东宫,让太子过来陪朕说说话。” 那太监微微愣了一下,既而躬身迟疑道:“太子殿下今夜宫中饮宴,皇上……”北堂尊越听了对方提醒,一时间有些恍然,不由得失笑:“……也是,朕倒是忘了。”北堂尊越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什么,随意看了看窗外,心中似乎隐隐觉得外面的雨夜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存在。 夜色一片漆黑,外面的雨水渐渐绵密起来,花木青青翠翠,雨水打在上面发出悦耳的声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道漆黑的身影借着夜色隐匿在雨水之中,身法快捷无比,犹如鬼魅一般,飘飘掠入皇宫,半晌,雨丝渐渐转大了一些,乾英宫附近一队侍卫冒雨而过,靴底摩擦地面以及兵器轻微相撞的声音也渐渐淡去,直到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才缓缓地从某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此人站在雨夜之中,整个人散发出沉寂冰冷的气息,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任凭雨水扑在自己的脸上,淋湿了身上做工精美的黑袍,他望着不远处亮着灯火的寝宫,无言地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么意味的古怪笑容,男人有些无知无觉地立在雨中,雨水透过衣裳接触到了他的肌肤,弄得身体冰湿一片,但那俊美的脸孔上却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一般,寒冷坚硬的外表上时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满是冷酷的面孔渐渐变得松缓起来,可转瞬间却又化作了古怪的愤怒模样,肌肉和皮肤亦在瞬间绷紧了,而片刻之后,往往又成为了一片平静,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交织冲撞,仿佛随时就能猛烈爆发的火山一般,亦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正沉沉地咆哮。 就在这时,晦暗漆黑的夜空中突然耀起了一个雪亮明闪,将大地猛然间照得一亮,惨白惨白的,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却依然有些吓人,紧接着,一道沉闷的雷声隆隆滚过,雨也越发有些大了,大滴的雨水从空中落下,溅在四处,化作一片幽幽的寒冷之意,越发模糊了视线,只见雨夜之中一片漆黑,未几,又有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细密的雨‘哗哗’渐大起来。 这样的雨让北堂陨与漆黑的夜色更加完美地融为了一体,雨水有力地击打在男人的脸上,偶尔亦有闪电划破天空,今夜潜入皇宫的举动对于北堂陨并没有任何根本性的帮助,但是一种古怪而躁动的期盼之感却驱使他来到了这里,仗着高深的修为小心而隐秘地行走在森严的皇宫之中,而这个雨夜也助使他的行动越发安全自如,独自在风雨中仿佛鬼魅一般地行走着。 天地之间雷雨交加,漆黑一片,北堂陨遥看那灯火通明的乾英宫主殿,一张俊美的面容被雨水淋漓着,分不清楚那上面的冰冷水滴究竟会不会冻僵了他的表情,北堂陨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有些贪婪地看着灯光最亮的那一处,似乎想要透过雨幕和建筑,看到里面的某个人一样,他微微仰起俊美的脸孔,任由冰凉的雨水点点打在上面,似乎想要让这雨水慢慢平息自己心头的燥热和异样,自从前时内心深处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被突然翻出来,从醒悟的那一瞬间,对于长久以来的固定意识所造成冲击与震撼,简直大得无法以言语来形容万一。 虽是春时,然而雨幕以及周围的冷风都透出了冰冷,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从内到外的寒意,也许每个人的内心当中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一些永远不愿意被其他人所知晓、只想着保存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让自己一个人才可以知道的秘密,而且往往是年龄越大,这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也就越多,这种秘密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公开或者不能被公开出来,只可以小心地封闭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这样才会是真正安全的,然后让这些事情随着时间慢慢腐朽腐烂,直到最后被肉体带进墓穴,一同归于尘土……漫天风雨中,一道闪电再次撕开夜空,照得天地之间一片雪白,北堂陨原本披在身后的漆黑头发被雨水一打,湿漉漉地粘连在了一起,对 分卷阅读769 于某些未知的事物,人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而最为之恐惧的却往往是因为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北堂陨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亮着灯光的位置,微微咬着森白的牙,他从未主动地去想起从前在无遮堡与北堂尊越在一起时的事情,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刻意不太愿意去反复回忆,也没有努力去回想起来的冲动,而且那些也大多都算不上是什么印象深刻的场景,他也不可能会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留意在心,可是无论如何,不管他当时怎么忽视,但潜意识当中的本能记忆却仍然会把这些东西给按部就班地保留起来,尽管平时非常模糊,被淡化了,可是如果仔细去回忆的话,便会发现这些片段很快就渐渐清晰起来,无异于用钥匙强行打开了自己尘封的记忆,将那些封闭了许久的东西给掀开,而那时候北堂陨才愕然地发现在那些记忆里除了仇恨和黑暗的东西以外,也有着某些让人感到愉快的奇异部分,这些东西原本深深埋藏在角落里,连他自己也要忽视过去,可却深刻地如同刻在上面一般,与仇恨的烙印一样,永远不可磨灭,这个认知对北堂陨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思维冲击,即使顽固的主观思维在前时仍在挣扎,却无法控制潜意识当中那点不断扩张的认知,当陌生的一切最终变得再也无法抵赖无法否认之后,北堂陨也不得不彻底接受了这个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雷电又一下突然出现,照得周围在一瞬间宛然白昼,四处花木清晰可见,男人的眼睛里带着炽热可怖的情感,肆无忌惮地看向那个人的寝宫方向,不只是他在黑暗中窥伺着,同时黑暗也在窥伺着他,北堂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某种重物狠狠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重的轰鸣,近乎呐喊一般,在情感与仇恨的狭小空间中挣扎,两种对比强烈到几乎一致的复杂心情让人扭曲,展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内心世界,也许从很多年前一切就都是故意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对于‘北堂尊越’这四个字,究竟是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当初在无遮堡他冷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逐渐长大,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对于北堂尊越有着越来越多的关注,那是一种非常复杂而又极其微妙的感觉,某种朦胧的情绪产生于日积月累当中,他们彼此敌对,两个人之间有着难以化解的敌意,北堂陨无比敌视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二弟,随着彼此年纪越发增长,某种蛰伏的东西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狂暴,他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在二十年后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渴盼着用尽各种方法去羞辱以及折磨北堂尊越,以便满足和释放自己,从而得到某种扭曲的快感,而这种感情究竟应该定义成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即使事后可能会无比后悔,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承受多久,但是在北堂尊越面前的时候,他却永远想要保持着轻蔑以及仇恨的态度,哪怕是现在清楚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也仍然要拼命地与那个人作对,去恨他,去亲手为其制造事端,为的只是让那个人永远也别想摆脱自己,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也许从一开始,对那个人的敌视就是此生犯下的最大错误,也是永远不可能弥补如初的遗憾,可是他必须继续这么做下去,燃烧着绝不可能熄灭的火,用所有的一切去永不停歇地报复着那个男人……不死不休。 大雨倾盆而下,一股彻骨的寒意还是透穿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衣袍湿透,北堂陨的脸色隐隐有点苍白,他的嘴唇也似乎紧紧闭合着,此时雨幕如帘,很多东西都能被掩盖,北堂陨忽然向前走去,闪身隐匿在夜色雨幕当中,须臾,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顶,北堂陨极其小心地轻轻将一块瓦片挪开一道缝隙,并且巧妙地以身体挡住雨水,不让雨点从缝隙里渗入,惊动里面的人,此时雨声阵阵,非常配合地掩盖了北堂陨的行为,并没有被人察觉到。 殿中一片明亮,北堂尊越斜靠在椅中,英俊的脸上略有一丝慵懒之色,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普通长衣,正在拿笔批阅折子,北堂陨静静待在殿顶,冒雨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那个男人的一头乌黑长发,没来由地忽然感到了一阵心底莫可名状的躁动,他微微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眼,眸中闪过两道奇异的精芒,却将身体更低了一点,聚精会神地看向殿内,里面所有的动静顿时纤毫毕现,同时亦屏息把内力提升到极致,隐匿住自己,再加上外面风雨交加,不时有雷声滚过,北堂尊越又将注意力全部都投入在了手头的公事之中,因此北堂陨就平平稳稳地待在了殿顶上,向里面凝神窥探而没有被人发现,否则以北堂尊越的修为,听风辨形之术已臻化境,极易分辨方位,在平常的情况之下,哪怕是有人气息略微转折也立刻就能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处理完了手边的公务,便推案起身,旁边的太监忙递过茶来,北堂尊越喝了一口,那太监道:“……陛下可要安歇了?”北堂尊越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用手揉了揉眉心:“也罢,去收拾一下,朕这就去歇息。”那太监听了,便快步走了出去,未几,一群宫女趋入,准备伺候北堂尊越就寝,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突然低喝道:“……什么人?!” 几乎与此同时,窗外一道惊雷蓦然打响,声音震耳欲聋,北堂尊越手里的茶盏已经如同箭一般激射而出,向着殿顶飞去,那去势太过神猛,全不似凡人所能够驱发出的力道,不可一世,所挟的狂暴力量径直撞碎了殿顶,打破了一个窟窿,茶盏碎成的碎末却仍然如同暗器一般四射飞出,而就在北堂尊越低喝出声的那一刹那,北堂陨已飞身而起,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漆黑的利箭朝着来时的方向疾掠而去,于起伏的房脊之中起纵,刹那间就消失在雨夜之中。 窗外大雨滂沱,北堂尊越并没有去追,只因在这样的雨夜里极容易隐匿行踪,偌大的皇宫随便就能找到暂时躲藏的地方,不利于追踪,一时间北堂尊越双眼微眯,目光中透出一道厉色,刚才那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宫中,甚至几乎瞒过了自己,此人修为之深可见一斑,况且会如此行事之人,除了北堂陨以外,又会有谁?此时乾英宫附近的侍卫前时听见响动,已然迅速围拢而来,在殿外集结,北堂尊越冷冷吩咐身旁的人,道:“……叫他们都散了,自今日起,宫中巡夜的人手增加一倍。” 说罢,微微皱眉,心中不免有些古怪之感,只觉得那北堂陨夜探乾英宫之事有些蹊跷,以自己的武功修为,天下间无人可以成功谋刺,既然如此,北堂陨又何必冒险至此?北堂尊越思索片刻,却不得要领,一时也无心再想,索性更衣就寝。 第二日雨仍未停下,但早已只是 分卷阅读770 细雨丝丝罢了,淅淅沥沥的,变成了一番缠绵入骨的湿润。 窗外斜风细雨,庭前阶下萌生出一点绿意,显得生机勃勃,书房内只有两人,身着普通缎袍的英俊青年站在当地,目光却没有片刻离开过对面的年轻人,眼中是一片沉沉的爱慕之色。 对面宽大的书案后坐着一名大约弱冠年纪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纱地彩描花鸟纹大袖衫,外面套一件黑色宽袖直领对襟褙子,肩膀微宽,头上一条镶金嵌宝抹额珠光闪闪,映得眉心温润盈盈,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孔轮廓精致,肌肤如玉,面颊上的疤痕已经淡化无踪,不留半点痕迹,也早已经脱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眼眸中时不时地闪烁出冷厉锋锐的精光。 案上摆放的各种物品井然有序,光滑的案面更是一尘不染,北堂戎渡手中执笔,姿势端正,正仔细地写着什么,一时间室中没有人说话,只有毛笔在纸张表面轻轻划过所带起的极轻微声音,钟愈默默地端详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对方看上去显得十分干练,也很认真。 未几,北堂戎渡直起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笔搁下,又吹了吹纸上的墨字,确认干透了之后才将其合上,钟愈见状,忙上前替他将各种物品一一归类放回原来的位置,收拾整齐,又端过旁边搁着的金盆,里面是已经温热下来的清水,兑了淘澄干净的花汁,散发出淡淡的芬芳,北堂戎渡把手伸进水里,清澈的温水越发显得他一双手皎白胜玉,钟愈双手捧着毛巾在旁等候,北堂戎渡在水里洗了洗手,然后就把两只的手放在毛巾上,钟愈立刻细细地给他擦干上面的水渍,一面说道: “……今日去法华寺进香,不如我陪殿下同去?” “……不必了,你乃是外官,并非东宫属官,孤与你之间有私交的事情不能被他人知晓,总要留点私下里的底牌。”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头,两只如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徐徐说道,钟愈面上微带赧色,道:“是我莽撞了。”北堂戎渡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向前靠了靠,将双手随意摆在案面上,说道:“自从前时逆贼谋刺一事发生,朝廷上下实行清洗,扫除内应,到如今自然空出了一些位置……钟愈,孤上次跟你说的事情,目前已经有了眉目,等不久之后你兼任虎卫营大统领之时,就要替孤将这股武力牢牢掌握在手心里。” 钟愈闻言,顿时不自觉地微微将腰身挺得笔直,表情也严肃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与坚定,道:“北堂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为你办得妥妥当当。”北堂戎渡捏了捏袖口镶着的红色繁花宽边,深邃灼亮的眼瞳微微敛起,道:“……总而言之,不要让孤失望才好。”他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根纸烟点燃,送进嘴里吸着,夹住烟头的手指修长而平稳,没有一丝微颤的迹象,彼时一缕夹杂着湿润水气与花木清香的风从外面钻了进来,顿时拂开了北堂戎渡周围的纸烟所制造出来的淡淡烟雾,北堂戎渡起身走到了长窗前,就见窗外细雨绵绵,有微凉的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入,北堂戎渡伸出一只手,接了些许雨丝在手,只觉得凉津津的,不觉微微一笑,笑容当中丝毫看不出多余的感情色彩,说道:“……差不多时辰也该到了。” 一时间钟愈从侧门出去,由一个小太监领着悄无声息地离开,北堂戎渡关上窗子,又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之后便从书房中走出,此时外面雨丝清清凉凉,北堂戎渡出了走廊,被飘飘洒洒的湿润凉意一激,顿时胸中就是一畅,头脑清醒了许多,伺候在外的几个太监连忙撑起了油伞,将北堂戎渡遮在伞下,蒙蒙的细雨中,北堂戎渡上了软轿,沿着长长的青石路而去。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霏霏细雨中,街上几个孩童嬉戏打闹着,炫耀自己刚刚学来的诗句,却说此时尚且不到午饭的时候,京中一家酒楼里客人寥寥,二楼临窗的雅座坐着两个容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其中一个中年人脸色蜡黄,颔下留着短须,对面坐的则是一个容貌呆板的青年,两人看上去应该是一对父子。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酒,父子两人对坐着饮酒吃饭,却是易容过的北堂陨父子,眼下四处都张贴着二人的画像,若是白日里想出门,就须得乔装改扮一番,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时沈韩烟显然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只执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慢饮,目光飘忽,北堂陨坐在他对面,也不说什么,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外面一阵喧哗,沈韩烟手中的杯子微微一顿,既而就将酒杯放在桌上,向窗外楼下看去,他所在的位置居高临下,只这么顺着窗户往下一望,便将大街上的所有事物一览无余,就见原本行人撑伞往来的街道上,此时却已遥遥走近一支队伍,前头有兵丁执鞭大声喝道,将行人驱向一旁,把路给清出来,不远处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临近,骑在马背上的是清一色身着薄甲的骑卫,腰板挺直,威风凛凛,其余的侍卫亦是目不斜视,人人神情严肃,腰挎长刀,目不斜视地列着队伍向前而行,只听脚步声整整齐齐,丝毫不见杂乱,队伍中簇拥着一辆极大的华贵马车,饰以明黄的车帏,在细雨中辘辘前进,只看这马车的样式,就知道显然是太子出行了,四周的百姓见状,纷纷都避向大道两边,让出中间一片空阔的路来,从酒楼上看去,众多侍卫密密麻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沈韩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街上的那辆马车,一直看着那车子渐渐走远,面上神情似喜还悲,此时有柔和的风将细密的雨丝从窗外吹入,星星点点地扑到他的脸上,就仿佛是有了泪一般,正值这时,坐在对面的北堂陨将目光从大街上收回来,看见沈韩烟如此,便忽然冷冷哼一声,轻描淡写地道:“……看有什么用,身为男儿,你若真有本事,便将人抢在手里又有何不可!”沈韩烟微微一顿,却不说话,只拿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酒,北堂陨见状,想到昨夜自己潜入皇宫之事,面上便露出了诡异之色,似笑非笑拿过酒壶替自己重新倒满,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北堂尊越……北堂尊越……嘿嘿,我的好二弟,你我之间,只怕一辈子也撕掳不清了……] ---------------------------------------------------------------- 北堂戎渡自法华寺进香返回之后,雨早已经停了,出了太阳,大地之上一片灿烂之色,一时北堂戎渡回到东宫,刚走到二层宫门处,早等候在侧的几个太监已经围拢 分卷阅读771 上来,服侍北堂戎渡登上步辇,其中一个太监禀道:“……殿下,皇上先前已经到了,此时正在殿下寝宫处。”北堂戎渡微微一愣:“哦?父亲来了?”一时摆摆手:“……那就脚程快着些,孤这就过去。” 却说正当北堂戎渡从那太监处得知北堂尊越已至的时候,他回来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北堂尊越的耳朵里,此时北堂尊越正在廊下修剪着一棵北堂戎渡平时十分喜爱的桃树,有几个宫人蹲在树下,不断拾捡着从树上被北堂尊越剪落下来的零碎枝叶,放入小筐子当中,不远处,有悠悠丝竹之声传来,伴随着女子婉约的歌唱,周围服侍着的太监宫女皆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个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一阵风过,落红成阵,北堂尊越的表情平静而悠闲,一面听着小太监禀报北堂戎渡回宫之事,一面漫不经心地继续修剪着树枝,道:“……既然戎渡已经回来了,就叫厨下把先前预备的吃食下锅,朕等一会儿就和他一起用。” 身后一个太监躬身应了一声,即刻便快步而去,又过了一阵工夫,忽然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过来,片刻之后,就见北堂戎渡带着几个内侍从走廊走了过来,朝这边而行。 北堂戎渡乘步辇刚到了自己的寝宫处,就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琴瑟歌曲之声,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下辇带人过去,一时间穿过几道回廊,只听女子黄鹂般的声音清凌凌而唱,此时清风徐来,一曲终了,袅袅余音未散,北堂戎渡徐徐踱步到正拿着银剪给桃树修剪枝叶的北堂尊越身边,含笑道:“……爹真是好雅兴。况且既然要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北堂尊越闻言,顺手就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接过宫女奉上的丝帕擦了擦手,这才看向北堂戎渡,挑眉而笑: “……回来了?正好,朕已经命人准备了吃食,随朕进去用些罢。”北堂戎渡抚掌笑道:“还是爹知道我的心思,寺里的和尚弄的都是些素斋,没什么胃口。” 三百四十二. 可敢前来一晤 北堂尊越顺手就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接过宫女奉上的丝帕擦了擦手,这才看向了北堂戎渡,挑眉而笑:“……回来了?正好,朕已经命人准备了吃食,随朕进去用些罢。”北堂戎渡抚掌笑着道:“还是爹知道我的心思,寺里的和尚弄的都是些素斋,没什么胃口。”此时天光明净,日光仿佛水一样落下,北堂戎渡姿容俊雅,眉目清朗,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北堂尊越轻轻一拍他的脑袋,哂道:“……这是自然,你眼下才十九,还有长身子的余地,不吃肉怎么行。”北堂戎渡笑吟吟道:“是啊,我近来也觉得自己好象有点长高了,虽然不太能看出来,但是再过上几年,我觉得就应该差不多和你一样了,我记得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和我现在就几乎是一个样子的。”北堂尊越拍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肩头,温言道:“跟朕进去罢。” 父子两个说着话,一面便向里面走去,一群内侍和宫女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的一段距离之外,紧紧缀着,北堂尊越面上的表情十分温和,与北堂戎渡喁喁说着话,二人脚下不急不忙地在走廊里走着,此时阳光灿烂明媚,铺天盖地洒下来,照得周围尽是一派宁静的美丽之态。 两人进到一处偏殿内,周围十数根立柱撑起,上面雕刻着金龙图案,墙上除了风格淡泊的壁画之外再无其他,中间流淌着一汪清泉,清澈见底,灌满了浅水池,水中游动着一些颜色各异的小鱼,游得活泼,殿内没有熏香,却摆放着一溜时新花卉,淡淡的馥郁花香弥漫周围。 二人相对而坐,少倾,宫人便送上刚刚做好的精致吃食来,北堂戎渡脸上带出淡淡微笑,修长的手掌搭住酒壶,拿起来亲手倒了一杯酒,顿时酒香四溢,北堂戎渡将杯子递给对面的北堂尊越,一时间眼波微转,笑着说道:“……呐,既然你让人给我准备了吃的东西,知道惦记着我,那我也投桃报李,现在便伺候你喝酒,很公平罢。”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用手捧了酒盏,杯中酒水呈翠绿,微薰的香气淡如雾,手上那雪白的肌肤倒比这最上好的细瓷杯子还白腻了几分,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一面伸手接酒杯,却趁机用指头在北堂戎渡的手背上轻轻勾了一下,十分狎昵,却故意调笑道:“……朕还不曾喝上这酒,便已经觉着醉起来了。” 北堂戎渡从来不是什么面嫩的毛头小子,虽然知道北堂尊越调笑,却自然是不以为意的,只笑吟吟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道:“我今天还格外又上了一柱香,许了愿头……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么?”北堂尊越端起酒杯,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眸光深邃如潭,幽远而引人,隐隐透出一丝金色,只哂道:“今日的酒似乎特别好些。”一时放下茶杯,神态悠闲:“……许了什么愿?自然是你和朕长长久久地在一处,事事顺心,朕猜得可对?”北堂戎渡听了,抬起头欣然一笑,嘴角微微一翘,抿了嘴笑道:“……没意思,你怎么一猜就猜到了,没趣。” 北堂戎渡说着,先喝了一口美酒润了润喉咙,之后才略略挽了一下袖子,从盘内取了一只虾慢慢剥着,他如此衣袖一挽,便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上面戴着一串血红的玛瑙佛珠,衬得肌肤更是白得耀眼,北堂尊越瞧见了,便神情懒懒地哂道:“……你的心思又岂能瞒的了朕?朕连猜都不必猜,自然就能知道你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此时窗外吹进来的风中带着丝丝的清凉,令人惬意之极,北堂尊越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戏谑道:“莫非你没有听过‘心有灵犀’这一句不成?朕自然知道你心里会想些什么东西。”北堂戎渡闻言,‘嗤’地一下笑出声来,用手指不轻不重地在男人的鼻尖上戳了一下,说道:“……大言不惭,不害臊,谁跟你心有灵犀了。”光影斑驳中,北堂戎渡周身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美感,北堂尊越愈看愈爱,禁不住顺手捉住对方的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握着这只光滑细腻的温热右手不住地缓缓摩挲,北堂戎渡微微垂下眼睫,低笑道:“……你还让不让人吃东西了?” 北堂尊越听了,这才把他暂时松开,拿过桌上放着的一双象牙筷子塞在北堂戎渡的手里,温言道:“饿了罢?先吃些东西再说。”说着,又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含笑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却是把对面的美人当做了下酒菜一般,又哂道:“秀色可餐。”一面轻笑说着,一面伸手去摸对方雪白的手腕,但北堂戎渡却微微一避躲开了,顺手将剥好的虾塞进北堂尊越嘴里,温言道:“我发现你如今倒是很知冷知热了,连我去进个香 分卷阅读772 也能想到那种和尚住的地方弄的清汤寡水不合我胃口,记得吩咐人给我做点东西等我回来吃……以前你很少会这么细心的。”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不觉笑了笑,笑声低沉间带着特有的磁性,他抬眸看向北堂戎渡的瞬间,光线明媚斑驳的疏影里,那英俊面孔上的笑容温暖如春,道:“……可能是朕从前年纪还有些轻罢,倒也不怎么会照顾人,到了现在,总也应该长进不少了,不然岂不被你抱怨死?”北堂尊越说着,到底还是捏住了北堂戎渡温热的手腕,用指头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俊美的面孔上泛起几分似笑非笑之色,北堂戎渡闻言,眼睛里就泛起了一抹温润明净的笑容,让人见之心喜,他给自己也剥了一只虾吃了,这才将目光转向北堂尊越,含笑微微道:“……谁抱怨你了,我可没有,再说了,我哪还敢抱怨你?”北堂尊越满面溺爱之色,用手刮一刮北堂戎渡的鼻子,嗤笑道:“……你不敢?你的胆子一向都大得很,这天下间还能有你不敢的事?” 一时父子两人相对而坐,一面谈笑一面吃些东西,实是享受生活,少倾,二人用过食物,北堂戎渡洗了手,蹲在浅池闲闲撩水,水里的鱼颜色十分鲜艳,都是珍罕的品种,尾巴迤俪一摇便如同一把绸扇展了开来,极为好看,池底铺着雨花石,北堂戎渡伸手逗弄着鱼,却忽然开口道:“……听说昨夜宫中有刺客潜入,还去了你的乾英宫?”北堂尊越正在漫不经心地给窗畔金架子上的两只红嘴相思鸟喂食,闻言微微一顿,眼中幽光闪现,道:“……不错。” 潺潺的泉水清澈见底,一时殿内只有鱼儿不时甩尾溅起水花的声音,胶凝的气氛微微叫人有点儿屏息,北堂戎渡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唇角浮上一丝冷笑,有若寒冰,与殿中的平和宁静之态全然不符,旋即整个人就平静下来,道:“……照我看来,除了北堂陨那个疯子之外,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人了罢。”北堂尊越有须臾的沉静,既而眼中闪过杀意不掩的幽光,冷然道:“自然是北堂陨……莫非他以为自己单枪匹马潜入宫中,就可以伺机行刺得了朕?” “此人一日不死,就是一个祸患,总让我心里扎着一根刺……不除不快。”北堂戎渡面色阴沉不定,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上已经消失不见的伤痕,满目都是阴沉怒色,此时殿外风声簌簌,撩拨得树上花叶纷纷而下,北堂尊越放下鸟食,走到北堂戎渡身旁,眼底原本的寒冷之色逐渐融化,道:“……好了,还想着他干什么,朕又没什么事,这天下虽大,又有谁伤得了朕?”停一停,脸上忽然多出一层阴隼的杀意:“昨夜算他运气好,下次若是北堂陨此人再出现在朕面前,又岂能容他脱身!”北堂戎渡站起身来,轻声道:“北堂陨此人,我定要杀他……他当初那般辱你,我若不能亲手杀了他,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恶气?我不许他死在别人手里。”北堂尊越柔和了神色,自身后环住了北堂戎渡,温言道:“……这么在意朕?”北堂戎渡脸色微微一柔,消了杀气,却转身用手轻轻抚摩着男人的脸庞:“你明知故问……再说了,就算真的要有人辱你伤你,那也只有我才可以,其的他人没有这个资格……我不许。” 却说北堂戎渡刚回东宫之际,宋妃正歪在一张靠窗的软榻上做绣活,旁边两个贴身宫女聚精会神地帮着配线,墙角一尊青铜大鼎里燃烧着香料,室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气,让人闻了神清气爽,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内侍匆匆走进,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禀告给宋妃:“……娘娘,奴才刚刚得到前面的消息,说是太子爷已经回来了。” 宋妃听了,神色顿时微微一动,既而一面从软榻上缓缓直起身来,坐正了身子,一面放下了手里做了将近一半的绣活,面上若有所思的模样,如今册立太子妃一事在私下里一直被众人暗中议论着,宋妃自己也是十分关注,今日北堂尊越方至东宫之时,宋妃便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她哪怕就是不为自己与家族着想,但身为一个母亲,她也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子着想一二,自己若是不能成为北堂戎渡的正妻,那么以后她的儿子北堂润攸,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成为北堂戎渡的继承人?此时北堂戎渡既然已经回来,那么这父子二人是不是会谈及此事? 其实若是当真说起来的话,宋妃对于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丈夫对自己并不见如何宠爱,但应有的关照却是从来没有少过的,再加上有儿子傍身,如今又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北堂佳期,有这么一双儿女绕在膝下,漫长的宫中生活也变得容易打发了,就是眼下太子妃之位空缺一事让她心里有些拿捏不定:自己和谢妃都有儿子,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差距。 不过对于此事宋妃还是知道轻重的,也很明白这里面的分寸究竟应该怎么掌握才不至于出差错,虽说她十分关心这件事情,但也从来没有在北堂戎渡面前提过半句,甚至还曾写信命身边的太监送去家中,在信上反复叮咛家人小心行事,不可在此事上做些什么,只静候就好。 思索了片刻之后,宋妃抬起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拢了一下鬓发,对那进来通报的太监吩咐道:“今日皇上究竟为何会忽然来此……命人过去打探一下消息罢,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 身为三位侧妃之一,宋妃在东宫自然会有着自己的人脉,有时候派遣心腹出去打听一下消息之际也往往都能够打探出来,毕竟她地位不同,身为侧妃,有着自己的消息来源并不过分,其余二妃也是如此,对于这种事北堂戎渡也是知道的,不过只要不越过他的底线,那么就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此时那太监得了令,便躬身应了一声,随即缓缓退下,就准备向外走,去打听消息,但就在这时,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突兀地道:“……慢着!先不必去了!” 那太监闻声立刻就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来:“……娘娘?”宋妃微微蹙起秀眉,神情略有些复杂,似在迟疑,未几,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作出了决定,摆摆手说道:“……算了,你也不必过去打听了。”那太监听了,虽然有些费解,但也只是应了一声,便悄悄退了下去,其实宋妃这样忽然反悔,也是因为自己需要顾忌的事情实在是很多,虽然她嫁与北堂戎渡已经多年,又为对方生育了一个儿子,彼此之间的感情也还不错,北堂戎渡一向对她比较照顾,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不学会避一避嫌的,究竟什么样的事情可以插手,什么样的事情不可以,她心中还是很清楚,若是一般事情也就罢了,打探消息也不算过分,但事关太子妃一事,已经算 分卷阅读773 是政事了,而内宫妇人向来最忌讳干预政事,在这方面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走错一步。一时间宋妃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淡淡的,她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绣活,静下心来开始继续做针线,一面问道:“……郡主和聚儿呢?怎么还不见回来,莫要在外面玩野了。”说着,吩咐身旁一个宫女:“去叫他们回来吃点心罢,下午再睡上一觉。”宫人答应着,很快便出去了。 “喂,跟你说正经事呢,快点……你快点啊,怎么忸忸怩怩的,又不是没有过,真是的……” 殿中只听得有人喁喁私语,北堂戎渡笑吟吟地绕到北堂尊越身旁,两只手挽住男人的脖子亲昵,北堂尊越几不可觉地挑了挑眉,好笑地揉揉他的头发,就要把对方的手捉住:“刚吃过东西没多长时间就开始想这调调儿,嗯?”北堂戎渡一双眼睛明亮得有些晃人,蓝白分明,洁净无比,甚至好象还有着润泽的水气,他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调笑着道:“……那又怎么了,难道你没听过‘饱暖思淫欲’这话?”北堂戎渡说着,伸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腰身,将自己的脸庞微侧着贴在对方的脖子上,眼睛微微半阖起来,雪白的脸上似有坏笑之色闪过:“快点,一个大男人忸忸怩怩的做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而已,又不是要命的事。” 北堂尊越的声音似乎透过胸腔传出来,比平日里多带了些笑意:“不行,除非……是朕抱你。”北堂戎渡听了,便扭了扭身子表示不满:“凭什么啊,也太不公平了,上次明明已经是你了,这次轮也应该轮到我。”北堂戎渡说着,扭动的身体让宽松的衣领更敞开了些许,露出一小片雪白的锁骨,北堂尊越深深叹了口气,一只手顺势插到北堂戎渡的衣襟里面,轻轻一摸就捉住了一粒小小的突起,在指尖处摩挲,声音里有太多的宠爱与爱恋:“……还淘气。” 即便是男子与女子不同,但是那个地方也一样是比较敏感的位置,被人这么肆意把玩着,自然就觉得很有些不对劲,北堂戎渡的脸渐渐热了些许,眼神亦是一暗,挺着腰板说道:“喂,你别动……”北堂尊越意态闲闲地抱他在怀,手指不断轻揉着那光滑的胸膛,一面低下头温柔地亲吻着情人,北堂戎渡微微哼了一声,一只手下意识地抠着男人的肩膀:“别碰,痒……”北堂尊越眼中似乎有笑意,修长的手指顺便扯开了北堂戎渡的衣带,嘴唇一路向下,轻吻他胸前的一抹红,北堂戎渡眉头蜷了起来,低声道:“喂……”北堂尊越温柔抚摩他的身体,带着漂亮骨节的手摸过对方相对比较敏感的胸膛,轻笑道:“……刚才不是还想和朕亲近么,怎么现在倒怂了?” 北堂戎渡埋首在北堂尊越怀里,轻轻哼了一声:“你才怂了……” 北堂尊越莞尔,噙住情人的舌头细细吮吸,北堂戎渡含糊哼哼着:“唔……嗯唔……你耍赖……” 北堂尊越笑道:“朕哪里耍赖了?” 一边说着,一边眨眼的功夫就将人抵到了旁边的墙上,北堂戎渡如今已经是成年人,但与北堂尊越相较之下,身体就显得略略精瘦了一些,尤其腰上紧束着的腰带更是把腰线彻底勾画出来, 虽然不是女子那样的盈盈一握,却完全显露出年轻男子柔韧的线条, 北堂尊越用右手细细抚摸着北堂戎渡光滑如绸缎般的长发,同时唇舌凑过去贴缠,吻上那柔软的唇瓣,又渐渐地朝下而去,北堂戎渡本能地觉得很是舒服,不禁轻轻哼着,不自觉地便把腿微微分开了, 随即只觉得下面一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裤子就已经被剥下,滑落到地上,很快,北堂戎渡劲瘦的腰肢便被微微捧住,北堂尊越轻吻他的肚脐和小腹,下一刻,还没什么反应的那个地方便被男人含住了, 北堂戎渡顿时不知道舒服还是难受地微弓起腰,两手抓住对方的肩膀:“你怎么……喂,谁让你这么快……” 北堂尊越闻言,体贴地放开,转而起身将北堂戎渡抱住,亲吻他的额头,两人彼此相拥着,北堂戎渡顺从地偎依在父亲怀里,忽然就笑了,说道:“你这个人……”北堂尊越顿了顿,抱紧了他,道:“喜欢朕这样么。” 北堂戎渡贴着男人的胸膛,湿润的嘴唇几乎毫不犹豫地出声道:“……嗯。” 北堂尊越听了,便再次吻住北堂戎渡,将其抱进怀里,一路吻下去,逗弄那殷红的乳首,北堂戎渡略略有点儿晕红了脸,血流鼓噪着,模模糊糊地说道:“爹,我很喜欢你……” 北堂尊越分开他的腿,深深亲吻那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朕知道……谁也不能从朕身边将你夺走,谁都不可能。” 北堂戎渡有点微促地喘息,头颅下意识地向后仰去,指尖微加了力度,死死扣住北堂尊越的肩头,夹紧了腿,潮热而血气的脸庞也微微转到了一边去:“爹……”如此亲密的行为,足以填补上所有无法抗拒的空虚,青年的眼里有些湿润的水气,诱人之极。 北堂戎渡雪白额头下一双晶亮的眼睛半睁不睁,睫毛微微抖索着,敞开半散的上衣挂在身上,下面的衣摆遮住了臀部,但光裸的双腿却完全暴露出来,雪白无瑕的肌肤越发凸显出遍布其上的通红吻痕,十分情色而靡乱, 北堂尊越不断吻着那光滑的肌肤,低头埋进儿子的两腿间,北堂戎渡有些不适,扭着想躲开,却被男人强劲的双手紧紧握住腰身,他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北堂尊越,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对方一头华美无匹的长发以及头顶的金冠,北堂戎渡的眼睛还清澈着,眼神却多少有点焦距变乱, 他慢慢弯下了身子,抱住对方的头颅,自己却不太清楚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渐渐脸红了,表情隐忍而愉悦,只觉得心里有火要烧上来,恰逢此时北堂尊越抬起了头,便看见了北堂戎渡的这个模样,立刻就知道对方已经很想要了, 不过北堂尊越并不忙着满足儿子,他更想多看看儿子的这种动人表情,想了想,右手便点在了北堂戎渡的腰眼附近某个位置,轻轻揉着,将内力柔和地输入,北堂戎渡顿时只觉得一股温暖的热流一丝丝涌进身体,在丹田里流转,弄得人从小腹里升起酸酸麻麻的感觉,颇为销魂, 北堂戎渡忍耐不住,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脑子也有点昏昏沉沉,便夹紧了双腿,觉得下面几乎烧得有点发疼,懊恼道:“别玩了……” 北堂尊越听了这微带抱怨和哀求的声音,突然就很想把自己埋到这具身体里,用力地把这人撞得散了架,但北堂尊越还是忍下了这个念头,见北堂戎渡确实有点守持不住了,便一 分卷阅读774 只手在那腿根处轻轻揉动, 北堂戎渡正微皱着眉头,突然间却促哼一声,只觉得自己被什么温暖湿润的地方含进去了,不断吞吐,他急促地唔唔嗯嗯哼着,喉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脑海里一片空白,脸上也已经染出了红晕,十指不自觉地抓着男人的头发, 每当这样被北堂尊越服侍着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刺激无比,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愉悦,更是精神上的,一想到北堂尊越这辈子就只会给自己做这种事,北堂戎渡的心里就觉得真是快意难言,带来的刺激远比身体上感觉到的更加强烈。 慢慢的,殿中开始有湿漉漉的暧昧声音在空气里反复回荡,北堂尊越的手一面抚摩着情人微微抽搐的大腿,一面将口中的火热东西一吞到底,其实这样并不好受, 但只消一听到北堂戎渡断断续续的轻哼,那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就立刻烟消云散了,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低低呻吟着,坚毅的下巴原本尚有几分倔强凌厉的弧线,此时却统统融化成了春水一般的无形轮廓, 忽然间就抓紧了北堂尊越的头发,挣扎着说道:“……爹,快了……你快点退开……”北堂尊越闻言,便吐出嘴里的那话儿,转而从袖内摸出一条雪白的帕子,垫着手握住那个物事,用手温柔搓弄着,很快,北堂戎渡再也忍耐不住地释放出来, 北堂尊越熟稔利索地用帕子擦个干净,这才帮北堂戎渡把裤子给重新提上去,又绑紧腰带,把衣服略略整理了一下。 释放后的北堂戎渡眉心紧皱,片片晕红从脸蛋一直蔓延下来,薄唇也微微张开着,喘息出来的热度仿佛火烧一般滚烫,扑出了薄薄的潮湿水气,显得格外惹人, 北堂尊越轻吻上他的唇,柔缓地吸吮,十分温柔,北堂戎渡的舌尖被含着,忍不住就痒得笑了,北堂尊越便放开了他的嘴,转而去吻那薄嫩的白生生耳垂, 几丝鬓发顺着耳朵流泻而下,仿佛充满诱惑,北堂戎渡低声笑道:“……要不要我也帮帮你?”北堂尊越抚一抚他的耳根,道:“今日便算了,朕还有事要议,兵部的那几个人差不多该到了,朕也应该回宫了。”北堂戎渡听他要走,心里有些不舍,但他毕竟不似普通人,又哪里会做那等小儿女情态,于是只替北堂尊越整一整头上的金冠,温言道:“那我送送你罢。” 北堂尊越在他唇上一吻,眼内笑意鲜明:“……好。” 却说那厢宋妃息了打发人去探听消息的心思之后,便用心继续做针线,未几,去寻北堂佳期与北堂润攸的宫人回来,身后却袅袅跟着一个宫装女子,手里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正是牧倾萍,宋妃见了,忙放下绣活,起身去迎,道:“原来是牧姐姐来了。” 一时两人彼此见礼,牧倾萍道:“……方才佳期他们去了我宫里玩,倒是让妹妹担心了。” 宋妃盈盈笑道:“哪里的话呢,既然是在姐姐宫中,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方才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在哪里野去了。” 进了四月,淅淅沥沥的几场雨过后,空气里一片清爽,两人分了宾主坐下,彼此闲话家常,北堂佳期则与北堂润攸在不远处嬉闹玩耍,不时有清脆的笑语声传来, 两个女人一面含笑看着孩子们快乐玩耍的情景,一面随口聊着天,牧倾萍见北堂佳期手里抢了一个娃娃满脸得意地跑着,引后面的北堂润攸来追,便扬声道:“……露儿慢些跑,仔细摔了!” 一旁宋妃见孩子们追逐打闹,玩得十分热闹,便笑着说道:“一转眼郡主都这么大了,只怕再有几年就是大姑娘了。” 牧倾萍面色沉静如水,淡淡道:“旁的也无所谓,只盼她平安无忧地长大就是了。” 正说着,外面忽有太监禀报:“娘娘,殿下到了。” 二女听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下一刻,北堂戎渡已跨了进来,身披猩红团龙长袍,前时他送了北堂尊越离开东宫之后,自己回去沐浴换衣,这才来到宋妃处,想看看一双儿女,眼下目光所及之处,见牧倾萍也在,便微微一顿,神色如常道:“……好热闹,原来都在。” 宋妃含笑福了一福,道:“妾身正在和牧姐姐说话呢,爷便来了。” 正说着,北堂佳期拉住北堂润攸胖乎乎的小手,两个孩子跑了过来,拽着北堂戎渡的手笑声如铃,甜甜道:“……父亲!” 北堂戎渡笑了笑,弯腰挨个亲了亲,温言道:“……孤和你们母妃说话,佳期跟弟弟玩罢。”两个孩子懂事地点点头,继续玩去了。 一时宫人送上茶来,北堂戎渡随手取来喝了一口,转脸对宋妃道:“佳期现在养在你宫里,近来你这里可缺些什么不曾?”宋妃盈盈浅笑:“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心里都记挂着郡主呢,一应送来的东西都是上上等,哪会缺什么呢?”北堂戎渡点了点头:“……这就好。” 三人说了一阵话,末了,北堂戎渡起身道:“孤还有事,这便回去了,你把孩子们照顾好。”宋妃含笑答应着,北堂戎渡却忽然看向一旁的牧倾萍,貌似很随意地道:“跟孤一起走罢。”牧倾萍听了,微微一顿,随即就走到了北堂戎渡身旁,宋妃便亲自将二人送出了自己的宫室。 彼时天光明媚,北堂戎渡与牧倾萍一同在路上徐徐前行,未几,走到一处桃林旁,四周飞花如雨,北堂戎渡停下脚步,忽然对牧倾萍道:“……近来很多人都在暗中议论太子妃一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牧倾萍微微点头,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这种事,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北堂戎渡略一沉吟,好看的眉头轻轻一蹙,却是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干脆直接就说出来:“既然如此,那么,孤便对你直说了……”北堂戎渡目光灼灼看向牧倾萍,以手搭住栏杆:“孤与父亲已经定下人选,等再过几日,册封的旨意就会下来,这太子妃之位,便由你担任。” 周围尽是馥郁的花香,被春风一浸,越发有着浓艳的气息,此话一出,牧倾萍顿时怔住,清淡的容颜亦滞了一瞬,待看向北堂戎渡时,只见对方正朝着自己静静颔首, 牧倾萍呆了一呆,下意识地脱口道:“……为什么?” 但她刚说完这句话,却好象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低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一只澄澈通透的玉镯,半晌,才轻轻一笑,淡然说道:“我明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宋妃和谢妃那里,以后无论该弹压该还是平衡我都会做得稳当,你放心。” 北堂戎渡点一点头:“既然这样,孤先送你回去罢。” 牧倾萍微微抚弄 分卷阅读775 着鬓发:“不必了,我自己在这里坐一坐就好。” 北堂戎渡闻言,便也不再多说,自己朝着寝宫方向回去了,牧倾萍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不知道为什么,却恍惚把北堂戎渡的背影看作了那个人,一时间心下漫起一缕冰凉的酸楚之意,周围桃花开得如火如荼,一阵风吹来,花瓣零落似一阵血雨。 北堂尊越离开东宫回到大内,一时处理罢政事,晚间正准备去沐浴之际,却突然自窗外扑入一线小小的黑影, 北堂尊越眉峰微微一动,几乎与此同时,右手倏然一探,那黑影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入了男人的掌心,原来却是一只黑色信鸽。 北堂尊越目光微敛,从那鸽子的脚爪上取下一个纸卷,待展开一看,却见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字:为兄今夜于淮湖处恭候大驾,二弟可敢前来一晤? 三百四十三. 兄弟夜话 北堂尊越出手捉住了那只黑色的信鸽,一时间目光微敛,从那鸽子的脚爪上取下一个纸卷,待展开一看,却见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字:为兄今夜于淮湖处恭候大驾,二弟可敢前来一晤? “……北堂陨,你好大的胆子。”北堂尊越看罢这寥寥一行字,顺手便将那纸条一揉,扔进旁边的痰盂当中,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其中满是幽幽的冷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须臾,北堂尊越忽然冷笑一声,取过放在一旁的外袍披上:“……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 四月里,湖面之上烟水茫茫,月光如水,微波荡漾,此时虽已近深夜,周围却仍然不减热闹,桨声灯影里,烟波浩淼的水面时不时有画舫游船往来,伴随着笙歌燕语阵阵,酥媚入骨,说不尽地纸醉金迷,北堂尊越独自一人负手笔直地站在岸上,意态闲适,仿佛正是闲庭信步一般,身裹一袭紫袍,如水月光直落于身上,一时间整个人好似会发光一般,春夜里微爽的凉风淡淡拂面,吹动了北堂尊越身后如同夜色般深沉的漆黑披风,他微微环视四周,寻找着某个人影,他如今修为已入化境,四周的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耳畔的每一丝动静都清晰无比,完全是洞察幽微。北堂尊越漆黑的眉头紧锁,眼中幽幽神采变化万千,此时正是半夜时分,黑色的穹空之中虽然有着淡淡的云丝流连其间,然而月光如水如银,却也并没有被遮掩住,依然洒落天地之间,柔和无比,北堂尊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间抬头望向天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杀戮渴血之意忽然就从骨子里猝不及防地泛了出来,强烈之极,又渐渐弥漫到了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微微兴奋了起来,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就被重新隐藏起来,北堂尊越原本杀机盎然的眼神徐徐转为平淡,他再次向四周扫视,却依然没有发现北堂陨的身影……一时北堂尊越头戴乌木冠,穿淡紫华服,负手而立,微微仰头,默默地在岸上等待着。 此时明月照在荡漾的水波之上,一条小舟轻巧快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酒香粉腻之间穿行,舟上一个劲装汉子熟稔地驾着小舟破水逆行 船头处,一名身姿峻挺的男子负手立着,只见这人身上披着石青的披风,但在夜风的吹拂下,却露出里面银丝绣暗纹的白色锦衣,腰间锦带紧束,一身装束华贵非常 身后背着两柄古朴长剑,血红的剑穗迎风飘飘,形态气度之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雅风流之感,虽然只是静静负手而立,却隐隐令人生出高不可攀的感觉 此时夜风吹得此人的黑发微微舞动,若是远远看去,却有些乘风而去之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人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笠沿被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容貌,不知长相究竟如何。 一时夜色依依,春风沉醉,那男子抬头仰望苍穹,一双沉凝幽暗的狭长眸子凝望着天上明月,眼中透出复杂的光 正是北堂陨,他并不担心北堂尊越不来赴约,毕竟他实在是太了解那个人了,以北堂尊越的性情,在接到飞鸽传书之后,今夜必会前来 想到很快就能够见到那个男人,北堂陨心下忽然就是一阵兴奋,又夹杂着一阵微微的迷惘,心神多少有些摇摆不定,其实现在想起来,在当初无遮堡之际就已经有了苗头,虽然只是淡淡的影子,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面对着北堂尊越逐渐长成、愈发有压迫力的面孔,有些话就好象塞在胸口缭绕不去,不但说不出来,甚至不知道究竟想说什么,只知道四十多年以来,任凭见过多少巧笑倩兮的美人,也从来没有哪个能够勾得起心底最深沉的欲望,直到那日沈韩烟无心的一番话,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令北堂陨突然醒悟:自己竟对视若死敌的北堂尊越动了心! 只是,北堂尊越不但是个男人,是自己的仇敌兼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还是性情暴烈高傲之极的男子 这不得不说是自己当真进退失据,竟然对这等悍勇男子起了念头,依照彼此过往的种种,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可偏偏心里想的东西却不受控制…… 哪怕是二十年来竭尽平生之力也要复仇的渴望,心中早已发下的不死不休的毒誓,也掩盖不住那一点荒唐诡异的强烈念头,致使自己终于按捺不住,于昨夜风雨交加之际冒险潜入皇宫,暗中窥视北堂尊越。 一时间北堂陨思绪随水远去,心中百念芜杂,就在这时,北堂陨眼中突然闪过一缕精芒,幽深沉暗的双目在瞬间寒亮得如同夜空之中的冷星,璀璨夺目之, 隔水看去,只见岸上遥遥站着一个紫衣人影,北堂陨立于船头,运尽目力,便隐约看见了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孔 心中不禁顿时一热,刹那间升腾起一种久违的扭曲渴望,强烈得让他整个人都快微微颤抖起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岸上的北堂尊越心中若有所动,倏然睁开微眯的双眼,他运目远望,只见有船只来往穿梭的湖心处,一条小舟正朝着这边而来 一个头戴斗笠遮住面容的男子负手立在轻舟船头,衣着华丽,随着小舟渐渐临近,男人抬起手,将头上戴着的斗笠缓缓摘下,一张俊美的面孔随之便显露了出来,男人轮廓略显鲜明的俊逸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奇异微笑。 北堂陨缓缓摘去斗笠,正望见岸上北堂尊越那双幽深冰寒的凤目,北堂陨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动,极力看去 只见前方岸上的北堂尊越一双泛着野兽般晶黄之色的眸子正冷冷盯着自己,长眉若剑,眉下仿 分卷阅读776 佛有两团烈焰正在燃烧,让那双无情冷酷的眸子宛若冰火交融一般地散发出绚丽的色泽,就好象在炽烈的怒火下有无法解冻的寒冰 北堂陨黑鬓如漆,神色间淡淡无波,却有些神采飞扬的意味,毫不掩饰地望着北堂尊越的眼睛,却突然惊觉自己竟然在这一瞬间心神失守,顿时在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看向神色漠然的北堂尊越,眼中诡异炽热之色一闪而逝 而北堂尊越在蓦然抬头的一刻,北堂陨那短暂的失神并未瞒过他的眼睛,只不过在他眼中,这种奇怪的反应却变成了某种疯狂的体现,并没有引起北堂尊越的注意,他冷冷看着乘舟而来的北堂陨,即使面对着自己这个仇敌的时候,也仍然能够维持绝对的冷静。 此刻月色柔柔,一条颀长的人影就站立在船头上,北堂陨白衣胜雪,丰神如玉,哪里有一丝中年人的模样,整个人英姿勃发,就仿佛时光倒转,再次回到二十年前一般 他示意那驾舟的劲装汉子停下,英俊的面容上突地露出了粲然而异样的微笑,神态平静。一动不动,只朗声道:“二弟,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却还是半点没变…… 你果然还是来了。”北堂陨淡然而平静地道,说完,眼中突然呈现出利剑一般的光芒,嘴角带笑,这不同于从前那般令人看了就觉得隐隐心寒的歇斯底里微笑 北堂陨此时的这丝微笑居然宛若初春时分的日光一般,几乎可以驱散种种阴霾,但其中也有着十分诡异的炽热,北堂尊越闻言,却蓦然发出一声轻哂,一双金色的眸子敛去了方才积蓄的杀意,变得清澈透净,就连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也缓缓松了下去 目光笔直地转向水面上的北堂陨,也放肆笑出来:“……北堂陨,你终于来了。” “嗯,倒是让你久等了。”北堂陨的神态出奇地平静,气势如渊如潭. 他忽然微微一偏头,船尾驾舟的汉子会意,立刻一摇木桨,令小船掉过头来,朝着一处方向驶去,北堂陨面上似笑非笑,下意识地抬手抚摸身后负着的两柄古剑,以貌似非常不经意的口吻,一字一句地缓缓问道:“……二弟,可要随为兄一同前去?” 北堂尊越见状,突然狂笑:“……有何不可?” 沉谧宁静的夜幕之下,月光淡淡散落湖面,如同铺上了一层碎银,粼粼波动,仿佛茫茫星河坠入凡间,这般略显迷离的醉人美景,实是令人心神畅快 北堂尊越自恃武功盖世,浑然不惧对方是否提前布下了什么阴谋诡计,因此当下丝毫也不迟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北堂尊越踏足提气一纵,整个人已自岸上倏然动身涉水,踏波而去,足下踩着清清湖水,不紧不慢地跟在小船后面 约莫不长时间之后,笙歌莺语已渐渐远去,周围开始安静了下来,四下无人,只见前方出现一艘船身狭长阔大,外观颇为华丽雅致的游船 主桅上高高悬着纱灯,幽影幢幢,等到小船快靠近过去之际,北堂陨忽然飞身纵起,犹如一只白色的大鸟一般自舟上掠向大船 此时夜色愈深,月上中天,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几丝薄云,将如银的月光遮住了些许,但散布遍天的星子却还是依旧如故,发散着点点璀璨光芒,跟在小船后面的北堂尊越见此情景,并不迟疑,只见一道紫影一闪 下一刻,北堂尊越已经稳稳地站在了甲板上,一头黑发被夜风吹得四散舞动,目光深凝间,暗暗运功,立刻就将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尽收耳内。 此时原本驾着小舟的汉子忽然手握木桨用力一划,小舟顺势便很快离开了大船附近,且越划越远,迅速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这驾舟的汉子一走,顿时周围就只剩下北堂尊越与北堂陨兄弟二人,四下清风送爽,空中明月高高,格外地宁静 北堂尊越站在甲板上,以他如今的修为,只凝神听了片刻,就已经知道这船上并没有藏着什么人,就连水下也不曾有人埋伏,也就是说,在方圆一定的范围之内,只有他与北堂陨两个人而已,似乎并不曾设有什么陷阱。 北堂尊越心下正有些狐疑之际,另一边的北堂陨却忽然扬眉露出些许古怪的笑意,似是看透了北堂尊越的想法,低笑道:“……二弟大可以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担心为兄动了什么手脚。” 北堂尊越闻言看去,二人顿时四目相投,在这一刹那,北堂尊越的模样就好象近在眼前,北堂陨看着男人在月光下那神采飞扬,魅力尽显的俊美面孔,不由得心头闪过一阵异样的兴奋,随即又闪过一阵无法言说的毁灭渴望 北堂陨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们两个人,原本倒也是可以兄友弟恭,只是……真的是可惜啊!” 北堂陨这话倒也出自于真心,若是认真论起来的话,不管是北堂尊越还是他北堂陨,无论在心性、手腕、决断、武功还是魄力等等方面,都绝对是天下杰出人物之中的佼佼者,远非他人能比 像这样的两个人,如果不是站在彼此对立的立场上的话,很有可能生出惺惺相惜与互相欣赏之意,但很可惜的是,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从当年北堂尊越出生在无遮堡的那一刻起,这兄弟二人之间就注定要分出个胜负,毕竟在无遮堡当中,永远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事已至此,北堂陨,你又何必在朕面前说这些?” 北堂尊越此时目光淡然地看向远处的北堂陨,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贸然动手去捉拿对方,只因北堂陨既然敢飞鸽传书邀他来此,又独自一人前来,若说手里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依仗,北堂尊越却是绝对不会信的 他虽然自傲,却决非妄自尊大的莽撞之辈,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北堂尊越并不会轻易动手。 然而北堂陨却并没有理会北堂尊越的话,只自顾自地抬头望了望月色.既而收回了目光,不再以狂狷之态掩饰自己,只微笑道:“……时间还早,今夜月色尚好,不如饮上一杯茶如何?” 北堂尊越听了,虽然有些奇怪,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倒也不介意看看对方想做什么,两人一前后走进船内,彼此之间都谨慎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空气中静静弥漫着某种古怪微妙的气氛 等到进了船内之后,就见偌大的船舱中灯火通明,里面陈设也是十分简单,两张小几远远相隔,互踞一头,北堂陨走到主位,拿起面前一个装茶叶的陶罐,说道:“这茶乃是我珍藏多年之物,当年你在无遮堡时也算是懂茶之人,想必也不算浪费了这种绝品好茶。” 说着,将陶罐随手抛了过 分卷阅读777 去,北堂尊越舒袖一卷,已将陶罐稳稳接住,同时走到客位坐下,兄弟两人之间相隔足有五六丈的距离,一时北堂尊越接住陶罐,先凝神端详了一下,在确定里面不会有什么花样之后才将其打开 然后细细看了一下茶的成色,又略略一嗅,面上便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微微点头道:“……果然不错,想必是白雾银针?年头倒果真是久远。” 北堂尊越说罢,将罐子重新抛回,只见那陶罐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北堂陨面前的小几上 原本陶制品十分易碎,但在北堂尊越巧妙的手劲之下,却是丝毫也没有受损,北堂陨闻言,低低笑道:“你倒是识货。” 他盘膝坐着,摆上早已备好的茶具,待取水净手之后,便点燃了一旁的茶灶,一面从水罐里舀水倒入茶釜之中,将茶釜安安稳稳地放到火上,等着水被烧开,片刻之后,反手探了探温度,又朝灶里添了些木块,以便让火燃得旺些。 红泥小炉吐着橘黄色的火舌,浅浅舔过釜底,北堂陨淡淡地瞥了一眼正燃得欢快的火焰,忽然轻笑道:“当年我也曾经亲手做过这些杂事,与你烹茶论武,想不到事隔多年,倒又有了这么一幕。” 北堂陨说着,反而让心情发生了变化,眼中闪过一丝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怅然的色彩,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一般,嗤道:“那时候,我倒是年轻得很。” 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又住口不言,一时间昔年往事历历在目,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滋味,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北堂尊越,眼中隐隐有着奇异之色 北堂尊越见状,原本已经觉得北堂陨此人经过这二十年的蛰伏,已变得疯狂冷血,甚至对自己的生死可能都不太关心了,只剩下复仇的念头 但此刻却见到他这个兄长露出了一瞬间的平和神态,似乎其中还有着某种当年才有的东西,心中顿时就生出了古怪之感,眉头不免微微一动,只觉得今夜实在是有些诡异,倒像是昔年在无遮堡中曾经与对方品茗闲聊一般的光景 就在这时,水已微微有声,是第一沸,北堂陨立刻尾指轻勾,手势轻巧,伸手取了雪白的盐粒一一弹入水中,落水寂寂无声,一没入沸水当中便即时化开于无形 北堂尊越望着北堂陨聚精会神的面容,饶是他心念电转,却也依然猜不出北堂陨究竟是想做什么,只觉得今夜此人处处都透着古怪,与前时所见之际颇有些不同。 一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不动声色,北堂陨一边全神贯注地烹着茶,一边却又注意着对面北堂尊越的动静,不知不觉间,船舱内渐渐消去了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竟有些平和宁静起来 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系太久,很快,釜中的茶汤气泡已经滚滚而起,已是三沸之时,北堂陨手一伸,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将二沸直际舀出的一瓢水浇了进去 不过片刻之后,忽然一掌击在小几上,震得上面放着的陶罐一跳,同时盖子与罐身分离开来,北堂陨顺手一探,一蓬茶叶便被吸入他的掌心,待男人扬手一撒,顿时落入水中,须臾,北堂陨去末注水,取下茶釜,一气呵成,然后取了杯子,舀上两杯热茶来,将其中一杯掷向了对面的北堂尊越。 那茶杯平平而至,里面的茶水不曾溅出半点,轻轻巧巧地落在北堂尊越面前,只见水里根根挺直的茶尖上覆着一层细密的银毛,在雪白的瓷盏中静静地上下浮动,淡淡的茶香虽不浓郁,却缠绵入骨 北堂陨面上似笑非笑,道:“……二弟,请罢。” 北堂尊越拿起面前的茶杯,徐徐啜饮了一口,他如今将北堂氏秘法‘千录诀’练到这个境界,已基本算得上是百毒不侵,天下间能够让他中招的毒物只怕是寥寥无几,再加上如许修为,倒也不怕北堂陨在茶里下毒,因此先是微微一嗅那隽永的茶香,然后举起瓷盏,一口下去 顿时只觉得自舌尖到胸口有一线清香热流滚滚而过,初入口时略有些苦涩,但立时就觉得一点甜意不知道从哪里升腾了出来,流连在唇舌之间,实在是沁人心脾,当即通体舒畅,满口余香,将肺腑熨贴得十分舒坦。 那边北堂陨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直言不讳地道:“……今夜我们兄弟二人能相对而坐,烹茶共饮,倒也真是难得了。” 他说话间虽然神色极力维系着镇定,可是眉宇之间的奇异热切之色却是难以完全掩饰住,但北堂尊越虽是看在眼里,却又怎么可能往某些方面去想,只微微点头道: “……朕一向很少与人喝茶,更不必说敌人,不过,你倒除外……毕竟说起来,当年若不是有你一直从旁压迫,朕也未必会有那等进境,在这一点上,倒是应该谢你才是。” 北堂陨的眉头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望着北堂尊越平静中却不掩森然的那张面容,只觉得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扭曲热意 似乎有些心悸神摇--既想狠狠折磨这个男人直到体无完肤又想一口把对方咬住,细细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北堂陨的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礼义道德和世俗观念的羁绊,但一触及北堂尊越满含幽冷之意的容颜,却立刻感觉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深入到那双幽深冰寒的凤目当中,同时也感受到了那种震慑人心的睥睨霸道气概,心下顿时清醒了许多 一时回味着口中茶水缭绕不绝的清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喝着茶,彼此互为仇敌的两人在此刻却出乎意料地相安无事,甚至还有些惬意之感。 船舱中灯火通明,北堂尊越虽然不清楚北堂陨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对于某些东西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等到一杯茶终于喝尽,北堂尊越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冷冷笑容 淡然说道:“昨夜你潜入朕的寝宫,莫非是想要借机行刺不成?北堂陨,朕记得你应该不是那么愚蠢的一个人。” 北堂陨一只手握着茶杯,微微低着头看着杯内残余的几滴水渍,令人捉摸不出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须臾,北堂陨忽然抬眼,望着对面的北堂尊越,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隐隐有些粗重,身体不知什么地方开始热得发烫,甚至就连眸色也变得深邃无比 他贪婪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看着北堂尊越如同玉石般光滑的肌肤,流畅到近乎完美的身体线条以及狭长的金色眼睛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人达到令自己动心的程度,促使他产生出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强烈占有欲望--令人觉得恐惧的欲望。 此时北堂尊越双手交叉抱在胸 分卷阅读778 前,冷冷地睥睨着远处的北堂陨,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北堂陨的目光火烫而热切,带着不动声色的掩饰:“……如果我说仅仅只是叙旧的话,二弟,你会觉得很可笑么?” 说话间,北堂陨往自已的茶杯里又添了一些茶水,北堂尊越安静地坐着,眼里没有任何波动,过了片刻,那薄唇似是微微一动,终于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朕的时间不多,也从来不喜欢绕圈子。” 北堂陨突然笑了起来,猩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盯着北堂尊越,压制住内心深处想把对方撕裂碾碎,一口一口啃干净的强烈念头,用修长无茧的手指轻抚着光滑的杯口 哂道:“二弟,我还真的是越来越不想杀你了……真的不想,比起死,我更希望你活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北堂陨说着,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怎么能让你死呢,你必须活着,应该活下去,不然还有什么意思?我一定会很无聊……” 北堂尊越听着这些话,眉头微扬,不过却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北堂陨那灼热之极的目光让他有些怪异之感,说不上那目光当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北堂陨仿佛丝毫不顾忌他的感受,眼神直接了当,极为古怪 北堂尊越的眉头微微一动,目光已变得深邃起来,就在这时,北堂陨再次开口,声音也更加富有磁性,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在北堂尊越身上扫视着,蓦地嘿然笑道:“雾里看花,灯下观美……果然别有滋味。” 三百四十四. 无法预料的变故 船舱内点着十数盏灯,照得四处都是亮堂堂的,光线将北堂尊越的皮肤衬得格外细腻,显露出一种类似于温玉一般的柔和光泽,拿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洁白得如同最精致的瓷器,此时北堂陨的视线灼热之极,同样也古怪之极,就连声音也好象更加低沉富有磁性,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在北堂尊越身上扫视着,蓦地嘿然笑道:“雾里看花,灯下观美……果然别有滋味。” 此话一出,北堂尊越顿时眸色一停,神情变得有一瞬间的冷若冰雪,但很快北堂尊越就平复了神色,手指轻轻抚摩着上等的细瓷杯壁,双目斜睥北堂陨,淡声道: “……这种话,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朕当面说过了。”北堂陨低低一笑,眼神古怪地盯着对面的北堂尊越,灯光下,北堂尊越穿着一件做工精美的淡紫色长袍,那张完美绝伦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失神的脸孔丝毫没有某些美丽男人会有的柔弱与阴柔味道,薄软的紫色袍子覆盖在结实的肌肉表面,把那种饱满匀称的力量感以及健美的体形完全衬托了出来,身体形成极为完美的比例,虽然五官有些恰倒好处的刚棱坚硬,但嘴唇和鼻梁的线条却起伏适度,让什么样的美人都自愧不如,再加上细腻光滑,毫无瑕疵的皮肤,整个人就散发出一种叫人口干舌燥的奇妙吸引力。 北堂陨收回阴冷中带着隐隐炽热的目光,很自然地舒袖舀茶,既而忽地一扬手中的银舀,那里面的茶水便顿时化作一线水光,朝着对面而去,北堂尊越将手里的杯子对着迎面而来的水线一抬一接,准确无误地就兜住了泼来的茶水,涓滴不漏,他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香茶,然后放下杯子,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有如一尊雕塑一般四平八稳地坐着,冷淡地看着对面那个自己原本应该称呼为兄长的男人,道:“……多余的话用不着再说,北堂陨,你和朕之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当年朕既然能够杀你一次,现在自然就可以杀第二次……这一回,朕保证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诈死脱身。”北堂尊越淡淡说着,语气之间毫无波动,就好象是在谈论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而不是杀人这种血淋淋的问题,他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伸进怀里,神情十分平静,然后就从怀内摸出了一只做工精致的小小银质匣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北堂尊越将其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纸烟,包括火石,北堂尊越从中取出一支放进嘴里,既而将其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几乎与此同时,从鼻腔当中喷出两道淡淡的烟雾,做完这一切之后,北堂尊越才将目光重新投注在对面的北堂陨身上,面上神情十分悠逸,从小银匣里又拈起一支纸烟,微微一挑长眉看着北堂陨,语气淡淡地道:“……来一支?” “那倒不必了,我这里也有。”北堂陨微侧过身子,同样也取了烟点燃,他缓缓吐出一缕散发出奇妙气息的烟雾,回味着残留在口腔内部的清苦而醇香的味道,一时间用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薄薄的嘴唇,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面前的小几,忽然轻笑道:“……其实若是当真论起来,二弟,你有些地方还是值得为兄佩服的,比如说,生了一个很不错的儿子。”北堂陨说着,又用力抽了一口纸烟,然后动作优雅地轻轻一掸烟灰:“你有一个很不赖的儿子,很聪明,很有脑子,只说我手里的这支烟,这种小东西看着不起眼,但替北堂戎渡赚到手的银子却不知究竟有多少……上次那一番比起天雷地火也差不到哪去的场面,想必二弟你也记忆尤深罢?若不是北堂戎渡那小子突然露出来的这些暗手,当初你们父子两个也脱不了身。” 北堂陨说话间不时从薄唇中吐出一缕淡白烟雾,其实按照哪怕最挑剔的眼光来看,年过四十的北堂陨也仍然应该被归类于顶级的美男子之列,剪裁得体的白色锦衣使得健美的身体看上去格外有一种匀称之感,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更是在明亮的灯光下释放出几分幽魅而深邃的味道,是北堂氏的男子往往都会具有的冷酷与干练,总而言之,如果不是性情喜怒无常乃至变得极端而疯狂的话,那么他实在是绝大多数女人甚至男人都会趋之若骛的美男子。 听到北堂陨说起北堂戎渡,北堂尊越原本平静刻板的脸上就下意识地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整个人都莫名地轻松起来,用男性特有的浑厚嗓音淡淡说道:“……朕的儿子,自然比旁人不同。”北堂尊越说话时用指尖轻轻掸着烟灰,望着白色的烟雾轻缓缭绕,那张被冷漠与桀骜所占据的英俊面孔上,也慢慢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出来的真心微笑,对面的北堂陨看到这个笑容,也许是因为夜色动人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此时这样安静的环境影响,北堂陨忽然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他下意识地拿起小几上放着的茶水仰头喝了,但是尽管茶水顺利入腹,却丝毫没有任何解渴后的那种独特的舒缓感觉,反而连身体也开始热了,小腹处也有点饱涨之意,某个地方似乎越来越躁动,而坐在几丈之外的北堂尊越,在他看来也好象越发地引人,在灯光下越来越散发出令人难以 分卷阅读779 抗拒的诱感力,北堂陨只觉得自己诨身上下开始逐渐烫得厉害,好像整个身体都变成了一捆柴禾,被一簇火苗给点着了,徐徐燃烧起来,腹部下方的躁动有演变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的趋势,似乎正在叫嚣着必须尽快得到某种释放,但此时不得不强行压抑住这种冲动的行为却迫使什么地方仿佛受到了进一步的挤压……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一直在小几的表面轻快地敲动着,他端坐在那里,用幽沉而冷酷的双眼一直盯着对面几丈之外的北堂陨,他明显察觉到今夜的北堂陨极其古怪,但又分辨不清缘由。 就在这时,北堂陨目中精光大起,突然间就哈哈一笑,既而抬头看向船舱外面,此时明月照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淡白的月光透入窗口,两人明明只是在喝茶,但北堂陨却好象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般,于恍惚微妙的气氛之间,仿佛突有所感,他静了一静,似乎蓦地从某种回忆之中醒悟过来,他看了看对面北堂尊越仿佛随时可能凝固的表情,一双眼睛死死注视着拥有同样形状的双目的北堂尊越,对方的眼睛非常漂亮,在密长睫毛的衬托下散发着一种金色的特殊光彩,凭心而论,他实在是很想杀了这个男人,他平生最大的失败和挫折就是这个人给予他的,除此之外,他还从未被其他人挫败过,这么多年以来,北堂陨一直都在想着要如何去报复,一直想要将曾经带给自己耻辱的北堂尊越狠狠踩在脚下,然而,当真正面对着北堂尊越,面对着自己的仇敌的时候,在自己发现自己内心最大的隐秘的时候,北堂陨才突然发现真正的现实与想象中的东西终究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情,他甚至很有些茫然,不能决定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不可否认,他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狠狠折磨这个身体当中与自己流淌着同样血液的男人,想杀他,想用最残忍的手段对付他,然而……却下不了手,他极度憎恨北堂尊越,可是与此同时,却也对这个英俊的男人存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狂热渴望。 另一边北堂尊越却是已经微微皱起眉头,他神情安稳地端坐在小几前,静静地看着对面一双眼睛里已经开始出现某种令他感觉很不舒服的目光的北堂陨,尽管北堂陨那种带有古怪成分的目光很微妙,带着刻意的掩饰,但是北堂尊越仍然十分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一些东西,虽然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不过今夜谈话到此,也已经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再继续与对方说下去了,血液之中原本暂时被压制的杀戮之意重新徐徐蔓延到四肢百骸,北堂尊越的眼神转为平淡,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微敛了双目,然后把手上的烟灰掸了掸,嗤然道:“……今夜月色动人,又有湖上品茶论旧,朕突然就想出手杀人,见一见血才好,方不负此良辰美景。”他悠然说着,轻轻喷出一道白色烟雾,就在这一刹那,眼看着北堂尊越意态悠闲,听着那言语肆恣,北堂陨突然就有一种阔别许久的熟悉之感在心中泛起,那种感觉本应该已经距离现在很遥远了,但是此刻的这种体味却是如此的真实不虚,它的存在无可抹去,直如当初年少白衣时……北堂陨突然神色微微一正,终于从眼神中流露出他内心深处可能早已被刻意忘记的一些东西,就在这时,北堂尊越的表情之间已经微微散发出杀机,然而出乎意料的,北堂陨却忽然略略向前倾身,仔细地审视着男人,凭心而论,同样是北堂氏的男子,而且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北堂陨绝对是一个足以令绝大多数人都会百看不厌的美男子,但是北堂尊越此时却丝毫也不希望被那双眼睛如此注视着,只因在他的感觉中,那种目光似乎能够透过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皮肤、肌肉、骨头,把所有的一切都一点一滴地攫视着,自己整个人仿佛毫无遮蔽地被这双眼睛生生看穿,这种古怪而异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相当不痛快。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而且难以测度,心中也同时泛涌起了一种莫名的、非常不快的厌恶感,正当此之际,却听那边北堂陨突然低笑着说道:“……二弟,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倒不知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说到此处,北堂陨的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轻微的改变,口吻在冷酷中几不可觉地带着丝丝扭曲的柔和,这种怪异的对比和杂糅原本应该是绝对不会同时出现的,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北堂尊越面前,北堂陨却好象再毫无隐瞒之意一般,也或许是在不经意中,他已经将对面那个男人当成了自己某个极特殊的存在,因此才会如此地不加掩饰。 听了这话,北堂尊越脸上原本平静的五官突然在瞬间变得一片隐隐地狰狞,那双散出幽冷光芒的金色眼眸仿佛两口不见底的深井一般,令人顿时不寒而栗,他紧盯了北堂陨一眼,目光阴沉如水,面上缓缓浮起一个冷酷的笑,含着隐隐杀气,削薄的嘴唇释放出嗜血的意味,道:“……朕自然在想,应该如何杀你……不过朕也有些好奇,却不知你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我?”北堂陨微微凸起的颧骨使得面部轮廓被衬托得更加协调,他慢慢打量着北堂尊越,强行抑制住内心的冲动,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孔,须臾,北堂陨忽然用力地又抽了一口烟,一瞬间他立刻就感觉自己好像是兴奋了起来,香烟醇厚的味道让整个人都仿佛要燃烧了,只觉得喉咙里突然干涩之极,好像塞满了东西一样,很难顺顺利利地说出想说的话来,因此声音略显嘶哑,嘴角却还是逸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悠然说道:“既然如此,倒不知道二弟究竟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又或者……是非真非假的话?”北堂尊越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漫不经意地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朕倒是愿闻其详。” “……若是假话,那就是我正费心思谋究竟要如何杀你,将你的尸体彻底踩在脚下,一雪前仇。”北堂陨微微向前倾身,凝视着对面那个神情冷酷的男人,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慢慢地说道。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北堂尊越没想到北堂陨会这样回答,一时微微愣住,下一刻,突地就嗤然长笑出声,目光好似利刃一般直逼向北堂陨,道:“假话?朕倒觉得这才是实话,再真不过了……那么,既然如此,你的真话又是什么?朕现在真的是有兴趣了。” 北堂尊越平静地说着,他的声音缓慢而充满磁性,那种男性醇厚的声音使北堂陨本能地舔了舔薄唇,一股难以形容的刺激与冲动之感立刻顺着舌头四散到整个口腔,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北堂尊越,灼热之极的视线中释放出已经不再多加掩饰的欲望,他直勾勾地攫视着对面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已经涌出了迫不及待想要将其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掉的 分卷阅读780 冲动,一时北堂陨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沿着并不能够真正触摸到的北堂尊越的面部轮廓虚虚地游走了一圈,既而似笑非笑地道:“真话?真话就是……若是真话,那么就是现在我想抓住你,我的二弟,我想撕光你的衣服,咬遍摸遍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把那话儿塞进你屁股里,狠狠地干你。” 这番话如此直接而下作,赤裸裸地充斥着暴力和情色之感,可是被北堂陨此时这样粗鲁又毫不掩饰地说出来的时候,却似乎有着一种天经地义的味道……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滞住了,原本稳坐对面听着北堂陨说话的北堂尊越的表情就像是突遭雷噬一般,终于无法保持原本的神色,倏然双目烁烁暴起一睁,似是不能相信一般,目光当中在瞬息间有了庞大不可言说的震惊,直欲噬人,又似乎是不知道究竟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他怔了怔,大理石一般的脸上忽然泛起一层异样的潮红,下意识地死死看向对面的男人,然而在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北堂尊越看到的却是北堂陨散发着浓烈欲意的眼睛,那双似乎隐隐充斥了些许的血丝,与自己除了颜色之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中带有某种压迫性的成份,更有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肉欲和熊熊火焰,这种样子绝对是发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展现,而不是出自刻意或者挑衅,北堂尊越愕然怔住,饶是他一向心坚如铁,此时亦是神色震动,脸上原本冷酷阴沉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唇因为震惊而略略张开些许,尚自含在嘴里的纸烟几乎就要掉落下去,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用手指夹住松动欲坠的纸烟,但尽管如此,北堂尊越的心志又岂是常人可及,一时间只见他略略沉色,神情瞬间就冷了下来,阴冷道:“……从来没有人敢对朕说这样放肆的话,北堂陨,看来经过了这么多年,你果真是已经彻底疯了……很好,既然你这么一心求死,朕自然会成全了你。”北堂尊越说话之际已经面色铁青,从嘴里拿出快要抽完的纸烟,将烟头正指向对面北堂陨的眉心,指尖轻轻一动便将那烟头弹飞出去,英俊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声音异常平静地狞笑道:“朕必须要承认,这个笑话很有意思……但是北堂陨,你搞错了对象,你会为刚才所说的话付出代价,朕保证。” 北堂尊越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坐姿,然而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却已经充满了杀机,北堂陨看着对方,在这样并不近的距离里,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北堂尊越目光当中的冰冷之意,那眼睛里面充满了近乎狂暴的杀意,北堂陨突然间从喉咙里涌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大笑,他毫无征兆地大声狂笑着,声音里略有一丝嘶哑,他死死紧盯着北堂尊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下了笑声,然后就出乎意料之外地说出了一番北堂尊越完全没有想到的话:“……二弟,不但是你,就连我自己在之前也没想过会说这话,不过今夜既然见得你当面,那么刚才那番话就是我心中所想,自然也就直接说出来了。”北堂陨神色微微傲然:“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北堂尊越这回没有出声,他暂时按捺下心头的怒火,略带意外地看着北堂陨,狭长的凤目里充满了疑惑和古怪之色,北堂陨眼神转凝,眸中闪过异样,他的脸色开始向潮红方面发展,语气却转为平淡:“这是就是你想听的真话……”等到最后一个字说完,北堂陨忽然就没有任何预兆地笑了,笑得极为开怀,极为诡异,他笑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抹非正常的潮红随着这种神经质一般的狂笑渐渐浮现在面孔上,并且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就连放在小几上的双手也好象在微微颤抖,北堂尊越见状,脸上的怒意微微翻涌在肌肉之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但此时北堂陨却突然猛地一拳重重捶在面前的小几上,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臂膀撑在几面上,身上的肌肉骤然隆起,粗重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和兴奋,充斥眼眸的血丝迸射出无比的愤怒,面色狰然地咆哮出声:“我的好二弟,你可真是有本事,连我居然也受了你的蛊惑!……北堂尊越,我告诉你,我北堂陨想杀你,想把你踩在脚下,也更想干你!你勾引我,我脑子里该死的全是你,一想到你的脸我就恨不得干得你连叫也叫不出来……”北堂陨一字一顿地低吼着,扭曲的脸上充满了阴冷的怨毒以及截然相反的狂热,一双眼睛当中爬满了血丝,而且这些鲜红色甚至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向四周扩张着,直到彻底占据整个眼睛表面,同时眼内也慢慢出现一丝浓浓的亢奋欲望,他如同野兽盯住了猎物一般,脸上浮出一个诡异扭曲的残酷笑容,直直盯向北堂尊越的方向,神情之间又是挣扎又似有无限不甘:“北堂尊越,你和我这辈子也别想扯清,永远都别想……” 北堂尊越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此时他哪怕就是一个傻瓜也应该明白了北堂陨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北堂陨的语气字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用虚言来刻意耍弄侮辱对手的意味,北堂尊越心中突然就泛起一股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描述但又从来没有过的毛骨悚然之感,就好象一条滑腻的毒蛇徐徐爬过心头一样,北堂尊越霍然站起身来,理智强迫着冲上大脑的怒火逐渐冷却,充斥于胸腔的恶心之感也被暂时压下,唯有阴鸷的神情重新出现在面孔上,成为了控制一切的唯一表情,与此同时,右手已开始积蓄全身的真力,随时准备发动惊天一击! 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突然脸色一变,下一刻,一抹嗜血的绝狠之色就在双目中一闪而过,他清楚地察觉到随着自己运功提起真气,一股热流顿时就从丹田处爆发开来,以可怕的速度拼命扩散到全身的所有角落,在身体内部左冲右突,几乎把血液搅动成了沸腾的岩浆,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在眨眼间充满了最原始最亢奋的欲望,迅速蔓延到每一处神经,瞬间把刺激、狂暴、躁动的情绪传递到每一块骨胳、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北堂尊越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北堂陨,突然狂笑道: “好,好,朕果然还是太自负,着了你的道……是朕的不是。” “……是啊,二弟你从小到大就自负傲慢得紧,目空一切,可是你不要忘了,虽然你我都因修炼‘千录诀’之故算得上是百毒不侵,可有些东西却并不是毒,对你我这样的人,依然有用……”北堂陨的眼神被大脑中异样的狂热催得又似狠戾又似迷醉,低笑着徐徐说道,此时他突然忘记了所有的恨意和谨慎,与北堂尊越一样感觉到一种小腹几乎快要涨破、强烈需要得到释放的冲动,他轻轻抬起一双手,同时各自捏出一个剑诀,就听‘锵啷’两声响,他身后一直负着的 分卷阅读781 两柄古剑顿时从剑鞘中跳出了半截,雪亮的剑身微微颤动着,发出低嗡的龙吟之声,北堂陨冷笑道:“知道这船舱里为什么会点这么多的灯么,因为这灯里掺了‘红尘醉’……二弟,即便你修为再高,对此物也是全然无用,一旦运功,便立刻发作,无药可解。” 北堂陨死死看着北堂尊越而药力作用而散发出浑浊之色的眼睛,无声无息地嗤笑起来,北堂尊越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在保持沉默,然而心底深处却如同烧着了一团火焰一般,越来越狂暴,他的呼吸已经很急促,那药性霸道得甚至连他这样的定力都已经压制不住体内汹涌澎湃的欲望,一股热气开始在体内乱窜,一种说不出的挤涨感在身体内部迫切地需要寻找一个释放的出口,欲望即将控制他的身体,此时脑中只想发泄,这种念头实在太过强烈,血液都为之沸腾,甚至牵引得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动,就在这时,北堂陨也开始逐渐丧失冷静,陷入到一种越来越炽热的疯狂之中,他突然手指一变剑诀,两把长剑顿时飞出鞘中,停在他身前轻颤不止,北堂陨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北堂尊越一步一步走去,眼中满是浓浓的欲望:“二弟,眼下我可是已经耐不住了……” 三百四十五. 食言 北堂陨此时的情况与北堂尊越没有什么不同,也开始逐渐丧失冷静,整个人陷入到一种越来越炽热的疯狂之中,身体即将被最原始的本能所主宰,就在这时,突然间只见北堂陨手指微动,当即变了剑诀,两把长剑顿时飞出鞘中,停在他身前轻颤不止,北堂陨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北堂尊越一步一步走去,眼中满是浓浓的欲望: “二弟,眼下我可是已经耐不住了……” 北堂陨今夜所用的‘红尘醉’乃是极上等罕见的春药,不然若是寻常货色的话,北堂尊越又岂会这样中了圈套?此物任你内力再深也是压制不住,反而越是运功提气才会突然发作起来,且无药可解,不过虽然可以激发出身体强烈的欲望,促人不得不交合,却对人体并无其他影响和害处,也无法混乱神志,否则且不说北堂尊越何等修为,根本不会中招,单讲北堂陨只要提前命人在一定时间之后赶来,岂不就可以将受到影响的北堂尊越捕获?因此今夜北堂陨根本就没有白费力气布置其他的手段,只看他与北堂尊越两个人之间的较量罢了。 此时北堂尊越被薄软衣衫覆盖的上身已经开始鼓凸起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微微膨胀出完美雄浑的形状,散发出强悍与健美的男性力量感与一种浓重的压迫感,整齐排列的腹肌下面已经火热难耐,长裤被什么东西强硬地凸出一块地方,撑起了显而易见的微妙高度,好在被外面的衣袍遮盖着,才并没有看出来,一股好似火山即将爆发的涨裂感令任何男人都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运转气血,顿时周身就越发地鼎沸起来,北堂尊越微微一喘,目色已渐渐变得深红,他眼下心中暴怒之极,神情之间满是嗜血的残酷模样,用力眯着眼睛,却并没有马上就动,但气息更加深沉暴烈,不可一世,北堂尊越微微咬牙,他的瞳孔渐渐缩小,宛如针尖,低声咆哮道:“……好,很好,北堂陨很好,你很好,朕今日,倒是又着了你的道……” 北堂尊越的话语里满是戾气,浓烈的杀气在他身旁缓缓汇聚凝结,冰冷彻骨,而对面的北堂陨如今也是全身极不好受,胯间一团火热几乎催得身体快要爆裂开来,鬓角甚至都微微渗出了极细的汗意,听了北堂尊越的话,他突然一勾唇角,放肆地笑了笑,蓦地一抬右手,与此同时好似蝴蝶穿花一般地变换起剑诀,指引着自己身前的飞剑微微颤动不止,随即指尖一促,只见那两柄飞剑顿时凌空一转,团团耀起白光,令人眼花缭乱,恰似白虹经天一般,此刻他真气凝于十指之上,手指已经成了仿佛白玉一般的半透明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精工细琢的艺术品,但见北堂陨嘿嘿一笑,笑声十分渗人,只听他大笑说道:“……二弟,此处只有你我两个,附近也再无他人,如此,且让你我兄弟过过手罢!”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觉得身躯发抖,视线范围内一片隐隐的红色,显然是强烈的药性刺激得眼球充血,甚至觉得连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他早已不再遮掩,目光炯炯地看向北堂尊越,只觉得这从前心心念念要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的男子,此刻却仿佛是一团炽烈明艳的火焰,引诱着自己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去,那双几乎可以透穿肺腑的眼睛里也和自己一样燃烧着情欲,北堂陨的神情之间突然闪过一丝惘然的压抑,此时外面满湖月影,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风力变得大了一点儿,湖水滔滔,湖风浩浩,就在此时,突然间一股强烈到极点的危机感猛地冲上心头,北堂陨双目陡地一暴,两道精光闪过,与此同时,就见北堂尊越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白光已经被他挽在手中,原来却是在腰间缠着软剑,眨眼过后北堂尊越已是单足跺地,这一踏之威几乎将整条船都震得微微一晃,偏偏并不曾踏破了木质的地板一星半点,说时迟那时快,下一刻,只见北堂尊越突然间‘呼‘地一声已经借这一踏之力直接朝前扑了过去,一动便如风雷,北堂陨见状,猛地狂声笑道:“……好好好!今夜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 北堂陨狂笑的同时,眼中猛地闪过两道森寒的精光,只听浑身上下的剑气‘嗤嗤‘一响,顿时剑气激荡,北堂陨十指连连弹动,一手作势,将拇指与中指微微扣起,另一只手竖掌在身前,五指舒张,虚虚散出一个古怪的形状,周身剑气统统汇聚于十指,凝聚不发,眼内泛出炽烈的光彩,随即口中厉叱道:“……着!”顿时放出一道飞剑,只见那飞剑绕在他身周闪电般地一转之后,旋即便飞刺了出去,只感觉到明晃晃的一团白光如箭矢如流星,不见形影,朝着北堂尊越呼啸而去,此时空气仿佛变成了水一样的东西,剑气震荡空气,有如流光闪电,只听‘嗤嗤’之声,是剑气撕裂空气时候的刺耳声响,尖锐如同裂帛,甚至撕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剑气波纹,痕迹清晰得就好似被一剑斩裂了一般,那飞剑还不曾近到身前,剑尖之上催出来的剑气就已经刺得人脸上的皮肤明显感觉到一阵生疼,只见一道白色的痕迹极细如刀锋,破开空气而来,对面北堂尊越身上的紫袍与披风仿佛被大风吹动一样,紧贴着身子向后猛烈飘飞,黑发乱舞,北堂尊越冷哼一声,眉头动也不曾动上分毫,与此同时身形快得令人目不暇接,间不容发地将手中的软剑势如光影一般递出,同时手腕猛烈一抖,又一绞,一时间剑上仿若有龙吟呼啸而起,剑光刺出如同一道匹练划过,毫无花俏地 分卷阅读782 迎上当胸刺来的白光!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这一剑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但见同一时间北堂尊越身体古怪地微微晃动,剑尖去势如电,惊天掠地而来,无声无息地分开了空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快到用肉眼只能隐隐看到空气中有一条白色的细线出现,随后,突然就蓦地响起了急促尖锐到极点的剑吟之声,引发出一连串空气爆炸声响,似乎他这一剑刺出,连天地都要被分成两半,凌厉霸道无比,一柄长剑便好似金蛇狂舞,雪亮的剑尖剧烈颤抖,刹那间就在空气中划出无数小小的圆弧,然而这一切的变化也只是发生在转眼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地一响,却是一下便挡住了北堂陨这快到极点的隔空一剑,在他千钧一发之间挡个正着,紧接着只听‘叮叮叮’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密如急雨一般,两团白光上下飞舞,剑身互击,剑气交缠,飞腾矫夭,直绞杀得密不透风,只看见光影上下飞腾,将剑术施展得淋漓尽致,转眼之间就将船舱中的摆设统统波及一空,不论是桌椅还是其他,只要被剑光一穿而过,就必定被一一绞成了两半甚至碎片,‘嗤嗤’声响中,许多器具被绞得七零八落,碎片散落一地,木屑缤纷,漫天里剑气四射,银光流转,就在此时,忽听北堂陨一声清喝,手指捏诀,随即那飞剑登时一变,开始满舱游走,此时他精神意念已投注在飞剑之中,使得那飞剑就仿佛是自己的手臂一般,隔空操纵得如臂使指,盯住北堂尊越不放,北堂尊越心中杀机凛然,倏地纵身而跃,如同一头大鸟一般破开了上方的舱顶,冲天而起,北堂陨见状,当即亦是纵身从北堂尊越破开的大洞中飞出,头顶飞剑旋绕,整个人团身冲杀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一道白光已自脚下闪射飞近,上方北堂尊越人在空中,此刻却是猛地一抖右手,上半身回转过来,倒身而下,便只见他手中长剑闪过一道绝白的光华,好似一道电光撕裂了夜色,甫一出手就如同有万朵雪白的剑花怒放,抖手间剑影破空,下一刻剑气厉鸣,寒气扑面,好似凤鸣九天,这一剑便如同从天外飞来,迎头疾刺,蓦地拦腰打在了那一道追来的雪色剑光之上,两下合处,夜色中只听得一连串密集的金铁撞击声响,好象雨打芭蕉也似,下一刻,北堂尊越低喝出声,人如飞鹰,穿行而出,却是将北堂陨的这道飞剑生生挑飞出去,同时一鼓内气,竟仗剑直奔一侧的北堂陨而去,月光下手中的剑身越来越亮,仿佛是无数月华凝聚成了一线。 北堂陨突然身形疾退,脚下凌空,好似御风而行,瞬间已出现在三四丈外,但饶是他身法快捷无比,却也只听‘哧拉’一声裂帛响,胸前的衣衫已经被割裂了一道口子,北堂尊越根本不停顿分毫,剑光如同渔网般凭空罩了下来,宛如跗骨之蛆,死死咬住敌人不放,将北堂陨兜头裹住,白光流水也似地倾泻而下,只怕弹指间就能把对方毫不费力地绞得稀烂,但几乎是同一时刻,北堂陨一声厉啸,身外剑气一收,另一柄一直贴在身体周围的飞剑顿时射出一道奇亮无比的剑光,白光翻滚之间上下飞腾,剑气卷动之中,将北堂陨护住,与此同时,北堂陨右手尾指虚虚一挑,先前那柄被北堂尊越击飞的飞剑也紧跟着白光一转,好似活物般破空‘嗖’地一下射了过来,剑光浩浩荡荡,直扑北堂尊越后心,若是北堂尊越不回身格挡,只怕就要穿胸而过,虽能杀了北堂陨,自己却也性命不保。此时月挂中天,夜凉如水,明月格外清冷渗人,夜风吹得二人衣衫猎猎飞舞,好似即将乘风而去,北堂尊越果然不肯与北堂陨以命换命,立时猛一纵身,双足也不着地,眨眼功夫回剑击敌,与北堂陨恰恰一错而过。 此时夜色重重,水波连天浩淼,湖风瑟瑟,周遭一片沉寂,空气却凝滞着,夜风吹过之际尽是淡淡的潮湿水气,北堂陨目色通红一片,呼吸急促如喘,下腹已是涨得发疼,他蓦地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几只水鸟,顿时就振翅飞起,但就在这时,只见北堂陨指间白光一闪而逝,几只水鸟几乎是同时悄无声息地坠入水中,当即水花飞溅,随后湖面上就露出了一团鲜血,缓缓弥漫开去。夜色越来越深沉,方圆几百丈之内都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唯有冷月尚存清辉,漫天月华如水散落,北堂陨在月色下如同鬼魅一般轻悄无声地落到甲板上,眼中瞬间涌起一片寒光和渴欲之色,他紧紧攫视住远处的北堂尊越,突然间展颜嘿嘿一笑,两只眼睛慢慢眯成一道细线,眸内爆发出如同剑光般璀璨凌厉的寒光,伴随着浓得化不开的欲望,顿时周围一片肃杀之气,下一刻,他一跃而起,身周一团白光包裹护持,另一道白光开路,如同流星般投射向北堂尊越,剑气双飞,曳地而来,此时北堂尊越亦是急需发泄,连呼吸都粗重得无法掩饰,见北堂陨扑前蹿上,经天而至,立刻举剑而起,同时一掌拍出,内力排空荡气,半路却五指微微颤动,出手之间不带丝毫烟火气,改掌为爪,伸缩如意,隔空就抓向了北堂陨的丹田,只见人影双双绞缠在一起,快得根本无法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剑气四面飓射破空之声,随着船上打斗越发激烈,大船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沉,少倾,突然间就听一声巨响,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分开飞退,大船木屑粉飞,彻底炸开来,两条淡淡的人影在湖面上飞掠而过,仿佛凌波飞舞一般,身形如幻如虚,北堂尊越一手拂开四散激溅的碎木,在双足落在水中的一刹那,靴底在水面轻轻一点,高大的身体就那么掠着水面一晃而过,足下分波蹈水,贴着水面飞鱼般疾掠,眨眼间就向着远处的北堂陨而去。 却说北堂陨即将落水之际,足下一动,剑光分化,一柄飞剑就掉头至他脚底,射出无数剑气,水面上顿时泛起道道细波,北堂陨足踏飞剑,站定身形,身体仿佛纹丝不动,眼看着北堂尊越以雷霆万钧之势掠来,顿时笑不可遏,大袖飞扬之中踏剑而迎,突然间身下的水面登时炸开一个大洞,湖水冲天而起,同时北堂陨右臂一扬,剑气裹挟着无数水花形成一道白练,漫天水珠炸散,震起一片水幕,霎时之间风起云涌,剑气四激,与此同时,北堂尊越已踏水而来,只听他一声暴喝,竟是将手中的长剑一掷,正正射向北堂陨身前,那剑上挟着的真气浑厚得可怕,硬生生地刺破了水幕,当胸而来,北堂陨身前的飞剑立时迎上,却听一声异响,双剑相击,竟是彼此一拍两散,各自毁去,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已凌波而至,撞破水幕,十指如钩如刀,左右一分便击向北堂陨心口要害之地,二人刹那间双掌相交,硬拼了一记,同时就听北堂陨腕骨‘咔嚓’一响,肌肉猛地一颤,下一 分卷阅读783 刻,就见北堂陨的两只宽大的衣袖四散飞扬,一瞬间被劲气震得粉碎,顿时碎布纷飞,好似一群蝴蝶漫天飞舞,两条结实的臂膀彻底裸露了出来,便猛见得北堂尊越双目一眯,眸光如刀,似有寒光夹杂着情欲接连闪烁,二话不说便再次出手,两爪破开空气,指头坚硬如铁,好似最锋利的剑刃,不论什么东西都能生生地抠下一块来,狠狠抓向北堂陨的臂膀,这一用力之下,双足猛然微微下沉,湖水立刻淹没至脚踝,可见他使力之大,分明想一下废掉对方的两条手臂,北堂陨眼见如此,陡然一声厉喝,竟是根本没有出手抵挡,反而全身真气一敛,亦收了驭剑之法,这么一来,他身在水面却没有凭气踏波,直如普通人一般,自然整个人立刻就无声无息地一眨眼沉入了湖中。 北堂尊越一击而空,说时迟那时快,水下白影一闪,在他脚下便已经猛然间窜上来一股水花,湖水翻滚中,北堂陨兜头从水底冒了出来,破水而起,动作敏捷矫健之极,仿佛一条巨大的游鱼一般,亦如离弦之箭,脱水而出,冲到了北堂尊越身下,给人的感觉就好比一轮白日从水中破出也似,但北堂尊越却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突然一击,顿时凝聚全身劲气,迎头就是一拳而下,似是要将其打得彻底不能翻身,但北堂陨却突然如同游鱼一般敏捷滑溜,一个拧身就险险闪避而过,立刻一拍水面,惊起千层浪,再次于眨眼间钻入水中,这一次北堂尊越再不迟疑,他水性极好,当即身体一个翻转便借力入水,潜行而下,追寻北堂陨的身影。 顷刻之间,兄弟二人双双没入水中,那湖水在夜色下沉沉幽暗,水面上有碎银一般的月光粼粼而动,自水面上根本看不见二人相斗的情形,完全被湖面掩盖住,战况不得而知,他二人修为深湛,且又都会闭气的功夫,在水下能待上许久也不必换气,一时间但见湖水不住地微微晃动,时而有水花炸开,时而又平静了片刻,可不久又重新激荡起来,但渐渐地,水面上却再无过多的波动了,一切似乎都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须臾,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自水下渗了上来,并且持续不断,猩色的血水四散开去,将映在水面的月光都染成了刺目的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水下蓦地‘呼喇’一声响,一道紫色的人影地破水而出,犹似飞鱼出水一般,随即踏波疾行,月光下但见此人一口气在水面上奔出极远的距离,终于来到岸上。 北堂尊越脚下刚一踩到实地,便不住地微微喘息,全身都已经湿得透了,黑发紧贴在身上,一时间眼中寒光凛凛,但先前充斥眸内的浓厚情欲之色却已经消退,再也看不见什么踪影。 此时月影朦胧,夜风瑟瑟,北堂尊越身后原本系着的黑色披风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淡紫色的长袍也凌乱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结实宽厚的胸膛间有几道指甲抓出的淡淡血痕,后背亦有几处,看起来十分暧昧,明显是在欢好之际才会留下的证据,北堂尊越脸上一片阴沉模样,神色不定,却将目光投向粼粼的湖面,但北堂陨却早已在二人刚刚事罢的一刻就骤然发难,男子在达到欢好顶峰的一瞬间总是难免分心,北堂尊越亦是如此,因此虽未被北堂陨成功偷袭得手,却也让对方借此机会顺利脱身,眨眼之间就遁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四下无人,偶尔有水鸟鸣叫,却是一个平静而荒唐的夜晚,北堂尊越索性席地而坐,运功将湿漉漉的衣衫和头发蒸干,少倾,北堂尊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物和头发,待到收拾整齐后,这才沿着湖岸而去,准备回宫,但见他身形如电,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散朝之后,北堂戎渡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东宫,而是与北堂尊越一道去了乾英宫,父子二人像往常一样在一处说笑取乐,但从始至终,北堂尊越却对昨夜之事一字未提,只因自从北堂戎渡被救回之后,两人心心相合,于是便彼此约定日后除了对方之外,再不会与其他人亲近,因此虽说昨夜发生的荒唐事并不能全怪北堂尊越,但毕竟他也确确实实是与北堂陨有了肌肤之亲,不容辩驳,因此北堂尊越索性便选择将此事对北堂戎渡隐瞒,不令他知晓。 父子二人说说笑笑,一上午的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之间很快过去了,待中午在乾英宫陪北堂尊越用过午膳之后,北堂戎渡便准备回宫,处理一下今日的公务,一时北堂戎渡从大殿出来,身旁陪出的太监却忽然低声道:“……殿下,奴才有要事报与殿下知道……是关于陛下之事” 此人乃北堂尊越贴身的侍官,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秀美非常,正是早已被北堂戎渡笼络在手的陆星,一向负责暗中将宫内的所有异常情况都禀报给北堂戎渡,尤其是关于北堂尊越之事,因此眼下陆星这么一说,北堂戎渡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就看他一眼,缓缓道:“说。” 陆星诺诺应了,随即一眼飞快地觑到这周围确实再无第三个人,这才走近一步,靠近了北堂戎渡,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道:“……回殿下的话,奴才确实有事要私下禀告。”他见北堂戎渡微抿了薄嘴,正静静听着,因此便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语气,说道:“昨夜皇上突然私下出了宫,回来的时候已是极晚了,随后便命奴才服侍沐浴,后来奴才在伺候皇上沐浴之际,却发现皇上身上竟是多了些东西……在几个时辰之前奴才替皇上更衣时,还并不曾见到……”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心中不知为什么,却忽然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隐隐有些怪异,他下意识地抚一抚拇指上的黄杨玉大扳指:沉声道:“继续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别卖关子。”陆星微微躬身,语气却有些惴惴,咽了一口唾沫,越发小心地继续说道:“奴才瞧着,却是……却应该是欢好之际才有的那等东西,也不知是哪个这样大胆,竟敢损伤了龙体……” 随着陆星的话在耳边响起,北堂戎渡的心却是一丝一毫地沉了下去,似乎隐隐有点透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又觉得空空落落的,脸上的表情好似被冰冻起来,唯有那目光却有着说不上来的寒意,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心下品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一时间仿佛是愣住了,少倾,北堂戎渡才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心想立刻冲回北堂尊越面前质问一番,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却蓦地满面凌厉之态,目光紧紧逼视着陆星,如同利刃一般闪烁着锋芒,冷冷问道:“……果真?”陆星急忙深深弯下腰,道:“奴才又岂敢对殿下虚言……” 北堂戎渡的胸口缓缓起伏着,心中仿佛有一波一波的狂潮涌动,陆星偷眼觑他,却见那 分卷阅读784 张俊美的面孔上一片铁青,几乎要冷到骨子里去,正在这时,北堂戎渡的眼光一点点冷下来,突然道:“……孤知道了,你下去罢。”陆星忙答应着,徐徐退下,一时周围无人,愈发冷清,北堂戎渡压抑着情绪,徐步而出,一时出了皇宫,乘马车朝城东的东宫方向而去,随着马车碌碌前行,北堂戎渡坐在车厢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间重重一按拇指,捏碎了上面戴着的扳指,咬牙低声道:“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明明说了从今往后只有我一个……你是皇帝,金口玉言,现在却食言而肥……”他似是委屈地喃喃道:“你骗我……混蛋,你怎么敢这样随心所欲,就因为你是皇帝吗?所以你就可以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没有人可以约束得了你?” 北堂戎渡说着,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定,刚才两人之间的欢声笑语仿佛统统成了笑话一般,他渐渐平静下来,将捏碎了的扳指用力丢下,随即狠狠一脚踩成了粉末。 三百四十六. 谁应该成为掌控一切的人 北堂戎渡喃喃道:“就因为你是皇帝吗?所以你就可以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没有人可以约束得了你?”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定,刚才与北堂尊越之间的欢声笑语仿佛统统都成了笑话一般,须臾,北堂戎渡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一时脸上的表情松缓了许多,他顿了顿,将捏碎的扳指用力丢下,随即狠狠一脚便将其踩成了粉末。 一路无话,一时回到东宫,日头正高,殿顶上的淡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色,等到北堂戎渡所乘的车子缓缓停下之后,立刻就有两名太监从外面将马车的门左右打开,北堂戎渡阴沉着一张面孔,自车厢中微微低头走了出来,一个品级较高的太监忙上前搭手扶住,服侍着北堂戎渡走下了马车,一出车厢,顿时就是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清风吹过,此时已是四月时候,天气已经暖和了下来,几步之外软舆已经备好,十来个太监站立左右,不言声地静静等着,全部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北堂戎渡平息了一下情绪,迈步走了过去,立时就有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上了软舆,一个内侍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要直接回寝宫么?” “……不了。”北堂戎渡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冷意,既而暂时压下了自己心里先前记挂着的事情,淡淡地一摆手,微沉着脸吩咐道:“孤先去宋妃那里。”内侍得了话,立刻便转身朝着其他人做了个手势,顿时前面的太监手执长鞭一甩,软舆便应声而起,不快不慢地向着宋妃的宫中行去,一路到处可见忙碌着的宫人,众人见了软舆,都纷纷躬身退在路旁,路上所经之处俱是玉栏长道,巍峨的宫殿一重接着一重,值岗的侍卫一个个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路行来,先不说其间的威严气派令人情不自禁地为之肃穆,单只看那占地之广,就可见一斑,一行人足足耗费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这才来到了宋妃所居的宫殿,一时宋妃提前接到消息,已经出来迎接,待北堂戎渡下了软舆,便扶着宫人的手迎了上去,蹲身施了一礼,浅笑盈盈地道:“只知爷在宫中陪皇上说话,却怎么这样突然便来这里了?妾身一时来不及认真梳妆打扮,爷恕罪。”她身穿家常衣裳,打扮得素雅大方,一时将妙目在北堂戎渡脸上略一端详,心中有些讶异,便柔声道:“……爷的气色似乎不大好,莫非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么?” 北堂戎渡的眉宇间原本有一抹淡淡的阴云不曾掩饰,然而此时听了宋妃的话,便重新收敛起来,只道:“……孤没什么,无非是有些公务烦心罢了。”宋妃听了,便也不再多问,否则就有了妇人干政的嫌疑,因此只微微一笑,眼中柔情若春水轻波,道:“露儿和聚儿还在玩呢,爷可要唤他们来见?”北堂戎渡听她说到孩子,一双眼中的清冷之色便有微融的迹象,口气也温和了些,道:“……如此,那便叫他们过来罢。”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就向里面走去。 一时两个孩子被人带了过来,自是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室中点着淡淡的白檀香,若有若无地飘荡着清新的香气,平添了一丝温馨的味道,北堂戎渡平时不但要处理政务,还要不少其他的事情要做,因此在儿女身上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此时便抽空略作弥补,但到底是血脉至亲,父母子女天性,即使平日里不能时常与父亲见面,但此时两个孩子见到北堂戎渡,却仍旧是十分亲热,一人拉着北堂戎渡的一只手说笑个不停,其后北堂戎渡问起两个孩子平日里的功课,宋妃便坐在北堂戎渡下首,含笑望着北堂润攸奶声奶气地开始给北堂戎渡背诵着,刚背了没几句,忽有太监进来禀道:“殿下,牧妃娘娘与谢妃娘娘前来问安。” 这自然就是听到了北堂戎渡回宫的消息,北堂戎渡眼底微微一动,口气也略温和了些,道:“……让她们进来罢。”少倾,二妃袅袅婷婷而入,见了北堂戎渡便蹲身行礼,谢妃尚且带着襁褓中的北堂新,北堂润攸的背诵被打断,一旁北堂佳期却拉着他向二妃行礼问好,北堂戎渡示意两个女人坐下,让宫人将北堂新送过来,一时抱着儿子逗了逗,见孩子胖墩墩的十分白嫩可爱,眉眼秀致,隐隐有当初北堂迦的影子,心中不觉有几分感慨,说道:“……新儿看起来倒是健康得很。”谢妃便含笑道:“新儿一向很乖巧,也并不哭闹,是个省心的孩子。” 接下来众人便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北堂戎渡又让北堂润攸继续背诵,北堂润攸虽是小小的人儿,却也背得十分流利,北堂戎渡见状,脸上便显出几分宽慰之色,将北堂新重新交给宫人抱着,既而示意北堂润攸到自己身边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聚哥儿大了,都会背……是跟谁学的?”北堂润攸脆生生地道:“是大姐姐教我的!”北堂戎渡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很不错,以后多跟着你姐姐学东西。”又夸奖北堂佳期:“很有个姐姐的样子。”北堂佳期见父亲夸赞自己,小脸上便透出了几分喜悦,抱着北堂戎渡的一只手撒娇,北堂戎渡面上带着慈父的笑意,一面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三妃的表情,只见牧倾萍微微低垂着眼睑,正襟危坐,谢妃则是淡淡微笑着,唯有宋妃见儿子得了北堂戎渡的赞赏,眉宇之间俱是身为母亲所特有的满足笑意,北堂戎渡见状,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点儿让人有些闷,包括冷眼旁观的自己,这样看似热闹和睦的一切,私下里却难免各有各的心思……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很快北堂戎渡便将其丢到脑后,只与妻儿一起叙些家常。 后来牧、谢二人告退,宋妃便打 分卷阅读785 发宫人带孩子们去睡午觉,又张罗着为北堂戎渡铺床叠被,服侍他休息,北堂戎渡也不拒绝,任凭她忙着,未几,宋妃坐在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长发,娇美的脸庞上有着温柔沉静的神色,她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生得极好,光可鉴人,北堂戎渡则歪在榻上看着她梳头,看上去一派宁静融洽的光景,但忽然间北堂戎渡看着宋妃的背影,却想起北堂尊越也有这么一把好头发,自己有时还会替他精心梳理,彼此之间道不尽的柔情蜜意,何等快活?一时脸色忽然变了变,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好似闪动着幽异的火苗,下意识地轻哂道:“想必这天下间哪怕是再痴情的人,对心爱之人的情意从来不变,但只怕也有时会忍不住暗地里做些寻欢取乐之事罢……”北堂戎渡口里似乎这样漫不经心地说着,却有些出神地望着宋妃窈窕的背影,一时想起北堂尊越在灯光下迤逦如墨缎的鸦青色发丝,心下闷闷。 他随口这么说着,算是有感而发,宋妃听了也没有多想,一面用犀角梳子慢慢梳着头,一面含笑道:“爷这样的话虽然有些道理,却只怕也不尽然呢。”北堂戎渡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漫不经心之色,哂道:“……怎么说?”宋妃回过头笑盈盈地望了一眼北堂戎渡,然后又重新回过脸继续梳理着长发,柔声说道: “向来只有男子才会如此,我们女儿家又哪里会有这等心思呢?自古男子就是坐拥娇妻爱妾,天经地义,那负心薄幸的更是比比皆是,可是又有谁听说过女儿家也会如此呢?除了那些鲜廉寡耻的女子之外,天下间的寻常女子哪一个不是一旦委身于人,一辈子就只全心全意依靠着自己的良人?断断不会有他心的。” 北堂戎渡听了,不觉唇际微抬,笑了一笑,眼神当中却闪过一丝空洞的伤感,漠然道:“说得却也有些道理,男子……确实就是这样。”宋妃微微红了脸庞,低头软语道:“妾身如此讲,还请爷不要怪罪才好。”北堂戎渡的语气有些散漫:“怎么了?”宋妃轻轻叹道:“妾身说的这些话,却是犯了一个‘妒’字呢……想起当年妾身在家中尚未出阁之际,也曾想过日后与夫婿两相情好,举案齐眉,后来嫁入无遮堡,爷虽然不是如何宠爱,但待妾身却也是很好的,只是终究是女儿家,哪个不希望夫君只待自己一个人有心呢?虽说知道女子不妒方是美德,然而……毕竟还是女儿家的小气心思难消。”宋妃说到这里,回身温柔凝睇着北堂戎渡,柔声道: “……妾身这番话,当真是逾越许多了,爷可是觉得妾身没有容人之心,一味嫉妒么?” 北堂戎渡淡淡一哂,坦然看着宋妃,道:“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任凭谁都是真心在意的,莫说是你,就连……”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语,却道:“与孤说话也不必这样处处小心,你与孤虽是君臣,但也有夫妇之份,何需如此。”说着,似乎像是有些倦乏了,便合衣躺下,面朝床内背对着宋妃,一手枕在头下,另一手则自然搭在腰际,身上盖着条薄毯,闭目休息。 室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良久,床上北堂戎渡的呼吸已经变得十分悠长均匀,显然是睡得熟了,宋妃站起身来,不由得轻轻走到床前,下意识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但随即她就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怎么却在刚才说出那种话来?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虽然是她的夫君,她的枕边人,可是却更是她的主子,对她拥有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力,难道自己就不怕触怒了他? 可是,那也确实是真心话……宋妃美丽的面庞上泛起一层温柔之色,她微微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北堂戎渡搭在身上的毯子细心掖了掖,然后便轻手轻脚地躺在了丈夫的身边,两人这样并排躺着,北堂戎渡身上散发出来的薄薄暖意以及衣衫上的淡淡熏香都无声传了过来,那感觉如此清晰,让她感到一种难得的温暖和惬意……一时宋妃也渐渐有了些睡意,便合目而眠,正朦朦胧胧中,却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北堂戎渡翻了个身,紧接着,就有一条结实的手臂将她半揽在怀,宋妃一下子清醒过来,正欲扭头去看,一只修长温腻的手已经摸索着伸进了她的衣襟,在她平坦的腹部轻轻抚摩着,宋妃顿时脸上一红,就在这时,却听北堂戎渡口中模糊地喃喃道:“越……”宋妃闻言,脸色微微变了变,明显黯然了下去。 月……是谁?宋妃在脑海里将北堂戎渡有品级的姬妾都细细梳理了一遍,却发现有不止一个人的名字里有个‘月’字,她苦笑一声,唯有在心里叹息,这个此刻正抱着自己的男子是这天下间除了帝王之外最尊贵的人,他有资格做任何事,拥有任何人,自己除了暗地里偶尔伤感以外,又能奢望什么呢?这样的念头在心头闪过,宋妃重新合上双目,很快就沉沉睡去。 ----------------------------------------------------------- 却说那夜北堂陨趁机顺利脱身,一路借着夜色回到自己的住处,此时已是深夜,窗外月冷星稀,北堂陨点上灯,渐渐定下神来,这才感觉到腰部以下几乎麻木,自身后正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灯光下,已经半干的衣衫贴在身上,撕扯得破破烂烂,白色的袍子被晕染化开的血迹弄得模糊一片。北堂陨脸上神色不定,忽而阴沉忽而狰狞,其间却又搀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复杂表情,他顿了顿,刚要换下不成样子的衣物,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道:“父亲?” 话音未落,一个身披青衫的年轻男子已走了进来,一面跨入房中,一面口中说道:“先前我见你不在房中,刚才却看到亮了灯,这便……父亲?!”青年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却被眼前所看到的场景生生掐断在喉咙里,沈韩烟微微睁大了眼睛,面上一片惊愕之色,不可思议地看着北堂陨衣衫凌乱一身血迹地站在当地,下意识地喃喃道:“这……这是怎么了?” 北堂陨眼神微微一闪,面上却若无其事,只沉声道:“……回你自己那边去,我这里没事。”沈韩烟见他衣衫破损,且全身上下还半湿着,片片被水化开的淡色血迹亦残留在衣料上,他却是自然不可能想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北堂陨看起来就好象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鏖战一般,心下不由得微微一颤,道:“爹……”北堂陨低声呵斥道:“我说了,没什么事!……你下去罢。”沈韩烟哪里能够放心,但眼见北堂陨态度强硬,且又脸色十分阴沉,因此一时间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退了出去,北堂陨见他离开,这才唤人送热水进来,以供他沐浴。 少倾,下人将装满热 分卷阅读786 水的浴桶抬了进来,北堂陨摒退所有人,等到室中只剩下自己之后,这才几下扯去了身上破损的衣物,进到水中,刚一入水,身后的伤处便顿时格外疼痛起来,微微抽搐不已,前时在湖底之际,北堂尊越与他缠斗在一处,后来二人药性再也难以抑制,便做了那等事,彼此之间根本不似交合,倒仿佛像是搏斗一般,毫无缠绵可言,只是一味地发泄……北堂陨神情莫测,忽然间却低低狞笑起来,他看着手臂上被北堂尊越弄出的伤痕,伸出猩红的舌头在上面轻轻舔了一舔,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二弟……嘿嘿……” ------------------------------------------------------------ 第二日上午北堂戎渡和往常一样,身着家常的便服坐在书案前处理事务,一时周围有四个太监在一旁静静站着,随时准备服侍,书房里摆放着许多书籍,看起来古香古色,室中的摆设并不见怎么奢侈,更多的是淡雅之意,墙角的香炉里燃着香料,整个房间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北堂戎渡手里一页页翻阅着公文,等到看完将其放下之际,发现面前的杯子里已经没有了茶水,这倒不是伺候的人不用心,而是有规矩令内侍不得在他审阅政事时随意近前,否则便有窥探朝政的嫌疑,一时北堂戎渡用手指敲了敲案面,不远处立刻就有一个太监快步上前,垂手恭敬立着,北堂戎渡一面活动了一下手腕,一面吩咐道:“……再添一盏茶来。” 内侍应声而去,须臾,便双手捧着一只金漆盘回来,端上一杯香茶,淡淡的茶香十分醒神,北堂戎渡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此时香炉里燃烧着的香料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清晰,却丝毫不能影响到他的思绪,北堂戎渡忽然放下杯子,起身在室中来回走动着,想着目前的一些事情,脸色便不断地微微变幻,种种感受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脸上渐渐露出阴郁之色,随即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继续拿起一份公文看着,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轻声禀道:“……殿下,谷大人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北堂戎渡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淡淡说道,那太监忙躬身应下,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出门穿过走廊,只见不远处的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乃是巡逻的侍卫在走动,门口尚且站着几个一动不动的侍卫,神情肃穆,再向外还有回廊过道,错落有序地布立着宫女和太监,随时等候吩咐,那太监到了外面,见谷刑正在静候,便道:“……谷大人请随咱家来罢,太子爷召见。”谷刑点了点头,跟着这太监而去,在对方的带领下穿过走廊,进入书房,只见光可鉴人的涂金砖铺了一地,里面布置俱是一派天家之气,上首北堂戎渡端坐在书案后,脸色淡淡,谷刑来不及想,立刻便拜下行礼,北堂戎渡摆摆手,让他起来,随后就命几个太监退下,这才直接开口问道:“……孤前时吩咐你的事情,可已有了眉目不曾?” 谷刑听他问起,便忙将近况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北堂戎渡听他说完,蓝色的眼睛闪了闪,然后便拿起杯子慢慢地喝着茶,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皱眉说道: “也罢了……你听着,现在孤要你加快进程,要尽快。”谷刑有些迟疑,微微抬起头道:“爷虽是这个意思,但……”没等他说完,北堂戎渡已经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孤不管这些!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难处,也没有宽限的余地,这些,孤都不想听。”北堂戎渡的话说得很慢,其中一字一句都隐隐带着一丝凌厉之气,听得谷刑全身微微一凛,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同时北堂戎渡已起身踱步,语气愈发幽寒地徐徐说道:“孤只要结果,别的事情,孤没有兴趣知道。”说罢,见谷刑垂手立着,便说道:“就这样罢,你可以下去了。”谷刑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属下明白。”说着,已徐徐倒退了出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书房中便再次恢复了宁静。 那厢北堂戎渡正在办公之际,谢妃所在的宫中却是一派悠闲宁乐的情景,几个宫人凑在脚踏上认真做着针线,谢妃则偏身坐在小榻上逗弄着北堂新,一时谢妃将手里的拨浪鼓放进儿子的小手中,转头向一旁的贴身宫女吩咐道:“……对了,去看看厨下的豆羹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送去殿下那里。”那宫女垂首应了一声,快步出了房间,不一时到了厨下,见豆羹已经煮好,便让人装起来放进食盒里,自己提了出去,朝着北堂戎渡的书房方向快步而去。 待到那宫女提着食盒来到书房,立刻便被侍卫拦住,等说明了来意,一个侍卫才转身进去,须臾,一个太监随那侍卫一起从里面出来,见了谢妃派来的宫女,便露出笑容,显然是熟人,只笑眯眯地道:“今日谢妃娘娘又给太子爷送东西?”那宫女也笑着回道:“又要劳烦公公了。”说着,便和往常一样将食盒递给对方,同时极隐蔽地将一张折成小方块的银票一同塞了过去,那太监微微一笑,取了食盒便进去送到了北堂戎渡所在的房间,此时北堂戎渡正翻看着手边的公文,有些乏了,恰巧这时候内侍就将豆羹带了上来,北堂戎渡见状,就道:“拿过来罢,孤也确实想用些吃食。”内侍便过来将食盒放下,打开把里面香喷喷的豆羹捧了出来,北堂戎渡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尝尝,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很快吃得干净,这才放下勺子,内侍立刻就上前将东西撤下,又续上茶,北堂戎渡漱了口,既而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公文,继续翻阅。 刚看了不久,忽然外面有太监禀报:“……殿下,刚刚宫里来人,说是皇上召殿下进宫。”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顿,脸上神色不明,然后才淡漠了表情,说道: “……孤知道了。”说着,将手头的事务暂且压下,唤人进来,吩咐即刻去准备车马。一时马车向着皇宫而去,半晌,到了外门,改坐软舆,北堂戎渡一路上漫不经心地由着太监服侍他改换乘具,向宫内而去,心中却一直在想着昨日从陆星那里听到的消息,一时心神微微恍惚,不知不觉就到了乾英宫。 北堂戎渡进到里面,却见北堂尊越正站在窗前喂鸟,明亮的光线中,男人鼻粱高挺,嘴唇薄润,脸部的轮廓非常完美,表情平和的侧脸有着一种成熟男子才会有的内敛与沉稳,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平心而论,真的无愧于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谓,这样的一个人,甚至还有着让所有人都必须仰望跪拜的身份,即使自己不是对方的儿子,没有朝夕相处过,仅仅只是见上一面,说不定也是 分卷阅读787 会动心的罢?一时念头闪过,脸上的那一点阴郁也自动地适时褪去。 这时北堂尊越也转过头来,侧着脸来笑望着北堂戎渡,慢条斯理地道:“……昨天不是说好今日进宫见朕的么,怎么朕在这里等了那么久了,却还是不见你的影子?非得叫人去催你。”北堂戎渡走了过去,面上淡然微笑着,说道:“啊,今天手上有些事情正在做,所以才耽误了。”北堂尊越很自然地伸出手,就要将北堂戎渡的手握住,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就想避开男人的手,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被握住了,顿时身体很隐蔽地僵了僵,不过北堂尊越倒没有发现,只是觉得对方的手指有些凉,不是平日里的温暖,便道:“都已经四月了,天也不冷,怎么手倒是凉的。”说着,很随意地就把北堂戎渡垂在面颊旁边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突然脑海中就回响起了曾经自己说过的话,字字有如魔咒--[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深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 此时北堂尊越正微低了头,却看到情人脸上有些明显发怔的表情,北堂尊越并没有多想,只用手摸了摸北堂戎渡光滑的脸颊,将他半围在身前,低笑道:“……怎么了,又在发什么呆?”北堂戎渡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些许复杂之色,却依依含笑:“没什么。”他这样泰然自若地回答着,心中却翻涌着当初许昔嵋在自己面前的的承诺:这‘同心蛊’,一旦用了,两个人就会彼此永结同心,再不分离,自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对你矢志不改,痴心一片,你叫他往东,他决不会朝西,一生一世都只爱你一个人,除非你死了,这蛊才会被解开。 北堂戎渡微微恍惚,随即就佯装毫不知情,只笑着轻轻抚摩着北堂尊越的脸,动作轻柔之极,语气也温柔如水,道:“我才迟了一会儿过来,你就急着叫人去催……真的这么想我么?总想时时见我?” 北堂尊越‘嗤’地一笑,反问道:“你自己说呢?”北堂戎渡笑得灿烂,却将语气当中的意味深长都掩藏在笑容里,柔声道:“你可不许骗我……什么时候都不要瞒我骗我才好。”北堂尊越轻轻一敲他的脑门,哂道:“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眼中却幽幽闪烁着火焰:“是啊……嗯,你总是很听我的话的,以后……也总会一直听我的话的,一直都会。” 三百四十七. 情人劫 北堂戎渡眼中却幽幽闪烁着火焰,笑意深沉,说道:“是啊……嗯,你总是很听我的话的,以后……也总会一直听我的话的,一直都会。”他说这话的时候,种种人性之中所存在着的负面阴暗情绪都在心头涌动,可是那些过往的一切令人憧憬沉醉的温暖回忆也都充盈其中,是身心皆暖的感情,这二者互相对立而又彼此纠缠,感觉如此强烈,却又如此真实,对自己唯一真正所爱之人的信赖,却被现实发生的事情在心底刻下灼热的背叛痕迹……北堂戎渡不露声色地与北堂尊越不咸不淡说着话,他想,总有一天你要乖乖地听我的话,不会阳奉阴违。 但那个念头刚刚这样状似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出来,北堂戎渡却又忽然微微一凛,变得迟疑起来,此时殿外莹润的日光薄薄地照进来,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面前北堂尊越英俊的脸庞被染出一层淡金色,面上的笑容真实不虚,是完全发自内心的笑容,北堂戎渡眼中一闪,方才疯狂冒出来的念头便被他及时扯断,整个人清醒起来。没错,那个法子确实能让北堂尊越自此对他百依百顺,只听他一个人的话,但如此一来,就好象他曾经对许昔嵋说过的那样,自己却也再分不清楚两人之间的情意究竟是北堂尊越发自内心,还是因为受到蛊物控制的缘故,这种连真假也无从分辨的忠贞不渝,他怎么能甘心去接受?更何况骨子里的骄傲和尊严让他不屑于靠这种取巧的手段去控制北堂尊越,即便是他一向做事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标就好,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却终究不应该也不能这么做,即便另一条路比起这捷径要困难太多,风险也太大,但他还是想用堂堂正正的方法正面达到目的,将这个男人从此牢牢抓在手心里。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有些苦笑,却同时也有些释然,说到底,人的执念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这样心心念念不能摆脱,归根结底,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轻易可以得到的圆满,人只能学会靠自己,如今两世为人,生在这种人家,有这样一个身份地位的情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自己还会不知道么,既然当初接受了北堂尊越,也就必须接受对方一切的好处与坏处,如今这个时候才觉得气闷不平,是不是太迟了一些?……如此扪心自问,一时北堂戎渡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暂时的平和,他微微舒了一口气,却不防北堂尊越突然用双臂环住他,懒散地道:“……今天怎么好象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跟朕说话的时候都能时不时走神,嗯?” 可能是因为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缘故,北堂尊越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威严,反而有一种放下所有凌厉的慵懒之意,再加上低沉磁性的男子嗓音,就给人一种十分温暖诱人的感觉,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有点儿意外于北堂尊越的敏锐,一时不由得下意识沉默了片刻,而且这样被北堂尊越搂在怀里,只觉得跟往常的感觉不一样,好象很不舒服似的,立刻就想挣扎着出来,但他虽然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去照顾其他人的感觉,可毕竟不能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北堂尊越,在这种时候,于理于情都不能够表示出什么异样,因此北堂戎渡只略一犹豫,就顺势靠到了北堂尊越的怀里,同时微微一笑,道:“……你说我怎么走神了?我不过是在想今天若是把别的事情都扔到一边,全都陪着你了,那我宫里那些还没做完的活计可要怎么办了?” 北堂尊越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却把北堂戎渡故意在怀里箍得更紧了些,体味着对方偎依在自己怀中的那种柔韧外加满足的感觉,北堂戎渡的身高在男子中也算是高挑的了,可与他相比,就立刻显得略矮了点儿,这样把人搂在怀里,十分舒服契合,眉心也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他低头一吻北堂戎渡的面颊,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愉快,轻轻捏着北堂戎渡的手心笑道:“朕难道还比不上那些琐碎事了?不许想别的,只准想着朕,听见没有。”一面说着,却闻到北堂戎渡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香味,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香,似乎是檀香,但其中又有年轻男子的清爽气息,交缠 分卷阅读788 在一起若隐若现的,直透进心底,北堂尊越不觉心中一动,再低头看去时,只见北堂戎渡白皙修长的颈脖微微露在衣领外面,像是一道优美的曲线,淡金色的阳光落在上头,肌肤表面那些极细的绒毛就仿佛被洒了一层金粉一般,让人看得朦朦胧胧的,心痒得很,北堂尊越见状,便伸手自然无比地抚上了北堂戎渡的颈子,甚至慢慢地顺着那衣襟探了进去,在情人的胸前轻轻抚摩着,这么一动,周围的空气顿时就暧昧旖旎起来。 北堂尊越温暖的手突然摩挲着自己,这举动令北堂戎渡一下子就滞了滞,呼吸骤然静止,但他及时控制住了,没有让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也没有什么动静,避免被北堂尊越察觉出异样,虽然现在很不想与对方亲近,但他没有理由拒绝,更不能挣扎出去,因此慢慢松缓下来,同时干脆又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在北堂尊越怀里挪了挪,给自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整个人都贴在了男人的怀中,那发间和身上传出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空气里,令人有些蠢蠢欲动,北堂尊越见了,不由得嘴角轻翘,舒手将北堂戎渡整个人都裹在了怀里,轻抚着情人光滑的肌肤,但莫名的,昨夜在水下的荒唐场景就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北堂尊越立刻就好象碰到烫手的山芋一般,几乎猛地缩回了手,好在他并没有如此,但正抚摩着北堂戎渡身体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心中闪过一丝愧疚,虽然昨夜之事并不能全怪自己,但毕竟当初答应过北堂戎渡从此再不会碰其他人,两人只属于彼此,这么一来,终究还是自己践诺,将曾经的誓言违背了。想到这里,北堂尊越有些愧意,探进北堂戎渡衣中的手也重新拿了出来,但他心中虽觉有愧,却不会将此事对北堂戎渡和盘托出,只想着事情过去也就罢了。 北堂尊越忽然放弃继续深入的举动让北堂戎渡微微有些惊讶,他能够感觉到刚才的抚摩并不是无意的,而是带着某种暧昧的目的,但此时对方却毫无征兆地停了手,这多少有点出乎意料,北堂戎渡不由得抬头看了北堂尊越一眼,却听对方说道:“……润攸现在也不小了,该认真派个老师给他启蒙,你这个儿子虽然比不上你小时候,却也还聪明,教他读书的人选不可马虎,佳期虽然是女儿,但朕的孙女也不比男子差在哪里,还是和润攸一起读书罢。”北堂戎渡听到北堂尊越谈起此事,便也收拾起心思,认真答道:“不错,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改明儿自然寻个好先生来。”北堂尊越闲闲摸了一把北堂戎渡的额发,道:“……说到此事,倒是不能找个迂腐的人来教孩子们,不然若把北堂家的男儿日后教出一副性子宽厚的君子模样,那倒成了大笑话了,将来虽说仁德之君可行宽厚之政,但也意味着容易放任臣下,吏治不整,最多也就是守成了,日后必将盛极而衰,又如何保得住朕创下的这番局面,延续国寿。” 北堂戎渡笑道:“这是自然,我可不想咱们家出了满口仁义的懦懦小子,岂不是笑话。”说着,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得大开,让清风畅快地吹入,忽然歪头看向北堂尊越道:“中午我陪你喝几杯罢,如此春光,岂可辜负?”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一哂,笑道:“……朕正有此意。” 午膳时北堂戎渡为两人斟上酒,两人谈笑对饮,一时饭毕,北堂戎渡坐在床上翻着书,北堂尊越则在床内,半歪在枕间看他,就见北堂戎渡眼睛盯着书页,周围安静得很,只能够听见偶尔的翻书声,见对方似乎很认真的样子,并没有半点把书放下的意思,因此北堂尊越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东西真有那么好看?”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偏过脸看向旁边的北堂尊越:“怎么了?”北堂尊越伸出一只手按在书上,把上面的内容挡住,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一直看这劳什子东西,却不看朕,和朕说说话?莫非朕还比不上书?” 北堂戎渡听了,眼神却似乎幽幽的,望向北堂尊越的一双蓝眼睛里熠熠生辉,闪动着莫名的微光,仿佛隐含着什么一样,却发现自己心里憋闷得厉害,想要开口对北堂尊越说点儿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因此只是如常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一时看得有点儿入神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罢。”说着,已重新转过脸去,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北堂尊越,低头继续慢慢翻着书,但北堂尊越却忽然伸出手来,直接拿过了那本书,紧接着随手一抛,正正落在了远处的桌子上,北堂戎渡微微一怔,下一刻,一双有力的臂膀已将他抱了过去,北堂尊越翻身将微愕的北堂戎渡压在身下,眼中有明显的戏谑,调侃道:“……难不成你现在对朕已经觉得厌倦了?朕一个大活人就在你旁边,你倒好,却宁可看这死书也不多看一看活人,嗯?” 北堂戎渡突然间就觉得心里有些堵的慌,他微一停顿,却垂了眼睑,一副顺从的样子,低低地笑道:“……怎么会?”北堂尊越仔细端详着身下人的脸蛋,只觉得眼前的人面若美玉精心琢磨而成,长眉斜飞间,下方一双明眸如同粼粼的海面,再想到两人欢好时北堂戎渡眼里的迷蒙和水气,那种魅惑人心的样子,诱人到极致,也害人到极致,就这么把人彻底陷进去,一时间不禁低声笑了起来,见北堂戎渡有些微微诧异地看着自己,便眉尾高挑,道:“朕这辈子,真是落在你的手上了……” 那低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情意,同时用指尖暧昧地轻轻划过了北堂戎渡光滑的脸庞,慢慢地抚摩着每一寸的肌肤,最终停在两瓣温热柔软的嘴唇上。 北堂戎渡见他如此,心中一悸,索性也不动不说话,面皮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由得把脸暗自绷了绷,北堂尊越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只当是北堂戎渡柔顺地任自己予取予求,因此心下愉快,低头凑到对方耳边说道:“……这么乖?”嘴里说些狎昵的言语,一双手却一刻也不闲着,将北堂戎渡的外衣脱了下来,北堂戎渡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北堂尊越的意图还是空气当中的些微凉意,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了一下,似乎感觉哪里有点儿冷,身体虽然没有僵起来,却也隐隐地排斥,而此时北堂尊越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越发地轻柔起来,带着几份火热的感觉,将北堂戎渡里面的衣服也解开了带子,慢条斯理地褪了下去,露出圆润白皙的双肩以及结实的胸膛,北堂戎渡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身下的晴袅丝缎面,心脏突然就好象漏跳了几拍似的,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正心猿意马的北堂尊越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继续剥去北堂戎渡身上的衣物,让对方彻底袒露在自己的面前。 “长生……”北堂尊越低 分卷阅读789 声亲昵地唤着,一面吻上了北堂戎渡的肩头,北堂戎渡只觉得男人饱含情欲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些厚重,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其实在往日根本就没有这种感觉,甚至会喜欢这种气息,也会迎合乃至主动,不过今时今日,北堂戎渡却有些反感这样的亲昵,他刚想动手推开北堂尊越,但手还没有伸出去,就被理智给强压住了,只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应该拒绝北堂尊越,这是情人之间理所当然的权利,北堂尊越随时都有权与他亲近,既然如此,除了顺从之外,他似乎没有什么回避的理由……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在脑海里飞驰而过,平日里两人亲近的场景亦且浮现在眼前,北堂戎渡忍气吞声地按下了心中满腔的不快,自己既然是北堂尊越的情人,那就应该做好情人的本分,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况且这又不可能是唯一的一次,难道就因为心有芥蒂,所以以后也要每次都拒绝北堂尊越不成?说到底,还是忍着罢,直到……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淡淡地咬了咬下唇,抬身方便北堂尊越给自己脱衣解带,右手却轻轻地搭在了对方的腰间,北堂尊越便笑了起来,声音里有着不会错认的愉快,忽然捉住了北堂戎渡的那只手,拿到面前轻轻地吻着那光洁的手背和修长的五指,那萦绕在鼻尖处若有若无的清新味道让他隐隐地开始心浮气躁起来,嘴唇所接触到的肌肤更是凝脂般细腻温暖,让人留恋不己,北堂尊越不免顺着手掌一路吮吸亲吻过去,渐渐地越来越用力,从手臂一直来到肩头,到最后,那吮吸已经生出了微微的刺痛感,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头,动手推了一下对方,说道:“你干什么……” 被北堂戎渡这么一推,北堂尊越便也暂时停了下来,道:“朕弄疼你了?……不过是亲了几下而已……”说着,却见北堂戎渡的右臂一直到肩头已经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红斑,衬着雪白的肌肤,就仿佛落在雪地里的红梅,鲜明而妖娆,北堂尊越见了,不由得低笑着搂紧了身下的北堂戎渡,在他肩头位置又轻轻地吻了一下,道: “那朕便轻些,嗯?”一面说着,有力的手臂却将北堂戎渡更紧地箍在了怀里,北堂戎渡虽然已经按捺下心中的不快,但这毕竟是个疙瘩,哪里能真的那么容易心平气和地接受,于是便道:“刚用过膳,还喝了酒,我有点懒倦……”这委婉的拒绝让北堂尊越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北堂戎渡会拒绝自己,不过当看到北堂戎渡脸上懒洋洋的表情时,就又释然了,轻笑道:“你这小子,可真是够懒的……” 北堂戎渡闻言一笑,眼光却不自觉地飘忽了,北堂尊越看着他两片红润的薄唇,顿时便有了去细细亲吻几遍的想法,因此直接就低头去吻,可这样在情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吻却让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去,避开了对方索吻的嘴唇,北堂尊越吻了个空,不觉长眉微挑,问道:“……又怎么了?”北堂戎渡心念一转,已自然而然地表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嘟囔道:“你喝了那么多酒,酒里全是酒气……别碰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推搡了一下,北堂尊越见他这样孩子气的样子,一颗心似乎软成了春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怎么这么娇气!”口中虽这样说,却果然不再做些什么,只揉了揉北堂戎渡的头发,戏谑道: “……可你明明就已经想了,这又要怎么办?”北堂戎渡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但他只是淡淡笑着,扭头看向床内,就想要翻个身:“管它的,一会儿就慢慢好了。” 但堂尊越却没让他翻身,只哂道:“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说着,却低下了身体,从北堂戎渡的胸口一直向下亲吻,来到腹下,北堂戎渡忽然微微哼出声来,只觉得有些焦躁的地方被一片温暖湿润给包裹住了,同时北堂尊越的手也在自己的腰间不停地摩挲,认真爱抚着,原本还焦躁着的身体就渐渐平静下来,舒服得让人想要呻吟……北堂戎渡看着殿外春光烂漫,心中忽然就涌现出一丝矛盾,如果没有那些让人不愉快的真相的话,北堂尊越真的是个好情人,只可惜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 四月里已经不是初春,天气渐渐温暖起来,转眼间大地复苏,一派生机,处处芳草如茵,花儿盛开,整个上京都被春光笼罩,几场雨之后,当真是春满人间,半点儿寒意也见不到了。 如此春光明媚的时节,自然会有游人如织,河畔垂柳依依,出门踏春游玩的男女老少不在少数,熙熙攘攘地来往,许多人或是在水上游船,或是在街市上散心,去郊外游玩,踏春赏景,不一而足,四处风光粉黛,让人留连忘返,不少华美的画舫在水面上缓缓而行,时不时地有女子动听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曲声婉转之极,这些歌妓悠扬的歌声在水面上飘荡,河岸的石阶处也三不五时地可以看见有平民家的女子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地洗着衣裳,四下俱是一片太平景象,也象征着大庆朝开国到如今已是彻底稳定下来,故此才有这等繁华之态。 四月的阳光照在水上,水光盈盈,夹岸有青石小街,房屋错落,远处街道宽大,行人往来,只见店铺酒楼等等建筑层出不穷,岸边隐隐传来笑声,河上则是乘船游玩的人,岸边靠水一处馄饨摊飘着香喷喷的味道,不时吸引了几个行人坐下来吃上一碗热乎乎的肉馄饨,正在此时,一条小船徐徐而过,外观普通,唯有船身漆得色泽锃亮,一路走马观花,似乎悠闲无比,忽然间,那小船停了下来,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从中走出,向那摊主道:“……来一碗馄饨。” 那男子大约刚到三十的年纪,面容十分英俊,神色淡漠中却隐隐有一丝精悍的气息,虽只是一身白衣,黑发高束,打扮得十分简单,但那衣裳料子却一眼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更不必说腰间挂着的一方雪白无瑕的羊脂佩,只见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足下一动,转眼间已拾级上岸,摊主不敢怠慢,见有生意上门,忙道:“这位客官稍等,一碗馄饨马上就好!”说着,手上的动作半点不停,麻利无比地将东西拾掇起来,片刻之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煮好了,盛在一只雪白干净的碗里,就见小巧玲珑的馄饨在汤水中半沉半浮,甚至隐隐透出里面的馅色,汤上还洒了一撮香菜末儿调味,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那男子给了钱,端着那碗馄饨便返回小船,摊主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碗也一并拿走,有心想说什么 分卷阅读790 ,却被那男子的气度所慑,不敢露出个字来,过了一时,船中忽然有一个声音隐隐传出:“……味道倒还好,赏。” 话音未落,忽然有东西划出一道弧线,正正落在岸上那馄饨摊子上,摊主定睛一看,立刻惊喜无比,却原来竟是一方白花花的银锭,只怕足足有十两重,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银光,摊主大喜过望,与此同时,几只水鸟一振翅膀,快速掠过了水面,小船也已经顺水缓缓开走。 水上欢歌笑语阵阵,北堂戎渡接过侍从奉上的茶漱了口,这才对一旁牧倾寒道:“……今日天气当真不错,出来游玩的人这样多。”牧倾寒语气温和,道:“这是自然,春日里,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北堂戎渡步出船舱,走到外面沐浴着温暖的日光,一时清风阵阵扑面,好不舒适自在,牧倾寒负手站在他身侧,却见不远处的水上缓慢有几条船行过,船头大多都站着两三个人,都是长衫方巾,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股很明显的书卷之气,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北堂戎渡笑道:“此次恩科即将开始,这些学子定然是刚刚从各地赶来的,看打扮就知道并非是京中人士。”牧倾寒微微点头:“……既是出身于平常人家,若想日后出人头地,自然也只有这科举一径可走,只盼一朝得以鲤鱼跃龙门,自此平步青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从前庆朝未立之时,皇权已湮灭日久,由于没有朝廷,读书人便自然没有出仕的途径,或是做学问,或是教书等等,很少有什么前途,而如今大庆既立,根基也已经立稳,自然会重视科举,对于天下人来说,都是大事,意味着许多人可以借此走上一条改变人生的道路,不然世家贵族和普通平民实在是有着云泥之别,很多世家大户子弟可以获得官职前途,而普通人又哪里有这种门路,因此这科举就是绝大多数人通往仕途的唯一方法,其实原本三月时便应该开始这一届的科举,用来选拔人才,但由于前时真南山圣驾遇刺加上后来的太子一事,这科举之事就自然被推迟延后,直到如今才正式开始,于是到了现在,各地的学子无论老少,都纷纷赶赴京都,来到之后也很少会有人出来游玩,大多在客栈里用功读书,准备参加考试。 北堂戎渡站在船头,眼见水面波光粼粼,清风和畅,不觉含笑说道:“……倾寒,孤记得你从前闲暇时偶尔也会弄箫,不如便吹奏一曲罢。”说着,便自腰间取下一支青玉箫,递给了身旁的牧倾寒,牧倾寒接过,微一凝神,就将玉箫置于唇畔吹了起来,彼时河水流淌,悠悠箫声回荡在水面上,却是一曲: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箫声缠绵,似乎是在追忆旧时时光,带着点点欣喜,是当年牧倾寒与蓉蓉在一起之际时常会吹奏的曲子,动人心弦,箫声引得附近许多人都渐渐凝神倾听,彼时春光正好,牧倾寒站在船头,丰神俊朗,白衣飘飘,恍若当年模样,一曲奏罢,北堂戎渡却似乎有些怅怅之色,忽然微笑道:“许久不曾听见你吹曲子了,眼下突然听到,孤竟是有些听得入神了。”牧倾寒反手将玉箫插回北堂戎渡的腰际,声音磁厚:“……你若喜欢,我便是日日吹奏又有何不可。” 却说今日春和日暖,鸟语花香,东宫后园之中亦是一片欢声笑语,此时湖岸杨柳吐绿,柳丝婆娑,风中脂香阵阵,却是三妃见春光难得,便带着宫中女眷出来赏花,三妃之下有位份的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等,都在一起凑趣,东宫之中向来多种花木,此时百花争奇斗妍,开得团团簇簇,锦绣满眼,一群人簇拥着三妃在园内赏花,这些女子年纪都不大,个个容色殊丽,美貌非常,众女云集一处,软语娇俏,倒把满园的鲜花都比下去了,眼见着三位侧妃地位稳固,其中又不知哪个将登临太子妃之位,因此其他女子不免在跟前奉承,陪着三人说话逗趣,一时间十分热闹,牧倾萍目光扫过众女,面上神情不变,葱白的玉指只轻轻一动,信手便摘下了一朵开得正艳的鲜花别在自己油黑的发髻上,正在此时,却见谢妃宫中的一个内侍急步自远处而来,道:“……娘娘,太子爷方才已经回宫,眼下正往这边来了。” 众女听了,顿时都是一片喜色,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立刻便急急动手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甚至后悔今日没有特意打扮一番再过来,一时北堂戎渡果然到了,身后跟着侍奉的太监,众女忙不迭地齐齐见礼,北堂戎渡示意一干姬妾起来,对三妃道:“……孤一回来就听说你们在这里乐,倒是快活。”宋妃笑吟吟地道:“难得这样好的天气,姐妹们聚在一处说笑也好。” 一旁谢妃却含笑关切道:“爷这个时候回来,不知道可用过膳了不曾?”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孤刚在外面吃了些馄饨,倒不觉得饿。”说着,却看向一旁的牧倾萍:“随孤一起走走罢,正好有话与你说。”听到这话,牧倾萍点点头便走到北堂戎渡身旁,其他一些原本还翘首以盼的女子却面带失落之色,北堂戎渡也不在意,与牧倾萍顺着路向前走去,一路分花拂柳,服侍的人则跟在二人身后一段距离外,以便不能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却见北堂戎渡随手拨开几丝拦在面前的柳枝,对牧倾萍道:“很快册封太子妃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到时候……” 北堂戎渡顿了顿,随后便继续道:“……到时候你便搬到琼华宫去罢,那里才是太子妃应该住的地方,你日后不再是侧妃,不能再住长平宫,不合规矩。”牧倾萍听了,心下登时微微一震,神情就有些变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片刻之后,才平静了一下,颔首道:“琼华宫……我知道了。”两人此时走在一处长廊间,北堂戎渡亦是神色不很自然,拢一拢宽大的白色衣袖,淡淡道:“……那里原本的东西孤没有动,你自己看看该换的便换了罢。”牧倾萍无言,既而一抚发髻上的鲜花,轻叹道:“我又有什么可动的。”两人一时间不觉沉默下来。 其后北堂戎渡到了书房,开始着手处理公务,他坐在书案后面,翻看着一本记录这次参加恩科的学子姓名的册子,一时有内侍进来添茶水,道:“殿下,谷大人到了,正在外面等候。”北堂戎渡摆摆手:“让他进来。”内侍得令退下,不一时,谷刑走进来,站在北堂戎渡面前行了礼,北堂戎渡直接问起一件事:“孤且问你,当初孤回宫之后,便命人负责彻查韩……叛贼这些年来暗中置办的产业,如今可全都清理了?此事必须办得妥妥当当,不可漏了一处。”说到这里,目色微 分卷阅读791 微幽沉下来:“这么多年以来,韩……他筹办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有多少都填了北堂陨,若不是他这样暗中资助,只怕北堂陨一干叛党也没这么容易有那等局面……当初孤去过那秦湘楼,只怕就是一方面聚敛钱财,一方面为那北堂陨收集京中各种情报……” 北堂戎渡想到这里,越发恨恨,不觉用力拍了一下书案,谷刑深深一躬,道:“属下今日过来,就是前来向爷复命,自从前时爷吩咐下去,属下便调动教中人手彻查此事,如今已将清单上的各处产业全部抄拿,一一登记在册……还请爷过目。”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上,北堂戎渡接过,翻开略略一览,既而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就令谷刑退下了。 那厢牧倾萍与北堂戎渡分开之后,便回到了自己宫中,她啜了一口宫人送上的香茶,面上似乎神色不定,在想着什么,须臾,忽然唤进一个自己从娘家陪嫁进来的贴身侍女,道:“你去,请孟淳元孟大人过来一趟,我有事要说。”侍女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牧倾萍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却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温润玉牌,用手摩挲了一下,然后紧紧攥在手中。 三百四十八. 暗流 谷刑退下之后,北堂戎渡拿起那本册子,重新细细看了一遍,他一面看着,一面不时抿了抿唇,神色好象一下子冷漠了许多,脸色有些难看地盯着手里的册子,在一双眼睛紧紧攫视着上面墨字的同时,原本俊美无波的面孔上已经逐渐流露出愤郁的颜色,此时一个随侍的贴身太监见北堂戎渡神色难看,正阅览着谷刑呈上来的册子,便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已经凉下来的茶水取过,就欲换上新泡的,一时拿着茶杯才想退下,突然之间,却见北堂戎渡勃然大怒,额角的青筋微微涨出了凸迹,紧接着用胳膊一把横扫过书案,随即才‘啪’地一声将手里的那本册子狠狠地用力甩在了案上,怒意满脸道:“……混帐!……混帐!……竟敢这样对孤!” 北堂戎渡这么突然横臂一扫,顿时只听‘哗啦’一声响,书案上原本摆放着的一些东西便都被北堂戎渡在雷霆之怒下,一把统统扫到了地上,笔墨纸砚等物掉了一地,墨汁也淋在了地上,溅得星星点点,顿时一片狼藉不堪,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远处伺候的几个人心脏齐齐一滞,见北堂戎渡突然发怒,立刻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也不敢抬头去看个究竟,而那随侍的太监也是浑身一颤,立刻便抖擞着身子跪了下去,匍匐在地,须臾,才微微抬头偷觑向前方,见北堂戎渡脸色冰冷一片,眼内有复杂之色,却并没有再继续发怒,用一只手扶着案面不言不语,胸口微微起伏,那太监是跟在北堂戎渡身边久了的人,见此情形,这才定一定心,回过了神来,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轻细地试探着问道:“……殿下?” “……孤没事。”北堂戎渡冷冷挤出一句,他毕竟不是寻常的毛躁年轻人,身为大家出身的子弟,他早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这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北堂戎渡就已经冷静了下来,对着自己贴身伺候的人说道:“把这里收拾一下。”他这么一吩咐,那太监一听,忙答应着,立刻连起身也不曾,就那么跪爬到案前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一地的狼藉,略远处站着的几个太监则微微低着脑袋,垂手肃立,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上一下。 一时北堂戎渡稍微缓下了脸色,这才手里捏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冷声说道:“好个韩烟……他这么多年以来在孤身边,不声不响他就私下一点一点地置办了这么些产业,攒出了家底,十多年来所挣出的银子岂是小数目?统统都进了逆贼手里,助其成事!……把孤当成傻子!” 北堂戎渡说着,脸色近乎铁青,内侍连忙道:“殿下且息怒,气大伤身。”北堂戎渡一拍书案,冷冷哂道:“当初那等事都经历过了,当时……现在孤还怕什么伤身!”一面说着,一面几乎咬牙切齿:“如此瞒着孤行事多年了,竟然不露多少端倪,实在是让人心寒……想当初孤也不是对他置办私产的这些事情半点也不知晓,只不过却当他弄些私房攥在手里,也有底气,因此从来不曾查他,这倒好,他却……混帐!”说到这里,北堂戎渡又怒了起来,但他终究还是头脑清明,没有再添怒气,心中却渐渐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此时太监已经把地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又飞快地擦净了地面上被溅到的漆黑墨汁,北堂戎渡似乎怔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被摔在案上的那本薄册,想了想,忽然就叹了口气,道:“也罢了……” 北堂戎渡说着,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他整了整衣冠,走出书房,外面早有内侍在等候,见北堂戎渡出来,忙过来服侍,扶他上乘舆,北堂戎渡稳稳端坐其上,沉声道:“……回寝宫。” ------------------------------------------------------------------------------ 城东处东宫前的官道修缮得极为宽敞,四周并不能看到普通人在此游荡,偶尔来往的只有三三两两的东宫属官以及一队队身着甲胄,手持银晃晃兵器的侍卫,乃太子左右清道率,是为太子直属的亲卫,负责东宫警戒之事,自从前时真南山刺驾一事之后,待到北堂戎渡平安返回上京,东宫之中的巡逻警戒便越发森严起来,任何人想要混进其中,几乎没有什么可能。 此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马车周围还跟着五六名骑兵紧随,片刻之后,一行人已来到了东宫前的外门处,几个骑兵右手一勒缰绳,让马停住,同时中间的马车也放慢了速度,不远处一队侍卫见状,立刻就走了过来,为首之人尚未说话,马车车窗的帘子已被掀开,从车内露出了一张十分俊秀的面孔,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身着官服,眉宇之间亦且有沉稳之色,为首的卫长见了,立刻语气恭敬道:“……原来是大人。”说着,朝不远处作了一个手势,守卫见了,即刻便收了兵器,顺利放行,一行车马便缓缓进到了里面。 一时到了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孟淳元下了马车,里面早有一个侍从快步迎了出来,眼见四下并无外人,这才轻声道:“……大人,牧妃娘娘方才差了人来此,眼下正在里面等候。” 向来宫中女子极少会见外臣,私下有所牵通更是犯了很大的忌讳,因此侍从才会这般谨慎,孟淳元听了,心中顿时微微一动,却是隐约猜到了几分这其中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并 分卷阅读792 没有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才进到里面,一个容貌清秀,打扮亦是不俗的女子便从座间站起身来,面上带出了笑,一面道了个福,一面语气柔和地道:“大人回来了……我们娘娘有请。” 半晌,孟淳元已站在长平宫的一处暖阁里,暖阁当中横着一架瑞捧双桃五色玛瑙刻花屏风,屏风后面有人影隐约,十分窈窕,正是牧倾萍,此时其他人等已经统统摒退,室中只有二人相对而已,孟淳元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娘娘遣人召下官至此,却不知是有什么吩咐?” 因是已到了暖春时分,阁中的纱窗全部换成了极薄的蝉翼纱,几乎是透明的一般,阳光不受什么阻拦地大片大片透进来,将室中照得越发明亮起来,牧倾萍坐在屏风后,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身上则是一袭精心绣制的宫装,十分华美,但眉宇之间却隐隐有复杂之色,手里攥着一枚温润的玉牌,孟淳元在外头站着,只看见屏风下面有玫瑰红的裙摆拖曳于地,屏风旁的高几上供着一瓶新折的杏花,正在这时,却听牧倾萍清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道:“……今日私下请大人来,却是有些事情相商。”孟淳元会意,微微欠身道:“还请娘娘吩咐。” 牧倾萍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里的玉牌,喉头略有些发紧,一时压低声音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不必藏着掖着……上次韩烟得以顺利来到宫中,全是仗你之力,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与他之间情谊不同,是可信之人,再可靠不过,因此眼下便有一桩事情要托你去办。” 孟淳元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心下一凛,便道:“娘娘请直说便是。”牧倾萍紧了紧臂间的缠臂纱,引得手腕上的一串镯子叮当清响,她有些无力地倚在屏风上,说道:“我有事要见韩烟一面,但我一个深宫女子,身边之人想要派出去传信并不容易,更何况韩烟他若是要进宫,总需你帮忙……”牧倾萍说着,站起身来,缓缓从屏风后面步出,姗姗莲步来到孟淳元面前,将手里一直攥着的玉牌递了过去:“你拿着这个信物,便会有人替你联络到他,你只需去……”说到这里,声音越发低了下来,将沈韩烟先前告诉她的地方说给了孟淳元知晓,孟淳元双手接过那枚小小的玉牌,仔细收进了怀中,轻声道:“……娘娘且放心,下官自会将此事办妥。” ------------------------------------------------------------------------------- 却说北堂戎渡不多长时间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翠屏一时见他脸色似乎不大好,一脸冷冷淡淡的,于是便摒开了周围伺候的人,自己亲自动手替北堂戎渡宽去外衣,卸了发冠,伺候他上榻休息,随后焚了一炉安神香,放在在榻前的小几上,这才悄悄地退了下去,掩上房门。 绵绵日光轻薄如纱,在涂金砖上洒下一片寂寥的斑驳印痕,床前轻烟细细,烟柱袅袅如雾般升起,被从窗外从容溜进来的清风一吹,顿时就失了形状,这样的午后让北堂戎渡有些莫名的困倦,再加上心情不大好,因此倦意深深,一挨枕头便很快就睡得沉了,唯有窗外风声漱漱,室中重重帘帷静垂,光线明晦之间,放眼望去皆是淡淡的光,一切都平静得犹如梦境。 恍惚中,依旧还是那个夜晚,面前也依旧是一张清朗温和的容颜,那种感觉熟悉却又疏离,远处杀声震天,北堂戎渡仗剑而立,面对着几步之外的青年,忽地洒然一笑,就此说道:“好好好,韩烟,你这样对孤,孤自然记住了!”对面沈韩烟衣袂当风,好看的眉宇微微一皱,轻叹道:“……北堂,这又何至于此?我知道是我负你,你待我也一向甚厚,只是……我终究还是身不由己。”北堂戎渡听了,顿时大笑道:“好一个身不由己!韩烟,孤只问你,这些年来孤究竟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清楚楚的,孤可曾在哪里对不起你?你倒是说说!” 沈酣烟微微颔首:“没有,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说着,眉宇之间皱起了细纹,顿一顿,才有些艰难地道:“是我对不起你!”北堂戎渡闻言大笑一声,随即平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又想如何?莫非还想要孤束手就擒不成?再者,你受孤恩遇多年,就是这样报答的?!” “北堂,眼下你内力将封,不是我对手,若是跟我回去,我即便是拼了性命也必定护你无事,我爹毕竟还是会应允我此事,日后……我们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我保证。”沈韩烟轻声劝说着,北堂戎渡却哑然失笑,道:“你保证?不错,你这些话孤还是信的,有些事情你确实不会骗孤,这一点,孤并不怀疑。”沈韩烟听了,不由得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然而下一刻,北堂戎渡却陡然目光一厉,用一种平淡得几乎渗人的口气道:“……可是你凭什么保证孤的性命?你,有什么资格?姑且不论你的保证是否能够实现,即便是你信誓旦旦,即便你拼了性命来保孤,却又有什么用?孤乃大庆太子,一国储君,你凭什么敢以孤的安危信口雌黄,可笑!就算你用千千万万的性命做保,又岂能比得上孤一人?你可配?你可有这个资格?” 此话一出,沈韩烟顿时面色大变,微微苍白起来,这等决绝凌厉的言语终于让他承受不住,一时间半个字也说不出,北堂戎渡眸色收敛,沉声道:“不必说这些了,你既是想擒孤回去,那便放马过来!……韩烟,你对孤确实有情,这一点孤没有怀疑,你可以为了孤做很多事,甚至可能愿意为孤放弃性命,但是一旦涉及到北堂陨,你就又会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考虑……既然如此,也只有剑下说话!”话音未落,无视沈韩烟苍白的面孔,立时就是一剑当胸而去。 “……啪!”一声脆响突然打破了寂静,同时也惊碎了一场迷乱虚幻的梦境,原来却是一只狸猫从窗外跳了进来,打翻了花瓶,外头顿时有人影一晃,有宫人小心地道:“……殿下?” “没事……”北堂戎渡悚然醒转,乍一睁开眼睛,目光就已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却发现眼前是一派熟悉无比的场景,所有的摆设陈列都是原貌,榻前那小香炉里的烟气尚且幽幽缠绵,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日光如许安静,恍惚中,窗外有微风疏疏,尘烟寂然,北堂戎渡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无声无息的酸楚之意,他定定望着窗外发怔,良久,才忽地漫然而笑,有些倦怠地坐起身来--曾经的美好也许忘不了,可是带来的伤害却更是永远都会记得,一概情仇之事,都放不下,既然如此,便任它去罢……北堂戎渡恢复了脸色,一面开口唤 分卷阅读793 宫人进来服侍,待衣冠穿戴整齐,北堂戎渡便吩咐道:“……派人去准备车马罢,孤要到殷府一趟。” 北堂戎渡与殷知白在多年前便已是好友,即便后来大庆立国,北堂戎渡被册封为太子,两人之间有了君臣名分,但也时常在一起品茶下棋,闲谈一番,却说殷府此时已非当初模样,家主乃是当今太子极器重之人,朝廷重臣,只看那占地阔大的宅子便是气派不凡,下午殷知白睡了午觉,起身之后便换上一身家常便服,用了些点心,召了妻妾儿女在一处说话,一时众女莺声笑语,几个年幼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十分惬意。正热闹着,忽闻得外面一阵杂乱,殷知白顿时微微皱眉,沉声向外道:“……什么事?”话音未落,只听帘子一响,一个丫鬟已闪身进来,忙忙道:“侯爷,太子殿下到了!”殷知白一怔,立刻便站起身来,吩咐道:“快,稍微准备一下。”与此同时,满屋的女子也都站了起来,有人带头恭敬道:“……既是太子爷临门,妾身们乃深宅妇人,又且年轻,不宜见殿下,还是避让一下才好,这便先退居内堂了。” 殷知白微微颔首道:“……也好,你们便下去罢。”众女听了,便带了孩子们退到内堂休息,殷知白旋即出门迎接,不过片刻,就见一行人径直而来,却是北堂戎渡带着几个侍从,殷知白连忙迎上,北堂戎渡含笑说道:“……难得有些闲工夫,孤便来寻你说说话。”殷知白行礼如仪,两人是多年的好友,自然不会太拘束,不过眼下还有旁人在场,因此有些礼数还是不能免的,便笑道:“殿下今日突然到此,也不提前知会臣一声,让臣不曾远迎,却是失仪了。” 北堂戎渡笑道:“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还总拘这些君臣之礼做什么。”一时两人说说笑笑,殷知白便亲自将北堂戎渡引向正厅,两人坐在一起随意谈天,有下人送了香茶进来,厅内随侍的几个美貌侍女垂手立在两侧,却都忍不住极隐蔽地偶尔偷眼看向上首的北堂戎渡,如今北堂戎渡已稳坐太子之位,虽说北堂尊越不曾正式娶过亲,北堂戎渡认真追究起来并不能说是嫡长子,而生母也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分,并没有被追封为皇后,但当初册封太子的诏书上却明明白白地把‘嫡长子 ’这三个字写得再清楚不过,自然就是坐实了北堂戎渡嫡长子的尊贵身份,因此到了现在,又哪里有人敢对此有所置疑,北堂戎渡的地位实在是稳如泰山。 北堂戎渡手捧茶盏,稍饮了一口,俊美的面容上一片沉静,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便恍惚了一下,然后才徐徐叹着:“……孤近日有些烦闷,总是心中不大舒坦。”殷知白闻言,眼神微微一动,随即便摆了摆手,将周围其他人全部摒退,这才说道:“北堂,你我相识也有多年,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如便说出来。”北堂戎渡淡然一笑,却不言语,只因他这心事涉及北堂尊越,这种两人之间的私秘之事除了自己以外,却是不能跟旁人讲的,因此便淡淡地自嘲着道: “也没什么,不过是孤自寻烦恼罢了,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知白眼神微幽,眸光如水,似是能洞穿任何人内心的秘密,他仔细端详了北堂戎渡一下,忽然却捧起茶盏抿了一口,仿佛不经意地道:“北堂,你如今还未到二十,但无论样貌还是为人行事,只怕都与陛下当初十分相似罢,我虽不曾见过陛下年少之时,但如今只看着你……想必就如同见到十多年前的陛下一般。”殷知白说着,语气却有些加强的意思,北堂戎渡闻言,面上虽不动,心里却自然把对方的意思摸了个明白,微微笑道:“孤又岂能与父皇相提并论?”殷知白眸中闪烁着异芒,目光落在北堂戎渡一片平静的脸上,沉声说着:“龙子始终是龙子,纵然一时头角未丰,要蛰伏海底,积蓄力量,也终有一天会破海而出,腾飞九天。” 北堂戎渡听了,默然半晌,好一会儿之后才抬头看向殷知白,忽然轻描淡写地微笑道:“这话……倒也没错。”说罢,再次默然不语,只静静喝着茶,须臾,突然手上一顿,当下凝声说着:“父皇春秋正盛,只怕执掌朝政五十年也是寻常,五十年,五十年……真是太久了啊。” 北堂戎渡说完,又似乎哑然失笑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此一来,任凭殷知白再怎么样心思镇定,听到这番近乎赤裸裸的话也仍然不由全身一震,他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心中也不是没有感慨,一时二人心领神会,状似不经意地换了话题,开始谈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就在北堂戎渡前往殷府之际,北堂尊越手上正拿着一封信在看,仍旧是毕丹所写,信上字数寥寥,但一片爱慕之情却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不加丝毫掩饰,北堂尊越看罢,便将信放在掌间一揉,立时化作片片碎屑,被扔进一旁的水盂里,既而对一旁的太监道:“……去看看太子在做什么,若是无事,就叫他来见朕。”那太监领命而去,半晌,回来答复道:“皇上,太子殿下前时去了冗南侯府,并不在东宫……皇上,可要奴才去冗南侯府召殿下进宫见驾?” “不必了。”北堂尊越皱了皱英眉,起身道:“……吩咐下去,命人备舆,朕去看看二皇子。” ------------------------------------------------------------------------------- 北堂戎渡从殷府出来时已是傍晚,一时马车走在街上,待路过一家酒楼之际,忽听车内传来北堂戎渡的声音,淡淡道:“……停一下。”驾车之人便立时将马车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 这家酒楼北堂戎渡来过几次,菜色也算一流,此时北堂戎渡有些饿了,便临时准备在此填填肚子,他今日去殷府只是便衣简行,身边跟着几个随从而已,并不引人注目,一时下了马车,北堂戎渡戴一顶纱帽遮住面容,走进酒楼,两名随从紧跟其后,那里面的店伙也是有眼色的,便在前引路将三人带上了二楼雅座,用屏风半隔着,片刻之后,茶便送了来,北堂戎渡道:“……来几样招牌菜便是。”他虽遮着脸,一身气度却是不凡,伙计不敢多说,便忙下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时北堂戎渡坐在那里喝着茶,心中沉思,想着些心事,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忽地皱了皱长眉,转首看去,就见屏风处出现几个身影,都是长袍佩剑的年轻人,为首之人身形魁梧,道:“正巧赶上饭点,再没见有个空座,倒不知这位兄台可介意我等借座?” 此时二楼确实唯有北堂戎渡之处一人占了一张桌子,但以他的身份, 分卷阅读794 又岂会与旁人共坐,因此一声不吭,只自顾自地喝茶,那几个年轻人见状,自然不满,先前说话那人也面带不愉,道:“出门在外,兄台不如行个方便。”他话音方落,北堂戎渡才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被打断思绪的不快,道:“……出去。”这般不客气的话让几个年轻人顿时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冷哼一声,怒道:“你这人架子不小!我们好言好语地商量,你却好生无礼,好,今日我倒定要在这里坐了不可!”北堂戎渡懒得跟这些人多说,直接作了个手势,身后两名随从见了,立刻便上前一步,那几个年轻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整个人已经好似腾云驾雾一般,直接身不由己地从窗口飞了出去,被人扔下了二楼,好在都是有功夫在身,倒也没有摔出什么好歹。 小小的风波眨眼间便过去,也并不曾在酒楼里引起多大的骚动,不久之后,菜肴送了上来,北堂戎渡吃饭的兴致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段小插曲的影响,只是拿起干净的竹筷,神情淡淡地拣些喜欢的菜色用了,一时吃罢,便接过随从奉上的帕子擦手,又漱了口,这才起身离开。 正当北堂戎渡下楼之际,楼下也恰好有客人上来,那人面目普通,身穿青袍,二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北堂戎渡突然似乎心有所觉,不禁眉峰微微一动,与此同时,那青袍人心头也仿佛闪过什么,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双方都没有探究,各走各的,一时北堂戎渡走下楼梯,青袍人也已上了二楼,从身后看去,才发现其背上负着一口不起眼的短剑,猩红的剑穗如血。 这边北堂戎渡正乘着马车向城东而去,那厢孟淳元却办完了手头的事情,换上一身便服出了东宫,他按照牧倾萍给的地址来到一条巷子里,寻到一家店铺,向周围微微一顾便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生意冷清,并没有其他客人,那中年掌柜见有生意上门,立刻满面带笑,刚想迎客说些什么,孟淳元却自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玉牌,沉声道:“我有事要见这玉牌的主人。” 三百四十九. 思谋 孟淳元见那中年掌柜满面带笑地上前迎客,便自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玉牌,沉声道:“……我有事要见这玉牌的主人。”那掌柜见状,顿时脸色一变,收了满脸的笑容,将那玉牌接过细细一看,随即双手递还给了孟淳元,正色道:“客人请随我来罢。”说着,便将店铺提前打烊,随后在前面引路,带着孟淳元向后而去,一时七拐八折,却是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处后院,再向前时,却是别有洞天,二人刚刚走到院门,就听见从里面传出清越的琴音,寂幽非常,令人不由得驻足倾听,只觉那弹琴之人技艺非凡,这倒也罢了,可那琴声之中更是寄情极深,竟是将一首普普通通的弹得缠绵悱恻无比,动人心神,令人几欲落下泪来。 “……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孟淳元眉宇间闪过一丝叹息之意,他曾经在这抚琴之人的身边侍奉多年,这样熟悉的琴声入耳,又怎能听不出来对方的身份?此时这琴音中满是悱恻,惆怅无比,可见的奏琴之人心事重重,为情伤怀,就在这时,琴声忽然停了下来,那掌柜的这才上前叩门,须臾,一个青衣小鬟悄无声息地将院门打开,中年掌柜便带着孟淳元走进院内,乍一进去,顿觉一股清香气息扑鼻,只见这院落之内青砖铺地,一尘不染,屋舍俨然,四周遍种花木,只显得清幽非常,但这些却全部都只是作为陪衬而已,无论谁进到此处,目光都只会被一个身影吸引,就见阶前一个年轻男子坐在琴案后,长发乌黑如墨,神色淡淡,正低首轻抚着面前的一具古琴。 那年轻男子身穿一袭剪裁合身的白衣,素雅无华,做工精良,越发显得淡雅闲适,瀑布一般的浓密青丝松松挽起,只用一支玉簪固住,除此之外,别无他饰,此刻正坐在琴后,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放在琴弦上,似有若无地轻轻拨弄着,眼下已是四月,天气微暖,然而青年却仍披着一件雪白的折绣竹纹披风,将身体遮住大半,显得有些单薄,此时孟淳元与中年掌柜进到院里,青年便微微抬起头来看向院门口,傍晚日暮的光线中,那一副清俊绝伦的容颜立刻便照亮了整个院子,那种远离尘嚣不染烟火的风姿,直令人不由得自惭形秽,正是沈韩烟。 那中年掌柜显然身份不低,故而见到沈韩烟时也只是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地道:“……原本不该贸然打扰少主清净,只是方才有客人持有少主的信物到访,属下这才携此人前来。”说完,便垂手不语,沈韩烟缓缓站起身来,负手立在阶前,腰间系着一条精美绝伦的银丝长绦,悬一枚紫玉双鱼佩,长身玉立,风姿难言,整个人犹如一株飒飒翠竹,经霜更艳,清冷如冰雪,只向那中年掌柜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吩咐道:“……你下去罢,这里不用人伺候。” 那声音清朗雍容,中年掌柜听了,便依言退下,沈韩烟眼中多少有些意外之色,又透着些复杂,对孟淳元道:“……你怎么来了?”孟淳元走到阶前,低声道:“是牧妃娘娘托我前来。”沈韩烟听了,身形似是凝住,神色虽然微微一动,表情却还是依然维持着淡漠的模样,孟淳元拾阶而上,凝神瞧着身前的青年,只见对方素来淡雅从容的面孔虽然依旧不变,但眉宇之间却是隐隐有惆怅怆凉之色,挥之不去,显然有心事一直缠绕心间,孟淳元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中微微一沉,却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叹息,不觉道:“少君……”沈韩烟轻轻一摆手,转身却向屋内走去:“……先进来再说罢。”孟淳元见状,也没有二话,立刻就紧紧跟了上去。 一时两人进到房中,只见里面摆设颇为简单,清幽雅致,沈韩烟解下披风放在一旁,自己坐在主位,一面对孟淳元道:“坐罢。”孟淳元依言落座,顿一顿,方道: “牧妃娘娘托我前来,说是有事请少君前往长平宫一见。”沈韩烟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之色,声音也变得略觉低沉,道:“也罢……只是如此一来,又要你担着些干系,冒这等风险。”孟淳元脸色平和,微笑道:“……少君切勿说这些话,淳元当初在少君身边数年,既有兄弟之情又有师徒之谊,或许说什么赴汤蹈火有些矫情的嫌疑,但只要少君有事,淳元总是不能不尽力而为的。” 孟淳元说着,起身道:“事不宜迟,少君还是快收拾一下罢,再过些时辰就是交值的工夫了,我带少君入宫也比平时更容易许 分卷阅读795 多。”沈韩烟听了,微微点头:“……也好,那你便等一下罢,我进去把上回进宫时的行头换上。”说完,便起身进了内房,留下孟淳元在外面等候。 沈韩烟进到房内,刚要去取出上次混进东宫时所用的面具和衣裳等物,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到窗前桌上放着的一叠琴谱上面,他顿了顿,不觉走过去信手翻开,只看了几眼,心中就已经堵得难受,这些古琴谱都是当初北堂戎渡为他花费很多人力物力才搜集来的,都是基本失传的东西,前时彼此决裂之后,琼华宫里的东西他自然没有办法带出来,这些琴谱都是凭借记忆抄录下来的,此时沈韩烟雪白的手指下意识地划过纸张,感受着肌肤与书页互相摩擦的微涩触感,一时心头又是紊乱又是恍惚,须臾,沈韩烟神情一动,心境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一时取了面具和衣裳,走到镜前坐下,有点儿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身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纵使深爱北堂戎渡,可自己既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又能够怎么样呢?想到这里,情肠百转,一双眼睛里早已有些酸涩之意,却兀自强行忍耐着,不让有什么东西从中滴落下来,一面动作利落地取了面具覆在脸上,迅速装扮成一个面目平庸无奇的普通侍卫。 夜幕渐渐降临,长平宫之中到处都亮起了灯,一卷碧莹莹的珠帘静垂着,珠光迷离,帘后牧倾萍坐在窗前,窗扇半合,纤纤素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整个人似乎正在发呆,扇柄上垂着鲜红的流苏,好似一缕血迹,此时外面已经黑了下去,行宫各院的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仿佛无数颗明亮的星。就在这时,忽听珠帘脆然作声,帘后的牧倾萍立时微微一震,惊然起身,回头的瞬间,只见光线寂然的灯影里,青年眸光深邃,眉眼平和,虽然面目容色再普通不过,然而那沉静的气质却是不会错认的,让人有一瞬的恍惚,彷佛时空忽然倒转,回到久远的少年时光,牧倾萍深深呼吸,一颗心酸楚中又带着喜悦,兜兜缠缠地几乎没个着落处,她前行几步,玫瑰色的裙裾好似流云般无声地掠过地面,又是欢喜又是复杂地说道:“……你来了。” 夜风将半合的窗子推得更开了些,沈韩烟的眼神幽远而温和,他颔首,目光恍如被月色照耀一般,澄澈分明,道:“……你让淳元去找我来,不知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成?”牧倾萍闻言,眸中亮晶晶的颜色一顿,既而渐渐黯沉下去,但她却立刻微微一笑,似乎没有露出半点失落的痕迹,便轻柔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道: “莫非没有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不成?”沈韩烟轻轻一叹,立身站在原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此时窗外有熏然的微风轻轻溜入殿中,吹得柔软,满袖生凉,牧倾萍定定看着沈韩烟,神色有些迷蒙,忽然就叹了一口气,依依道:“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北堂他前时就已经对我说了,再不用过多少日子,朝廷的诏书就会下达,册立太子妃。”牧倾萍的语意单薄而缓慢,握紧了团扇道:“……是我。” 此话一出,沈韩烟的身子顿时微微一颤,那墨色的双眸仿佛被一层薄薄的凉意覆盖上去,紧接着,他匆匆别过脸去,不让牧倾萍见到自己的表情变化,一面尽量平静地道:“啊,是这样……那也很好。”牧倾萍闻言身子一顿,面上泛起复杂的怜惜之色,道:“你若心里难受,便只管对我说出来……你我之间,又哪里有必要去掩饰什么?”沈韩烟一双原本明澈如秋水的眼睛难以控制地泄漏出几丝茫然失神的情绪,好歹掩饰住了,抬头平心静气地道:“确实是很好,你做了太子妃,日后也好更照拂佳期……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是么?”他声音清润地说着,忽然一笑,仿佛雪后初霁,用那种明亮的笑容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牧倾萍看着青年脸上那层晨曦般薄弱而清微的笑容,只觉得突然心痛如绞,手指紧紧握住掌中的扇柄,竟是不忍再看对方一眼,只余一些酸涩的温柔,去填补此时的难堪,但沈韩烟却好象没有什么关系一样,轻绽笑颜,如同月下的光影一般柔和:“……那么,佳期最近呢?长高了没有?” 窗外吹进殿内的清风越发缱绻,清澈的月光洒落大地,牧倾萍看一眼沈韩烟,一时间略横了横心,左右也是无可转圜,于是干脆便一次性说出来:“……北堂已经说了,等到不久之后册封的诏书一下,我就要搬出长平宫,入住琼华宫。”沈韩烟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强笑道:“这样也不错,不然那么大的宫殿空着,也是可惜……”他勉强维持如常,不让自己失态:“你日后既做了太子妃,便代我好好照顾佳期……多谢你。” 牧倾萍终于忍耐不住,咬牙道:“你这人……”她一边说着,两滴珍珠也似的泪珠突然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沿着雪白的脸颊滑落,但几乎同时牧倾萍却迅速扭过了头去,不肯被沈韩烟看到自己的软弱和难过,沈韩烟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意似抚慰,其实牧倾萍的情意之深,身为男子他又怎么会毫不动容?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牧倾萍都是一等一的,只不过自己早就已经心系北堂戎渡,哪怕永远也不会与北堂戎渡重续旧梦,依然还有着七情六欲,却也便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不可能沉沦在与其他人的情爱之中了……想到这里,心头只余下一丝叹息,任是什么柔情也不能在心湖之上掀起半分涟漪,哪知就在这时,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牧倾萍不由得蓦然回过头看向门口方向,面上有些怒色,她早就吩咐过,不许人过来打扰,到底是谁竟还明知故犯?一时声音中微微带着怒气,轻喝道:“……是谁慌慌张张的!” 此时脚步声也已在门外停了下来,宫人的声音清楚地响起:“……娘娘,殿下到了!”牧倾萍顿时一惊,随即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了,下去罢。”说着,却满面焦急地看向沈韩烟,沈韩烟亦是一怔,随即心中乱了起来,也有些不知所措,有心想要暂避一下,却知道以北堂戎渡的修为,只要踏入室内,那么自己即使躲起来也很难不被发现,就在此时,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已然近了,沈韩烟没有选择,只得闪身隐到内间,牧倾萍急中生智,当下并没有起身去迎接,却把外衫一把扯下,同时扬声道:“……北堂你来了?今天用过晚膳我就有些不大舒服,刚想要睡下呢。”说着,手脚麻利地飞快将头上的玉簪拔下,令一头青丝垂落下来。 话音方落,却见几个内侍推门而入,后面一人跟着跨进来,意态自若,修身昂姿,正是北堂戎渡,他刚刚在外面就听见了牧倾萍的话,眼下一进来就看到殿内牧倾萍 分卷阅读796 披散着一头秀发,身上没穿外衣,露着绣有兰花的抹胸,越发突出高耸的胸脯,见他进来,神情就有些不自然,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是十分羞涩,一时间北堂戎渡也觉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并没有怀疑什么,毕竟牧倾萍虽然早就嫁给了他,但两人却是有名无实,从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对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这个样子见人自然是十分难为情,因此北堂戎渡不疑有他,负手微微侧身不去看牧倾萍,只令几个内侍退下,自己站在门口也不走进去,道:“孤原本想来和你说说话,现在看来倒是不巧了……既然觉得不太舒服,可曾传了太医来看看?不要耽误。” 牧倾萍只觉得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咬一咬嘴唇,仿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时间定一定神,走到帏帘后挡住身体,这才淡然笑着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她说话时只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几乎控制不住心跳,惟恐被北堂戎渡进来发现了什么,好在北堂戎渡果然没有进来的打算,只站在门口道:“没事就好……刚才在宋妃那边坐了一会儿,听说佳期今天过来玩了,她如今越发性子活泛,孤正合计着要给她和聚儿正式请个先生,教他们姐弟两个读书识字。”牧倾萍轻轻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破绽:“也是呢,两个孩子也不是太小了,确实可以找先生来教了。”北堂戎渡点一点头,道:“……既然今天你身子不大爽利,孤也不在这里打扰你休息了,改日再来与你说话。” 眼看着北堂戎渡转身出去,顺手关上了门,牧倾萍这才缓缓松开了已经攥出汗的手,失力般地倚在帏帘后,片刻之后,沈韩烟走了出来,牧倾萍苦笑:“刚才我真怕自己露出破绽……”沈韩烟并不出声,只是眼神微微波动,面上若有所思,牧倾萍回身看他,一面去取了外衣披上,道:“好在没有什么事……”沈韩烟微微‘嗯’ 了一声,既而一言不发,牧倾萍心下有些疑惑,轻声道:“韩烟,怎么了?”沈韩烟忽然神色极为沉静,缓缓道:“他……要替佳期寻一个先生?”牧倾萍一怔,下意识地道:“不错……”话未说完,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沈韩烟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 “……自从上回之后,很有一段时间没有清清净净地出来散心了,这可是难得跟你逛逛。” 早已过了寒春,万物欣欣向荣,一眼看去,四处草木葱笼,春光无限,道上往来的马车行人不绝,俱是外出游玩,只见河上游船穿行,水波荡漾,乃是太平之世才会出现的安乐场景。 岸上垂柳依依,两名年轻男子并肩而行,意态亲密,这二人一副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其中略年长些的那个似乎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高大修伟,容貌勉强算是英俊,并不出众,然而虽是神色淡漠,但是一双凤目微微顾盼之间,却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睥睨之姿,隐隐威慑,看也不多看周围的人一眼,只与身旁之人交谈,他身旁那人要年轻一些,大概是弱冠年纪,外表亦不出色,只是清秀而已,按理说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很多,若论相貌,此人决不突出,周围往来的年轻男子往往不比他稍逊,更不必说偶尔还有模样俊美的青年经过,引得不少女子偷偷多看两眼,但这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气度却是不凡,容貌虽平和,神情亦是寻常,可那举手投足之间却隐隐透出不可抗拒的威仪,即便相貌再普通,也没人能够将他真正忽略。 这二人正是微服出宫散心的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此时春光依依明媚,北堂戎渡面带笑容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心情显然十分不错,即使是颇为普通的容貌也掩饰不住他眉目间的风姿,气定神闲无比,忽地,北堂戎渡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到身旁的北堂尊越,只见男人负手而行,一双狭长的凤目不时闪过淡淡的平和之色,长眉微扬,显然也是心中舒畅,眼下虽然这人易容成了一个寻常青年,相貌只勉强算是英俊而已,但是不知怎么,在北堂戎渡眼中却是仿佛能透过这些看到更深处,原本并不会让人留意的形貌在他心中却十分鲜明,北堂戎渡凝神瞧去,看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嘴角便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容,正值此时,身旁的北堂尊越若有所感,也侧首看过来,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瞧向了彼此那再熟悉不过的眼底,一时四目相对,都是会心一笑,下意识地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只有淡淡的欢喜之意。 一时北堂尊越随手便牵起北堂戎渡垂在身侧的左掌,毫不犹豫地将那只软韧雪白的手攥在掌心里,肌肤相触的霎那,北堂戎渡立时微微一顿,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出来,但终究还是没动,坦然地任对方握着,感受着情人掌心里的温度,在这一刻,心头的那份隔阂在男人温暖的手心里化为乌有,他反手握住北堂尊越的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似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又仿佛一池春水,此时的北堂戎渡完全是一个在情人面前略带几分羞涩的普通年轻人,而不是大权在握的东宫之主,北堂尊越见状,望着那双柔和中透着刚强的凤目,忽然低低一笑,故意将掌心里的那只手紧握了一下,露出笑容道:“……倒还忸怩起来了,嗯?” 此时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恰好映在男人脸上,北堂尊越虽然易了容,但那只是巧妙地在五官上略加修饰,并非大费周章地改头换面,被耀眼的阳光一照,没有全然掩饰住的面部轮廓纤毫毕现,而那含谑带笑的神情更是摄人,令北堂尊越的面孔仿佛冰雪初融,多了几许生动之意,北堂戎渡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柔和之色,伸手抚一抚北堂尊越的脸颊,道:“又打趣我。” 这时水上粼粼瑟瑟,有女子的歌声远远传来,曲调婉转悠扬,却是一曲,北堂尊越听在耳中,心下一动,只觉得正合自己的心思,不由得笑道:“在外面就对朕这么亲近,怎么倒不避讳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别人的态度究竟如何,我为什么要注意?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说着,却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心中的种种挣扎和迷茫,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任何言辞都无法将那一种纠缠的心情描述得淋漓尽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到这里,整颗心仿佛都被冷泉冲刷过也似,缓缓冷静下来,一双眸子仿佛寒星一般, 分卷阅读797 玉宇无尘,不觉怔怔地望着北堂尊越,可只是犹豫了一瞬,终于没有说什么,但北堂尊越却是看出了几分异样来,只因北堂戎渡的一言一行乃至每一个神态和表情他都下意识地关注,哪里能瞒过他去,于是便道:“……怎么了?看你倒好象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和朕说说,嗯?”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而已,可是北堂尊越这么一问却让北堂戎渡心中猛然生出一阵委屈来,将心头那原本微妙温柔的感觉顿时粉碎成泡影,北堂戎渡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看着对方眼中的笑意,若非是他性子坚忍,只怕已经要厉声质问北堂尊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时北堂戎渡的眸底越发变得幽深,望向北堂尊越的目光也变得外表温柔,内里冰冷漠然,而面上却神色微融起来,一腔幽幽怒火强行被压得消失无踪,但是一想到北堂尊越身为帝王,可以没有任何束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便仍觉心中极不舒服,甚至想到北堂尊越必定不止是这么一次,说不定还有很多次和其他人亲近,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想到这里,心火越盛,心脏被嫉妒的毒虫噬得斑驳无已,一时忍不住别过脸去,只当若无其事一般,却笑道:“……我在想,要是你我能够一直这样开心便好了。”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心下一动,凑到他耳边低声一笑:“那有什么难的。”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眼中透出一丝平和,多年来的经历和沉淀的累积发挥了作用,骨子里的心防壁垒最终还是让北堂戎渡对任何人都有所保留,决不会尽数倾诉心事,包括北堂尊越……想到这里,心一颤,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生出一丝无比遗憾的情绪,只因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不能挽回,也没有必要再做徒劳的努力,唯有从根本上解决才是正经,思及至此,便微笑着看向北堂尊越,目光虽然温柔,可实质上却全无一丝情绪波动,淡淡笑道:“那你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要永远待我好。” 北堂戎渡的语气在旁人听来并没有什么,可是在北堂尊越听来却是有些异于往常,他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只见对方目光平和,那一双凤目清冷幽深,似是有情,便摸了摸北堂戎渡的头顶,问道:“今日怎么好象有点闷闷不乐的。”北堂戎渡不露声色地笑道:“今天走得太久了,有点乏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了。”北堂尊越哑然失笑,轻拍了他一下:“如今再不是从前的江湖中人,身子也娇贵起来了,是不是早忘了当年习武时候吃的苦?那时候你才多大的年纪,现在倒娇懒成这样。”北堂戎渡含笑搂住男人一条胳膊说道:“你怎么总拿我小时候来说事。”口中笑着,脸色却在北堂尊越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沉寂下来。 ------------------------------------------------------------------------------- 洪景二年四月二十一,大吉,太子妃牧氏行册封嘉礼。 ……妃牧氏昔承明命,作侧妃于东宫,门袭钟鼎,幽闲令德,训彰礼则,器识柔顺,可正位所司,虔恭中馈,以著协德之美,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宜升徽号,兹令典正位储闱,内驭东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太子,以明法度,封皇太子妃,穆兹朝典。 …… 一早天还未亮,牧倾萍便已起身,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神色平静,为她依照礼制梳妆的乃是北堂戎渡宫中的女官翠屏,一时花费了大量时间才终于着意修饰完毕,换上繁复无比的礼服,待到梳妆更衣妥当,牧倾萍便在宫人的簇拥下乘翟凤车前往太庙行册封正礼,之后典礼完毕,又前往皇宫参拜帝王,叩谢圣恩,由于此次册封并非皇帝为太子指配元室妇,乃是侧妃被扶上位,因此不是太过繁琐,但一番流程下来也已极为耗时耗力,直到下午才全部结束。 册封典礼既罢,牧倾萍乘车与北堂戎渡一同返回城东,此时琼华宫之内早已装饰一新,大殿中丝竹管弦之声悠悠而起,满是喜庆之意,几乎令人有些眩晕,东宫之中有品级的女眷早已悉数到齐,按位就座,个个盛装丽容,一时宴会开始,都纷纷向牧倾萍道贺,无论究竟心底在想些什么,面上却全都是笑靥如花,喜气洋洋,牧倾萍坐在北堂戎渡身旁,姿态庄正合宜,微微带着笑,然而眼见着面前的一片歌舞升平、花团锦簇之景,一颗心却早已经游离了。 ------------------------------------------------------------------------------- 册封典礼过后,春天的韵味越发浓烈了,天气愈暖,大街上只见行人往来,一派繁华之态。 忽地,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眨眼间就见几匹快马飞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不过这倒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毕竟本朝以武定天下,尚武之风颇盛,尤其是京中,民风十分剽悍。 几名骑兵策马直奔城东,沿着专用的跑马之地飞快地奔驰,来到东宫前,为首之人将手中的令牌一晃,守门的兵丁便立刻放了行,顿时此人飞身下马,独自一人直向着里面快步而去。 谷刑一路前往北堂戎渡平时的办公之处,在外面经由太监传报之后,这才踏入里面禀事,此时天气温暖,室中明亮,北堂戎渡身穿宽袖长衣,头戴玉冠,旁边牧倾萍抱着北堂佳期坐着,手边放有一个食盒,想来是亲自送点心给北堂戎渡,三人正面带微笑地说话,北堂戎渡玉面丹唇,黑发如瀑,看起来就好象一位贵公子,唯有眉目间的威仪才显露出他的储君身份。 谷刑进到里面,见牧倾萍一身华贵宫装,明眸乌髻,正坐在座间抱着北堂佳期,立刻便微微垂眼,不去细看,只拜倒道:“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娘娘、郡主。”北堂戎渡一抬手:“……起来罢。”话音方落,牧倾萍已站起身来,道:“……既是有正事,我便带佳期下去了。” 北堂戎渡微微颔首,示意她带孩子退下,又一面说道:“孤今天正打算再和知白商量一下有关给孩子们请先生的事情,中午去你那边用膳。”牧倾萍眼中几不可觉地一闪,却道:“昨日你说已经和冗南侯商议了此事,怎么今天还……”北堂戎渡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定下来了,在这件事上可不能随便,知白倒是老成,这件事就交给他了。”牧倾萍微微一笑,再不说什么,领了北堂佳期告退,待到妻女离去,北堂戎渡面上的微笑表情 分卷阅读798 便渐渐转为了平淡,目光幽深,道:“事情已经办妥了?”谷刑垂手道:“是。”顿了一顿,又仔细地将事情一一说个明白,一时听完禀报,北堂戎渡便让对方退下,接着唤来了当值太监,道:“去请冗南侯过来。” 太监领命而去,半晌,殷知白到了,北堂戎渡让人给他看了座,两人便商议起来。 却说牧倾萍出来之后,便将北堂佳期送回宋妃那里,自己回到琼华宫,动笔迅速写了一封短笺,一时又唤心腹侍女上前,自荷包里摸出一枚玉牌,一并交给对方,又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女接过两样东西收好,随即领命而去。 未几,殷知白离开东宫,返回冗南侯府,待进到内室,妻子迎上来替他更衣,一面道:“太子殿下今日请侯爷过去,莫非还是给皇孙跟郡主请先生的事情么?”殷知白随口道:“……自然,皇孙也不算太小了,是启蒙的时候了,以后等二皇孙略大些,应该都是要在一起学习的。” 殷夫人也是大族出身,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即便是普通人家都重视孩子的启蒙,何况皇家?皇子皇孙出身高贵,老师在教育的过程中不仅仅是教孩子读书识字,同时也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因此择师就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了,于是便笑道:“既是教导皇孙之师,那人品学识自然是顶顶要紧的,日后才有望成材。”殷知白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妻子,没说话,殷夫人又轻声道:“……太子爷既然与侯爷商量此事,想必,是将择师之事交托给了侯爷罢?” 殷知白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跳,口中道:“不错。”殷夫人语气依依,轻缓道:“这是大事,皇孙总需人品学术都出众的人来教导才是……妾身族中倒是有一位族叔,学问不凡……” 话还没说完,殷知白脸上的肌肉已经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这不该是你说的话。作为皇孙之师,往往会影响到皇孙,若是教导的皇孙日后……此人也因此甚至将来会成为太子之师、帝王之师,如此,这个人选岂是随意定的?多少眼睛都盯在这上面,我还不想做那举贤不避亲之事,这里面没有你们妇道人家的事情。” 殷夫人听了,脸色微变,只得低低道了一声‘是’,正在此时,外面忽有下人道:“侯爷,有人托门房送了一物进来,说是侯爷见了此物,自然就会见他。”殷知白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令那下人进来,取了那物件一看,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扳指,做工极为精美,上面雕刻着竹林图案,殷知白乍见此物,顿时脸色一变,立时将扳指收进袖内,道:“请那人来书房见我。” 须臾,那人带到,只见此人面目普通,穿一身青色长衫,毫无引人注意之处,殷知白将其他人统统挥退,自己随即将书房的门关上,这才转身看向那青衣人,眼神复杂,道:“韩烟……” 三百五. 为情所困 须臾,那人带到,只见此人面目普通,穿一身青色长衫,毫无引人注意之处,殷知白将其他人统统挥退,自己随即将书房的门关上,这才转身看向那青衣人,眼神复杂,道:“韩烟……”话音方落,对方已轻叹道:“知白,今日我来府上找你,确实是冒昧了,但是又不能不来……” 那声音十分熟悉,明澈而温和,如同玉珠一粒一粒地掉进冰盘里,与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极不相配,殷知白静静站在门边,眼神复杂难言,两道剑眉情不自禁地微微蹙起,此时与面前这青衣淡容的人相对,不知怎么,他只觉得对方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可语气比起从前之际却仿佛隐隐多了几许苍凉一般,如同存留着无限心事,殷知白细细看去,然而看见的只是一张平庸的假面孔,原本秀雅如仙的容颜已经被遮在了下面,而青年眉宇之间亦是带着些许落寞之色,殷知白见状,不由得心头一颤,往日他与对方也是时常会见面的,这人无论是在何时何地都是一副从容之态,纵然是相识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也从来不曾见过对方这般落寞寂寥的模样……一时间殷知白心中百转千回,有心想说些什么,也终究压不下心头那份关切,可转念一想到对方如今的身份,也只能按捺住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你……” 殷知白一字出口,顿了顿,已恢复了常态,既而望一眼青衣人,索性道:“韩烟,你来做什么?如今你这身份……莫非就不怕我亲自出手将你擒下,交给朝廷?”沈韩烟闻言,忽然低低轻笑出声,然而那声音里却流露出一丝涩然,他从容地迈步走上前来,站在殷知白面前,一时负手立着,淡淡苦笑了一下,叹道:“……你不会。”殷知白微微冷笑:“不会?”他眼神复杂,似乎有些负气地看着沈韩烟,脸色阴沉沉地极不好看,直截了当地道:“我为什么不会?”他的语气仿佛有些冲动,又有些激愤和伤怀的意思,道:“……你做了什么,莫非自己不清楚?……好,很好,这些年来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蒙在鼓里!”沈韩烟听了,却是苦涩地笑了起来,既而止住沉重的笑声,叹道:“不错,我骗了所有人……”他神色之间有些失落,静一静心神,黯然道:“我又何尝想如此行事,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殷知白似乎怔怔着,一双眼睛闪过恍惚之色,随即不由得神色一凛,冷然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你只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对北堂并非虚情假意,你对他是当真有情的,既然如此,哪怕你当初一开始是进入无遮堡做内应,可是后来你身居高位,身份尊荣仅次于皇上和北堂两人,莫非你还分不出究竟应该怎么做不成?但凡是有脑子的人,就应该当机立断,与那叛党北堂陨撇清关系,你却怎么会这样糊涂!”殷知白说着,仿佛恨铁不成钢一般,神色虽然还尽量维持着平静,但是紧拧的眉头已经完全泄露了心中的愤意,他犹豫了片刻,神色微变,又继续冷冷道:“……你向来心思敏捷,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你明明可以猜到的,当初你只需将此事对北堂和盘托出,以他平时对你的情谊,你只要对他说出此事,他必定不会去追究,你还会仍旧平平安安地做你的少君,可如今,你却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说到此处,殷知白已经有些声色俱厉,显然对沈韩烟的行为极不认同,他如今久居高位,贵为冗南侯,乃是朝中重臣,太子臂膀,自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度威仪,一旦震怒,寻常人等很容易便会受他所慑,但此时沈韩烟却是神色淡淡的,好象完全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也没有看到男子眼中的怒火,只一双眸子澄透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他 分卷阅读799 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黯然低息道:“没有什么,都是我自己作孽……仅此而已。”殷知白神色冷冽,语气苍凉道:“……好!你到现在也不肯对我说一句实话,是不是?”沈韩烟心中歉然,沉默片刻,既而轻轻一叹,有些艰难地苦笑道:“也罢,你我相交多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又何必瞒你……知白,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往往由不得自己……”青年平凡无奇的面孔上露出苦涩模样,原本落寞的神色渐渐沉静下来,眉宇之间的那一抹悲凉之色愈浓,道:“我也知道若是我提前将此事说出来,那么北堂必定不会怪我,可是,我没有选择。” 沈韩烟说着,咬一咬唇,干脆便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出,殷知白听了,一时间神情大震,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青年的脸上,有些发怔,又有些恍惚,半晌,才颓然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沈韩烟难受不已,一时凄楚而笑,负手依依而立,低声说道:“所以我方才说了,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不做就可以不去做的,没有那么简单。” 殷知白听到此处,不禁叹息一声,一时间无言可说,只眼神复杂地看着沈韩烟,凝视着对方普通之极的面孔,沈韩烟说完这番话,心中微痛,好似有什么东西蛰得难受,眼中微微发涩,但神色却渐渐平和下来,他有些嘶哑地低声道:“是我自作自受,如今……他是不会再原谅我了。”一时青年的眼神凄然而悲凉,就那么怔怔地盯着地面,面上带着某种破碎的东西,他的声音如同梦呓也似,低低的叹息就好象是萦绕在殷知白的耳边一般:“是我负了他。” 这五个字说得十分平静,然而却在瞬间就凌厉无比地揭开了伤口,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殷知白听见沈韩烟说出这番话,心中顿时一颤,他看着沈韩烟,虽然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对方明显的情绪变化了,但却仍然可以察觉到青年眸子深处的悲凉之意,一时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微微作痛,竟忍不住劝慰道:“韩烟,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如此,毕竟……”沈韩烟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唇边泛出一缕轻笑,仿佛是恢复了昔日里的雍容平定,但若是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即便是这样浅淡近无的微笑,也似乎是勉强挤出来的一般。沈韩烟勉强微笑,一时冷寂了眼神,低低温声道:“不说这些了……知白,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 殷知白目色沉沉,道:“你说。”沈韩烟淡淡一笑,笑容里有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幽色,道:“佳期和润攸要寻先生来启蒙了,是么?”他声音里似乎微微失了往日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殷知白怔了一下,道:“不错。”沈韩烟凝望着殷知白,秋水般的双目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芒:“……那么,似乎北堂将此事交付给你,让你举荐人选?”殷知白下意识地微微点头:“此事的确是交给我去办……”他刚说到这里,忽然间一下子停住了话,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素衣乌发的青年,似乎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一时间心下惊骇无已,艰涩道:“韩烟,你是想……” 话音未落,只见沈韩烟突然矮身拜倒,殷知白心中‘咯噔’一下,心跳清晰突兀得几乎可以响在耳边,与此同时,就听沈韩烟道:“知白,如今只求你可以帮我……我要做这个先生,我一定要去东宫见佳期,这样就可以时常与她相处,教她读书成人……知白,你帮我一次。” 殷知白悚然动容,急忙去扶青年:“韩烟……你快起来!”沈韩烟笃定不动,只凝凝看着殷知白,口中重复道:“知白,求你帮我一次。”他的神色里有着无尽的恳求和坚定,伤情几许,那种寄托出全部希望的神色几乎要将人彻底淹没,殷知白用力托住青年的两臂,此时他的神情稍稍平静了下来,艰难道:“韩烟,你这实在是在为难我……你明知道……”殷知白苦笑道:“你现在这种身份,这种处境,对于东宫那个地方应该惟恐避之不及,可你却偏偏要自己凑上去……你知不知道北堂他心里对你的怨恨到底有多深?你这样背叛他、欺骗他足足十多年,他恨你之深乃是我亲眼所见,你怎么还敢冒充先生前去东宫?你怎么还敢去见郡主?” 然而沈韩烟听了这番劝导,却只是平声静容,面色无波,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去,有些事情我总是要去做的。”殷知白深深看着他,突然间低低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韩烟,你想见郡主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你真正想见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北堂……”殷知白轻吐一口气,缓缓道:“你想见他,哪怕是偶尔见上一面也好,是么?为此,你不惜冒险换一个身份进入东宫,只为了可以靠近他,多看看他……我说的可有错?” 沈韩烟沉默了片刻,既而轻轻一叹:“不错,我想见他……”青年苦笑,目光复杂如纠缠在一起的乱麻:“若是不能见他,我根本就忍耐不了。”殷知白定定看着对方平淡无奇的面孔,忽然间忘却了所有,喃喃道:“你对他这样情意难断,甘冒风险只为了可以多见他几次,那么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也是如此?”殷知白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神采,似是在徐徐追忆:“韩烟,你还记得当年的事么?那时你不过十几岁,北堂他更是年少,那时他固然容貌更胜你一筹,但我第一眼瞧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却更注意你,一直都看着你。” 当年初次相见之际,那素衣秀容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是淡漠而从容,虽只是一个宠侍的身份,然而言谈举止之间却是不卑不亢,亦无多少言语,令人不觉动容,那种雅致淡泊的形容气质直令人印象深刻,但即使相对而谈,却也只觉得彼此之间总隔着些什么东西,根本触摸不到,或许一开始只是被对方的容貌风姿所吸引,但久而久之,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真正对那少年动了真情,并且渐渐变得刻骨铭心,再也不能真正抛开,只不过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可能得到,所以才压抑住心底的渴望,只那么站在对方身边看着他过得顺意也就罢了,然而最初的那份真心却是从来也没有变过,相反,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发沉敛而醇厚。 此刻殷知白将心中一直用理智掩埋住的话都说了出来,只觉得胸中的积郁顿时散去了大半,他本就是心思非凡之人,兼且久居高位,与普通人不同,此番将真心话吐露出来,心结一解,整个人也立刻清明了起来,一时间轻叹一声,淡然道:“你对北堂之心,就好比我对你之心,当初我向他讨要你不成,这么多年以来也已经绝了这个念头 分卷阅读800 ,但对你的心意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沈韩烟低声道:“……我知道。”又涩然一笑:“你又何必?”殷知白扶他起来,却笑了笑,温言道:“这世上的事,不管旁人再怎么说,自己心里再怎么明白,都敌不过一句‘心甘情愿’……就好比你对北堂一般,我对你有情,你对他也一样情意深重,如此,于你于我,都是心甘情愿,你今天既然来见我,求我帮你这个忙,那么自然也是想好了以后可能会遭遇到什么,若是被发现了又会是什么结果……但你仍还是心甘情愿,不是么?” 沈韩烟微微抬眼,正迎上殷知白柔和而复杂的目光,心头顿时一滞,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却摇一摇头,又是愧疚又是恳切地道:“知白,你待我之心,我铭感五内,也不会忘记,只是……终究没有这个缘分。”殷知白神情温默,定定看着青年,柔声道:“我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有什么回应,你我没有眷侣的缘分,但好友之谊却还是有的。”他顿一顿:“所以我眼下便以好友的立场劝你,不要再做误己之事……不应该如此。”沈韩烟微微摇头,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色,顿时令平庸的五官也仿佛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一时间沈韩烟神情畅然,斩钉截铁地道:“知白,我知道你是好心劝阻我,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选择……知白,我跟你说实话,哪怕我这么做明显是一个错误,以后会因此付出代价,但我也宁可就这么错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无论什么结果我也不会后悔。” 殷知白微微一怔,虽然这些年来沈韩烟看起来始终是一副温柔和顺的性情,但是他也感受得到对方骨子里的倔强,甚至不比北堂戎渡那种极端的性格好到哪里去,方才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显然没有起到什么劝阻的作用,有心想再劝几句,可是此刻看着沈韩烟眼中的决绝,那规劝的心思就不由得渐渐沉了下去……殷知白犹豫了片刻,终于叹息道:“……那么,我知道了。”殷知白说着,忽然间好象把所有的心思都放了下来,他了然地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却隐隐有着伤怀之意,沈韩烟见了,似是心有不忍,说道:“知白……”殷知白摇头而笑:“没什么。”他略一思忖,已经做了决定,一时间望着沈韩烟略显清冷而又决绝的眸子,只觉得又爱又怜,再也没有什么犹豫了,只负手含笑道:“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韩烟,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知道你对我并没有知己以外的情谊,即便是和我在一起也不会真正快活,但是在我心里,曾经却还是奢望有朝一日可以与你在一起,但后来这念头也就渐渐消了,我也不再起那种心思,可是在我心中,却总还是希望你过得平安顺心,这对我来说,就是很要紧的事情了。”殷知白笑容淡淡,一只手在青年肩头轻拍了拍:“我会帮你,只要你希望如此。”他停了停,忽然凝视着沈韩烟的眼睛,一时间心中千百种滋味糅杂在一起,徐徐叹道:“……韩烟,你宁愿如此也要见他,你甘心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嫉妒北堂!” 这一番话听在沈韩烟耳中,只觉得难受到无以复加,他知道殷知白对自己乃是真心实意,或许并不比自己对北堂戎渡的情意要轻上多少,然而,却终究没有这个缘分,一时沈韩烟再次下拜,轻声道:“知白,多谢你……我知道你帮我这一次究竟是要冒着什么样的风险,一旦我露出破绽,就会让你也受到牵连。”他抬头看着殷知白,双目微惚,里面泛出一抹深重的感激,极力忍住情绪,道:“你放心,我会处处仔细,不会露出马脚,即便万一有事,也必然尽力撇清你的关系。”殷知白仿佛全然不在意一般,只是微微扬起唇角,笑了一笑,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怎么劝你也没用,那么我也只能帮你了,不是么?……只要你心里高兴,觉得心满意足,那我自然愿意帮你做这些事情,只要你希望这么做,只要我能够做得到。” 沈韩烟听着这些话,心下不禁微微一颤,他与殷知白相识已久,怎能不知道对方话中深意?其间拳拳之情昭然若揭,一时再回想起身世,心中百转千回,终于下了决断,再拜道:“多谢你……”殷知白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扶起青年道:“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他看得出来沈韩烟心中对北堂戎渡情意之深,已经是深深刻在心上,再也容不得其他纷扰,只怕其他人在对方心目中根本就不可能占有一席之地,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他或许还会试探着争取一二,甚至趁虚而入,可是沈韩烟却不同,因此沉默了片刻,只淡然道:“此事还需你我商议一二,总要把事情做得圆转,滴水不漏才好。”沈韩烟也知道若是再连番称谢反而着相,因此也不再多说这些,一时间二人便在室中相对而坐,细细谋划此事。 ------------------------------------------------------------------------------- 四月里,乾英宫周围草木葱郁,日光明灿,此时北堂尊越刚刚批阅完一摞奏折,闲来无事,正好一名宫妃前来,欲送些点心,这宫妃乃是正四品贵仪,向来做得一手好点心,不但生得十分美貌,兼且才华俱备,从前也算颇受北堂尊越宠爱,因此北堂尊越尝过点心之后,倒也并没有立刻就让这徐贵仪回去,反而叫对方暂时留下来,陪自己下两盘棋解闷。 一时北堂尊越与对方相对坐着,凝神对弈,阳光斑澜洒了一脸,这徐贵仪生得袅袅娜娜,清丽非常,一双美眸微张,眼中似乎还有微微的一抹动人水光,纤纤玉手拈着棋子停了片刻,这才轻轻落下,她身穿嫩绿色的宫装,裙摆处绣满了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婀娜多姿,肌肤白嫩得吹弹可破,满头秀发梳成偏髻,无形中透出一丝慵懒之意,楚楚生姿,令人忍不住心里一阵发痒,但对面的北堂尊越却好象完全不受影响一般,手中的黑子‘啪’地一声落下,将胜局定了,徐贵仪见状,立刻软软笑道:“……陛下棋艺高超,臣妾自愧不如。”北堂尊越也不说什么,只是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道:“先清理一下,再开一局。” 却说另一厢东宫书房前,几株芍药开于阶下,花香宜人,室中北堂戎渡身披团龙服,静静坐在书案后面,一副俊美的容貌虽然太过精致了些,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久掌大权,威严已经刻在眉目间,此时正在翻阅着一份呈文。少倾,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旁边的金漏,见时辰还早,便吩 分卷阅读801 咐一旁侍立的太监道: “……你去叫人备车罢,孤要进宫一趟。” 一时北堂戎渡前往大内,进到乾英宫,刚一进殿就见北堂尊越正在榻上盘膝运功,他也不过去打扰,自己随意寻了个地方静静坐下来等候,但等他刚刚坐稳,却忽然不经意间看见身旁的小桌下面躺着一把团扇,北堂戎渡微微一顿,旋即就弯身去将那扇子捡了起来,只见扇柄上坠着鹅黄的流苏穗子,扇面是素纨所蒙,上面绣着一枝浓艳的桃花,从扇子上隐约散发出一股脂粉的香气,定然是某个宫妃不慎遗落的。北堂戎渡一滞,从心底蹿出一道凉气,他捏紧了那镂花的象牙扇柄,一时间不由得暗暗冷笑起来,随着手指越来越握紧,面上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也更浓了……北堂戎渡忍住气,用力按捺下来,眉宇间颜色虽然阴沉,但是却逐渐恢复了方才的平静,他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厌恶地不让那扇子上的脂粉味道钻进鼻子里,一时心中又是冷笑又是烦躁,将扇子收进袖内,不久之后,北堂尊越运功完毕,微微睁开了双眼,嘴角便露出了笑容,伸手示意北堂戎渡过去:“……怎么忽然想到进宫来找朕了?” 北堂戎渡见状,面不改色地起身走了过去,只是他虽然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异样,但是不知怎么,眼神却是没有一丝温度,旁人只要瞧见那双寒色幽幽的眼睛,便立刻会觉得一缕寒意从心底缓缓涌起,北堂尊越当即便感觉到了这种异乎寻常的气氛,他对北堂戎渡是再了解不过的,若是平常为了什么事情与他置气的话,定然是把心里的想法全部都表现在脸上,可是此刻北堂戎渡的神态却是十分异样,虽然一张脸上的表情仿佛若无其事,但是却令北堂尊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对方心里难以抑制的怒意……北堂尊越微微皱起眉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北堂戎渡这是怎么了,一时疑惑道:“……怎么这样看朕?莫非是谁惹恼了你不成?” 北堂戎渡冷漠道:“惹恼我?我如今贵为大庆太子,又有哪个敢惹我来?”北堂尊越怔了一下,既而微微挑眉:“……怎么今天说话阴阳怪气的?”北堂戎渡的目光缓缓一沉,整个人仿若压制着怒气一般,缓声道:“我不过是说话不大好听罢了,你就不高兴了,那你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情,却不让我说话的口气冲人一些了么?”北堂戎渡长长的黑睫如同羽翼一扇,漠然道:“谁惹恼了我?自然没有旁人敢,既然如此,除了你隆武陛下,还会有哪个了?”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额上的青筋已经突突一跳,削薄的双唇亦且紧紧抿起,已从袖中取出了那把桃花团扇,狠狠捏在手心里,那扇柄原本是象牙镂空的,北堂戎渡这么一捏顿时就将其捏得裂了,然后直接扔到地上,与此同时,他轻轻哼了一声,蔚蓝的双目似睁非睁,异常平静地冷笑道:“这是谁留在这里的?倒让我在桌子下面捡到……方才是谁来过你这儿了?” 北堂尊越眼见那扇子被丢在地上,目光不由得一顿,一时略略皱起长眉,随即却释然而笑,道:“……刚才徐贵仪来过,给朕送了些点心,朕又顺便留她下了两盘棋而已。”北堂尊越说着,伸手欲抚眼前北堂戎渡的面颊,哂然道:“怎么醋性这么大?”北堂戎渡侧首避开男人的手,面上微微一动,仍旧木着脸不说话,目光落在北堂尊越身上,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两片薄薄的唇好似盛开的花朵,红润欲滴,他只是一语不发地静静看着自己的情人,仿佛在审视着什么让自己犹疑不决的东西,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今日有些异样,面色都因为怒气而变得略略晕红,一时也有些不解,按理说北堂戎渡从前并不会在意这些,不过是与宫妃有所接触而已,又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北堂戎渡何必这样大惊小怪?但北堂尊越却哪里知道自从北堂戎渡认定他那夜外出寻欢作乐以后,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就有些敏感甚至极端起来,但凡北堂尊越与其他人稍有接触,北堂戎渡就会胡思乱想,哪里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容忍? “……我醋性确实大,你不高兴?”北堂戎渡原本海波一般动人的蓝眸里此刻却仿佛燃着冰凉的火焰,幽幽地清冷,与他眼下的语气正相当,北堂尊越被莫名其妙地抢白了几句,心里也有些不快起来,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好了,不要和朕耍小脾气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嗯?朕又没真做什么,不过是和她下了两盘棋而已,朕自从当初答应你再不会与其他人有肌肤之亲以后,到现在哪里又和旁人亲热过?你却还总这么闹脾气。”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顿时就让北堂戎渡心里腾起火来,原本他刚才还想干脆把北堂尊越那夜外出寻欢之事拿出来质问,但此时北堂尊越却自己就把路给堵死了,口口声声再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关系,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的必要?没意思!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眸底阴沉,目光之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他握紧了拳头,直捏得指节都微微作响,仿佛就快要被捏碎似的,突然间冷笑道:“……是,我闹脾气,我这臭脾气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北堂戎渡眼底清晰地涌现出浓重的愤懑阴云,密密地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劈头盖脸地整个兜向了北堂尊越:“不喜欢就算了,我看我也干脆别在这里留着,省得这么没眼色,没的碍了别人的眼!” 北堂戎渡把话一撂之后,转身就走,北堂尊越见状,也不免有些火气,被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顶撞弄得恼了,他平生一向专横霸道,有谁敢这样给他甩脸子?无非就只有北堂戎渡这个冤家罢了,一时喝道:“……你给朕站住!”与此同时,下床便几步赶上北堂戎渡,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强行将北堂戎渡扯过来,叱道:“你果真是我行我素惯了,如今越发放肆了!” “那又怎么样?!”北堂戎渡面上看不出分毫情绪,只以凌厉的目光瞪着北堂尊越,扬眉以对,半点不露软色:“……你看不惯就算了,没人逼着你看我的脸色!” 北堂尊越怒道:“混帐,你就是这样对朕说话的?你这是什么态度!”男人咬牙逼视着北堂戎渡冷漠的脸庞,又是气恼又是莫名其妙地憋屈:“没头没脑的就朝着朕发火,朕都已经说了和那女人没有什么,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早已经不是三岁孩子了,堂堂一国储君,怎么倒学得胡搅蛮缠起来!” 北堂戎渡抬眼望去,只见北堂尊越正怒气冲冲地瞧着自己,一双幽深的金眸已经是冰火交融,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若是换作旁人,在北堂尊越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只怕早就已经心惊胆颤,冷汗遍体,但北堂戎渡却是个例外,哪 分卷阅读802 里会吃这一套,当即就用力甩开北堂尊越的手,眼中更是似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不休,冷冷道: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莫非你不知道?我一辈子都是这个模样了,改不了了!……你若是不满意不喜欢,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北堂戎渡说着说着,只觉得这些时日以来所积攒的委屈和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火‘腾腾’地就猛蹿了起来,他僵立了片刻,忽然重重一推北堂尊越的胸膛,道: “……今天我就不该来!”说罢,快步便向外面走去,而北堂尊越被他这么用力一推,在猝不及防之下却是被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顿时北堂尊越当真火了,他又哪里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眨眼间闪身便拦在了北堂戎渡面前,一只手直接就探了出去,抓向北堂戎渡:“……给朕站住!”北堂戎渡脸色一凛,瞬间右手便向上一弯,五指内屈成鹰爪状往上方一抬,一记大力的托顶,正顶到了北堂尊越的手腕位置,就要将其格开,若是常人正面挨了这一下,至少就要当场将整个腕关节连同手臂都脱了臼,但北堂尊越修为之高,尚在北堂戎渡之上,眼见对方骤然发动,顿时眼神一厉,手臂如同大蟒翻身一般回转,双手却云淡风轻地仿佛穿花也似,几下微抖便搭向了北堂戎渡的两肩,与此同时,整个人也已经贴身抢了过来,就要将北堂戎渡即刻拿下。 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闪电般迅速搭住了双肩,心中顿时一凛,与此同时,身体的临战反应却比思想还要更快了一步,本能地就沉肩垂肘,足下滑后,就欲使出金蝉脱壳的法子从男人的桎梏中脱身,但北堂尊越哪里容得了他轻易挣脱,两手立时一搭一扣,五指如同铁钩一般扣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几乎力透骨髓,北堂戎渡只觉得一股疼痛之意从肩头传来,顿时大怒,低喝一声便一脚踏前,反手直取北堂尊越的腰眼,两人一时间你来我往,斗得分拆不开。 少倾,猛地只听见北堂戎渡突然怒喝一声,伴随着清脆的‘喀嚓’一响,似乎是骨节被扯脱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只见一团人影如同箭矢一般扑出了窗外,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原地只剩下北堂尊越仿佛有些怔怔地站着,但旋即男人便回过神来,飞身自窗户中追了出去。 一时北堂戎渡含怒奔出,不知跑了多久才一头冲进一片花海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那样凉,右手抓住左臂,突然猛地一抬,只听‘喀嚓’一声响,便把脱臼的手臂给重新接了上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北堂戎渡这才觉得自己身上开始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可是某种从内向外透出的寒气却让他感到有些冷,北堂戎渡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神色古怪至极,紧紧咬着牙,一面却忍不住双臂环抱住膝盖,仿佛想要借此得到一些温暖,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冷……就在此时,北堂戎渡却从视线中看到了一双靴子,软底青海牙皂靴踏在地上寂寂无声,那用金线精心刺绣的袍摆上密密织着龙纹,被阳光照得金灿灿一片,耀花了人的眼睛,北堂戎渡见了来人却并不惊疑,唇角泛起一个冷淡的弧度,只看着对方有些迟疑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北堂戎渡一言不发,好象没有看见一般,一动也不动,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抿紧了嘴,生怕一开口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人俯身探出手来,缓缓抚上北堂戎渡的脸,良久,只听对方道:“长生……” 三百五十一. 机关算尽,情思百转 北堂戎渡置身花海之中,双臂环抱住膝盖,只觉得胸口窒闷无以,未几,虽然事先没有任何脚步声,但视线中却多出了一双脚,北堂戎渡见了来人,却并不惊疑,唇角泛起一个冷淡的弧度,但转瞬间就已逝去,唇边露出一缕冷笑,只看着对方有些迟疑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人无声地踱到北堂戎渡眼前,绣着金线的袍摆微微晃动出细碎扎人的金泽,北堂戎渡见状,虽然没有抬头看去,心中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挺拔的身姿,但他却一言不发,就好象根本没有看见对方一般,一动也不动,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抿紧了嘴,生怕一开口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人站在北堂戎渡面前,安静地停顿片刻,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既而终于俯身探出手来,缓缓抚上北堂戎渡的脸,良久,只听对方道:“长生……” 对方的手摸在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但北堂戎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从中找到那些让自己觉得安全的东西,他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眸光幽幽,犀利而生凉,直截了当地说道:“……皇上有什么事吩咐?”那语气里饱含讥诮之意,若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北堂戎渡那俊美绝伦的面容上仿佛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一般,眉宇间亦是一片冷凝淡漠之色,北堂尊越听了,低头看着他,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少倾,才将摸在北堂戎渡脸上的手缓缓下移,想去拉对方的手,但是北堂戎渡却缩了一下,没有让男人拉到,北堂尊越见状,不免叹了一口气,说道:“……还在因为朕对你说的话就生朕的气么?”说着,就欲蹲身与北堂戎渡相对平视,但就在这时,却只见北堂戎渡冷冷一笑,口中发出与方才同样淡漠的声音,道:“……皇上乃是天子,一国之君,我又算是什么人,哪敢跟您生气?” 北堂尊越有些无奈地叹气,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显得很温和,面上不觉也带了点儿歉然,道:“……都是朕的不是还不行么?别和朕赌气了,嗯?”北堂尊越说罢,抚一抚北堂戎渡刚才被自己弄得脱臼的手臂,眉宇之间微有自责之色,道:“可还疼么?是朕不好,不该动手没个轻重,把你弄伤了。”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眼圈顿时不争气地微微一红,鼻中也有些酸意,但他又岂是软弱的性子,不过眨眼之间就立刻已经恢复了冷淡的模样,神色冷漠且愤怒,他对北堂尊越原本就因为彼此的性格问题而早早埋下了不和的种子,前一阵又因为误认为北堂尊越背着自己在外面寻欢一事而有了心结,再加上刚才的事情,几方面合在一起,怎么可能还忍耐得下去?于是难免神色冷漠,此时明亮的天光温柔地照在他的脸上,却根本照不暖,一时间北堂戎渡的表情十分沉静,淡淡说道:“……皇上哪里会错,都是我的不是。” 北堂尊越心中一晃,既而略略沉吟,长眉似乎也随之曲折起来,此时他甚至不需要去认真端详也能够猜得到北堂戎渡眸中的神色,想来必定是冰冷得刺人,因此心中不禁轻叹一声,蹲下了身去,温和地道:“……别说这种气话,朕给你 分卷阅读803 赔不是了,好不好?”孰料北堂戎渡却是神色淡漠,竟好似是全然没有听出北堂尊越话中的和解之意一般,只是‘嗤’地一笑,神色淡淡地漠然道:“你哪有什么错?我又岂敢让一国之君给我赔不是,我还有点自知之明!” 北堂戎渡说着,已经微微抬起头来,他早已练就不动声色的本事,一时目光迎上北堂尊越的目光,轻声却又异常漠然地说道:“……原本都是我的错处,都是我小肚鸡肠,容不得人!” 这样一抬头,两人顿时四目相对,北堂戎渡一双原本就泛着凉意的眼睛在瞬间就越发冰冷了下去,即使北堂尊越有心和解,但此时北堂戎渡眼底所透露出来的冰寒之意,却在刹那间就直接刺入了北堂尊越的心底,而北堂尊越虽然多年以来早就有喜怒不轻露的本事,但北堂戎渡的眼神却还是刺得他一滞,哪怕是北堂戎渡还知道多少掩饰几分,没有把心中所有的怒气都表露出来,但是北堂尊越天生就有一种如同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北堂戎渡内心深处强烈的愤懑却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顷刻间北堂尊越就仿佛被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只觉得自己居然好象是被对方的怒火所彻底包围一般,其实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两人刚才只不过是闹了点儿小别扭,在他想来,北堂戎渡也只是有些吃飞醋,在自己先放下身段说了软话之后,无论如何也就应该彼此释然了,把那点不愉快给轻轻揭去才是,北堂戎渡的态度纵然没有立刻转变,但也应该至少和缓了下来,但眼下却明显出乎他的意料,北堂戎渡不仅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甚至态度越发地冰冷,先前那轻松的想法原来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一时北堂尊越没有作声,只是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唯一深爱着的人,良久,方一声长叹,道:“长生,别这样跟朕置气,你明明知道,朕无论是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都不是故意的。” 听了这话,北堂戎渡的身子似乎轻轻一颤,只觉得心中酸痛,不得不隐蔽地略仰起头来,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眼角已经隐隐有了不明显的水气,但他的这种失态决不可能持续太久,因此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定了定神,随即便睨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冷冷道:“……我没有置气。” 那话中字字都如同寒冰一般,从中再也找不到有一丝软弱的情绪,一双蔚蓝的眼睛里更是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北堂尊越心思千回百转,一时间却是没有什么主意,只淡淡一笑,在北堂戎渡身边坐下,手指按住北堂戎渡的肩头,轻轻抚摩着,歉然说道:“……那么,到底要怎么样才不生朕的气了?你只管说,朕一定照做就是。”北堂戎渡心绪烦乱,看着北堂尊越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了一缕悲愤,却又转瞬逝去,只是眼角缓缓流露出倔强之色,一张脸很快就变得沉静如水,再无一丝情绪流露在外:“……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毫无芥蒂过,即便这次和解了,又能怎么样?”说罢,霍然站了起来,略一犹疑,道: “让我自己静一静。”话音未落,只见袍袖一挥,便已经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 ------------------------------------------------------------ 之后一连两日北堂戎渡都不曾再去宫中见北堂尊越,同时称病不去上朝,避免与对方见面。 这一日牧倾寒在琼华宫与牧倾萍兄妹叙话,谈些家中之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因此牧倾萍留了兄长在自己这里用过午膳,这才亲自送牧倾寒直到垂花门外,一时牧倾寒沿路而行,午后阳光正暖,花木扶疏掩映,待走到一处以太湖石堆积而成的假山之际,忽然耳中却听见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冷箫音从远处传来,那箫声并不昂扬婉转,亦非清越悠亮,更不见舒缓,只丝丝缕缕地仿佛夜雨入梦一般,音色低沉,令人不知不觉间生出伤感之意,牧倾寒自身也是十分擅箫之人,这箫声听在耳内,只觉得吹奏之人虽然算不得技艺极精湛,然而那箫音之中所透露出来的幽怆心酸的味道却是十分传神的,其实箫这种乐器原本就最适合吹奏凄迷感伤的曲子,因此这种低徊的箫音应该是很寻常的,但牧倾寒却听得出这箫声中分明就泄露了吹奏之人的真实心绪,并非技艺深湛就能够有这种味道的,一时不由得微微诧异,便循声而去,走了片刻,顿时眼前就开阔起来,却见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不远处,周围花木掩映生香。 只听风中传来幽幽箫声,脉脉一线,如丝如缕,伴随着花香,清晰绕耳,细看去时,就见楼上一名紫衣青年正凭栏而立,万千如墨青丝披散在肩头,长眉似是微蹙,正手执一管紫玉箫在唇边悠悠吹奏,低幽的箫声被春风徐徐送远,额前几缕碎发亦被迎面吹来的暖风卷了起来,微微轻拂着面颊,如许春风也同时吹下了枝头的花儿,将那颀长的身影笼罩在漫天的花雨之中,但那年轻人却恍若未觉一般,依旧持箫而奏,漫天细碎的花瓣周围,一袭紫衣瑟瑟,紫色的衣袂如风轻扬,素云出岫,花雨之中,那一缕箫声悠悠不绝,青年神情清泊,横箫于唇边,缓缓吹奏着,这样的一幅如画景象落在眼中,纵然是再心性坚忍之人,也不免动容。 这身穿紫衫的年轻人正是北堂戎渡,此时牧倾寒站在不远处一隅,他向来生性有些冷漠孤傲,但饶是如此,却对北堂戎渡当真是一往情深,眼下亲耳听到了这箫声,体味着其中的丝丝伤感之意,不免心下一颤,以他对音律的造诣,怎么可能听不出这箫曲中的痛心难过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吹奏之人心情最直白的体现?但北堂戎渡身为太子,无论身份、地位、武功还是容貌等等,都是其他人只可仰望的,既然如此,又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这样的一个人心情如此愁闷不平?思及至此,牧倾寒脑海之中下意识地就闪现出一个名字,一时间眼神一滞,心下百转千回,身体却已经比头脑更加顺从最本能的想法,向着小楼方向而去,但牧倾寒并没有立刻出声,直到箫音渐渐低幽了下去,最终再无声息之后,这才迈步进到了楼内。 牧倾寒进到楼中,他身份不同,素来与太子亲厚,因此自有内侍出来相迎,请他往里面走,另有人上楼禀报,此处乃是极清净的所在,北堂戎渡偶尔会来休闲一番,只见周围陈设素雅,并不显富贵之气,唯觉韵味十足,环境清幽闲适,楼内并没有焚香,却有一口搪金青花鬼脸大缸,里面用清水湃着新鲜的水果,将周围的空气都染出了丝丝果香,若是住在这里,心中的烦恼只怕也会散去许多,一 分卷阅读804 时有宫人捧上香茶,牧倾寒落座,静静等候着北堂戎渡下楼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牧倾寒目光过处,只见两名宫人正朝楼下走,后面北堂戎渡拾阶而下,身上依旧穿着刚才见到的那件紫色宽袍,领口和袖边用银线绣着四合如意云纹,只不过原本披垂的头发却已经整齐束起一半,头顶戴着银冠,青丝如瀑,腰间银色的围带上系着一枚团龙佩,北堂戎渡原本相貌就生得极好,眼下这么一身淡雅的装扮,再加上他毕竟是身居高位惯了的人,即使并未刻意而为,但那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却还是遮掩不住,不过此时他气色却仿佛不是太好,倒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本就胜雪的肌肤更是平添了一分冷清,面上神情亦是微凝,好象是有什么心事一直沉甸甸地积郁在心头。 北堂戎渡下得楼来,便示意其他人都退下,一时走到主位坐了,目光在牧倾寒脸上微微一顾,便道:“……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牧倾寒没有回答,却看着北堂戎渡的面庞,眉目之间微有担忧之色,道:“……方才听你箫声,可是有什么不快之事。”北堂戎渡微微一顿,既而并不作正面回答,只微带自嘲地说道:“孤能有什么事。”牧倾寒的目光清透如一潭寒水,仿佛把什么都能够看透,他微一摇头,道:“……你若有心事,又怎能瞒得了我。”北堂戎渡心中一动,一时却有些无言以对,不由自主地直一直身子,半晌,才淡淡地笑了一笑,神情之中有着难言的尴尬,叹息着说道:“倾寒,你总是这么说话直白,不肯给人留一点余地……” 牧倾寒目光如电,再加上他一直在留心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变化,自然能把对方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此时他见北堂戎渡低眸不语,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什么,然而那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是昭然若揭了,他认真审视着北堂戎渡,只见对方形容之间并没有憔悴之色,但显然心情不愉,似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困扰,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冷静高傲的青年,牧倾寒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低沉道:“……若是因为他……即便是他待你有失,你又何必与自己为难。”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的心口顿时突突地一跳,只见牧倾寒就那么直接地盯着自己,目光之中毫无掩饰,一时间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怔忡不已,仿佛连心跳都下意识地漏了一拍,竟是不能回避牧倾寒的眼神,只能静静的回视着对方,他静默了片刻,这才苦笑一下,神情越发有些尴尬,低低叹道:“别说这些了……难得你与孤在一起叙话,就且不谈旁人了。” 牧倾寒定定看着北堂戎渡,沉声道:“你生性高傲,万事不肯受委屈,偏偏那人……”牧倾寒说到这里,顿了顿:“……那人性情比你还胜三分,我知道你必然气闷。”北堂戎渡忽然眼神一闪,眸光当中有无数幽暗之色隐隐流转:“不必谈他了。”目光看向男子,忽然叹息道:“倾寒,孤知道这世上唯有你对孤不会欺瞒,无论什么事都会顺应……是孤对不起你。”牧倾寒深深看着北堂戎渡:“这不重要,我只愿你一世平安喜乐,为此,我会替你做任何事情。” 一时二人在厅中谈了许久,待牧倾寒走后,北堂戎渡转身上楼,只见楼上的布置更是淡雅精致,别有一番幽静之气,纤尘不染,桌上放着一支紫玉箫,旁边是一盘新鲜水果,北堂戎渡拿起玉箫,心中又泛出无限愤懑,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惆怅,牧倾寒此人用情之真之深,他不是不心动的,若是没有北堂尊越,自己必定会选择这个痴心的男子,可是事到如今,他却顾不得嗟叹许多,任凭牧倾寒有千般好,这一生自己却只能辜负了他……一时间北堂戎渡忽又想起北堂尊越的可恨之处,不禁冷冷一哼,目光冷淡了下来,一面将玉箫凑近双唇,缓缓吹奏起来,他在这上面天分不算很高,但如今心中郁结,因此吹奏起来倒合了心境,也多少能排解一下心里的芜杂思绪。一曲既罢,北堂戎渡放下玉箫,朝楼下道:“是什么时辰了?” 有人恭声道:“回殿下的话,已是未时五刻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道:“……冗南侯今日要来见孤,怎么却还不到?”话音刚落,却听外面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殿下,冗南侯在外求见。”北堂戎渡用手整了整衣冠,有些失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请他进来罢。”说着,便向楼梯方向走去,在这一刻他已经想明白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不论自己对北堂尊越有什么不满,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痛恨,但自己真正离不开的人却也只可能是那个男人而已,这是长久以来的经历所决定的,这种感情也绝非虚假,但两人之间的问题却也是真实存在着的,但凡男子有权势地位,心性就自然会高傲起来,更何况北堂尊越这样的一国之君?那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傲慢和专断无人可比,北堂戎渡自觉平生除了北堂尊越,再不曾见到哪个人有这样的性情,即便是他自己,比起北堂尊越也是少了一二分霸道,两人一个独断专行一个不甘示弱,绝对是找不到什么平衡点的,这不是用感情就可以填补的问题……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目光幽幽,其中好象隐藏着什么东西一般,自顾自地走下楼去。 未几,殷知白与北堂戎渡落座,彼此寒暄几句,很快便谈起了聘西席入东宫之事,其实若只说学问的话,朝中的文臣之中有的是满腹经纶之人,许多官员做启蒙儿童的老师那完全是绰绰有余,但这件事却又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其中牵涉颇为复杂,又有许多利害关系牵扯,自然要慎重,只见殷知白呷了一口香茗,既而放下茶盏,开口道:“说起此事,我如今倒是确实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北堂戎渡听了,便笑了笑说道:“……哦?如此,便说来与孤听听。” “此人姓李,名洪月,是京都本地人氏,年四十二,倒是个淡泊之人,家中也算殷实,因此从没有出过仕,只在家研究学问,人品也是可靠的,算得上是饱学之士,入东宫教郡主和皇孙却也合宜。”殷知白娓娓说着,面上殊无波澜,只是眼神在流转的瞬间却闪过一丝什么。 “……李洪月?”北堂戎渡想了想,脑海中却对此人并没有任何印象,不过既然是生性淡泊又不愿出仕的贤士,那么即使是本地人氏,没有听说过也是并不奇怪的,因此便问道:“那么,此人性情如何?既然是给孩子们启蒙,那么学问倒是其次,性情才是第一要紧,张扬脱跳的固然不可,但若是太迂腐的也是不行。”殷知白笑道:“此人性情平和,做事虽然规矩却也并不是太拘泥,算是很中正 分卷阅读805 了。”北堂戎渡听了,便点点头:“听起来倒还不错,如此,等挑个时间便召他过来见孤罢,既是给孩子们挑启蒙先生,孤这个父亲总要亲自看一看才好。” 这皇孙之师若是牵扯到官场,往往会被人说是结党或者有很多背后的东西,因此最佳人选反而是李洪月这样的在野之人,没有官身的,师生之间就会相对要简单了许多,因此北堂戎渡听了殷知白所举荐的这个人选,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事后还是要派人仔细核查此人的情况,这也是必要的。一时正事既然定了,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便谈些闲话,倒也自在。 待殷知白从东宫出来之后,便乘车直接回到侯府,一时进到书房,动笔写了一张便条,这才唤人去取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来,将纸条紧紧地缚在了鸽子的脚爪上,自窗口放飞出去。 却说这信鸽一路振翅疾飞,不久后便到了一所大宅上方,一头扎了下去,此时一处房中有一名年轻男子正坐在窗口,手里捧着一册书,但此人却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发怔,室中一片寂静,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信鸽突然扑腾着翅膀从窗外扑了进来,那人下意识地微微一愣,随即右掌一翻,已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只鸽子,然后从鸽子脚爪上轻轻取下了系在上面的纸条,这才将信鸽放走,一时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纸卷,上面一行小字便赫然映入眼帘,青年看了纸条上的内容,面上不觉浮现出了复杂之极的神色,将纸条无意识地攥紧。 一时到了晚间,灯火渐次亮起,大宅中的一处院子里也高高挂起了纱灯,这院子颇大,收拾得整洁又不失气派,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出现了点点明亮的灯光,几名侍从手里提着照明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个头戴玉冠的青衣男子,明亮的灯光中,只见那男子生得容貌清雅无伦,玉冠下的乌丝披散一身,一双眼睛如同黑水银也似,大袖宽袍,夜幕下恍若神仙中人一般,令人几乎不敢正视,正是沈韩烟。一时院中一片寂静,青年走到正房前,足下顿了顿,这才开口道:“……父亲,眼下我有事要说。”话音方落,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沉厚的男人声音,似乎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地缓缓道:“难得你倒自己主动过来这边见我……进来罢。” 沈韩烟听了,便独自拾阶而上,等到来了门口前,似乎是略一迟疑,这才伸手挑起帘子,迈步而入,待进了室内,抬眼就见一个看不出确切年纪的男子正盘膝坐在矮榻上,一身深紫色的交领宽袍,长发垂散着,双眉高挑,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那一双眼睛却好象时时刻刻地隐藏着什么东西一般,令人想起藏身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他看着沈韩烟进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弯出一丝邪佞之气,慢条斯理地道:“……我儿,有什么事便说,我近来的耐性却是越来越差了。”沈韩烟看了一眼男人,复杂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道:“我已经接到消息,进宫的事……只怕是成了。”北堂陨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哦?看来那殷知白对你还当真是一往情深,做事果然卖力,也敢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沈韩烟深深地看着北堂陨,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跪倒在地,低声道:“父亲,我日后入东宫之事,还望父亲你不要插手……”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插手。”北堂陨‘嗤’地一笑,眼中幽光闪现,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微微一勾唇角,低笑道:“我儿,我不但不会坏你的好事,反而还会帮你……” ------------------------------------------------------------------------------- 这一日北堂戎渡下朝之后回到东宫,换下朝服便开始动手处理公务,一时手头上的事情倒也并不多,还不到中午就处理完毕,北堂戎渡在宋妃处简单用过午膳,便独自牵马出了东宫。 北堂戎渡也不用人跟着,自己骑马便前往平日里偶尔会去的佛寺,寺里的和尚在头一天就接到了消息,此时早已关闭全寺,不再开放待客,一时北堂戎渡在大殿中进了香,又念了几遍经文,周身沐浴在安抚人心的佛香中,渐渐就觉得近日里躁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在此处停留了一阵,等到心情几乎完全平静了下来,这才出了佛寺,独自骑马离开,准备回去。 山路弯弯曲曲,淡淡的树影投射在地上,有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鸟儿在树林深处不时地轻鸣,北堂戎渡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阵阵清风迎面而来,夹杂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让人不觉神清气爽,路边的杂草丛中野花簇簇开着,马蹄踏在花上,染得一路留下的蹄印里都有着残香。 然而尚未走到半路,北堂戎渡却突然猛地动手一勒缰绳,将马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只见远处一个雄伟高大的身影正负手卓立于前方花海之中,整个人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那人裹着一身沉青色的衣袍,高贵沉敛的色彩烘托出一派难言的威仪气度,仿若郁郁的碧水,乌黑的长发垂身而下,蓬勃的金色的日光笼在那人的身上,面部的样子在逆光里有点儿看不太清楚,只觉得肌肤依稀如玉般晶莹通透,眼神亦是锐利如电,深沉若海,彼时清风漫漫,如梭穿行,对方宽大的沉青色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了起来,正是当今皇帝北堂尊越。 北堂戎渡见状,眼中微微一闪,只觉得心中情不自禁地‘怦怦’跳了起来,两人隔着十来丈的距离默默相视着,谁也没有率先说出第一句话,北堂戎渡发现周围无限温软的春风仿佛带走了其他的嘈杂声音,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说时迟那是快,北堂戎渡立刻就拨转马头,再无犹疑,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但几乎与此同时,北堂尊越便身形一动,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几个起纵间就已经拦在了马前,同时一个踏步,伸手便一托马腹,竟是硬生生地将马拦了下来,那马在奔跑过程中这般受惊,顿时就将背上的北堂戎渡给甩了下来。 北堂戎渡被马匹这样一甩,也并没有坚持骑在马背上,只顺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此时明晃晃的阳光仿佛瀑布一般泼洒下来,北堂戎渡的呼吸微微有些短促着,也渐渐好似沉重了几分,他望着一手挽住缰绳的北堂尊越,目光当中的冷淡并没有一分退让的意思,他在刚刚看到北堂尊越的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或是尖锐或是嘲讽的话,可是当此刻看到男人满藏柔情的双眼时,他却突然觉得全身的锐气似乎都在开始一丝一缕地消散下去,北堂戎渡 分卷阅读806 分明就从那眼底看出了毫不掩饰的一丝恼怒,以及流露出来的浓浓的情意……阳光恍惚若金粉四扬,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心中竟是再提不起多少怒意和疏离,目光不由自主地逡巡在北堂尊越英俊的脸孔上,只见那一双平时威严锐利的金眸此刻却是温柔如同春水,日光映在里面,仿佛熠熠生光,面对着这样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恼怒以及怜爱后悔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神,不单单是生气,更有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万般柔情,北堂戎渡突然就有些无措,一种令他讨厌却又不能控制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种可恶的情绪变化,就在这时,北堂尊越沉静如水的表情仿佛解冻了少许,忽然一声长叹,牵着马走到北堂戎渡身前,和颜悦色之中又带着三分威严,说道:“……还要和朕赌气到什么时候?” 北堂戎渡听到男人的话,身子便是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心中百转千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顺水推舟地与对方和好,还是继续就这么僵持着冷战,他一向并非是优柔寡断之人,然而现在面对着这种简单的选择却是有些举棋不定,一时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出声,北堂尊越见状,似是微微叹息,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怒色,沉吟了一下才道:“……好罢,朕已经来了,至少你总要说几句话才是,总这么冷冰冰的做什么?”北堂尊越如此说着,见北堂戎渡虽然神色有些冷漠,不过倒没有明显的怒色,因此心下也有数起来,继续说道:“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都已经过去几天了,你怎么却还跟朕置这口闲气,嗯?” 三百五十二. 紧锣密鼓 北堂戎渡一时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出声,北堂尊越见状,沉吟了一下才道:“……好罢,朕已经来了,至少你总要说几句话才是,总这么冷冰冰的做什么?”北堂尊越如此说着,见北堂戎渡虽然神色有些冷漠,不过倒没有明显的怒色,因此心下也有数起来,继续说道:“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都已经过去几天了,你怎么却还跟朕置这口闲气,嗯?” 北堂尊越说着,微微一笑,伸手将北堂戎渡扳着肩膀转过来,一面轻轻将对方揽入怀中,叹息道:“已经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又硬又倔……”北堂戎渡听到北堂尊越温柔无奈之中又透露着爱意的言语,一时间只觉浑身有点儿僵硬,不知道究竟是应该马上推开对方还是就这么让男人揽着,他知道北堂尊越今天既然堵在了这里等着他,那么就是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了,也会放下了身段,应该就是希望以低姿态来打动他北堂戎渡,让两人和好,北堂尊越根本最清楚自己是吃软不吃硬的……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的脸色不免有些复杂,虽然自己哪怕是嘴里口口声声说着不肯原谅,不想见北堂尊越,然而他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当真能够和北堂尊越无休止地闹下去,自此再不去理睬对方,那他也就不是北堂戎渡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瞬间,北堂戎渡就已经权衡了好几遍,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却传来北堂尊越带着淡淡讨好之意的声音,道:“……那么你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再生朕的气了?你只管说出来,朕照做就是了,好不好?”北堂戎渡有点意外北堂尊越今天会堵在路上,不过对于男人会这么近似于低声下气的态度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因此也不惊讶,但他却有点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是拒绝不了对方,即使是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发狠下了决心,但‘北堂尊越’四个字却根本就已经是他北堂戎渡的死穴,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也或许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自己的一生都将在与这个男人的纠缠当中葬送无疑。 因此北堂戎渡一面想着自己复杂的心事,一面只淡淡冷嗤一声,若有意若无意地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也用不着对我这样。”其实北堂戎渡并非是不再怨恨北堂尊越,他恨极了北堂尊越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是一开始就不答应从此只与他北堂戎渡一个人相好也就罢了,那样的话,北堂戎渡也未必会怎么在意,可问题是北堂尊越明明是已经对自己保证过再不会与其他人有染,但却还是私下里去寻欢,这在北堂戎渡看起来,比什么事情还要可恶,更不用说自己已经给过他机会承认,可他却并没有把事情说出来……一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心中便恼得很,当日北堂尊越那么放低身段以柔情哄慰,他却宁愿拂袖而去也不肯与对方和好,就是因为恨极了北堂尊越背誓的行为,然而更令北堂戎渡愤怒的却不是北堂尊越,而是他自己,只因今日这样一见面,耳边听到北堂尊越的这些话,自己居然就很没出息地心软了。 如此一来,北堂戎渡更是恼恨不已,然而虽是如此,北堂戎渡却当然不会承认,一张俊脸冷冷板起,只冷眼望着北堂尊越,可是若细细看去之际,就能发现他眼中隐藏着复杂之色,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此时北堂尊越却是摸出了一丝端倪,他这几日之所以没去主动找北堂戎渡,并非是因为不想和解或是拉不下面子,而是空出时间让北堂戎渡自己消消气,冷静一下,他心中非常清楚,北堂戎渡的性子里有着多么执拗与高傲之处,这一点与自己实在是十分相似,思及至此,北堂尊越不由得在心里苦笑,按照自己一贯的性子,若是有了什么错处,哪怕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也是断然不肯向别人承认的,即使是稍微软和一些的言语也不会说,更不会哪怕十分隐晦地流露出歉意来,但偏偏北堂戎渡就是自己命里的魔星,莫说是自己真有什么错,就算是根本没有错处,那也还是得软和,不然又能怎么样?因此索性不要了这张面皮,搂住北堂戎渡的腰身,软言好语地在对方耳边道:“莫非还要朕求饶么,嗯?” 北堂戎渡对北堂尊越本来就是情根深种,不过是因为痛恨对方对自己隐瞒不忠的行为才会心生怒意,眼下见到北堂尊越这样服软,那恼恨之心就不由自主地淡了下来,但一时又拉不下脸来就这么和好,再又一想到与自己青梅竹马,极受信任的沈韩烟在先前背叛,而北堂尊越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难道不也是一种背叛?这么一想,心中又生出了一丝悲哀来,北堂戎渡一向虽然心狠手辣,可却并不意味着许多事情他并不在乎,一时心中恨意散去,面上却露出一层受伤之色来,目光落到北堂尊越的脸上,更是陡然间怨气丛生,恶狠狠地瞪了北堂尊越一眼,北堂尊越见状,也有些无计可施,他虽然不是天生的笨嘴拙舌之人,但在这方面却还是手段不深,方才那般说软话,实在是已经 分卷阅读807 把他知道的法子都给用了出来,只唯恐北堂戎渡还要恼怒,却还是被这小子给当头一瞪堵了回来,一时哪里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无非是继续低声下气地赔尽小心罢了,饶是如此,北堂尊越以帝王之尊这般把脸面主动抹下,被人甩脸子看眼色,却也仍然没有忍不住发火或者不耐烦,能做到如此,实是爱北堂戎渡至深了。 “……我哪敢呐。”北堂戎渡冷哼一声,一面却下意识地咬住唇肉,眼里透出了一股子坚冷,掩盖不住傲气,但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极其淡漠,但是北堂尊越却能够从中感觉到北堂戎渡心底最深处的动摇,这个直到现在还冷面以对的倔强青年,其实却是当真在乎自己的,那种骄傲倔强的模样,也真真美得绝伦……想到这里,北堂尊越的语气也越发地和软了三分,也更耐心了些,索性一手按在北堂戎渡的肩头道:“闹别扭没什么,可是你也总不能对朕一直这么冷冰冰的罢,终究要和好,不是么?”北堂尊越说着,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肩膀,一双平时幽深犀利的凤目也已满是温柔之色,道:“……莫非朕对你的心意,你还不完全清楚么。”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顿时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好象渐渐渐渐地翻滚起来,盖压住心跳,尽数混合在一起,被千奇百怪的复杂情绪支配着,搅拌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像他和北堂尊越这样无论是地位,容貌,修为和手腕都差不多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还情投意合,这种事情其实极难遇见,自己与北堂尊越未必是无情之人,只不过这情却可能会在岁月中被磨灭,被现实中的很多东西所腐蚀,时间的长河中总是会出现异常相似的事情在重复着,不断地改变再改变,直到最终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因此自己才会一面爱着北堂尊越,一面却又在暗中算计着这个男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真正依靠任何人,绝计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控制……其实北堂戎渡向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之人,从不会为旁人所动,无论再怎么在乎一个人一件事,却仍然不会为其而改变,不受任何约束,这才是北堂戎渡,自私,虚伪,冷血而又占有欲极强的人。 一时北堂戎渡这样想着,双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再也压抑不住从心底涌出的那种对未来走势的惶恐与不安,他敛住心神,将心底那种难言的复杂滋味压下,忽然就抬头直视着北堂尊越,生硬地道:“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对立赌气,但是你跟我之间的问题……我讨厌你的脾气,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吵架,我承认,这里面往往也有我的不是,可是你更可恶。”北堂戎渡说罢,那种情绪强烈的波动,竟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行克制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种态度不免有些矫情,遂甩袖转身,背对着北堂尊越,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北堂尊越自然不会任凭他与自己就这么僵持下去,他虽然不知道北堂戎渡心中所想,但还是伸手按着对方的肩头,柔声道:“……有什么话你就都说出来,有什么气也全部都当着朕的面发泄出来,等你气消了,心里舒服了,咱们就和好,怎么样?” “……不怎么样!”北堂戎渡硬邦邦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却实在难以明了自己心底的感受,似是有什么情绪微微沸腾着,令他焦躁不已,他宁可与北堂尊越痛痛快快地吵上一架,也不愿意北堂尊越对自己低声下气,百般依从--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只会让我对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心怀愧疚,让我举棋不定!让我觉得对不起你!可是,却偏偏还是一定要那么做……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心念及此,北堂戎渡心神撼撼,一时却是有些茫然无措,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回身去,紧紧盯着北堂尊越的眼睛,只觉得男人那一双幽深金暗的眼睛里面有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终于抿了抿嘴,突然就反手抱住了北堂尊越,不能自已,北堂尊越见状,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就也抱住了北堂戎渡,此时不需言语,两个人就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种突兀的,不能分辨清楚的感情,看起来就仿佛两颗心前所未有地契合了起来,两人彼此相拥着,互依互偎,分扯不开,但实际上北堂戎渡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种种矛盾的情绪所浸染,不知道为什么,丝丝水气就在眼中逐渐聚集起来,化作一滴水珠顺着白玉一般的脸颊滑落下去,可他不愿自己此刻的软弱被北堂尊越看见,运起内力就将那点泪水蒸发殆尽,克制着自己迅速恢复了常态,然后忽地一下从北堂尊越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冷淡,说道:“……我并没有原谅你,也没说跟你和好。” 北堂戎渡这样喜怒无常的变化实在让人捉摸不定,不过北堂尊越显然已经习惯了情人的这种性子,他本能地认为北堂戎渡的态度并非是真正恼怒,不过是最后再使些小性子罢了,口是心非,却哪里知道北堂戎渡心中的矛盾,因此便含笑用手去抚北堂戎渡的脸颊,这种亲昵的举动一向是北堂戎渡所喜欢的,但是眼下他实在是心神不定,可又不能让北堂尊越看出他隐藏的真实情绪,所以就板着脸,只作出忿忿赌气的样子,别过脸去,还是不肯理会对方,北堂尊越也没发现异样,只当北堂戎渡与他赌气,应该是已经气消了,现在不过是在使性子罢了,便道:“朕与你能够走到今天并不容易,别为了一点小事,就伤了朕和你之间的感情。” 北堂戎渡听着这番话,微微抬起眼睫,与北堂尊越四目相对,顿时就发现对方那双眼睛深处满是难以描述的慈爱,北堂戎渡见了,心中当即一颤,愧疚不安之意充斥着心间,良久,又微微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北堂尊越看着这势头,便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肩膀,北堂戎渡初时还在别扭着,不过没用很长时间就似乎有些软化了下来,北堂尊越见状,按在他肩头的大手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已习惯性地伸出去揽住了对方的腰,北堂戎渡不由自主地顺势被搂在了男人的怀中,就如同往日里一样,二人相依相偎,北堂尊越将情人紧紧揽在胸前,不肯有丝毫放松,随后却在北堂戎渡额上轻轻一吻,一时间四目相对,北堂戎渡的双眸仍然幽幽冷冷,但北堂尊越却看得见那隐藏在深处的一丝温柔,心里就知道北堂戎渡是真的软化了,这一下便是满天乌云尽皆散去,终于放下心来,又见怀中的北堂戎渡一双蔚蓝的凤目有若春波,微启的嘴唇亦是十分红润动人,心中顿时一动,不禁收紧了臂膀,低头吻了下去,北堂戎渡微微一怔,欲待挣扎,却被北堂尊越紧紧挽 分卷阅读808 住,不能立刻挣脱,又见北堂尊越眼中温柔,心中不免一软,再不抗拒,任凭双唇贴合起来,双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袖,不知不觉中攥得越来越紧,不愿松开分毫,一时间两人站在当地亲热,北堂戎渡埋在情人的怀中,身躯渐渐放软下来,口中模糊地呢喃了几句什么,但那声音极为低细,根本听不清楚,未几,二人静静相拥,北堂尊越一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道:“……原谅朕了么?” 但北堂戎渡却没有回答,他靠在北堂尊越胸前,反问道:“……那么,是不是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也会原谅我?”北堂尊越哪里听得出他话中真正所指之意,于是便温和地道:“那是自然,你做什么事朕能不原谅你?当然是不会与你计较的。”北堂戎渡嘴角微微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缓缓道:“那就好。”他轻轻挣开北堂尊越的怀抱,伸手牵住男人的右掌,道:“是我有些任性了,那天明明你没有做什么的,我不应该对你发火。”北堂戎渡说着,走向一旁的马匹,轻轻一纵便翻上了马背,稳稳坐在上面,然后就对北堂尊越道:“……上来罢,我们一起回去。”北堂尊越微微一笑,过去上了马,坐在前面,北堂戎渡搂住了他的腰,那姿势无处可避,如同温柔的桎梏,随着北堂尊越一声呼喝,同时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扬鞭处,袍袖兜风,马儿嘶鸣一声,便顺着路慢慢跑了起来,速度逐渐加快,北堂戎渡的眼睫轻微颤抖着,两人乌黑的长发被风一吹,不免就在风中缠绕交错,翻滚不休,北堂尊越的头发一缕缕地打在身后北堂戎渡的脸上,马蹄毫不怜惜地践踏着野花,留下一路残香,北堂戎渡双手搂着北堂尊越的腰身,听着阵阵马蹄声踏破寂静的山路,看着道路两旁风景好似浮光掠影,他沉默着,嘴角慢慢露出几分柔情,将脸颊贴在男人背上,轻声说道:“二郎,我喜欢你……你也要一直都喜欢我才好,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说着,将对方的腰越发搂紧。 ------------------------------------------------------------------------------- 却说自从那日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和好之后,两人之间便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这一日北堂戎渡下了朝,回到自己寝宫,一时换下朝服,忽然却想起一件事来,便对身旁的一个太监道:“对了,上次派去探察李洪月情况的人已经回来向孤禀报过了,此人听起来倒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去召了那李洪月过来,孤要亲自见见。” 那太监听了,立刻就领命而去,北堂戎渡一面由宫人伺候着换上便服,一面随口道:“虽然听他们说着还不错,但却不知道那李洪月究竟如何……可别让孤浪费时间才好。”翠屏在一旁笑道:“既然是殷大人举荐的,想必是不差呢。”北堂戎渡点了点头:“也是,知白一向做事有分寸,应该错不了。” 三百五十三. 嫉恨如狂 却说北堂戎渡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太监去召李洪月来见之后,那太监便立刻领命而去,吩咐人备了马车,又带了几名骑兵,一路奔向城外,此时阳光灿烂,马车辘辘声中,只见土地开阔平坦,田陌交错,令人只觉得心旷神怡,还时不时地可以看见有农人在地里干着农活,偶尔有耕牛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哞叫,倒也是一派太平之景,未几,马车停在了一户人家前,只见这处宅子明显不是普通的农家,虽然不算气派,却也一看就知道主人家境不错,算是富户。 此间主家正是那李洪月,眼下正与前来拜访的友人在厅内叙话,只见这李洪月大概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白面微须,容貌文雅清瘦,自有一股书卷气,与他说话的那人看起来也是相仿的年纪,两人谈谈笑笑,显然关系不错,只是那李洪月眉宇间却隐隐有沉重之色积郁,挥之不去,虽然与友人谈笑,也掩饰得很好,但若是有心人细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出此人应该是心中有什么忧虑之事,此时厅内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一个下人,正垂手站在李洪月身后,这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相貌普通,毫无出奇之处,一双眼睛却时刻注意着李洪月的一举一动。 两人正谈笑之际,忽然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眨眼的工夫,外头已经有一个打扮利索的中年人匆匆奔了进来,看模样应该是管家之流的人物,此人眼下显然是有些手足无措,顾不得规矩就直接进到厅内,对李洪月道:“……老爷,有东宫来的公公寻老爷传话!”此言一出,在座的两人都是一惊,不自觉地面面相觑,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个下人面色无波,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眼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感情,那管家见状,忙出声提醒着道:“……老爷,那位公公已经朝这里来了,老爷还是快快出去迎接罢!” 此时外面已经有嘈杂声渐起,李洪月虽然只是平民,却到底是饱读诗书之人,即使吃惊,也还是很快便定下神来,与友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就点了点头,起身快步向外面走去,刚走出院子,却正好看到一群人迎面走了过来,在前面打头的乃是一个青服男子,身周有几个身着甲衣的兵丁围绕,将这男子护着,后面远远跟着李家的一些下人,却是不敢近前。李洪月快步迎上,来到这一行人面前,还未等开口,就听那男子问道:“你可是此间主人李洪月?” 这青服男子一开口,只听声音尖细,就知道是宫中的太监了,李洪月忙道:“正是。”那太监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态度也还和气,看了一下李洪月一身比较家常的打扮,点头道:“……咱家今天过来乃是奉了太子爷之命,先生这就收拾一下,换身衣裳随咱家回宫去见殿下罢。”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众人脸上满是惊愕,只因北堂戎渡派人调查这李洪月一事乃是在暗中进行的,本意是不欲张扬,而殷知白那边自然也没有任何泄露,也不曾与李洪月接触,因此这李洪月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自己却是被殷知白举荐到了北堂戎渡的面前,于是眼下听到太子居然召见自己,一愣之下,却是有些惊疑不定,不知是福是祸,一旁的管家倒是极有眼色,早在知道东宫来人之际就立刻命人去帐房取了一方金锭来,方才那人已在混乱中飞跑着将金锭悄悄交来,因此眼下管家就无声地从旁一步,将金子交给自家老爷,李洪月见状,心赞管家果然晓事,立刻便上前将沉甸甸的金锭递在那太监手里,谨慎道:“李某一介白丁, 分卷阅读809 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会突然召见?公公若是方便,还望指点一二。” 那太监手上一掂金子的分量,觉得沉甸甸的,面上的笑容便多了一分,况且他也知道此番并不是什么坏事,便笑吟吟地道:“不必担心,先生此去只怕是要受咱们太子爷赏识了。”李洪月听了,这才有些安心,便拱手道:“如此,李某即刻就去更衣,公公且请入内喝杯茶罢。” 一时李洪月匆匆换了正式的衣裳,外面早有李家下人备了一辆马车,李洪月便上了自家车子,紧跟着前面那传话太监所乘的马车离开了李家,向着城内而去,许久,一行人终于来到东宫外门前,待巡视的侍卫过来仔细检查之后,这才放行,那李洪月便下车跟着传话太监步行入宫,一路只见处处森严,宫殿楼宇巍峨华美,太监带着李洪月走了半天,来到一处殿外,就见这太监放慢了脚步,低声吩咐道:“一会儿到了里面,万万不可失仪。”一面说着,一面已领着李洪月进了后面的书房,李洪月小心地跟着,只见一路上满地都是光可鉴人的涂金砖,装饰富丽堂皇中又有着天家之气,令人心生敬畏,不远处的走廊上传来有序的脚步声,乃是侍卫正在巡逻,而回廊过道里也都有宫娥和太监站着,随时等候吩咐,李洪月置身于此,胸中虽有几十年积聚的那股文人之气,却也依旧真实无比地感受到了天家威严,不自觉地心中一阵阵地凛然,又有敬畏之心,一时进了书房,绕过一架琉璃屏风,顿时眼前就是一亮,只见里面摆着许多书籍,看起来古香古色,平添几分淡雅之意,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案,漆得光可鉴人,上面笔架端砚等物都放得整整齐齐,象牙笔筒里插着十余枝大小不一的笔,黄玉镇纸下面则压着案卷,书案后一张大椅上裹着雪白的虎皮,通体没有一丝杂毛,四个太监目不斜视地站在房间一侧。]传话的那名太监对李洪月道:“……先生且在这里等着罢,殿下过一时就会前来。” 李洪月拱手道:“有劳公公了。”那太监微微一笑,却转身走了出去。 室中燃着香料,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香,只觉得整个房间内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李洪月正心中有些忐忑之际,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两个太监就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从李洪月这个方向看去,正好就将来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只见此人一身华服,头戴紫金冠,腰束玉带,看这打扮,就知道必然是太子北堂戎渡无疑了,李洪月的目光乍一落到对方脸上,顿时胸口一滞,竟是一时间目光再也无法移开,此时日光透过窗子洒出一室的明亮之色,那年轻人容颜如雪,肌肤之间似乎没有半分血色,蔚蓝清澈的一双明眸被雪肌一衬,越发显得眸子幽深,纤尘不染,李洪月只觉得自己几乎无法过多地去看这青年的形容,只想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其实北堂尊越父子姿容之美早已是天下皆知,李洪月自然也是知道的,但直到此时亲眼目睹真容,才知果然名不虚传,以他这样素来淡泊的性子,却也想不到一见之下,几乎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美男子,一时李洪月只觉得似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就在这时,年轻人已浅浅看了他一眼,李洪月见状,立刻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失态,顿时神色一敛,尚且来不及想,就已经即刻拜倒在地,郑重行礼。 一时北堂戎渡从李洪月身旁走过,一直来到了书案前坐下,这才将目光落到李洪月的身上,他打量着这个跪在不远处的中年男子,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平身罢。”北堂戎渡说着,扫一眼缓缓起身的李洪月,一面动手移开镇纸,将下面压着的案卷拿了起来,略略整理了一下,这才开始问话,以此看看这人究竟是否合自己的心意,适合做孩子们的老师。 北堂戎渡花费的时间并不太多,过了一会儿通过接连的问话,他觉得还比较满意,殷知白推荐的人选确实不错,就点点头,说道:“孤的郡主和长子如今也不小了,需人来授蒙学,孤见你才学尚佳,如此,便由你来教孩子们读书罢……记住,孤只要你启蒙,其他的,不必涉足。”李洪月听了这番话,心中终于安定下来,伏身拜倒:“草民谨记。”北堂戎渡笑了笑,随意道:“……起来罢,以后也不必再自称什么草民,孤给你进个官身,虽只是九品,到底也脱了白丁之身。”说罢,似乎不想再多谈什么了,微微一摆手就道:“好了,你且退下罢,过两日自然有人接你入宫教书。” 李洪月闻言,便行了礼,这才在太监的带领下退出了书房。 一时李洪月乘车回到家中,进了内房,将其他人挥退,只留下先前在厅内服侍的那个年轻下人,待闲杂人等尽数离开之后,那下人忽然便道:“太子召你进见,可是许你在东宫教书?” 此人一开口,声音竟是清柔动听无比,如同洞箫轻吹也似,李洪月听了这话,顿时一愣,随即蓦地从椅子上站起,下意识地道:“……你怎么知道?”刚一说完,突然好象明白了什么,脸上已然变色,颤声道:“莫非……”那下人却不理会这些,只淡淡看了一眼李洪月,道:“把你进宫之后的事情全部仔细向我说上一遍,不要漏了一处。”他顿一顿,眼神中似乎闪过什么,声音也不自觉地轻悄了:“……尤其是见到太子之后的事,半点细节也不能落下。” 李洪月无奈,只得一一说了,其实他心中早已如同翻江倒海也似,这人乃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的,那夜自己原本已经睡下,半夜里却被人弄醒,一睁眼就发现床前站着此人,他下意识地张口欲喊,却惊觉自己竟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人当时站在床前,以他的独子性命作为威胁,近来一段时间在他身边充作下人,渐渐将他的举止言谈学得一模一样,又经常细细询问他的人情往来,生活习惯等等,将他的事情摸得清清楚楚,李洪月父母早已亡故,自己又中年丧妻,只剩这么一个独子,自然宝贝之极,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几分,这年轻人以此要挟,给李洪月之子在睡梦中下了毒,平日里虽看不出什么,连李洪月这独子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些变故,自己成为了别人用来威胁父亲的筹码,但每日却必是要在饮食中悄悄放入解药才可维持性命,若是李洪月不听这年轻人吩咐,儿子立刻就要身死,李洪月无奈之下,虽然不清楚此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也不得不完全服从这人的命令,被对方控制起来。 这年轻下人自然就是沈韩烟,一时李洪月将自己在东宫经历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了对方知道,沈韩烟听罢,不动声色地 分卷阅读810 点了点头,又细细问了一些事情,待到沈韩烟问完,李洪月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面目普通的青年,道:“先前李某一直不知阁下究竟意欲何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才明白原来阁下意在东宫……” 一想到此人谋算当今太子,饶是李洪月也算心志坚定之人,也仍然心颤不已--一旦对方当真有什么不君不臣之念,他李家可就是诛灭九族的泼天大祸!思及至此,李洪月面色青白,嘴唇微微翕动着,正欲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立刻人事不知,软软倒了下去,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室中已多了一个人,李洪月此时倒下,便显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 那人身披一袭青袍,黑发挽成髻,插着玉簪,面目平庸,此时目光朝着地上的李洪月扫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沈韩烟见状,眼神一闪,道:“爹,你……怎么来了?” 这人自然就是北堂陨,眼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漫声道:“……我为何不能来?我儿,我此番过来,可是要帮你的。”说着,靴尖在昏迷的李洪月身上轻轻一踢,嗤道:“此人我这就带走,眼下他还有些用处,你既然要顶替李洪月这个身份露面,自然就应该暂时留着正主,方便随时来查漏补缺,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人前露出破绽。”北堂陨顿了一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还有他那个儿子,立刻安排人手充当随身小厮,时时监视着才稳当。” 沈韩烟眼见北堂陨不请自来,心中不免生出警惕之意,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平静道:“总之,我不会对北堂不利,除了给佳期和润攸启蒙之外,我不会做别的事情。”北堂陨嗤嗤一笑,负手道:“不用这么快撇清立场,我也没有让你做什么。”男人眼中闪动着莫名的精光:“我对北堂戎渡那小鬼没有什么兴趣,不会再设计他,你大可以放心你的小情人……”北堂陨说着,面上的表情十分古怪,给人一种诡异之感:“……我针对的,只有北堂尊越一个人。” ------------------------------------------------------------------------------- 暖醺春夜,月色撩人,其时明月如霜,水天一色,湖水之上寂静无声,只听见清风缓缓,这是一个月明星灿的夜晚,天边有几抹淡云,却也完全阻挡不了万缕星月光辉无遮无拦地洒落大地,此时万家灯火已熄,再无白日里的喧闹,但见水面粼粼,浩浩碧水,景色直可入画,勾勒出一幅月下写意之景,夜风拂面中,一条小舟静静地停在水面上,周围旷寂,四下无人。 明月如水,将船上照得宛若白昼一般,水光月影中,船头一个年轻人正懒洋洋地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支钓竿,姿态极为闲适,只见此人一身蓝色的锦衣,一头长发只是随便用丝带束在脑后,光着脚,裤腿挽起,露出一双晶莹如雪的赤足,单手稳稳执着钓竿,眼睛只看着水面。未几,就见那半透明的鱼线忽然一动,青年见状,眉宇之间的那种闲适神情依旧如故,但嘴角却明显挂起了一丝笑容,与此同时,拿着钓竿的右手轻轻一抬,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一条不小的鱼已被扯出水面,在半空之中尚且兀自挣扎不已,直到正正被甩入了青年身旁的水桶里面时,还在桶内扑腾不止,青年显然对自己的收获颇为满意,顺手抄起了放在一旁的酒壶,对着壶嘴仰头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随后放下酒壶,又取了鱼饵重新装在了鱼钩上面。 少倾,船舱内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个黑衣金冠的男子,此时正值那钓鱼的年轻人又钓上来一条鱼,正拎着那条十分肥美的大鱼啧着嘴,目光之中满是得意的模样,那黑衣男子见状,微微一笑,钓鱼的青年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便回头笑道:“……爹,快点去把火给生起来罢,把这鱼烤一烤。”一面说着,一面随手将刚刚钓上来的鱼儿放入身旁的水桶当中。 这二人正是北堂尊越父子,一时北堂戎渡重新装了饵,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北堂尊越则回到船舱里取了生火的家什,在船头生起火来,未几,北堂戎渡突然手臂一甩,一条大鲤鱼泼刺剌地被扯离水中,鱼身在月光下金光粼粼,北堂戎渡将鱼丢进桶内,一时收起鱼竿,笑道:“不钓了,已经够吃了。”说着,索性在北堂尊越身边抱膝而坐,津津有味地看着父亲动手烤鱼,只觉得身心轻松,一双凤目映射着月光,越发显得春波一般动人,他看了片刻,却是没有什么耐心,正值此时月色如此美妙,清风吹来,水月相映,宛若一卷画图,此情此景,令人如痴如醉,北堂戎渡见此美景,恰好他也没有多少耐心去慢慢等着鱼熟,于是便索性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裳,‘扑通’一声投身入水,北堂尊越见状,微微一哂,说道:“别游远了。” 一时北堂戎渡沉入水中,他水性极佳,在水里载沉载浮,颇为自在,眼下虽然还不是戏水的时候,水也有些凉,但他有内力护身,自是不把这点凉意放在眼里,只见清澈透明的水下一个赤裸的人体如同游鱼般灵活,与周围往来穿梭的鱼儿一同嬉戏,不过北堂戎渡心里还惦记着烤鱼,因此并没有玩上太久,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游出水面,一下子跃到了船上,恰好这时候北堂尊越的鱼也烤得熟了,鲜味扑鼻而来,北堂戎渡光着身子蹲在火旁,眉开眼笑地看着父亲在火上翻转着几尾鱼,用力嗅着那股浓郁的香气,北堂尊越见他这副垂涎欲滴的馋相,面上的神情不由得就柔和了下来,顺手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他:“……尝尝怎么样。” 北堂戎渡伸手接过烤鱼,一口就咬了下去,只觉得满口生香,味道十分鲜美,面上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满足之色,冲着北堂尊越一挑大拇指,北堂尊越笑了笑,自己也拿了一条,两人坐在船上便一起吃了起来,等到北堂戎渡吃完了一条之后,北堂尊越又将剩下的也给了他。 待两人各自吃过烤鱼,北堂尊越便把火熄灭,收拾残局,北堂戎渡起身去穿衣裳,此时月色动人,北堂尊越正背对着北堂戎渡整理着家什,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睛忽然就眯了起来,怔怔望着对方,在那幽深的眼眸深处,似乎跳跃着炽烈的火焰,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怂恿着他作出行动,就趁着现在……然而北堂戎渡到底还是没有动,只因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以武力制服北堂尊越,即使是在对方并无警惕之心的时候。想到这里,明明是温馨悠闲的时刻,除了彼此之外,再没有第三 分卷阅读811 个人存在,可北堂戎渡却觉得有些沉重,月色下,那双幽深的凤目透出淡淡的彷徨,但很快北堂戎渡的眼里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毅,向北堂尊越走去。 [我不可能任凭别人控制我的人生,无论多么爱意深重,我也不愿让你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北堂戎渡信步走向北堂尊越,唇边带着一缕笑意,心绪却早已飞到了不知哪里,此时北堂尊越心中也是有些异样,只因为此处却是上回他与北堂陨有了荒唐之事的地方,方才北堂戎渡驾船顺水而行,竟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北堂尊越虽然敢肯定北堂戎渡绝对不会知道自己与北堂陨有了关系,但眼下置身于此,却还是觉得有些心头异样。一时北堂尊越收拾完毕,抬头却见北堂戎渡正看着他,唇边一缕笑容如水般温柔,缓缓荡漾开去,似有无尽柔情,便扬眉笑道:“……朕的手艺可还不错?”北堂戎渡微微一笑:“至少要比我好很多。” 一时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沉浸在这难得的静谧当中,或许是月色醉人的缘故,北堂戎渡渐渐放开了心防,伸手抱住北堂尊越的腰身,虽是夜晚,但星光璀璨,明月如银,能将北堂尊越看得清清楚楚,北堂戎渡抬手轻轻抚着父亲的后颈,只觉得那种温暖隔着对方肌肤一直传递到自己的指尖,将心底的积郁都融化了少许,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想放弃了,不去管太多的东西,只跟这个人永远在一起就好,虽然他一向心硬如铁,也不会无条件地信任任何人,可北堂尊越的感情却如同烈火,能融化坚冰,北堂戎渡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他动摇了,想要将全部的的信任尽数交付给这个男人,向对方彻底敞开心扉……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交织在一起,委实令人难以决断,但就在这时,却忽听北堂尊越说道:“……今夜可还要回去么?” 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但却仿佛一块石头坠入了水中,激起水花,也打破了平衡,北堂戎渡的眼睫微微一颤,原本迷茫的目光猛地恢复了冷凝,多年来已经根深蒂固的性格终于还是及时拦住了那点冲动,事已至此,就是真的错过了时机,刚才那样的心境就再也不会发生。一时北堂戎渡定下心神,只是含笑看着北堂尊越,不露声色,心中再无一丝动摇,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个我不管,回不回去你说了算,反正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月色下,北堂戎渡星眸半垂,脸上有着淡淡的慵懒和惬意,给雪白的面颊平添了几许动人之态,北堂尊越只觉得心神一荡,一双凤目中泛出不加掩饰的热情,直接就朝着北堂戎渡的薄唇吻去,他本就是性子肆无忌惮之人,此时身在安静的所在,四下无人,面前又是心爱的情人,哪里肯压抑自己,更不管什么礼法约束,一时双手搂紧了北堂戎渡,深深亲吻,北堂戎渡自然也迎合上去,两人相拥在一起,说不尽地温柔缠绵。 这厢父子二人柔情蜜意,却不知在远处岸上的树林中,有人正死死看向船上的两个人,俊美之极的面孔微微扭曲着,目光如焚烈火,满是深深的嫉妒与无穷无尽的恨意,此时一阵风吹过,拂起了此人身后长剑的穗子,猩红的剑穗如同血痕一般,散开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三百五十四. 没有人不是自私的 夜色正浓,一时北堂尊越父子二人站在船头,相拥着亲热,说不尽地柔情蜜意,只觉得浑然忘我,却不知在远处岸上的树林中,有人正死死地看向船上搂抱在一起亲吻的两个人,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孔微微扭曲着,目光如焚烈火,满是深深的嫉妒与无穷无尽的恨意,此时一阵风吹过,拂起了此人身后长剑的穗子,猩红的剑穗如同血痕一般,散开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嫉妒,是的,嫉妒,北堂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甚至连面孔都被沸腾的血液刺激得滚烫,乃至手指也神经质地不时弹动一下,而这双手,明明应该是在任何情况下都稳如磐石……北堂陨在月光下显得越发肌肤晶莹的面颊,此刻却随着肌肉的无意识牵引而扭曲成了近乎于古怪的形状,他一动不动地死死望着远处,望着远处水面上的那条小船船头,在那里,两个身影正紧紧拥抱在一起,彼此之间不留丝毫间隙,亲密无比,北堂陨翕张的薄薄嘴唇抽搐了一下,时间正在从他身边一点一点地飞快流逝,而他却丝毫没有就这么离开的念头,几乎沸腾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那两张极度相似的绝美面孔,无数个念头在模糊与清晰之间来回搅拌,疯狂地混合在一起,渐渐的,这些念头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月色中北堂陨那一张充满浓浓嫉妒和愤恨的脸庞。 其实今夜北堂陨来到这里只是意外,并非是因为暗中跟踪北堂尊越父子所致,此处乃是上回北堂陨与北堂尊越的争斗之处,于是鬼使神差的,不知道究竟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的驱动下,北堂陨在晚间练功完毕之后,就信步来到了这里,在他到了这个地方不久之后,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所驾的小船才悠悠驶到,以这两人的修为,尤其是北堂尊越的武功已入化境,天下间无人能够藏在周围而不被发现,以北堂陨的武功之高,也不过是因为提前就已在此的这个便宜,而自身又及时敛息隐藏的缘故,才未被人觉察出来,于是北堂陨便无意中亲眼目睹了这父子二人之间的亲密之态,发现了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那一向隐藏极好的秘密。 [难怪,难怪上次北堂尊越甘冒奇险,亲自赴会来救这小子,原来……又哪里只是什么父子情深!]北堂陨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遥遥望着远处船上的两个人,他神情冰冷,森白的牙齿磕在薄唇上,不知不觉中,一缕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慢慢出现,随着一点极淡的血腥味从口腔逐渐扩散开去,北堂陨仿佛瞬间被点燃了什么一般,他缓慢地握住双拳,嘴唇紧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在内心深处,一把嫉恨的烈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怒声咆哮,在他看来,北堂尊越完全是自己的私有物,无论是生还是死,那个男人只能属于自己,可以想尽办法地折磨,也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将其狠狠踩在脚下,但无论是什么结果,也绝对无法容忍有其他人横插一脚,在北堂尊越心中占据无法动摇同时也是最亲密的位置,这是北堂陨所不能接受的,相比之下,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的父子乱伦事实倒是被他完全忽略了。 此刻站在已经略微有些暖意的夜风中,目光死死看着船上两个交缠的身影,北堂陨只觉得心底的熊熊怒火已经快烧透了胸腔,巨大的嫉 分卷阅读812 妒与恨意再也压抑不住,就好象一头疯狂咆哮的野兽,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所有的负面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剑上血红的穗子在风中微微荡动,然而,就在这种狂暴的情绪即将冲出脑海的一刹那,心底最后残存的那一丝理智还是控制住了身体,将游走在暴发边缘的男人拉了回来。一时北堂陨没有出声,脸色却慢慢变得难看起来,他在心里盘亘着那被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双眸当中毫无掩饰地透露出恨嫉交加的颜色,半晌,北堂陨微微扭曲的脸上慢慢出现了趋于正常的征兆,他深深地无声吸了口气,忽然就在嘴角浅浅扯出了一个笑容,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给他俊美的面孔平添了几分魅力,但是却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月色中,男人站在林内,如同黑暗里的蛇,眼中泛出嗜血的光。 却说船上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二人相拥在一起,此时四下一片寂静,星月灿灿,水波荡漾,当真是一个动人的夜晚,一时北堂戎渡的嘴唇从北堂尊越唇上缓缓离开,他歪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情人,一面将修长的手指插进对方的发根,轻轻捋顺着那一头光亮如绸的黑色长发。 北堂戎渡这样的举动似乎让北堂尊越觉得很舒服,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任凭北堂戎渡亲密地爱抚着自己,而就在这时,借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北堂尊越长长的眼睫时不时地微颤一下,面上是一派惬意之色,显然是完全放松了下来,毫无警惕之心,北堂戎渡忽然发现此刻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手指穿过北堂尊越如绸如缎的黑发,可以触摸到头皮,他的目光落到男人微微露出的一截颈子,又移到了对方毫无防范之色的面孔上,那柔顺的黑发撩过指尖,有些微微地痒,北堂戎渡的手指不露痕迹地滑摩着北堂尊越的长发,意似爱抚,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颈侧的某个地方--此处分明是人体一个极为重要的大穴,一旦遭人制住,就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月色依旧,周围水声温柔,北堂戎渡面上仍然保持着微笑,但身体却无声无息地调整出了最容易发力的姿势,如果此时北堂尊越睁开眼睛,就能够看见北堂戎渡虽然是笑着,但一双凤目中却分明翻涌着暗流,北堂戎渡轻柔地抚摩着北堂尊越的头发,心中反复挣扎着,眼下无疑是非常好的机会,然而他却知道北堂尊越的修为已是深不可测,即使是自己突然动手,也真的没有什么把握……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北堂戎渡马上又面带微笑,眼中原本涌着的东西开始缓缓退去,他一边充满柔情地爱抚着情人,一边端详着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孔,这一张脸庞拥有英俊鲜明的轮廓,虽然用‘精致’这个词来形容男人不太合适,然而用在这张脸上却丝毫不过分,细腻光滑的肌肤,却并不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而是类似于玉石一般的凝润,此时北堂尊越合着眼睛,那上下两排的睫毛又长又密,微微上翘着,被月光涂抹出一层黑莹莹的晶泽,笔挺的鼻梁下面,两片削薄的唇微抿在一起,刻画出惊心动魄的优美线条,在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魅力的同时,也显露出淡淡的威严之气,北堂戎渡用手轻轻环住北堂尊越的脖子,道:“二郎,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一面说着,一面已吻了上去。 这一下立刻就是欲火,两人相拥着紧紧吻在一起,缓缓倒在船上,北堂戎渡的双臂攀住北堂尊越强壮的肌肉,修长笔直的大腿自然而然地微微张开,夹住男人稳健的腰身,他伸手不断地抚摸着情人那张玉石般光滑的俊美面孔,薄薄的嘴唇与其热烈地粘合在一起,舌头互相纠缠,贪婪地汲取彼此口中的气息,修长的手脚将对方攀搂得越来越紧,几乎难以呼吸,他忽然很想对北堂尊越说点什么,然而一时间搜肠刮肚,却连一句能够将自己此刻心情表达出来的话也寻不出来,他用力抚摸着北堂尊越的面孔,感到有些窒息,心中充满了对前路未知的忧虑,但此时与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不免又觉得欢喜,北堂尊越健壮高大的身体完全覆在他身上,将他紧紧压住,双唇不断地在北堂戎渡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上用力亲吻着,在柔软光滑的皮肤上面留下一个个濡湿的印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北堂戎渡只感到对方的唇火烫,灼得人浑身发软发麻,北堂尊越的口鼻间喷吐出温热微湿的气息,令他有些意乱情迷。 “二郎……”北堂戎渡微微眯起眼睛,双臂不由自主地搂抱住北堂尊越宽阔的双肩,白皙的手掌贪婪而急切地隔着衣物用力摩挲着男人的身体,灵巧的手指所过之处,北堂尊越的衣袍接连敞开,露出仿佛山峦般强壮的躯体,两人纠缠着,被情欲的火焰燃烧得全身发热,迫切需要释放,北堂尊越金色的双眸在夜色中幽幽泛出异样的光彩,如同捕获了猎物的野兽,他几下就剥去了北堂戎渡的衣物,用巡视自己领地的目光攫视着身下的青年,在他心中,北堂戎渡是一树开得灿烈以极的桃花,或许用玫瑰之类的花朵来形容对方更合适,也更加符合北堂戎渡的美丽外表,但唯有桃花这样充满了妖娆盛华气质的花朵才更像他心目中的情人……月色下,青年未着寸缕的身体如同一尾无鳞的银鱼,北堂尊越看着身下的人,右手亲昵地抚摩着对方的长发,凝声道:“长生,长生……朕这一生之中唯一感激老天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北堂戎渡听了这话,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就好象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这个在往日里冷血心硬的大庆太子的喉咙似乎猛地一下哽住了,他想硬生生地忍着,却到底没有掌住,一时北堂戎渡定定地看着自己上方的父亲,眼里忽地就微微热了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这个热情而暴烈的男人,点燃了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激情,给予了他所有想要得到的感情,填补了心灵上的某种空虚,北堂戎渡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却用力勾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轻声喃喃道:“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负你,二郎……我爱你。” 这三个字就此将一场酣畅淋漓的缠绵彻底开启,只见夜色下,水面上的小船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船身在水上充满节奏地摇晃着,水声荡漾中,还隐隐夹杂着男性所发出的喘息,时不时地也会有几声急促的呻吟,木质的船板上,十根雪白韧长的手指相互紧扣,彼此用力交握,北堂戎渡只觉得自己就好比一叶轻舟,被狂风暴雨高高抛起,紧接着又从半空中重重落下,他并不是不能鼓起力气与压在自己身上的北堂尊越抗衡,然而此时他却心甘情愿地让北堂尊越彻底掌握住自己,带动着这具年轻的身体去品尝情欲 分卷阅读813 的滋味,即使偶尔有出自于本能的小小拒绝,但北堂尊越强大的力量也仍然轻而易举地立刻粉碎了这点微弱到几乎可以不计的抵抗,一时静谧的四周被暧昧的声音所充斥,风中传来模糊混乱的音调,有愉悦,也有快乐,两个男人勃发成钢铁般坚硬的物事紧贴在一起,互相来回摩擦,带起阵阵夹杂着畅快之意的忘情低叫,包括时不时的狂放呻吟,一种如同火焰般强烈的烧灼感从紧紧贴合的肌肤一直流涌到整个身体,燃烧出一片滚烫的烈火,北堂戎渡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嘴唇却仍然微微湿润着,向北堂尊越索吻,两人紧贴着的下身通过摩擦散发出阵阵刺激的感觉,双手不时在男人那健美的肌肉表面用力抓上几下,此时此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愉悦,这是其他人从来都没有给过他的,唯有在与北堂尊越的亲密当中他才能够体验到这种滋味,即使并没有进入对方的身体,即使内心深处尚且有着复杂的心情沉浮,正在反复纠缠,但那猛烈的快感冲击也已经足够令他快乐无比,暂时忘记一切,彻底沉浸在最原始的行为之中,彼此的紧密拥抱填满了心中所有的缝隙,脑子里除了‘北堂尊越’这四个字以外,任何多余的念头都被全部驱逐出去,眼下北堂戎渡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从嘴里与鼻腔中同时发出忘情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父子两个人都已经彻底迷失在亢奋当中,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双方都再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成为了单纯依靠原始的本能而去行动的野兽,紧紧缠绕在一起。 良久,当一切的一切开始逐渐平息下去,在水面上不断摇晃的小船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船上交缠的两具赤裸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北堂戎渡懒洋洋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平坦的小腹上一片淋漓的白汁,他凝望着天空中正闪烁着的光亮星子,一时慢慢坐起身来,光裸如玉的手臂伸向散落在一旁的衣物,在里面摸索了几下,然后摸出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荷包,北堂戎渡的神情之间有着男性在餍足后所特有的闲适,雪白的脸蛋上还残留着红晕,他从荷包里取出一支纸烟,用火石点燃,既而放在嘴里深吸一口,微眯着眼,从口中缓慢喷吐出一缕淡白的烟雾,这才扭过头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道:“……要不要来一支?” 北堂尊越正侧卧着看北堂戎渡,用一双还残留着情欲之色的眸子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宽厚赤裸的胸膛上有几处殷红的吻痕,好似朵朵桃花开遍,他闻声笑了笑,嘴角微勾着抿成一个充满诱惑的笑容,道:“……当然。”说着,结实的上身撑了起来,坐在北堂戎渡身旁,却并没有去接北堂戎渡递过来的一支烟,而是动手轻轻取走那支北堂戎渡正叼在嘴里的纸烟,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北堂戎渡见状,轻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右手拈起北堂尊越胸前散落的一缕黑发,放在唇上吻了吻,北堂尊越眉峰微抬,似乎在笑,长臂一伸就把北堂戎渡揽进了怀里,北堂戎渡顺势靠了过去,依偎在男人宽阔而强壮的胸前,未着寸缕的身体亲密地紧紧贴着对方,原本以北堂戎渡的修为,只要运转内力,那么即使是在冰天雪地当中也不会受寒,但北堂尊越却好象在小心地呵护着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儿一样,用强劲有力的胳膊将温顺的情人搂得更紧,两人肌肤紧贴着,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从彼此的身体表面传来的温度。 北堂戎渡的脸上依旧还有几丝媚色的红晕,湿热的吐息舒缓着,一只手在北堂尊越胸前轻轻抚摩,和风细雨地揉弄着情人的身体,他仰脸看了看北堂尊越,对方口中叼着的烟头忽明忽暗,月光映照着那张英俊的脸庞,让北堂戎渡忽然又生出了几分冲动,他从容不迫地凑近了男人的脸,轻咬着那坚毅的下巴,北堂尊越凝目看了他片刻,只见北堂戎渡的眉眼间正含着挑逗的味道,一双眼睛水光璀璨,如同柔软的春波,并不掩饰唇角翘起的盈盈笑意,北堂尊越见状,只觉得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欲 望又一次蠢蠢欲动起来,不由得抓住北堂戎渡的手,放在自己火热的胯间,似是叹息又似是认命地道:“朕这辈子都毁在你手里了……妖精……”北堂戎渡禁不住嗤嗤笑了起来,被放在北堂尊越胯间的那只手开始挑逗性地抚摸着男人的敏感处,北堂尊越的眼神幽暗起来,突然狠狠拧灭夹在指间的小半截纸烟,手指一弹就将其远远弹了出去,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火色,然后掉进水里,与此同时,北堂尊越猛然将北堂戎渡重重按倒在地,北堂戎渡顺从地闭上眼睛,迎接着情人火热的吐息,抱紧了北堂尊越。 男人结实的手臂从北堂戎渡的肘腋下面穿过,将那年轻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面庞埋进儿子柔滑的黑发里,用力嗅着那股淡淡的发香,低语道:“长生……长生……”这两个字好象有着魔力的咒语一般,在北堂戎渡耳边环绕,北堂戎渡只觉得身体似乎开始绵软无力,只能任由北堂尊越为所欲为,而北堂尊越则是久久地凝视着情人精致的面容,将一个个热吻均匀地散布在上面,随着交缠愈紧,两人的动作也愈发狂乱,北堂尊越喘息着,狂热地抚摩吻噬着怀里这具年轻的身体:“不许离开朕……长生……你是朕的,只属于朕一个人……”北堂戎渡亦是同样热情,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逐渐失去汇聚的焦点,除了情 欲与爱意的强烈波动之外,又多了些其他的东西,当两人同时攀升至颠峰的一瞬间,就连北堂尊越也没有注意到,那双明亮得令人失神的眼眸深处突然有温热咸湿的东西涌出,却又在即将泛出眼眶之前就被强行压抑住,与此同时,北堂戎渡紧紧抱住北堂尊越,唇中泄出长长的一声轻叹:“我爱你,二郎……我爱你……爱你……”在呢喃着爱语的同时,北堂戎渡的嘴角慢慢浮出一丝无法捕捉也无法察觉的微笑,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正被一种完全不可能用言语来形容的复杂感情狠狠冲击,他用双臂紧拥着北堂尊越,目光当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喃喃重复着:“二郎……我爱你……二郎……” 无尽的夜色下,远处林中一道人影久久站立在当地,遥看着水上的那条小船,船头上两具赤裸的身体则紧紧纠缠在一起,不肯分开片刻,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风声阵阵,月色清冷。 ------------------------------------------------------------------------------- 上京乃是大庆国都,天子脚下,繁华热闹自然不必多说,大街上两边店铺鳞 分卷阅读814 次栉比,行人往来不绝,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儿童互相追逐着打闹玩耍,自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上午太阳正暖,日光充足,城中尚有些许晚出的柳絮绵绵飞舞,一阵风过,就如同飞花逐雪一般,引得一些儿童笑叫着伸手去捉,就在这时,忽然间却听得远处锣鼓齐鸣,一时间人声鼎沸,许多店铺里的人不明所以,便走到外面去看,只见远处当先一队侍卫鲜衣怒马,身穿软甲,座跨良驹而来,一大片护卫仪仗前呼后拥,前方数十名军士或是鸣锣,或是执鞭开路清道,无数人马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正中一顶二十四人抬大轿,那轿顶有如穹庐,圆盖镶四块圆版金,幨帷以青缎制成,绣有金云龙相间羽纹,因是春时,所以还有长长的金色薄纱垂下,挡住飘飞的柳絮,只能看见轿上一个身影端坐其中,轿前撑着一把曲柄黄伞,这般仪仗架势,自然是当今太子无疑,轿旁则跟着一匹浑身雪白的良驹,一名身穿轻甲的男子骑在马上,只见此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十分英俊,一双眼睛却是冷寒,透着无穷冷漠,很有些拒人千里之意,只一眼望去,便令人觉得微微一凛,情不自禁地有些心中生寒。 此时一家酒楼临窗的位置上,一个蓝衫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正神色微冷,目光投向喧闹的大街上,有微风轻拂而来,点点飞旋的柳絮飘落在桌上,只见一把宝剑横在桌面,剑柄拴着血红的穗子,蓝衫文士默然不语,目光透过飞絮望着远处那顶大轿,双目之中闪现出锐利如剑的光芒,仿佛要透过遮挡大轿的金色纱帏将里面的人刺穿,就在这时,只见轿旁那骑马的男子却突然抬起头来,似有所觉,但是当他看向那边二楼窗口之时,那蓝衫文士已经消失无踪,男子微微皱起剑眉,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些疑惑之色,忽然却听轿内有人道:“……倾寒,怎么了?”男子闻言,便沉声应道:“……刚才似乎有人对这边露了杀机,可要派人去搜查?” “是么,孤方才正在想些事情,倒不曾注意。”北堂戎渡在轿内微微一顿,转首向外面一侧看去,面上露出冷笑:“谅那等宵小之辈也不敢当真露面,孤却怕他们怎的?何必兴师动众去搜捕什么。”说着,从身旁的矮几上端了温茶,轻轻一抿,眼波之中却有寒色流转不休:“只怕是那北堂陨……”说到这里,猛地却想到沈韩烟来,一时心头微微一颤,面上却不露。 一路无话,待大轿到了东宫正门前,直接进入,又转了一时才稳稳停了下来,便有两个太监抬着一架铺有大红绒毯的阶陛摆在轿前,北堂戎渡踩阶而下,身侧已有一个太监趋前,扶着北堂戎渡登上软舆,一面轻声道:“殿下,李先生已到了,正在外门等候。”北堂戎渡点点头,道:“领他去孤的寝宫,在侧殿等着罢。”顿一顿,又道:“……再派人传倾萍她们也来。” 按理说宫中女眷一般不见外男,但李洪月眼下就要做了北堂佳期与北堂润攸的老师,即便是普通人家也会有母亲挂心孩子功课,想见见老师的,因此北堂戎渡叫了三妃一起过来也是正常,不一时,只见一队人遥遥而来,牧倾萍坐在舆上,一身翡色宫装,遍身绣着织金云霞凤纹,十分华贵,后面则跟着宋谢二妃的软舆,只是眼下牧倾萍却神色微微有些异样,红唇紧闭,虽有太子妃的凛然威严气度,但不时轻颤的眼角却泄露出了她此刻的紧张,一时到了北堂戎渡的寝宫,来到偏殿,北堂戎渡华服博带,头束金冠,正坐在上首,见了妻儿便笑道:“……来,都坐罢,你们也来看看孤给佳期和聚儿请的先生,此人倒也不错,是个饱学之士。” 一时三女见了礼,分位置坐了,牧倾萍坐在北堂戎渡身旁,北堂戎渡对着宋妃面前的小姐弟俩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道:“……待会儿见了先生,总要有些礼数,可记住了没有?”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搂着父亲的胳膊,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北堂戎渡笑着摸了摸一对儿女的头顶,便叫伺候在侧的太监去带李洪月过来,那太监应诺,小心退下,未几,便带了人来。 沈韩烟跟着传话的太监向殿内而去,耳中听到的是杂沓的脚步声,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这是他刻意如此,不然他眼下扮演的乃是一个丝毫不通武艺的读书人,哪来的轻身功夫?只是此时沈韩烟心中却好似乱麻一般,忍不住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多日不曾见面的那个人,如今会是什么模样?正想着,已跨入里面,沈韩烟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顿时心弦一乱,就见上首北堂戎渡端坐着,面上神情淡然,在这一刻,他突然就觉得仿佛时光回溯一般,又回到了当年在无遮堡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相似的场景,男孩高坐上首,同样淡然的神情,而他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与当初那个心怀忐忑的十二岁少年一模一样……好在沈韩烟毕竟早有准备,目光只向着北堂戎渡的方向微微一凝,随即便拜身而下,行了礼,并没有露出破绽,倒是牧倾萍面上虽还镇定,暗中却已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旁边北堂戎渡开口道:“……平身罢。” 沈韩烟听了,便整整冠带衣襟,从容站了起来,神情亦是儒雅,与真正的李洪月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从方才进宫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仔细留心,生怕恍惚间露出原来的什么习惯,就在这时,却猝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就是父亲请来教我和弟弟念书的先生吗?” 这声音何等耳熟,沈韩烟用力全力才稳住了自己,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拱一拱手,温和地道:“……正是下官。”只见那声音来自北堂戎渡身旁的一个小女孩,生得粉妆玉琢,正是北堂佳期,此时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先生,沈韩烟克制住自己,表现得完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端庄读书人,一旁与北堂戎渡并坐的牧倾萍手心里已微微渗出了汗意,惟恐沈韩烟露出马脚,好在沈韩烟果真了得,从头到尾都应对得宜,等到一番话下来,宋谢二妃也觉得这先生果然不错,北堂戎渡微微‘唔’了一声,道:“澄绣斋的屋子也收拾出来了,以后孩子们便在那里读书就是。”旁边牧倾萍定一定神,和颜悦色地对两个孩子道:“日后跟着先生用心读书,不可懈怠,可听清楚了么。”两个孩子听了,便齐声答应着。 一时诸事既罢,北堂戎渡便去书房看了当下的帐本,午间去宋妃那里略用了些饭食,免不得又说了些孩子们以后读书的事情,后来北堂戎渡见天气晴好,下午也没有什么公事在身,便准备出去打猎散心,他一向不喜欢带太多人围猎,前呼后拥的并没有 分卷阅读815 什么意思,因此只叫人去备了马匹弓箭等物,并三五个随从而已,一行人简简单单地出了东宫,便打马奔驰而去。 此时既是春天,万物复苏,鸟兽自然也多,几个人不多时就已经陆续有了点儿收获,北堂戎渡心下愉快,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容,近来心头积压的事情亦是暂时消散了不少,便在此时,一个随从眼尖,扬声招呼诸人道:“……有鹿!”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张弓引箭,对准了远处那头雄鹿,却并非是要直接将其射杀,而是准备以箭拦住那头鹿的去路,不让它逃跑了,留给北堂戎渡,但说时迟那时快,这随从的手指刚刚动了一下,还来不及将箭射出去,一道白光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林中飞掠而来,那人猝不及防之间,笑容尚且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消去,就只觉胸口一疼,被白光穿了个透心凉,一蓬鲜血顿时喷洒而出,自然是不活的了。 三百五十五. 两败俱伤 却说那随从正准备以箭拦住鹿的去路,不让它逃跑,但还来不及将箭射出去,竟已遇到了袭击,那名随从猝不及防之间,只觉胸口一疼,已然被那道突如其来的白光穿透了身子,脸上的笑容尚且还没来得及消去,就已经当场气绝身亡,从马背上一头栽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其余几个随从反应很快,立刻就拔刀出鞘,厉声喝道:“保护殿下!”与此同时,那白光微微一颤,却连片刻也不耽搁,眨眼间便闪电般飞了过来,绕在几人身周一转,上下飞腾不休,只听一阵混乱的刀兵相撞之声大起,伴随着惨叫,只看见那道夺命的白光围绕在几个随从身周飞闪,快得令人几乎用肉眼捕捉不到,转眼之间就将这几个随从统统斩杀一空,血溅当场,紧接着只见那白光连连闪动,一阵风吹过,空气中满是血腥气,与此同时,马背上的几个人却凭空变成了几十块,血淋淋的肢体散落了一地。 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早在白光出现的前一刻就已有一股强烈到极点的危机感猛地涌上心头,此时他双眼陡地一睁,凤目之中闪出慑人的精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北堂戎渡已经弃箭抛矢,右手在腰间一勾,就已经将所佩的宝剑拔了出来,自从先前真南山一事之后,北堂戎渡对自身的安全便更加着紧了几分,虽然他自信当今世上武功胜过自己的不过是北堂尊越一人而已,但小心总无大错,因此身上基本时时都会带着自保的物事,此时北堂戎渡见了这飞剑袭出杀人,哪里还能不知道来者是谁,一时间眼中杀气大盛,冷笑道:“……北堂陨!” 话音未落,便只见那道连杀数人的莹白光华微微一闪,转眼间就如同一道电光撕裂了空气,朝着北堂戎渡飞刺过来,北堂戎渡大怒,足下已脱离了马镫,轻飘飘纵身而起,脚尖在马背上一蹬,顿时借力凌空翻了一个跟头,纵到十余丈开外,他一手掣了寒光凛凛的宝剑,面上冷笑,轻轻一抬手,便执着那宝剑朝前一掠,同时身体凌空一转,挽出朵朵剑花,护住身前,眼也不眨地就向旁边的大树掠去,而那飞剑也紧随其后,‘嗖’地一声射向北堂戎渡后背,时机抢得简直绝妙,正是北堂戎渡提气的那一瞬间,若是寻常人,必定难以转圜,但北堂戎渡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在离地尚有些许距离之际,半空中身形猛然扭转,微微一沉便倒跃而起,借力向侧一扑一纵,却正正停在了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同时扭头厉声喝道:“……混帐!”只见那飞剑一击不中,立刻就掉头而来,盯住北堂戎渡的身影,再次鼓劲飞射而至,北堂戎渡见状,并不迎头而击,却是选择暂避锋芒,跃身而出,就看见那白光朝前扑了个空,却只闻嗤嗤几声响,不过转眼之间北堂戎渡方才置身的那棵大树就被锋利之极的飞剑绞碎,削成了七八段,漫天都是木屑碎叶,纷纷而落,北堂戎渡眼神凌厉无比,手中的宝剑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无穷的杀意,再加上北堂戎渡已提起了真气,因此霜雪一般的剑身便轻颤起来,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就在这时,那飞剑削断了大树,转眼凌空一顿,刹那间便再次锁定了北堂戎渡的身影,只见剑光猛烈一抖,突然白光大盛,‘嗡’地一声就尖利地呼啸而至,团团绞杀起来,北堂戎渡冷笑连连,瞬时飞身而起,迎剑而上,与那飞剑上下翻腾着斗在一起,顿时就听见一阵密如急雨般的兵器相击之声大作,绞杀在一起的光影令人眼花缭乱。 就在双方杀得火热之际,突然却听见‘砰!’地一声震响,旋即就见白光之中迸出几许铁屑,一件物事从半空里坠落在地,定睛看去时,原来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但此时雪亮的剑身上却分明被打出了一处小小的破损,这飞剑乍一落地,顿时偃旗息鼓,只挣扎着颤了两下,就再也没了动静,却见一旁北堂戎渡脸色冰冷,手里拿着一把乌光沉沉的小巧物件,此时见那飞剑受创报废,便手指轻动,就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枪收回袖中,那飞剑虽然无坚不摧,端地厉害非常,但毕竟还是有实体存在,方才被北堂戎渡一枪击中,自然就破了那御剑之术。 北堂戎渡收枪入袖,随后便缓缓转身,看向远处的林子,就在这转身的一刻,北堂戎渡整个人瞬间发生了变化,身上的皮肤迅速绷紧,气质大变,眼神之中凌然一片,飞扬跋扈,原本满脸的冷酷神态也一扫而空,两道墨黑的长眉高高扬起,眉宇之间分明有一种睥睨之感,先前他身上的气质是凌厉而锋锐的,给人一种绝顶高手的气派,但此时却完全不同,仿佛是一名战场上挥杀千军万马的将帅,号令一起,则人头滚滚而落,一切的一切,从外表到内在的精气神,简直是变了一个人,那凌厉的眼神,高扬的眉宇,赫然是当初纵横沙场,动辄挥刀屠城,建万人尸塔的屠容公子,就见此时北堂戎渡一手轻抚着掌中三尺幽幽青锋,语气傲然地道:“……北堂陨,事到如今,何必还藏头露尾,既然你敢来刺杀孤,又何不出来一见!” 北堂戎渡说话之际,声音中已透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杀机,北堂陨的行为令他真正动了怒,一时间杀意大盛,他话音方落,只听远处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冷笑,下一刻,一个蓝色的颀长身影已经从树林内缓缓走了出来,此时没有丝毫迟滞,在一步跨出的同时,身形已经扯出了淡淡虚影,等到再度闪现之时,竟是已经走出了十余丈的距离。当这蓝衣人一脚踏出树林的时候,北堂戎渡的眉毛向上猛地扬了一下,整个人也面色阴冷下来,双眼再无半点感情地看着这个突下杀手,居心叵测的刺客,一时间北堂戎渡神态凌厉,飞扬跋扈,体内 分卷阅读816 的真气缓缓流转起来,蓄势待发,显然对于这个人必须杀之而后快,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片刻的地步。 就见此人风姿飘逸,是个中年儒雅文士的模样,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长衫,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此刻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这中年人眼神直刺北堂戎渡,右手十分自然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北堂戎渡冷然看着此人,眉宇之间尽是寒意,双方四目相对,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已生出凌厉的杀意,空气中瞬时充满了刀锋般锐利无匹的压力,两个人的身上也释放出丝丝缕缕的杀气,不过这二人都是心志非常之辈,虽然已经拔剑相向,但刹那间已各自运转内力,彼此立刻都恢复了清明如水般的心境,北堂戎渡右手轻轻一抖,手里的宝剑已发出‘嗡嗡’的龙吟之声,他冷笑着看远处的蓝衣人,道:“……北堂陨,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偏偏闯进来,自真南山一事之后,孤便和你不共戴天,孤当初发过誓,与你不死不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你,今日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北堂陨闻言,阴冷一笑,眼中却是一片嫉恨之色,想起那晚看到的情景,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这念头闪过之际,两人已同时出手,北堂陨拔剑而起,整个人如同蛟龙出水,剑光一举突刺到了北堂戎渡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竟是一跨而过,准确无比地刺向青年的咽喉,与此同时,北堂戎渡手中的长剑也已经递到了北堂陨身前,剑尖点向男子的眉心前面,只有寸许距离,劲气将对方的长发激得四散飞舞,那剑上散发出来的已不是森冷迫人的寒气,反而是一种炽热难言的气息,分明是与空气摩擦才产生的热量,才使剑身发热,可想而知,这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速度,多么猛烈的力量!北堂陨眼中精光大起,右腕一翻,手中长剑返身回护,运力贯透剑身,剑走龙蛇,剧烈震荡起来,恰恰荡开北堂戎渡这一剑之威,分毫不差! 两人乍一交手,立刻就是狠辣无比的招式,没有丝毫容情,这伯侄二人都是当世绝顶的高手,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电闪雷鸣一般地交换了十数招,北堂陨嘴角噙着满是杀意的笑容,目光冰冷,只一味狠攻,这二人毕竟都是北堂氏一脉,虽然所学不同,但是彼此的底子还是同出一宗的,多少还是有迹可寻,往往可以将对手的后招摸出大半,心肠也都是狠辣无情,定是要置对方于死地,因此根本就没有太多追求花巧的必要,最终还是要靠内力的精纯与临敌的经验取胜,他二人也不是第一次交手,彼此心中都有一点计量,知道对方是强劲之极的对手,修为相近,于是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招,激烈凶狠之极,稍有不慎就是生死立判。 北堂陨的剑法快如鬼魅,剑气如霜如雪,空气甚至都被剑身震荡撕裂,出现了隐隐约约的扭曲,变幻莫测,令人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剑锋的准确位置,剑光如同龙蛇乱舞,声如龙吟,那厢北堂戎渡却也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运剑如电,辗转腾挪,好似在使用着一支巨大的画笔,正随意地挥洒书写,却招招都是雷霆万钧,一道道剑光好比千万条毒蛇,从容挥洒出气象万千之势,当头罩向北堂陨,不过是大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已经斗了将近三百回合,他二人施展的都是精妙绝伦的杀招,如此一来,所耗费的心力和内劲就是十分可观了,这般厮杀之下,即使他二人内力精纯浑厚,却也不能持续太久,但北堂戎渡与北堂陨今日都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对方毙于剑下,非分出个死活不可,因此谁也不曾放缓了攻势,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此战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了,现在拼的基本就是谁的内力更浑厚精纯,谁更能把握全局!思及至此,二人一个要报当日自身被囚、父亲受辱之仇,一个因嫉生恨,杀心凛冽,两个人都是直欲置对方于死地才好,用上的都是有你无我的杀招,就在这时,只听北堂戎渡厉喝一声,翻手出剑,剑光矫若游龙,宛若灵蛇,跟着脚步疾窜,长剑突然由极快到极狠,径自向北堂陨扑去,北堂陨狂笑连连,眼眸中透出嗜血的红光,坦然迎向扑面而来的剑影,但见剑光暴涨之间,两人越战越急,越战越狠,周围剑气四射,但凡草木花叶之流,无一不被被这狂暴到极点的剑气绞碎,剑光当中点点花瓣碎叶飞散,落英缤纷,北堂陨冲天烈火一般的嫉恨溢满整个身心,向来他得不到的东西,又怎有眼睁睁地瞧着别人得到的道理?一想到北堂尊越钟情于面前之人,立时恨不得将北堂戎渡千刀万剐,毙于自己剑下才能畅快几分。 须臾,就在两人的长剑彼此相格的一瞬,北堂戎渡突然剑尖一震一偏,便已使出缠字诀将北堂陨的剑身带偏,只这么一下,他动作快如鬼魅,竟是硬生生地没有去荡开北堂陨的这一剑,让长剑直递过来,‘扑哧’一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北堂陨也不由得微微一滞,只因他看得很清楚,北堂戎渡明明是完全可以格开这一剑的,但眼下却竟然不曾躲过!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这轻轻一带已经让北堂陨的剑势偏离了位置,避开了心脏要害,虽然只是这点差别,却已是生与死的分别,同时也成功地将北堂陨的动作阻了一阻,争取到了难得可贵的时间以及足够让他有了把握的距离!就见北堂戎渡似乎是完全没有感觉一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几乎是在感受到疼痛的前一刻,他已是心中一片清明,再无丝毫杂念,忽听一声枪响,北堂戎渡袖中手枪无声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就是一枪! 刹那间火光爆开,北堂陨多年以来也是身经百战,与人交手的临战经验十分丰富,几乎是在自己的剑尖刺入北堂戎渡血肉的前一刻,他心中便已陡然生出警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作出了反应,眨眼间便拔剑向后疾退,与此同时,挥袖鼓起劲风,就想护住身前,但他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北堂戎渡早有预谋,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又岂能容自己失手?枪声一响,饶是北堂陨全力躲避,护住要害,那一枚子弹仍是破膛而出,狠狠没入北堂陨的腹中,北堂陨只觉腹部一痛,不由自主地踉跄几步,一时间这伯侄俩在眨眼的工夫里双双受创,都见了血! 这一下竟是两败俱伤,北堂戎渡眼见北堂陨中弹,当即鼓剑而起,但是只这么一发力,便顿时胸口大痛,几乎要昏厥过去,可他生来就有一股悍勇狂戾之气,一时强行压住伤势,任凭胸前点点滴滴渗出鲜血,却仍旧仗剑疾出,另一只手则紧紧持枪,一张俊美的脸上神情暴厉,令人望而生寒,而北堂陨又岂是易与之人,他一经受创,只觉得肚腹之内如同翻江 分卷阅读817 倒海一般,痛楚无比,却也并未打断了肠子,不曾致命,此时北堂陨也顾不得别的,眼中狂暴之色大盛,如同负伤的野兽,生生忍下痛楚,不肯被伤势牵累,手中宝剑化作冷虹,向北堂戎渡迎去,这一剑缭绕着冲天的怒火,直恨不得将对手一击而死,厉声哑喝道:“……小畜生!” 一时两人就好似两头受伤的凶兽一般,更激发了狂性,厮杀得几乎红了眼睛,北堂陨强行按捺住伤势,手中长剑越发刁钻狠辣,然而,就在两人斗得你死我活之际,北堂陨一剑而出,剑气已经快触及北堂戎渡的咽喉,同时北堂戎渡的剑尖也已递近了他的心口,就在这一刹那,就在两人将要彼此重创的一瞬,北堂陨却瞧见了北堂戎渡的眼睛,那是冰火交融中的眼神,也有着冷冷的桀骜,此刻明明两人就要面临分出生死的境地,但北堂戎渡却只是漠然望着他,一双凤目之中没有丝毫动容,而在那眼神深处,更有着一丝狂热嗜血的红芒,那眼,那鼻,那唇,生生就是当年桃花树下年少的北堂尊越模样,北堂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手中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滞了那么一下,但高手相争之间,岂容他分神,下一刻,一道蓝影倒飞而出,鲜血泉涌,与此同时,北堂陨厉声狂笑,声音隐隐有些古怪,毫不停顿地飞身掠入林中,北堂戎渡欲待提剑直追,却又疑心是否有什么埋伏,眼下自己受伤不轻,还是不要大意才好,万一要是阴沟里翻船,才真是后悔莫及,想到这里,虽然遗憾没有杀死北堂陨这个强敌,留下心头祸患,但北堂戎渡还是知道轻重,按捺住想去追杀的念头,动手重重点上胸前的几处穴道,将血止住,随即奔到远处将自己的马寻回,一时翻身上马,策马飞奔着离开。 此时北堂尊越批了一会儿奏折,有些懒怠了,便让人在大殿下方玩起杂耍,自己则半倚在座上,随便看看来消磨时间,那弄杂耍的都是些伶俐的小太监,穿得整齐干净,卖力地在台阶下方表演,北堂尊越懒懒看着,身旁侍立着两班大太监,不时与他们说几句闲话解闷,正表演到尽兴处,突然外面匆匆奔进一个太监,当下也不管什么君前失仪了,疾趋到北堂尊越面前,脸色紧张,颤声道:“陛下……”北堂尊越微微皱眉,瞥了那太监一眼,道:“怎么了?” 北堂尊越一看那太监的模样,就知道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向来他闲暇之际,若是没有要紧之事就无端打扰,这太监立刻就要拖下去杖毙,甚至有时北堂尊越心情不好,将在场之人全部杖毙也不是不可能,那太监不敢耽搁,躬身颤声道:“太子爷方才打猎,在城外遇刺,眼下已自行回到东宫……”北堂尊越听了,却是没有暴怒起来,但面色却分明阴沉得可怕,好在他听见那太监说‘眼下已自行回到东宫’,说明北堂戎渡乃是遇刺之后还能自己回去,显然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能够按捺下来,要说他与北堂戎渡之间的父子亲情已是十分深厚,又何况两人还是爱侣,有夫妻情分,除了这些私人感情之外,又有一层君臣关系,关乎国本,这种种之事叠加起来,致使北堂尊越乍一听见北堂戎渡遇刺,内心之中的愤怒简直不可抑制。 “……混账!是什么人勾唆得他去打猎,一群混帐东西!”北堂尊越蓦地站起身来,大袖一甩便向殿外走去,他也不叫人去备车驾,自己快步便出了皇宫,向城东的太子行宫而去, 一时到了东宫,北堂尊越大步进到北堂戎渡的住处,刚一进到里面,就见北堂戎渡正坐在床上,上身衣物已除,用纱布当胸缠着,脸色微微苍白,有太医在细细把脉,室中除了翠屏之外,只有两个打下手的宫人,诸人见北堂尊越一头闯了进来,忙行礼不迭,北堂尊越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只留那太医问话: “……太子究竟伤得怎么样?给朕说清楚!” “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被人刺了一剑,不妨事。”北堂戎渡脸色微白,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我没声张,省得满宫不宁,没得让人心烦,只叫人去进宫报个信。”北堂尊越连忙上前扶住他肩膀,让他躺下:“少说话,安静躺一会儿。”北堂戎渡忍着伤口上传来的痛楚,低声道:“是北堂陨那厮……”他说着,眼中闪过一缕复杂而嗜血的光芒,也不知是恼恨还是失望,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垂目敛眉,神情冷静如水,缓缓道:“……他已被我重创,只是可惜却让他走了,不曾手刃此人!”话音未落,却猛地咳嗽起来,北堂尊越眉峰一扬,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杀机,他就是心思再深沉,不露喜怒,到了这时也不禁狂怒万分,一双凤目之中已是巨浪滔天,却柔声对北堂戎渡说道:“……你正伤着,别说话,万事都有朕在。”一面说着,一面转脸看向太医,冷冷道:“你可看过伤势了?眼下究竟如何,太子可有大碍?” 太医见他问起,连忙跪下,额上已微微渗出冷汗,道:“回陛下的话,那一剑天幸不曾刺中心房,但……却是伤了肺,殿下原本在这上面就有旧疾,如此,日后只怕是更重了些,一到冬季,则需好生保养,整整一冬房中之事也不可再有……”北堂尊越听了,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纸烟,取一支点燃,放进嘴里狠狠地吸了几口,北堂戎渡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当中隐隐有些柔和了,却仿佛对自己的情况并不怎么在意,一时淡淡的烟雾在周围飘散开来,使得北堂尊越的五官也好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忽然间北堂尊越挥了挥手,示意那太医下去,自己却冷笑着,从齿缝中森然挤出几个字来:“北堂陨……好,好得很!” 北堂尊越的语气森寒冷毒无比,令人禁不住心头一颤,北堂戎渡躺在榻上,淡淡道:“习武之人,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以后多保养些罢了,我底子一向很好,没什么妨碍,总归是性命无碍就是了。只是那北堂陨……嘿嘿,我必杀他!”北堂尊越坐在床边,以手轻抚着北堂戎渡的额头,眼中消去怒恨之色,流露出满满的疼惜:“已经告诉你少说话,把朕的话都当成耳旁风?”说话之际,有宫人将煎好的药送了进来,北堂尊越端着药碗,先是将黑黢黢的汤药吹得凉一些了,又试了试温度,这才用银匙喂北堂戎渡喝了,北堂戎渡皱着眉头勉强把药喝净,他先前流了些血,此时脸色就不怎么好看,有些虚弱,但他毕竟身体强健,修为深湛,倒不是太严重,一时对北堂尊越道:“北堂陨这人一天不死,我一天心里难安……只是他今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怎么忽然向我下手?按理说,他应该没理由这么做……” 北堂尊越听着这 分卷阅读818 话,脸色就有些阴晴不定,他隐隐猜到了北堂陨动手的原因,但却不好对北堂戎渡说,因此只道:“别想这么多了,那逆贼朕定会替你杀了,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朕在这里陪你。”北堂戎渡静静看着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却抬手右手抚上了北堂尊越的脸庞,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是要长长久久跟你在一起的,万不会有事,他北堂陨虽然武艺高强,却也终究盖不过我去,想杀我,还是等下辈子再说罢。”说着,不想让北堂尊越担心,便转移了话题,微微笑道:“我给佳期和聚儿找的先生很不赖,是个饱读诗书的,性情也不坏,并不迂腐,你可要叫来看看么?” 三百五十六. 谁也没有回头路 眼见着气氛有些压抑,北堂戎渡不愿让北堂尊越担心,便故意转了话题,含笑说道:“我给佳期和聚儿找的先生很不赖,是个饱读诗书的,性情也不坏,并不迂腐,你可要叫来看看么?”北堂尊越也知道他是刻意说这些,便也顺着他,不去再谈北堂陨的事情,只摸了摸北堂戎渡的额发,面上是一派从容与平静,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你都说了很好,那朕便不必见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心旁的事。”说着,扯过一旁的薄被给北堂戎渡盖了,两眼却定在儿子胸前的伤处看个不休,那目光之中似乎没有任何的杂念,十分专注,却也同时显得冷静到了极致。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躺在榻上,看着身旁北堂尊越的眼神,看着男人那张俊美平静的面容,以及那眉宇之间所蕴涵着的的压抑平静,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有一丝寒意冒了出来,北堂尊越的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嗜血冷酷的神情,只显得异常平静而专注,但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场,就会惊觉这分明是自己一生之中所见过最可怕的眼神,不过这样的眼神对于北堂戎渡来说并不陌生,他知道这代表着北堂尊越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果不其然,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在北堂戎渡胸膛上轻轻抚摩着,很小心地不曾碰到他的伤口,然而阴冷的语气却与温柔的动作截然不同,只冷冷道:“很好……他北堂陨想要朕儿子的命,朕又岂能容他活在这世上!”说着,又想起方才太医所说的话,一想到北堂戎渡因为此事宿疾加重,损了身体,心中不觉恨怒无比,眼窝里那金黄眸子颜色越来越深,几乎要变成两口噬人的深井,一时北堂尊越把目光从北堂戎渡的胸前收回,看着儿子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着的眉头,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朕定会杀了他,给你偿了今日之事。”北堂戎渡只觉得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的痛楚,但他的神情却依然比较平静,右手轻轻抓住北堂尊越的手,说道:“这个人是我的,他一定要死在我手上,今日算他运气好,下次……可就未必还这么走运了。”随着北堂戎渡蔼蔼说着话,原本几绺垂散微乱的头发缓慢地滑落到面部两侧,露出那张完美的脸庞,此时这张脸因为疼痛的关系而显得有点儿憔悴,往日红润的嘴唇也失了些血色,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北堂尊越听了他这番话,立刻打断,轻斥道:“胡说!什么这次下次,哪还有什么下次?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断断不许再有,莫非你还嫌朕担心不够?” “好罢,我听你的就是了。”北堂戎渡出乎意料地柔顺起来,一手捂住伤处,轻轻咳嗽了几下:“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在明,那北堂陨却在暗,他若要算计我,总也是个麻烦,既然如此,我以后若是出门便定会在身边多带高手,不会像今天这样莽撞了,好不好?” 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这样温顺听话,一时间也不免将心中的怒气消了几分,以手轻抚北堂戎渡肩头,道:“好了,朕也没说你的不是,只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北堂戎渡蓝色眼眸里的光泽冷静而深邃,悠悠冷笑着说道:“不过,北堂陨他也没占什么便宜,他伤了我,我却也伤了他!照我算来,他那伤势可得养上一阵,近来想必是不能兴风作浪了……只可惜还是差了几分,不然他眼下只怕已经死在了我手里,算他命大。”北堂尊越心下烦乱,强忍怒火对北堂戎渡好言安慰了一番,少倾,北堂戎渡毕竟今日经历了一场恶战,又受了不轻的伤,如今难免有些疲惫,北堂尊越替他掖好被子,温言道:“别说太多话耗费力气了,多休息罢。” 北堂戎渡抓着父亲的手,神色微倦道:“……今天的事情我没有声张,刚才回来的时候也是没惊动什么人,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必搞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只悄悄压下来就是了,况且我也没事。”北堂尊越拿起北堂戎渡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朕知道了,都听你的意思就是。”北堂戎渡眼中隐隐一闪,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刻,却是整个人有了某种从容乃至有些异样的感觉,温和地微笑道:“我这伤并不重,养一养也就痊愈了,只是这肺有些受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养得好的,这几日我便告病不去早朝了。”北堂尊越解下床前挽帐的金钩,道:“你在东宫静养,旁的事都不必理会。”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柔声道:“……好。” 北堂戎渡不欲宣扬此次遇刺一事,因此这件事便被压了下来,不曾传出,东宫之中除了平日里近身服侍北堂戎渡的一干人等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晓此事,就连宋妃与谢妃二人也是懵懵懂懂,并不清楚,不过牧倾萍倒是不同,她毕竟眼下已是太子妃,这种事倒不会刻意瞒她。 “……那么,你便好生养着才是,太医怎么说?照我来讲,以后再出门可要多带人手才好。” 丈高的朱漆镏金殿门静静关着,显得有些幽寂,窗外暖风吹入大殿,拂起一层又一层垂地的帷幕,抖落满殿碎金似的光斑,北堂戎渡倚在榻上,身后垫着几只软枕,一个薄纱宫装女子正坐在他身旁,锦绣华服,外面穿着的素色五彩金掐边罗袍上绣着太子妃才可以使用的鸾凤图案,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钿,越发显得朱唇皓齿,正一手端着白玉盏,喂北堂戎渡喝药。 “孤也没什么大事,你倒唠叨起来了。”北堂戎渡面色还好,正就着牧倾萍的手喝着药,那药汁乌黑发沉,味道有些刺鼻,微微冒着热气,北堂戎渡喝了一小半,一时淡淡地笑了一声,不免又咳了两下,他看了看面前的牧倾萍,含笑道:“看到你眼下这个模样,倒让孤想起小时候的事了,那年孤和父亲去打猎,错把你的海东青给一箭射下来了,结果你就要孤来赔。”牧倾萍听了,面上就浮现出些许笑意,温婉道:“你还记得?”一面低头吹了吹碗里剩下的汤药,北堂戎渡容色和静,微笑道:“ 分卷阅读819 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可真是刁蛮任性,果真是蛮不讲理的大小姐。”牧倾萍微微有些赧然,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还说它做什么?再说了,当时你还不是欺负我?故意让我吃苦头……快点,把剩下的药都趁热喝了,凉了就更苦。” “孤最讨厌吃药,真是……”北堂戎渡只得皱眉把碗里的药汁全部喝尽了,牧倾萍见他喝完了药,便取了蜜饯送进他嘴里,北堂戎渡含了那甜丝丝的蜜饯,这才觉得嘴里的苦涩味道被压下了许多,一直皱着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此时殿中没有旁人,愈发显得空旷,牧倾萍拿了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的手绢替北堂戎渡擦了擦嘴,说道:“良药苦口,难道吃个药还指望它是甜的不成?”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倾萍,你现在也很有些太子妃的样子了,不像从前未出阁时那么骄蛮,从前你是不会多替别人着想的,只爱一味地任性娇纵。” 太子妃……多么尊荣的称呼,大庆未曾有皇后,如今,自己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罢?只是,这别人眼中欣羡无比的地位,却未必是自己真心想要的,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却是永远也得不到的……一时牧倾萍心中想着,面上却只是如常一般,含了和气的笑意,道:“从前是在家里,如今却是在宫中,自然不同。”说话之际,却恍惚想起某人身上柔软芬芳的气息,眼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难言的温柔,北堂戎渡没有注意,只静静倚着身后的软枕,笑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罢,容貌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牧倾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肌肤柔腻嫩滑,果真是美貌依旧,只不过这无非是庭前寂寞花开好而已,并没有惜花的那个人,她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目光之中有些惘然的飘忽,道:“……是吗。” 正说着,窗外的风渐渐有些大了,将鲛绡帷幕吹得卷了起来,牧倾萍起身,徐步走向窗前,长长的绚烂裙裾扫过地面,盈盈无声,她动手关上了窗子,一时又回到北堂戎渡身边,唤了宫人端热水进来,亲自将干净的毛巾扔进水里绞了绞,替北堂戎渡擦脸:“刚才天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好象要下雨的样子。”北堂戎渡将脸闷在热乎乎的毛巾里,声音也显得有些闷沉:“孤最近要养伤,宫里的一些事情就顾不上了,自然你要多看顾些,孩子们的功课也疏忽不得,叫他们用心……总之,别让孤操心这些。”牧倾萍微微欠身:“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罢。” 等到牧倾萍出了北堂戎渡的寝宫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从天而落,多了几分清冷萧疏的感觉,有太监撑起大伞,牧倾萍登上软舆,略一沉吟便道:“……去澄绣斋。” 此时虽是下着雨,却并不大,只是一点细细的雨丝,淅淅沥沥的,细雨之中,牧倾萍坐在软舆上遥望,静静看着前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变得有些平静起来,仿佛雨中有着自己很喜欢的某种味道,青草茵茵如画。一行人徐徐前行,渐渐的道路两边的花树多了起来,并不规则,然而却十分美丽,淅淅沥沥的雨丝倒像是雾一般,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让人的视线也仿佛朦朦胧胧的,顺着路走去,半晌才到了澄绣斋,到了此时,雨已经下得稍微大了些。 澄绣斋乃是北堂戎渡以前在夏天偶尔会来游玩的地方,因此总有人精心打理着,屋舍也维护得很好,干净整洁,如今只略略收拾一下就变成了北堂佳期与北堂润攸读书的所在,四周花木扶疏,侬丽的花朵海洋般开遍了整个澄绣斋,眼下被春雨一打,就到处可见各色的落花。 周围花木葱茏,一时牧倾萍走下了软舆,从太监手里拿过绸伞,自己撑着伞便顺着石径而去,其余的宫女太监都候在原地,只有几个近身的才紧紧跟了上来,牧倾萍脚步轻悄,来到栏外,只见几株茶花正开着,清丽出尘,点点花瓣落在地上,旁边配着芭蕉,雨珠打在芭蕉叶上,有一种宁静的错觉,风中送来隐隐的读书声,牧倾萍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一阵乱跳,耳边只听得细细的雨声,不由得紧了紧臂上的缠纱,她将伞随手递给身后的宫女,自己撩了裙角走上台阶,到了房外,只见雕花长窗半开着,里面孩童朗朗读书声,声声送入耳内。 此时正是蔷薇遍开的时候,雨中有泥土和蔷薇混合的芳香,牧倾萍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又走近了,她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去,只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北堂佳期和北堂润攸面前各自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案,正跟着前方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一句一句地读书,那人身穿一件沉香色万字纹遍地锦罗衫子,头戴月白儒巾,手里拿了一卷书,一绺黑发垂在脸侧,教着两个孩子读书,这番景象衬着外面的细雨,给人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就在这时,那人忽然转过脸来,容色平静,显然是早已发现了外面有人,那张脸有些儒雅,是一张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的中年人的面孔,但此时看在牧倾萍眼里,却令她连心跳也快了许多,就好象其中蕴藏着无穷的魅力也似,只这么转过脸来一看,就比北堂戎渡那俊逸绝伦的容颜还胜上几分。 中年人眼中微闪,那眸子有一瞬间的清澈,竟是风情无限,但这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下一刻此人就又恢复了常态,眼神也变得平平无奇起来,两个孩子见先生忽然不出声了,便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就瞧见了窗外的牧倾萍,顿时就一起跑到窗前笑嚷起来:“母亲!” 牧倾萍进到里面,她乃是女眷,不会轻易见外男,更不会单独与男子见面,因此身后跟着几个侍奉的宫人,那中年人躬身一礼,道:“……下官见过娘娘。”牧倾萍定一定神,镇定了一下情绪,不让自己有任何外露的关切之色,只语气如常地平静道:“不必多礼。”又转脸向着两个孩子笑道:“可是用心读书了么?你们要听先生的话,不许淘气胡闹,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来瞧你们用没用功。”北堂佳期拉着弟弟的手,甜甜笑道:“母亲放心,我和弟弟可听话了呢。”正说着,外面一阵风扑进了窗子,将讲案上的一叠上好的白纸吹得飞散起来,落了一地,几个宫人连忙去拾,牧倾萍走过去,拿起一旁的笔,随手写起字来,写罢,自己看了看,似乎有些自嘲地道:“我这字却是写的差强人意,都是小时候读书懈怠的缘故。”目光投向两个孩子,谆谆嘱咐道:“你们可不许像我一样……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写字,知道么?” 孩子们齐声应了,牧倾萍随手把自己写了字的那张纸一揉,扔进了废纸篓里,便道:“好了,我本来是要过来看 分卷阅读820 看你们读书怎么样了,但眼下既然下了雨,那就还是跟我回去罢,莫要着了凉。”说着,一手牵了一个,对中年人道:“我带他们回去,明日依旧叫人送来读书。”说着,却极隐蔽地对其使了个眼色,中年人会意,只弯身行礼,说道:“……下官恭送娘娘。” 等到牧倾萍带着孩子们离开澄绣斋之后,室中就只剩下了那中年人自己,也就是冒名顶替的沈韩烟,此时他再也不用掩饰什么,举止神态也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一时走到那纸篓前,弯腰从里面捡起那张被刚才被牧倾萍随手丢掉的纸团,用手细心地展开,就见上面清楚地用簪花小篆写着两行字:昨日北堂外出遇刺,乃北堂陨所为,幸而身无大碍,伤势未深,勿念。 沈韩烟看了那纸上的留言,脸色已变得铁青,他紧紧抿着嘴唇,突然间便一手将那张纸揉成了碎片,一时沈韩烟低低笑了起来,满面苦涩道:“父亲,你怎么可以如此……你这分明是在逼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一生从没有真正要求过什么,也没有权利去要求,可是唯有那个人他却万万不能容忍别人去伤害,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即使自己不能再拥有那个人,但也绝对不能允许北堂陨对其造成威胁……思及至此,心中埋藏许久的一个念头再次浮出水面,沈韩烟面色复杂,似乎有些挣扎,良久,他握起双拳,终于做出了决定。 ------------------------------------------------------------------------------- 转眼北堂戎渡的伤渐渐好了起来,这一日他起的有些晚,用过早膳之后便坐在外头看书,此时廊下开着一蓬又一蓬的花,香丽动人,天气也暖和,今日并不是大朝会,眼下到了这个时辰,北堂尊越应该正在偏殿或者书房接见一些有事禀奏的大臣,北堂戎渡坐着从容看了几页书,随后抬头看着不远处花丛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见一见北堂尊越,作为大庆的皇太子,身处尊荣无匹的地位,若是以常人的眼光来看,他不应该有什么烦恼和不足,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有些失神地瞧着廊下的花,心情有些莫名的烦乱,渐渐地又变成了某种失落。 不过北堂戎渡的发呆明显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眼中凛然有光,随口唤道:“……来人。”话音方落,一个身穿青袍的大太监便闪了出来,躬身问道:“……殿下?”北堂戎渡合上书:“孤要问问今早宫里的事。”那太监会意,立刻就退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便来到廊下,口齿利落地道: “……今日皇上先召了户部侍郎张大人,光禄寺卿李大人,后来又召了左右佥督御史申斥了一番,这会儿正在批折子。”北堂戎渡听了,便点点头,让那人下去,一面站起身来,道:“来人,伺候更衣,再去备车驾,孤要进宫。” 京中不比他处,此时春光正浓,一眼望去,俱是一派繁华的景象,街上行人往来穿梭,车马不断,两旁的店铺有客人进进出出,不时有衣甲鲜明的巡城军骑着马不徐不疾地沿街而过。 一路到了内皇城,等走到东门的时候已经时辰不早了,偶尔可以看见有人自内廷出入办事,也有神色匆匆的官员,正在这时,一乘青呢轿子向这边过来,轿中人一身华服,头戴金冠,正是恭嘉侯钟愈,他正闭目养神之际,忽听外面有人道:“侯爷,是太子殿下的仪仗。”钟愈听了,立时便睁开眼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引避道旁,停轿!”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少倾,轿子停在道旁,钟愈一手掀起轿帘下了轿,只见先是一群骑马的侍卫打头而来,鲜衣怒马,身上穿着轻便的罩甲,后面则是一群打着仪仗的青服太监,中间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抬宝舆,上面坐着一个紫衣青年,钟愈眼中闪过一丝爱意,旋即便掩饰下去,站在道旁,等仪仗徐徐路过之际,这才见礼:“……臣钟愈见过太子殿下。” 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隐蔽,平日里也并不如何往来,旁人并不知道钟愈却是北堂戎渡一派的大臣,此时北堂戎渡见了钟愈,不冷淡也不亲近,完全是对大多数官员的态度,只在舆上略微挪动了一下,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淡淡一笑道:“哦,是恭嘉侯啊,皇上召见过了?” “是,臣正要回府。近来听闻殿下身体有恙,不过今日既然进宫,想必是已经大安了。”钟愈面上含笑,有条不紊地说道,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很随意地说着话:“孤并没有什么事……好了,孤要去见父皇,那便回头见罢,恭嘉侯有时间就来东宫与孤喝两杯。”钟愈听了这话,双眉一动,心中就有数了,当下便含笑喏喏,北堂戎渡亦是一笑,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北堂戎渡早就已经差了人打听清楚,原来北堂尊越今日是在书房召人进见,一时等到北堂戎渡到了书房,在门外朝内一张望,就看见有不少官员正在里头,他正瞧着,里面北堂尊越却是眼睛极尖利,一眼就发现他正站在外面,当下便招手示意他近来,一面呵斥道:“怎么这时候来了?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在自己宫里待着,倒乱跑什么?真是荒唐!”北堂尊越皱着眉,嘴里说着训斥的话,脸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爱惜关切之色:“……还不快过来!”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当下快步走了进去,从容不迫地行了礼:“儿臣眼下已经好多了,劳父皇挂心。”旁边有太监极知眼色的,忙搬了椅子,北堂尊越示意北堂戎渡落座,这才稳稳当当地坐正了,一动也不动,目光朝下首扫下来,就好象是在俯视着众人,室中的的大臣们被这视线一扫,莫名地心神一紧,不由自主地将腰弯得更低了些,面上的神情也越发地恭敬。 一时议事既毕,诸臣退下,北堂尊越这才敛去面上的严肃,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令在侧侍奉的太监都出去,再让人去煎药,一面起身走到北堂戎渡身前,微微挑起眉梢,在儿子的肩头拍了一下,说道:“你的伤还没全好,跑过来干什么?一点也不让人安生。”北堂戎渡此时的神情有些柔和,密而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笑道:“因为我想瞧瞧你啊,所以就进宫来了,莫非你就不想我么?”北堂尊越见他薄而红的嘴唇鲜艳得好似花瓣一般,便低头在上面一吻,语气温柔道:“……若是真想见朕,那朕去看你就是了,何必你过来。”北堂戎渡站起来,笑着去搂北堂尊越的脖子:“你真罗嗦,要是再这么唠唠叨叨的,那我可就 分卷阅读821 走了啊。” 两人正喁喁私语之际,宫人已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北堂戎渡一见便立刻以袖掩唇,飞快地退到窗前,瞅着北堂尊越手里的药碗,任性道:“我可不喝这东西,我的伤都已经好了,不用再喝了。”北堂尊越端着药碗走过去,哪里由得北堂戎渡任性,板着脸道:“别想跟朕讨价还价的,快点喝了。”北堂戎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两手拢在袖子里,眼光飘忽着不知落在何处,紧紧蹙着好看的眉头,同时闭着嘴,一张脸上满是不合作的表情,看上去倒是很可怜的样子,但北堂尊越却不为所动,半蹲了身子把药凑到他嘴边:“快喝了,不然就灌进去。” 北堂戎渡闻言,狠狠瞪了北堂尊越一眼,只得无可奈何地乖乖把药喝了,北堂尊越见状,这才拈起北堂戎渡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吻了吻,赞道:“乖孩子。”北堂戎渡看着男人的脸,只见对方笑弯了的一双眼睛就好象清泉一般,此刻并没有半点的杂质,只是透出绝对的爱意,他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叹息,知道自己织成的那张大网正紧锣密鼓地向这个人罩去,口中却只笑着抱怨道:“你要是再这么逼我喝这恶心人的药,那我以后可就再不来看你了啊。” 却说那厢钟愈回府之后,先是简单用过中饭,等再出来时,已是换上了一身便服,独自一人出了侯府,上了外面的一辆青幄马车,一时马车在街道上徐徐驶过,前往城东方向的东宫,到了西侧门时钟愈下车,将一块腰牌递给了守门的一个侍卫,那侍卫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相熟的红袍大太监匆匆走了出来,满面堆着笑,带了钟愈就朝里面走去。 一时钟愈到了一处大殿,进殿之后,里面空荡荡的,御座也是空的,他也不着急,只平心静气地坐着等待,这一等就是许久,茶也换了两遍,就在这时,外面隐约有人声,听起来似乎是宫人在忙碌,须臾,北堂戎渡施施然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正中的御椅上坐了,有宫人送上香茶,北堂戎渡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向着钟愈道: “孤才回来……你等了很长时间了罢?” 钟愈起身走了过去,在北堂戎渡面前站了,却不是用臣子的口吻,只面色柔和地道:“没等多久。”北堂戎渡抬眼看他,笑了笑:“这话可不实在,孤听外面的人说,你差不多午时就已经来了。”钟愈缓缓跪了下去,说道:“便是等殿下再久,又能如何?臣连这条性命都是殿下的……”他一面喃喃说着,一面已轻轻脱掉了北堂戎渡右脚的鞋袜,露出晶莹如玉的赤足。 钟愈以唇轻吻北堂戎渡的脚,在雪白的肌肤上流连不止,北堂戎渡见状,微微眯起眼睛,心中也有几分感慨,钟愈此人被他以情笼络,算是他极可靠的心腹,他甚至可以肯定,钟愈这一生一世都永远不会背叛……但想到这里,北堂戎渡却忽然心中一紧,钟愈对自己痴迷不二,自己却对其大多是利用之心,而北堂尊越待自己极好,十分信任爱重,但自己的不满也是越来越多,那么在自己心中,对北堂尊越又如何呢?一旦不满,就决然而然地准备放肆行事,这么做,是不是对不起北堂尊越多年以来的付出?北堂戎渡一念及此,心头愧疚,原本他已是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动摇了,只是今日看见钟愈却不免被勾起心事,一时竟是翻江倒海一般,诸般往事尽数涌上心头,脸色微变,钟愈察觉到他的异常,便抬头看过去:“殿下?” “……啊,没事。”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定下心来,钟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看着北堂戎渡,小心问道:“殿下似乎有心事?”北堂戎渡摆摆手,掩饰道:“没什么……来,谈正事。” 于是两人便密谈起来,末了,钟愈道:“殿下,臣只觉得,此事似乎并无必要,以殿下今时今日的声势地位,日后自是登基无疑,又何必一定要冒险如此?万一…… 到那时,殿下又当如何?”这一番话出自真心,说得也很有道理,北堂戎渡听完,一时间也没有出声,钟愈见状,还待再说,北堂戎渡却已经抬手按在了他的肩头,止住了钟愈的话,这只手看起来修长温润,但此时却是威严无比,北堂戎渡神色淡淡,正色道:“为什么……因为孤等不了几十年,父亲他这个人孤再了解不过了,孤很可能会在太子这个位置坐上几十年,孤,忍不了。” 钟愈闻言,也就不再相劝,道:“一切但凭殿下吩咐。”北堂戎渡轻轻抚摩着男子的肩膀,柔声道:“京中的禁军你要替孤掌管好,很多事情到时候都要着落在你身上。”钟愈托起北堂戎渡的手凑在唇边深深一吻,沉声道:“……殿下放心,臣自当肝脑涂地,万不让殿下失望。” 待钟愈走后,天却开始变了,北堂戎渡站在廊口,抬头看着天空中微微阴沉的云层,然后向着自己的寝宫方向走去,此时湖畔花树盛盛,潺潺流淌的水中有花瓣沉浮,北堂戎渡负手走在路上,鼻中闻到花香,可他却感受不到多少轻松惬意的情绪,一时北堂戎渡回到自己的寝宫,不一会儿,外面就开始下起雨来,北堂戎渡闲来无事,铺开一张纸,提笔作画,用来打发时间,半晌,他画下最后一笔,然后就有些怔怔地站在那里,旁边两个伺候的太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也还是感觉到了北堂戎渡的情绪有些奇怪,因此不由得屏气凝神,静悄悄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见纸上画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俊美的青年与可爱的小男孩。 青年身材高大,嘴角噙笑,负手看着那男孩,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正手持宝剑奋力舞动,模样极专注,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眉目之间十分相象。 时光匆匆而逝,当年彼此初见,而县如今,青年已经成为天下之主,男孩也已经长大了,并且正竭尽全力追赶着对方的脚步……一时间无数记忆的片段重合在了一起,北堂戎渡的脑海之中最终凝聚出一个鲜明的形象,某种浓烈而隽永的味道从他的心底深处缓缓升腾起来。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哗哗’地打在青石地面上,水花四溅,北堂戎渡忽然扔下了笔,对身旁的太监道:“去叫人整治几个小菜,再拿些酒来。”太监领命而去,不一时东西都收拾好,北堂戎渡便坐在廊中饮酒,一面听着雨声,雨水打在坑洼处,溅起无数朵黄浊的水花。 不过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本毫无间断的大雨渐渐地就几乎停了,只剩下细微的水丝,如同迷蒙的雾,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忽然看见有人自远处缓缓行来,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官服被 分卷阅读822 雨水打湿了下摆,使得那颜色就有些发深,但却并不让人觉得狼狈,腰间佩着的宝剑剑鞘底端也淋上了点点水珠,靴底踏在青石道上,踩在积水里发出极轻微的声响,男子撑着油纸伞静静走过来,神情从容而平静,北堂戎渡见了这人,便微笑道:“过来喝几杯罢。” 三百五十七.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男子撑着油纸伞静静走过来,神情从容而平静,天地之间原本颇大的雨也已经变成了细细蒙蒙的清凉雨丝,北堂戎渡见了这人,便微笑着道:“过来喝几杯罢。” 那人自是牧倾寒,他走到廊下,一时收了雨伞放在一边搁着,一面踏上台阶,旁边有伶俐的小太监忙取了干净的便鞋来,蹲在地上服侍牧倾寒换下方才被雨水打湿的官靴,北堂戎渡命人加一双筷子并一只酒杯,见牧倾寒换好了鞋,便笑道:“……怎么有工夫到孤这里来了。” 此时大雨半停不停的,空气中透着丝丝的清凉之意,廊下的花丛被雨水一洗,显得格外精神清爽,一时间花香清郁,倒也十分怡人,牧倾寒见北堂戎渡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色绫衫,不觉就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的伤还不曾全好,雨日天凉,如何竟不当心些?”说着,就对一旁的太监道:“取殿下的衣裳来。”按理说太子宫中服侍的人岂有让臣子吩咐的道理,但那太监知道北堂戎渡与牧倾寒关系不同,当下便立刻应了一声,麻溜儿地去取衣裳,北堂戎渡还来不及出口阻拦,那太监就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北堂戎渡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啊……孤自己的身子岂有自己不清楚的?这外面的伤已经差不多愈合了,至于内里……嗨,那也不是三日两日就能养好的,伤了肺气,无非是旧疾更甚而已,也就这么着了。” 前时北堂戎渡遇刺之事并不曾张扬,连钟愈也是不知道的,但牧倾寒毕竟与其他人不同,还是知晓了此事,眼下听见北堂戎渡这么说,不由得目光一闪,面上流露出极度的厌恶与嫌憎之色,他向来为人较为淡漠,很少有喜怒流于表面的时候,此时既然露出这种模样,显然是极为恼怒了,沉声道:“……北堂陨此人,果真是丧心病狂之辈。”正说着,方才那个去取衣裳的太监已经快步赶了回来,臂弯里挽着一件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比甲,近前呈了上来,北堂戎渡随意取过,摆摆手示意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让周围服侍的人都退下,一时牧倾寒上前帮北堂戎渡穿了衣裳,一面语气不容置疑地道:“以后若是出门,我便随你同去就是,不可再冒进了。” 北堂戎渡笑了笑,不置可否,让他在对面坐下:“倾寒你安生坐罢,咱们喝酒。” 两人一时相对而坐,廊外雨丝极温柔,只淅沥而下,少得已经根本不必打伞,隔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几样精致小菜,彼此对坐着,闲谈风景杂事,北堂戎渡亲自动手为彼此来斟酒,随口问道:“……今日不当值?”牧倾寒伸手轻轻按上北堂戎渡的手背,然后从他手里无声地拿过酒壶,自己倒酒,碧绿色的美酒盛在雕琢成莲花状的白玉酒盅里,有一种异样的美:“是,今日夜间才是我差人值防。”北堂戎渡面带微笑,呷了一口酒,这才说道:“……你如今在孤身边也已经坐到这个位子上了,不说封侯拜相,却也谈得上位高权重了,哪里还用得着你亲自点人去做这等巡宫守值之类的琐事,有这些工夫,倒不如回府与家人多聚聚。” 牧倾寒此时正端起了手中的白玉酒杯,闻言一顿,静静看着北堂戎渡,那目光清远如昨,但给北堂戎渡的感觉却是好象正在透过自己看着某个秀丽的身影,不过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就好象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令北堂戎渡几乎疑心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就见牧倾寒淡然道:“……做这些事情已经习惯了,若是忽然撂手,倒总难放心些。”北堂戎渡面色一暖,笑哂道:“你这个人呐,从前倒没这么爱操心……”一面说,一面提起酒壶往自己的杯子里续酒。 牧倾寒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其他情绪,只一味地平静而和煦,宁缓如湖面,他看着北堂戎渡,这个年轻太子的容颜鲜明如玉石雕刻而成,肌肤白嫩得仿佛会滴下水来,就好象一张美丽的画,而这个人,是他的意中人……牧倾寒收回目光,没有夹杂着一丝其他情绪,只温和地望着北堂戎渡的眼睛,说道: “你的伤没有全好,不要喝太多的酒。”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抬眼见牧倾寒正看着自己,便不由得展颜一笑,道:“好罢,孤知道了。”他这么一笑之下,有些狡黠的意思,牧倾寒忽然感到这笑容遥远而熟悉,仿佛许久之前就见过的,只觉得好象有一泓春波从那蓝宝石般的凤目中徐徐融融地荡漾开去,飘散在周围的花香和雨丝之间,让一颗心也暖了起来,只是牧倾寒正看着这笑容,却突然心中一颤,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然后微微低了头,一面拿起杯子,将里面碧色的美酒一饮而尽。 虽是方才劝北堂戎渡不要多饮,然而一杯接着一杯下来,牧倾寒自己却是醉了,他的酒量一向平常,北堂戎渡只不过稍稍有了点儿酒意而已,面色微醺,他却已经目光朦胧起来,略微苍白的脸上也浮起明显的红晕,此时北堂戎渡正谈天说地,说到有趣处,却不见牧倾寒开口,一时认真看去,只见对方面庞绯红,两眼已是明显发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怔了一下,却笑了:“哎,怎么这就醉了?”牧倾寒不答,却微眯着眼睛歪在了桌子上,北堂戎渡看着半伏在桌上的牧倾寒,不由得摇头失笑,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过去轻轻一抚男子的肩,唤道:“……倾寒?”这么一叫,牧倾寒却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北堂戎渡轻轻拍着他的肩,笑道: “……方才还说嘴,让孤不要多饮,这下倒好,你自己倒是醉成了这样。” 正说着,牧倾寒却忽一抬头,墨玉似的眼睛直直地盯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他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腕,却不说话,北堂戎渡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有些奇怪,腕上忽然一紧,却是牧倾寒用力之下,被握得有些疼痛了,不过北堂戎渡倒也不以为忤,见他不言语,便使了个巧法轻轻脱出手腕,反而握住牧倾寒有些发热的手,含笑道:“都醉成这样了,先去歇息罢。”说着,就去扶他,牧倾寒倒没什么反应,任凭北堂戎渡把自己拉起来,但此时他酒劲涌上,刚刚站起身,便身子有些歪斜摇晃起来,虽说有一身高深功夫,但醉后却也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北堂戎渡见他醉得确实不轻,便干脆动手扶 分卷阅读823 住男子的身体,哂道:“罢了,还是孤扶着你罢。”说着,一手穿在牧倾寒腋下,令对方半倚在自己怀中,一时牧倾寒半闭着眼,脑子里昏昏沉沉地一片模糊,只凭着些许残存的本能,脚下有些蹒跚地跟着北堂戎渡踉跄而行。 北堂戎渡扶着牧倾寒进到里面,有小太监看见太子亲自扶了牧大人进来,一惊之下忙趋前来帮手,北堂戎渡示意不必,自己把牧倾寒扶进一间屋子里,这里并非是北堂戎渡平日就寝的地方,但也布置得极为精致舒适,北堂戎渡把牧倾寒扶到榻前,亲自替他把外衣和鞋子脱了,放到床上躺了,又盖好薄被,牧倾寒此时昏昏沉沉的,也没有什么反应,任凭对方摆布。 北堂戎渡忙碌了一通,待到安置好了牧倾寒,便在床边坐下,此时牧倾寒眉头微蹙,面容烧红,北堂戎渡见了,心底就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正当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牧倾寒鼻翼急促地微微翕动着,眼睛并没有睁开,似是醉了,又似是身在梦中,只低低地道:“蓉蓉……”北堂戎渡乍然听了这呓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下侵入了心底,他静静坐着,忽然却轻声叹息起来,柔声说道:“你这人……你心中苦闷,孤岂会当真不知?” 话音未落,牧倾寒已模糊道:“蓉蓉……你不能离开我……”北堂戎渡沉默下来,忽然用手轻轻抚摩着男子的眉宇,道:“是啊,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你心里真正想着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她’……”北堂戎渡说罢,放下床前的遍金撒花帐子,起身出去了。 北堂戎渡回到后殿,先是亲自动手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即刻传往钟府,做罢这些,这才吩咐内侍去取了今日的公文来看,趁着这当口,北堂戎渡解开衣襟,露出前时被北堂陨一剑刺出的伤处,只见那里的伤已经愈合,收口结痂,北堂戎渡用药膏细细地抹在上面,使以后不至于留下疤痕,不一时,内侍将公文取来,北堂戎渡系好衣襟,便坐在书案前开始处理政务。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北堂戎渡一一翻阅着公文,旁边小太监静悄悄地磨着墨,有人见雨下得大了,便去关上了窗,殿中的地上铺着平整的涂金砖,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垂有一道薄薄的绫幕,四周极为安静。忽的,这种安静的氛围被打破,有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北堂戎渡有些不悦地抬头,道:“……是谁?”那人闻言,连忙快走几步,闪了进来,只见此人身穿元青色袍服,腰束银带,穿着白皮靴,俨然是个高品级的太监,见了北堂戎渡,立刻就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呈上,道:“……回殿下的话,方才哲哲那边又有信送进宫,请殿下过目。” 北堂戎渡听了,脸色就微微阴沉了一下,示意身旁的小太监道:“拿来给孤。”他声音平静得就仿佛是冬天被冻凝住的湖面,无波无澜,然而那小太监却只觉得通体微微一寒,愈发躬了身子,去将信从那白靴的太监手里取过,呈给北堂戎渡,旁边早有人会意,转身去取开水。 这封信乃是送进皇宫交与北堂尊越的,此时却能被相关人等在中途就给截了下来,辗转送到了北堂戎渡的手里,北堂戎渡在宫中的能量之大,由此可见一斑。不一时,一个太监手里提了一壶开水送进来,北堂戎渡将信封上面的封缝放在壶嘴前,只见从壶嘴里冒出的蒸气喷在上面,未几,北堂戎渡轻轻一揭,信封就被打开了,并没有弄损那上面的火漆,北堂戎渡从中取出信展开一看,一时看毕,重新把信纸折起,仍然放回信封里面,照旧封口,整理得丝毫看不出曾被人打开过,重新交给了那送信过来的太监,让他立刻赶回皇宫,不要耽搁了。 “毕丹,到了现在你还是惦记着他不放啊……”北堂戎渡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低声说道,他微微展了一下好看的眉头,长吐出一口气:“孤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孤的东西不喜欢其他人来惦记,更不能允许被别人染指。”北堂戎渡喃喃自语道,一时他有些倦了,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眼见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的很小,便吩咐内侍去取了伞过来。 北堂戎渡也不要人跟着,自己撑着伞信步而行,周围细雨霏霏,空气里弥漫着花香泥土以及青草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有点潮湿但又恰倒好处,朱红色的宫墙被雨水一洗,不免显得鲜艳起来,北堂戎渡抬手掖了掖被水雾濡得泛湿的乌黑鬓发,在细雨中漫步,倒也惬意,偶有凉风拂过,吹落了枝头被雨水打得摇摇欲坠的花朵,那种湿润润的香气铺天匝地,熏人欲醉。不知过了多久,正走着,北堂戎渡忽然耸一耸眉心,眼见着远处似乎有人,他仔细一望,却是一个青袍男子独立雨中,再走近时,就见此人白面微须,面容清瘦,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乃是东宫西席李洪月,北堂戎渡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了澄绣斋附近。 这李洪月自然就是易容改扮后的沈韩烟,此时他也看见了雨中行走的北堂戎渡,不免心头一颤,随即定了定神,加快了脚步就朝着北堂戎渡走过去,近前之后只见青年宽肩乍腰,身姿修拔,藕色绫衫外面套着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比甲,靴子帮上有些湿,显然是走了不少的路,沈韩烟稳住自己,面上不露半点破绽,上前深深一礼道:“……臣李洪月,见过殿下。” 雨丝朦胧,激起几许清寒,这澄绣斋周遭几乎是花的海洋,大片大片的花丛被雨淋得透湿,散发出缱绻的香气,北堂戎渡倒是面上表情颇为温和,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中年人,只见对方手里擎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如同江南烟雨一般颜色的底子,伞上温温柔柔地绘着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北堂戎渡淡淡笑道:“孤闲来无事,到处走走,没想到你却很有些雅兴,雨中赏景……果然是读书人,喜欢这样的风雅之事。”沈韩烟微微躬身道:“郡主和皇孙方才下了学,臣自己一个人在书斋里也没有什么事,这便出来走走。”他说着,神色间略有踌躇,似是有话要说,不过这种表情只是一闪即逝,沈韩烟只顿了顿便道:“……听闻殿下近来身体有恙,想来如今已是大安了?这样的雨天毕竟湿冷些,殿下万金之躯,还需多多保重才好。” 北堂戎渡眉间一松,眸中流露出笑色,道:“罢了罢了,但凡来个人就必是说这些话,劝孤保重,莫非却是把孤当成纸做的不成?”他笑吟吟地看着沈韩烟,点头道:“说起来,你这本职做得确实不错,孤听宋妃说了,佳期他们近来果真是有些进益了。”沈韩烟躬身微微垂首,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道: 分卷阅读824 “殿下既然命臣教导郡主和皇孙,臣又怎敢怠惰不尽心。” 北堂戎渡又随口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沈韩烟目送他渐渐走远,一时乌眉微扬,眸色在北堂戎渡身后有若此刻微阴的天空,其中又夹杂着几许隐藏的温柔,他看着北堂戎渡越走越远,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为了这个人,自己真的可以去做那件事,也许,这也算是补偿罢。 ------------------------------------------------------------------------------- 一连几天断断续续的雨水过后,雨后上京的天空似乎比平时要蓝,也显得更加晴朗了许多。 殿中香气袭人,外面亦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然而温暖的光线却无法照耀到殿中的角落里,更不可能照进不可捉摸的人心深处,北堂戎渡站在空旷奢华的大殿里,眯着眼睛看着灿烂的日光洒进来,忽然就生出了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幻感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轻快灵活地整理着绣有花纹的衣襟,对着面前巨大的落地七宝镜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与此同时,镜子里的人也笑了笑,作为一名帝国的皇太子,北堂戎渡正处于刚刚脱离了少年边缘,一只脚才跨进青年人行列的阶段,修长的身段在成年男子中也算是高挑的,他继承了父亲的容貌,精致的面孔如同玉石般温润,一头仿佛缎子般漂亮的黑色长发驯服地垂在腰间,像此刻这样微笑的时候,总会让人感到就好似有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北堂戎渡一面整理着衣冠,一面随口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旁边的太监忙道:“回殿下,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哦,这可不早了。”北堂戎渡神色微微一正,从宫人手里接过荷包香囊等物,利落地往腰间一挂,这就出了门,一时间车马仪仗齐备,等出了东宫,就朝着皇宫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半晌,原本来自于街上的喧嚣逐渐远去,北堂戎渡向车外一看,原来已是到了皇城前,连日的雨水将朱墙黄檐洗刷得干干净净,俨然气象恢宏,庄严肃穆无比,高高的朱色城头上正有无数士卒巡逻。北堂戎渡仰头望着这一切,面上平静如常,仍然保持着嘴角淡淡上扬的微笑表情,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然而眼看着这象征皇权的建筑,心底深处却好似正包裹着一团微微骚动的火焰,并且烧得越来越旺盛,越来越炽烈。一时队伍到了外门,北堂戎渡下车换了小轿,轿中北堂戎渡安静坐着,手里慢慢捻着一串佛珠,洁白修长的手指在光润的珠子上轻轻点动着,未几,忽然开口向轿外道:“孤先不急着去父皇那里……且去藏书阁转转罢。” 北堂戎渡在里面这么一吩咐,轿子便立刻调过了头,这般安静地走了一时,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片开阔,四周花木郁郁葱葱,生机无限,平整的青石密密砌得严实,一条石径直通一座二层楼前,这楼占地颇广,修得极是气派,飞檐勾角,却是北堂氏的秘阁,里面几乎齐集了天下大多数的武功秘法等等物事,若非北堂氏主系一脉子弟,其他人一旦私自进入,立刻就是捉拿问斩的下场。一时抬轿的四个太监停下脚步,北堂戎渡掀帘下了小轿,阁外的护卫见是太子来此,自然顺利放行,北堂戎渡缓缓推开门,只见里面一片清幽,极为干净整洁,北堂戎渡走了进去,阁内是无数整齐排列着的书架,按照某种规律分类排列,上面陈列着各种书籍,或是武功心法,或是毒物暗器讲解图文等等,不一而足,北堂戎渡独自在书架间行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外面春光灿烂,阁中却是阴沉肃穆,仿佛阳光从未照进来一般。 良久,只听‘吱呀’一声,北堂戎渡已推门而出,他重新上了小轿,淡淡道:“……走罢。” 等到北堂戎渡来到了大殿外面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接近中午了,今日并非是百官正经上朝的日子,只是寻常的听政罢了,一般来讲,应该是一些有正事要上奏或是觉得自己近来有可能会被皇帝问话的官员才会到场,包括一些身处机要部门的大臣,至于其他人,来与不来倒没什么要紧了,此时一些官员已经三三两两地退出大殿,里面尚有不少人在御驾之下伺候,北堂尊越高踞宝座之上,他虽身为皇帝,却也没有必要随时随地都穿正服,眼下裹着一件做工精美的银白色便装,用暗银线绣上复杂的花纹,没有太多装饰,不过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减帝王威严,北堂戎渡在外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便从容不迫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殿中。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要引人注意的,即便是身处万千人之中,即便周围有多少不凡的人物,但只要他出现,那么无论是谁,都要被第一时间捕获了注意力,再也不能移开目光,显然,此刻走进大殿的青年就是这样的人,他沉默地走入殿内,脚步平缓而稳定,昂然而行,微微轻抬的下巴令在场所有人都深切地感觉到了那份帝国继承人独有的傲慢,一如往常的平静与自信。一时北堂戎渡走近,脸上带着笑容,看向上首的北堂尊越,他能够察觉出周围官员面对着自己所体现出来的敬意与恭谨,但是不管怎么样,此刻在宝座上端然高坐的那个俊美男人,却是自己如今必须表达忠诚与恭敬的对象。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上前,深深一礼。 北堂尊越自然不可能看穿北堂戎渡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或许是父子天性,也或许是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北堂尊越多多少少还是从北堂戎渡的眼神中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样,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不过也没当成一回事,只淡淡一笑道:“……你今日可是来得迟了,待会儿朕再处置你。”北堂戎渡含笑道:“是儿臣的不是,甘愿领罚。”说罢,便站到一旁。 一时北堂尊越继续理事,众官员则垂手站在殿中,各种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北堂戎渡笼手在袖中,静静打量着周围,他看着北堂尊越英俊得无可挑剔的眉眼间一片威严,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占据着大殿内所有人的视野,恍若天神,不知道为什么,北堂戎渡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一个念头:这是我的父亲,我的情人,是他亲手打造了这个帝国,可是,若是没有我当年四处征战,尽心辅佐,又岂能有如今的这个局面?这江山万里,锦绣河山,也有我的一份!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根本不受控制,也来得毫无预兆,令北堂戎渡自己都觉得意外,但这意外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轻愕,紧接着,又即刻转化成了一股深深的骇然,北堂戎渡光滑如玉的面部肌 分卷阅读825 肤猛地绷紧,好在有宽大的袍子作为遮掩,才没有让其他人看见他的身体突地微微一颤,此刻北堂戎渡表面虽是依旧如常,然而心中却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他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是因为不甘被人控制,无力掌握命运而决心去改变目前的状况,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是在渴望着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念及此,北堂戎渡心下大乱,转眼间已是汗湿重衣。 午间,北堂戎渡陪北堂尊越一同用膳,北堂戎渡腰间挂着香囊,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微香气,他提着酒壶为北堂尊越斟了酒,一面含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是你既然总唠叨着说我没好利索,不让我饮酒,那我就不陪你喝了。”他说着,睫毛微垂,掩去眸中的异色。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处静室中,沈韩烟亲手斟了茶,放在腰悬古剑的男人的面前,碧色的茶水在杯中微微晃荡,与剑上猩红的剑穗共同勾勒出一幅诡异的画面。 ☆、三百五十八. 不惜一切 北堂戎渡替北堂尊越斟了酒,一面睫毛微垂,掩去眸中的异色,与北堂尊越谈笑风生,而另一个地方,同样在这个时刻,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一对父子相对不语,青年穿着姜黄的交领束衣,外罩一件葱绿色长袍,领口、袖口、袍缘都袖着团花图案,头上扎着儒髻,完全是读书人的打扮,俊雅秀逸的面孔上一片云淡风轻,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够让整个人维持着镇定,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此处乃是真正的李洪月在城外的住宅,桌子上放着刚刚揭下来的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赫然是李洪月的模样,此时沈韩烟亲手拿起茶壶斟茶,修长的手指与精致的细瓷茶杯几乎是同一颜色,细腻无比,他这么微微一倾壶嘴,热气腾腾的茶水便形成一道细线注入雪白的瓷盏中,那碧色的茶水在杯子里轻轻晃荡着,无声无息,与面前男人腰间剑上那猩红的剑穗共同勾勒出一幅诡异的画面,沈韩烟倒了茶,像往常一样双手奉给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北堂陨一身宽大的锦袍,以尽可能舒服的姿势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中,乌黑油亮的发髻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超过四十岁的中年人,腰间佩着古剑,上面一如既往地拴着一条猩红如血的剑穗。此时北堂陨接过沈韩烟奉上的茶盏,只见那杯中的茶色幽幽如雾,热气袅袅上升,茶香扑鼻,北堂陨看也不看,随意拿起杯子便抿了一口,沈韩烟眼看着他喝了茶,甚至目光还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北堂陨的咽喉,确定那喉结轻轻上下一滚动,明显是咽入了茶水,一时掩在大袖中的雪白手指这才仿佛痉挛般地猛然颤了一颤,清俊的面孔上却不露声色。 几乎完全是同一时间,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距离这里很远之外的皇宫中的北堂戎渡的手指亦是猛然间微微一搐,两只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一瞬间,他的瞳孔几不可觉地扩张,迎着那照进殿内的日光一映,蔚蓝的眸子里面有精光一闪即逝,眼看着面前对他这番异状毫无察觉的北堂尊越将杯内的美酒喝了下去,而就在这时,房间里北堂陨呷了一口热茶之后,就将茶杯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沈韩烟安安静静低眉在侧,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忽然间却幽幽开口说道:“这一阵我在东宫一直教书,不曾出来过,这次还是用了回家探视的借口才了个空儿……爹,自从我去东宫做了西席,你我已经有一段日子不曾见面了。” 北堂陨听到‘东宫’二字,眼中便顿时闪过一丝凌厉的冷光,不过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沈韩烟已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继续道:“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什么联系,我并不知道爹你的近况,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瞎子聋子。”沈韩烟说到这里,口吻已经不如刚才那样平和,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定定看着北堂陨道:“我身在东宫,到底还是有渠道知道一些事情,虽然北堂……北堂他没有声张,但我还是通过其他人得知他在前时外出打猎之际遇刺,而此事,正是爹你做下的,是也不是?”言及至此,沈韩烟的语气已经克制不住地有些凌厉起来,清雅俊秀的面容上一片阴郁之色,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是当真十分愤怒了。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嗯?”北堂陨闻言,顿时双眉微微一挑,锋利如剑,他冷笑着看向沈韩烟微现铁青之色的面容,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桌上放着的茶杯被这么一震之下,当即跳了一跳,只听‘哐啷’一声响,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杯里碧色的残茶泼了一地,也溅在了沈韩烟干净整洁的衣摆上,弄得一滩狼藉,北堂陨眼中幽火如簇,冷冷道:“开口闭口就是那个混帐东西,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说到这里,北堂陨那张俊美的脸孔上猛然间渗出了一片片不正常的鲜红色,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也微微鼓起,青筋直跳,显然是涌出了怒火,但沈韩烟听着北堂陨的呵斥,表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这个面容清雅无双的青年站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双手自然微垂,遮在袖内,神情平静地望着脚下的地面,并不曾出声,北堂陨见状,倒是出乎意料地并没有继续斥责儿子,他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摸出一只极精致的扁平小木盒子,大概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盒子的左下角刻着一个清晰的认证标记,乃是北堂戎渡麾下的商号中对外卖出的货物,仅此一项,北堂戎渡每年就得以敛财无数。 此时北堂陨打开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和火石,将其点燃送进嘴里,沈韩烟仍然保持着安静站立的姿势,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垂落的乌黑碎发隐约遮住了一双正盯着地面的眼睛,因此其他人并不能看到那略略闪烁的眼眸,也不太能够看清楚这张脸上的表情,青年沉默着,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在他父亲面前摆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北堂陨咬着烟,或许是这支明显带有北堂戎渡影子的纸烟让他感到不快,也或许是面前青年这种沉默顽固以对的姿态将他激怒,总之北堂陨忽然猛地狠狠抽了一口嘴里的烟,足足将那醇香中带着药物气味的烟气憋进肺部好一阵,这才带着满腔的怨愤与嗜血之意,重重喷吐出一股浓密的白色烟雾,冷笑道:“怎么,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所以就开始对我不满了?嗯?” 北堂陨并没有喝令沈韩烟抬起头来,也没有认真去看他一眼,而沈韩烟也只是垂手立在对方的面前,沉默不语,就好象没有感觉到此刻北堂陨的怒意似的,清雅的脸庞上流露出来的神色淡定而从容,唇边甚至还抿起了一缕镇定的 分卷阅读826 弧度,而与之相反的,北堂陨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孔上却闪掠过无数复杂的表情,愤怒、狰狞、嗜血、怨毒、嫉恨,不甘……这些负面的情绪让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扭曲着,他用手夹住嘴里的纸烟拿着,另一只手却抓过旁边桌子上的茶壶,往一只杯子里倒茶,碧色幽幽的茶水翻滚着被倒进瓷杯,然后又被北堂陨一饮而尽。 房间里顿时陷入到一片令人感到十分压抑的沉默当中,父子两人一坐一站,面对着面,然而却没有谁说话,良久,沈韩烟忽然轻轻一哂,神情落寞地说道:“你一向做什么我都不管,我也一直都听你的,哪怕是做我不喜欢的事情,违背我自己的本心,但是,但是……只有那个人我不许你动他,我绝对不许,任何人想要伤到他,害到他,我都不允许,我,不能容忍。” 沈韩烟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当中也没有什么斩钉截铁的硬气与威严,听起来仅仅只是一个年轻人的喃喃自语,但是身为这个年轻人的父亲,知子莫若父,北堂陨却还是从中听出了某种令他感到惊讶的东西,那是极度的强硬与坚决,一时不等沈韩烟说完,北堂陨便猛然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俊雅男子,一张原本满是冷酷之意的脸配合着从惊讶迅速转化为冰冷一片的目光,整个人就缓缓显露出一丝残忍和压抑,北堂陨定定看着自己的独子,但是很快他的眼神里就流露出漫不经心的意思,他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韩烟,忽然间就笑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碧绿液体,就好象丝毫也没有动过怒一样,他慢吞吞地抽了一口烟,看似随意地吐出一蓬白色的烟雾,目光只斜斜冷睨着自己的儿子,双眼最深处泛出的冷漠与冰寒足以把人冻僵,直到两指之间夹着的烟头就快烧到了手指,北堂陨这才用力将那烟头摁灭了,随手给扔到地上,语气淡淡地说道:“……哦?我儿,你为了那小子就要跟我拿出威风来,那么,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不能怎么样,我也阻止不了你去做什么,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力量,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沈韩烟喃喃说着,忽然却语气一变,年轻的脸上满是并不掩饰的冷静之色,他平和地望着北堂陨,道:“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可以支配我自己,若是北堂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也没必要活下去,我对不起他的事情太多了,我还不了他,但是至少夫妻一场,我总应该陪着他才是……这个答案,父亲你满意了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北堂陨的眼球突然在一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迅速占据,他缓缓抬起眼,将目光抬到能够与青年直面对视的程度,一时北堂陨死死审视着自己的儿子,须臾,忽然就爆发出神经质般的低低嗤笑:“你在威胁我?……嘿嘿,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威胁别人更可笑的事情了,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说到最后,北堂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将声音挤出来,一字一句地挤出来。 但沈韩烟却只是依旧平静无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红润的嘴唇被青年抿成了一道坚毅的线条,眼睛也毫不退缩地迎上男人流露出满是鄙夷与讥讽的目光,平淡地说道:“我没有威胁谁,我只是在说出一个事实,我只是在告诉父亲大人你,他死了,我也不能活……仅此而已。” 沈韩烟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平平板板的,节奏也不快,然而北堂陨却忍不住微微一顿,他似乎从这番话里品味出了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刚才说的那些话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就罢了,没那么简单,青年说的,似乎是真的……但北堂陨忽然却冷冷一笑,露出两排森森白牙,一时扬眉嗤道:“死……韩烟,我告诉你,我北堂陨从来不受威胁,无论是什么人。” 也许是因为被青年的行为激怒了的缘故,北堂陨的眼睛里流动着寒色,他再次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仰脖便喝干了,然后便用猩红的舌头轻轻舔着唇角的残渍,冷笑道:“如果你真想做什么蠢事,那就随你的便罢……你虽然是我的独子,但是子嗣这种东西,总会还有的。” 北堂陨说罢,便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仔细地观察着面前青年的反应,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并没有从沈韩烟漂亮的脸上看到丝毫除了平静以外的神情,恰恰相反,那一张俊秀文雅的面孔甚至越发冷静,北堂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依照沈韩烟的性格来讲,这种表现并不正常,但他确实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就在这时,沈韩烟忽然用一种十分幽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然后就有些古怪地微微垂下眼帘,道:“子嗣?……父亲,你当初被北堂尊越重创,后来虽然逃出,又辗转恢复了武功,可是却伤了肾气,虽然在男女之事上无碍,但是,只怕已是不能再生育了罢,也就是说,我,是父亲你唯一的血脉。” 此言一出,北堂陨的眼神登时大变,某种狂暴的情绪疯狂吞噬着理智,沈韩烟迎着那种毫无温度的目光,饶是他心神镇定,此刻也不由得心头微凛,无来由地窒了一窒,准备继续说的那些话就强行咽了下去。北堂陨深深看着青年,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暴怒,只因为他从沈韩烟的目光中看到的并不是刻意的挑衅,而是平静到近乎压抑的决心,他也没有去问沈韩烟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眼神阴冷,盯着面前的青年不放,沈韩烟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照北堂陨这般模样,就是要大发雷霆的先兆,不过眼下沈韩烟早就不怕什么了,他依旧垂手站着,缓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不但从前是父亲大人的独子,以后也会一直都是,除了我,父亲你不会再有子嗣了,而我,除了北堂也从未与其他人有肌肤之亲,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没有给父亲你添上一孙半女,那么,如果我死了,父亲,你就再也不会留下任何血脉。” “……好,好,好。”北堂陨忽然剑眉一扬,一面连说了三个‘好’字,一面皮笑肉不笑地轻轻击掌:“很好,我儿,你果然是有出息了,不愧是我北堂家的男人。”北堂陨说着,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唯一的骨血,沈韩烟没有作声,他在说刚才那番话之前便知道自己会触怒北堂陨,也为此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辩语,可是当此刻真正看到父亲威严冷酷的双眼时,沈韩烟只觉得全身的勇气虽然不曾消散,但心中流转不休的那些言语却也再说不出来,他微微翕动了几下嘴唇,终于缓缓地跪倒在地,低声道:“……是儿子放肆了。”北堂陨看着青年在自 分卷阅读827 己面前跪下,沉冷如冰的面容却不曾解冻少许,良久,他方一声嗤笑,徐徐说道:“……我儿,你说的不错,你确实是我唯一的子嗣,除了你,我北堂陨也不会再有什么后人。” “……但是,如果你以为你可以因此作为要挟我北堂陨的筹码,那你未免就大错特错了!”北堂陨突然话锋一转,连连冷笑,他突然站起身来,一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长剑:“我不在乎,纵然没有子嗣,我北堂陨又能如何?韩烟,你爹又岂是一个听凭他人要挟的人?哪怕是你,也不行!”北堂陨说着,语气忽然又一转,变得没有那么强硬了,他看着沈韩烟微微发白的面孔,似乎终究并不想和儿子闹得太僵,因此就道:“不过,我也不是一定要寻那小子的晦气,只要……”他含糊了一下,到底没有说清楚‘只要’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随即大袖一挥,冷冷道:“你管好自己就是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说着,身形一闪,顿时只让人觉得有淡淡的风吹起,再定睛看去之际,北堂陨已经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室中只剩下了沈韩烟一人,青年脸色晦暗不明,定定站在当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突然苦笑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父亲,原本我是最后来试探你一下,如果你听从劝告,那么我也就会就此及时收手,毕竟如果只此一次,并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只可惜……”沈韩烟的目光移向地上那一滩四溅的茶水,脸上的神情缓缓冷毅起来,变得一派决绝,他握紧了双拳,终于轻轻叹息:“……既然事已至此,那么父亲,就不要怪儿子了!” 北堂陨父子针锋相对之际,另一厢北堂尊越父子却是和乐融融,北堂戎渡不曾饮酒,只替对面的北堂尊越斟着酒,面上却笑道:“虽然不许我喝酒,但你也不准喝多了,弄得满身酒气。”北堂尊越面上微带醺色,顺势攥住了北堂戎渡正执着酒壶的手,道:“……朕也算得上千杯不醉了,有什么打紧?”说罢,却是起身离座,拉北堂戎渡起来,顺手捏了捏青年光滑如玉的脸蛋:“不喝了,酒到三分才是最妙,多了反而不美……天气不错,陪朕出去走走罢。” 北堂戎渡含笑答应着,一时父子两人出了大殿,一边信步而行,一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就走得极远了,这皇宫占地面积不知凡几,二人走了半晌,眼前忽然开阔,一处镜子般平洁清澈的小湖静静出现在视野当中,四周是青青的草地,怒放的花朵,那些花并非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一些并不起眼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野花罢了,几只小鹿正在附近互相追逐玩耍,有鸟儿叽叽喳喳地轻鸣,眼见着如斯天然美景,鼻中嗅着清幽的花香,真是惬意极了。 北堂尊越早在回寝宫之后就换了一身家常服饰,宽袍大袖的紫色团龙袍褂,颜色高贵沉敛,胸前两肩都用金线绣龙,冠上饰有东珠,这样的打扮虽然简单,但他身为帝王,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当今手工制作的巅峰之作,华美精致异常,全部都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品,被阳光一照,灿烂生辉,北堂戎渡眼看着那衣服上绣着的昭示着九五至尊身份的五爪金龙,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了这一袭耀眼的华袍--这一身衣裳,是他一直都想要的! 北堂尊越只觉得腰间微微一紧,却是被北堂戎渡轻轻扯住了袍子,不过这样的举动让他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一种亲昵的表示,因此不由得低低一笑,将北堂戎渡朝怀中一揽,戏谑道:“……拉朕做什么?莫非是想席天幕地就做那调调儿不成?”北堂戎渡微微一凛,知道自己刚才失神了,于是便定了定心,微笑如常地说道:“你怎么总把人往那种地方想?我才没有。” 北堂戎渡身上有着丝丝迷离的香气,北堂尊越搂他在怀,深深吸了一口这种味道,神色慨叹地轻笑道:“很香……”北堂戎渡闻言,洁白如玉的手指顿时在袖中轻轻一颤,这并不是因为他太敏感心虚,而是因为此刻将他抱入怀中的这个人,是这大好河山的主人,天下间千千万万人都要在这个男人面前瑟瑟发抖,保持绝对的敬畏,这就是帝王之威,从当年的无遮堡堡主,到起兵逐鹿天下的汉王,再到如今的九五至尊,掌握万万人的生杀大权,身家前途,饶是北堂戎渡与其平日里亲密无间,而北堂尊越也极少会在他面前流露出除了父亲与情人之外的另一面,可是北堂戎渡知道,这个男人终究还是一个帝王,自己如今的计划一旦有任何差池,只怕就是立刻万劫不复,虽然可以肯定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可是北堂戎渡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到那时一定会落到绝对不想体会的境地!一时任凭北堂戎渡再心坚如铁,也仍然是手心里都微微冒出了汗意,只不过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没人能阻止他继续。 北堂尊越自然不知道怀中人心里所想,他拍拍北堂戎渡的肩膀,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北堂戎渡柔声喃喃道:“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这太阳真暖,天气很好,我忽然就觉得如果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坐一下午也是很好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北堂尊越不以为然:“这还不容易,朕陪你就是了,这整个下午朕就和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北堂戎渡一笑:“好。” 一时两人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愉快相对,半晌,北堂戎渡攀在一颗树上,随手摘着上面小小的果实吃着,北堂尊越则躺在湖边绿油油的草地上晒太阳,北堂戎渡也不出声,静静站在树上,看着不远处的北堂尊越,有些默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应该,也不知道为什么,纵使其他人背叛了自己,比如沈韩烟,自己虽然气极,却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此事,但偏偏对于北堂尊越,自己却百般苛刻,这种现象北堂戎渡知道很不应该,别人的坏处自己常常忘记,可独独北堂尊越的一些事情,自己却会不时想起来……想到这里,北堂戎渡也觉得自己过分,心中忽地微微一乱,只觉得隐约有些波动,欲待改正,却又无法可寻,他想了又想,突然间自嘲一笑,便索性再不去苛责自己,原来自己对北堂尊越以往的猜忌和怀疑,正是源自于对两人之间感情的一种珍惜,就好比越是珍贵的宝贝就越害怕失去一样,人心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复杂了,北堂戎渡知道,只要自己还珍惜爱护着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深爱着北堂尊越这个人,那么他对北堂尊越的猜忌与不满就永远不会停止,不会消失。想到这里,北堂戎渡自失地一笑,忽然扬声喊道:“……二郎!”北堂尊越闻言坐起身子,回头看向北堂戎渡,北堂戎渡站在树上,笑着说道:“二郎,我喜欢你,我北堂戎渡,喜欢 分卷阅读828 你北堂尊越……一生一世。” 北堂尊越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他就笑了起来,阳光照在他脸上,几乎不可逼视,北堂戎渡的视线中充斥着这个绚烂的画面,身体忽然一顿,就好象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北堂尊越毒伤痊愈后取下面具时的那张脸,仅那么一眼,却已是终生难忘。念及此处,北堂戎渡心中豁然爽朗开来,但几乎与此同时,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定住了,彼时风在身旁轻轻吹着,周围好象死寂一般的安静,北堂戎渡突然不敢动,甚至不敢眨一下眼,他定定地站在树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保证自己的双手不至于颤抖起来,也许过了一瞬之后,北堂戎渡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眼里似乎闪动着某种惊疑不安的东西,但很快这些情绪就消散了开去,北堂戎渡强行压抑住心头的动荡,终于确定了什么一般,一时间心中的感受极为复杂。 北堂尊越自然发现了情人的异样,一时微微挑起剑眉,向树上的北堂戎渡道:“长生,怎么了?”北堂戎渡轻吐一口浊气,笑容灿烂:“没什么,就是忽然看你看得发呆了。”北堂尊越闻言,自然不会当真,随口笑骂一声便重新躺了下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惬意无比。 北堂戎渡独自站在树上片刻,随后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一下并不是飞身落地,却是如同羽毛一般缓缓飘了下来,凭气临虚,若是有见识的人至此,便会知道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已是修出了罡气,北堂戎渡脚步轻快地走向北堂尊越,长发微微拂动着,不知道是风的缘故,还是他的心乱了,唯有此刻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极为怪异的表情,似哭又似是在笑,只因为从方才那一刻开始,他终于跨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自从与北堂尊越之间有了隔阂,立意要打破这种不平等之后,他的修为进度就陷入到了某种瓶颈之中,止步不前,只因为已种下了心魔,然而就在方才,眼见北堂尊越一笑,斩尽春光,他竟是无知无觉地就打破了这樊笼,跨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当中……此时北堂戎渡走到北堂尊越的身旁,他看了看闭起双目沐浴着阳光,满脸享受之色的男人,忽然就微微一笑,坐下来躺在了北堂尊越的身边,一手搂住了情人的腰,他偎依在侧,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幸福模样--这样的美好,我将不惜一切占有。 ------------------------------------------------------------------------------- 转眼已是五月中旬,这一日北堂戎渡下了朝,更衣之后便去了澄绣斋,他一时摒退随从,没有让人跟着,只自己来到外面,站在窗外一丛花下往里面看,他所站的位置正对着一扇半开的花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里头发生的所有事情,顺着窗子往里望去,只见蓝衫儒巾的中年人手捧书卷,黑色的头发如同墨缎一般,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老老实实地坐着,跟随中年人一句一句读着书。北堂戎渡看到这里,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格外的表情,转身便离开了。 北堂戎渡登上软辇,一行人便缓缓朝着书房方向而去,旁边一个贴身内侍凑趣道:“李大人教书真真是有十二分的手段,郡主和皇孙这么小的年纪便给教导得知书识礼的,奴才都听说了,李大人现在极受郡主和皇孙依赖,前天李大人身子不适缺了一日的课,郡主就拉着皇孙去探望。”北堂戎渡听了,神色平静地道:“……倒也难得他们师生相投,这也算是缘分了。” 一时北堂戎渡到了书房,牧倾寒与殷知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北堂戎渡挥退旁人,冷冷道:“但凡靠近此处十丈者,斩。”等到室中再无闲杂人等,北堂戎渡这才示意牧倾寒和殷知白二人坐下,三人于室中密谈。良久,北堂戎渡轻叹一声,神色微微放松下来,道:“此事到了如今,孤虽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自忖有八九分的把握,只等着时机成熟,待到事成……”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却停口不语,殷知白站起身来,肃容一揖,沉声道:“我等自是追随殿下。”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悠然道:“到时候,旁人可不能再叫侯爷,要改口唤作国公爷才是。” 殷知白走后,北堂戎渡忽然站起身来,他走到牧倾寒面前,凝视着男子黑如墨玉的眼睛,语气柔和道:“孤知道,知白他之所以成为孤的臂膀,助孤成事,这其中固然有孤与他多年的情谊在内,但更有利益牵扯……但是你就不同了,倾寒,孤知道你并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北堂戎渡说着,伸手握住了牧倾寒的手,牧倾寒下意识地反手握紧,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北堂戎渡静静看着他,忽然就笑了,意味深长地叹道:“傻子……”他目光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就问道:“倾寒,孤来问你,若是……若是事成之后,你待如何?” “……嗯?”牧倾寒微微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北堂戎渡一手放在他肩头,微笑道:“孤的意思是,待到事成之后,你莫非,就还是准备这样在孤身边一辈子?”牧倾寒闻言,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北堂戎渡五指微收,轻轻扣住男子的肩膀,目光凝定地看着对方,道:“……孤是说,到那个时候,难道你还是想要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跟在孤身边,一直孤独终老不成?” 牧倾寒神色一滞,半晌,才沉声道:“……北堂,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好。”北堂戎渡嘿然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么?嗯?”他微微用力按住牧倾寒的肩,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道:“倾寒,你若是愿意,日后孤与你,也可以……到时效法武帝与大将军卫青之事,未尝不可。”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其中的意思已经是很明白了,牧倾寒一顿,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北堂戎渡不说话,只静静站着,牧倾寒眸光微动,眼里流露出异样之色,他忽然抬起右手,覆住了北堂戎渡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与此同时,已情不自禁地缓缓靠近了那张精致的面孔,向着青年红润的嘴唇吻去。 ☆、三百五十九. 獠牙已现 牧倾寒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静静站着不说话的青年,他慢慢地抬起右手,覆住了北堂戎渡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与此同时,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牧倾寒只觉得整个人似乎是已经不太受到控制,情不自禁地缓缓靠近了那张精致的面孔,向着青年红润的嘴唇吻去。 北堂戎渡眼睁睁地看着男子靠近,蔚蓝如海的清澈眼睛微微眯着,里面透出的却是一丝丝极为冷静理智的光芒,掩饰住了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以及此刻略显冗 分卷阅读829 杂的情绪,一时两人双唇相合,牧倾寒只觉自己碰到了一处柔软清香的所在,禁不住就要去更多地探索,他本能地拥住面前的年轻人,深深吻住,北堂戎渡被他抱在怀里,鼻中嗅到了好闻的男子气息,淡淡地若有似无,但北堂戎渡在闺房之事上面经历得太多,早已心如铁石,不肯稍动,此时被牧倾寒一拥一吻,也不过只是让北堂戎渡有一瞬间的动容,随即眉梢反而微微向上挑了起来,他不露声色地迎合着,也同样伸手拥住了对方的身体,两人静静站着,状似亲昵地深吻起来。 不知不觉中,在北堂戎渡的刻意引导下,两人已来到了书房屏风后面供人休息的短榻前,北堂戎渡将牧倾寒按倒在上面,两人极尽缠绵地互相亲吻抚摩,不知过了多久,双方的衣衫已经凌乱,牧倾寒在半是迷惘半是昏沉的状态中难以把握自己,只凭着本能用力揉搓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抚摩那光滑柔韧的肌肤,对方在床笫之间的技巧实在太过纯熟,牧倾寒虽然已经年过而立,是个成熟的男子,但他这样基本算得上没有什么经验的人在这方面又哪里会是北堂戎渡的对手,早已渐渐被扯进了情欲的无边深渊当中,但就在此时,牧倾寒突然浑身一僵,却是猛地清醒了过来,下身那种异样的刺痛感在一瞬间传遍了全身,他极力定一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猛然间他的目光就和另外的两道目光碰触在了一起,就见北堂戎渡此时衣袍凌乱,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一双幽蓝无波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过来,牧倾寒被那隐隐流转着男性情欲的眼神一扫,登时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悚然寒意从尾椎处仿佛电流般猛地蹿了上来,激得他浑身一颤,蜜色的皮肤上便立刻不由自主地冒起一大片细小的粟粒。 两人四目相对,这么一来,却是彼此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就在四周陷入到这么一片不可思议的瞬间寂静之中的时候,牧倾寒心中几乎连转个念头都没有转一下,身体就已经比思维更快一步,整个人就仿佛被惊到了,腾地一下就将身上的北堂戎渡推开,从短榻上站了起来,此时站在北堂戎渡面前的牧倾寒面容变得比平时更加苍白了几分,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笔直的细线,墨色的眼睛隐隐透出震惊之色,眼神散乱得根本无法立刻聚焦,然而北堂戎渡却好象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脸上也没有被人突然拒绝的明显恼怒模样,他缓缓掩上自己敞开的衣襟,眼睛却一直在看着牧倾寒,牧倾寒此刻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乱,下意识地有些躲避着北堂戎渡的目光,沙哑地道:“北堂……” 北堂戎渡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替牧倾寒一一整理好散乱的衣裳,牧倾寒没有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是十分平静,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替牧倾寒整理好了衣物,这才忽地淡淡一笑,目光平视着男子,仿佛洞若观火一般:“倾寒你看,你做不到。” 北堂戎渡洁白的手指轻轻抚上牧倾寒矫毅的剑眉,他注视着对方苍白的俊脸,似是叹息似是怅然地道:“你根本做不到,不是么?你其实,并不真的喜欢……你爱的那个人,不是孤。” “……不是的!”牧倾寒突然语气急促地打断了北堂戎渡的话,他微微喘息着,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下一刻,牧倾寒的双手已经蓦地握住了北堂戎渡的肩膀,他仿佛想要说服青年,又仿佛是在说服着自己:“你是平生唯一令我牧倾寒动情之人,这一点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从来都没有!”牧倾寒说着,或许是情绪起伏的缘故,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大,紧紧握住青年的肩膀,但北堂戎渡就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一样,只是淡淡说道:“孤相信,你一生之中只深爱过一个人,而且,也永远不会改变……”北堂戎渡忽然微笑起来,他仿佛有些不舍地慢慢抚摩着牧倾寒的脸庞,眼神复杂:“……但是,那个人,却并不是孤。” 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已一手轻轻按在牧倾寒的唇上,及时止住了对方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之语,他柔和地看着男子道:“那个人确实不是孤,准确地说,是孤曾经在你面前扮演的一个人……你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她’而已,是‘蓉蓉’,而不是‘北堂戎渡’这个人。” 牧倾寒眼神剧烈一颤,满心的话语竟是说不出来,北堂戎渡忽然轻轻抱住了牧倾寒,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倾寒,你骗不了孤,也骗不了自己……还记得吗,当年你和‘蓉蓉’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只要互相之间稍微有些亲昵的举动,孤就能察觉到你有情欲之念,但如今即使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你也还是下意识地把孤推开。”北堂戎渡拥着牧倾寒明显僵硬起来的身躯,表情复杂:“你可以欺骗自己,但这身子骗不了人。” 牧倾寒心中此刻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紧紧拥住北堂戎渡,咬牙道:“不,不是……我对你的心意,不是假的……”北堂戎渡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微凉的脸颊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湛然的光泽,淡然说道:“自然不是假的,但……倾寒,你真的分的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么?‘北堂戎渡’和‘蓉蓉’,真的是一个人么?”牧倾寒听着这句话,原本用力抱住北堂戎渡身体的一双手忽然微微颤抖起来,然而他却依然顽固而倔犟地一言不发,平日里冷漠的脸上已是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北堂戎渡拥着男子,轻声道:“若是此次事成,那么天下间就再没有孤做不到的事情,再没有任何能够阻拦孤的人,孤甚至可以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愿意……可是倾寒,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和‘北堂戎渡’这个男人在一起,永远留在他身边,只为了从他身上看到一个影子……倾寒,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可是孤,不忍心。” 北堂戎渡缓缓拥紧了男子的腰身:“孤不忍心看到你这样……倾寒,孤天生就是滥情之人,一生之中所经历过的人可以说是数不胜数,但是孤自知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是孤亲手毁了你一生,你原本可以不必这样的,你可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遇见一个好女人,那么到现在,一定早就是儿女满堂了,但是孤却生生断了你的这条路……你真的不曾恨过么,没有后悔过?”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似乎情绪也开始波动起来,牧倾寒嘴唇微微翕动着,却无法吐出一个字,他用力拥抱着北堂戎渡,似乎想要从中找到一点能够支撑住自己的力量,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北堂戎渡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想见她吗?倾寒, 分卷阅读830 你想见她吗?……见蓉蓉?” 牧倾寒心头猛地一震,北堂戎渡却已经轻轻一推,从他的怀中脱出身来,然后独自一人转身走进了书房后面的那扇门,牧倾寒呆呆地站在原地,此时他无法思考什么,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什么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倾寒。 那声音如同春水,又似呢喃在耳边的燕语,牧倾寒乍然听见这个声音,突然之间,一颗心竟然再也控制不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缓缓走向那扇门,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明明是那么短的距离,他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牧倾寒来到了门前,他微微颤抖着右手,极慢极慢地靠近了朱红的雕花门,手指在碰触到木质门扇的那一刻,带有薄茧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紧接着,只听‘吱呀’一声响,那扇并不沉重的精致门扉终于被男子推开。 骤然打开的门仿佛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空旷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明亮之极的阳光,照亮了眼睛能够看见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得牧倾寒的双目在一瞬间几乎被狠狠刺痛,然而牧倾寒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他的全部精神都用来关注着远处那个修长的身影,目光的焦点一瞬不瞬地集中在那人身上,尽管在推门的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年过而立的男人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收缩着,跳动着,只是这么定定看着那个人,那个从记忆深处慢慢走来的幻影,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而已,就几乎抽去了他身体里全部的力量,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在这一刻,他所有的身心都被这个身影所填满,连一丝多余的东西都无法再容纳--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站在一片阳光里,长裙及地,如水般披散在地面上,肩头系着一件鸟羽织就的洁白氅衣,巧妙地掩盖住了宽肩的事实,如丝般柔滑的黑色长发顺着后背垂落下去,双手静静负在身后,牧倾寒痴痴地看着远处的人,这个令他魂牵梦绕,改命他一生的人,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听不见别的声音,漆黑的眼眸透射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目光,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此时他不再是东宫重臣,不再是牧家的大公子,而是又回到了多年之前,成为那个在溪畔因为一个绿衣少女而怦然心动的青年。 那人静静背对着门口站着,牧倾寒突然无法控制自己,恍惚中有什么咸涩滚烫的东西迅速盈满了视线,然后顺着眼眶边缘滑落,在那微显苍白的脸颊上滑出一道湿润的痕迹,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看到一湾溪水旁的绿色倩影,少女一边戏水一边口里悠然哼着歌,赤足如雪,如同花海中的精灵,现如今时光匆匆而过。可是牧倾寒却分明觉得,那所有的一切,仿佛只在昨天……牧倾寒微微翕动的嘴唇无声地呼吸出一片温热的颤抖,喉结轻轻滚动,依稀正在酝酿着无数的话语,然而最终,却只吐出两个近乎嘶哑的字眼:“蓉蓉……”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容貌一如往昔,不曾改变,满头青丝完全披散着,只在额间缚了一条珍珠发带,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牧倾寒,而牧倾寒此刻却动弹不得,他极力控制住情绪,可是强烈到极点的犹豫和挣扎互相交织纠缠着,根本由不得自己,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人,他无法思考,可是疯狂跳跃的心脏化作一团炽热的烈火,眼里充溢着咸热苦涩的泪,将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了。不知过了多久,牧倾寒的身体仍然在颤抖,他把拳头攥得很紧,这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个徘徊在心里最深处的名字,而那人却微微一笑,明媚的笑容悄然浮现在雪白的脸上,微红的唇轻动:“……倾寒。” 那声音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天籁,牧倾寒浑身一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有什么东西燃烧着身体,沸腾着血液,他突然就向着对方奔去,颤抖的脚步声里有着无法言说的惊喜,飞快缩短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扑一般地奔到那人面前,伸开双手,紧紧把对方搂在怀里,就好象失去已久的珍宝再次被抱入怀中,又好象生怕这个人随时会从身边消失,牧倾寒贪婪地感受着那份真实无比的温热触感,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之色,他拥抱得那样紧,几乎令对方不能呼吸:“蓉蓉,蓉蓉……你终于回来了……” 牧倾寒将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紧抱在怀中,鼻腔里充满了那熟悉的气息,听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记忆从凝聚的时光里穿透,将早已经不存在的人再次带到面前,他颤抖着双手抚摩对方细腻的皮肤,看着那绝美的容颜,嗅着从那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就仿佛落入水中就快要被淹死的人,明明知道抓住的这根稻草救不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却仍然要死死地抓住不放……任凭在尘世中苦苦挣扎多年,没有了追求,没有了期盼,没有了信念,一个人在路上漫步苦行,前面却没有路,可是在这一刻,再次抱住这个人的一刻,就是永恒。 “蓉蓉,蓉蓉……”牧倾寒的嘴唇吻上了对方柔软的薄唇,只觉得一片温润,令人颠倒,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此刻真实而清晰,如果这是幻觉,那么,就永远沉沦罢,哪怕是飞蛾扑火,明明知道会烧得尸骨无存,却也还是要紧紧抓住这个人不能放手,义无反顾,就算这一刻死去,也不会有半点犹豫,或许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再也不要转动了。 牧倾寒的双唇紧紧吸附在对方柔软的唇上,辗转纠缠,唇舌相交,不肯给这个人喘息或拒绝的机会,此时此刻,就好象旱地里突然降下甘霖,滋润了他长久未曾感受到生命活力的心。 久久之后,两人胶合在一起的嘴唇才缓缓分开,牵出细细的银丝,牧倾寒的眼睛定定看着面前之人清澈的双眸,整个心已经全部被一种满满的幸福之感所充斥,此时此刻,他完完全全变成了当初那个深涉爱河的青年,英俊的面孔上不再有丝毫冷漠平淡的模样,他轻轻抚摸着对方白玉也似的脸颊,喃喃低语道:“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蓉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耶,非耶?明明清楚面前这人的真实面目,可牧倾寒却偏偏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语气神情无一不是发自内心,他怀里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北堂戎渡,此刻他这个样子被北堂戎渡看在眼里,就知道牧倾寒已经是入了魔,多年以来感情上的折磨,已经成了这个男人的心魔……北堂戎渡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触摸牧倾寒的脸,但还没等修长的手指接触到对方的肌肤,那手就又缩了回去 分卷阅读831 ,但就在这时,牧倾寒忽然把手一下伸了出来,牢牢抓住了北堂戎渡意欲缩回的手,就仿佛抓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紧紧地抓住,再也不肯放开,然后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磨蹭着,满是深情,感受着那掌心中柔软而温暖的质感。 北堂戎渡没有躲闪,只是任凭牧倾寒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的脸上神色淡淡,恍如烟云一般,只是那眼神之中却看得出有几许情意流露,北堂戎渡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的神情不再是平日里的模样,而是真真切切地如同一个年轻的少女,正注视着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北堂戎渡,而是牧倾寒魂牵梦萦的心上人,一个叫作蓉蓉的女子。 “你不应该走这么久,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见我了,蓉蓉……”过了很久,牧倾寒才强行压抑住激动无绪的心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喃喃地说着,掌中那只洁白如玉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样柔软光滑,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气,能够这样再次握着这只手,此时哪怕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牧倾寒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流转着这么一个念头,一时忍不住轻轻亲吻着那雪白的指尖,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苦苦等待着的,就是这么一刻,与之相比,什么名与利,痴与恨,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延续仿佛整整一生的信念,其实只是这一道深藏在自己心底的倩影,这一缕永不会湮灭的阳光。 “我知道,我都知道……”北堂戎渡神情淡淡而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深陷眼窝里的眸子温暖且清澈,显得极为动人,他一面用手轻轻拭去对方面庞上残余的泪痕,一面柔声安慰着,如同低喃如同私语,牧倾寒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辛酸和苦涩,但同时也有着喜悦与平静,他神情温柔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北堂戎渡,右手在对方披散的青丝上缓慢抚摩着,伴随着颤抖--在滚滚红尘中挣扎等待了许久,才终于迎来此刻,怎能不如癫如狂?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清澈平和,好似最温柔的情人,带着这样的笑容,他用掌心贴着牧倾寒苍白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摸着,不知不觉间,嘴唇已轻轻柔柔地吻上了牧倾寒的唇,温柔地吮吸了一下:“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对不起……倾寒,让你等了很久。” 牧倾寒似悲似喜,但就在这时,忽然在他的心底深处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她’么?真的就是‘蓉蓉’么?”这声音幽幽如浮游一线的细丝,可是却仿佛黄钟大吕一般,振聋发聩,牧倾寒脸色大变,他不知道这声音从哪里来,然而,然而…… 到了此时,牧倾寒的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仿佛已经快要窒息,即便他极力忍耐着,也依然觉得难以负荷,他定定凝视着面前那张清丽如花的容颜,沉默了很久,先前的幸福与喜悦渐渐褪去,表情似哭又似笑,好象要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北堂戎渡看着他,眼神透着温和与怜悯,牧倾寒开始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表情仿佛十分痛苦地扭曲了,汗水如浆,很快就湿透了全身,他艰难地翕动着双唇,道:“我看不破……也许说来有些可笑,可是蓉蓉,我真的看不破……你告诉我……” 不知何时,牧倾寒的头发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开,带着汗水微湿而略显凌乱地垂在肩头,从中竟然隐约看到了几许银色的白发,仿佛带着浓郁的不解与不甘,北堂戎渡沉默地站在牧倾寒面前,那张有若桃花般的脸容依旧美丽难言,眉尖悄然蹙起,面露微微的怜悯之色,牧倾寒突然紧紧抱住了他,似乎是自嘲又伤感地一笑,喃喃道:“你告诉我,蓉蓉……”男人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猛地就将北堂戎渡按倒在地,他紧紧抱着对方,一边粗重地喘息着,一边迅速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喉中传出压抑的声音,是混杂了痛苦与复杂之意的破碎低喃:“我看不破,我忘不了你……蓉蓉,你告诉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迷离、痛苦、癫狂,除了这些以外,仿佛再也没有了多余的感受,室中光滑冰冷的地面上,两具身体紧紧交缠在一起,久久融合难分……半晌,泛着汗水的身躯突然分开,牧倾寒裹起凌乱的衣物,定定看着面前裸着雪白结实胴体的人,那人依旧青丝如瀑,面容如花,地面上零星溅着几点殷红的血,牧倾寒只觉得双腿之间钝痛难当,有黏腻的东西尚自从下体之中缓缓流出,他痴痴地看着北堂戎渡,眼神复杂无比,突然间人影一闪,已飞身掠出了房间。 牧倾寒近乎癫狂地一路飞奔,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了,只一味向前奔驰,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已是一片寂静,草木葳蕤,溪水潺潺,牧倾寒惘然四顾,忽然痛苦地嘶吼一声,艰难地缓缓跪了下来,刹那间他想起了很多过往,想起很久以前的岁月,这一切的一切,用言语难以形容,牧倾寒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眼睛湿润,笑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然而这所有的种种,到最终只汇聚成了一声嘶哑的长啸,牧倾寒仰首长啸,啸声环彻山林,久久不散。 ------------------------------------------------------------------------------- 东宫,澄绣斋,花海如醉。 雪白的上好纸张铺在书桌上,稚嫩的手指有些费力地握着光滑的笔杆,蘸着墨汁慢慢写着字,男孩抿着小嘴,认认真真地运笔,两只小手沾到了一点墨汁,弄得脏兮兮的,旁边的一张书桌前,明显年长一些的女孩则是从容地写着字,字迹虽然稚嫩生涩,却也算得上端正了。 一根修长的手指忽然轻轻地点了一下桌面:“……写得还不错。”男子面白微须,目光落在一排未干的字迹上,北堂佳期仰头看着对方,甜甜一笑:“先生,昨天晚上我写了三篇字呢。” 中年人笑了笑,温和地勉励道:“多练一练,自然就写得好了。”说着,又指点了旁边的男孩几句,这才坐回主位,他身上是一件窄袖青袍,露出一截雪白的内衫袖口,头上束着儒巾,黑发色如墨染,面前的书案上放着戒尺以及笔墨纸砚等等,并一沓书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沈韩烟整理了一下书案上的物品,便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罢,可以下学了,再把教的字写两页,明日交与我看。”北堂佳期应了一声,毛笔在纸上勾出最后一撇,然后抬起头,那双金色 分卷阅读832 的眼睛看着沈韩烟,问道:“先生今天是要回家吗?”沈韩烟微微一笑,眼里温润的光令人觉得心安,道:“……是,今日便不能带郡主和皇孙去逛花园了。”北堂佳期见了这种恍惚有些熟悉的笑容,也不禁随之咯咯笑了起来,脆声道:“我自己带着弟弟去玩就好啦。” 一时沈韩烟走了出去,不防却正巧碰见了一队人向这边而来,沈韩烟心头当即微微一颤,眼里流露出恍惚的光,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便躬身行礼,轻声说道:“……微臣见过殿下。” 北堂戎渡坐在肩舆上,微微扫了沈韩烟一眼,示意他不必多礼:“……哦,下学了?今日天气倒好,孤来接佳期他们去马场玩玩。”他注意到沈韩烟穿戴得十分整齐,便问道:“孤仿佛记得,今日你似乎是要回去?”沈韩烟欠一欠身:“是,家中有些琐事要处置,臣前日对殿下禀报过,殿下已是准了的。”北堂戎渡点点头:“唔,是这么回事,那你去罢。”沈韩烟谨慎地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下,一时出了东宫,便乘马车向着城外驶去,车厢里,沈韩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他眼神幽深,有些意义不明地看着正散发出隐隐香气的小纸包,随后便紧紧将其攥在了掌心里--[这已经是第六次了,还有……最后一次。] 却说北堂戎渡陪着一双儿女在马场玩了小半天之后,下午便去了皇宫,此时北堂尊越正在香炉袅袅游曳的轻烟中提笔练着大篆,忽然间光移影动,却是有人靠得近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北堂戎渡来了,伴随着淡淡香气,一时北堂尊越便头也不抬地说道:“……那边有刚做的点心,你尝尝罢,朕先把这东西写完。”北堂戎渡眼里笑意徐徐,蔚蓝色的眼眸逡巡着北堂尊越线条完美的侧脸,含笑答应着:“你慢慢写,不忙的。”他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从中取出一小坛封泥都没有敲开的酒和一只酒盅,说道:“……这可是我在酒窑里收藏了很久的好东西,一直都还没舍得喝,你试一下,看看怎么样。”北堂尊越听了,饶有兴趣地道:“哦?难得你这回倒不小气了,还知道孝敬朕……你藏的那些酒,只怕有不少比朕宫里的还要好。” 北堂戎渡亲手斟了酒,然后放在了北堂尊越的面前,他身上有一股幽深的香气,淡淡地散布到空气当中,一时北堂尊越拿起酒盅一饮而尽,又继续提笔在纸上游走着,北堂戎渡仿佛不经意似的看着男人把酒喝了,眼睛忽然猛地一睁,透出几道森森的寒光,一闪即逝,随后便下意识地笑了笑,望向窗外,只见外面斜逸着一枝将残的红花,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怔怔的。 偌大的殿中安静下来,有水晶风铃被风吹着,在一下一下地轻响,声音依稀传入耳中,萦绕不去,北堂戎渡从墙角的青玉案上取了一把古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随意拨弄着琴弦,一时他看向了北堂尊越的侧影,不觉口中便合着曲子轻轻哼了起来:“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那声音依依缠绵,然而北堂尊越却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淡淡的怅然和低回,神色不觉一动,笑道:“好好的曲子,怎么让你唱得让人听了怪伤心的。”北堂戎渡原本抱琴斜靠着,瞳孔深处有点点殊色在隐约闪动,此刻他听了北堂尊越无心之下说出的话,眉眼顿时一动,便不由得平静地笑了笑,他如今心念已定,再无可改,但心底最深处还是残存着内疚之意,不能原谅自己,一时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情绪,改颜笑道:“……你这人,居然也会学那些文人悲春伤秋起来?”北堂尊越眉毛微微一挑,笑嗤道:“小混蛋,跟朕说话总没大没小的。” 直到晚间,北堂戎渡才出了皇宫,南门外有车驾静静等着,北堂戎渡由太监扶着登上了车,凝神一看外面牧倾寒正一身轻甲骑在马背上,夜色中,脸上一片肃漠,北堂戎渡几不可觉地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帘子,牧倾寒右手一抬,队伍便缓缓动了起来,向着城东方向而去。 北堂戎渡回到东宫,偏殿里已经有人等着,灯光中,殷知白与谷刑面色肃穆,北堂戎渡径直走到御座上,一撩衣摆便大马金刀地坐了,一时间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着眼睛,从那幽蓝的眸子里隐约放出丝丝的寒光,看着面前的两个心腹,片刻方沉声道:“好了,如今事情就在眼前,孤准备了这么久,终究这许多心血不能白费,万事就在这两日了,到时候成败与否,就在此一举……知白,如今大事不日即将发动,你那边可有问题不曾?” 殷知白却没有立刻回答北堂戎渡的问话,反而神色严肃地道:“这些先不忙着说,我如今只问殿下,皇上武功盖世,多年前便已是天下第一,那一身修为,殿下总是清清楚楚的,像皇上这等人,即便事成,但只要皇上一心脱身,又有谁可拦得下来?如此,只要稍有漏洞,让人走脱……殿下,这宫里有多少是皇上的人,殿下可晓得么?外面有多少忠心皇上,听命皇上的人,殿下可清楚么?文武百官之中又有多少是一心拥戴皇上的,殿下可敢断言么?!” 殷知白这么一说,也是把旁边谷刑在心底的担忧给说了出来,他虽然早已一心跟随北堂戎渡,但一想到北堂尊越的武勇,心中如何能够真的没有忐忑不安的情绪?但此时他却忽然看到了北堂戎渡眼眸里的复杂意味,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波动,北堂戎渡用指头敲打着冰冷的黄金扶手,缓缓说道:“你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孤已经做了准备,父皇他……”一时想起北堂尊越每一次在自己面前饮酒的画面,北堂戎渡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笃定,默默咀嚼着心中那份滋味难言的情感,叹道:“父皇他……孤自有主意,若非是有了万全之策,孤又岂是莽撞之人?” ☆、三百六. 大幕已开 北堂戎渡用指头敲打着冰冷的黄金扶手,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笃定,缓缓说道:“你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孤已经做了准备,父皇他……孤自有主意,若非是有了万全之策,孤又岂是莽撞之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某种情绪,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和的神情,然而越是如此,这种有些怪异的对比也就越发令人觉得心中微微一凛,殷知白心念顿时一转,似乎猜到了几分,一时深锁的眉头缓缓舒开,便有些如释重负地微微颔首,当下便是果决地道:“既然如此,却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倒是臣担心得多余了。”北堂戎渡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御座间站起身来,他负手而立,在殿中踱 分卷阅读833 着步:“无妨,你的顾虑孤都清楚,孤知道,虽然孤手里有人,不过若是真说起来的话,军中也有不少人是跟着父皇走的,毕竟那大多都是当初无遮堡里出来的,是堡里的老人,只要父皇他得以脱身,就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迅速聚集起来,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 此时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慨,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哪里仿佛有些怪异,一时淡淡地翘起红色的唇角,带些自嘲地道:“不过孤早已做了准备,孤这个做儿子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嘿嘿!”他这一番话说得晦涩,很有点没头没脑,让人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殷知白却好象是听懂了这里面所包含着的东西,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先前隐隐担忧的眼神也转变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慨叹道:“殿下……” 北堂戎渡随意地摆了摆手,在光滑的地面上踱了几步,他的目光透过并不如何明亮的烛火,久久注视着殿外的夜幕,注视着夜幕下远处看不清楚的殿宇,在一个人最本能的欲望和渴求面前,很多的事物都只能面对着要么让路,要么就被碾压成泥的处境,这些事物甚至包括了自己心中一直所珍惜的一些东西,这世上似乎总有着不可抗拒的命运,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什么,情感是丑恶的,欲望也同样如此……北堂戎渡平静地说道:“此次孤是志在必得,要么胜,要么败!若是败了,嘿嘿……那也只能算是孤的运道不好!若是事情成了,那么……”北堂戎渡缓缓说着,神色莫测,那精致的脸庞上早已经蜕却了少年时期的青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成为了有些让人更难猜测的深沉,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两只蔚蓝色的眼睛里面有一瞬间闪现出的某种疯狂之色,是殷知白所不太熟悉的,意义不明。忽然间,青年的脸色就微微潮红起来,显然有些激动,他略咳嗽了一下,道:“若是一旦事败,至于自己,孤心中有数,最好是当个藩王就是了,体会一下富贵闲人的日子,最坏就是废为庶人,被圈禁……父皇他,不会真的要孤的性命,但是你们……”北堂戎渡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双颊通红,好在很快他就止了咳,从怀中摸出一幅雪白的锦帕擦了擦嘴,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看向殷知白二人,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说道:“但是你们,却不会有这么幸运,到那时候,所有跟孤站在一起的人都会受到连累,当然也包括你们的身家前程,甚至性命,这是一定的。”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蓝色的眼眸几不可觉地变得有些空洞,也有些惘然,他似乎是在喃喃问着自己什么,但很快他就有点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却听殷知白道:“臣等既然早已归附殿下,自然身家性命也早就和殿下联系在了一起,殿下若进一步,诸人自然水涨船高,殿下若……嘿嘿!这世上又岂有不冒风险之事?”这种诛心的问话,若是换了别人,很可能不敢如实回答出来,但此时此刻,若是殷知白还不干净利落地把话翻开来说,那他也就不配被北堂戎渡看重,倚为臂膀,眼下殷知白看着北堂戎渡,面前这个青年比他父亲北堂尊越更具有某种黑暗中的气质,那个人会给人以沉重之感,而北堂戎渡则是压抑得多,也更阴暗得多。 殷知白忽地洒然一笑,既而对着北堂戎渡微微一礼:“……自当年相识之际开始,臣对殿下就一直是很有信心的。”一旁谷刑亦沉声道:“……此事教主已经通知属下,一切只听从爷的吩咐。”北堂戎渡淡淡微笑着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地缓缓踱步,显得心情很奇特,完全无法让外人捉摸,此时殿中光线并不很亮,只是点了几支蜡烛而已,烛焰一跳一跳地,幽幽散发着光和热,殷知白却忽然面上不无忧虑地道:“只是内卫禁军等等,京中力量或许……对皇上一向忠心之人不在少数,先不必提就在京师外驻扎的六万东营卫,哪怕就是在京师之中,也有超过三万人的卫队,只怕到时候也许会多有变故,超出掌控。”北堂戎渡听了,脸上的神情回复平静,温和地看向殷知白以及谷刑二人,微微一笑道:“这个么,孤早有准备,倒是不必担心什么……你们只管放心,这些事情,都不成问题!钟愈,既然来了,你便出来罢。” 话音未落,帷幕后的小室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很快,一名身穿绛红色丝织高领衣袍的青年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此人头发乌黑油亮,收拢在金冠里,脸色肃穆,唯有在看向殿中的北堂戎渡时,眸中才闪现过一丝异样的神采,殷知白乍一见了这人,眼神顿时一凝,片刻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显然是明白了什么,道:“恭嘉侯?……原来如此。”说着,向着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原来侯爷也是同道之人,既然这样,那么,事情就更稳妥许多了。” 来人正是钟愈,他缓缓走了进来,见殷知白如此,亦拱手一笑,道:“侯爷客气了。”殷知白心下暗暗惊诧于北堂戎渡竟是藏得这样深,原来手里还握着这么一张底牌不曾掀出,直到最后时刻才显露出来,连自己这样的亲信都懵然不知,这等隐忍之心,耐性之好,当真是……想到这里,面上却不露声色,转而向北堂戎渡道:“……臣原本还有些担心,但如今看来,殿下早有打算,智珠已然在握了。”此时北堂戎渡听着,忽然就笑了一下,他轻轻地弹动着修剪得极为精致的指甲,心神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状态,说道:“钟愈执掌京中的禁军,若不是有他在,孤也不会贸然行事。”北堂戎渡轻描淡写地将这一番话说出口来,然后就走回了御座前重新坐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连最后一点迟疑也再没有了,他看向钟愈等人,当下扬眉说道:“孤来告诉你们,这些事,不是孤坐在这里随便说说就成了的,到那时候……” 幽幽烛光中,北堂戎渡轻抚着黄金扶手,淡淡说道:“……不过也不必过于估计高了那些人,父皇手上确实有不少可用的棋子,可是你们却不要忘了,那些人虽然忠心于父皇,但他们本身却并不团结,各自之间有利益之争,山头林立,当然了,只要父皇在一日,就能死死弹压着这些人,确实不难,不过,只要父皇一旦不在,他们又怎么可能精诚合作?到时候即使有人打着勤王保驾的口号出兵,那也是各管各家,聚不到一起去,更何况必定还会有人举棋不定,有人暗中观望,到时候孤手中却有牌,大局就算定下来了,没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钟愈忽然开口道:“……殿下所言极是,虽然如今手握兵权的将领多数忠于皇上,但皇上若是不能自己顺利脱身,以勤王的名义召集军队,那么相信不会有什么冥顽不灵之人做出头 分卷阅读834 鸟,哪怕退一步来说,有人当真忠心耿耿到了这个地步,可对方能不能出面顺利就把手中的兵力调集起来,这也是难说之事……毕竟大局若定,谁也不是强行犯险的卤莽之辈,即使军中再有威望的将领,莫非振臂一呼就能成事?到时候,京师就算是落入殿下的掌控之中了。” “……更何况,殿下手中,还有属下等人。”一直不言声的谷刑也沉沉说道:“殿下多年以来悉心经营,虽不敢说势力遍布大庆,但京中早已从半年前就已经陆续聚集好手,到如今已有八千人待命京师,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便会出手应付一切突发状况,其余分布在大庆各处的人手也都自有可靠之人坐镇率领,若有地方武装趁机生事,想要趁京师有变就浑水摸鱼之事,即刻便可弹压剿灭!其余那些潜伏在带兵镇守各地的武将身边的细作也都已经接到暗令,一旦目标有异心,有举兵迹象,则立刻将目标控制起来,以确保军心安稳,不至于生出变乱。” “很好。”北堂戎渡忽然大笑起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右手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光滑的扶手,声音幽幽传出:“孤这么多年以来,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怎么会白费?到底在如今派上了用场!”其实北堂戎渡除了朝中势力之外,手里还攥着另一张牌,那是他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耗费无数心力才组建出来的底牌,当年自从离开无遮堡之后,北堂戎渡就已经着手打造自己的势力,如今经过这些年,再加上许昔嵋早已将摩月教在中原的人手全部交与他,到如今已发展成了一支庞大之极的力量,全部掌握在北堂戎渡的手中,不然北堂戎渡麾下的生意可以说是遍布天下,他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大部分就是为了供养着这些人! 当下君臣几人在殿中又密谈了许久,之后殷知白等人纷纷告退,自去紧锣密鼓地筹备各自的分内之事,唯剩北堂戎渡独自一人坐在殿中,闭目端坐着,意似假寐,但见烛火幽幽,将他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忽地,一丝淡淡的香气钻入了鼻腔里,北堂戎渡缓缓睁开双眼,道:“……您是还想要劝我么?但您前时分明已经表了态,会全力支持我这一次行动,不是么。” 面前的女子长裙及地,仪态万方,不是许昔嵋还会是谁?此时她柳眉微颦:“我只是觉得你未必一定要如此行事,毕竟那个位置终究会是你的,不过……”许昔嵋轻叹一声,朗然道:“不过我毕竟是你外祖母,戎渡,你要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外祖母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暖,正欲说些什么,许昔嵋却已正色道:“那么,一旦事成,你要怎么处置北堂尊越?此人……”北堂戎渡一抬手,打断了许昔嵋的话:“我已经有了打算,反正……终究是我对不住他就是了。”北堂戎渡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有些很难察觉出来的艰难之意,雪白的双颊也颤了颤,悲喜冷热等等这些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交织着,在那双依旧清澈如春水的眼睛里不断地变幻--人在这世上是卑微的,渺小的,心底深处渴望着很多东西,然而却往往只能安于自己的命运,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很多人面对这些的时候会变得软弱起来,想要逃避,甚至寄望于那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侥幸心理,但一个人若是真的想要强大起来,想要掌握自己乃至其他人,却始终只能靠自己,用行动去做出抉择,不然就只配被命运摆布,而他北堂戎渡,自然不甘心如此,他要把握自己的人生,去把握幸福。 -------------------------------------------------------------------------------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早早便起来梳洗更衣,他一面一丝不苟地理好腰带,一面对旁边的翠屏道:“孤中午不回来了,厨下也不必整治东西了。”翠屏轻声应下,一时北堂戎渡也不叫人备车驾,只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轻轻快快地向着皇宫西大门而去,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北堂尊越一人一马静静地在一处僻静的墙根下等待,此时空气清洌,微风送爽,北堂戎渡在马背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一阵清明,脸上便做出了灿烂的笑容来,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便策马快速奔了过去,笑道:“……等很久了?我可是来得迟了么?”北堂尊越微微一笑,更添几分魅力:“朕倒也是刚刚过来,你来的时间正好。” “我也觉得应该没迟到,今天起得很早呢。”北堂戎渡一勒马,座下的白马便在北堂尊越面前停下,他微翘着嘴角,唇线柔和,声音也柔和得像是刚刚抽出嫩枝的春柳:“那就走罢,今日说好了陪你逛一天的。”北堂尊越一哂,掉转马头道:“朕身上可是一两银子也没带。”北堂戎渡不防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愕然,随即就哈哈笑道:“这倒不怕,今日我请客。”于是父子两人便这么一路说说笑笑出了城,和煦的风扑面而来,令人觉得十分惬意。 此时正是农忙之际,京师近郊的田地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忙碌的农人,两人骑在马上徐徐前行,似他父子二人这等身份,平时很少会出城,今天出来这么走走看看,散散心,一路看着这一番忙碌而充实的场景,倒也心情愉快,开心得很了,因此双方脸上都是一副闲闲自在的轻松模样,其实这里乃是北堂戎渡名下的庄子,一眼望去,满眼都是良田,北堂戎渡看着农人们辛勤劳作,心里也有些喜悦,看起来今年的收成应该不坏,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两人今日出来自然是易过容的,一个容貌平平,一个略清秀一些,打扮也只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公子模样,来到这里也并不怎么惹人注意,此时阳光灿烂,白云飘在天边,北堂尊越的目光落在前方,只见土地开阔平坦,田野交错,不时有农人牵着耕牛走过,倒是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盛世画卷,饶是他身为天子,平生不知道看过多少富贵奢靡之景,此刻也仍然不由得心旷神怡。 眼前不时可以看见一些鸭子和鹅摇摇摆摆地走过,北堂戎渡索性翻身下马,与北堂尊越牵着马徒步而行,一面说着话,北堂尊越闲闲走着,手里拿着缰绳,满脸惬意地笑道:“朕极少会来这种地方,偶尔来一次,倒也换换心情。”北堂戎渡摇着一把洒金扇子,白马随着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听了北堂尊越的话,便转脸对着男人笑道:“……这还不好办?你什么时候想散散心了,那我就陪着你出宫,去哪里走走都好。”说着,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便几不可觉地闪了闪,像是对着北堂尊越又像是对着自 分卷阅读835 己说道:“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北堂尊越却是浑然不觉,一手拉住北堂戎渡柔软的手掌,道:“出来这么久了,眼看着就快到了中午,你饿不饿?”北堂戎渡听了,便摸了摸肚子,哂然一笑:“……嗨,可不是么!爹你要是不说的话,我还没怎么觉得呢,光顾着跟你出来玩了,一起说说笑笑的,都没觉得饿,现在你这么一提,这五脏庙里就闹饥荒了。”北堂尊越的大手在青年的头顶摩挲了一下,就和小时候一样,满是慈爱之意,便笑着道:“那就找个地方歇一下罢,起码给你填填肚子。” 两人牵着马沿着路慢慢走着,最后便在一处农家屋舍前停了下来,这户人家看起来倒是比普通农户要富裕一些,也干净许多,一时北堂戎渡掏了银子,便暂时在这户农家休息一下。 马匹被牵去喂料,这家主人见上门的两个陌生人虽然样貌十分普通,但穿着打扮却分明是富人家的公子哥儿,自然不敢稍有怠慢,忙忙腾出了一间最大最宽敞的屋子,请客人进去休息,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进了里间,屋中虽然摆设简单,却也还干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怯怯地送了两杯茶进来,北堂戎渡随手摸出一个小小的梅花银锞子递给他,男孩顿时睁大了眼睛,却犹犹豫豫地不敢收,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一笑,干脆把银锞子放到了男孩手里,那孩子这才迟疑着收下,眼睛里透出兴奋的光彩,立时道谢,这才快快活活地小跑着出去了。 北堂尊越这时已经脱了靴子,穿着雪白的锦袜坐在炕上,见了这一幕便随口笑道:“……你倒是够大方的。”北堂戎渡也上了炕,闻言就微微一笑,说道:“我忽然想到,若是我当初生在这样的人家,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或许也会早出晚归地忙着地里的活计,小的时候帮家里放放牛,赶赶鸭子,打猪草,等大了就讨一个健壮能干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的媳妇,生几个儿女,一家人勤勤俭俭地过日子。”北堂尊越微微挑眉,轻笑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些了?”北堂戎渡哂然一笑,将手里的扇子放下,拿了茶喝了,这种人家的茶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物件,苦涩得很,但北堂戎渡倒也没嫌弃,一气喝了,这才含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事果真是奇妙得紧,往往一个投胎,就决定了一辈子的路了。” 两人慢慢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中午,主人送上饭食,此处毕竟是庄户人家,父子二人倒也没指望他们能张罗出什么好菜,但等到东西上桌,才觉得也还不坏,那竹筷和陶碗虽然都是粗器,不过能看得出来都是全新的,并没有用过,午饭是一碗老豆腐混合着醋酱油以及花椒油,又撒了点儿香菜末,散发着喷香的热气,旁边是木耳和青菜炒的一盘面筋,两个用刀切开的咸鸭蛋,蛋白柔嫩,蛋黄油汪汪的,还炖了一只肥嫩嫩的小母鸡,切了细细的葱花洒在上面,另有熬白菜加肉丸子,并一碟酱萝卜,一瓯白米饭,都放在炕桌上,虽然粗陋,但看起来倒是很勾人食欲,北堂尊越也知道这里弄不出什么好东西,见有这些送上来,也还满意,便给北堂戎渡舀了一点鸡汤拌在饭里,道:“……吃罢,虽然比不了家里,倒也可以将就了。” 北堂戎渡拿起筷子笑道:“这样已经可以了,我没那么挑剔。”说着,父子二人便开始进食,这些菜肴虽然只是很平常的东西,做的也不精细,但烹饪得倒也勉强算是可口了,北堂戎渡用筷子扒着饭,吃得很是香甜,北堂尊越见他吃得香,面上便微微流露出一丝慈爱之色,撕下一只鸡腿放进北堂戎渡碗里,北堂戎渡抬头一笑,也夹了一块鸡肉送过去:“……你也吃。”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回到城中,一时到了皇宫西大门处,北堂戎渡对着北堂尊越笑道:“今日真的是快活得很。”北堂尊越拨转马头,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朕亦然。”北堂戎渡灿烂一笑,向男人挥了挥手,这才一扬马鞭,策马飞快地消失在夕阳里。 北堂戎渡回到东宫,转眼间天就渐渐黑了下去,四处挂起了宫灯,北堂戎渡更衣既罢,偏殿中已有殷知白等心腹之人等待多时了,众人密谈一番之后,便乘着夜色悄然散去,各司其所,一时北堂戎渡端坐在御座间,却忽然开口对着那最后一个跨出殿门的男子说道:“……倾寒。”那人转过身来,面色肃然,北堂戎渡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顿了顿,才沉声道:“到了那天,若是有人趁乱做出什么,恐怕也是个麻烦。” 北堂戎渡说着,神色也渐渐慎重了起来,继续说道:“到时候父亲他那边并没有应对之力,孤只怕万一要是有什么差池……宫外头靠你坐镇弹压,任何人都可以格杀勿论,你虽然分不开身,但麾下要点出一支人马来,去乾英宫将那里围住,控制局面,必须保证父亲他的安全。 牧倾寒神色一动,眼神有些复杂,既而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北堂戎渡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轻轻一抬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直等到牧倾寒走后,北堂戎渡这才叹了一口气,回想当初,一时间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转眼就到了朝会前一晚,月挂当空,星子稀疏,时辰已经不早了,寝殿中只剩了两盏宫灯,角落里于是被扯出了大片的阴影,北堂尊越躺在榻上,周身隐隐有着酒气,北堂戎渡坐在床前,腰间一只做工精致的香囊散发着幽然的香味,不露声色地弥漫在空气当中,北堂戎渡动手替男人将薄薄的被子掖好,温言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罢。” 北堂尊越看着青年,忽然抬手抚摩着对方的脸颊,低笑道:“……不如留下来陪朕?”北堂戎渡看到男人酒后温柔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窝微微泛出了热意,好象有些酸涩,他急忙暗暗控制住了自己,神色如常地微笑道:“不了,明天还上朝呢,我的朝服都在东宫……再说了,我今晚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总需回去才好,你休息罢。”北堂尊越听了,便不坚持,北堂戎渡心中滋味难言,俯身在北堂尊越唇上轻轻一吻,这才起身放下帐子,出了乾英宫。 一夜无话,然而却是噩梦连连,第二日北堂戎渡早早醒来,被宫人伺候着穿上朝服,一时他踏出寝宫,此刻天色大亮,东方朝阳升起,当 分卷阅读836 下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北堂戎渡却是站在殿外,默默不语,只觉得一切恍然如同一梦而已,待今日过后,很多事情就会改变,包括自己的命运,世间最高的权力就摆在眼前,人生至此,是否是庄周梦蝶? 一时北堂戎渡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迎着朝阳大步而行,一瞬间,整个大庆,整个天下,似乎俱已在他身后。 ☆、三百六十一. 宫变 此时朝阳已然升起,北堂戎渡面上神情自若,大步离开寝宫,外面已经备好了仪仗,今日北堂戎渡并没有乘车,而是备了马,一时北堂戎渡翻身上了马背,带头前行,未几,出了二道门,在门前已经等了许久的一群人顿时全部簇拥了过来,每个人都是袍服俨然,衣甲鲜明,乃是武将打扮,品级不一,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微微带有血丝,面色肃然,尽是冷静坚定之意,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任何退缩的余地,自从今日天亮的那一刻,在场以及许多不在场的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前途,都已经全部寄托在了面前这个身穿黄袍的俊美青年的身上。 北堂戎渡面上严肃,一时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便微微点头,却并没有说一句话,众将领来到近前,诸人神情肃穆,纷纷见礼:“……殿下!”此时此刻,除了这么一声之外,却也没有什么需要再多说的了,北堂戎渡骑在马背上向着众人点了点头,面色略微和缓了一些,道:“……好了,人都在,不必多礼了。”当此大事即将到来之际,说是在场之人半点不惧自然是假的,即使是平时最勇悍冷静之人,也一样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众人见北堂戎渡高坐马上,一派镇定之色,不免就受到了感染,自然也就定下心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北堂戎渡的右手正紧勒着马缰,因为用力太大的缘故,五指的指关节已经微微泛白,心中亦不平静。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是表面上依旧镇定无事,俊美的面孔绷得紧紧的,气势威仪之极,眼下他极为平静地端然坐在马背上,只向着在场众人凛声轻喝道:“……诸君且当自勉!功名但在刀上取,今日之后,孤与诸位都是有进无退,若是大事可成,孤自然保尔等功名富贵不绝!” 这话虽然脱不了窠臼,却也仍然振奋人心,众将领纷纷躬身:“……臣等愿为殿下效死!”北堂戎渡见状,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些,既而轻轻笑了一笑,环视周围道:“……去罢!” 众将顿时一凛,随即齐齐应声,一时间诸人纷纷迅速散去,各自布署起来,北堂戎渡低低一笑,手中马鞭一甩,已带人向外门而去,未几,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东宫,直奔皇宫去了。 从东宫出来,距离皇宫东大门还有几里路,由于此处离宫禁不远,因此没有多少行人之类,大多数都是一些官员兵丁等等,有不少官员或是骑着马,或是坐着马车,都向着东大门方向赶过去,等着参加今日的大朝,此时见到太子的仪仗一路而来,自然是纷纷退避不迭,北堂戎渡骑在马上,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吹动黑色的长发,他的脸上微微挂着一抹奇怪的笑容。 北堂戎渡不疾不徐地沿着路向东大门方向策马而行,青年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容,一时忽然轻轻地握紧了手里的马鞭,举目看着远处的城墙,一列禁军正在皇宫前城城墙上整齐排阵,严阵以防,流露出一股肃杀的气息,北堂戎渡很清楚自己今天面对的是什么,其实究竟胜算几何,他并不能够完全掌握,也无法判断,在他身旁稍后一点的地方,牧倾寒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身穿黑色轻甲,沉默不语地紧跟着北堂戎渡,等到距离东大门已经很近的时候,北堂戎渡忽然放缓了速度,压低声音对牧倾寒道:“……倾寒,去做你该做的事罢,这里有孤。” 牧倾寒听了,一直肃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深深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简短地道:“……你放心。”话音未落,已双腿一夹马腹,带着身后一队人策马而去,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马鞭轻抽了一记座下的马匹,加快了速度,此时百官大多已经进了门,北堂戎渡一行人过来,仪卫赫赫,既然是皇太子仪仗,这一路自然是百僚辟易,大多数人都是退让到一旁,但也有例外的,北堂戎渡刚一走到了东大门,身后紧随着一群骑马的卫军,个个鲜衣怒马,衣甲俨然,就在这时,后面有一行人超上前来,为首的男子微微一抬右手,示意随从稍退,自己加快了速度从后面赶到北堂戎渡身旁,北堂戎渡看了对方一眼,一双凤目当中满含深意,殷知白见状,心领神会,便微微点了一下头,北堂戎渡于是便轻翘嘴角,似乎就是在笑了,殷知白意味深长地道:“殿下放心,今日大朝之上,自然会有顺应殿下心思之事。”顿一顿,又继续说道:“只不过,世事向来难测,或许也不会只有一个声音,到那时……”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却突然笑了一笑,悠然道:“孤向来就是专断之人,今日朝上除了一个声音之外,孤决不允许有人自作他想!”这话说得看似随意,但语气之中却已尽显森然,霸气十足,北堂戎渡的脸上也同样有着说不出来的凶色一闪而过,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从南边而来,北堂戎渡看了一看,眉峰顿时微扬,须臾,两下临近,不等对方避开,北堂戎渡却是停了马,直等到那边的队伍里有一名紫袍赤冠的青年打马迎上前来,正是钟愈,北堂戎渡这才微微一笑,看着对方道:“……你在,孤便放心了。”钟愈心中一热,下马深深一礼,道:“但凡殿下之事,臣自然都会办得妥妥当当,请殿下放心。”两人这么含糊其辞地一问一答之间,所有的意思也全都在这里面了,北堂戎渡突然间哈哈一笑,加快了速度就向前而去。 大殿外此时已经聚满了人,宦官和内卫组成的仪仗班子排布在一处特意清出的空地上,旁边是唱礼的官员和宦官,文武百官则是按照自己的品级和所属部门分列成两行,秩序井然,密密麻麻的,从远处一眼看过去,倒有些像是黑云压城一般,北堂戎渡一路走来,众臣纷纷躬身,这些文武官员脸上都带着和平时一样的表情,不过其中有些人的眼睛里却隐隐闪动着某种沉静与期盼交织的复杂之色,北堂戎渡见了,心中有数,目光轻扫之间,已经将周围的百官统统看了一遍,一面从容不迫地走到了最前方,与所有人一起静静地站着,等候着大朝,眼下太阳已经升起,整个场面显得异常地庄严肃穆,虽然人数众多,却不闻有一声咳嗽发出。 事实上这样规模的朝会很少才会有,一季之中也未必会有一次,与其说是朝会,倒不如说更趋向于一次比较正式的礼仪 分卷阅读837 活动,商议政事往往只在其次,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官员们可以见到皇帝,不然平日里的朝会只有品级一定的大臣才可以参加,许多官员都是无法觐见天颜的,所以这样的朝会就给了这些臣子一个机会,但凡六品以上的京中官员,理论上是全部可以到来参加的,此时最外圈是一望看不到头的仪仗队规制,黑压压的羽林卫一字排开,银光闪闪的衣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腰间悬着挎刀,个个面色冷然肃穆,尽显皇家威仪。 就在宫内群臣静候上朝之际,原本安详平和的京师大街上却是突然热闹了起来,这个时候时辰还早,店铺都是刚刚开门迎客,街上也并没有太多的行人,但却是不断地有兵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纷纷向各处街面上散去,附近的百姓见状,都是唬了一跳,赶紧避入最近的铺子里,一些小贩也慌慌张张地收了摊子,很快,往常原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很快就见不到半个行人,一些老成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顿时心中一紧,仿佛摸到了一点儿不敢说出口来的东西,只见宽阔的大街上兵丁不断,秩序俨然地在各自统领的带队下奔向应该去的地方,同时又出现了众多全副武装的骑兵,这些骑兵的盔甲十分厚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座下的马匹偶尔传出一两声粗重的呼吸声,但这些骑兵虽然无声无息,可每一个人的身上却都散发出一股凶霸狠厉的气息,显然不是普通军士,马背上这些身穿厚甲的骑兵一个个身后系着鲜红的披风,盔帽尖头处缀着同样颜色的红缨,所过之处,马蹄声沉重有序如斯,某些少数有见识的人隔着自家窗子紧盯着外面这些人,心脏怦怦狂跳--这些人,分明是东宫六率! 没有错,这些骑兵部队正是东宫六率中的左右司御率,乃是由太子直接统辖的军队,此时原本宽阔的大街上已经被军队清场,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士正往来巡逻着,从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就在这时,一支队伍策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黑甲昭然,英俊的面容上波澜不动,眼神亦是锐利无比,冷冷喝道:“……前面是谁在巡街?”话音刚落,一名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将领已经迅速打马上前,这少年容貌十分俊秀,眉宇间却有凛然悍勇之气,朗声道:“……大人,是标下!”牧倾寒端坐马背,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冷然道:“今日京中加强戒备,立刻戒严全城,若是有变,我自会派人与你传达!”孟淳元听了,即刻道:“……标下明白,大人放心!”他此时已经很清楚,负责京师治安的衙门定然是已经被北堂戎渡一方所掌握,这戒严令一出,则任何人不准上街,行人绝踪,但凡百姓上街,一律拿下甚至格杀! 眼看着牧倾寒拨转马头,带人迅速离去,孟淳元转过身来,立刻下令队伍就在各地巡查,以防止有什么人怀揣私心,趁机出头闹事,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京中各城门司开始关闭城门,将准备进城的人们拦在外面,面对着一张张疑惑不解的面孔,官方给出的回答是有逆党潜入京中,因此城内正在大肆海捕,暂时关闭城门是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城去,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很久。既然得到了这样的解释,往来出城进城的人们也只好安静了下来,或是等候,或是各自陆续散去,然而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负责拱卫皇城的一部禁军却居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安静地守着皇宫大门……清爽的晨风中,整个大庆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 沈韩烟是被噩梦惊醒的,他猛然坐起身来,微微喘着粗气,身上雪白的丝绸亵衣已湿透了。 青年静了片刻,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起床换了衣裳,开始一丝不苟地梳洗起来,沈韩烟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他迅速收拾妥当,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澄绣斋,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人到中年的李先生已经恢复了俊雅的容貌,变成一个年轻人,从某个后门悄悄出了东宫。 马蹄声在大街上沉重纷沓地响着,军士们带着兵器全城警戒,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沈韩烟施展身法,尽量避开所有人,悄悄掠进一条小巷,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巡逻,来到一间店铺前。目睹了今日城中的变故,他却好象完全不惊讶,脸上连半点表示震惊的神色也没有,只因牧倾萍,殷知白,孟淳元……他总会有渠道提前得知北堂戎渡将在今日发动的大事。 周围暂时没有人,沈韩烟抓紧时间在紧闭的门上以某种规律轻轻敲了四下,下一刻,门迅速开了一道空隙,沈韩烟旋即闪身而入,店门立刻又重新关上,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急急道:“……少主,今日京师看来是有大变故了,看这模样,东宫六率已出,只怕是……逼宫!” 沈韩烟目色一闪,面上隐隐有些阴晴不定,好象是不知道正在思考着什么东西,嘴里却淡淡地说道:“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此事。”中年人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狠戾与兴奋之色,迅速说道:“适逢这等天赐良机,正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趁着变乱,主子……”沈韩烟打断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道:“……爹还在闭关?”中年人忙应道:“是,主子还不曾出来,因此属下并不敢进去打扰,否则早已将这等大事禀报主上了。”沈韩烟点了点头,忽然微笑道:“很好……” 话音未落,只听‘锵啷’一声轻微的宝剑出鞘之声响起,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突然飞闪而出,快如闪电,一瞬即逝,中年人满脸的震惊与不信,大睁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俊雅青年,他的脖子上分明已经多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正汩汩从伤口里面冒出来,中年人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捂住脖子,嘴唇翕动了两下,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已经力不从心,他不甘地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终究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沈韩烟微微咬了一下嘴唇,眼中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有些木然地看着地上那具尤有余温的尸体,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在他从前与北堂戎渡闯荡江湖之际,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事,可是今日要做的这件事情,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沈韩烟随即神色又坚定起来,将手里染着鲜血的宝剑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这才插回鞘中,转身向着屋子里面走去。 外面的街上气氛压抑,没有人敢走出家门一步,店铺后院,一个三十来岁的劲装男子神色匆匆地推开一扇门,一面跨进房内,一面说道:“李老,街上已经大军戒严,我 分卷阅读838 们也应该去……” 劲装男子的话戛然而止,一瞬间心中骤然大寒,右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的长刀,只见屋内的短榻上正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青袍,正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但显然此人浑身上下已经失去了生机,圆睁着的一双浑浊眼睛里透露出强烈的不甘与震惊,胸前被鲜血洇湿了一片,显然人已经死了,就在这时,男子的手已经刚刚握住了刀柄,然而同一时间,一道银光已从旁闪出,正正划过劲装男子的脖颈,男子身体一僵,竭力扭头看向旁边,然后他的眼中也如同那老者一般,涌现出了满满的不甘与震惊之色,随即整个人就缓缓倒在了地上。 未几,沈韩烟独自来到一处静室,他走向西面挂着一幅山水画的墙壁,用手在墙上面摸了几下,顿时墙上就缓缓打开了一个暗门,待沈韩烟走了进去,暗门便在他身后重新关了起来。 这里是一处地下暗道,沈韩烟在里面走了片刻,就来到了一间石室外,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青年在门外站了片刻,却并没有立刻去推开石门,某种复杂的情感宛如海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心,沈韩烟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微微颤抖,连双手也在几不可觉地抖索着,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心底的冲击,让自己重新平静起来,这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推开了沉重的门。 沈韩烟推开门走了进去,清雅的脸孔上一派平静之色,不露丝毫波澜,石室中布置得很是雅致,桌椅俱全,北堂陨正盘膝坐在一张沉香木矮榻上,双眼微微闭合,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沈韩烟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仿佛真正明白了这是自己最后的一击,他曾经背叛过自己最爱的人北堂戎渡,而现在,却是又要背叛自己最亲的人北堂陨!好在沈韩烟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迅速稳定心神,道:“……父亲。”说着,走到桌前,背对着北堂陨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与此同时,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从沈韩烟尾指的指甲缝里悄然洒落下来,落进了琥珀色的茶水之中,迅速消融不见,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北堂陨缓缓睁开双眼,他看了一下沈韩烟,用分不清楚喜怒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了,我正在闭关,无事不要过来打扰。”沈韩烟转过身来,捧着茶杯走向北堂陨,很自然地将茶递了过去,北堂陨顺手接过,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就见沈韩烟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光,然后便轻声说道:“……我今天既然来了,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 北堂陨几不可觉地扬了扬眉,道:“什么事?”沈韩烟忽然就微微地笑了,说道:“父亲……” ------------------------------------------------------------------------------- 整座京城都陷入到某种诡异的寂静当中,无数百姓正心情紧张地停留在家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无论是街巷还是各处场所,全都空无一人,外面只有军士腰挎兵器往来巡逻。 “……老爷!快,快……老爷,大事不好了,外头已经出了大事,还请老爷快快出面主持!” 卧室的大床上,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熟睡着,此人乃是兵部司马李泰,这几日正在府中养病,因此连今日的大朝也不曾前去参加,他一向家中规矩极大,但眼下却竟然有下人胆敢这么莽撞地冲进他的卧室,依他的性子,只怕这下人是免不了一顿板子的。 此时李泰从睡梦中被下人突然惊醒,蓦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厉声呵斥道:“……混帐!谁让你进来喧哗的!”那下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慌张道:“老爷,外头已经乱了,好象,好象……好象是有人谋反了!”李泰一听,顿时大惊,那点残存的睡意早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本能地沉声喝道:“胡言乱语!这等事也是你能胡嚼的?”那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哪敢胡说,老爷,是真的乱了啊!”李泰心中凛然,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衣便走,他一面大步向房门口走去,一面冷喝道:“……若是胡说,岂能容了你?定然割了你的舌头!” 然而李泰很快就骇然色变,他府上靠近城门,待一路出了大院,只听得外面隐约有一阵马蹄声‘嗒嗒’而过,声音犹为刺耳,李泰面上神色凛凛,霍然加快了几步,迅速来到门前去看,隔着门缝虽然有些难辨分明,但也可以看到一队人正从城门处鱼贯而过,衣甲俨然,兵器齐备,那盔帽上的红缨迎风微微而动,鲜红如血,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这一队骑兵已经直奔西面呼啸而去,因为是在空旷的大街上奔驰而行,再加上地面都是青石板路,因此这一百多骑一起奔驰过去,竟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威势当真是十分骇人,轰隆隆的马蹄声席卷而过,真真仿佛雷鸣一般,如此声势,直震得临街的所有人家都不敢打开窗户哪怕偷看一眼。 李泰面上颜色青白,语气艰涩地喃喃道:“东宫六率……居然是……”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但李泰毕竟不是寻常人,他乃是出身无遮堡之人,数十年跟随北堂尊越的老人,此时震惊之余,很快就极力镇定下来,扬声喝道:“……来人,备马!”一时神情严肃之极,心中却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拿我的佩刀来!召集人手!”他这一番呼喝之下,府中的下人顿时迅速忙碌起来,不一时,李泰就已穿戴整齐,腰挎长刀,召集了府里的大半护卫,准备出去直奔衙门,点起兵马,一时李泰面色肃穆,冷声喝令道:“快点!打开大门!” 大门徐徐开启,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打马而来,马蹄声震得人心惊胆颤,为首的男子白马黑甲,面色冷如冰雪,一时右手一抬,身后的骑兵顿时散开呈扇形包抄而至。 来人正是牧倾寒,只见他一勒手中缰绳,座下的白马便停了下来,牧倾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丈外的李泰一行人,冷冷道:“……李大人,城中正在捉拿逆党,任何人等,都不得出门!” 李泰面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论武功不是牧倾寒的对手,此时也没有人数上的优势,无论如何也是脱身不得,因此只沉声道:“牧大人,太子一向身受圣恩,荣宠无两……老夫万不曾想到,竟有今日非常之变!”牧倾寒仿佛完全听不到一般,只平静道:“……遵殿下之令,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半步,李大人请回!”他话音未落,在场的骑兵已刷地一声,齐齐拔出兵器。 李泰眼见此情此景,心种种情绪万端, 分卷阅读839 到了这会儿,似乎自己再也难以有所作为了,一时脸色亦是青白交替,眼神却越发锐利,不防急怒攻心,几乎呕出血来,他瞬间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最终长叹一声,死死逼视着牧倾寒,右手已按在刀上,一字一句地道:“陛下何在?” “……皇上自然是在宫中,殿下与皇上既是父子,自然彼此平安无事。”牧倾寒面无表情地说道,李泰听了这番话,心头微微一松,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紧了紧,终究缓缓松开……牧倾寒简单作了个手势,留下部分骑兵围在此处,防止李泰脱身,自己则率领其他人迅速离开。 此时忽然起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师上空开始逐渐聚起了乌云,北堂戎渡抬头望向天际,喃喃道:“……要下雨了么?”正说着,远处忽然敲响了云板,鼓乐大起,数十名宦官以及礼官齐声唱礼,殿门也随之缓缓打开,所有的官员立刻神情一肃,开始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服,端正仪态,北堂戎渡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走进去,百官紧跟着鱼贯而入。 ☆、三百六十二. 终见 正当整个京师陷入到一片紧张的氛围中时,天上也开始逐渐聚起了乌云,起了风,此时恰逢大朝时辰已至,所有的官员立刻神情一肃,在鼓乐声中,由北堂戎渡带头一同走进了大殿。 殿中大而空阔,地面光洁如镜,被鞋底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衣角袍边的窸窸窣窣声音,北堂戎渡脚步稳健,从容走在前方,跨进这样一处阔大冷寂的大殿中,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快走几步的意思,北堂戎渡默默地在心中思考了一下,然后就抬起头来,笔直地凝视着正前方,此时从殿外透入了暗淡的光线,将大殿衬托得越发威严而阴沉,北堂戎渡清澈蔚蓝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闪现出一道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品味出究竟是包含着什么意思的古怪光芒--只见最上方的那张赤金九龙宝座上,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京师上方被乌云聚集的阴沉天空当中,突然就被一朵璀璨的烟花猛地照亮了一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身穿灰色锦袍的谷刑犹如猎豹一般突然暴起,重重将手里的茶杯顿在桌上,杯子里面残余的茶水溅出了大半,谷刑抬头望着天空中炸开的烟火,厉声喝道:“……所有人等,立刻集合!”话音未落,一条条的身影即刻从四面八方迅速聚集而来,速度之快,反应之快,就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命令,谷刑扫视了一眼周围无数的人影,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冷冷道:“……出发!”说着,脚下一纵,已率先掠上房顶,转眼之间,其他的一条条人影全部飞快地跟了上来,无数黑影出动,飞跃在整个京师的屋舍上方,连成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海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扫除敢于威胁到今日东宫所发动大事的任何人或势力。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厢百官已经进入大殿,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首那宝座上空无一人,但北堂戎渡却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象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坐在那里,一双金色的眼睛俯瞰苍生,威严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这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油然涌起,随着脚步的临近,北堂戎渡心中突然就有些莫名地紧张,这并不是恐惧害怕之类的情绪,而是一种根本无法言说、不可名状的复杂感觉,北堂戎渡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宝座,那上面平时坐着的是天下最有权势,最深不可测的人,同时也是自己最爱最忌惮不已的人,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布置已经是发动了,不论他此刻有什么想法,准备好了与否,都已经不能再回头! 一时众臣分文武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两队,静静地等待着,大殿内外都是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静候着皇帝临朝,而周围的一切也并没有引起北堂戎渡的注意,他眼下有些恍惚,但却不能完全清楚这种感受究竟是来自于哪里,北堂戎渡只是微低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精美纹路,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很多,也想着自己在此刻等待的复杂心情,就觉得好象有些出乎意料地镇定,而这时饶是四下人数众多,却仍然十分安静,原本等待会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处于这种境地里的人往往会觉得不耐烦,但在这种场合却完全不同,所有人都习惯了保持沉默和恭敬,此时北堂戎渡安安静静地站着,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标新立异的兴致,大殿中安静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死寂一片,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北堂戎渡甚至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现在正在等,同时也是在赌博,如果在之后的时间里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出现了,那么就预示着自己的失败,至少是失败了一半--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北堂戎渡就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仿佛是渴望,也仿佛是期冀,实在难以言说。 大殿中静得可怕,外面的天色也越发阴沉,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没有任何声息传出,但是在场的很多人却都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异样,按照程序,在这个时辰,皇帝也应该出现了……一些大臣心中暗自转着念头,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上方的那张宝座,上面,依旧是空荡荡的。 北堂戎渡的神思在一瞬间有些恍然,他紧紧盯着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宝座,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或是成功,或是失败,没有第三种可能!北堂戎渡眼神一厉,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全部驱赶出自己的脑海,却又想到今日朝堂有变,这等大事难免会引发一场变故,或许哲哲会借机蠢蠢欲动?不过自己已提前做好了布置,边境那边不必担心,哲哲即便当真有异动,也绝对翻不起什么浪来!此时感觉到异样的已经不止是部分官员,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感觉到了某种变化,一双双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方,偶尔有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安与隐忧,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三声鞭响,这声音突兀如斯,仿佛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众人顿时神情一肃,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上首,周围原本就是没有声音的,但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给人一下子静了的错觉,然而此刻缓缓走入百官视线当中的,却并非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一名容貌极为俊秀的红袍太监脚下利落地走到上首的龙椅前,众人自然知道此人身份,这是北堂尊越平日里总在身边的贴身大太监陆星,眼下见了此人到来,却没有皇帝的身影,在场的大臣顿时心中一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陆星手中捧着的一样东西上,大殿之中登时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沉寂。 陆星站在上首,表面上一派镇定,从容如常, 分卷阅读840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袍子下的一双腿如果不是极力克制的话,这时候只怕早已抖个不停了,手心里全是汗水,他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群人,一面缓缓打开手中的金黄色圣旨,那东西捧在手里,仿佛有万斤之重,让他几乎拿捏不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然朕躬不健,有疾,理政艰深,现于乾英宫休养,惟皇太子戎渡运抚盈成,业承熙洽,深肖朕心,必能克承大统,兹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回荡在空阔的大殿里,这一番话虽然是用很高的音调说出来,但此处毕竟是太大了,台下臣子的队列中那些靠后的人甚至都没有完全听清楚圣旨的内容,所有人都是按照惯例下意识地就准备跪下,后面的许多人甚至已经跪了下去,而靠前的一些大臣也本能地刚想准备跪地,但下一刻,却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脖子,将接下来所有的动作都强行截断,几乎与此同时,所有的大臣们猛然间抬起头来,此时殿外有风灌入,吹得每一个人身上的朝服都无力抖搂着,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整个大殿仿佛陷入了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可能是很久,原本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的大殿里突然间仿佛炸开了锅一般,无数议论声嗡嗡而起,北堂尊越前次朝会上还是生龙活虎,怎么如今就抱病不能理政,要传位给太子了?谁能相信?北堂戎渡甚至能够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无数双眼睛都投注在自己的背上,但他却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只是动手缓缓整理了一下衣领,俊美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乃至其他的神色--是的,北堂尊越没有出现,他的父亲,他的情人,没有出现,而这就意味着……北堂戎渡站在原地,虽说眼下外面的天色暗沉沉的,但他却忽然就觉得自己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已然开始放晴,再没有任何人能压在自己的上方。 此时沸腾的大殿中突然有声音高喊道:“……陛下何在?我等要见陛下一面!”陆星强行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说的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硬逼出来的:“圣上已经说了,除了太子,谁也不见。”这句话一出,大殿之中更是哗然,此时若是谁还猜不出来这其中的手脚,那就真的是傻子了!在这个时候,唯有北堂戎渡却是神情不动,只静静打量着周围,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静,眼神极为淡然,眼下很多人在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陷入到了某种惶恐不安之中,所有的人在勉强消化了这个惊天的消息之后,心底都开始油然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觉,像北堂尊越这样的开国君主,一向雄心满志,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退位?此时距离北堂尊越登基为帝,不过才短短一二年光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无法相信那个男人会以这种荒谬而突兀的方式将那张龙椅轻易地交给另一个人去占据,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骨肉! “……都给孤安静下来!朝堂之上,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并不是声嘶力竭,然而其中包含了内力,使得这声音轻而易举地就盖过了大殿中的一切喧闹,众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都齐齐投向了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穿黄袍的身影,就见青年缓缓微抬了下巴,平静地站在当地,精致完美的五官没有一丝的波动征兆,他穿着一身灿烂的金黄袍服,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金龙张牙舞爪,隐隐耀花了其他人的眼睛。北堂戎渡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视线就定在了方才发出要见北堂尊越一面的要求的那人身上,突然间微微一个冷哼,眼中寒光四散,开口缓缓说道:“你要见陛下?” 那人脸色微变,欲待说些什么,却不知何时已有金吾卫齐刷刷拔刀阶下,明晃晃的刀子出鞘一寸有余,当即在场人人变色,北堂戎渡没有再去看那大臣一眼,只缓缓抬起头来,白玉般的脸庞仿佛照亮了整个大殿,他看着四周的官员,脸上的平静之意越发浓重,浓到极处,便是淡了,淡到那面孔上连一丝情绪都没有,让所有人都捕捉不到他此刻内心当中最真实的想法,然后一字一字地道:“圣上既然要静养,尔等理应遵循,谁敢打扰圣驾,先来问过孤!” 周围鸦雀无声,北堂戎渡面色淡淡,用平静的目光巡视着近处的每一个人,许多大臣被他的目光一扫,心中顿时念头百转,无论是从所谓的圣旨还是从名份上,以及手中掌握的势力来看,皇太子北堂戎渡都是皇位的最佳人选,似乎理所当然地应该由太子继承皇位,然而只看今时今日的这一连番变故,简直众所周知地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场的许多人已经想到了某些方面,可是却什么也不敢说,无数双眼睛看着那个黄衣青年,一时间心中不由自主地油然生出了一股寒彻骨髓的冷意与敬畏之感,而其中也有人心中抑制不住地转着某些念头,只不过面上都掩饰得很好罢了。就在此时,北堂戎渡忽然动了,他的目光落在上方那张宝座上,一直平静没有丝毫动容的面上忽然就多了一丝异样的红晕,对着那冰冷华丽的黄金宝座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流露出不可捉摸的颜色,然后这才缓缓直起了身子,迈步向前走去,心中却情不自禁地想着:“父亲,是我赢了吗……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随着北堂戎渡一步步走向高台,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再没有什么变故的话,那么,就是大局已定了……北堂戎渡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并不去看周围的人一眼,只慢慢平复了一下自己此刻难以描述的心情,向着龙椅方向而去,一时他走上台阶,终于站在了龙椅的前面,此刻站在这个位置,俯看着下方的众多臣子,北堂戎渡却出乎意料地格外平静起来,他曾经担心过,自责过,悔恨过,犹豫过,然而到了如今,站在这里,当某个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得之际,剩下的却居然只是无穷无尽的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北堂戎渡俯看下方的人群,他知道,当自己坐在身后的那张金座上时,他北堂戎渡就会成为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君主,这片如画江山的真正主人,这也许是世上每一个男人的终极目标,为了这个梦想,千千万万的人都愿意付出一切,而他北堂戎渡,或许,也是如此。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北堂戎渡突然轻轻一哂,眼光微垂地看着下方黑压压的臣子们,然后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脸上的表情更淡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这些人而已,他就好象已经看见了天下间千千万万的 分卷阅读841 百姓,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敬畏,北堂戎渡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北堂尊越高踞龙椅上的身影,一股掌控一切的巨大快慰自灵魂当中油然而生,北堂戎渡抬起手,认真地端正了一下衣冠,然后便转身向后走了两步,来到龙椅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撩后摆,就要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黄金宝座上坐下去。 满朝俱静,唯闻风声在殿中流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上方那个青年即将坐上赤金九龙宝座,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高喊道:“……太子殿下,且慢!” 这声音骤然响起,在原本十分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极为突兀,顿时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微微一震,北堂戎渡一派的官员当即就明显地脸色沉了下去,不过正准备坐上宝座的北堂戎渡却好象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总会有些波折才是,因此虽然被打断了坐上龙椅的过程,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看着那出声制止之人,一面重新缓缓站直了身体,沉声道:“……怎么,刘大人可是有话要说?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刘大人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还是等过后再谈罢。”说着,目光已冷冷地攫视住对方,显然是在施加压力。 一殿俱静,无人说话,这刘正卿乃是追随北堂尊越多年的老人,今日见朝堂之上波澜诡谲之极,皇帝不见了踪影,却有什么‘诏书’颁布,令太子即位,心中自然知道皇帝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全都着落在太子身上!一时刘正卿眼见北堂戎渡目光锐利如刀,正冰冷地看着自己,如何能不清楚自己已经开罪了这个心狠手辣的青年?一想到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向的手段,刘正卿就禁不住心中微寒,只是……刘正卿摇了摇头,暗自苦笑,罢了罢了,这么多年了,陛下待自己一向不薄,更何况自己平生孤单,也没有什么家人亲族,不怕牵累了谁,那么今日这把老骨头就拼却了这一身的荣辱性命,就算是报答陛下了!想到这里,刘正卿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周围那些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只微微直着脊背,定定地看着上首的北堂戎渡,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朗然道:“老臣只问太子一句……陛下,如今何在?”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顿时寒光四射,他冷冷地盯着下方的刘正卿,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父皇身体不适,自然是在宫中休养……”刘正卿叹息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目光深邃地看着北堂戎渡,淡然道:“那么,既然陛下身体不适,太子还是让老臣前去探望陛下一二罢。”北堂戎渡将两只洁白如美玉的手缓缓拢在袖中,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龙椅前,脸色平静无波,唯有一双眼睛寒光逼人,说道:“父皇的诏书中已经说了,休养期间,除了孤可以在旁侍疾之外,并不见外臣,刘老大人莫非是年纪大了,没有听清楚么?” “……老臣虽然年老,却也还没到昏聩耳背的地步,自然是听清楚了。”刘正卿朗声说着,既而微微躬身一礼,两眼却精光毕现,哂道:“只是敢问太子,那果真是陛下亲笔的诏书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周围的空气都是一滞,在场之人哪个没有心存疑问,可是众人也都沉默着,没有谁立刻提出质疑,而刘正卿这么一开口,就是赤裸裸地在打脸了!如此公然与太子撕破面皮,场面究竟要如何收拾?众人正心头紧绷之际,只见北堂戎渡蓦然间双眉一竖,厉声喝道:“……刘正卿!尔等竟敢妄言陛下旨意,乃是渎君之罪,大不敬!”刘正卿虽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时见北堂戎渡如此,也仍然面色微变,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又是躬身一礼,竟是寸步不让,只缓缓应道:“陛下龙体当真违和?事出突然,臣,不信。” 这已经是完全撕破了脸皮,但北堂戎渡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个年老的臣子,平静异常地道:“刘大人年纪大了,只怕是身体不适……也糊涂了。”青年一双蔚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神也逐渐寒冷,忽然间轻轻招了招手,淡然吩咐道:“……来人!两府知事刘正卿在朝堂之上公然胡言乱语,惑乱人心,姑且念其年高,押入监中,隔后再论!” 此话一出,满殿俱寂,在场诸人虽然个个都是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必不会善了,这位太子也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一时间也仍然没有立刻适应这样的局面,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在涉及皇权,参与最高权力的争夺游戏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和平的交接与更替!太子今日态度异常强横,只怕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所谓的诏书究竟是真是假,此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今日的朝堂上,只要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则北堂戎渡就定会用最铁血的手段立刻打压下去……刘正卿,就是权力争夺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空旷的大殿中鸦雀无声,众臣眼睁睁地看着两名金吾卫面无表情地迈步近前,将刘正卿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反手剪住了对方的双臂,刘正卿没有做任何徒劳的反抗,只是轻轻地一声叹息,两眼望着高高站在上方的青年,犹自不甘地问道:“殿下,皇上他……究竟何在?”北堂戎渡看着对方,声音似乎缓和了下去,道:“父皇在休养,自然很好,孤身为人子,会好好照顾父皇。”刘正卿听了,似乎得到了某种保证,轻轻叹了一口气,任凭两名金吾卫挟着自己往殿外走去,与此同时,有人已暗暗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那些衣甲俨然的金吾卫,以及似乎正影影绰绰地有人在静候的帷幕后面,一时间不由得心中凛然,知道今日一个弄不好,万一事情失控,只怕便是个血溅大殿的场景!就在这时,队伍当中忽然有人迈步出列,打破了胶滞的局面,那人语气沉静,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殿下早日登基,以定人心。” 大殿上沉默许久,所有人的目光在此人的身上一转之后,又移到了上方的北堂戎渡那里,这出列进言的乃是一名中年人,面容略显古朴,双眼清明有神,正是北堂戎渡的岳父,宋妃之父宋瑞,他话音方落,又有一名清瘦儒雅的大臣出列,语气铿锵,掷地有声:“……臣附议,还请殿下及早登基才是!”不是谢妃之父谢修平还有谁?与此同时,殷知白微微一笑,出列一礼:“……臣附议。”在他之后,一名保养得宜的紫袍中年人也微微一笑,站了出来,自然是东宫太子妃之父牧商海:“如今陛下既然不能理事,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请太子登基!”北堂戎渡在朝中自然有自己的亲信,在眼下这种时刻,自然要站出来,一时间大殿内一直肃立不语的官 分卷阅读842 员忽然不断有人出列:“臣附议。”“请殿下登基!……”“臣附议!……” 一时间大殿之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到半刻钟的工夫,竟然有足足有快超过一半的大臣走出了队伍,包括不少军方将领,这个数目令剩下一直沉默的官员相顾骇然,彼此看着这一幕,不禁动容异常,眼中明显有了震惊之意--太子究竟暗中经营了多久?竟然有这等或明或暗的势力!这已经不仅仅是某种表态,而是对其他人的威慑,这是在明确地告诉那些要么倾向皇帝,要么保持中立,要么还摇摆不定的大臣:他们这些人,是时候必须作出一个选择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红袍大臣亦自出列,须发皆张,冷冷地说道:“……臣乃朝廷之臣,陛下之臣,既然陛下有恙,臣自然要前去探望,若是陛下驾前亲口令太子即位,臣自然遵旨!” 话音未落,所有人已心头一凛:这分明就是反对太子登基了!上首北堂戎渡一听这话,眼睛就缓缓眯了起来,里面寒光渐盛,然而青年的神情却依然不变,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十分平静,只用目光在那中年人身上扫了一下,突然就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却仿佛夹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北堂戎渡冷漠地扬眉,说道:“付大人,身为臣子,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来人,送付大人去大理寺反省一下罢!”北堂戎渡刚一说完,两名金吾卫便立刻上前,走向那中年人,张手便抓向对方的臂膀,付京突然大笑,厉声道:“我乃陛下之臣,谁敢如此!”与此同时,双臂猛然一振,内力磅礴,两名金吾卫立时就被震开几步,北堂戎渡眼光一寒,忽然冷笑起来:“很好!付京你敢殿前抗旨!”紧接着骤然一声清喝,道:“……恭嘉侯何在!” “……臣在!”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一名身穿紫袍华袍的英俊青年已经端然走出了队列,正是钟愈,北堂戎渡冷冷一指下方的付京,道:“……给孤将这等无君无父的狂徒即刻拿下!” “臣领旨!”钟愈斩钉截铁地应道,与此同时,突然扬手从朝服里面拔出一柄软剑,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那袍服内居然还穿着轻甲!这掌管禁卫的恭嘉侯,居然也是太子一方的人! 随着钟愈一拔剑,刚才还哗然的大殿中迅速安静了下来,只因为殿外已经涌入了一群身穿轻甲,全副武装的禁卫,一个个杀气盎然,面色如冰,一瞬间,周围顿时充斥着一种死寂一般的气氛,无数人都噤了声--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吗?有不知道权衡利弊之人吗?有!这样的人肯定有,那种不惧生死的铮臣直臣总是会有的,但绝对不会很多!因为这就是人性! “……拿下!”钟愈仗剑冷喝,一群禁卫立刻手持兵器将付京迅速包围,北堂戎渡负手站在上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依旧是一派冷漠之色:“庭前咆哮,质疑陛下旨意,干涉天家之事……付京你可还是大庆的臣子么?莫非你想犯上作乱不成!……拿下,生死勿论!” 北堂戎渡这一喝之下,所有人的心脏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这确实是公然抗旨啊!只听殿外衣甲之声不绝,越来越多的甲兵涌了进来,团团围入大殿,一个个面无表情,这种情况,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然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北堂戎渡脸上却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此时禁卫已经动手,那付京虽是武艺高强,却也渐渐不支,到后来,只听一声惨叫,付京臂膀上飙出一道鲜血,竟是被活活斩去了左臂,血溅大殿!也许是这一幕太过令人惊心,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有人高声喝道:“……太子如今还不是君,有何立场下此旨意,杀伤大臣?”北堂戎渡冷然一笑,那厢钟愈已脸色阴沉,厉然大声呵斥道:“放肆!尔等竟如此大胆!既身为臣子,自当遵从号令,陛下已下旨令太子即位,尔等不遵,就是造反!”说着,冷笑着一振手中宝剑:“尔等喧哗不休,公然抗旨不遵,质疑陛下旨意,莫非是怀有不可告人之心,意图欺君罔上不成?如此,本侯手中三尺青锋,就是为那无君无父之人而备!” 说到这里,钟愈面上杀气越盛,上方北堂戎渡忽然淡淡道:“……父皇方才已经颁下旨意,尔等不从,就是煽惑人心,聚众有所图谋,孤必当明刑正典,以肃视听!”说着,环视周遭,缓缓问道:“还有谁?”刚说完这句话,也不停顿,便转身向后,朝着几步外的龙椅走去,刚跨出一步,就听后面有人高声喊道:“殿下这样做,就不怕落下一个逆君悖父之名不成?!”北堂戎渡脚步一顿,随即回过头去,看了下方那说话之人一眼,面色冷淡地道:“孤乃是依旨行事,应天顺命,什么逆君悖父?尔等不明白天道,也敢胡言乱语!诬君罔上!……左右,给孤将这满嘴胡言的混帐叉起来!”说罢,一甩袖子,就已走到宝座前,终于缓缓坐了下去。 北堂戎渡号令一下,一群禁卫立刻向那出言的大臣逼近,那人见状,惨笑一声,肃然道:“也罢,既然太子执意如此,一意孤行,身为臣子,岂可坐视陛下受困而不出一语?也罢,今日便一死以谏!”话音方落,只见此人猛然转过身去,纵身就向旁边的九龙柱上撞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那力道之大,连不少浮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撞柱的人顿时血流满面,脑袋都瘪掉了一块,倒在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之后,整个人就不动了,显然是已经气绝身亡。 这场面当真算得上是激烈悲壮了,就连北堂戎渡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微微动容了一瞬,然而今日之事已是丝毫不可退让的局面,因此北堂戎渡脸上立刻重新冰冷一片,依旧不为所动,只端坐在龙椅上,表情淡淡地冷笑道:“……还有谁想以死要挟?孤就在这里等着!” 随着北堂戎渡的声音充斥大殿,两侧的大门忽然就被缓缓拉开了,无数手持斧枪刀剑的披甲禁军鱼贯而入,将整个大殿里里外外完全围了起来,在这样的死寂中,一名身着黑甲的男子徐步而来,甲胄上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一张苍白的英俊面孔上冷漠无比,径直跨入殿中,不是牧倾寒还有谁?就见男子将手中沾染鲜血的宝剑向地上一顿,漠然道:“……启禀殿下,京师内外已然肃清,但凡有不轨之人,统统就地正法,绿骑营统领欧阳震海意图策兵入城,眼下已然枭首!”说罢,将手中拎着的一包东西丢到了地上,里面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许多人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无数目光都看向了北堂戎渡,有人神色不动,有人颇为淡然,有人满面喜色,也有人微微叹了口气,脸色惨白一片,北堂戎渡高坐台上,嘴角几不可觉地微微扬起 分卷阅读843 :“欧阳震海?此等狂徒,理应严惩,死不足惜!传孤号令,欧阳震海诛三族!” 此话一出,杀气凛然,震人心魄,不少大臣顿时心头一颤,却听北堂戎渡继续道:“……陛下已立诏,尔等若还狂悖无状,莫非当真以为我大庆就没有王法了?或者说,尔等不是大庆的臣子?”此时大殿中开始渐渐安静下来,但见北堂戎渡声音未绝,四周的披甲军士却已经齐齐向前踏上一步,沉声低喝道:“……杀!”这一通逼问威胁之下,不少人的官袍后背迅速被汗水湿透,不知道是由谁打头,一个人当先跪了下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终于,大殿之上再无一人站立,所有的嘈杂喧嚷全部被一种声音所代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北堂戎渡端坐在冰冷的宝座上,突然间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几乎喘不上气来,就在这时,外面阴沉沉的天空中终于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雨水倾盆而下。 ……良久,大雨哗哗冲刷着地面,北堂戎渡一步一步地在雨幕中走着,手里拿着伞,最终在乾英宫门口停住了脚步,一时间北堂戎渡负手站在乾英宫正殿门口的台阶上,身形挺拔如松,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漫天的大雨充斥在天地之间,乾英宫里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远远保持着某种足够安全的距离,周围战战兢兢的太监和宫女都苍白着脸,无数甲胄在身的侍卫在远处昂然而立,任凭雨水打在身上,十几具尸体在地上被雨淋着,原本延伸的鲜血被雨水冲得已经极淡了,北堂戎渡静静地看着四周这些人敬畏的面孔,不时有人持兵器来回警戒巡逻着,北堂戎渡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面的那颗心仿佛突然间就开始燃烧了起来,青年忽然笑了笑,对身旁的牧倾寒道:“倾寒,辛苦你了……去替孤镇守着那些人罢,京师不能乱。”北堂戎渡说话时的语气虽然十分柔和,却也同时充满了不可抵挡的威严,牧倾寒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既而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便转身走入雨中。 雨还在下着,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步走了进去,他走了一时,在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终于来到了一处大门前,北堂戎渡忽然停下脚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忽然就颤抖了起来,一如他此时的心情……青年微微闭起了双眼,用了一点时间去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睁开眼睛,细心地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都整理了一下,弄得一丝不苟,这才将右手缓缓抬起,推开了面前沉重的大门,举步跨入了殿中。 里面灯火辉煌,将因为下雨而阴沉灰暗的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殿中静悄悄的,大殿正中的宝座上,一名身穿皇袍,头戴九龙冠的男子正静静地端坐着,仿佛与周围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男人双眸微闭,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好象正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没有了平日里那种不可一世、无可匹敌的气势,直到听见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才眼睑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缓缓睁开了金色的眼睛,循声看去。 一刹那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京师上空掠过,伴随着一记闷雷炸响,震得整座乾英宫都好象颤抖了起来,大雨如瓢泼一般,冲洗着天地间的一切。 ☆、三百六十三. 人间微醉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视着,此时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京师上空掠过,伴随着一记闷雷炸响,震得整座乾英宫都好象颤抖了起来,大雨如瓢泼一般,冲洗着天地间的一切,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北堂尊越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两只狭长的金色眼睛却连眨都没眨,只笔直地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个高挑青年,那个面无表情的俊美青年,自己的孩子,薄薄的唇角忽然就隐约挑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模糊弧度……然而这点细微近无的变化并没有逃过远处北堂戎渡的眼睛--昨夜还是耳畔喁喁私语,彼此难舍难分,谁料想,当漫长的黑夜过去,朝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再聚首,人如旧,两两相望,一样心情,却换了模样。 --北堂戎渡望着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完美面孔,突然间心中就涌起一阵疼痛,不可抑制。 天边突然又响起一声沉沉的闷雷,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然而这天地之威却震得偌大的乾英宫似乎嗡嗡作响,同时也尖锐无比地刺进了北堂戎渡的心里,眼下乌云遮住了天空,紧接着,一道白光划破了暗沉,炸起一声响雷,片刻之后又发出嗡隆隆的闷响声,阴暗的空中仿佛有无数人在击鼓一般,那雨也下得越来越大,雨点就仿佛碎珠子也似地砸了下来,到处都是一片是雨幕,北堂戎渡蓝色的瞳孔淡淡含光,无声地凝视着远处的男人,忽然间,他两道修直漆黑的眉毛微微上扬起来,那姿态煞是好看,然而北堂戎渡心里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莫名地暴躁起来,他眼神深邃难懂,雪白的手掌垂在身体两侧,然后用力握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戎渡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杂乱的片段,仿佛是对从前的回溯一般,曾经在这个男人手中所受到的那些屈辱,那个被强迫戴上耻辱枷锁的晚上以及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在这一刻终于统统从心底涌了上来,所有想忘也忘不掉的痛楚和恨意都在此刻涌了上来,这些庞大而深刻的记忆叫嚣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许许多多的甜蜜感情一口吞噬,拖入到黑暗的深渊中--二郎,我在很早以前就对自己说过,这一切,总有一天,你会统统都还给我。 殿外大雨滂沱,雨水沿着琉璃瓦间的空隙顺势淌下,交织成一片雨帘,这样的雷雨天气,仿佛隐隐透露出一丝诡异之感,就好象上苍正在动怒,坐在宝座上的北堂尊越忽然缓缓抬了抬下巴,用一种意义不明的目光看着门口,此时北堂戎渡已经转过身去,将大门关上,朱红色的门在‘吱嘎’声中被缓缓关闭,将这里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烛火煌煌中,北堂尊越身上的袍子间绣着的金龙灿烂刺目,张牙舞爪地仿佛是想要冲出来,又或者是被束缚在樊笼之中,不得解脱,北堂尊越静静看着已经关上门重新转过身的北堂戎渡,金色的眸子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波动,半晌,才忽然开口,缓缓说道:“……朕已在这里等你很长时间了。” 寂静的大殿中,北堂尊越的声音绝对不大,然而此刻却如同雷霆一般在北堂戎渡的耳中响起,只听‘咔嚓!’一声响,外面阴沉沉的天空中雷电大作,一道雪亮的电光照耀了整个皇宫,就在北堂尊越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宝座上端坐的男人霍地眼神一凝,这一瞬间,北堂尊越原本似乎平和无比 分卷阅读844 的气质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象一头沉睡的雄狮骤然之间苏醒过来,北堂尊越的全身已流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那并非是施展玄功所致,而是操控大权已久,掌握万万人生死所培养起来的帝王威仪,北堂戎渡心中一颤,忽然一颗心就‘嗵嗵’地快速跳了起来,此时他并不能够肯定自己先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取得了理想中的效果,如果不曾成功,那么今日之事,自己就根本还没有赢!甚至,就很可能会自此万劫不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旷的大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那声音在明亮的殿内回荡着,虽然十分低沉,但却是无法遮掩住其中的伤痛心灰之意,北堂尊越低声笑着,高大的身体在烛光中却显得有些诡异地单薄,在背后的墙壁上投出一个愤怒而压抑、隐隐流露出孤独之意的身影,北堂戎渡眼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微微咬住了嘴唇,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他还是面色不变,忽然迈步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足印,此时北堂尊越已经停了笑,整个人仍然没有动,唯有那先前平静如古井一般的俊美面孔却已经起了变化,就仿佛那张平静的面具已经破碎,终于泄露出了里面最真实的心情,北堂戎渡一向不太相信这世上会有神,但他却崇拜着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或许在他心里,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的神,然而在此日,此时,此刻,他看着北堂尊越脸上的表情,就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就算是这个男人,就算这个人再骄傲再不可战胜,永远都在其他人面前保持着高不可攀的印象,但其实……其实对方终究还只是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已。 北堂戎渡这样想着,然后就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方才还沉甸甸的心忽然就一下子有些松脱了起来,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因此眼下再看向那个一贯都给人以深不可测的印象的男人时,感觉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此时北堂尊越仍旧坐在宝座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北堂戎渡,那眼神之中是无限的深沉与落寞,此时此刻,这个帝国的君主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两只手搭在宝座的扶手上,轻轻地抚摩着扶手上的纹路,却不再说话,只沉默不语地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北堂戎渡一时也沉默了,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也同样是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北堂尊越,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很大,天也阴沉得很,但是却更显得大殿内的灯火璀璨,将周围照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忽然嘴角微微一翘,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略带嘶哑却放诞狂迈之意十足的大笑声回荡在幽静明亮的大殿之内,北堂戎渡微微咬紧了嘴唇,看着那个笑得几乎失态的男人,感受着那笑声中所传达出来的复杂意味,一时间不置一语,就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种声音,北堂尊越笑着,只听得那长笑声回荡在大殿里,也好象是回荡在天地之间,笑声里甚至已经隐隐带了一丝癫狂之意,不过北堂尊越并没有把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太久,很快,笑声渐渐止住,北堂尊越面色平静,意义不明地看着北堂戎渡,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朕,为什么?” 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随口询问对方晚上想要吃什么一样,话音刚落,下一个刹那,突然滚雷之声大作,轰隆隆响彻穹宇,天地间雷声震震,大雨滂沱如盆倾一般,北堂尊越说这话的时候,精致无比的长眉略略皱了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叩着右边的扶手,两只眼睛里仿佛闪动着某种东西,又仿佛是什么也没有,此时此刻,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尽数涌上心头,无数纷繁的画面在脑海之中闪现,不知道为什么,北堂尊越的嘴角忽然就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些东西,多年来的一切迅速地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并且无比清晰,那些往事,那些记忆,总会给人以精神上的感动与感情上的认同,就算是经过了沧海桑田,也依旧鲜明如昨,他想起昔日自己第一次看到北堂戎渡时,那还是个浑身皮肤发皱的小东西,自己最悠闲的日子或许就是当时在与年幼的北堂戎渡点点滴滴相处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北堂戎渡勤奋努力,偶尔也会任性胡闹,让人头疼,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渐渐远去了,对方已经长成了一个伟岸的青年,世事莫测,不过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沉思着,终于开口,清朗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冷硬,反而温润无比,如珠如玉,北堂戎渡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一脸平静地看着远处那个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男人,薄唇微动,轻声道:“是的,我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而是一个男人……这个答案,父亲你还满意吗?”北堂戎渡平静地说着,然而他的心却不能够像表面一样平静,只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在北堂尊越面前真正地保持绝对的冷静,而当他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除了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之外,再没有任何话可说,也没有任何事可做,北堂尊越是他的心魔,并且会永远存在下去,除非他死,不然就不能忘,也不想忘……父亲,像你我这等人,天生就应该忘情绝性,可是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真的什么都可以抛掉,那么这做人又有什么乐趣? 北堂尊越微微一滞,狭长的双眼当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却终究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再就此质问些什么,因为答案已经给出来了,北堂尊越很清楚,青年说的也许确实就是实话,作为对方的父亲,北堂戎渡在这世间最爱的人,他有资格如此自信地判断出来这一点……北堂尊越的眼中透出一丝几不可觉的苦涩,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只是脸上却依然还带着笑色。 “隐忍蛰伏这么久,终于在今天一朝爆发……爹,你知道么,我当年离开无遮堡之后,曾经在江湖上遇见过一个算命的相士,那人只看了我一眼,便说我天生反骨命格,日后贵不可言,直到如今,我发现他说的确实没有错。”北堂戎渡面色微微柔和下来,又向前走了一步,他在款款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端然如常,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金冠黄衣,翩然出尘,然而俊美如斯的面孔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都好象在向空气中传递着心底的真实想法,北堂戎渡微微抬首,平静的双目中忽然隐约沸腾,煮着那贪嗔痴恨爱恶欲,此时他已经占据先机,看似已经将大局掌握在手,这原本应该是极为高兴的事情,但是当此刻无限复杂的情绪翻涌在心头之际,北 分卷阅读845 堂戎渡却忽然就陷入到了某种难以自拔的迷惘当中,他面对着北堂尊越,明明应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接管一切,然而,当真正看到了对方的时候,就仿佛积雪遇到了太阳,纸张遇到了烛火,很多东西瞬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北堂戎渡静静与北堂尊越对峙着,面色复杂,就是这个人,惊才绝艳,让他由衷地崇拜着,暗暗地追逐着;也就是这个人,在多年前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姿态强行将自己的人生改变,硬生生地把他带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过往单纯的父子骨肉亲情,在一夕之间被掺进了太多欲望的痕迹,也教他真正知道了什么是情爱滋味;还是这个人,一夜之间将奇耻大辱加诸于他身上,耻辱的枷锁虽然早已拿下,但耻辱的烙印却至今还在;同样还是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被他困在这间名为乾英宫的牢笼里,两两相望……虽然此刻似乎胜券在握,但是北堂戎渡的脸上却不见半分轻松,有的反而只是沉重,只因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他与平生至爱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或许永远也填补不了的鸿沟。思及至此,北堂戎渡知道今日无论最终是胜是负,有些东西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自己与这个男人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极为深重,年幼时,是北堂尊越悉心指导武艺,言传身教,毫无保留,成长后,是北堂尊越让他知晓情爱滋味,百般疼宠,这个男人待他当真不薄,而今一朝破灭,在当初亲手倒下那杯酒的一刻,就已经代表他再也走不了回头的路了……一时间北堂戎渡忽然就微微仰起了头,试图让什么东西重新流回眼眶,但是尽管如此,却也再是按捺不住,又怎么能够?眉头紧蹙之间,双目蓦地一热,一行晶莹的眼泪便无声地滚滚而下,顺着雪白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是啊,覆水难收,有些东西再也收不回去,纵然是帝王将相,人间无边富贵,也一样做不到,因此北堂戎渡只能忍住,任凭泪水蜿蜒而下,流过光滑的脸颊,却从始至终不肯有半点声音露出来,不肯哭泣,此刻在大殿中,这个俊美的青年或许已经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宝座上的那个男人面前,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堂戎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也有些苍白,然而当北堂尊越看到北堂戎渡流下泪水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情之色,男人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放在扶手上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是的,原来是朕错了。”北堂尊越忽地洒然一笑,同时又似乎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朕总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朕觉得承受不住,但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朕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朕高估了自己。” 北堂尊越缓缓说着,这也许也是他的心声,某种东西透过了言语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那是让人无可承受的沉重,甚至伤感,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雷光交织,大雨‘哗啦啦’而下,北堂戎渡站在原地不动,定定看着宝座上那个神色落寞的男人,那人仿佛被笼罩在铺天盖地的孤独之中,沉默着,平静着,此时此刻,半点也看不出身为帝王与绝代高手的威严……北堂尊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轻声笑道:“朕这个人一向自负,这辈子应该是改不了了,这种臭脾气,果然是不讨人喜欢。”北堂戎渡默默开口,同时也微微摇头,说道:“你即使有再多的不好,也一样有人喜欢。”北堂尊越注视着青年,咀嚼着这一句话,然后就自嘲般地笑道:“……也包括了你么?”北堂戎渡深深望着他,并未解释什么,只颔首道:“也包括我。” 北堂戎渡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就自嘲般地笑了笑,再次沉默了下来,在此之前他已经想过,当自己真正面对北堂尊越的时候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现在看来,自己果然还是有着那么多的不安,北堂戎渡忽然一撩衣摆,双膝缓缓一屈,最终跪在了地上,道:“……是儿子不肖。” 北堂戎渡说着,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额头触地,他虽然是两世为人,带着原本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但北堂尊越却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接受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伴随着自己逐渐成长,容忍着自己的任性,始终为自己遮风挡雨,同时也成功地将‘北堂尊越’这四个字刻在了他心底的最深处,从彼此第一次见面时的惊愕,第一次深刻明白情爱滋味时的心动,这些年来,早已刻骨铭心,北堂戎渡突然想起了真南山的那一晚,当时北堂尊越误以为自己在酒中做了手脚,可是北堂尊越却还是喝了,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仍然忘不了当时北堂尊越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名为痛苦的神色,忘不了这个男人嘴角含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杯中美酒饮尽,微笑说着‘你亲手斟的酒,朕又怎能不喝’的情景,北堂戎渡也永远忘不了这个知他懂他的男人那霸道的笑容以及关切的眼神,这是平生唯一一场最深刻最彻底的爱情,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永远无法被取代……原来,早就已经放不下了么? 北堂戎渡又重重叩了一个头,声音淡淡道:“……儿子不肖。”北堂尊越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意,忽然就低低笑了起来,右手猛地抓紧了宝座冰冷坚硬的扶手,用那两道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盯着正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用一种冷冽到肌肤和骨骼当中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着对方:“先前的那个问题虽然你已经回答过了,但是朕此刻还是想再问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北堂戎渡轻轻咬着红润的薄唇,抬起了头来,一双眼睛望向前方,看着北堂尊越的双眼,他一瞬不瞬地认真看着那个男人,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半晌,忽然就嘴角微微上挑,说道:“二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话音未落,北堂戎渡俊美的脸孔却是不由自主地隐隐有些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中深深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怨怼之意,他紧紧盯着北堂尊越的脸,就好象透过这张脸去看到那天晚上这个男人脸上的冷酷模样,北堂戎渡只觉得心中涌起了一片难以压制的浪潮,他克制着自己,轻声对北堂尊越说道:“……二郎,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罢?就是那个晚上,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甚至可以说是强暴了我,不是么?” “……就是那个晚上,我的自尊,我的骄傲,统统都被你踩在了脚下!”北堂戎渡面上淡淡的血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一时心情难以言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想起来夜晚,先前的那些情 分卷阅读846 怀迅速地一去不复返,甚至就连北堂戎渡的呼吸也因为激动而变得开始急促起来,双拳紧攥--原来爱与恨的边缘,同样是折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 ☆、三百六十四. 雷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说到最后,北堂戎渡嘶哑的声音就仿佛来自于无尽的深渊一般,愈发凛厉深沉,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全身一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面上展现出一丝似乎过于夸张而且叫人下意识心颤的微笑,那笑容灿烂而摄人,甚至应该说是好看无比,能够清楚无误地感觉得出这是发自于真心的笑,并非那种流露在表面的故作姿态,然而此时无论是谁,却都可以从那笑容中体会出某种令人微微齿冷的东西,那是长久的积压,到今日,终于爆发。 北堂尊越眼见如此,亲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眸中终于闪现出轻微的波动,如同风皱春水,再也无可止歇,但他却到底没有立刻说什么,只因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他知道,这最后一刻已然到来,知道北堂戎渡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后的调和机会,再不会回头……北堂尊越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看着青年那双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也依旧纯净无辜,一如当年初生时的蓝色眼眸,看着那眼睛里氤氲着的无尽情感交织,心头忽然一颤,紧握着宝座扶手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平生第一次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应该是愤怒于北堂戎渡突如其来的背叛,还是应该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几个焦雷自皇宫上方滚过去,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就连大殿中明亮的烛焰也微微颤了几颤,冰冷的雨水怒洒大地,仿佛是上天正在宣泄着无尽的压抑与愤怒,无数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简直就像是爆竹一般噼啪作响,砸起了数不尽的水花以及肮脏的泥水,统统交织在一起,北堂尊越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而北堂戎渡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男人,然后第三次重重叩了一个头,重复道:“……儿子不肖。” 说完这句话之后,北堂戎渡就缓缓抬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就仿佛是完成了某种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才明白的仪式一般,北堂戎渡站在殿中,眼中闪过旁人不可察觉的痛楚之色,他定定站了很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如果不是看到此刻北堂尊越脸上的落寞复杂之色,或许北堂戎渡永远都不会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到了现在,他到底还是说了,尽管,他心中已经提前猜到了答案:“爹,我想问你,当初你如此对我,明明知道我会心生芥蒂,乃至怨你恨你,可是你却还是亲手做出了那种事来……那么,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 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那年轻人轻声发出了质问,依然声音清亮,宛若天籁,青年站在远处,身姿挺拔,一如他北堂尊越当年,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他默默咀嚼着北堂戎渡最后的那句话,良久,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没错,他有愧疚,有怜惜,也有不安,甚至自责,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行为,而是对于自己伤害了心爱之人所做出的本能反应,决非后悔!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心中的感受,那时这句话就盘桓在心头,却没有说出来给北堂戎渡听,而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说出来了:“……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做的事就有多狠,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朕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简单利落无比的回答,却透出一股何等强烈的冷静与坚持,乃至霸道,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什么,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哪怕他此刻一只手死死攥住黄金扶手,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可是他还是威严地坐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一如在从前的岁月中他带给北堂戎渡的所有印象,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北堂戎渡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人生不能如初见! “……是啊,你不后悔,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北堂戎渡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如果不是这样的回答他才会觉得奇怪,他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一种淡淡的喜悦,面前这个桀骜无比的男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傲慢,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笑了起来,他望着那个与自己相遇相识相知相亲相爱的男人,义无反顾,声音却出奇地柔和,说道:“所以和你一样,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决不会后悔,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不是吗,二郎?”北堂戎渡说着,目光微微温柔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遇见了这个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一种再神秘不过的方式,很多事情甚至连北堂尊越也认为他那时太小了,不可能记得住那些很早以前的事情,但北堂戎渡却是连哪怕婴儿时期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记得北堂尊越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疼爱,然后这些记忆就统统化为愧疚的刀,在先前、现在以及未来的长久时间里都会不时地刺他的肉,刺他的骨,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不后悔! 殿外大雨如刀,专斩伤情之人,北堂戎渡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一手操控了这场风波,逼宫篡位,将无数人裹挟进了这场洪流当中,他天生就是不认命的人,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无关对错,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的变故,他再次看向北堂尊越,然后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也看着他,忽然就轻声问道:“虽然朕不会后悔,但是朕却还是想问一句……长生,你恨朕么?”北堂戎渡听了,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他注视着远处那个男人,微笑道:“当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呢,你做过的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好,我又不是什么圣贤,怎么能不怪你怨你恨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爹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也有恨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怪你怨你恨你, 分卷阅读847 但我总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就算是恨你,但不管如何,都抵消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那么你说,我到底恨不恨你?或者说,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 北堂戎渡突然大笑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就恨不得能够把这世上一切可伤可笑可悲可叹之事尽数扭转,他一边大笑一边说道:“爹,像你我这样的人,求的就是一个不受束缚,自在逍遥,但是毕竟身为凡人,身在红尘当中,又怎么可能真正摆脱恩怨情仇这些东西?有恨有欲才是人!我是大庆太子,荣华富贵权柄这些东西自不必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可是有时却好象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让我觉得难受,所以我就去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啊想,后来就终于想到了,原来,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受你控制,不甘心在你之下,不甘心在你手中没有反抗之力……的确,你疼我爱我,甚至可以为了我付出太多,乃至性命,可是当天子一怒之时,我却会被立刻打落尘埃!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这我相信,也很感动,可是,你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不甘之事,只因为你比我强!” “……因为你比我强!”北堂戎渡目光锋利,言辞之间有咄咄逼人之势,他再次上前一步,大袖一甩,继续笑着说道:“你比我强,就是这么简单,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朕不应该委屈自己,朕分明有能力解决这一切,为什么却还要让自己委曲求全,朕想要什么,直接拿来就是了’,这句话真的让我茅塞顿开,是啊,所以再怎么喜欢你,再怎么爱你,我也还是会不甘心不满意,除非我有了与你相当的力量,甚至支配你掌握你!二郎,我太贪婪了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是不是?太恩将仇报了是不是?可是这才是我啊,我北堂戎渡,你的儿子,你的男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你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匹会噬主的白眼狼!” 殿外雷声滚滚,伴和着北堂戎渡的笑声,北堂尊越默然,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色似乎有些复杂:“朕没有想到,你的怨气会这么大……”北堂戎渡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怨气真的很大,二郎,我之所以如此,也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曾经那样对我,其实那件事也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它的作用就是让我彻底看清楚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二郎啊二郎,我直到不久之前才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两个人之间如果真的想要有完全自由的感情,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北堂尊越深深看了青年一眼:“……什么前提?”北堂戎渡轻柔地笑着,回答道:“这前提就是‘平等’,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权力,财富……等等等等,两个人之间只有彼此在这些东西上都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差距了,那么他们之间才会有真正平等的关系,不用去顾忌什么,担心什么,否则即使是表面看似美满,神仙眷侣一般,却到底意难平!” 到底意难平!北堂尊越的眼神终于微微一震,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好象是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又向前迈出一步,从北堂尊越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青年的面部肌肉正微微抽搐着,北堂戎渡的手探出了衣袖,先是狠狠握紧,然后又很快松开,修长的手指似乎全力探张着,就好象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他笑着凝视着宝座上的北堂尊越,声音也似乎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略微有几分颤抖,道:“好了,不用再说什么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二郎,依你的脾气,过了这么久了你却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你不能动手了吗?” 北堂戎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大殿中煌煌烛火的映照下,他颀长的身体在光滑地面上被拖出长长的阴影,他的声音也不再清朗,而是充满了说不出的森然与驳沉,北堂尊越眉心一跳,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应,而是长长地轻叹了一声,看着北堂戎渡被烛光照得越发晶莹剔透的面孔,良久,才缓缓道:“朕今日一早醒来,就发现体内真气已被封住……长生,这,就是你给朕的惊喜么?”北堂戎渡轻轻点头,他看着自己的情人,口鼻间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气息,一时沉默不语--北堂尊越对他真的很好,这个男人很孤单,很骄傲,也许对方早就已经把生命中最大的快乐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北堂尊越一定很希望他们两个人永远都平平静静地在一起,没有波折,这些他都知道,完全知道,然而在某些事情上,他却有着必须去做的理由!北堂戎渡大袖一甩,再次迈步向前,他哈哈笑着,道:“我不信过去,不修来生,我只认现在!此时!此刻!……二郎,你说的对,这就是我给你的惊喜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会怕!即使我算计了一切,即使所有的东西好象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还是怕!” “……我怕的,就是你北堂尊越啊!当今圣上武功天下第一,世所共知,所以哪怕我今天成功了,可是只要你顺利脱了身,那我就已经先失败了一半!其实我并不能控制全局的,因为总还是有很多人是忠心于你的,在我如今控制了大局而你又不出面的情况下,那些人可以顺势依附我,可是只要你成功离开了,他日出面号令,那么我相信立刻就会有很多人纷纷投效过去,而我,就会有天大的麻烦!眼下我假传诏书,逼宫篡位已经是失了大义,若是你再振臂一呼,召集旧部天下共讨,那我当真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了!所以二郎,只有彻底将你控制在我手里,我才能安心,我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啊!”北堂戎渡大声说着,两道长眉已然竖起,他缓缓地走向远处的北堂尊越,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走着,北堂尊越脸色如常,眼神当中却有着说不清的意味,男人依旧端然坐着不动,只平静地说道:“……是‘封心散’罢。” “是啊,是‘封心散’。”北堂戎渡暂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脸上微微含了模糊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却仿佛有极远的距离与隔膜,可偏偏,又温柔无限:“封心散……当初在真南山的时候,北堂陨就是用这东西算计了你我,一旦中招,就会暂时封结全身真气,所以后来我去秘阁遍查书籍,找到了这封心散的配方,我把它放在随身的香囊里,再掺上其他香料作掩饰,以普通酒水作为引子,一连数次,你闻了这气味,再喝了酒,自然就在无知无觉间药性入体……二郎,当初北堂陨就是用这方法让我们中了计,所以你可会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会有第二次踏进同一个陷阱的时候?我相信你不会想到的,因为你是那么骄傲自信,不是么。”北堂戎渡顿了顿,沉声道:“只是这封心散的药力只能维持三日,所以我飞书去求了外祖母帮忙, 分卷阅读848 于是她就将教中神坛下面种植的三心草给了我……二郎,这东西,你一定听说过罢?” “……三心草?此物唯一的用处,就是其花可将其他药物的药性延长。”北堂尊越徐徐说着,狭长的凤目依旧定定地看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是啊,将药物的药性延长,所以我一连数次对你使用封心散,里面再添加了三心草,因此这药性就不仅仅是维持三日了,而是一生,这三心草的花可以将其他药物的药性延长,而发作的时间也同样会被延长了,保证它不会立刻发作,而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渗透进去,所以我每次在香囊里用的封心散也都很少,昨晚就是最后的一点剂量,而今天早上,则是药力终于爆发的期限……二郎啊二郎,你这一生之中都不能再动用内力了,除非服下三心草的叶子,才能解了花的药性,而这三心草除了摩月教神坛下面才种植了一些之外,天下间再也找不到踪迹,若是你被我留在宫中,又怎么可能得到远在苗疆的三心草?你再也不会恢复内力,只会与普通人一样。”北堂戎渡说到此处,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用了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的轻微沉痛语气,喃喃说道:“……二郎,你知道吗,我北堂戎渡心里有多么喜欢你,做出的事就有多么疯狂!” “很好,很好,果然是朕的好孩子!”北堂尊越突然大笑起来,他笑不可遏,右掌重重拍着宝座坚硬的扶手:“你做得很好,让朕也着了道,你很有耐心,一直都在等待着时机,连朕也没有想到,直到现在……”北堂尊越低低一哂:“果然是朕的种……长生,朕从前就已经说过,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很不错,一直都很不错。” 雷声伴随着阵阵雨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北堂戎渡紧紧咬住红润的嘴唇,他知道自己在北堂尊越的心目当中究竟是占据着一个怎样重要的地位,但此时亲耳听见男人说出这番话来,不知为什么,曾经心如铁石的他却再次发现自己眼中湿润一片,心底也生出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奇异感受,那是痛苦交织着幸福。北堂尊越同样眼神深沉难懂,他望着北堂戎渡,轻声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废了朕的武功?若是旁人动什么手脚,朕必不会上当,但是你知道的,你若是动手,朕却不会提防,不是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废了朕的武功,岂非一了百了?” 北堂戎渡面色复杂,道:“因为我不想那样对你,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废了你的武功和封结内力是完全不同的事……二郎,其实我不是没有更保险更容易的方法让你就范,你知道吗,外祖母曾经给过我一个‘同心蛊’,它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地爱上另一个人,忠贞不二,如果我用了它,那么除非我死或者你死,不然你就再也不可能离得开我,我叫你往东,你决不会朝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对我矢志不改,一生一世都只会完全听从我一个人的吩咐,从此以后,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比起这逼宫篡位之事所要冒的风险,实在是强多了。” 北堂尊越听了,终于微微动容:“……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对朕用出来?”北堂戎渡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怕啊,这‘同心蛊’虽然能让你永远听我的话,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可是那是因为我给你施了蛊,我再也不敢保证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蛊的缘故,这样的服从,这样的情意,我不要!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你,爱我,甚至恨我,而不是一个被蛊虫影响才对我百依百顺的男人,为此,我宁愿去冒风险,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北堂戎渡大笑连连,他双眼明亮,看着坐在宝座上的北堂尊越,终于再无迟疑地走了过去,同时向着男人遥遥伸出手来:“……二郎,你已经让我等了太久了……” ------------------------------------------------------------------------------- 外面下起了雨,雷声雨声入耳,轰隆隆地震撼整个天地,然而任凭风雨交加,这间静室当中却是听不到的,沈韩烟眼见北堂陨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眸中便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光,然后便轻声说道:“……我今天既然来了,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北堂陨几不可觉地扬了扬眉,道:“什么事?”沈韩烟忽然就微微地笑了,说道:“父亲……”他顿了顿,然后就忽然向后退开了一步,青年望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就仿佛一片燃尽了的余灰,慢慢地冷下去,他的眼中忽然就有了一丝软弱般地乞求,道:“父亲,如今大庆已立,天下太平,北堂尊越父子稳掌江山,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继续跟他们作对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报仇并不是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些事情上面?我们……算了罢。”北堂陨听了,眼中寒光一闪,顿时冷笑道:“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沈韩烟唇际微微泛起一丝凄楚之色,忽然微笑道:“那么,就算你不甘心,你要报仇,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北堂戎渡?当年之事是北堂尊越所为,与北堂戎渡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北堂陨的目光如利刃一般直迫向青年:“我做事,没有为什么!”沈韩烟深深吐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个黯淡的笑容,又仿佛有些轻松,他对着北堂陨无声无息地温柔一笑,说道:“父亲,你已经疯了,很早以前你就已经疯了……”北堂陨没有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会突然这样说话,一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就冷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我早就已经疯了。”沈韩烟抬头,看着男人散发出异彩的幽暗双目,他慢慢笑了起来,道:“爹,你知道吗,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北堂他,已经逼宫夺位,他既然会这么做,那就一定是有了极大的把握,应该会成功的罢。”青年淡淡说着,北堂陨却是乍听之下,猛然间双眉竖立:“……什么?”他的脸上突然就闪现出妖异的色彩,似乎是极度的兴奋,又似乎有着莫名的期待:“……很好,很好,北堂戎渡那小子居然……很好!当真是天助我也!” 北堂陨似乎陷入到了某种极度的狂热当中,他忽然放声大笑,既而右手一把抓向旁边放着的宝剑,就欲起身,然而就在这时,北堂陨的脸色却猛然间变了,只因就在他刚刚抬起手臂欲拿宝剑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突然就席卷了全身,即便是以北堂陨的定力之深,竟然也几乎痛得站立不住,仿佛体内正翻江倒海一般,经脉犹如针刺,显然这痛苦并非可 分卷阅读849 以轻易承受,北堂陨蓦地眼中寒光大起,他是极聪明的人,好象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立刻死死看向了几步外的沈韩烟,眸内倏然爆出杀气,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狭长的凤目微微暴突而出,模样直欲噬人,北堂陨极力忍住这足以让普通人死去活来的痛楚,直直攫视住青年的双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与怨毒,有无限不甘,咬牙道:“畜生!你竟敢……” 沈韩烟俊雅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又显露出满满的毅然之色,他向后微微退开了几步远,冷眼看着北堂陨此刻暴怒无比的模样,开口缓缓说道:“爹,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你真的不应该伤害北堂!我欠你的已经用这些年还给你了,可是我欠北堂的却有很多很多,我这辈子都已经还不清了!”沈韩烟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外面的人我都已经杀了,没有人会来这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北堂陨怒不可遏,冷汗顺着额头直流下来,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喘着粗气道:“你让我一身功力尽散……畜生,我是你生父,你竟敢如此!” 沈韩烟死死咬着嘴唇,有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满嘴都是血腥气,他沙哑地笑着,低声说道:“……我怎么不敢?是啊,在你心里,我肯定是不敢的,我一向那么听话,那么顺从你,不会违逆你,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根本就不会防备我,你对我这个儿子没有警惕之心,所以我才成功了,这段时间我一连在你茶中下了多次化功散,若换了别人下这慢性药,你怎会这样上当?只因你太相信自己这些年的经验了,你从来不相信你软弱听话的儿子会有胆子算计你!这么多天下来,这化功散的次数在今天终于凑足了,总算是不枉我一番工夫!”沈韩烟说到最后,已经笑得声音嘶哑,北堂陨死死盯着他,双目圆睁,有着无限的不甘与愤怒,艰难道:“好,好,好……你为了那北堂戎渡,竟然对我如此……果然是我北堂陨的好儿子!” 北堂陨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站立不稳,嘴角缓缓流出一线血丝,沈韩烟踉跄着退了一步,凄然道:“爹,你散功之后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了武功,你以后就不能再做那些事了,我会好好奉养着你,我们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难道不好吗?”北堂陨挣扎着极力站稳了身子,厉声道:“畜生!你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下手害你生父……”沈韩烟此时已经出奇地平静起来,他轻声道:“是啊,我早就是个罪人了,这一身都是罪孽,我对不起的人很多很多,所以,我不在乎有更多罪孽加身,我根本不在乎了。”北堂陨急怒攻心,他这几日闭关就是为了突破瓶颈,方才正运转玄功之际,正好沈韩烟却来了,他便暂时停下运功,此刻迅速散功之下,加之惊怒交加,情绪波动极大,一时全身气血沸腾,狠狠盯着青年,伸手便向对方抓去:“韩烟,你……”话未说完,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已是走火入魔,俊美的面孔扭曲着,满脸怨毒之色地倒了下去,沈韩烟失声道:“爹!”手疾眼快地将男人接住。 ------------------------------------------------------------------------------- 殿外大雨倾盆,北堂戎渡向着北堂尊越一步步走去,事到如今,就算老天要为难他和这个男人,他也不认命,也不会放弃现在要做的事情,无论日后承受什么后果……北堂戎渡含笑微微,道:“二郎,我欠你的,这辈子大概也还不清了,我也舍不得还清,所以啊,就这么纠缠着罢,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如果没有了你,我想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疯子,我不但要赢得天下,同时也不肯输了感情,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呢,又要皇位,又要你!” 北堂尊越沉默着,不发一言,北堂戎渡则是微微轻笑,越发向前,缩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北堂尊越右掌按在坚硬的扶手上,忽然间心中一痛,想起了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无数往事都在心底流淌,他静静看着北堂戎渡向自己走来,眼中却有温柔之色,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殿外一道霹雳闪过,与此同时,北堂尊越突然拔身而起,一旁的天子剑锵啷出鞘,人剑合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取北堂戎渡! --长生,你可知道,此刻朕心中有多痛,剑就有多快!你,可躲得过么? ☆、三百六十五. 此心独忆是卿卿 殿外雨声密集,北堂尊越仍然保持着端坐不动的姿态,只是看着北堂戎渡向自己走来,一双凤目之中却隐隐有温柔之色,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殿外一道霹雳闪过,与此同时,北堂尊越突然拔身而起,一旁的天子剑锵啷出鞘,人剑合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取北堂戎渡! 这一剑如同流星掠过长空,燃烧所有,划出一道最为耀眼的锋芒,一往无前,刹那间北堂尊越面色淡如云烟,不见丝毫波澜,此时此刻,他斩出这一剑,是否就是要决绝地斩断了一切恩怨情仇?这一剑,是否就是意味着他早就已经做出了决断?北堂尊越自己也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只因人生在世,堂堂男儿,该做的事就一定要做,该面对的就一定要面对,有些事情都必须做出选择,无论这种抉择究竟有多难,无论心中是否有万千纠缠,不管有些事到底有多难面对,但此刻一剑挥出,要的就是一个痛痛快快,哪怕自此无可转圜,无从挽回! 这一点剑光以近乎刺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方式转瞬即至,然而北堂戎渡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并不意外,几乎是在北堂尊越拔剑而起的同一时间,北堂戎渡的右手已闪电般在腰侧一探,瞬时手中已多了一柄一直缠在腰间藏着的软剑,北堂戎渡眼中战意熊熊,雪亮的剑尖一点,整个人已消失在原地,那一道剑光宛如霹雳,打破了先前所有的沉寂,北堂戎渡脸上泪痕已干,在这一刻,他心中蓦然升起一道与北堂尊越几乎一模一样的念头--二郎,你可知道,此刻我北堂戎渡越是心痛,我的剑就越快,一如你我如今拔剑相向,越痛越快,这就是痛快! 下一刻,已是剑光相交!一瞬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突然爆开,雄劲绝伦的劲气轰然开散,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双剑重重交撞在一起,爆发的冲击力以父子二人为中心,瞬时间波及向了四面八方,就好似水波涟漪一般冲荡开去,又仿佛地毯抖开波浪一样地向周围迅速蔓延,震撼绝伦,近处的一些物什摆设等等受到波及,赫然粉身碎骨,悉数碎裂,荡然无存,几乎与此同时,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已 分卷阅读850 各自分开,北堂戎渡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却淡淡一笑,沙哑笑道:“二郎,你这次,却是拿不下我!”北堂尊越大理石雕刻一般的俊美面庞上终于动容,他仿佛没有什么声息一般,也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深深地看着几丈外的北堂戎渡,终于缓缓道:“……罡气!你已到了这个地步?”北堂戎渡嘴角带血,表情似哭又似是在笑,嘶哑着笑道:“是啊,罡气,就在前时不久,我已突破瓶颈,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二郎,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一直都是在等出手的机会,先前你一直不动,只怕是在积蓄最后一点真气罢?你能尽量压制药力到这个程度,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不是现在的我能比的。” 北堂尊越面色复杂,却并没有出言反驳,北堂戎渡笑着,忽然又咳出了一口血,但他好象完全不在意一般,只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双眼看着北堂尊越,低低而笑:“只可惜我既已突破,纵然仍旧比不得你,但动起手来却足以支撑下去,可你,又能坚持多久?”话音未落,殿外轰然炸开一个响雷,而大殿之内相对的两人却沉默着,往昔的一切全部历历在目,那喃喃的轻柔爱语,被翻红浪的亲昵相交……一切的一切似乎仍在眼前,至今未散,无边的伤怀,无尽的遗憾,种种心痛难以言说,北堂戎渡突然间纵情放声大笑,足下踏前一步,挺剑向前! 外面雷电交加,风雨如晦,大殿之内却是剑气纵横,往日万般恩爱,尽在这刀兵相见之中! “……噗嗤!”利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微响令一切戛然而止,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迅速溢了出来,绽放若盛开的红梅,鲜血沿着雪亮如霜的剑身缓缓而下,柔和地蜿蜒着,然后滴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北堂尊越立在当地,一手持剑,剑尖没入了面前北堂戎渡的血肉里,青年被刺中左肩,血水在绣有金龙的黄衣上染出触目惊心的血花,可他却根本没有动上一动,一切都如此安静,就仿佛天地时间都被定住了,成为一幅永恒的画面。 北堂尊越的薄唇似乎动了动,又似乎并没有,一张晶莹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就如同石雕一般,此时他已完全只是一个普通人,再没有半点真气可用,方才的那一剑亦是软弱无力,然而北堂戎渡却还是被刺中了,究竟是真的没有躲开,还是,根本不想躲?北堂尊越知道答案,他就这样静静地握着剑柄,金色的眼睛定在北堂戎渡脸上,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还真的是……很痛。”北堂戎渡忽然轻轻笑起来,他抬手抓住剑身,只略一用力,那长剑便顿时从中断成了两截,北堂戎渡顺势点了肩头的穴道,止住了血,然后便随手抛掉了自己掌中的软剑,北堂尊越看着青年,虽然此时他不再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北堂尊越的眼神却依旧桀骜如初,威仪不改,他的目光看向北堂戎渡被血洇红的肩膀,似乎微微有所波动,然而,却终究没有开口--世间之事,不过是爱恨纠缠,情仇两难! 北堂戎渡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北堂尊越,他紧紧抱住这个男人,似乎有些颤抖,也可能只是错觉,轻声问道:“……二郎,你恨我么?”北堂戎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好象小心翼翼的,就如同一个忐忑的孩子,北堂尊越没有像往常一样反手抱住青年,只是语气异常平静地道:“朕现在输了,那张椅子归你了,朕以后只是一个普通人,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概会被你软禁在什么地方……那么,朕到底恨不恨你,你说呢,长生?” “是啊,我早就想到的,这个问题好象真的没有什么明确的答案……”北堂戎渡喃喃说着,他把脸埋在北堂尊越依旧温暖宽阔的胸前,深深嗅着上面熟悉的味道,贪婪地嗅着,一面加重了力道紧紧搂住这个男人,就好象生怕一松手,北堂尊越就会不见了,北堂戎渡面上满是笑容,灿烂无比,可是他的声音里却又矛盾地带着哭腔,道:“我也许是不想这样的,可是又必须这么做,如果你不是什么无遮堡的堡主,不是汉王,不是皇帝,我们两个只是很普通的父子,那么我也不想做那些让人很累的事情,我也许会孝顺听话,做你的好儿子,跟你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二郎,你知道吗,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心安,有些事情我知道一旦做了就是错,可是我还是一定要去做!你会觉得我忘恩负义,我不忠不孝吗,没有关系,你怎么想都没有关系,反正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一年不够那就十年,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三十年,我总会等到你不再生我的气,你不理我也好,对我视而不见冷嘲热讽也好,我不在乎,因为我等得起,我不怕,我的耐心确实是很好很好的,我跟你耗得起,二郎!” 北堂戎渡脸上满是泪水,也满是笑容,他从男人的胸前抬起头,然后温柔地凝视着北堂尊越的面庞,温柔地抚摩着北堂尊越的脸颊,温柔地说着话:“好了,现在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两个了,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呢,一定要做的,不然就不圆满了。”北堂戎渡望着面前的北堂尊越,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柔声说着,那轻轻的温柔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透出隐隐的诡异气息,北堂尊越一言不发,皱了皱眉,只是这一次,向来高傲的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好象有些心悸,忽然就怔住了,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袖中的指尖也有了一下微不可察的轻颤,北堂尊越几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才总算阻止了自己避开的念头,维持着属于自己的尊严,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忽然将高大的男人拦腰抱了起来--这个男人,已是落网的雄鹰! 北堂戎渡在将男人抱起来的一瞬间,同时也点了对方的穴道,令其无法动弹,北堂尊越脸上的肌肉重重抽搐了一下,可是如今两人之间的位置已经转换过来,这已是北堂戎渡的世界,他就如同一只面对着无穷猎网的鹰,如何能够避得过去?不管如何徒劳地抵抗,都只会在网中越陷越深罢了,自己此刻对北堂戎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北堂尊越不知道答案,他也宁愿不去想,而北堂戎渡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情人,宛如闲庭漫步一般地向着不远处的那张宝座走去,神态从容无比,等到他来到宝座前,然后就轻轻将北堂尊越放了上去。 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已经完全确定了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他却只是仍然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而事实上,他也根本动不了,连一根手指也不行,北堂戎渡站在男人面前,痴痴看着对方,忽然间就闭上了眼睛,颤抖着伸出手去,好象是想要触摸一下北堂尊越的 分卷阅读851 脸,吻一下北堂尊越的唇,但还没等到他碰到男人,那双闭着的蓝眼却忽然又睁开了,北堂戎渡俊美的脸上微露痛苦之色,留下的只是痴痴望着北堂尊越的眼神,那两只蓝瞳无声地再次湿润,青年却全然不知,他看着情人,发现北堂尊越那长长眼睫下的双目好象不见底的深渊,呈现出某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东西,仿佛很多情绪都已经消失了,或者也可能是情绪太多了,以至于反而好象变得什么也没有,而偏偏却成为了让人仿佛百爪挠心般的极度诱惑,北堂戎渡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清晰了许多,觉得身体热了起来,他凑过去轻轻吻着北堂尊越的唇,将自己年轻男性的气息完全覆盖了这个成熟的男人,一面欺身压了上去,用手解着对方那华美精致的龙袍,而北堂尊越一声不吭,他的表情很奇怪,眼神就像是一头被束缚不能挣脱的猛兽,带着压抑的气息,可那里面又残存一丝抹不去的温柔,他的儿子已经动手解着他的衣物,手指柔和地抚摸着他身体的曲线,他与他正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紧贴着,身体清楚地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节奏和体温,北堂尊越有点失神,他想,自己应该觉得屈辱的,然而他却记起曾经的一个夜晚,在那个晚上,北堂戎渡是否也感受到了无限的屈辱与无力?此刻灯光辉煌的大殿中,北堂尊越倚坐在宝座上,身上压着与他血脉相连的青年。 外面雷声愈发震耳,很快,半掩在衣襟下的强壮胸膛露了出来,烛光映着白如玉石的肌肤,引人遐思,北堂戎渡的亲吻断断续续,淡柔如春风,那些缓慢的轻柔的疯狂的吻从嘴唇绵延到脖颈上,然后是胸膛,然后是结实的小腹,仿佛是在宣示着什么,在这具高贵桀骜的身体上展示着自己的所有权,北堂戎渡紧紧盯着这个男人,心中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湮灭了,他从不曾如此渴望过他,渴望这个人那帝王高高在上的气息,渴望着他的灵魂与躯体,以及一切的一切!是的,这种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依旧高傲的神态,明明失去力量却依旧强大的心灵……将这样一个男人拥入怀中的事实,令北堂戎渡激动得身体几乎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呢喃着,语声低沉,带着某种残酷热烈的温柔,轻抚着男人的每一寸肌肤:“二郎,我没有赢,而你,也没有输,是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然而北堂尊越却完全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静默地任北堂戎渡亲吻,青年眼中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痛苦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那种控制一切的强势,高高在上把一切主导权尽数掌握在手中的神态,与自己何其相似!北堂尊越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一阵尖锐的剧痛所包围,但被点了穴道的身体却连躲避一下都做不到。 “我现在就在你里面,二郎,你感觉到了吗,我们正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这里,只有你和我……”北堂戎渡轻柔而怜惜地吻去男人额上薄薄的冷汗,他并不粗暴冒失,两只手不断地抚慰着男人的身体,尽量为其减轻痛苦,直到那入口勉强开始习惯闯入的异物,才缓缓动作了起来,享用着这具成熟的身体,这是对于他隐忍太久蛰伏太久之后的至高奖赏与补偿。 大殿中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声,黄金与珠玉打造而成的宝座发出轻微的‘吱呀’呻吟,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外面大雨如幕,冲刷着这世上的一切罪恶,周围被煌煌烛火照得耀眼生辉,北堂尊越勉力稳住自己不要失态,在他身下是质地坚硬细腻的宝座,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至高皇权所在,但此刻却充当了情欲的温床,北堂尊越汗如雨下,他深深凝着眉心,宝座沾着点点水迹和血丝,可哪怕是到了这种程度,哪怕一条腿被扛在青年的肩头,哪怕身体最隐秘的地方正袒露在灯光下,一览无遗,他也依旧保持着身为父亲和帝王的骄傲,北堂戎渡紧紧拥着他,无言地索取着男人的身体,蓝色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北堂尊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来,却同样看着青年,此时此刻,某种东西突然间就达到了极致,那种感觉清晰无比,让两个人心里都异常平静,就在这一瞬间,彼此的想法仿佛都投射在了对方的眼中,映入彼此的心底,北堂戎渡突然笑了起来,他抱紧了北堂尊越的腰身,喘息道:“二郎,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是一场战争,我想,这将是一个很长很长的经历,不过这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和你纠缠一辈子……”北堂尊越看着他,威严如昔:“……朕等着。” 北堂戎渡大笑,他开始猛烈地冲击着男人强壮的身体,他想起无数个宁静相拥的夜晚,那短暂而漫长的时光,此刻他与他身体交互,气息相缠,他如此渴望这样拥紧这个男人一辈子,他注定用一生去享用这场得来不易的胜利,这个人将会占据他后半生的所有时光,直到死亡。 久久之后,一切一切,归于寂灭,外面大雨未停,雷声轰轰入耳,击打着天地,北堂戎渡缓缓擦拭着男人腿间的污秽,替对方拢好衣襟,他脸上的笑容就仿佛此刻的烛火一般,一跳一跳,将熄未熄,北堂尊越汗水涔涔,长发尽湿,唯有眼神依旧,也同样看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见状,低头吻了吻男人的嘴唇,声音如在梦呓,几乎细不可闻:“二郎,是不是很累了?……你先休息罢,今日整个京师只怕是闹得天翻地覆,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等我都处理好了再来陪你。”说着,将一动也不能动的北堂尊越从宝座间抱起,向大殿深处缓缓走去。 大雨一天一地下着,溅起无数雪白的水花,清明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从乾英宫中径直走了出来,北堂戎渡看了一眼远处冒雨警戒巡逻的军士,忽然目光就定住了,只见雨幕中,有人黑甲冷盔,正站在阶下,头盔上的红缨被雨水浇透,湿淋红艳艳地紧贴着冰冷的头盔,北堂戎渡看着那人脸上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就心中一动,仿佛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了什么,然而他又并不确定,就在这时,那人在沉默片刻之后,终于缓步走上前来,满身满脸都是雨水冲刷纵横,眉目间瞧不出究竟蕴涵着什么,北堂戎渡犹豫了一下,道:“倾寒……” 牧倾寒面色极为平静,目光缓缓与北堂戎渡交接,此刻北堂戎渡眼中透出一丝复杂之色,似乎又隐藏着某种对于未知的担忧,牧倾寒看到这一抹忧色,心中忽然就有些轻松起来,漆黑的眼里露出安然之色,他神色依稀温柔地看着北堂戎渡,面上神情变幻,良久,终于沉声说道:“……答应你的事,我都已经做到了,自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让你不快之事。” 一言既出,北堂戎渡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好象想要说话,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某些事情好象在之前就已经显 分卷阅读852 露了端倪,而今,终于要开始了么?牧倾寒的眼睛一直定定瞧着青年,此时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却又淡淡掩上无声的痛苦,专注地凝望着,似有无限深情,仿佛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够的样子,不肯稍微移开片刻,似乎想要把这个人牢牢刻在双眸之中,北堂戎渡忽然心跳如鼓,只因他从男子温和得好似春水的目光里,隐隐看出了剑锋般的决绝。 “……我出身青帝门,幼年习武,一向少问世事,性情冷淡,不喜与人相处。”牧倾寒目光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其中不舍眷恋之意尽皆显露,北堂戎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出不得声,牧倾寒微微一笑,心中如潮汹涌澎湃,面色却越发平淡:“那年春日与蓉蓉首度相遇,自此心陷魔障,但之后佳人离去,自此心中煎熬,不足为外人道,只求上苍垂怜,能够再次相见,直至数年之后再遇,实是欣喜如狂,但后来才知道原来你不是你,她不是她。”牧倾寒眼中柔和,缓缓说道:“二十二岁初遇蓉蓉,直到如今年过而立,时经八年,心中情意不曾有半点改变,我不知这一生,究竟为何?后来幡然醒悟,原来我这一生便是为她而生,我不顾一切为了蓉蓉,无怨无悔,此刻想来,纵然知道真相,但若是重新来过,亦是如此。” 雨水如织,沿着琉璃瓦痛快流下,牧倾寒似乎是在笑,他是一个俊朗的男人,此刻笑起来当真是很好看的,但这一笑之中又有多少惺惺难舍的感慨,又有多少斩钉截铁般的决断,他看着北堂戎渡与记忆中并不相同的脸,知道失去的永不再有,然而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却已经在心里了,不会丢失,牧倾寒淡淡道:“北堂,你并不是我心中那个人。”北堂戎渡平视着男子,道:“……不错。”一片雨声中,北堂戎渡突然就明白了,自此不再会有那个对他说‘愿意为你一世簪花’的男子了,或许,他们都需要解脱--你从来都是你,只是,却不是我的你。 --莫非是你变了么?还是其实我从来都不够了解你?你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从来都不是,我却仍然自欺欺人,原来从始至终我爱的都只是那个溪中濯足的蓉蓉,不是北堂戎渡。 “……她是我的心魔,如今诸事已毕,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自此再不分开。”牧倾寒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却停留在北堂戎渡胸前的长发上,北堂戎渡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男子沉静的面容,几欲张口,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有什么东西如同风吹尘烟一般尽数飞散,最终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感伤之意,他静静抬起手,指尖处剑气透体而出,一绺乌黑的长发便无声地落下,北堂戎渡轻轻接住这束青丝,然后递到了牧倾寒面前,牧倾寒伸出手,极小心地接过了头发,紧紧攥在掌心里,然后便转过身去,向前而行,冷剑黑甲,独自走在大雨之中,同时淡然对北堂戎渡说道:“……谢陛下成全。”身后北堂戎渡站在当地,风雨交加。 牧倾寒走在雨中,他走了很久,走过皇宫,走过大街,走过树林,最终跪在佛像前,脸上有着波澜不动的冷凝与沉着,周围众僧低声诵念佛经,檀香淡淡缭绕,雪亮的戒刀刮过头皮,大把大把的黑发丝丝委地,牧倾寒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堆长发上,他伸出手,拾起一缕,然后将另一只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束青丝与其缠绕,最终一同收入怀中--不知这样,算不算是结发。 四下梵音大起,在皮肉的焦糊味道中,头顶被戒香烙上了九点香疤,牧倾寒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只安然跪在蒲团上,他仰头看向宝相庄严的佛祖,心中却想起一个人似喜还嗔的容颜。 ------------------------------------------------------------------------------- ……正极十七年,国朝修史,毕,楚帝御览其书,太史直书曰:帝青年时久怀悖志,罔顾君父之恩,逼宫自立……种种狂逆之言,闻者无不两股战战,其时左右皆变色,汗出如浆,适逢卫王、公主、睿王、信王侍于侧,公主怒曰:狂徒耳,陛下何不击杀此獠,以正视听! 楚帝释卷大笑,一手示公主,笑曰:朕虽天子,然岂可禁天下悠悠之口耶!一生行事,岂惧后人评说? ☆、三百六十六. 生如夏花 这场雨一连绵延下了数日,整个京师都被笼罩在一种湿漉漉阴沉沉的氛围之中,此次动乱倒并不曾有太大的波及,虽然整个事件期间不乏染上几笔血色,但终究还是渐渐平静了下去。 “这雨……还真是下得不小。”北堂戎渡袖手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交织如帘,这几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就连此刻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上一会儿雨景,都已经成了一种不错的享受,他无声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开口问道:“……哲哲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爷的话,边境处我军提前就已作了戒备,哲哲一方虽有异动,但到底不曾有任何作为。”谷刑一身灰衣站在北堂戎渡身后不远处,一五一十地说道,北堂戎渡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孤一番准备已经筹划了这么久,即便朝廷之中有皇位交接的大事,又岂会给人以可乘之机,否则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北堂戎渡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去接从屋檐上冲刷而下的雨水,冰凉的雨水淋在他雪白如玉的手掌上,溅起片片沁骨的冷意,谷刑微微躬身,道:“……在哲哲的细作已有消息传来,毕丹王子原本主张发动大军,趁大庆有变之际,率军挺入中原,不过却被哲哲国主否决,国内贵族也并不支持,毕丹后来也就不再一味坚持。” 北堂戎渡闻言,菲薄的嘴角似乎微微翘了一下,他垂着眼睫,忽然不轻不重地甩了一下右手淋漓的雨水,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方雪白的锦帕,慢条斯理地将湿漉漉的手掌细细擦拭干净,道:“毕丹这个人,倒也确实算得上一个多情的种子……不过他毕竟也是一国王子,一旦冷静下来,知道事不可为也就罢了,不是冲动没脑子的人。”谷刑站在北堂戎渡身后一言不发,他对毕丹与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是略有所知的,眼下听见北堂戎渡说起这些,自然不便插嘴,只垂手听着,北堂戎渡擦干净了手,便重新把双手拢进袖子里,目光平淡地看着大雨将视线当中的建筑洗刷得鲜明无比:“登基大典在三日后,加紧准备一下,不要到时候有什么纰漏。”谷刑躬身应了一声,北堂戎渡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谷刑见状,便静静等候着吩咐,北堂戎渡忽然却摆了摆手, 分卷阅读853 说道:“好了,这里现在也没有你什么事了,先下去罢。” 一时谷刑退下,北堂戎渡又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有内侍静悄悄地捧着装有伤药纱布等物的托盘上前,细声道:“……殿下,该换药了。”北堂戎渡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回到房中,几个内侍手脚麻利地替他褪了外衣,露出肩上被北堂尊越一剑刺伤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换了药,重新裹好伤口,一时事毕,北堂戎渡穿上衣服,却吩咐道:“……去取伞来。” 一名内侍立刻退下,很快便拿了一把油毡大伞回来,北堂戎渡系上一件披风,也不要人跟着,便独自拿伞出去了,此时外面的雨下得小了一点儿,哗啦啦地打在地面上,很有些沁凉。 北堂戎渡冒雨出了自己的寝宫,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却是到了澄绣斋,他拾阶而上,来到外廊,这便停了下来,北堂戎渡站在外面,听着从室内传出的琅琅读书声,一张脸上十分平静,但双眼之中却好象有什么在隐隐流动,他在外面无声无息地待了一时,直到里面安静下来,之后下了学,这才走到一处略僻些的地方,避开前来接两个孩子回去的一干宫人,北堂戎渡眼看着一双儿女钻进小轿,一行人很快离开了澄绣斋,这才走了出来,来到正门那边。 里面有人在轻声咳嗽,虽然声音很小,但以北堂戎渡的耳力,即便是站在外面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北堂戎渡似乎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推门而入,跨过用黑漆抹得油亮的门槛,里面的人愣了一下,好象没想到会有人来,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向门口方向,当他看清来人的样子时,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滞了那么一瞬,瞳孔微缩,外面风雨交织,打落了枝头嫩花。 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道,几乎把因为连日里阴雨不止的潮湿气息都驱散了,由于是阴雨天,昏暗的光线影响视力,对孩子们读书不利,因此室中点着几根儿臂粗细的蜡烛,明亮的火焰依依跳动着,映着墙上的几幅字画,青年缓缓推开门迈步走了进来,站定,顺手带上了大门,连同外面仿佛还能够闻到雨水气味的潮湿空气一起隔绝,年轻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很华丽的蓝色常服,系着披风,容貌看起来是那么地年轻,皮肤光洁莹白如同玉石一般,五官精致得出奇,眉目间几乎隐隐有光彩焕发,沈韩烟的心脏突然就漏跳了一拍,手上正收拾书本的动作便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好在他及时稳住心神,然后便是深深一礼:“微臣……”“孤……”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彼此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仿佛都在刹那间出于本能地掩饰了什么,不露声色,某种东西在周围静静沉浮,沈韩烟顿了一下,随即就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着的东西,再次见礼:“……微臣见过殿下。” 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那张从一进来就从未有过什么特别表情的面孔突然就抽动了一下,他好象想要低低地笑起来,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一样,但北堂戎渡到底没有笑,他只是抬手轻轻将被雨水濡湿了些许的鬓发向耳后撩去,举手之间,精心修剪整齐的指甲就仿佛玳瑁般闪着晶莹的光,他看着沈韩烟,平静道:“……刚才,孤在外面听了很长的时间。” 沈韩烟微微一怔,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得不作声,既而微垂了头,一副恭敬的样子,北堂戎渡衣服下摆露出黑色的翘头履,鞋底和帮沿尽是湿痕,他在外面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就连衣摆都溅湿了一片,他却好象完全没在意,沈韩烟略抬了眼,却正正撞进北堂戎渡的凝视当中,在看见对方眼睛的那一刻时,沈韩烟的心突然就颤了那么一下,北堂戎渡的眼睛很亮很亮,而且亮得很特别,就好象能够一直照到别人内心深处最不可为外人道的地方,仿佛无论是什么人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住,都会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经被对方完完全全地捕捉到了,沈韩烟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就紧攥了一下袖口,模糊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北堂戎渡的目光移到沈韩烟面前的那些书本上,神情淡淡的,顺着沈韩烟所在的角度望去,目光尽处,北堂戎渡漆黑的长发如同泼墨一般,自头顶垂下,发梢被雨水微微濡湿,北堂戎渡忽然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菲薄的唇边似乎慢慢泛起一丝微笑,沈韩烟突然间心跳如鼓,彼此被明亮的烛光照着,在雪白的墙壁间落下两道长长的人影,北堂戎渡走到沈韩烟面前,他脸上的肌肤被灯光照得就好象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有深沉之色,在灯光下隐隐遮住些暗中流转的东西,青年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张中年男子面白微须的文雅容颜,那略显苍白的脸孔并不出彩,与大部分读书人没有多少区别,额角有一块很小的疤痕,大概是隔的年月太久的缘故,疤痕都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的话并不能发觉,北堂戎渡忽然抬起手,仿佛是想去触摸这张普通的脸,沈韩烟一时怔住,直到青年洁白如玉的指尖即将碰到他的脸上,这才仿佛突然惊醒一般,整个人急忙向旁边微微一避,面上神色恍惚不定,惊疑道:“……殿下?” 北堂戎渡突然就笑了起来,渐渐笑起来,他笑得仿佛很用力的样子,就连胸口都起伏着,就好似发现了什么极滑稽极可笑的事情一般,唯有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睛却依旧冷静,似有若无地闪动着光芒,仿佛是想要看穿什么,那种歇斯底里的样子看在沈韩烟眼里,突然就好象一把大锤狠狠地砸在心头,一下,再一下,又一下,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他身上汲取着仅存的温度,把那颗用谨慎保护着的心慢慢慢慢地蚕食殆尽,半点不剩……忽地,北堂戎渡毫无预兆地止住了笑,喘息了一下,烛火淡淡映着他嘴角那份凉薄的笑意,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外面的雨声依旧不停,北堂戎渡打量着男子,却突然又笑了起来,然而几乎就在这一刻,只见一点青光刹那间划过,快似雷霆一般,幽幽如碧,再平静下来的时候,森森室中已安静如死。 雪白的粉墙上投落着一人手持短剑的剪影,那剑不过两寸左右的长度,通身以碧玉打造,泛着幽幽的冷光,乃是北堂戎渡自幼就带在身边的,自然没有像铁剑那样开刃,但沈韩烟却很清楚地知道这把玉剑下究竟曾经收割过多少条人命,那尖利的剑尖足已致人于死地,而此刻青光出袖,却紧贴着肌肤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沈韩烟清楚地感觉到颈间传来的那丝凉意,那短剑如同一泓幽幽碧水,就在转瞬之间紧紧抵住雪白的脖颈,北堂戎渡嘴角微翘,烛火静静散发着光和热,映照着青年俊美绝伦的面孔,明明灭灭,沈韩烟睫毛轻颤,呼吸几乎 分卷阅读854 滞住。 “……不要动。”北堂戎渡含着笑,轻声说着,他的眸子里流动着近似温柔的颜色,认真端详着面前的人,然后一手稳稳持剑,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抚上了对方的脸,在这一刻,沈韩烟最后的一丝侥幸轰然碎裂,然而他又仿佛想起了过往所有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骤然间就放松了,彻底放松,好象再也不必掩饰什么了,就这样赤裸裸地将自己的一切都摊开来放在太阳下暴晒,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不知为何,心中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戚,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他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上一动,眼睛微睁着,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北堂戎渡,身体站得笔直,没有半点颤抖,眼眸明亮如昔,面上也没有任何惊慌伤感一类的模样,而是一片仿佛平静到了极点的麻木,北堂戎渡的手在沈韩烟的脸上轻轻滑动了片刻,既而忽然就停住了,然后慢慢用力,就好象是正在揭开什么东西。 随着这只手缓缓掀动,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终于被揭了下来,露出面具覆盖下的那张脸,清雅俊逸之极,淡淡烛火的金黄光芒中,两张过份精致的脸孔面对面地相视,近在咫尺,一个俊美风流,一个温润似水,眉目之间依稀有血缘联系,如此两两相傍,漂亮得过份了,竟是透出了一丝不真实之感。两个人都没有动,墙上的影子看起来却好象是彼此正互相亲昵地依偎着,过了许久,沈韩烟忽然轻轻开口,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了我来的?” 北堂戎渡眼神宁静无波,握着短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他看着沈韩烟,平声道:“……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罢,孤看到你,听见你开口说话,就知道是你。”沈韩烟淡淡苦笑:“我原本以为自己的乔装本事虽然不敢说胜过你,却也鲜有人及了,却竟然被你一眼就认出来了……”北堂戎渡声音无波,道:“你的乔装易容之术已不在我之下,即使是那李洪月的亲近之人,只怕也是辨认不出的,只是……”北堂戎渡顿一顿,忽然微微一笑,道:“只是你与孤自幼相伴十三载,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莫说改扮,即使你换了一副皮囊,孤还是认得。” 沈韩烟听了这番毫无起伏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一线湿意从眼窝内直流下来,他笑着,深深凝视着北堂戎渡,道:“那么,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揭穿我?为什么任由我进入东宫,做两个孩子的老师?你就不担心,不担心我会借机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北堂戎渡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站着,沈韩烟忽然就笑了,那笑容温柔似三月春风,眼神也越来越亮,他微微倾向北堂戎渡,就仿佛没有感觉到剑尖割破了皮肉的那种痛意,只喃喃自语道:“是的,你终究还是……终究对我不是真的再无半点情意,我说的对吗,北堂。” 剑尖刺破了白皙的脖子,一丝细细的血痕赫然出现,北堂戎渡下意识地一缩手,将沾了血迹的碧玉短剑收回袖内,沈韩烟微笑着看着青年,到了这个地步,他好象整个人完全放松了,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他含笑问道:“北堂,你要怎么处置我?这件事你不要怪知白,你知道的,他这个人从来就……总之,不关其他人的事,是我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到东宫来。” 北堂戎渡却没有回答,他眼神莫测地看着沈韩烟,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沈韩烟也看着他,并不躲避,北堂戎渡忽然道:“……北堂陨呢?”沈韩烟眼波一顿,脸色就仿佛暗淡了下去,静静说道:“以后你不必再担心他了,父亲他……以后再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保证。”语气之中有着叹息般的愀然:“他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不会再给任何人造成困扰……”北堂戎渡不动,不语,或许是一瞬之后,他突然就上前一步,拥住了对方。 沈韩烟一愣,紧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反手抱住北堂戎渡,紧紧抱着,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一刻,一时泪如泉涌,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不能开口,只能这么用尽全力去拥抱着此生唯一爱过的人,怎么也不肯松上一松,北堂戎渡面色平静,道:“韩烟,这段时间你见到了孤,见到了佳期,你欢喜吗?”不等沈韩烟回答,北堂戎渡忽然就轻轻将嘴唇靠近了青年的耳边,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北堂戎渡却终究只是轻声道:“……自此天上地下,再不相见。”与此同时,一指无声点出。 这一指毫不犹豫地点出,便是彻底斩断了一切恩怨情仇,往事扰扰,尽皆湮灭无踪,沈韩烟修长的身体软软倒下,清雅的脸上还兀自带着泪痕,长长的睫毛间水光晶莹点点,北堂戎渡无声无息地伸出手去,稳稳接住了青年倾倒的身体,然后将其抱起来,走出了空旷的学堂。 晚间大雨渐渐小了下去,转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整个东宫四处都挂起了明亮的灯盏,忽然,一行容颜秀丽的宫人一手撑伞,一手持着防雨的琉璃灯,自远处缓缓而来,灯光仿佛将夜色都驱散了,后面一乘软轿紧紧跟着,一时轿子落地,从中走出一名头戴珠冠的年轻女子,彩衣绣氅,恍若神仙妃子一般,左右两名宫人忙将伞遮在上方,将女子严严实实地与雨水隔绝。 周围雨丝沁凉,牧倾萍挽一挽鬓发,莲步轻移,翩翩走到阶前,示意不必有人跟随,自己独自走了进去,一时进到一处空阔的殿中,只见北堂戎渡正端坐在御座上,偌大的殿内只有两盏莲花灯,幽幽暗暗的,照得北堂戎渡的面孔明灭不定,北堂戎渡忽然道:“……你来了。” 牧倾萍这几日正因兄长出家法华寺而心中郁郁,脸色也不是很好,此时见北堂戎渡开口,便上前问道:“忽然打发人去传我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么。”北堂戎渡表情平静,说道:“……叫你来是因为孤有一件事要问你。”牧倾萍眉宇之间微显憔悴,道:“什么事?”北堂戎渡看着她,说道:“倾萍,孤问你,你是愿意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愿意与喜欢的人远走高飞?” 头上的九凤金步摇微微一晃,牧倾萍闻言只觉心中一震,片刻之后,唇角就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低低道:“我要那母仪天下做什么,我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得不到。”北堂戎渡不说话,似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未几,他忽然轻声道:“那么,你想要的,孤可以给你。”北堂戎渡说着,没有看牧倾萍微愕的表情,却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帷幕前,金丝密绣的帐幔逶迤于地,静静隔开某些东西,北堂戎渡伸出手,将其拉开,只见帷幕后面是一张沉香矮榻,上面躺着一个 分卷阅读855 极为秀雅文逸的年轻男子,闭着双目,神色宁和,似乎是睡着了一般,牧倾萍乍一看见这一幕,脑海里轰地一声,几乎站立不住,下一刻,牧倾萍猛地奔了过去,双腿一软便扑倒在矮榻前,死死抓住榻沿,她嘴唇微微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身旁的北堂戎渡,眸光之中依稀有着软弱的乞求之色,她没有问沈韩烟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问北堂戎渡如何识破了对方的伪装,只颤声道:“韩烟……他怎么了?” “……他没有事,只是昏迷而已。”北堂戎渡深深看了一眼榻上面色平静的男子,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精巧小玉盒,晶莹雪白,还没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北堂戎渡将玉盒托在掌心里,目色幽幽,对牧倾萍道:“孤可以给你这件东西,让他从此之后不会再辜负你的心意,让你得偿所愿。”四周一片静寂,牧倾萍瞳孔微微一缩,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茫然不解之色,北堂戎渡站在她面前,目光笔直看着对方,嘴角缓缓泛起一丝无声无息的微笑,说道:“……这是‘同心蛊’。”他说着,用手打开了玉盒,顿时一股寒气就溢了出来,盒内放着两颗浑圆的药丸状物事,一红一白,药丸内似乎封着什么活的东西,正诡异地在半透明的药丸里面游动着,牧倾萍微微凝眸,露出极为吃惊之色,北堂戎渡却情绪无波,幽幽道:“你将白丸在前服下,隔一刻钟再服红丸,然后三日之内与你喜欢的人相交,那他就会中了这‘同心蛊’,此物一旦用了,你与他之间就会永结同心,再不分离,从此他会对你矢志不改,完全听你的话,一生一世都只会爱你一个人,只要你不死,这蛊就永远不会解开……” 牧倾萍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两眼死死地盯着那盒中的两枚丸子,神情变幻不定,眼神迷离,一双纤纤素手抓紧了榻沿,雪白的手背上几乎现出了青筋,她轻声喃喃了片刻,然后注目于北堂戎渡,一双眼睛里逐渐开始闪现出奇异的光彩,殿外唯有雨声沙沙,如泣如诉。 “此物可以让那个你爱之人深爱你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你如痴如狂,纵你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你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会爱你一个,不得回转……你,要么?”北堂戎渡的声音如同自森罗狱中传来,勾起了女子心底最隐秘最强烈的渴望,牧倾萍慢慢伸出手,着魔一般地慢慢伸出手,颤抖着,迟疑着,指尖抖如风中秋叶,终于抓住了青年掌心里的玉盒。 “带他走,走得越远越好,孤此生……再不要与他相见。”北堂戎渡轻轻一松手,那只玉盒便完全被牧倾萍抓在了手中,牧倾萍跪坐在榻边,紧紧抓着盒子,又看了看旁边的沈韩烟,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缓缓垂落,北堂戎渡忽然间长笑一声,随即甩袖翩然而去,再不回头,他走出大殿,外面有贴身内侍即刻跟上,北堂戎渡淡淡吩咐道:“太子妃牧氏骤染恶疾,薨。” 内侍低声应下,北堂戎渡随手从对方手里拿过早已准备好的伞,他撑着伞走入雨中,走入夜色当中,年轻的男子踩着雨水信步走向皇宫方向,去见他深锁金笼之中的情人,那座巍峨庄严的森森皇宫,是他为自己心爱之人所打造的坚实无比的樊牢,会一生一世供他与他栖息。 殿门被缓缓推开的时候,雨还没有停,那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夜,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也依然没有动上一动,只有周围的烛火被忽然灌入的风吹得跳动了几下,光线慢慢地淡下去,就如同无数次微笑的逐渐堆积,终于绽放出一次图穷匕见,北堂戎渡静静地望着远处那人高大的背影,遥望那个与自己纠缠了十九年并且还会继续纠缠一生的身影,忽然间就不由得微笑起来,笑得就好象打着爱情的名义去一点一滴地彼此伤害,是那种无知无畏的温柔,这世间的事情到如今他已经渐渐看透,很多东西土崩瓦解,只剩下记忆中这个人最初的一个笑容,到如今,尘埃落定。北堂戎渡似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若有若无,他缓步前行,走向窗前的男子,道:“我忽然发现,爱一人,有时候甚至可以为他去死,但是却好象不可能从不怀疑、动摇、猜忌、怨恨,人天生就是多疑反复的,这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那人没有出声,也没有回过头,北堂戎渡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对方,许久许久,他轻轻说道:“二郎,你在逃么?逃避我。”男人似乎动了动,终于出声,言语之间威严不改:“……朕为何要逃。” 北堂戎渡笑了,他捉住情人的手,紧紧握住,仿佛定下了某种契约,男人顿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 ……正极元年,魏楚帝即位,太上皇移居永仙宫,帝事上皇甚孝,起居坐卧不离,正极四年,修东陵,历时三载,毕,帝曰:朕他日与上皇共崩,可一同移入此陵。时卫王在侧,年少烂漫,言语不忌,牵袖奇曰:大兄非神算子,岂知日后竟与父皇同止乎?况不曾闻有二帝共陵之事。帝笑而不语。 --正文完 (很多事情会在后面的番外交代~) 番外 ☆、新书试读 锲子. 风雪夜,山神庙 黄昏的风载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呼啸着吹过,摇得枯干的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漫天飞雪胡乱舞动着,最终又悄无声息地为地面上的积雪多添了一层厚度,此处方圆数十里人烟稀少,唯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破败山神庙孤零零地伫立在风雪中。 正是严冬时节,天气是极冷的,寒风呜呜叫着试图冲开破破烂烂的大门,钻进庙里,但好歹那木门虽破,却到底还没真的朽坏,尚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寒风只能从一些破洞小缝上找到机会灌进去,对里面没有多大的影响。 破庙里正中间燃着一堆熊熊的篝火,烧得很旺,把不大的空间烤得暖洋洋的,七八个粗壮汉子围在一起,不顾油腻直接动手撕扯着烤好的野鸡兔子等物,大口大口地吃着,直吃得一个个满头大汗,再解下腰间的酒袋仰头灌上几口粗劣的烈酒,当真是舒坦痛快得很,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一些獐子与鹿之类的体型较大的野兽,很明显,这是一伙在大冬天还要进山打猎讨生活的猎人。 众人正借着酒劲各自大着嗓门连吆喝带笑骂,突然间只听‘吱嘎’一声响,紧掩的破旧大门被什么给推开了,寒风顿时灌了进来,众人一 分卷阅读856 愕,正要纷纷叫骂,却突然像是被谁给掐住了脖子一般,喝骂的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只见漫天洁白中,门外站着一个身披白狐裘的身影,整张脸被兜帽和帽沿上的长长绒毛挡住了一大半,但从那身量体态上就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身姿婀娜的女人,不过那本该纤细柔软的腰身此刻却在狐裘下高高鼓起,显然是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看那大小,说不定就快足月了。 一干汉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下,只觉得今天这事情古怪之极,这种该死的天气,一个大肚婆娘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但奇怪归奇怪,几个样子粗野的汉子心地倒还不错,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朝那女人吆喝道:“外头能活活把人给冻死,你赶紧先进来烤个火再说。”汉子说着,旁边几个人已让出了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准备让女人歇着。 那裹着狐裘的女人却没进来,只是喘息着微微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张比雪花更加洁白的憔悴面孔半遮在银白色的绒毛后,在看到庙里的几个粗鄙汉子时,两只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但她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寻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不得以只好跨进了破庙,但几乎与此同时,女人的右手似乎微微一抬,几道寒光自袖中飞出,那七八个汉子还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尽数倒在了地上,一张张逐渐失去生机的面孔上满是惊恐不信之色。 女人这么一动手,未曾想却立刻就牵动了腹部,顿时痛得紧紧皱起眉头,她艰难忍着,将破门关上,然后踉跄着寻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位置坐下,女人挣扎着拖过旁边一具还温热的尸体,将樱唇贴上了尸体脖子上那道致命的伤口,开始努力地吸吮起来,她心里并不愿意食用这种肮脏的东西,但是此刻她即将生产,必须积蓄体力,人血虽恶心,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她提供营养,否则不但孩子生不下,很有可能自己也会活不了。 腥甜温暖的血液汩汩流入腹中,增添了一分活下来的保证,女人喘了口气,可腹中传来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她痛苦地抱住肚子,呻吟不止:“孽种,偏偏这个时候要出来……” 外面大朵大朵的雪花被风吹得胡乱飘着,山神庙里的火堆依旧烧得很旺,女人痛苦地呻吟连连,腹中的阵痛越发剧烈,有温热的液体已经从腿间涌出,洇湿了衣物。挣扎中,女人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披散的长发如丝如缎,遮住了脸庞,半晌,女人痛叫出声,一声比一声惨,身体不住地颤抖,唇角早已被牙齿咬破,她痛得死去活来,身子微微痉挛,她竭尽全力地使劲,可肚里的那团血肉就是不下来,无奈,女人艰难挪动着身子,爬到距离稍近的一具尸体上,再次努力喝着鲜血,从中汲取一点力量用来分娩。 天渐渐黑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雪下得越发大了,鹅毛大的雪花在天地间纷飞,突然间,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惨叫,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声从破庙里传了出来,但下一刻,一切却突然归于寂静。 破庙中满是血腥气,女人脸色惨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她吃力地用一把匕首割断了脐带,撕下一幅裙子裹住了自己刚刚生出来的一团血肉,那婴儿身上满是羊水和一些污物,被草草裹好,皱巴巴的小脸过几日才能长开,这孩子有些古怪,除了刚落地的一刻放声啼哭了一下,吐出嘴里的羊水,之后就再没有哭,反而睁开了眼睛,女人见状,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就伸出了手,吃力地放在婴儿的脖子上,似乎想掐死孩子,但她不知道究竟是没有了力气还是母亲的天性终于占了上风,在碰到婴儿温热肌肤的一瞬间,雪白如玉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女人顿了顿,忽然就松开了手,惨笑起来,道:“毕竟是我儿子……好,好,就叫师映川罢,用你外祖母的姓……” “……师映川?是个不错的名字。”一道冰玉般的糅丽声线毫无预兆地响起,女人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吃力地冷笑起来:“燕芳刀,你来了?” “姐姐你做下那么大的事,我又怎能不来。”破旧的庙门忽然无声无息地碎裂,寒风呼啸着灌了进来,使得里面本就渐渐小下去的篝火越发摇晃不定,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雪地里,红色的大氅将一张精致面容衬得娇艳无比,少女清澈的美眸冷如冰霜,脸上没有一丝有温度的表情,她看着头发散乱的女人,忽然轻哂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燕乱云,即使这样狼狈,也仍然我见犹怜。” 燕乱云冷笑一声,身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少,凄厉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把她怀里的婴儿冻得小脸发青,但那孩子却诡异地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冻昏了,燕芳刀一双妙目在女人怀里微微一转,道:“凝华芝呢?交出来,我饶这孩子一命,带他回去,抚养他长大。”目光扫过地上大量的血水以及女人惨白的脸:“难产啊……姐姐,你看样子真元都已开始散了,明显是活不成了,莫非还要带着亲生骨肉一起么。” 燕乱云眼中的寒光比风雪更为冷厉,她刚挣扎着要说什么,忽然间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被风雪传递过来:“……孩子,我带走。” 一个人影几乎与这声音一起到达,那人身着青衫,踏雪而来,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盘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两支古色古香的玉簪,身形悠悠如风,恍若仙人,燕芳刀脸色微变,道:“情癫?潇刑泪,这是我燕家之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笛怨箫声听未真,江湖旧雨散成尘。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潇刑泪轻声低吟,他静静看了看不远处的燕乱云,知道她生机将绝,已是救不得了,眼中不觉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道:“我来迟了……你放心,我虽救不了你,却至少要保住这孩子。”刚说完这话,潇刑泪突然就微微皱起眉头,朝远处望去,只见风雪中有两道人影一闪即至,其中黑袍高冠的青年面容冷硬,仿佛是大理石雕刻而成,脸颊两侧垂下的黑发衬着犹如婴儿般白嫩的肌肤,左边鼻翼上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明珠,熠熠生光,在他旁边几丈外,另一名青年面容精致得仿佛一件温润的玉器,神采飞扬,潇刑泪沉声道:“沈太沧,厉东皇……两位想必是为凝华芝而来?” 厉东皇微微一笑,精致的面孔如珠如玉,不置可否的模样,黑袍高冠的沈太沧却神色动也不动,身形一闪,便直取燕乱云! 其余几人当然不能让他得手,不管是各自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三人一步向前,同时出手! 这座破庙哪堪如此?劲风爆开,破庙被摧枯拉朽一般撕得粉碎,燕乱云冷眼看着四人缠斗, 分卷阅读857 一面挣扎着脱下狐裘,把婴儿裹好,然而就在这时,燕乱云的目光却忽然无法再移动半分,远处风雪的尽头,一名打着素色油伞的男子缓缓而来,无比突兀,又无比地浑然天成,与周围的环境完美交融在一起,那里有一处温泉横在当前,水面白气微微,原本破庙里的那几个猎人就是在这温泉旁埋伏,才打到了不少前去饮水戏水的动物,此时男子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飘然而前,他足下自然流露出一股寒气,所过之处,竟是脚下的一方水面一块一块地凝结成巴掌大小的薄冰,供其稳稳落足,一步一生莲,分明是对于自身功力的控制达到极致的表现,没等这小块小块的冰完全凝固起来,男子却已经走远,于是身后那些薄薄的冰片又随即融化在温泉当中。 男子的脸遮在伞下,看不真切,不知何时,燕乱云的脸色似乎好了些,正漠然看着这一切,她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竭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嘶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你曾经答应过日后在我死前会来见我一面,现在你做到了……很好,你不欠我了!” 燕乱云喊完这番话,脸色已经发青,显然是油尽灯枯了,此时撑伞男子走到近前,另外四人早已罢手,沈太沧挥手一招,一柄半没入地面的黑剑便无声地飞起,自动回到他手中,燕芳刀神色微变,白皙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紧张甚至有些踟躇的神情,道:“身为第二十七代莲座,不在大光明峰修行,如何却不远万里来此?”一旁厉东皇目光烁烁,看着那男子,突然长笑道:“罢了,你既然来了,我又岂能得手,去休,去休!”话音未落,人已走到了数十丈之外,沈太沧微微皱眉,他也是有决断之人,此时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有撑伞男子这个变数出现,计划就算是失败了,再说那凝华芝毕竟只是传说,也未必就真有那等神妙之处,于是当下干脆便极利落地一转身,与那厉东皇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这二人一走,在场就只剩下燕乱云母子以及潇刑泪,燕芳刀并持伞男子,燕芳刀心知不妙,那张美丽之极的面容就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只不过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哪里会被这些手段打动,潇刑泪径直走到燕乱云身前,蹲了下去,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叹似悲,用手在那婴儿身上摸了摸,突然间神色变了:“居然经脉坚韧畅通,先天灵感,根骨极佳……这,这等体质……”他略一思索,陡然间看向女人:“乱云,你服下了凝华芝?” 此话一出,远处燕芳刀神情立变,她没有想到燕乱云竟已将凝华芝服下,毕竟以燕乱云的功力,即使吞食了此物也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才可以真正汲取其中精华,而这段时间燕乱云东躲西藏,疲于奔命,怎么可能有时间有精力去运功吸收灵药?若是服下之后没有立刻开始运转玄功,长时间静心汲取灵药精华,那分明就是白白浪费了东西,可是现在她却明白了,那凝华芝通过母胎联系,竟是尽数成全了燕乱云腹中的胎儿,人在母体的这段时间是为生命混沌之初,最是神秘,多少强者需要时间才能汲取的灵药精华,在这里却从先天上改造了胎儿的体质! 燕乱云冷漠的眼眸里泛起自嘲之色,搂住婴儿的手臂开始无力,连抱着孩子都很艰难了,突然,一口鲜血从她口中溢出,使得早已染了无数血水的衣裙更添凄艳,她神情极复杂地笑了笑,疲惫无比,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虚弱之极,嘲弄道:“凝华芝?早就没了,谁也别想要了。”她看向远处的撑伞男子,眼里的愤怒、怨恨、绝望、悲伤等等情绪,终于尽数化为虚有,她厉声道:“把他带走!他叫师映川,乳名……就叫横笛!” 最后两个字一出,潇刑泪脸色微变,他轻声道:“横笛,横笛?原来如此。”燕芳刀亦是秀眉一动,目光却看向那撑伞的男子,男子的脸被挡在伞下,持伞的右手上赫然是六根手指,只见他伸出左手去,几丈外燕乱云怀里的婴儿顿时就好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凌空被摄入了男子的臂弯里,风雪呼啸中,一人一伞很快便渐渐模糊不见。 男子既走,燕芳刀不觉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见燕乱云脸色已经灰败,显然即将死去,一双美眸闪动了一下,终究再无言语,飘然而去,只剩潇刑泪留在当地,他无声地理顺女子遮住面庞的乱发,神色难描,燕乱云定定瞧着他,艰难低笑道:“情癫,没想到,到最后是你给我收尸……就把我埋在这里罢,不要让人知道。”她笑着,气息散乱:“潇哥哥,对不起……话音未落,眼中残余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如同风中的烛火,终于熄灭。 潇刑泪默默无言,他抬头看天,雪花落在他鼻尖上,丝丝冰凉,他起身掘着地面,然后将尸身已冷的燕乱云放进坑中,填好了土,潇刑泪没有立碑,甚至没有做坟包,地上一片平坦,很快就被大雪覆盖。 男子悄然离开,身影渐渐与夜色融合,唯有风中低吟之声缥缈难测,挥之不去-- “笛怨箫声听未真,江湖旧雨散成尘。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三百六十七.番外 羌笛何须怨杨柳 正极七年,皇宫。 园中十分幽静,百花盛开,满眼都是姹紫嫣红,那长长的紫藤萝如同瀑布一般垂下,下方一个绿衣女孩身下垫着蒲团,正盘膝坐着,双眼微闭,两只雪白的手朝上搁在膝头,周围唯闻鸟鸣啁啾,环境十分清幽,半晌,一个高髻长裙的宫人自远处走来,柔声唤道:“……公主先歇歇罢,娘娘那里已快传膳了,中午特地叫厨房做了几样公主爱吃的小菜。”北堂佳期闻声睁开了眼睛,漆黑柔软的头发编作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颈间挂着金项圈,问道:“……不是说母妃去上香还愿了么?下午才会回来,怎么这时辰就回宫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她如今虽然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已颇有几分帝姬的威仪。 那宫人忙微微欠身笑道:“娘娘心里一直记挂着公主,更何况咱们那殿下一直吵着要回来,娘娘自然便不会在外头待那么久了,这不,忙忙地便回宫来了。”北堂佳期从怀里摸出一条手帕,擦了手脸,道:“也好,母妃身子一向不大健壮,原本也应该早早回宫休息才稳妥。” 说话间,一大一小两人分花拂柳,不一时就从园子回到了春和宫,廊下一群宫人忙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对着北堂佳期轻声说道:“陛下刚刚到了,正在里头。”北堂佳期欣喜地道:“父皇来了?”顾不得别的,脚步匆匆便向里面走,门外几个内侍忙掀起帘子,北堂佳期跨过门槛,抬眼就见上首一名头戴九龙冠的年轻男子正坐着喝茶,眉目间 分卷阅读858 神色淡淡,下首宋妃笑着与其说话,北堂佳期见此情景,上前微微屈膝一礼,甜甜笑道:“……女儿见过父皇、母妃。” 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茶盏,脸上的神情在看到女儿的时候明显柔和了许多,道:“怎么不在宫里,又跑到什么地方淘气去了?”北堂佳期吐了吐舌头,笑吟吟地道:“父皇怎么总这样说女儿?我哪里淘气了,只是在后园练功罢了。”一旁宋妃却是招手示意北堂佳期来自己身边,抬手摸了摸少女光洁的脸庞,疼惜道:“露儿今天身上好不好?昨日伺候你的人还说你似乎有些着凉,现在怎样了?练功虽然重要,可你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的。”北堂佳期颊边露出两只小酒窝,笑道:“女儿哪里都很好,身子壮实着呢,谁着凉了?母妃不要听她们大惊小怪的话。”又扭头看了看周围,问宋妃:“润攸呢?怎么不见他。”宋妃道:“他岂是坐得住的,一回宫便与新儿他们玩去了。”北堂佳期哦了一声,却道:“母妃一向身子较弱,还是不应该过于劳累才是,至于进香祈福这些事情,还是等女儿替母妃去做就是了,好不好?” 宋妃听了,伸手揽北堂佳期在怀,满面笑容道:“好,都听你的,我们露儿知道疼母妃了。”北堂佳期虽然知道宋妃并不是自己的生母,但平日里对她却是真的好,所以母女之间的感情确实很不错,北堂戎渡见她母女融洽,自然也觉欣慰,道:“……朕还有事,这便回去了,佳期,你母妃近来身子不大爽快,你不要多缠她,让她好好休养。”北堂佳期答应着,却又过去拉着北堂戎渡的手撒娇:“父皇,上回我说要去看皇祖父,你说皇祖父正生病呢,不许我去探望,那现在皇祖父的病好了没有?女儿想去给皇祖父请安。”北堂戎渡听了,神色如常,用手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头顶,微笑道:“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还向朕撒娇,害不害臊?你皇祖父还没大好,这几日正慢慢调养,等再过一段时间朕就让你去给你皇祖父请安,嗯?” 北堂佳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北堂戎渡又和妻女闲话了几句,便摆驾回宫,一时北堂戎渡回到永仙宫,这里是他特意命人为北堂尊越与自己重新改建的,富丽华贵之极,周围浓荫匝地,花木葱茏,到处都是花的海洋,到处都可以看到芬芳的落花,北堂戎渡推开门,大殿中四下的长窗都开着,金色的温暖阳光洒落满殿,充满了生机,许多花瓣被风带进来,幽香淡淡,一人背对着他坐在窗下的竹编躺椅上,长长的黑发有几绺从椅子边缘垂下来,几枝红艳艳的花自窗口横出,一只蝴蝶绕着清丽出尘的花朵翩翩飞起,真是一个寂静安闲的上午。 北堂戎渡推门的声音并不大,但也是很明显的,可那人却好象没有听见一般,连动也没有动上一下,北堂戎渡走过去,惊飞了蝴蝶,男子一张俊美的脸庞被涂上薄薄的金泽,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姿势慵懒而放松,长袍上落着许多花瓣,显然是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北堂戎渡认真端详着对方,眼神温柔如水,这个人在七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年轻的面孔光洁如初,北堂戎渡只觉心底似乎有什么被轻轻地触了一下,一种近似于温柔的情感包围了他,右手不禁轻轻伸过去--除了他之外,这人此时的模样,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白皙的手指落在黑色的头发上,黑白分明,修长的五指抚摩着柔滑如同墨色瀑布的发丝,轻柔无比,没几下,那人似乎就被惊醒了,一双眼睛蓦地睁开,只是这么一睁眼,就已胜过了外面的春光,北堂戎渡温柔凝视着男人,轻声道:“是我吵醒你了吗。”北堂尊越看了看青年,淡然道:“……朕睡得不熟。”又道:“不是说有事?如何这么早就回来。”北堂戎渡低头吻了北堂尊越的面颊,喃喃低语:“没错,原本是想去多看看佳期的,可我心里总是想着你。” 这样的温柔爱语很难让人相信是从即位之后就下诏不再选秀的大庆第二任皇帝嘴里说出来的,北堂尊越没有出声,仍旧倚在舒适的躺椅上,北堂戎渡似乎并不在意男人这样似有若无的冷淡,不,也不能说是冷淡,反而更像是某种触摸不到的薄薄隔膜,不深,不重,然而却总是一直存在着的,北堂戎渡的脸庞比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是给人的感觉,少了些戾气,多了些宽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他轻轻抚摸着北堂尊越的长发,鼻尖在男人温热的颈间亲昵蹭着,仿佛想要更多地汲取对方的气息,一面关切道:“还是不大舒服吗?那天是我过分了,不应该缠你那么久……”青年似是叹息又似懊恼:“……可我总是忍不住。” 这话说的有点露骨有点暧昧,甚至从中可以捕捉到隐藏在其中的那一丝香艳,不过在场的两人都是熟惯了的,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北堂尊越伸出手一掸衣裳,抖去了上面的落花,北堂戎渡体贴地拂下情人肩头和头顶的几片漏网的花瓣,就像唠家常一般地道:“佳期想要来看你,我推搪几句把她打发了,这丫头越来越大了,她若是经常来永仙宫,只怕没几年咱们俩的事情就瞒不过她了……”北堂尊越听了这话,抬眼看了一下北堂戎渡,淡淡道:“……你怕她知道?”北堂戎渡轻轻微然一笑,动手理了理北堂尊越的衣襟:“我虽然不大想让旁人知道我和你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害怕别人知道,佳期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的孙女,是我和你最喜欢的孩子,她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又能怎么样?觉得我很恶心?还是觉得你很恶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我并不在乎,也不需要这样的女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相对,或者是各怀心事,直到很久之后却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北堂尊越无声地阖上双眼,神色淡淡,似是安静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北堂戎渡眼底幽幽,半点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有,只是轻柔地摸着男人丝缎一般的长发,北堂尊越武功早被封住,没有内力护体,身子不像以前那样强壮,而北堂戎渡自己如今却已经是二十六岁了,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不再似多年前还未长成时的青涩,床笫间早已能够彻底驾驭这个人,也能够承受对方的索取,因此前天夜里那一场被翻红浪虽然畅快,但也多少有些伤到了情人……北堂戎渡搬了一张凳子过来,他坐在北堂尊越面前,弯腰脱下北堂尊越的鞋袜,将男人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把白皙的手掌搁上去,如此肌肤相贴的一刻,北堂尊越便下意识地微微一僵,一时间全身都绷起了几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高大的身体立刻就放松下来。 北堂戎渡低下头,目光专注,双手开始握住男人的脚慢慢动了起来,从脚掌到小腿, 分卷阅读859 仔细地轻轻按摩着,一寸一寸地揉得透了,那手法精准无比,又带了点内力,透进四肢百骸,令整个身体舒服得几乎微微颤抖起来,北堂尊越依旧闭着眼睛,也没出声,但明显上扬的双眉却清楚地表示此刻的舒适感觉并不仅仅是阳光的功劳,北堂戎渡徐徐揉搓着男人的四肢,感觉自己手下的肌肉一点一点地由僵硬变得柔软,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还是我小的时候,你教我射箭,可是我却怎么也拉不开弓……我急得出了汗,你就骂我笨蛋,后来我忍不住哭了,你就把我丢下,自己走开了。”北堂尊越的睫毛似乎动了动,然而眼睛仍没有睁开,只淡淡道:“……梦往往都是反的,你小时候何曾这么没用了。” 北堂戎渡听了,就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是啊,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说我是很聪明的。”暖意从青年的手心里一丝一丝地传递到北堂尊越的皮肤血肉当中,直渗进五脏六腑,熨帖着仍然有点酸痛的身体,在温暖舒畅之余,叫人忍不住连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北堂戎渡认真为情人按摩着,但渐渐地那两只手就有些不老实起来,仿佛带了点儿心猿意马,本能地离男人结实的大腿根部越来越近,突然间,一只修长的手蓦地搭上了青年的手臂,耳边仿佛传来低低一声轻哼,分明是含着某种态度明确的警告意味,北堂戎渡不由得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就好象是一个意图偷糖果却被大人当场逮到的孩子,他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地把手缩回去,继续细细地揉搓男人的小腿,在这样的沉默相对中,一颗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回暖起来。 阳光温暖的一片金黄中,北堂尊越似乎再次睡着了,北堂戎渡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容,恍惚间就想起正是因为自己,这个人才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力量,可是即使如此,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却还是傲慢依旧,一点儿也没有变,想必是那种骄傲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罢……北堂戎渡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他曾经想过,如果当初不是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条路,如果当初能够放下心里的不平……但最终多少次的阴差阳错,到底还是造化弄人,不过,他也并没有后悔。 --你是我的罪,是我的罚。 “……我不会向你道歉。”北堂戎渡一边低头继续为北堂尊越细心按摩着,一边用了像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样的语气开口,他似乎并不在意北堂尊越是不是已经睡着,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着话:“因为没有谁对谁错,所以我不道歉……你说是吗,二郎。” 窗外的轻风若有若无,飞花如雨,躺椅上的人微微起伏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北堂戎渡一笑,点头自说自答:“也是,我欠你的,你欠我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还清了。” ------------------------------------------------------------------------------- 北堂戎渡走后,北堂佳期在春和宫陪着宋妃,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逗鸟玩笑一时,却忽有小太监在外道:“二皇子请公主过去一处说话,卫王与三皇子、殷大公子都在了。”北堂佳期笑道:“蘅哥哥也进宫了么?”便对宋妃道:“既然这样,女儿便去坐坐。”宋妃笑道:“去玩罢,可不许太淘气。”北堂佳期笑着应下了:“知道了,母妃才回来,先去歇歇罢。” 派来传信的太监在前引路,很快就到了上林苑,不远处几个小小少年正坐在树阴下谈笑,其中一个双瞳如水的男孩眼尖,率先看见了北堂佳期,顿时笑着道:“大姐怎么才来,我们都等得乏了。”那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极是俊秀,北堂佳期走过去,顺手在男孩头上敲了一记:“润攸,就你多嘴多舌。”随后向座中两个岁模样的男孩道:“小叔,三弟,今天怎么你们都凑在一起了?”那两个男孩分别穿着一白一蓝的箭袖,都戴着小小的金冠,容貌极清俊,蓝眸的乃是北堂尊越幼子,卫王北堂蔚,另一个就是北堂戎渡的小儿子北堂新,两人年纪相仿,北堂蔚笑道:“……本王是正巧遇见他们的。”北堂新笑着瞧他,拉一拉小皇叔的袖子:“上次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怎么还不见,现在大姐在这里,你可别想赖。” 正说着,旁边一直不曾出声的少年轻轻将一柄象牙骨的折扇敲在手心里,对北堂佳期微笑道:“几日不见了,公主可还好么。”这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秀,北堂佳期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道:“我很好,蘅哥哥也好?听说殷大人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 北堂佳期如今年纪虽不大,却也是个小小的少女了,淡粉的嘴唇如同娇嫩的花瓣一般,一笑便露出两颊上圆圆的酒窝痕迹,殷子蘅虽然年少,此刻却也不觉心下一动:这露妹妹的容貌,生得越发好了。当下就温文而笑,说道:“父亲已经大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出府。”北堂佳期眼眸灵转,道:“那就好。”一时坐下取了小几上的蜜饯吃着,道:“正巧呢,我前几天从父皇那里讨了一匹好马,蘅哥哥,你的白儿只怕是比不上的。”殷子蘅微微一笑:“白儿自然比不得陛下所赐的良驹。”旁边北堂润攸轻哼一声:“父皇真是偏心,那马我讨了几次父皇都不给,偏偏大姐你一撒娇就到手了。”北堂佳期徉怒,挥了一下粉拳:“谁撒娇了?讨打!” 几个正是活泼好动年纪的少男少女既然凑在一起,自然是安生不下来的,众人随意玩笑几句,便决定出宫玩玩,北堂佳期唤过一个太监,道:“我们要出宫游玩,若是父皇或者娘娘们问起,就说一声便是了。”太监轻声道:“那奴才这就去叫几个人跟着?”北堂佳期秀眉一扬,微微不耐烦:“谁要他们跟着,不许叫。”那太监面露苦笑,这大公主乃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谁敢逆着她半点?好在这几个小祖宗年纪虽不大,却个个都有武艺在身,况且还有一个稳重的殷大公子陪着,天子脚下,倒也不怕什么,因此便唯唯诺诺地应了,去命人准备马匹。 不多时,一群少男少女出了宫,策马扬长而去,众人骑着马出了皇城,闲闲逛着,一路饱看春日美景,北堂润攸提议道:“我今天随母妃去法华寺进香,那边的景色可真不错,不如咱们去玩?”另外几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当下一甩马鞭,便一起朝着法华寺方向奔驰而去。 未几,一行人到了法华寺所在的位置,山中花海层叠,果然十分幽静,景色迷人,一湾溪水绵长清澈,水里零星漂着各色的花瓣,一片斑斓,这时候已过中午,众人也饿了,殷子蘅就去打了一只鹿来,一群孩子 分卷阅读860 七手八脚地生了火,把鹿架起来烤,大家说说笑笑,十分惬意,一时吃罢,在溪边洗了手脸,几个人便各自休息,北堂佳期闲来无事,便顺着溪水走向上游,沿途见有野果,便摘了一些,这样走走停停的,后来就有些累,索性脱了鞋袜在溪边戏水。 彼时四下静静,一名素衣僧人脚踏芒鞋,手里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缓缓走在林间,天气有些热,僧人仰首望了望日头,想起附近有一条小溪,便顺着林间的小道走了过去,不大一会儿,只听得流水溅溅之声已近,僧人悠然而往,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孔却突然僵住了,如同水面有了涟漪,眼神陡然微微震荡,但见重重花海中,一抹绿意刺痛了双眼。 那是个年纪还小的少女,看上去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黑发,绿裙,正坐在溪边戏水,雪白的小脚快活地踢溅着水花,一切一切,恍若昨日重现,僧人手里一直捻动的佛珠停下了,周围花开满眼,绚烂如海。 北堂佳期也发现了远处的人,那是个衣着整洁的僧人,英俊的面孔在日光下微显苍白,不知道为什么,北堂佳期忽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对这个人很是熟悉,她略微歪着头看着那僧人,目光盯住对方上下打量,一颗心怦然而动,然后轻声道:“……你是谁?” 一概因果,就此种下。 ☆、三百六十八.番外 此情唯有落花知 “二郎,你看那边的梅花……虽然比宫里种的差远了,不过现在这么看看,倒还算是应景。” 船头上,两名华服男子并肩站着,二人看起来年貌相若,其中一身黄衣的青年用手虚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岸边,那里开着几树很精神的红梅,映着遍地白雪,倒也颇有几分情致,他身旁的男子裹着厚厚的貂裘,只将长发系在身后,额间缚了一条深色发带,无形中透出一股深深的散漫之态,双眼一直微眯着,仿佛没有睡醒一般,然而眼中却不时闪现出几分精悍之色。 这身披深色貂裘的年轻男人容貌俊美,足以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之外,普通人若是乍然见了这样的人物,绝大多数就会立刻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不敢去正视,但此刻男子身旁的那黄衣青年却是不同,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揽在男子腰间,神态极是亲密,貌似是一对恩爱情侣。 北堂戎渡一只手紧紧地环在情人腰间,一面指点着岸上的几株红梅示意对方去看,他身旁的北堂尊越披着缓和的厚裘,颀长挺拔的身躯,墨黑的长发,神情淡淡,令人不可逼视,北堂戎渡一时侧首痴痴地看着他,看着与自己同床共枕已经许多年的北堂尊越,心中洋溢着一丝淡淡的满足,这样一个男人,却是彻底属于他北堂戎渡一个人的,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 眼下虽是冬季,天气很冷,但江面上往来的画舫船只却仍然不算少,赏景的人也多,两人在船头没站多久,天上忽然开始下起了雪,北堂戎渡看了看天上飘飘扬扬的雪花,伸手拉住身旁的人,道:“二郎,外面有些冷了,咱们还是进去罢。”说着,就轻轻扯着男人的手往画舫里面走去,北堂戎渡嘴上虽然说冷,但以他的修为,根本早已经是寒暑不侵,只不过是担心北堂尊越罢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些,北堂尊越眼下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即使穿得足够暖和,但北堂戎渡还是小心再小心,对这个人,再怎么仔细也是应该的……北堂尊越微微叠了一下长眉,倒也没说什么,只任凭北堂戎渡拉着他的手,两人便一起回到里面去。 画舫里头生着火炉,暖烘烘的,北堂戎渡坐在一张铺着厚厚白虎皮的矮榻上,亲昵地抚摩着身旁北堂尊越裹在貂裘下的脊背,说道:“难得出来散心,只是这天气却不怎么好。”北堂尊越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小的扁平银壶,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里面的烈酒,一时酒水入喉,流入腹中,顿时一股热气便缓缓升腾起来,身体很快就暖和了:“……今年比往常格外冷些。” 正说着,忽然远处的画舫依稀有丝竹声传来,伴随着女子悠悠的歌声: “我天生个寒心寒面寒肺腑,偏也遇你一副无情无爱冷心肠, 两个人儿,怎生凑合, 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纵我情思百转,纵你一径儿傻傻, 这厢懵懂思量,那厢对月惘惘, 叹百忙。 冤家,冤家,随你怎般,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 北堂尊越如今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不能听清这遥远的歌声,北堂戎渡却耳聪目明,他侧耳听了听,然后笑道:“是啊,所以我怕你觉得冷,不然倒可以上岸走走,其实……”他刚说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紧接着就咳嗽起来,北堂戎渡抬手半遮着嘴,剧烈地咳着,雪白的面孔很快就涨红了,一旁北堂尊越见状,顿了顿,随即放下酒壶,伸出手在北堂戎渡背上力道稍重地拍了起来,好在北堂戎渡咳嗽了几下就渐渐平息了下去,只是眼角却已被方才那番猛烈的咳嗽催得湿润了些许,他摸出手帕擦了擦眼睛,一边顺势缓缓歪进北堂尊越怀里,将逐渐褪去红晕的脸庞埋在男人胸前,北堂尊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青年,眼神中依稀有着什么,他的手依旧放在北堂戎渡背上,只是那拍打却已经改为了缓慢的抚摩,似乎在给对方顺气,片刻之后,才声音低沉地开口:“……你这病都已经多少年了,到现在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 北堂戎渡用两臂轻轻圈住男人的腰身,他贪婪地磨蹭对方的身体,汲取着北堂尊越身上的味道,同时微微一笑:“太医不是早就说了吗,这毛病是好不了的,一到冬天就这样,慢慢养着也就罢了,反正也不见耽误了什么。”北堂戎渡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取北堂尊越身旁的银酒壶,北堂尊越一手按住青年的手背,皱眉道:“……又想干什么?”北堂戎渡仰头讨好地朝着男人笑了笑,道:“给我也喝两口,很长时间都没沾一滴酒了,馋虫都被勾上来了。” 北堂尊越却毫不通融,将酒壶拿起来,自己直接把里面剩下的酒全部喝光,北堂戎渡眼巴巴地看着,却又不敢去抢,只能唉声叹气地道:“你怎么这样,连一口也不留给我……”北堂尊越把已经喝空的银酒壶随手一扔,冷声道:“少罗嗦,自己怎么回事莫非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病冬天不许碰酒。”北堂戎渡听了,心中欢喜,搂着北堂尊越笑吟吟地道:“这么关心我?” 北堂尊越瞥了他一眼,不作声,北堂戎渡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料磨蹭,半晌,忽然抬头看着北堂尊越,脸上浮现出邪邪的笑容,故意伸出舌尖轻舔着嘴唇,说道:“二郎,咱们今天还没有……”说着,双手已极不老实地摸上了 分卷阅读861 北堂尊越的衣襟,就要去解对方的纽扣。 随着盘龙扣被青年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地一粒一粒解开,很快,北堂尊越小半个赤`裸的强壮胸膛就露了出来,上面两处微红的乳首也暴露在了空气当中,北堂戎渡紧盯着那结实的胸脯,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便立即凑了上去,北堂尊越却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狭长的双眼微眯,似乎是一副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跟前几日一样表示拒绝,坚决地推开青年的依偎,随手整理着被弄得凌乱不堪的衣饰,那等威严利落的模样,与当初那个谈笑间则伏尸百万的隆武帝哪里有半点不同?北堂戎渡却毫不气馁,他重新凑过去搂住了男人的腰,让身体紧紧贴着身体,笑眯眯地在对方身上又嗅又亲,一面将手从那袍摆下探了进去,道:“二郎,你身上真香啊……”北堂尊越双眉一立,刚要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已堵住了他的嘴,贪婪地吸吮里面的津液,把什么话都给堵了回去,这么纠缠不一会儿,修长的手指也开始轻轻揉着男人的胸膛,一边压制着对方不让他动,北堂尊越伸手就欲将青年推开,北堂戎渡死也不起来,只轻笑着道:“……二郎,你就真的忍心推开我?你骗不了我的……”一面说着,一面亲吻着,缠绵地亲吻,而且明显是想要更多,动作也越来越放肆--他是如此地渴望着这个男人啊。 北堂尊越被北堂戎渡这样死皮赖脸地缠上来紧紧巴住,完全脱身不得,北堂戎渡低笑着一面舔上那处微红的突起,一面用指尖轻轻按摩着男人的胸膛,对方的身体仿佛是甜的,惹得他亲也亲不够地又舔又吸,着迷地嗅着属于成熟男子才会有的阳刚味道:“二郎,舒服么……”北堂尊越眯着眼,气息略略有一点加重,冷声道:“这几个月做不得那事,你想把朕的话当耳旁风?自己明明有这个病根多少年了,还不知轻重!”北堂戎渡却只顾懒洋洋搂紧了情人,不知死活地竭力让彼此贴紧了:“我不管,想让我整整一个冬天都不亲近你,那也太难了……”一边抱怨,一边开始去解北堂尊越的腰带,北堂尊越突然抓住青年那不安分的手,严厉道:“朕已经说了不行!……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朕给你的这个身子,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北堂尊越虽然严厉,但北堂戎渡却笑了,他看着北堂尊越眼睛深处那份并不宣之于口的东西,忽然就有一股比平时更为强烈的爱意涌上心头,他无限眷恋地亲吻着北堂尊越的下巴,喃喃道:“二郎,纵然我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可是如果不能亲近你,不能与你恩爱缠绵,那又有什么意思?”说话间整个身子紧紧贴着男人,一条腿抵在对方的双腿间,缓缓厮磨,用上床笫间的手段,去渐渐挑起北堂尊越的情`欲,这样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不一会儿,两人身上就都开始泛出了红晕,肌肤间也浮出了细密的薄汗,以北堂尊越的定力也都开始把持不住了,身体越来越热,呼吸也开始粗重,但男人却还是强迫自己深呼吸,想让这点热切尽快地平复下来,那拒绝是很明显的,抓住青年的手用力把人往外推:“朕不会陪你胡闹……” 北堂戎渡发出吃吃的笑声,用迷醉而动情的眼神打量着北堂尊越,他害怕失去,他需要这个人的爱,他固执地去抓对方的手,一面轻笑道:“为什么不要我?二郎,我想要你,虽然太医说在冬天不能行房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二郎,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什么也不能阻止我。”青年更加用力地抱住男人,狠狠地亲吻对方,温柔地亲吻对方,两人的裤子被褪下去,下`身紧贴在一起,北堂戎渡拉住北堂尊越的一只手,带他去探索自己身后那隐秘的所在,光滑的脸颊在对方的面部亲昵之极地挨擦着,口里微微喘息着:“如果不能亲近你,我就是活一万岁又有什么味道,二郎,你真的不想要我吗,不想进来?你知道我需要你……” 随着青年解开身上最后的一点遮蔽,缓缓曲起修长雪白的双腿夹住北堂尊越的腰,那一直勉强维持的理智终于彻底失控……北堂戎渡敞开身体,竭力放松配合,就如同溺水之人碰到浮木那样,紧紧地抱住身上的男人,迎接着对方的进入,让情人尽享欢愉,耳边是彼此沉重的呼吸,疼痛与快`感同时袭卷而来,身体最紧密地结合着,多么欢畅,身心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里,两个人灼热的身体彻底陷入到狂热的激荡中,外面雪花飘卷,浑然忘记天地岁月。 …… 回宫的路上,北堂尊越的脸色一直都阴沉着,似乎是恼怒于自己的失控以及北堂戎渡不知死活的刻意引诱,北堂戎渡也知道是自己理亏,讪讪地不吱声,一时回到永仙宫,北堂戎渡没等北堂尊越发火便抢先溜了,惶惶然拖着酸疼的身子躲到偏殿去批阅奏折,唯恐避之不及。 殿中静悄悄的,北堂尊越独自坐在窗下执笔蘸墨,开始练字,这些年来他闲暇时都会用这种方法来打发时间,果然,北堂尊越刚写了不一会儿,他那有些烦躁的心便渐渐平静了下来。 天开始暗了,写满了字的纸张也已经有了一小叠,但北堂戎渡却反常地还是没有出现,北堂尊越不免有些暗自奇怪,同时又觉得好象有点不习惯,正在这时,有太监进来掌灯,青服黑靴,相貌极俊秀,是一向服侍在侧的陆星,北堂尊越执笔的手顿了顿,待陆星转身要退下之际,突然开口将其叫住:“……皇帝人呢?”陆星听北堂尊越问起,忙微微躬身道:“陛下先前在批折子,至于现在……不如奴才去给皇爷打听一下?”北堂尊越沉声道:“……去罢。” 大殿中再次安静下来,未几,外面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陆星一面掀帘进来,一面已禀道:“皇爷,奴才刚才打听到了,陛下如今是在西暖阁那边,太医院令正刘老大人正在给……” 陆星话还没说完,便只听得‘啪‘地一声响,原来是北堂尊越突然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小心衣袖带落了砚台,摔在地上,陆星吓了一跳,连忙快步奔过来,见北堂尊越绣龙纹的大袖上被溅污了一片墨迹,不由得惶恐道:“皇爷?”北堂尊越却没反应,径直就向外走去。 北堂尊越脚下匆匆,他快步走向西暖阁的方向,心中突然就不知道为什么空空荡荡的,他想起今日船上的放纵,明明冬季是发病的日子,太医早就说过不可行房欢好,但北堂戎渡前几日就连番求欢,到今天更是不顾医嘱一味来引诱他缠绵,那么现在是不是……是不是…… 心中忽然开始怕了,他幼时就已杀过人,半生经历无数风雨,却从来没有胆怯过,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有些害怕了……北堂尊越一路来到西暖阁,没等外面门口的宫人替他开门,他就已经霍地推开了朱门,跨了进去 分卷阅读862 ,阁内正在喝药的北堂戎渡愕然抬起头,旁边站着头发花白的太医院令正,明亮的烛光中,北堂戎渡看到闯进来的那个男人紧紧蹙着双眉,急切地问道:“……怎么了?”然后男人在看清楚他正好端端地坐着喝药的那一刻,整个人就站住了。 北堂戎渡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他握紧了手里的碗,下意识地道:“我本来是要回去陪你用膳的,但是临时忽然有点嗓子疼……”北堂尊越没有动,那满脸的焦急与惊慌渐渐退去,心头却颤动着某种隐约的情绪,是放松?是欣喜?还是突然发现这些年来一直不肯承认的东西?一时间,他遥遥看着远处的北堂戎渡,说不出话来。 …… 我天生个寒心寒面寒肺腑,偏也遇你一副无情无爱冷心肠, 两个人儿,怎生凑合, 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纵我情思百转,纵你一径儿傻傻, 这厢懵懂思量,那厢对月惘惘, 叹百忙。 冤家,冤家,随你怎般,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二、三章 第二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四年后,大宛镇。 当清晨的第一缕红霞洒向大地,夜晚的寂静便如雾气一般缓缓退去,几户人家陆续开了院门,蓬乱着头发的主妇一边掩严实了棉袄前襟,一边去倒夜壶,随着一道道炊烟袅袅在镇子上空升起,小镇上的居民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臭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睡睡睡,你怎么没睡死?饭也不知道做!养你不如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我打你个偷奸耍滑的懒骨头……” 暴躁的喝骂声像往日一样照常响起,隔壁有人听不过去,喊了一嗓子:“董老七,你天天拾掇这伢子上了瘾?不说这伢子是满镇里最乖巧听话的娃娃,只讲这娃儿是人家先头放在你家养的,给了银子,你也不该这么把人当驴使唤!” 那被唤作董老七的汉子正打骂着面前的一个小娃儿,冷不丁听了这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似是被戳中了亏心处,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眼角的眼屎还没擦净,朝着墙那边就脸红脖子粗地吼开了:“王送满,你他娘的少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董老七是收了银子不假,可这些年我养这小王八蛋花了我多少米粮?你自己生了三个丫头,硬是没个带把的,看着这小子眼馋是不?想收干儿子还是上门女婿?虽说是个哑巴,还傻,可以后好歹能给你打灵送终,不算绝户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墙那边的人本来只是看不过去才喊了那么一嗓子,但眼下听了董老七的喝骂,自然就一股火上来了,索性攀上墙头探出半截身子,一口浓痰就喷了过去:“我呸!要不是那时候你婆娘刚生了娃有奶,那公子爷能把这伢子给你家养着?你个没信没义的玩意儿,收了恁多银子,结果看人家一直不来接伢子走,这孩子还可怜见儿的又傻又哑,你小子就胆儿肥黑了心,把个傻娃娃当牲口使唤,董老七,红口白牙说瞎话,头顶上还有着天!小心人家保不齐哪天回来寻娃娃了,看你这么糟蹋孩子,你小命不保!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抬抬手就灭了你一家老小!” 董老七脸色黑红,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气的,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脯一鼓一鼓如同蛤蟆,眼睛狠狠地剜着墙头上的汉子,有心捋了袖子冲上去,但一想到对方有一把子好力气,自己怕是讨不了好,因此只破口骂了回去,却到底没敢动手。 两人隔墙刚骂了两句,就被各家的女人拽了回来,从始至终,一双黑莹莹的眼睛都在看着这一幕,在看到董老七骂骂咧咧地被婆娘拽回屋之后,男孩便缩着身子跑到灶下,开始淘米烧火,不然等一会儿董老七一家三口吃不上热饭,他就会再次挨打。 火渐渐旺了起来,火光照着男孩脏兮兮的小脸,男孩一身破旧棉袄,袖口一片黑污的油光,说是棉袄,里面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棉花,起不到太大的保暖作用,垂肩的头发乱糟糟的,面黄肌瘦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夜,除此之外,实在是个又脏又瘦的乞丐一样的小娃娃。 “妈的,谁叫你添那么多柴禾?败家的东西!”一只大脚斜刺里踢出,顿时把男孩踹了个跟斗,额头撞在地上,磕了老大一个包,男孩蜷缩在地上,木呆呆地捂住额头愣了一会儿,又爬起来继续烧火。 董老七五大三粗的婆娘正给自家胖墩儿一样的儿子洗脸,见丈夫把男孩踢倒,想起方才隔壁王送满骂的话,心里忽然就有点忐忑,对男人道:“当家的,你说那个人到底回不回来了?我怎么心里没个底儿。” 董老七没好气地道:“怕什么,都四年了也没个音信,还回来个鬼!”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到底有些心虚,瞅了一眼正在灶边烧火做饭的男孩,一边揩着眼屎一边粗声粗气地道:“就算真来接人又怎么的?一个哑巴,还脑子不清楚,他还能告状不成!”婆娘却到底是女人,想得更细些:“要不,我去拿咱柱儿的旧袄给他换上?再烧点水把哑巴洗洗,要不就这么个样儿,实在瞒不了人。” 董老七看了一眼男孩,心里也有些嘀咕,却还嘴硬:“能丢手扔给咱们养,你以为这小崽子能是什么人家的少爷?照我看,就是那人在道上顺便捡的,突然发了点儿善心就掏银子给咱家养了,这些年早就不知道把这事忘到哪去了,还能记得这小崽子?” 婆娘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虽然不是第一次从男人的嘴里听见,但每次听了都会让她安心许多,这哑巴虽小,还有些呆傻,但使唤起来也照样做饭打杂,倒水扫地,省了多少事,她也不是什么善心的女人,如此也就心安理得起来,盘算着当初那人给的银子足够等儿子大了娶上一房好媳妇,再有这么一个傻劳力在家干活,还愁日子不过得和和美美? 这妇人越想越好,却不防一只大手在她鼓囊囊的胸前摸了一把,董老七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对婆娘道:“说你们娘儿们家头发长见识短,一点儿也不冤!我跟你说,那人不来就算了,要是真来了,反倒是咱家的造化!咱柱儿跟那哑巴一般大,要是人真的来了,就把哑巴藏着,悄悄拿柱儿顶了去!那可不是一般人,柱儿这么一去,肯定就是一场泼天的大富贵哩!” 妇人呆傻傻地愣了愣,眨眼间就咧了嘴笑:“当家的,可真有你的!”当下心底最后的一丝畏怯也没了影儿,反倒是盼着那人能来了,她手脚麻利地给胖儿子洗了脸,端着盆子就朝外面走,准备泼去盆里的残水,灶前的男孩依旧烧着火,木呆呆地不见半点机灵劲儿。 这妇人一手推开院门,刚要跨出去,突然间 分卷阅读863 却呆住了,门外一辆马车停着,赶车的是个花白头发的半老头儿,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俊秀年轻人在这么冷的天里却只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衫,道:“……师映川可在?” “啊?在、在……都在,在家里……”妇人一呆之下,语无伦次,铜盆‘啪’地掉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这妇人扎煞着手,好在她还有几分聪明,忙道:“我、我给您叫去!”屁滚尿流地奔回屋里。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了人,左右隔壁有人探出头来,又赶紧缩了回去,毕竟四年前那个夜晚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那打伞的男子抱着孩子挨家挨户地寻有奶水的女人,满镇那么厚的雪地里却愣是不见半个脚印,邪门得紧,因此眼下虽然换了个少年来,却也依然没人敢贸然多看一眼,这也是董老七敢于虐待小哑巴的倚仗,他吃准了谁也不敢出来跟接哑巴的人搭话,哪怕是那个多嘴的王送满也一样,不会有人来戳穿有关自家的一切。 妇人奔回屋里,忙忙地把事情说了,董老七眼皮直跳,一把将灶下的男孩拖进里屋,然后拽过自己虎头虎脑的儿子,嘱咐道:“娃你记住,以后你就叫师映川,小名儿横笛,千万不敢说错了啊,现在有人接你来了,你跟他走,以后住大房子,天天吃糖人!等大了再来看爹娘!” 那胖男孩点点头,虽然年纪小,却满脸的机灵劲儿,平时心眼儿多得很,这也是董老七敢于冒名顶替的重要原因,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嘱咐过了,也就把人领出去了,董老七婆娘到底舍不得儿子,跟在后面抹开了眼泪,董老七把儿子领到外面,点头哈腰地对那门外的少年道:“公子,这就是那娃娃了……” 白缘抬眼一看,只见男孩生得白胖干净,身上是厚实暖和的棉袄,看起来被照顾得不错,便点点头,董老七见状,一张脸更是笑得稀烂,可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屋内奔了出来,伴随着嘶哑的童音:“假的!……我、是……师映川!” 这一声喊好比晴天霹雳,把董老七打得魂飞魄散,身边的婆娘也傻住了,手软脚也软,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破烂袄子的男孩拼命奔了过来,白缘脸色一凝,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一抬手,几道劲气弹出,董老七一家三口便顿时软倒在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白缘素衣淡容,看向气喘吁吁的男孩:“你是师映川?” “我……是师映……川……”隐忍四年,今日终于第一次开口,男孩的声音不免有些嘶哑,口齿不灵,旁边董老七面皮哆嗦着,裤裆里已湿了一片,传出阵阵尿臊气,他不明白,这不是个傻子吗?不是天生的一个哑巴吗?董老七勉强睁大了眼睛看那蓬头垢面的男孩,突然间第一次认清了这个四年来任他打骂的小哑巴,浑身顿时直冒寒气--这小崽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白缘眼见如此,略一思忖便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种种隐情,他看也不看董老七全家一眼,只对男孩道:“奉莲座之命,带你回断法宗……师映川,你可愿意跟我走?” “我愿……意的。”苦涩若斯,郑重若斯,整整四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男孩说话的时候已经逐渐顺畅起来,重复着:“我愿意的。”他平静地应着,手却在微微颤抖,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只因为不甘一生如此,只因为等着那一点希望不肯离去,所以宁可忍受着这样打骂成为家常便饭的日子也不逃走,等待着,蛰伏着,现在,终于等到了。 白缘朝男孩点点头:“跟我走罢。”他说着,抬手斩出一道剑气,然后便转身向马车而去,并不回头,身后董老七一家三口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斩杀当场,男孩脚步一顿,随即神色平静,快步追了上去,驾车的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快速向前,很快离开了男孩生活了四年的大宛镇,把过往的一切统统抛在身后。 第三章 断法宗 马车一直走,白天也走夜晚也走,只在打尖的时候才会拣个酒饭铺之类的地方暂时停一停,买些吃食,这样走了大半个月,换了四次马,途中师映川一直都呆在车厢里,偶尔听白缘讲点断法宗内的事情,说些规矩,但关于那位莲座,却是半句也不对他提的。 常云山脉东临七星海,连绵近千里,横绝大地,有虎踞龙盘之势,于地平线上现露峥嵘,此处奇峰峻岭不绝,说不尽地气势雄浑,正是断法宗的山门所在,各大峰相距少则一二十里,多则数十近百里,东部一座奇峰拔地而起,几乎高耸入云,飘渺难测,巍巍之势仿佛直插云端,有若一柄巨剑,独峰高绝,令人一望之下,油然生出敬畏之心,远远望去,几疑是人间洞天。 --踏波峰顶间,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马车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九转七回,终于来到山脚,一身素衣的白缘下了车,道:“下来罢,我们走上去。” 车厢内有人答应一声,一个穿着崭新棉袄的小小身影从里面出来,师映川面色黑黄,戴着棉帽,这大半个月来他总算是长了些肉,两颊不再像先前那样凹陷,但依旧还是瘦瘦干干的,他仰头望着眼前那一派雄奇风光,但见万里晴空之中,峰巅云海滔滔,心中在惊叹之余,又是酸楚不已,过往种种不甘不平之意终于在这一刻化为无穷渴望,汇聚心头,且愈演愈烈,白缘见他一张小脸上神情变幻,倒也不以为意,招手道:“……随我来。” 两人徒步沿着石阶而上,白缘闲庭信步,一路上随意指点着各处风景,自顾自地简单讲解几句,却完全不理会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男孩,师映川毕竟年幼,咬牙坚持跟着走了一阵,到后来棉衣都被汗水浸湿了,两腿沉重,实在是跟不住了,白缘却好象没看见一样,只道:“若是实在不能走完这石阶,你就大声叫我,我自然会来接你。”扔下这一句之后,脚下加快了速度,没多久就消失在远方某个台阶转折处,留下师映川独自一人瘫软在原地,气喘如牛。 叫你?只怕到时候我等了四年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缘也就断了。师映川心中苦笑,干瘦的脸上聚起几分拼命之色,咬咬牙,拖着灌了铅一般的两条腿继续攀登石阶。 师映川走走停停,到后来他干脆就是在爬,仿佛蠕虫一般扭动着,艰难地前进着,爬到太阳落山,爬到夜幕悄悄降临,爬到月亮挂上林梢,他走啊,爬啊,挪啊,千方百计地向上缩短着哪怕一步的距离,远方云雾缭绕的高处,峰顶若隐若现。 “……你不累吗?”极度的疲惫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师映川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名生得粉雕玉琢的女孩正遥遥向他走来,女孩大概六岁左右,天真无邪的模样,她走到师映川的旁边,托着腮帮 分卷阅读864 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巴巴不起眼,甚至有点儿丑的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睛弯弯的,问道:“喂,你是谁?” 师映川此时哪有什么力气回答她,趴在地上歇了一会儿,这才微弱道:“……我叫师映川。”女孩歪了歪小脑袋,道:“我是皇皇碧鸟。喂,你好象比我还小呢,你在这儿爬石阶干什么?你是哪座峰上的?……哎呀,你流血了!” 女孩惊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干净净的手绢,一用力便撕成两幅,给师映川磨破了的一双小手利索地包扎起来,师映川默默不语,皇皇碧鸟给他包扎完,便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青丸递给师映川:“你吃罢。”师映川接过,一言不发地吞了青丸,很快就觉得一股热流从腹中传递到四肢百骸,身上好象有了一点儿力气,皇皇碧鸟笑得烂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我要回去啦,以后再找你玩。” 师映川点点头,道:“……谢谢。”皇皇碧鸟皱了皱小鼻子:“你还要爬石阶吗?”师映川恢复了一些体力,道:“要爬的。”皇皇碧鸟想了想:“好罢,那我走啦。”她说着,便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夜幕下的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月华如水般倾落下来,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地明亮,也有满天星斗,可师映川却恍然不觉,他机械地走走爬爬,身上崭新的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有几处甚至被磨破,露出了里面洁白的棉絮,然后很快就被弄得脏污起来,此时周围再没有人了,师映川这才允许自己把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意义不明的眼泪从眼窝里滚烫地流下,冷月寒山中,一个小小的幼童无声地哭着,泪水洒了一路。 就在师映川努力攀爬石阶的同一时间,一处大殿中,白缘已改成一身青袍简髻打扮,向着大殿深处道:“莲座,已过了三个时辰,那孩子……” “……大光明峰不收无用之人。”一道声音从黑暗处传来,平平淡淡,白缘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夜色绚烂。 …… 当新的一天开始,朝阳缓缓升起时,小路上一道人影走得平稳,宽大的衣袖鼓风猎猎,年轻人没有抬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青丝,他身后极远的地方,一轮红日跳出云海,灿丽的霞光丝丝洒落天地,云烟如海,有雕影展翅在云涛翻滚间恣意翱翔,无尽云层隐现波涛。 白缘走到昨日那条石阶处,却遍寻不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登天路整整一万阶,蜿蜒如长蛇。 莫非是受不得苦楚,出了什么事?或者干脆躲到哪里去了?白缘心中疑惑,又有些不出所料地平静:不过是四岁的孩子,要登这石阶也确实难为人了些。 忽地,白缘心中一动,却沿着石阶径直向上,他脚程很快,未几,登到石阶尽头,周围尚有几缕淡淡雾气,远处半山腰的一间亭子临绝壁而建,往外数尺就是悬崖,风声阵阵,晨光中宛若仙境,风景壮阔,一个小小身影蜷缩在亭里,一动也不动。 白缘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眼神中却闪过一点什么,他走向那间亭子,来到那个身影面前,这与他同行同宿大半个月的男孩正闭着眼,身上脸上肮脏得不成样子,活像个乞儿一般。白缘轻轻推了他一把,男孩悚然而惊,身子颤了颤,一下便醒了。 师映川迷迷瞪瞪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好象还没完全清醒,白缘看着那张黄瘦肮脏的脸,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涌起一丝极淡极淡的愧疚,不可抑制,师映川打了个喷嚏,动作僵硬地用棉袄袖子擦去冻出来的鼻涕,忽然咧嘴一笑,道:“我走完石阶了。” 白缘笑了,他本就生得眉目清秀,这样笑起来就很好看,他好象没有看见师映川身上的肮脏样子,直接把浑身又疼又冻得够戗的男孩抱起来,道:“你做得很好……我们上山。” --莲座,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呢。 白缘带着爬过一万石阶的师映川离开亭子的时候,数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林中,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散发赤足,两手背在身后,眉头皱得老高,一边盯着面前的八枚金色铜钱一边踱步,面带不解之色,喃喃道:“相见欢?相见欢?”旁边一个紫衣少年坐在温泉前,拿着鱼竿在钓水里的一种赤色小鱼,淡淡道:“你又怎么了?我告诉你白照巫,莫要这么来来回回地乱走,仔细惊跑了我的鱼。” 散发少年微恼道:“向游宫你这拙货知道什么?我方才卜卦,卦相却奇怪得紧。”紫衣少年闻言似乎有点意动,却又笑道:“算了罢,你的卦有几回是准的?”散发少年哼了一声,不言声了,也不再踱步,转过身将八枚金色铜钱一一拾起来收好。 “这卦相,当真奇怪……” ☆、三百六十九.番外 火树银花不夜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又是一年元宵节,偌大的京师处处灯火通明,大街小巷都早早地点起了各式花灯,无论什么人家,不管富贵贫贱,一律都在家门口挂上了灯笼,把个皇城上下照得简直如同白昼一般。 如此上元佳节,是难得的不禁之夜,却说永仙宫内的西偏殿中,北堂戎渡撂下朱笔,对身旁的太监道:“……去看看父皇可醒了么?”那太监听了,忙快步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禀道:“回陛下,皇爷刚刚已然醒了,奴才去的时候,皇爷还问起陛下正在做什么哩。” 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去传膳罢,朕这就过去陪父皇一起用膳。”刚说完,又一下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罢了,不必去传膳了,朕与父皇微服出宫走走,今儿普天同庆,朕身为天子,也与百姓一起乐一乐。”那太监一愣,有些小心地提醒了一句:“陛下,今日乃是元宵节,再过一会儿卫王并公主与两位皇子都要过来的,陛下的意思……”北堂戎渡笑着挥了挥手,道:“……叫他们年轻人自己寻乐子去罢,朕若在面前,只怕他们小辈人还拘束些,何必如此。”太监躬身应了一声‘是’,一时北堂戎渡又洗了手,这便起身出了偏殿。 这厢北堂戎渡掀帘走出偏殿的时候,那边北堂尊越早已梳洗更衣妥当,正在花窗下的一张黄梨太师椅上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在看,旁侧几个青袍黑靴的太监垂手伺候,殿里安安静静地不闻一声,正在这时,忽地只听外面门口的宫人恭敬道:“……皇上万福金安。”话音未落,帘子已自外面被人挑起,紧接着迎头就已走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那男子看起来面貌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俊美绝伦,但从眼中隐隐的深沉之色却能猜出年纪绝对不止如此,一身金 分卷阅读865 黄大袖龙袍,足踏登麟靴,黑发拢在头顶的九龙冠里,正是当今魏楚帝。 一时北堂戎渡跨进殿来,面上微微一笑,却柔声说道:“……二郎,在做什么呢。”他这般亲昵之极地称呼着,完全没有半点父子之间应该有的尊卑,然而周围的人听了,却仿佛早已见怪不怪一般,个个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北堂尊越听了,却好象没有多大的反应,只仍旧端然坐着,面上神色丝毫不动,一只戴了扳指的修长手掌将书翻过了一页,这才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怎么过来得这么早?”北堂戎渡略略一整衣衫,已走到男人身旁,方才北堂尊越换了一袭紫袍,头发梳成一把系在身后,眉目桀骜,神色淡淡,真真是冠绝天下的美男子,北堂戎渡越看越爱,他一贯并不避讳永仙宫里服侍的一干人等,于是此时就直接弯腰将北堂尊越搂了一搂,神情也完全柔和了,亲昵地道:“我来这里,是准备与你出宫。” 北堂尊越两道剑眉微微一挑:“……嗯?”北堂戎渡嘴角便不觉轻扬,展颜一笑,灯光下,两人看起来容颜相似,年纪相仿,竟好似一双孪生兄弟一般,北堂戎渡握着对方的手将男子从椅子上拉起来,含笑说道:“……今儿不管旁的,只有咱们两个人,好不好?这是上元佳节,外面只怕热闹得很,晚上也不是很冷的。”北堂尊越听了,倒也不置可否,北堂戎渡便笑着将他手里的书拿走,丢到一旁,一面吩咐人取来大氅,不多时,二人改扮了面目,变成一对相貌普通的富家公子,锦衣华裘,这便双双出了永仙宫,外面夜色柔美,月华清冷如水。 夜色下的皇城恢弘无比,河中尚有灯船无数,一艘艘流光溢彩,更不必说街上所挂的花灯尤是多得数不胜数,到处灯火流丽,花团锦簇,真是美不胜收,许多人携家带口地一起出门逛灯看景,把个夜晚弄得比起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北堂戎渡拉着男人的手走在人群当中,同样受到了这样欢乐气氛的感染,不觉扭头看着情人笑道:“……外面果然是热闹得很,咱们也算没有白白出来一趟。”他身旁北堂尊越身上裹着一件厚暖的貂裘,也许是周围的气氛所带来的影响,那眉宇间仿佛也有了一丝舒畅之意,就在这时,忽然两只修长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北堂戎渡双手捧着男人的面庞,运起内力将掌心变得热乎乎的,动作亲昵地轻抚着北堂尊越被风吹得微凉的肌肤,柔声问道:“……二郎,挺冷的吗?我觉得今夜倒不是那么冷。” “……朕又不是弱不禁风。”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在灯火中澄澈如水的眼睛,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好象被轻轻触动了哪里,北堂戎渡的掌心那样温暖,透过皮肤表面一直传递过来,就像光,像火,一直烧到心底的某个地方,让人说不上来地微微躁动,北堂尊越忽然抬手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掌,将其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沉声道:“……走罢。” 北堂戎渡的手被对方握着,是很熟悉也很安心的感觉,他瞥一眼身旁的人,一边跟着走,一边却用指头在男人手心里轻轻挠了几下,带出丝丝的痒意,这点儿暧昧的小动作令北堂尊越眉头微凝,看了一眼北堂戎渡,只见此刻大庆皇帝脸上已经完全不见半点在朝堂上时的威严模样,却满是挑逗之色,那种显而易见的春情即使隔着眼下一张平凡的面孔,也依旧遮挡不住,如水般流淌在眉梢眼角之间,看得人有些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移不开眼去,北堂戎渡笑意未连,手指在北堂尊越掌心里又柔柔地挠了一下,轻声道:“待今夜回去,不如快活一番?” 北堂尊越忽然用力把北堂戎渡的手一握,制止了对方这种刻意的勾引:“……这还没过了冬天,你自己身子怎么样你自己清楚,少这么不知轻重。”北堂戎渡听了,便嗤嗤一笑,眼睛望着北堂尊越,鲜红的舌头却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低笑道:“我也没说就要怎么样,虽然现在不方便与二郎红罗帐里共效鸳鸯,但是……我总有别的一些让你快活的法子,不是么?”北堂尊越闻言,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北堂戎渡红润的嘴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那种湿润温暖的销`魂体会,一时间小腹却是猛地一热,北堂戎渡眼光何等毒辣,如何看不出北堂尊越已经意动,顿时就靠在了他身侧,一手旁若无人地半挽了情人的腰,低笑不止,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天子威仪,北堂尊越突然间就有些无奈与淡淡情意,周围人山人海,花灯璀璨。 夜色如水,难得一轮明月高高挂起,街上虽说不至于摩肩接踵,却也万头攒动,越发热闹了,也不知道是看灯还是看人,北堂戎渡拉着北堂尊越的手,一路笑语连连,仿佛少年人一般活泼,不知愁滋味,也不怕人瞧见了暗中笑话,忽地,猛听见远处人声鼎沸,众人潮水一般涌过去,北堂戎渡顿时一手半围着挡住北堂尊越,一手使力,把拥挤的人群隔开,面上却没有什么恼色,倒是笑意不减,对北堂尊越道:“……看来是要放烟火了。”一面仰头望去,果然,不多一会儿之后,天空中陡然炸开一朵偌大的金花,紧接着无数声响大作,夜幕中万花齐放,金蛇狂舞,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周围笑闹声,欢呼惊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北堂戎渡仰头看着烟火,满面兴奋之色,就如同孩子一样,专注非常,北堂尊越站在他身旁,看他露出这等情态,一时间忽然不知身在何地,今昔何年,唯见那一双蓝眸微泛春波,漫天灿烂烟花皆倒映在那眼中,北堂尊越忽然微微一勾唇角,举头望天,仰看夜空。 一时漫天七彩连烁,北堂戎渡静静看着,忽然轻声道:“……二郎,我们以后年年都能这样一起看烟火,共度佳节,人生至此,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他说着,却不见北堂尊越接话,刚有些奇怪,却立刻又失笑起来,知道此刻喧嚣嘈杂,北堂尊越虽然离自己很近,但目前对方只是普通人,哪里能像自己一样耳聪目明?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微微愧疚,但很快,北堂戎渡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右臂一舒就揽住了身边的人,两人依偎着,共赏此刻美景。 半晌,天上的烟火渐渐小了下去,北堂戎渡挽了北堂尊越的手,笑着道:“去吃碗元宵罢,过节哪能不吃几个元宵应景。”一时两人来到街边一处小摊前,北堂戎渡见这里倒是收拾得很干净,便拉着北堂尊越坐下,对摊主吩咐道:“……来两碗元宵。”那摊主一身上下收拾得十分利落,见这二人锦衣华裘,一副富贵人家公子的模样,自然不敢怠慢,脸上忙堆了笑容,殷勤招呼道:“两位公子爷请稍等,马上就好!”说着,已麻利地去把圆滚滚的元宵下到锅里。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元宵送了上来 分卷阅读866 ,北堂戎渡拿过一碗轻轻吹着,等到稍微凉了一些才推到了北堂尊越面前,北堂尊越拿汤勺舀了一个送到嘴里,倒是甜得很,而且不腻,味道确实不错,两人正慢慢吃着,忽然一个清亮柔和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给我下四碗元宵来。” 那声音蓦然入耳,如此的熟悉,北堂戎渡忽地抬起头,循声而望,只见一名女子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身穿杏色衣裙,裹着狐皮大氅,这女子年轻已经不算轻了,然而容颜丰丽,依旧美貌难言,北堂戎渡眼见此人,心中顿时微微一震,万般滋味,一时间尽上心头。 未几,四碗元宵煮好,放在了桌上,女子却不吃,回首向身后望去,似乎在等人,很快,女子忽然笑了,扬手招呼道:“……苗儿,娘在这里!”远处有人见了,便快步向小摊走过来。 那是祖孙三代人,青袍貂裘的男子丰神俊雅,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旁边一名中年人裹着厚厚的大氅,黑发中透出丝丝的银白之色,那女孩子生得十分秀美清灵,一时笑吟吟地挣脱了父亲温暖的手,扑到了那女子的怀里,道:“娘,我们买了一个好大的灯笼呢。”女子温柔而笑,抚摩着女儿的头发,道:“……是么?”不远处北堂戎渡目光微怔,神色如水。 “快吃罢,都要凉了。”女子招呼着一家人坐下,开始吃元宵,小女孩刚吃了一个,忽然扭头看向母亲,好奇地问道:“娘,我们等一下就要去外祖父家是吗?苗儿还没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呢。”女子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我们离开京师这么多年,现在外祖父他们若是见了苗儿,一定很高兴。”旁边俊雅温润的男子停下汤勺,有些歉意地道:“我以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也不知岳父岳母会不会不高兴。”女子听了,心中忽然一颤,当年男子醒来之后,眼中懵懵然如纯净的白纸,再不记得曾经的种种过往,她问过大夫,知道这是因为在心神大恸之后,偶尔有人就会主动遗忘那些带来伤害之事,以作自我保护,当时她看着面色茫然的男子,不知自己究竟是喜是悲。 男子如此一笑,说不尽地温文丰雅,女子尽力稳住心神,柔声道:“……没有关系的,爹娘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一旁那叫苗儿的女孩忽然道:“祖父,你还要吃吗?要是不够的话,苗儿的也给你。”说着,舀了自己碗里的元宵就放进身旁的中年人碗中。 那中年人发中夹杂着银丝,眼角亦有淡淡的皱纹,却依旧看得出俊美的轮廓,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却很呆板,或者说是痴傻,他机械地吃了女孩舀给他的元宵,然后就开始专注地摆弄着身旁一个灯笼,灯笼上绘着一树桃花,一旁那文雅男子道:“爹,要不要再添一碗?”中年人没有理他,只自顾自地呵呵笑着,摆弄那灯笼,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自言自语道:“二弟……”文雅男子摇摇头,似乎对神智不清的父亲已经习以为常,正在这时,他的目光却不经意地与另一个人接触在了一起,那是个容貌普通的年轻人,正坐在不远处,身旁是同样形容寻常的男子,那年轻人似乎微微一顿,然后就收回了视线,文雅男子见了,也不在意。 一块银子被放在桌上,北堂戎渡轻轻拉起了北堂尊越的手:“……二郎,我们走罢。”两人都不再说什么,徐徐离开了小摊,身后是多年之后回京探亲的一家四口,此刻整个京师都淹没在灯火辉煌中,北堂戎渡握紧了北堂尊越的手,北堂尊越没有出声,任他握住。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三百七.恶搞番外 父子相性一百问(贰) 话说自从上回第一期访谈之后,转眼间一晃多年,当年的四姑娘也已经正式升级为四婶,年华不再,猥琐依旧,这一晚四婶夜观星象,突然间就想起来当初的一期的访谈还没有做完,想来也是有些惭愧,只因为主办方经费不足才导致一拖再拖,此事便不了了之,眼下四婶终于有了些工夫,这便决定立刻前往皇宫。 …… “二郎……唔……你别这么用力啊……嗯……” 一室春光乍泄,床上两个人影缠在一处,正火热入港之际,忽听‘噗!’地一声可疑声响,顿时惊醒了大床上纠缠的两人,身穿蓝色内衫的男人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却见窗口处一个黑色劲装的女子正拼命用袖子堵住鼻孔,袖子上鲜血淋漓,正是当年的四姑娘,如今的四婶。 这四婶乃是何等伶俐知眼色的人,见此刻太上皇一脸不善,表情隐隐狰狞,显然是出于正常男人被打断好事的本能愤怒,当即一边讪笑一边狠擦着鼻血:“哈……哈……好久不见了,您风采依旧哈……”一边说一边贼眼恶狠狠偷瞄床上正衣衫半褪,双眼还被一条黑带绑住的皇帝,心中疯狂呐喊:“老子就知道!尼玛老子就喜欢这调调儿!蒙眼捆绑神马的最喜欢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女二男衣帽整齐地相对而坐,北堂戎渡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纸烟,烟雾袅袅之间尽显皇帝范儿,显然方才被人撞破奸`情的一幕于他而言都是浮云,淡定得很,旁边北堂尊越则是脸色平静,丝毫再没有被打断好事的愠怒--当然了,此刻被他收在袖里的在平息太上皇怒火的这件事情上,不得不说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殿内灯火通明,几个宫女迅速送上笔墨纸砚,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门外一堆黑压压的脑袋紧紧凑在一起,无数双贼亮眼睛眨也不眨,一只只耳朵贴在门上听得聚精会神,恨不得自家有千里耳的本事,一个太监无意中看清楚了身旁的人,不免惊讶道:“小李子,你今晚不是不值班么,也来啦?”他身边那人还未来得及张口,所有人已怒目而视:“嘘嘘嘘!肃静!” 殿中点了檀香,四婶提笔蘸了蘸墨,准备开始进入问答环节,抬头对面前两位陛下讨好地一笑,点头哈腰道:“那么,两位,咱们这就要开始了啊……就接着上次的,两位不要紧张……”北堂戎渡掸一掸烟灰,一只手揽住旁边北堂尊越的腰身,懒懒道:“朕还有事要忙,莫要耽误太久。”四婶抿嘴而笑,意味深长,显然对于皇帝这究竟‘忙’的是什么,绝对心领神会。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北堂戎渡轻轻一摸雪白的下巴,不假思索地道:“他?黑豹罢,美丽,优雅,危险。”北堂尊越看了对方一眼,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狼!”四婶此人向来嘴贱难改,闻言立刻顺嘴就接了一句:“……白眼狼?”话音未落,一道凌 分卷阅读867 厉目光直扫过来,四婶连忙见风转舵,讪笑道:“陛下,您看,这可不赖我,您逼宫篡位这事,不说全天下都知道了但也差不多了……”皇帝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一只手摸到太上皇腰间求安慰:“朕既然做了,就不怕谁嚼舌头。”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朕把自己送给二郎,可好?”北堂戎渡柔声说道,顺势将手放在北堂尊越的大腿上,似有若无地抚摩,又暧昧地使了个眼色,拖长了声音补充道:“……任凭处置。”北堂尊越神情自若,只是左手忽然跳了一下的小指显示他未必真的像表面上这般平静:“……送他护具。” “噗……”一旁四婶猛然笑喷,然后赶紧手忙脚乱地找手帕擦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北堂戎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一时想起当年被北堂尊越强行穿上的那件令他尊严受挫的东西,不免苦笑起来,转头似怨似恼地瞪了北堂尊越一眼,顺势在对方结实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父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却都不说话,四婶挠了挠头,一脸了然道:“明白明白……”提笔在纸上认真写道:“想要对方。”顿了顿,又立刻补上一行关键字:“……脱光光洗白白的。”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这个就很多了。”北堂戎渡一改方才的轻松,不由得皱了皱眉,开始掰着修长的指头细数起来:“以前是强硬,蛮横不讲理,好色,纵欲……至于现在,他往往对朕爱搭不理的……”一旁北堂尊越突然冷冷一哼,面无表情地道:“你也不比朕强到哪里,依朕看来,甚至也算青出于蓝了。”四婶咬着笔头,眼中精光闪动,叹道:“看来太上皇对陛下还是耿耿于怀啊……”此时外面忽然有人捏着嗓子一板一眼地唱:“……两个人儿,怎生凑合,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17 您的毛病是? “……嗯?”一金一蓝两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表情淡淡,眼里却是精光四射,四婶下意识地菊花一紧,随即一脸严肃,轻咳一声道:“……其实这是显而易见的,两位陛下美貌与智慧并存,自然是集‘伟’‘光’‘正’于一身,什么毛病?伟人是没有毛病的!”一边说着,却趁着两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在纸上‘毛病’这一栏写下三个大字:“……自大狂!” 18 对方的毛病是? “好色,不讲道理,自以为是,脾气又臭又硬,下流,傲慢……”“忘恩负义,四处留情,心思阴险,恃宠生骄……”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收回目光,北堂戎渡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扯男人的衣袖:“……你生气了?”北堂尊越眼见对方一脸怯怯,便沉沉哼了一声,不说话,脸色却几不可觉地缓和了下来,四婶见此情景,摇头叹息,心想太上皇你就这么没出息罢,皇帝一出动‘卖萌耍嗲’大`法你就怂了,活该被吃定一辈子……正想着,殿外又有人恨铁不成钢地唱道:“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刚唱到一半,陡然间一只小香炉重重地砸在门上,伴随着皇帝的怒喝:“……哪里来的野猫!”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这问题一出,两张脸同时阴沉了下来,显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某些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和谐的事情,四婶见势不妙,连忙顺水推舟地翻过这一页:“过,过,这个问题跳过……”一边说一边极为善解人意地把‘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这一页也连带着翻了过去。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四婶刚问出这一句,自己就已经嘿嘿地怪笑起来,北堂尊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北堂戎渡则是顺手理了理衣领,挡住脖子上的几块可疑红印,悠然道:“……莫非你方才不曾看见?” “啊,那个,我其实没有看得很清楚的,我绝对不介意两位再以身示范一遍……”四婶连忙擦去嘴角长长挂着的口水,一脸无辜,此时永仙宫今夜所有值班人等已经全部堆在了殿门外边,一群人依次排开,排完了后面又自动再是一排挨上,挤得密密麻麻,众人不曾发出半点声音,只顾张大着嘴巴傻笑,忽地,远处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位长裙高髻的女官,正是翠屏,乍然看见一群人围在殿门口,顿时就快步走来,柳眉倒竖:“你们这些混帐不去值夜,在这里做什么?!”话音方落,无数个脑袋已经同时向后,齐刷刷比出一根中指:“……八婆噤声!”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朕忘了。”北堂尊越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干脆地就给出了答案,身旁北堂戎渡看了他一眼,却笑吟吟地在太上皇的大腿上光明正大地轻轻摸了一把,说道:“遮云……应该算是那里罢。”四婶立刻提笔记下,心中却暗自嘀咕着:“太上皇你又傲娇了……” 殿门外,翠屏提着裙角正努力地想来到门前,此刻她急得上火,可是挤又挤不进去,却忽见陆星正蹲在第一排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一脸傻笑,便小声地喊:“小陆子,给我倒个位置!”其他人却登时怒看着翠屏:“遵守秩序,人人有则!”翠屏大怒:“……混帐,我是永仙宫管事嬷嬷!”众人毫不退缩:“八卦面前人人平等,坚决唾弃滥用职权走后门此等无耻行为!”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北堂戎渡又点了一支烟,轻轻抽了一口,似是正在回忆:“朕当时回来,心里乱得很,以为自己酒醉时犯下大错……”说到这里,很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却又向北堂尊越笑着说道:“你当时只怕很得意罢?把我骗得团团转,以为那天晚上对你……”北堂尊越眼观鼻,鼻观心,只作听不见,北堂戎渡揽住他的腰,懒洋洋地用脸轻蹭着男人的胳膊:“当时的气氛有些尴尬,也沉闷得很。”四婶却哪里顾得上记下这些,只管看皇帝旁若无人地搂着太上皇撒娇亲昵,突然却抬手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尼玛,回去又要换钛合金狗眼了……”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这个问题一出,一直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的北堂尊越终于动了动,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隐蔽地闪过一丝名为‘心虚’的东西,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当时朕以为已经与二郎有了肌肤之亲,其实……”北堂尊越却突然硬邦邦地打断了北堂戎渡的话头,轻嗤道:“……若不是朕制止,你以为你不会做得出来?”北堂戎渡好脾气的模样,并不计较,只笑道:“是我不对好不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旁四婶偷笑,同时又暗暗唾弃:“……夫奴!” 25 分卷阅读868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这个问题倒是空前地统一,两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就由北堂戎渡回答:“就是彼此的住处。”四婶点了点头,提笔写下,殿中貌似正处于一片和谐友好的氛围之中,但三人在里面说话之际,却不知道外面已经打成了一团,众太监宫女战作一处,紧紧地‘团结’在了一起,彼此撕头发,踹下`身,热情万分地揪住身旁最近的一个人的头发,狂殴对方的脸颊、胸口、肚子、下`体这些部位,为的只是一个相对靠前偷听的位置,未几,一个拳头重重捶在了一名宫女的胸前,但此女却依然屹立不倒,狂笑道:“你打啊,老娘木有胸!”说着,已脸色狰狞地一脚踢出,正中对方的胯`下要害处,岂料那太监亦是狂笑:“你踹啊,老子木有小鸡`鸡!”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四婶咬着笔头,脸上笑意难掩‘淫`荡’二字,嘿嘿嘿一阵怪笑看着面前二人:“这个就不劳两位陛下回答了,小女子明白,完全明白……”说罢,顺畅无比地刷刷刷写下一行字来:“洗白白之,静候临幸之。”末了,忙又添了几笔:“可主动采犬观音坐莲’‘老树盘根’等高难度动作,博君一喜。”又一转念之间,意犹未尽地匆匆批注了一句:“翌日君王不早朝。”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一根戴着戒指的雪白手指毫不迟疑地指向了北堂尊越,北堂戎渡含笑浅浅,轻吐一句:“……他。”北堂尊越也不否认,自顾自地喝茶,头也不抬:“是朕。”四婶一笑,提笔记下。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殿外一阵嘈杂,时不时地夹杂着惨叫,拳头与脚丫齐飞,口水共血泪一色,北堂戎渡皱了皱眉,向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眸色脉脉看向身旁的北堂尊越,同时一只手轻轻攥住了男人的右掌,然后逐渐握紧,语气柔和:“……可以托付性命。”北堂尊越似乎微微一顿,随后静了片刻,终于沉声道:“……朕可以将所有一切都送与他,只要他要,只要朕有。”北堂戎渡闻言,轻轻拥住了身旁的这个男人,四婶见状,摇了摇头,不免有些唏嘘。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废话。”两人异口同声,四婶讪讪一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好了好了,下一题!”话音未落,北堂戎渡却站起身来,毫无帝王仪态地伸了个懒腰,道:“……朕要中场休息。”四婶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北堂戎渡对北堂尊越抱怨道:“你刚才塞的那东西忘了拿,答题的时候我一直忍得很辛苦……二郎,你快替我取出来罢……” “……噗!!!!”只听一声血管爆裂之声,四婶立刻仰面而倒,血溅当场,这真真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雌血满襟。 三百七十一.恶搞番外 父子相性一百问(叁) 话说皇帝一句话令四婶喷血,场面之惨烈几乎令人不忍卒睹,但二人却不为所动,双双携手走入帐后,明黄`色的帷幕迅速拉下,遮得严严实实,片刻之后,里面忽然传出皇帝低声的抱怨:“你慢点……方才早都说了,叫你别塞这种东西……唔……二郎……有点疼啊……” 那厢四婶刚刚喷出了几十两鲜血,正晕晕乎乎地好歹爬了起来准备找毛巾来擦,耳中却忽然又灌入这一段言语,顿时只见四婶脸色‘腾’地一下涨成赤红,咬牙切齿地道:“尼、玛、天、要、亡、我……”话音未落,‘噗嗤’一声再次喷出一脸盆鼻血,大殿当中,血溅三尺。 良久,拉得严严实实的明黄`色帷幕颤了颤,紧接着被一只手掀开,随后皇帝便与太上皇走了出来,二人乍一看去都是衣冠整齐,神情端正,唯有仔细查看,才会发现皇帝眼角有些泛红,此时四婶早已在鼻血横流之余艰难爬起,将周围清理干净,眼下面色苍白地坐在案前,显然是失血过多,只有一双眼睛兀自贼亮无比,见到皇帝这个模样,心中暗自嘀咕:“眼泛春`情,面带桃花……果断儿童不宜啊儿童不宜……”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猛啃猪肝补血。 父子二人重新坐下,北堂戎渡缓缓将屁股挨在椅子上,顿时眉头一皱,有些僵硬,旁边北堂尊越见状,不露声色地拽过一只垫子,放在椅子上,北堂戎渡这才坐好,一旁四婶干笑几声,目光狠狠在北堂戎渡屁股处扫了几下,道:“若是陛下龙臀有恙,那么陛下趴着答题也不是不行……照顾伤员嘛……”北堂戎渡面色丝毫不改,冷声道:“……再罗嗦,便叉出去。”四婶立刻浑身一抖,讪讪道:“说笑,说笑而已……好,咱们现在继续开始。”笔上蘸了墨,心里却在暗暗腹诽: “尼玛,什么魏楚帝,明明是傲娇帝,活该被你爹S`M一万遍啊一万遍!”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北堂戎渡正暗道这垫子不够软,此刻听了这问题便思索了一下,然后语气不太确定地道:“似乎……没有什么?朕并不记得他说过什么让朕觉得没辙。”北堂尊越听了这话,看了北堂戎渡一眼,然后淡淡道:“……他撒娇的时候。”四婶了然且同情地点了点头,抓起笔就写,一面轻叹道:“这就是当老子和当儿子的差异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唉!”此时大殿外面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众人战作一团,场面正处于白热化阶段,鼻青脸肿兼披头散发的陆星一边狼狈地躲着扑面而来的拳头飞脚,一边热泪盈眶地叹道:“……陛下啊,你可长点儿心罢!”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变心?”北堂戎渡不等四婶的话说完,手里的茶杯已经‘啪’地一声被捏得四分五裂,皇帝优雅地摸出手帕擦了擦手,微笑道:“朕相信,他是不会变心的。”语气忽然幽深起来,眼中狰狞之色极隐蔽地一闪即逝,神色立刻却又变得无比轻松了:“不过,若是真的……那么朕,也没有办法。”四婶点头哈腰地记下,却又用了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真的么?可是陛下你那张写满了‘同归于尽’四个字的脸又是肿么回事……”一面又满脸带笑地看向太上皇:“那您呢?”北堂尊越正把玩着手中的两个翡翠球,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闻言,一字一句地道:“……他若是变心,朕自然不会让他活着。”四婶顿时拇指一挑,大赞道:“好,好,好!……这才是坦坦荡荡,有一说一的诚实男淫!不像有些人,口是心非得很……”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有人一边惨声呻吟一边高呼:“……皇爷纯爷们,铁血真汉子!”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四婶一 分卷阅读869 笑,毫不犹豫地翻了页:“这个问题,刚才已经有了答案……咱们还是看下一个罢。”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么办? “话说约会迟到什么的,最讨厌了……”四婶吭哧吭哧地啃完了补血的猪肝,又摸出一把枸杞和红枣拼命往嘴里塞,北堂尊越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若是当年,朕自然会去找他,若是现在,朕只需等着就是了,他自然会来。”一旁北堂戎渡则是轻笑着扯住了北堂尊越的手,柔声说道:“若是当年,朕只耐心等他回来就是,但现在,朕会去找他。”四婶听了,心有所感地叹了口气,感慨道:“真是山水轮流转……古人诚不欺我……报应不爽呐。” 34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这个问题一出来,四婶顿时嘿嘿嘿嘿地掩口怪笑起来,其猥琐不堪之状实在言语难以描绘万一,北堂戎渡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面色古怪地看了那疯女人一眼,随即神色渐渐旖旎起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又立刻清咳一声,勉强恢复了几分帝王威严,一只手却不露痕迹地摸到了身旁北堂尊越的胸口,道:“……自然是此处。”四婶刷刷落笔,斩钉截铁写下三个大字总结:“恋`乳癖。”又抬头满是同情地看了太上皇一眼:“皇爷真是辛苦了,又当爹又当妈……不容易哇!”北堂尊越面不改色,却一巴掌直接拍开意图把嘴也凑过来吸吮的皇帝,威严道:“……嘴。”这个答案看似十分正常且正经,然而四婶却是面带诡异之色,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目光猥琐之极地剜了一眼皇帝形状优美的红润薄唇,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极品,不论是亲个小嘴儿还是吹个‘箫’,都肯定是回味无穷呐……太上皇高明!”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北堂戎渡顿时神情暧昧,给了正眼巴巴期盼的四婶一个‘你懂的’的表情,旁边北堂尊越继续把玩着翡翠球,面色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颇为劲爆,直接将四婶再次炸得鼻血横飞:“性感的表情?……浑身大汗淋漓,哭着叫疼。”身旁北堂戎渡顿时罕见地面红耳赤,争辩道:“那明明是以前我年少时的事了好不好!我现在哪有这样?”北堂尊越睨他一眼,倒是没有争执起来,一时思索了片刻,改口道:“若说现在……应该就是紧抱住朕,两腿缠着朕小声呻吟时的表情。”话音方落,正手忙脚乱用手绢堵鼻血的四婶再次惨嚎一声,血溅三尺。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北堂尊越一把抓住一只正在自己大腿上肆虐的雪白爪子,语气淡定:“……没有。”四婶闻言耸了耸肩,一副‘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大男子主义’ ‘装,你就装’的模样,提笔流畅地写下:“原本我以为太上皇是个有一说一的真汉子,但是现在我发现我真错了,原来他骨子里还是傲娇属性……”北堂戎渡则是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心跳加速的时候?唔,应该就是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四婶抹了一把鼻血,笑得灿烂:“其实陛下你可以更委婉一些的……”心中的小人儿却在尖叫:“天啊,让直白、露骨、无下限来得更猛烈一些罢!” 此时殿外的战斗已经结束,现场惨烈狼藉一片,翠屏一边忍着疼痛小声呻吟着,一边用力地挤到了最前面,碰一碰身旁的人:“喂,里面怎么样了?”那人答道:“……正说得热闹呢。”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却惊见一只青肿猪头,顿时大惊,作护胸状,一脚踹出:“何方妖孽?!”翠屏被一脚踹飞,在半空中大怒道:“……陆星你小子,连老娘都不认识了?”陆星听这声音耳熟,细细一想之下,大惊失色:“哎呀,难道是嬷嬷,您怎么成这个模样了?”旁边一个宫女点头道:“她真的是嬷嬷!”又有一个太监肯定道:“是嬷嬷!她是刚才被人打成这样的!”陆星面色严肃:“怎么?!难道是中了武林之中最卑鄙最恶毒的 ‘面目全非脚’?”立刻冲上去迎向飞在半空正要下落的翠屏,高声喝道:“嬷嬷不必担心,还好我会失传己久的绝学,‘还我漂漂拳’!”当下虎躯一震,李小龙瞬时附体,直接双拳击出:“……啊哒!” 37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于说谎话吗? 北堂戎渡的眼神忽然之间就有些闪躲,底气明显不足地小声:“朕并不是很擅长说谎……”忽然看见北堂尊越的目光灼灼扫来,顿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当然,有时候也是不得不……”北堂尊越似乎微微冷笑了一下,昂然道:“朕从不说谎。”一面说,一面淡淡地瞟了一眼正心虚地低头研究地砖花纹的北堂戎渡:“……不像有些人。”四婶面带微笑地点头,随后在纸上奋笔疾:“事实证明,隆武陛下不仅仅是傲娇帝,而且还是面不改色撒谎帝,果然是帝王风范。” 一时咬了咬笔头,连忙又一撇一捺地添上三个大字:“……装`逼帝。”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四婶把一个‘做’字咬得很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再配合那一脸下`贱笑容,当真是猥琐之极,令人发指之极,偏偏那二人绝不上当,直接无视这等诱导,北堂尊越沉声道:“……他睡在朕怀中之时。”身旁北堂戎渡却没立刻回答,而是投怀送抱,依偎进北堂尊越怀里,北堂尊越顿了顿,最终还是动手将他搂住,北堂戎渡扬眉一笑,对四婶道:“……就是这个时候。”正说着,外面一个尖细的嗓音道:“嬷嬷,你刚刚中了最恶毒的‘面目全非脚’,处境非常危险!现在我已经用失传己久的绝学‘还我漂漂拳’把你打回原形,你没事了!”一个女声惊慌道:“真的?”尖细声音略显迟疑:“好象还差一点……”女子恼怒道:“啊?那你还傻等什么,还不快点用力打!”话音未落,尖细声音凛然道:“没问题……啊哒!” 39曾经吵过架么? 一语既出,大殿之中忽然温度下降,正狂塞红枣补血的四婶浑身一抖,激灵灵打了个颤,连忙讪笑道:“没事,没事,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嘛……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北堂尊越神色如常,看也没看正搂着他脖子的北堂戎渡一眼,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吵过。”北堂戎渡眉眼慵懒,貌似无意地道:“当然吵过,怎么了?”四婶唯唯诺诺,赔笑道:“没怎么,正常,很正常……”却恶狠狠地落笔道:“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40那么,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分卷阅读870 眼见这个问题一出来,面前的两人神色都开始不善起来,四婶见状,干脆手脚麻利地一把撕下了这一页,满面笑容道:“嘿嘿,下一题,下一题……”心中却在悻悻地嘟囔:“反正都是为了一些你花心我花心,你误会我误会的玩意儿,总之统统都是猫不吃狗不嚼的屁事……” 41之后如何和好? “朕先道歉,或者他先道歉。”北堂戎渡依偎在北堂尊越的怀里,懒洋洋地说道,四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北堂尊越:“……陛下?”见男人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半点儿开口的意思,只得叹了口气,刷刷刷写下:“太上皇疑似已提前步入更年期,建议太医院组织专家会诊……”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什么必要拿出来问……四婶嘀咕着,就要把这一页翻过去,却不料北堂戎渡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北堂尊越的一缕头发,说道:“转世以后?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说着,含笑看向北堂尊越,语气温柔:“二郎,你生生世世也别想摆脱我……”北堂尊越用力把死死搂住自己的皇帝从身上扯下来,微微扬眉:“……朕正有此意。”四婶头也不抬地猛写一气,运笔如飞:“由此可见,这世上有些人是永远也不能招惹的,不然非但本钱还不完,利息也压死你……详情请参见血泪教训记录,北堂尊越的自传——。”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北堂戎渡想了想,道:“除了吵架冷战的时候。”北堂尊越已经点上一支烟,夹在指间:“……一样。”四婶一脸‘不出意料’的表情,一边嚼着红枣一边依照着两人的回答仔细记了下来。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北堂戎渡笑了笑,轻轻一敲大腿:“……听他的话。”一旁北堂尊越掸去烟灰,凤目微敛,似乎正在思索,末了,才沉声道:“容忍他一概所做之事。”此时殿外突然有人又悲声唱道:“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刚唱了一句,猛地声音便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一把攥住了脖子,紧接着,却听见另一个声音哀叹着高声唱道:“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对方已经不爱我了’? 北堂戎渡面色忽然一黯,一时不曾出声,倒是北堂尊越目光微动,道:“他与旁人欢好情浓之时。”北堂戎渡没有争辩什么,只是苦笑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当初在母亲的遗体面前,他亲口表示再不愿与朕纠缠,就此一刀两断的时候。”此时大殿外面的歌声兀自不停,北堂戎渡双眉一竖,似乎恼了,突然间抓住床头的一根黄绳一拉,顿时警铃声大作,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不知究竟从什么地方飞射而出,手中端着一只大竹篓,来到殿外大门前,却是谷刑,但见此人目光扫过正挤在门口的密密麻麻人群,忽然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竹篓立刻抬臂扔了过去,登时只听尖叫声此起彼伏:“……尼玛!河蟹小分队!”刹那间鬼哭狼嚎一片,众人见了天敌,纷纷抱头逃窜,眨眼之间世界便清净了,谷刑见状,轻笑一声,上前将满地的蟹兵蟹将收拾起来,冷冷一哼:“河蟹在手,天下我有,岂容尔等狼在此嚣张!”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罂粟。”北堂尊越看了北堂戎渡一眼,吐出袅袅烟雾,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率先答道,四婶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只感慨道:“是啊,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偏偏又上瘾戒不掉……害人不轻呐!”又看向北堂戎渡:“陛下?”北堂戎渡不假思索地轻声吐出三个字:“……霸王鞭。”四婶脸上一囧,干笑着挑起了大拇指:“哈、哈……果然形象霸气。”门外谷刑却小声嘀咕道:“霸王鞭?此‘鞭’非彼‘鞭’,又或许,陛下原本就是在一语双关?” 47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一个低头转动着手里的翡翠球,一个抬头作望天状,空前地默契,四婶眼见冷场,却不敢说些什么,只得在纸上提笔写下: “出于女人的第六感,我认为……为了我的生命安全,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一边写一边冷汗涔涔地脑补着惊竦的一幕:北堂尊越面无表情,身后一排侍卫手执利刃,杀气腾腾:“……你知道的太多了。”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四婶突然叹了一口长气,毫无形象地挖鼻:“自卑感?尼玛,像这样的两个天外物种真的会知道‘自卑感’三个字怎么写么?这出题的究竟是何方傻`逼,大庆已经阻止不了你了……”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北堂戎渡贴心地按住北堂尊越夹着纸烟的手:“……别抽了。”见北堂尊越把烟头摁灭,这才微笑道:“目前为止,在这永仙宫范围内是公开的,除此之外,一些该知道的人也知道。”北堂尊越脸色如常,道:“……不相干之人没有必要知道。”四婶耸耸肩,一脸嬉笑:“也是啊,毕竟两位怎么说也是父子关系,这也太爆炸性新闻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脑补某日这两人的奸`情大白于天下的情景:场景一、“卖报!卖报!今日特别头条,,为你揭秘本朝最大秘闻!”……场景二、“我听我大姨妈家邻的二表哥私塾里同窗家的厨娘的四姨夫的第六个丫头的奶妈的闺女说,皇帝和太上皇确实有一腿。不信?人家可是在永仙宫里当差的!”……场景三、内阁已正式辟谣,发言人冗南侯殷知白强烈呼吁广大百姓不要妄听妄信,紧紧团结在以皇帝为首的朝廷周围,共同打造和谐、安定的新庆国……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废话。”又是异口同声,北堂戎渡剥了个橘子递给北堂尊越,同时淡淡睨了四婶一眼,四婶擦了擦宽面条泪,咬着小手绢道:“尼玛我也觉得是废话……”说罢,突然又猛地精神起来,一脸猥琐地搓着手,奸笑着翻开了后五十问:“两位,往下的问题有一点点涉及某些方面,二位应该不介意罢?”北堂尊越掂了掂衣袖里的那本,微微一哼,到底没有表示反对,北堂戎渡见他没有意见,便也轻嗤一声,说道:“……无妨。”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两个男人忽然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交流着某些东西,然后北堂戎渡便出声道:“……互攻。”四婶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分卷阅读871 陛下怎么知道这个词?”北堂戎渡慢悠悠地看了四婶一眼,冷笑道:“想当初朕也是新时代青年,莫非就当真什么也不懂?”四婶恍然:“哦,也对哈……”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不然你以为,他会乖乖让朕碰他?”开始有惜字如金趋势的北堂尊越突然开口,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四婶吓了一跳,旁边北堂戎渡眼见太上皇一脸平淡,忽然就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愤慨而无奈地道:“那是朕受了强迫,当时朕还年少,不是他的对手……”北堂尊越突然冷笑:“你的意思是朕强迫你?明明就是你半推半就罢了!”北堂戎渡大怒:“半推半就你妹!我那天已经明确表示不肯了,偏偏你却连哄带骗地硬来!我当时差点儿就丢了半条命……”北堂尊越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立刻也一脸冷笑,道:“莫非你当初动朕的时候就没有使手段不成?若不是你趁机做了手脚,朕又岂是你这小子能得手的!” 两人一时间针锋相对,吵得脸红脖子粗,一旁四婶无奈地挖了挖鼻,劝解道:“两位陛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要总翻旧帐嘛……”北堂尊越冷哼一声,不言声了,北堂戎渡也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如今不比从前,早已经丧失主权成了夫奴,若是把这人惹恼了,只怕不妙,说不得还要睡几天地板……思及至此,立刻换上一脸笑容,抱住北堂尊越一条胳膊,道:“二郎你生气了?不要和我斗气,何必呢……都是我的错。”一旁四婶眼见这一幕,一边埋头记录一边自言自语: “要不怎么说搞政`治的果然变脸绝对有一套呢……尼玛能屈能伸啊……”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满意。”北堂戎渡抢先答道,一边向北堂尊越使个媚眼,北堂尊越只觉小腹顿时一热,方才在帐后的一幕令人想来便有些把持不住,一时轻咳一声以作掩饰,道:“……尚可。”四婶奸笑一声,忽然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北堂尊越,故作羞涩地掩面道:“皇爷啊,有一件事情小女子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可是如果不说罢,好象又不太好……”北堂尊越略觉意外,道:“……讲。”四婶忸忸怩怩,却又从指缝间偷窥:“您下面支起小帐篷了……”“¥%¥#!!!!” 54初次H的地点? “乾英宫。”北堂戎渡语气肯定地说道,脸上露出了一抹回味无穷的笑容,四婶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淫`笑,一脸热切:“陛下记得这么清楚,想必当时的经历果真令人难忘啊……”一旁北堂尊越表情淡淡,喝了一口茶,忽然却又重重将茶碗一甩,扔向窗外:“……哪个混帐今夜伺候茶水?这么烫!”四婶一个激灵,立刻下意识地咕哝道:“咱们都已经坐了这么长时间了,就是铁水也早就凉了,这不是故意找茬么?”随即小心翼翼地提笔在纸上写道:“现已初步认定太上皇步入更年期,焦躁、暴力、喜怒无常……强烈建议太医院早日组织专家会诊……”还没等写完,只听外面突然‘啊呀!’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侍卫紧张地唤道:“兄弟,你怎么了?……这是谁扔的茶碗?!”另一个声音呻吟道:“尼玛我以后再也不敢偷听了……” 55当时的感觉? 还没等两人回答,四婶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眨眼间提前写下一片诸如‘欲`仙`欲`死’‘高`潮迭起’‘精`尽人亡’等等儿童不宜之言,北堂戎渡则是搂紧了北堂尊越的腰,暧昧地在对方腰间抚摩揉捏着,轻笑道:“当时朕的感觉……几乎觉得就在这个时候死了也没多少遗憾了。”北堂尊越淡淡道:“……那么,后来是谁求着朕饶了他的?”北堂戎渡的脸顿时一垮,悻悻道:“那是你故意的,明明知道我年纪还小,哪里敌得过你,还偏偏欺负我……” 一旁四婶插嘴道:“陛下,也不能这么说,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一亲天下第一美人的芳泽,怎么被折腾也是赚了嘛!”北堂尊越脸色微冷,显然是那次经历谈不上愉快,四婶却不怕死地战战兢兢道:“那么皇爷当时的感觉……”北堂尊越冷笑不语,半晌,吐出一句话:“……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差得远!”四婶贼眼一亮,顿时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帝的某个部位,掩口轻笑:“看来陛下当时的尺寸或者持久力,并不能让人满意啊……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小是不是还凑合?” 北堂戎渡闻言,当即大怒,男人的尊严在这方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到挑衅,当下不顾龙臀不适,猛地站了起来,阴冷道:“那朕就让你看看,朕到底是不是那等拿不出手之人!”话音未落,用力一扯腰带,下一刻,四婶双眼圆睁,手指颤颤一指,嗫嚅道:“好性福……”突然‘噗!’地一声仰面喷出一道血柱,一旁北堂尊越大怒,立刻提上皇帝的裤子,挡得严严实实,脸色已然铁青:“混帐!”北堂戎渡刚要辩解,突然北堂尊越已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大步向帷幕后面走去,未几,帐后有人哀哀哭求:“二郎,我错了……好痛,你慢点啊……唔……”正在地上抽搐的四婶艰难爬向殿外,一边呻吟:“快,谁帮个忙,去太医院叫急诊,这里有病人急需输血……” 三百七十二.番外 载不动,许多愁 正极十年,春和宫。 床前悬着的烟水色罗帐掩得严密,里面躺着一名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一头青丝披散在枕头上,肌肤雪白,两道长长的秀眉使得整张脸不乏英气,容色清丽难言,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北堂佳期密长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紧接着,一双金色的眼睛便缓缓睁开,她轻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只觉得两侧太阳穴有些闷疼,便翻了个身,用力慢腾腾地揉着额角,咳嗽了一声。 声音传出,外面有人听见,不多时,帐外已有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临近,一个身穿华贵宫装的女子满面喜色,正由宫人扶着,快步从外面走入殿中,口中只道:“…… 我的儿,你可好些了?”北堂佳期闻言,便转过脸来,随即罗帐就被宫人揭起,宋妃俯身抱了一下床上的北堂佳期,细细端详她的面庞,见她气色尚好,这才将北堂佳期揽在怀中,叹道:“小冤家,可好些了不曾?昨晚你发起烧来,本宫担心得紧。”宋妃絮叨了片刻,便被宫人劝住,笑道:“……娘娘还是让太医先瞧瞧公主罢。”宋妃听了,不免也笑了,道:“是了,叫太医来看看罢。”又对北堂佳期自嘲道:“本宫果然是年纪大了,开始唠叨起来。”北堂佳期笑了笑,轻轻一拥宋妃的肩膀道:“母妃哪里老 分卷阅读872 了?明明年轻得紧……女儿现在好多了,母妃不必担心。” 正说着话,一名年老的太医已经由宫人领了进来,上前给北堂佳期诊脉,片刻之后便点点头,微笑道:“……不碍的,微臣再开几剂药下去,公主按时服下就是了。”说罢,写了方子,宋妃便命人去煎药,又怕人多吵到了北堂佳期,就只留下三两个宫人待在殿中服侍,半晌,药已煎好送了进来,宋妃亲自端着热腾腾的汤药,慢慢地给北堂佳期喂了下去,然后又叮嘱了一番,让她好好休息,这才给北堂佳期轻手轻脚地掖好了被角,又放下帐子,自己出去了。 北堂佳期喝完药躺在床上,一时身上还有些乏力,不过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不一会儿,药里安神的成分开始发挥作用,倦意就上来了,北堂佳期打个呵欠,干脆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却忽然听见帐外有人正在说话,北堂佳期昏沉中也不在意,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掀开了床幔,似乎看了看床内,然后很快又重新把帐子放下了,紧接着一个低沉的男声仿佛向殿中留下来伺候的宫人吩咐了几句,北堂佳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北堂戎渡,她眼下困倦得很,眼皮沉甸甸地不愿意睁开,便索性不起来,兀自在床上沉沉安睡。 没两天,北堂佳期便完全好了起来,只是宋妃却不许她出门,定要她多多休息,这一日北堂佳期百无聊赖地坐在廊下,没什么意思地逗弄着一只毛色雪白的鹦鹉,旁边宫人见状,便笑着说道:“公主怎地闷闷不乐?想来长日无事,只怕无聊得紧了。”北堂佳期懒懒半睁了秀眸,道:“……母妃这几日不许我出门,岂不是闷煞人了!除了练功以外,竟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一面说着,一面随手折了一枝生在廊下的红花,去漫不经心地逗鸟,那宫人想了想,便建议道:“既然公主闲来无事,不如做些女红针黹也好。”北堂佳期听了,便睨了对方一眼,哂道:“……你明知道我在弓马骑射这些方面上是精熟的,可在那等女孩儿家的本事上却生疏得紧,却还说这种不提气的话!”这宫女一向服侍北堂佳期惯了的,有些话也敢说,便掩口悄悄笑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这些普通女子要会的本事自然不必去碰,不过公主如今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即便皇上疼爱,要在身边多留些日子,可再有几年也是一定会选驸马的,如此,不如公主眼下多练练绣活儿,虽然不指望像许多女子一般在出嫁前自己亲手绣制嫁衣,但日后至少也应该像寻常姑娘家一样,送些自己亲自动手做的香囊荷包之类的物件给驸马……公主觉得奴婢说得可对?况且做做女红还可以打发时间,免得公主烦闷。” 北堂佳期原本正逗着鹦鹉,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心中微微一动,似乎被打动了,清丽的脸上依稀闪过什么,有些看不真切的红晕泛了上来,略显迟疑地道:“……也好。” 于是原本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少女便开始忙碌了起来,这针黹活计虽然生疏,却到底还是会的,又有技艺娴熟的宫人从旁指导,便绣得有些模样了,这一日天气晴好,绿莹莹的竹帘半卷着,外面的草木青翠欲滴,北堂佳期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正认真比对着丝线,金色的日光暖暖照进来,映得少女旁边一小筐彩色的丝线越发绚丽,北堂佳期秀眉微皱,似乎是拿不定主意究竟选哪种颜色才是,面前放着一只香囊,上面是一对绣了一多半的五色鸳鸯,外面只见树影婆娑,风声依稀,使得空阔的殿中更显宁静。正犹豫着,外面却有宫女道:“……殿下,殷大公子到了。”北堂佳期一扬眉:“哦?请他进来罢。”这两人都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的,如今虽然彼此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互相之间也依然没有什么避忌,须臾,一位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踏进殿中,眉目清圜,丰神俊朗,腰间挂着羊脂玉佩,正是殷子蘅,北堂佳期见了少年,不由得微微一笑,道:“……蘅哥哥,外面这样热的天气,你怎么来了?” 殷子蘅一进门就已先笑了:“佳期,你今日的气色很好,想来是大安了。”北堂佳期一边比照着丝线一边随口笑道:“我早就好了,只是母妃总不放心罢了。”说话间殷子蘅已走到少女面前,却见一只绣着交颈鸳鸯的香囊正放在一旁,殷子蘅心中一动,眉目之间浅淡而温和,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笑了笑,柔声道:“怎么忽然想起做针线活儿了?我记得你是不喜欢这些的。”说着,少年的神色就渐渐温柔地沉静了下来,北堂佳期只顾低头取线:“……母妃这几天拘着我不许出门,我闲着也是闷得慌,不如随手做些小玩意儿打发一下时间也罢了。” 殷子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微笑道:“怎么选了这个图样,并不好绣。”这鸳鸯的毛色须得绚烂多彩才能好看,光是丝线的颜色就要用上许多,当然颇为麻烦,绣起来自是不容易,北堂佳期听了,面上闪过一丝微红,却不像一般的少女那样羞涩忸怩,口中只利落道:“随手选的这个花样而已,只觉得好看就选了。”嘴里说着,心下却想起了鸳鸯的意思,胸口就有些热,殷子蘅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温和,又多了几许柔情,漆黑的眸子里隐约有灼灼的光芒在安静燃烧,忽地却开口说道:“……佳期,若是等你绣好了这香囊,不如……送给我可好?” 一时殿中忽然就安静下来,唯有眩目的阳光洒在地上,一只红嘴翠羽的鸟儿突地飞过窗子,窜进不远处的花丛里,惊起了两只正在那里安睡的白鹤,北堂佳期乍听之下,不觉就怔住了,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不是孩子,就应该知道里面隐藏的意思,但很快,北堂佳期便定一定神,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妥,可恍惚间却有一个身影在心头一晃,彼时如金日色自窗外漫漫洒进,北堂佳期微微抬头看了殷子蘅一眼,神情如常,就好象完全没有听出对方刚才那句话的意味一样,只笑道:“我做的并不好看,留着自己玩的。”说着,配了线,拿起香囊开始绣了起来,殷子蘅双眉略微蜷曲了一下,然而又很快舒展开来,面上仍然颜色温和,忽然却轻轻摇头一笑,看着少女稚气未脱的清丽面孔,柔声道:“……原来佳期还小呢。” 晚间宋妃过来,正见到北堂佳期一针一线地费劲绣着香囊,宋妃瞧见了上面的花样,不禁抿嘴笑道:“我们佳期长大了。”北堂佳期也不忸怩,只懊恼道:“这东西难绣得紧,果然我是不惯做这些的。”一时母女两人便坐在一起说话,待说了一阵,渐渐地就讲到北堂佳期的终身之事上面,宋妃笑道:“……我 分卷阅读873 的儿,你如今也不算小了,母妃倒不知道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驸马?你说与母妃听听,母妃改日去求了皇上,请皇上多留意些大家子里的好男儿。” 北堂佳期听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情不自禁地就浮上了一丝笑意,说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大家子里的男子?女儿若是想要挑选驸马,只要自己喜欢才好,至于家世等等,那不算什么,女儿岂会看中这些。”北堂佳期说着,暂时停了针线,正色道:“……若是我不喜欢,那就万万不成。”话音未落,见宋妃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不免也有点不太好意思,笑道:“……母妃是在笑话我么?女儿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宋妃抚了抚北堂佳期的头发,笑道:“哪里是笑话你了,只是觉得咱们公主果然是大人了。”北堂佳期想了想,却笑着问道:“母妃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必是在取笑呢,我不管,母妃也须得说说自己年少时的想法,想要嫁怎样的人,这才公平。”宋妃听了这话,似乎怔忡了一瞬,既而淡淡微笑道:“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嫁了你父皇,哪里会想这许多?”北堂佳期怎肯信,抓住宋妃的手摇了几下,笑吟吟地道:“我才不信呢,母妃哄我……快说,快说。”宋妃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无奈笑道:“你这孩子……好罢,这便说了,母妃当年不过十几岁,一心想嫁一个疼我爱我之人,与他举案齐眉,恩爱到老。”北堂佳期听了,似乎有些出神,宋妃仿佛被往事挑起了思绪,怅怅道:“后来就嫁进了无遮堡,你父皇是这天下最出色的男子,哪个女子嫁了他,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北堂佳期却忽然插口道:“父皇确实是很好的男子,可是若我是旁人家的女子,却必是不嫁他的,因为他虽然好,是九五至尊,却并不能一心一意地待我。” 北堂佳期面露一丝桀骜之色,悠然道:“……我北堂佳期要的男子,就必得只爱我一人,若是他还有旁人,那么即便他是天子,我也不要的,否则岂不是辜负我的心思了。”宋妃的笑容有些黯淡,轻叹道:“我儿,你自然是会如愿的,你是大庆公主,未来驸马自然一生只会有你一个,你无须担心。”北堂佳期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泛出笑容,道:“我知道的。” 又过了几日,宋妃总算准许北堂佳期出门,这日一早,北堂佳期早早起来,一时梳洗既罢,将那只已经绣好的香囊揣进袖里,向宋妃匆匆说了一声,只道是去进香,自己便骑马出了宫。 北堂佳期一路来到法华寺,却并没有真的进去上香,而是去了后山,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会在那里,一时北堂佳期牵着马儿走在小路上,两旁林木幽古,阳光柔和,并不刺眼,周围都是鸟鸣悠悠,花香袭人,十分惬意,半晌,北堂佳期终于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就那么背对着她立在一棵树下,山风淡淡吹过,那人却仿佛浑然不加理会,依稀遗世独立,北堂佳期这样看着,心头忽然就有一股莫名的悸动,莫名的欢喜,甚至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她连忙草草在一株树上拴了马,快步走了过去,语气之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愉快,欢声叫道:“……戒尘!” 朱红色的绣鞋走在山路上几乎不曾发出半点声音,少女轻快地走过去,那人回过头来,一张微觉苍白的脸,姿态安然,隐隐有超脱之感,深色的僧袍将那眉眼衬托得越发乌黑如墨,即使是个僧人,也不失英俊,只是此人虽然看起来仿佛未必有三十出头,可那神态和眼神却明显并不年轻了,此时有风经过,僧衣轻轻被风扬起,这僧人看见正向自己走来、满面欢快之色的北堂佳期,一张英俊的脸上平静得似乎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眼中却仿佛有着什么,在看到这个红衣少女的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名字--牧倾寒。 转眼间北堂佳期就已经来到面前,牧倾寒看着她,平静安详,无论是目光还是神情,都极是平和,古井不波,就仿佛是一块通透的琉璃,北堂佳期笑吟吟地道:“我前几日病了,被拘在宫里,母妃不许我出门……戒尘,你近来还好么?”她说到这里,忽然瞧见了男子平淡的表情,那微微苍白的脸衬得眉毛和眼睛越发地黑,隐隐英气逼人,北堂佳期的心突然就‘嗵嗵’跳了起来,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慌乱,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少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一时间就没有话可说了,也想不出该说什么,牧倾寒见她半天没有言语,于是淡淡说道:“……公主大好了?”北堂佳期点点头,忽然就想起袖中的东西,有心想拿出来,但尽管她一向性情爽利决断,不似一般女子那样内敛羞涩,可毕竟还是个年轻少女,有些事情终究是比较难以开口的,因此滞了片刻,到底没有马上取出那物件,只笑道:“……你今日又来练功了么?” 牧倾寒微微颔首,他二人自从当初见面,到如今已有数年之久,曾经在水畔戏水的绿衣女孩也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牧倾寒忽然转过身去,定定望着不远处的河面出神,神色间有些莫名的东西,那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岸开满了各色的野花,水气和花香混合在一起,味道沁人心脾,北堂佳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牵住他的僧袍轻轻一摇,道:“……戒尘,你在想些什么呢。”牧倾寒微微回过神来,沉声说道:“……今日公主可还需贫僧指点武艺?” 男子这样看过来,淡淡凝视着,那漆黑的双眼是不见底的潭水,也是子夜,北堂佳期忽然就有些恍惚,她在几年前就见过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此与旁人不相同的眼睛,她的祖父和父亲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眼睛也最美,而她的小皇叔和两个弟弟也同样有着相似的眼睛,北堂佳期相信,天下间再也找不到能与他们相比的美丽双眼,可是此刻面前这个男子,却有着一双让她容易走神的眼睛,让她觉得欢喜,这种感觉,是其他人从来都没有带给她的。 北堂佳期用力地攥起了手,指关节处有微红的印痕泛起,她克制着自己心中那丝淡淡的心乱,道:“对了,戒尘,我想……送你一件东西。”牧倾寒的表情有些温和,眼神透明而清澈,他的神态那样安静,看着北堂佳期的时候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晚辈一样,甚至可以时不时地捕捉到几分关爱的味道,有点近似微笑地道:“……莫非公主又带了点心么。”北堂佳期看着男子那双像是秋日里平静无波的湖水一样的眼睛,心里忽然就泛起不悦,开始讨厌起对方的冷静,也讨厌对方看自己时的眼神,那种眼神就仿佛把她当成了孩子一般,于是有些不高兴地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谁带那些!”说着,喉 分卷阅读874 咙里忽然就有几分干燥,略略心跳着道:“我…… 送你这个。”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那只香囊,拉过僧人的手,塞进了对方手里。 杏色的香囊上绣着交颈鸳鸯,北堂佳期补充道:“……鸳鸯象征两人之间恩爱互敬。”牧倾寒看着自己手里的香囊,忽然间就微微闭上了双眼,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平淡地道:“公主年纪尚小,只怕不清楚此物的用意,送错了人。”说着,便将香囊递了回去,北堂佳期的脸色变了变,胸口似是被大锤重重一击,有些猝不及防的狼狈,饶是她再性情决断利落,但面对此刻这种场面,也一时间不由得窘住,只觉一张脸‘刷’地就热了起来,好不难堪,她知道自己此举确实是有些冒失,甚至十分唐突,可又忍不住,她学不来寻常女子的忸怩遮掩,心中羞愧尴尬,同时又难免伤心,她身为天家女子,深受疼爱,从小到大没有谁让她受过委屈,哪怕是祖父和父亲也没对她说过什么重话,可眼下却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拒绝,一时只死死看着牧倾寒,不肯收回那香囊,半晌,才抿紧了双唇,缓缓说道:“……我没有送错人!” 牧倾寒不说话,也不看少女,只自顾自地望向河面,冷声道:“……公主送错了人。此处是佛家清净之地,公主送此物给一个出家人,岂不是错。”北堂佳期一咬银牙,说道:“你说的都是混话,莫想用这些话来敷衍了我。”她干脆上前半步,雪白的纤手一把抓住了牧倾寒的一角僧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怔怔,低喃着道: “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牧倾寒的目光如同风一样轻掠,从北堂佳期美丽的面庞上拂过,道:“贫僧的确喜欢公主。”北堂佳期看着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就仿佛是在说喜欢一个晚辈,一只小猫小狗一样,不禁恨恨一跺脚,微恼道:“……谁要这种喜欢!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牧倾寒眉宇间忽然就有些几不可觉的萧索,他淡淡捻动着佛珠,道:“公主的意思,贫僧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你……”北堂佳期为之气结,但很快,她忽然就眼珠一转,笑了起来,说道:“戒尘,你别想再骗人了,你一定是喜欢我的,而且是我说的那种喜欢,不然有时候你看着我,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眼神?那不是不喜欢的…… 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几年前的小孩子了!”牧倾寒微微一顿,没作声,北堂佳期轻轻凑到他的面前,在男子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方才说的话一定是言不由衷,你是在骗人,我说的可对?戒尘,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北堂佳期的话刚说完,牧倾寒便突然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此刻周围起了风,一层又一层的花雨随风飘落,有许多洒在两人身上,彼此却只是浑然未觉一般,北堂佳期一双凤眼笔直地瞧着牧倾寒,专注地凝望着,无限喜爱的模样,仿佛是看不够一般,不肯眨一眨眼,目光柔情似水,有璀璨的光芒在流转,北堂佳期的笑意油然而生,嘴角含着笑,那笑容若有似无的,又满是期待,漫天飞舞的花瓣仿佛是投入水面的石头,打破了她平静的心,又仿佛是轻软的羽毛在不断撩拨着一颗跳得微快的心,让人只觉得有点痒,她看着面前男子,小声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出家人,可是出家人……也是一样可以还俗的,我等着你就是了。” 然而牧倾寒却不再理睬她,只转过身去,留给少女一个背影,低声诵读着佛号,北堂佳期脸色微变,只觉得十分委屈,同时眉宇间也生出几分倔强之意,傲然道:“戒尘,你为什么犹犹豫豫的?那是因为你在害怕是不是?你不说喜欢我,可是你心里却已经喜欢我了,你再念一百遍一千遍的佛号,也一样还是喜欢我。”牧倾寒听了这番话,听着少女语气中的坚持与澄澈,心中突然就有些恍惚--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当年那人翠衣粉面,也是如此骄娇傲然……牧倾寒微微垂目,依旧不回答什么,只是宣诵佛号的声音越来越大,北堂佳期恼怒不已,上前欲要逼问,却咬着嘴唇克制了片刻,到底没有说出来,只道:“戒尘,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愿意答应?难道是因为我是公主么?若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的女儿,那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你是担心我们要在一起并不容易是么?你说,到底是不是?” 北堂佳期说着,迟疑了一瞬,忽然就从身后张臂紧紧地抱住了牧倾寒,她没有什么少女应该有的羞涩,只是眼神中流转着刀锋一样的决绝,似乎要把这个人牢牢锁在自己的双臂当中,不许他躲避,牧倾寒微微一滞,有心运功将少女震开,却听北堂佳期狠狠道:“……我不在意你的家世,你的身份,你是出家人也好,是普通人也好,统统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要你做我的驸马,你听到了没有?我要你做我的驸马,而不是念这劳什子的佛经!” “我就是喜欢你,从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好象早就已经见过面了……”北堂佳期轻轻呓语,她紧拥着牧倾寒,不肯放手,男子身上的温度让她觉得安心,仿佛有了什么着落一般:“你真的从来都只把我当成小孩子么?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年你在看我的时候,你的眼神却往往是一个出家人不该有的样子,分明是喜欢我,我不信是看错了。” 牧倾寒保持着原本笔直站立的姿势,并没有运功震开身后的少女,更没有转过身去的意思,他只是手中紧握着佛珠缓缓捻动,沉声道:“……公主年纪还小,有些事分辨不清,日后公主长大成`人,自然会有美满姻缘。”北堂佳期闻言,顿时心中一凉,立刻冷然道:“什么美满姻缘!你就是我北堂佳期的姻缘!我的驸马除了你戒尘,不会再有旁人了!”话音未落,突然一股大力传来,北堂佳期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就被震开了几步,牧倾寒回过身来,一拂僧袍,动作坚定而决绝,与少女拉开了距离,日光下,花海中,男子的神情冷淡而疏远,道:“……贫僧已经年近四十,向来只当公主是晚辈,若是让公主误会了什么,是贫僧的罪过。”北堂佳期变了脸色,当即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牧倾寒立刻又退开几步,一边数着佛珠一边漠然道:“如此,日后公主便不应再与贫僧见面了。”北堂佳期听见这话,立刻微微白了脸,先前的喜悦与期待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几乎不能相信,直如同被刀子割着心头一般,半晌,才极力定住心神,一字一句地咬牙质问道:“……你说什么?” 牧倾寒却不再答话,只一粒一粒地捻着佛珠,北堂佳期狠狠道 分卷阅读875 : “你休想!你要我走,我却偏要时常来见你,我忘不了你,你也别想忘了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待我,我说过了,我不在意家世,虽然你从前的事情我全部一无所知,甚至连你的俗家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些全都无所谓,你是什么人不要紧,只要我喜欢你,父皇他总会答应的,哪怕你是出家人也一样!”牧倾寒听了 ‘父皇’这两个字,忽然就转过身背对着北堂佳期,如此,少女就再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听见牧倾寒声音淡淡道:“公主身份尊贵,日后自有大好姻缘,贫僧是方外之人,早已没有红尘之心。”北堂佳期强忍着心中酸楚,只硬生生地道:“我做什么不与旁人相干,谁也管不着!”却忽见牧倾寒僧袍一动,那只杏色鸳鸯香囊便掉在了地上,北堂佳期见状,立刻上前去拾,然而等她再抬起头来时,牧倾寒却已经大步离开,北堂佳期没有去追,而是站在原地,大声道:“……你走,你走,我看你能避我到什么时候!你休想!” 直到将近中午时分,北堂佳期才怏怏回到了皇宫,她并没有回宋妃那里,而是去了永仙宫。 一进去却见北堂尊越坐在桌前,提笔不知是在作画还是写些什么,北堂戎渡正立在一旁,满面微笑地与其说话,北堂佳期见了这一幕,忽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却想起先前与牧倾寒见面的经历,此刻见了祖父和父亲,不觉心中酸楚,委屈极了,一时却还得忍着,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道:“……给皇祖父、父皇请安。”北堂戎渡抬眼瞧去,笑道:“怎么忽然跑到朕这里来了?”北堂佳期收拾心情,道:“女儿刚出宫散心回来,就过来看看祖父,很久没来瞧皇祖父了。”北堂尊越停了笔,沉声道:“……怎么好象心情不好,莫非谁给你委屈受了不成。”北堂佳期笑道:“哪有,谁会给我委屈受?”说着,手脚麻利地焚了一炉檀香放在案角,北堂戎渡语气柔和地道:“爹,别写了,正好佳期过来,先一起用膳罢。”北堂尊越听了,不置可否,放下笔用湿帕擦了擦手,祖孙三代人便一起吃了饭。 转眼已是八月末,天那样地闷热,大殿里点着灯烛,做晚课的僧人们已经散了,唯有一人还独自跪在佛前诵经,一面笃笃地敲着木鱼,周围檀香幽远的气息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沉重。 高大的佛像遍体漆金,宝相庄严,体表在灯火下闪动着金子般的璀璨流光,光华宛转,经文拗口而沉冗,牧倾寒缓缓念诵着,烛光照在他清冷如霜的英俊面孔上,却添不出什么温度。 良久,有人踏月而来,发间斜挽着玉簪,长长的袖摆在微热的夜风中飘拂若莲花,缓缓走近,来到男子身旁,既而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戒尘,你为什么要一直念经?莫非是因为你的心乱了么?”牧倾寒并不抬头,只一下一下地继续敲打着木鱼,那平稳刻板的声音响在大殿中,笃笃不绝,他身旁的少女望着高大的佛像,忽然轻声道:“你说,佛祖是不是无所不能?”少女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牧倾寒微微垂下眼眸,手中有序地敲打着木鱼,那声音却好象正一下一下地敲在谁的心上:“……不错,佛祖的确无所不能。” “那么……”许久之后,北堂佳期忽然开口,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炽烈而跳跃,深深看着男子,仿佛有一刹那的失神,轻声道:“……那么,佛祖能让我不再想你么?” 沉沉的木鱼声,停了。 三百七十三.恶搞番外 父子相性一百问(肆) 却说上次的皇宫之行令四婶失血过多,导致回去以后休养了月余,这才渐渐恢复过来,好在此人在某些方面上着实有点儿坚韧不拔的劲头,这一日收拾了笔墨,便再次直奔皇宫而来。 恰巧北堂戎渡刚刚下朝回来不久,换上便装就与北堂尊越在园中湖畔钓鱼,正装饵之际,却见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地正隐在花丛当中,北堂戎渡冷哼一声,顺手捡起一枚石子,向着花丛方向一弹,顿时只听‘哎呀’一声嚎叫,一个人影捂着脑袋跌了出来,正是四婶,北堂戎渡轻轻一碰身旁的北堂尊越:“二郎,是你叫她又来的?” 北堂尊越头也不抬地装饵,道:“……与朕无关。”北堂戎渡刚想再说什么,头上鼓出一个大包的四婶已经飞蹿过来,及时将一本厚厚的书塞进北堂戎渡手里,谄笑道:“陛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北堂戎渡定睛一看,封面上一行大字赫然在目,北堂戎渡当即轻咳一声,在旁边北堂尊越将目光转来之前,面不改色地将书迅速收进怀里,威严道:“……下不为例。” 一时笔墨纸砚摆开,四婶盘腿坐在一旁,龇牙咧嘴地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然后提起了笔,笑得一张脸变成了菊花状,道:“上次已经进入高潮环节,现在就接着往下,两位不要紧张。”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北堂戎渡回忆了一下,皱着眉头道:“他一开始很生气。”北堂尊越冷着脸,将装好鱼饵的钓线甩进水中,道:“……你用那等下作手段算计朕,朕莫非还要笑脸相迎不成?”北堂戎渡自知理亏,连忙撒娇作痴地好一通纠缠,将男人安抚下来,这才笑吟吟地回想当时的旖旎情状,继续说道:“当时他虽然凶了些,却也相当动人……”北堂尊越忽然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道:“朕只知道你那时相当不中用,满头大汗,哭求朕别再继续……”话还没说完,北堂戎渡已经连忙一把捂住了男人的嘴,满面通红,压低了声音道:“你给我留点面子不行?”那边四婶见了这一幕,却满眼奸笑之色,心道:“陛下乃就不要再挣扎了,掩饰是没有用滴……”想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口气,在纸上写道:“当年之事乃是皇帝一生的奇耻大辱,身为攻君,居然被受做得痛哭流涕地求饶,耻辱啊耻辱!不过,倒也算是开创了某种先河……”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早上第一句话?”北堂戎渡努力地回忆,既而恍然道:“是了,朕问他‘好点儿了么’?”旁边北堂尊越一言不发,四婶埋头写道:“其实拍着良心说,这话应该由太上皇来问才对……” 58 每星期H的次数? 北堂戎渡对北堂尊越解释道:“就是问每七天有几次房事。”北堂尊越默算了一下,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就黑了下来,北堂戎渡看了看四婶,悠然解释:“自从朕即位以来,年纪越大,这床笫之间的次数也就越多,确实频`繁了些 分卷阅读876 ……最多时,似乎每星期……七次?”四婶大惊失色:“夜夜做新郎?”又见北堂尊越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顿时知道这次数绝对没有水分,而且这太上皇也绝对是被做的那一个,顿时感叹道:“禽兽啊禽兽……”北堂戎渡听了,倒也没有发火,而是反思了一下,有些歉意地道:“朕也觉得似乎有些过分,因此后来不再这样夜夜与他欢好……”四婶突然用力一拍桌子,作痛心疾首状:“……禽兽不如!”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 七次。”拿着钓竿的北堂尊越突然率先开口,一边目光紧盯着水面,只看那模样,就知道这七次绝对是指皇帝洗白白的那种,一旁北堂戎渡倒是无所谓,坦然道: “七次。只不过朕还要上朝,每日也需处理国事,所以他若要的话,正常情况下,一周大概最多两次。”四婶一脸惋惜不满的表情,叹道:“我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强烈盼望皇帝赶紧退休的念头……”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北堂戎渡似笑非笑,一手揽着北堂尊越的腰,悠然道:“自然是双方尽兴,共效于飞。”四婶不满地嘟囔着:“我最讨厌这种毫无激情毫无创意的答案……”正在钓鱼的北堂尊越没出声,却忽然间猛地一抬手臂,只见一条鱼当即就被拽出了水面,北堂戎渡见状,连忙动手抓住那条扑腾不已的鱼,扔进水桶,此时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凑在一起,北堂新疑惑道:“大姐,那女人是谁?怎的神色如此猥琐。”北堂佳期摇了摇头,还没等开口,一旁北堂润攸已经表情暧昧地插嘴道:“或许是皇祖父与父皇……咳,品位最近有些奇特?”北堂佳期看他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品位奇特个毛,能比你姐姐我还奇特?老娘的品位是和尚……”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这次父子二人倒是相当一致,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四婶,满腔鄙视之意扑面而来,四婶苦笑一声,摊手道:“我知道,我知道,男人嘛,最敏感的也无非是那个地方了……尼玛下一题!”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两道鄙视的眼神继续,四婶手忙脚乱地擦汗,大怒道:“这到底是哪个傻`逼出的连环傻`逼问题?来啊,去给我把出题人吊起来!要是女的就掐咪咪掐到死,男的就弹鸡`鸡弹到死!”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北堂戎渡突然笑了起来,他替北堂尊越重新装上鱼饵,道:“不可方物。”四婶顿时心痒难耐,拼命脑补,却不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地用手一摸鼻子,立刻只见满手是血,四婶无奈,摸出手绢堵住鼻孔,叹道:“后遗症……”话音方落,只听北堂尊越道:“……雨后荷花。”四婶精神一振,当即接道:“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嘿嘿,承恩露,承恩露,果然好邪恶……”正奸笑之际,突然猛地一个激灵:“我日!这不是里面乾隆给姘头抄的诗吗?原来穷摇奶奶竟然如此意味深长,尼玛还我纯真,还我童年……” 64 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若是对此没有兴趣,朕又岂会去做?”北堂戎渡靠在北堂尊越身侧,一只手放在男人的大腿上,明目张胆地揩着油,北堂尊越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只淡淡道:“……朕自然乐于此道。”远处北堂家的四个年轻人已经凑起一桌麻将,北堂蔚一边抓牌一边随口道:“父皇与皇兄怎的和那女子说了这许久?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北堂佳期懒懒道:“我倒是依稀听见什么‘承恩露’,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旁边北堂润攸翻个白眼,心中暗道:“装,你就装纯罢!我人生的启蒙书籍,那本无删节版,就是当年在老姐你的枕头下面找到的!”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房间。”“床上。”两人同时开口,四婶极隐蔽地撇了撇嘴:“毫无新意……”忽然掩口坏笑道:“其实两位陛下完全可以试试新场所,比如御花园啊,上书房啊,走廊啊,甚至太庙也不失为一个极限挑战的地方嘛……”北堂尊越慢条斯理地将刚刚钓上来的鱼丢进水桶,忽然就对北堂戎渡道:“……明天没有早朝。”北堂戎渡心领神会,暧昧地朝着北堂尊越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道:“今晚我上半夜,下半夜归你……”说着,摸了摸怀里那本,嘴角泛起一丝邪笑,心想到时候只怕你早没了那力气,下半夜照样归我……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四婶点头道:“这题可以过了,刚才已经讨论过……”远处北堂佳期打出一张幺鸡,道:“我听说前一阵永仙宫里有不少人请了病假,说是被河蟹夹伤了?”北堂新赶紧把牌推倒:“幺鸡?哈哈,清一色一条龙,给钱给钱!”北堂佳期大怒:“又点炮?不玩了!”另外两人连忙将她扯住:“哎哎哎,可不能走,三缺一要命啊。”北堂佳期道:“那就去找父皇来补上就是了。”北堂蔚摇头:“皇兄的私房钱听说都在父皇手里捏着,他一穷二白的,谁找他玩?”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北堂戎渡正在装饵,闻言便道:“一般是在事后,偶尔之前也会洗。”北堂尊越嫌他手笨,呵斥道:“你都扯碎朕多少鱼饵了?如今京城之中物价上涨,莫非你不知道不成!”北堂戎渡讪讪一笑,紧接着就央求道:“二郎,你自己也说物价上涨了,我这个皇帝当得穷啊,手里连点儿零花钱都没有……二郎,这个月的零花钱应该给我了罢,我现在身上就连买包烟的银子都不够,堂堂一国之君,也太寒碜了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四婶在一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赔笑连连的皇帝,摇头道:“要不怎么说我坚持打光棍呢,陛下,忍着罢……”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四婶更进一步地分析: “比如说‘我爱你到永远’‘我永远不变心’之类的话……两位陛下?”北堂尊越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终于道:“……朕答应他会一直不离他左右。”北堂戎渡的笑容柔和了许多,吻一吻北堂尊越的鬓发,道:“朕对他保证,再不会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不然朕登基已经这么多年,又怎会再无皇子公主出世。”四婶咬着笔头,苦恼道:“听起来倒是很甜蜜,可是为毛我想听的却是‘今晚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朕会很温柔’这一类的儿童不宜话题?”四婶猛然掀桌,嚎叫道:“啊啊啊!我的纯真一去不复返……节操 分卷阅读877 君你快回来!”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此话一出,周围温度顿时明显下降,四婶怯生生地作两手环胸怕怕状,讪笑道:“这题不是我出的……”北堂戎渡轻哼一声,似乎有些心虚,委婉道:“朕已经有二子一女……”一旁北堂尊越看了四婶一眼,冷笑:“不然你以为这兔崽子是从哪里来的!”四婶小声咕哝道:“兔崽子?那你岂不是老兔子……”此时远处四个正在打麻将的‘兔崽子’正大呼小叫,北堂佳期一把挽起衣袖,重重一拍桌子,怒道:“皇叔,你又诈胡!没说的,包庄,包庄!”北堂蔚苦笑道:“佳期,本王身上已经没银子了……”北堂佳期刚要发怒,忽然眼睛一亮,向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美貌女子招呼道:“太婆,您怎么来了?身上带了银子罢?正好,我们这里三缺一!”说着,一把将北堂蔚拽了下来,空出位置,许昔嵋也觉得手痒,便径自坐下,四人重新洗牌,许昔嵋道:“你爹他们在那边做什么?”北堂佳期笑道:“谁知道,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楚什么,只是那女人似乎已经喷了几次鼻血了。”许昔嵋了然,却拿起扇子扇了几下:“天气太热,估计是上火了……”心中暗道:“此次携来的一支极品寒玉制成的玉`势,渡儿想必见了定是欣喜,这北堂尊越既然霸占着我年轻美貌的外孙,又岂能这样便宜了他!”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北堂戎渡听了这问题,立刻便不假思索地道:“既然得不到心,那么得到对方的身体,似乎也不失为一种补偿。”北堂尊越正在密切注意着水面上的动静,闻言倒是难得地表示同意:“……理应如此。”四婶擦了一把汗,飞快地下笔:“由此可见,遗传学是有事实依据的……”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北堂尊越手里拿着鱼竿,一动不动地坐着,只冷笑道:“……哦?以他现在的修为,朕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有谁具备这个本事,有这个胆量。”四婶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连连点头同意:“也对,我估计那所谓的暴徒很可能……”一时忽然摇头叹息道:“……强`奸不成反被操。” 一旁北堂戎渡则是面色有些古怪,认真地端详了北堂尊越一番,然后说道:“朕相信没有这种不知死活的人。”但忽然间又想起北堂尊越如今身无内力,与普通人一般无二,顿时便深深皱起眉头,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自此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情人才好,口中却冷笑道:“若是当真……那么,朕会与二郎一起亲自好好招待此人,让他知道究竟什么叫作强`奸致死。”四婶听了,当即不受控制地疯狂脑补父子两个将某男子夹在中间,热情招待的场面,一时不禁鼻血潺潺:“我日,双龙入洞……果然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食色性也,朕为何要觉得羞怯?”北堂戎渡施施然说道,却在北堂尊越的大腿上轻推了一把,含笑对着情人故意眨眼道:“二郎可会觉得羞臊么?其实我记得有一次……唔!……”北堂戎渡话才刚说了一半,北堂尊越便毫无预兆地突然便丢下手中的鱼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捂住了皇帝的嘴,黑着一张脸冷冷道:“…… 给朕噤声!”北堂戎渡被男人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嘴,只能‘唔唔啊啊’地发出一点含糊不清的声音,一旁四婶见状,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冲上去掰开北堂尊越的手,让皇帝痛痛快快地爆料,但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四婶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转而抓起笔,在纸上运笔如飞:“据调查,北堂尊越此人的傲娇模式已经全面启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处于持续欢乐奔腾状态,在通往崩坏的大道上一去不复返……”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北堂戎渡面露怀疑之色,想了想才道:“朕的朋友?殷知白算一个。”又笑道:“不过想来知白他么,绝对没有想被朕临幸的念头。”既而转头看向重新捡起鱼竿钓鱼的北堂尊越,问道:“你有朋友么?我可不记得你有什么朋友。”北堂尊越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不屑眼神,哼了一声:“……即便有,又岂敢对朕提出这等荒唐之事。”此时远处麻将桌上战局热火朝天,许昔嵋,唉!闭门!闭门!闭门!许昔嵋立功了,许昔嵋立功了!不要给北堂新任何的机会! 伟大的摩月教的教主!她继承了发哥的光荣传统,赌神、赌圣、赌侠、赌王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教主一个人她代表了麻将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不是一个人! 北堂佳期,北堂佳期面对手中这张牌,她面对的是太婆的目光和期待。 北堂润攸曾经在上一圈当中失算点炮,北堂新肯定深知这一点,他还能够微笑着面对他面前的这个人吗?十秒钟以后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点炮啦!一局结束了!许昔嵋教主获得了胜利,淘汰了北堂新,她没有再一次倒在北堂新的面前,伟大的摩月教!伟大的摩月教的教主!北堂新今天点炮快乐!教主万岁! 这局麻将是一个绝对理论上的绝杀,绝对的死角,许昔嵋荷包里又进入了银子! 胜利属于教主,属于北堂佳期,属于所有热爱麻将运动的人! 北堂新也许会后悔的,他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打得太保守、太沉稳了,他失去了自己的勇气,面对教主的牌技,他没有再拿出曾经那样猛偷牌猛作弊的作风,他终于自食其果!他该下去了,他不用再继续了,他荷包里已经空空如也,掏钱!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这话一问出来,北堂戎渡顿时‘嗤’地一笑,却不说话,只一脸傲然之色,北堂尊越亦是满面桀骜,赤`裸裸地将‘自信爆棚’四字摆在了脸上,四婶面对这种情况,耸耸肩道:“好罢,两位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这技术嘛,自然也是久经考验的,这个我倒不怀疑……下一题。” 75 那么对方呢? 北堂戎渡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极其暧昧地划过北堂尊越的小腹,道:“他的技巧很不错,朕承认这一点,在这方面,他绝对是个合格的情人。”不知道是不是这番委婉的马屁起到了作用,北堂尊越的表情明显柔和了几分,很给面子地开了金口,道 分卷阅读878 :“他在这种事上……”顿了顿,到底还是从侧面承认了皇帝某些方面的功能:“……只比朕差那么一点罢。”四婶嘻嘻笑着,提笔写下:“传言世上有一夜七次郎,如今看来,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北堂戎渡忽然脸上浮现出暧昧之色,觑了一眼北堂尊越,道:“朕希望他说‘朕要’。”四婶忽然‘噗’地一下笑出声来,道:“陛下,您希望对方说‘朕要’,但您绝对不会希望他说‘朕还要’……”北堂戎渡脸色一变,有心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不是铁打的身子骨,于是便作罢,倒是北堂尊越眼观鼻,鼻观心,难得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沉声道:“朕希望他唤朕‘爹爹’。”四婶一时十分惊讶,这答案何其正常?但立刻心念一转,却是瞧破了真相,脑海中随即出现了一幅画面:大床上,北堂戎渡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北堂尊越强壮的身体紧紧覆住男子,肆意驰骋,北堂戎渡梨花带雨,雪白的身子被压在北堂尊越身下,一边呻吟一边气喘吁吁地叫着‘爹爹’……一时间两道鼻血喷薄而出,四婶任凭鲜血横流,只深深感慨道:“真的是邪恶美学啊,微妙的罪恶感,禁忌的快`感……”心中不由得叹服无比,对着北堂尊越一伸大拇指:“……高,果然是高,陛下您已经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了!”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这次北堂尊越居然抢答了:“……朕喜欢看他哭。”四婶掩嘴偷笑:“恶趣味……莫非真的是‘爱他就虐他’?”北堂戎渡似乎有些不满于北堂尊越的答案,便在对方大腿根部轻轻一掐,眯着眼睛道:“二郎,那你可知道我喜欢看你欢好时的什么表情?”不等北堂尊越反应,便摸了摸下巴,拖长了声音道:“我喜欢看你明明舒服得紧,却偏偏要竭力维持做父亲的体面的那种样子……”四婶嘟囔道:“果然这爷俩都是脱离了低级趣味,都爱禁忌感……这就是男人啊!”另一厢北堂新已经输光了银子,早就赤红着眼睛把随身戴的玉佩都压了上来,总算翻了些本钱回来,北堂佳期一边洗牌一边道:“父皇他们怎么还在那边?”北堂润攸正要接话,忽然却见一样东西从许昔嵋的袖中掉了出来,便弯腰拾起,赫然是一支玉`势,只见上面的纹路雕琢得惟妙惟肖,整支玉`势几乎栩栩如生,北堂润攸顿时愣住,结结巴巴地道:“这……”另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一副震惊之色,许昔嵋这才惊觉自己特地为北堂戎渡带来的好东西居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即一把从北堂润攸手里夺过,有心想解释什么,却又不能把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之间的奸`情说破,正尴尬之际,却见北堂润攸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理解之色,道:“太婆,我们明白的,您孤身一人多年……唉,什么都不必说了,理解万岁。”北堂佳期等人也点了点头,面露同情之色,许昔嵋:“*%¥#!—%*¥#%”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这个问题一出来,忽然便冷场了,北堂戎渡低头摆弄着水桶里的鱼,北堂尊越则是作姜子牙状,老神在在地安静垂钓,四婶看了故作镇定的两人一眼,善解人意地道:“……我懂的。”一时刷刷刷奋笔疾书:“……” 79您对S`M有兴趣吗? “…… 有。”两人异口同声,然后互相看了看,又同时移开了视线,“其实,这个真的可以有……”四婶吸溜了一下嘴角流下来的哈喇子,猥琐搓手,满面奸笑道:“皇上,小女子有可靠消息传达。”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道:“讲。”四婶觑了一眼还在垂钓的北堂尊越,为难道:“陛下……法不传六耳,还请陛下附耳过来。”北堂戎渡见状,有些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四婶立刻殷勤地凑在皇帝耳边,谄笑着说道:“陛下,昭华夫人此次进宫,可是特地携带了一根以寒玉打造的玉`势呢,这乃是百年老字号‘鸡`鸡恒久远,一根永流传’情趣老店的镇店之宝,昭华夫人准备送与陛下使用,增添床帏间情趣……”北堂戎渡听了,顿时龙颜大悦:“妙!外祖母果然深知朕心。”说着,目光忽然不怀好意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北堂尊越,正坐着等鱼儿上钩的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脊背发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却见北堂戎渡兴冲冲地跑回来,腻声说道:“二郎,今晚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北堂尊越又钓上一条鱼,随手解下扔进水桶里,淡淡道:“他若不来,朕便亲自去要他就是。”四婶赞叹:“果然霸气侧漏,颇有‘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的气魄,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一旁北堂戎渡却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皱眉说着:“他如果忽然对朕不再索求,那应该就是身体不太行了,毕竟是比朕要大上十几岁的人了……”然后就认真地对北堂尊越道:“二郎,若是你什么时候觉得力不从心了,就老实对我说就是了,不必遮遮掩掩,你现在年纪也大了,就算那方面不行了也没什么要紧,我还年富力强,足够给你性福……”北堂尊越一张脸当即铁青,大怒道:“……朕什么时候不行了!”远处北堂佳期一推牌:“自摸清一色,给钱给钱!”北堂润攸满脸丧气,一面掏银子一面疑惑道:“我怎么好象隐约听见皇祖父说什么‘不行了’?”许昔嵋瞟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家家的,毛都没长全,别打听大人的事。” 81 您对强`奸怎么看? “如果没有实力反抗,那就干脆享受。”北堂戎渡说道,他坐在旁边无聊,索性收拢了一堆柴禾来,准备开始烤鱼,北堂尊越盯着水面,漫不经心的样子:“若是被人奸`淫,也只能怪自己无能。”四婶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道:“要是都依照这个神逻辑,那还要捕快干什么?”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北堂戎渡正在卷起袖子热火朝天地杀鱼,动作干净利落,闻言看了一眼北堂尊越,有些微恼地道:“男子相交终究不似男女那般顺利,他又往往十分强硬,因此朕时常就会被他弄得受些伤痛,尤其这几年他开始喜欢用上器具……”北堂尊越忽然回过头来,冷笑道:“你个不肖子!你莫非就好到哪里了?朕不过是懒得说你罢了。” 北堂戎渡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抱怨的底气就有些不足起来,讪讪地把杀好的鱼给架在火上,咕哝道:“那咱们 分卷阅读879 就谁也别说谁了……”四婶在一旁快速地统统记下,末了,在后面给批注一笔:“……两个半斤八两的货。”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应该是第一次的时候在他宫里。”北堂戎渡手法熟练地慢慢转动着火上的鱼,嘴角带笑,表情有些回味:“当时朕确实很兴奋,也有些焦虑,总之……”他话还没说完,北堂尊越突然手一扬,一条鱼被钓了上来,北堂尊越将鱼直接扔进水桶,溅了旁边北堂戎渡一脸的水,冷然道:“……朕不记得朕何时焦虑过。”四婶一摊手,心中暗道:“皇上啊,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第一次的时候你确实属于半强`奸性质,影响极其恶劣,活该差点被榨得精尽人亡。”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北堂戎渡有些努力地回忆着,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好象……没有罢,他若是主动,定是想要抱朕。”一旁正注视着水面的北堂尊越忽然罕见地嘴角微扬,悠然说道: “他经常主动诱惑朕,尤其是近些年。”北堂戎渡笑着反驳道:“哪有?”四婶看着北堂戎渡眉眼之间的暧昧之色,嘀咕道:“这话果然是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又一翻下一个问题[85 那时攻方的表情?]看罢,干脆就忽略了北堂尊越,直接向北堂戎渡道:“那么,当时太上皇是什么表情?”北堂戎渡已经把鱼烤得开始冒出了香味,闻言忍不住笑道:“他自然是急不可耐,完全不是现在这种木头脸。”四婶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谄媚道:“陛下,不如再详细些说说……”北堂尊越突然面无表情地用力咳嗽了一下,北堂戎渡见状,了然地一哂,淡淡道:“不足为外人道也。”四婶大为失望,扭头蹲在地上开始画圈圈:“你个夫奴,我诅咒你鸡 `鸡变短小……” 86 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北堂戎渡忽然脸色沉了沉,半晌,才闷声说道:“有。” 北堂尊越更是黑着一张面孔,显然这两个人都想到了某些很不愉快的回忆:“……有。”四婶从袖中摸出厚厚的一本,用指头沾着唾沫刷刷翻着,很快就找到了某处,据书中显示,两人互相都有过强`暴与半强`暴行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四婶看罢,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本是同根生,相奸何太急……”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北堂尊越忽然开口道:“……他哭了。”北堂戎渡看了男人一眼,有些沉默,许久才道:“第一回在他宫里那次,他很生气,至于第二回在朕逼宫的那次,他没有任何反应……”说到这里,北堂戎渡忽然伸手牵住了旁边北堂尊越的衣袖,轻声道:“二郎,对不起……”北堂尊越没出声,半晌,忽然缓缓说道:“……朕有话对你说。”北堂戎渡精神立刻微微一振,面色温柔地道:“你讲。”北堂尊越一字一句地道:“……鱼烤糊了。”北堂戎渡:“*%¥#*##¥¥”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人选是? 四婶乍一看题目,立刻便掩口笑道:“这个问题可以过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北堂尊越却突然看了一眼北堂戎渡,皮笑肉不笑地道:“倒也未必,依他看来,沈韩烟与牧倾寒应该也不错。”北堂戎渡立刻一副苦瓜脸,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还翻这些老皇历……”北堂尊越握紧了手里的鱼竿,冷笑道:“怎么,朕不过是随口提起你那些旧情人罢了,你紧张什么!”北堂戎渡嘟囔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揪着一点事就不依不饶的……”北堂尊越怒道:“莫非朕还冤枉了你不成!”北堂戎渡原本不欲与他争执,但到底忍不住,就顶了一句:“那毕丹呢?还真是情深意重啊,那情书写的可真是一封接着一封啊,孜孜不倦啊,持之以恒啊……”一时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就要拉开架势大肆争吵起来,四婶挖了挖鼻,一脸无奈:“这陈年老醋吃的,尼玛酸死了……”远处北堂新用力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啊……父皇他们真不像话,烤鱼吃也不叫上咱们。”北堂佳期忽然站了起来,道:“不玩了,我还有事。”其他几人不干了:“那怎么行,赢了就想走人?”北堂佳期恼道:“大不了赢的银子我不要了!”说着,竟是连本钱也没拿,匆匆便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心中腹诽道:“尼玛,老娘打个麻将差点把约会都忘了,和尚哥哥,等等我……对了,听说最近法华寺有个交流会,水月庵的尼姑都去组团参观学习,我家和尚可千万不能被那些尼姑给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此时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之间的争吵已经告一段落,北堂戎渡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先服了软,将一条刚刚烤好的鱼递给北堂尊越,北堂尊越冷着脸,盯着北堂戎渡看了片刻,最后放下钓竿,伸手接过了烤鱼,四婶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咬着笔头,道:“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床还没上呢,就和好了……得,这个问题也不用问了,答案明摆着。”正嘀咕间,忽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个美貌女子笑吟吟地道:“这位想必就是猥琐神教四教主了,久仰。”四婶连忙笑道:“许教主好。”又向方才支麻将桌的地方一望,道:“教主怎么不玩了?”许昔嵋坐下,道:“三缺一,没的玩了。”一时摸了摸袖中那支玉`势,含笑道:“还不曾谢过四教主,当日我在‘鸡`鸡恒久远,一根永流传’情趣老店买下镇店之宝,是享受了五折优惠的,店家只说四教主乃是店中股东,亲自做主给我打了半价。”四婶笑道:“许教主客气了,其实我近来已独家投资在京城开办了一家‘他好我也好’情趣药店,目前正推出主打产品‘我爱一条柴’,教主若是买来与这玉`势一同送与陛下,想必效果格外明显。”许昔嵋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如此,自然要买给我乖孙……”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地淫`笑起来。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同时意味深长地掩口轻笑,北堂戎渡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无奈地看了正沉默吃鱼的北堂尊越一眼,这才说道:“用过,尤其是近几年来,他越发喜欢用那种东西了,至于朕,倒是对他基本不曾用过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心中默默掬一把辛酸泪,心想朕这个皇帝当得惨啊,上面还有个爱折腾人的祖宗,弄得有时候朕一连几天坐不了凳子,朕容易么……却不知道那边四婶正神秘兮兮地与许昔嵋咬着耳朵:“许姐姐,陛下说那人近几年来越来越 分卷阅读880 爱用道具,你想,会不会是因为年纪大了,那方面渐渐开始走下坡路,有点儿不行了?”许昔嵋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很有可能。”突然嗤嗤笑了起来:“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四婶亦是奸笑,从怀中抽出一本,在纸上刷刷写着:“鉴于太上皇如今年事渐高,我店‘金枪不倒丹’‘还我持久丸’等药物有望在短期内成为皇家特供药品……”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北堂尊越略一回想:“……十二。”北堂戎渡倒是不假思索:“十三。”四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时间深深叹息道:“尼玛,都是强人,高富帅的世界咱不懂,矮穷丑表示鸭梨很大……”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自然不是。”北堂尊越接过北堂戎渡又递来的一条鱼,漫不经心地答道,北堂戎渡心虚地偷觑了男人一眼,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不是。”一旁四婶不知死活地咧着嘴傻笑,下意识地接口道:“嘿嘿,我记得陛下那时候是跟沈美人在船上……”话音未落,一道目光就仿佛刀子般地射了过来,顿时便将四婶戳出无数个透明窟窿,四婶浑身赘肉一抖,眼见北堂尊越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当即就哭丧着脸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尼玛叫你嘴贱!”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四婶轻咳一声,一脸严肃道:“先提前说一句,这道题还请两位不要用嘴唇、额头这样毫无诚意的答案来敷衍我们……”那厢两人吃完了鱼,北堂戎渡点上一根烟递给北堂尊越,自己也衔了一根,淡淡道:“既然是男人,自然最喜欢被吻阳`物。”许昔嵋没料到自家外孙用词竟是如此直白,顿时一口茶水喷出,四婶忙掏出手绢帮她擦了,却听北堂尊越意有所指地道:“……朕一向喜欢见他品箫。”这话倒是够委婉了,但许昔嵋只听得恼红了脸,暗骂外孙不中用,忍不住道:“渡儿,此人如今明明身无内力,完全控于你手,你却怎么容他这样放肆!”北堂戎渡听着外祖母这番恨铁不成钢的指责,脸上不免露出一丝苦笑,也不解释什么,四婶劝道:“许姐姐算了罢,嫁出去的外孙泼出去的水……”许昔嵋忿忿不已,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对面表情悠闲的北堂尊越,忽然却一把抓住了身旁四婶的手,目光灼灼如母狼,只低声道:“妹妹那里的‘我爱一条柴’存货还有多少?姐姐我准备全部买下,妹妹给个内部价!”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还没等北堂戎渡开口,四婶就已经鬼鬼祟祟地奸笑起来,目光暧昧地扫过北堂尊越的胸膛,道:“皇上不必说了,小女子已经知道了……”北堂尊越将烟头摁灭,转首看向北堂戎渡红润的薄唇,道:“……嘴唇。”远处北堂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欲哭无泪,北堂润攸却有些好奇地望向湖边,道:“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说了这么长时间……三弟,不如我们也去看一看?”还没等北堂新答话,忽然陆星飘然走过,幽幽道:“殿下,好奇心害死猫……”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做那事时朕只要配合他,唤他‘二郎’,他便十分喜欢。”北堂戎渡神情自若地又点了一支烟,然后用手指轻轻一戳北堂尊越的腰,示意对方不要那么无动于衷,北堂尊越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轻,慢。”四婶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这主要不是问您做攻的时候……”北堂尊越顿时双目一瞪,四婶立刻闪电般躲到许昔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不死心地道:“我的意思是,您被……咳咳,被压的时候怎么做最能取悦皇帝?”北堂尊越原本不欲回答,但身旁北堂戎渡却是嗤嗤低笑,用手轻捏他腰侧,明显是在催促他回答,因此北堂尊越终究还是有些不情愿地道:“……朕有时不在上位,让他放肆些,他就格外有兴致。”许昔嵋听了,柳眉倒竖,心想我家外孙好不容易抱你一回,竟然还是要被你这老男人骑着不得翻身,真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一时间冷笑着刚想说什么,旁边四婶却一把拦住,凑在对方耳边道:“骑乘这种问题小妹自有妙计,小妹店中有秘药一味,保证用后身酥骨软,哪里还能玩什么骑乘,只能软绵绵躺着被人……嘿嘿,姐姐可有兴趣?包邮哦,亲!”许昔嵋大喜:“来一箱!” 96 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北堂戎渡眼神柔和,道:“除他之外,朕还能想些什么。”北堂尊越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硬邦邦地道:“……他。”四婶偷笑:“傲娇帝……”许昔嵋却已将北堂戎渡唤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自袖中取出那支玉`势,殷殷嘱咐道:“那人好生可恶,你岂可总是饶他?总要叫他知道厉害才是!今夜便用此物教训那人一二,重振夫纲!”北堂戎渡笑眯眯地将玉`势收入袖内,道:“外祖母放心,戎渡晓得了。”话刚说完,突然北堂润攸大大咧咧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惊讶道:“父皇,原来这东西是你的啊……”北堂戎渡被儿子撞见,不禁老脸臊红,还没等说什么,北堂润攸已恍然大悟道:“莫非您要纳男妃?”许昔嵋呵斥道:“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北堂润攸却只笑嘻嘻地道:“父皇,倒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人?”北堂戎渡把脸一板,恢复了几分帝王威严,淡然道:“无非是身长八尺,身材魁梧而已。”北堂润攸目瞪口呆,既而咽了一口唾沫,讪讪:“父皇当真是……哈哈,真是品位独特……”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转着‘身长八尺’‘身材魁梧’八个大字,同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只见殿外进来一伙太监,分两翼摆开架势,齐齐掩住阵脚,打正中呼啦啦蹿出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位英雄出来讲数,那英雄果然了得,铁塔一般身段,两膀怕不得有千斤力气,端的是虎背熊腰,朝殿前娇滴滴一拜,声如轰雷:“……臣妾参见陛下!”北堂润攸想到此处,顿时哇地一声,吐得天昏地暗。 97 一晚H的次数是? 北堂润攸还在远处扶墙狂吐不止,北堂戎渡却已经与许昔嵋携手返回,北堂尊越听了问题,慢腾腾地伸出一个巴掌,想了想,又摁下两只手指,四婶眼睛一亮:“三到五次?”旁边北堂戎渡徐徐吐出一个烟圈,道:“……三次以内。”四婶顿时大失所望,咬着手绢,眼神哀怨地看向北堂尊越,道:“陛下好不给力……”许昔嵋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心中暗自腹诽道:“怪不得戎渡总叫那人‘二郎’,原来不过是一夜二次郎,果然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98 H的时候 分卷阅读881 ,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都有,或者互相帮忙。”北堂戎渡面色轻松,一只手偷偷摸着袖内藏着的妙物,心情大好,只想着快快与北堂尊越回永仙宫颠鸾倒凤一番,便催促道:“还有什么,快问罢。”四婶赶紧应了一声,手指沾了沾唾沫立刻翻到下一页,道:“快了快了……99 对您而言H是?”北堂戎渡有点不耐烦地道:“世上最快活之事。”四婶转头向北堂尊越:“那对您而言,H是?”北堂尊越略一思索,却道:“……在一起。”四婶闻言,立刻作惊恐状:“陛下,您怎么忽然走小言深情风了?真挚纯情神马的真的不适合你……”北堂尊越大怒,摸出一本,翻到‘夫夫相性100问之后50问’质问道:“上次西门吹雪不就是这么说的?为何朕就不行!”四婶仰头望天,幽幽道:“别白费劲了,剑神的气质您学不来的,同样的台词人家说了是深情,您说了就是肉麻加装`逼……还是继续做您傲娇帝这份有前途的工作罢!”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一听说这是最后一题,北堂戎渡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满脸轻松,对北堂尊越道:“二郎,尽管我做错许多事,但我知道,你不会当真怪我。”北堂尊越沉默片刻,忽然捉住北堂戎渡的手:“……回去罢。”说着,两人便一起离开,向永仙宫方向走去,四婶心满意足地收起问卷,对旁边许昔嵋道:“姐姐不如跟我一起回去?也好顺路把订的货提走。”话音方落,忽地腰间一物骤然作响,唱曰: “菊花残,满腚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四婶拿起一听,顿时怒道:“什么?驾车的马吃坏肚子拉稀了?叫我自己打驴的回去?蠢材,那还不把我的神驹草泥马牵来顶上!” 三百七十四. 番外 问君能有几多愁 ……正极十七年,北堂戎渡御驾亲征哲哲。 此时天气已经颇为寒冷,城破之后,尚且有人抵抗,过了一日才彻底平定下来,由此,北堂戎渡率亲军入城,一时进到哲哲皇宫,满目所见,虽然比不得大庆,但也是宫殿重重,有皇家气派,北堂戎渡骑在马上,身穿铠甲,裹着厚厚的猩红披风,身后是数千亲军紧紧簇拥。 刚走过一道宫门,便有人上前来报:“启禀陛下,哲哲皇帝不曾走脱,此刻已在怀越宫被围。”北堂戎渡在马背上听清了那宫名,整个人忽然就好象微微一顿,但他已是帝王,讲究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一顿之下,随后便神色如常,只淡然说道:“……在前面带路罢。” 一时到了怀越宫,周围已被数百铁骑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见了皇帝亲来,立刻齐齐下拜,口呼万岁不迭,北堂戎渡沉吟了一下,翻身下马,示意旁人不必跟着,统统留在外面,只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众将见状,却也并不担心皇帝的安全,只因如今以北堂戎渡的自身修为,天下虽大,却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大庆皇帝,更何况此刻宫殿之中只剩哲哲皇帝一人。 北堂戎渡走进怀越殿,里面空空荡荡的,虽然陈设华丽,但一路走来,却不见一个人影,尽显凄冷,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倒也不为所动,绕过走廊之后,终于来到一处大门前,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感觉到里面有人,一时北堂戎渡停了停,便一手推开了沉重的门,跨进殿中。 殿内空间颇大,布置得很是华丽奢贵,一张书案上整齐摆着笔墨纸砚等物,一个人正端然坐着,身穿华服,衣领与袖口处都绣着金龙,头戴镶满七色宝石的金冠,一头灿烂金发编成无数细辫垂下,面容刚毅坚韧,唇上蓄着髭须,颇为英俊,多年不见,岁月终究还是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纹路,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睛却没有多少变化,一如天空,整个人抹去了年轻时的很多东西,却也沉淀出了稳重与成熟,当年的年轻王子到如今已是登基十余年的君主,同时也成为了哲哲第二代也是最后一代的主人,眼下的亡国之君。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殿中点着灯,寂然无声,毕丹端坐不动,双手按膝静静,坐在书案后面,脸色沉着而平静,在殿门被推开的同一时刻便望了过去,只见随着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影没有任何迟疑地走了进来,那人身穿银白色的铠甲,猩红的披风如血,更是映托出了满满的威严与肃穆,当真是帝王之姿,一头青丝简简单单地系在脑后,没有经过精心修饰,也没有留下半点碎发来点缀,只将光洁如玉的额头全部显露出来,岁月不曾给这张俊美的面庞留下哪怕一丝微不可察的痕迹,而那双眼睛也依旧清澈如水,有光芒隐隐流动,可从眼神中却可以看出男子其实已经不年轻了,那两条漆黑的长眉也仿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显凌厉,斜斜直入鬓角,细长的凤目似睁非睁,尽显睥睨高傲之态,这么多年了,还是宛然如昨。 这人的容貌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熟悉,迎着灯光,身材修长伟岸,肌肤雪白,十数年不见,这场景是那样的真实不虚,几乎是一瞬之间,毕丹只觉得整个人头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对方,一时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就看见了当年那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周围只有烛焰微微跳跃,伴随着心脏急跳的声音沉沉传入耳中,毕丹猛然间攥紧了膝上的袍摆,很多年前,同样也是在一个冬天,那个人亦是如此仪态凛然,只是后来时间过去得太久了,这种模样便只能印在脑海当中,在现实里却再也看不到了……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毕丹突然便只觉得眼眶滚烫发涩,有什么东西在眼里打转,可他身为君王,不愿在人面前失态,因此艰难忍着,却终究还是渐渐清醒过来,知道此人非彼人,即使再相象,也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因此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情绪,良久,才沉声说道:“大庆皇帝……你我好久不见了。” 这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北堂戎渡看着毕丹,微微点头道:“……确实是很久不见了。”毕丹仍旧坐着,只是却借着灯光细细看过来,仿佛想从北堂尊越身上看到别的什么,只见灯火下,温暖的光线照亮了那张完美的脸,英姿焕发,那轮廓,那模样,真的是与记忆当中那人的样子重合,毕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道:“十多年不见,大庆皇帝风采依旧,朕却已经快老了。”北堂戎渡迎上毕丹的目光,心中忽然就涌出一丝物是人非之感,当年两人之间还有交情,也算是朋友,而如今一别多年,再次见面之时,却已是这种场景,然而两国之间,国家的利益凌驾于一切,个人的感受或者交情 分卷阅读882 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忽然间毕丹却慢慢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哲哲如今已亡,朕是皇帝,自然不能做一个怕死苟活之辈,只是朕还有儿女,身为人父,总有舐犊之心。” 大殿之中灯火静静,毕丹的语调出奇地平静,只缓缓说着:“朕也是皇帝,知道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哲哲已灭,大庆自然不能留下后患,太子以及那些成年皇子皇孙是必然留不得的,但朕有一个幼子去年出生,还在襁褓中,眼下在寿荣宫,大庆皇帝若是念及当初一点情分,留小儿一命,朕感激不尽。”北堂戎渡听了,微微沉吟片刻,便点头道:“朕会命人将他托付给一户殷实可靠的人家,这孩子不会知道自己身世,日后平安无忧一生也就罢了。”毕丹闻言,深深一揖,正色道:“……如此,朕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罢,一手放在书案上搁着的一把宝剑上,轻轻抚摩着剑身,微微叹息了一声,半晌,忽然抬头看向北堂戎渡,深深地看进那对眸子深处,仿佛想透过对方看到另一个相同的身影,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良久之后,才似乎有些艰涩地问道:“……多年不见故人,不知道隆武陛下如今可安好么?” 北堂戎渡心下一动,迎着毕丹深邃幽静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有着希冀之色,北堂戎渡默然半刻,既而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他很好。”毕丹看着男子,突然间却抬起一只手,指着北堂戎渡哈哈笑了起来,道:“大庆皇帝,你事事强于朕,但有些事情,朕却敢说你及不得朕!当初你夺了皇位,将陛下囚禁,朕那时自己只是皇子,即便是哲哲之主,也没有办法替他解困,可如果朕是你,朕决不会逼宫自立!大庆皇帝,你是江山美人都要,但若是两者只可选其一,那么朕虽爱江山,却更爱美人!北堂戎渡,至少在那人一事上,你,不及朕!”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北堂戎渡没有争辩什么,也没有反驳,毕丹笑罢,忽然目光灼灼地说道:“朕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当年你已经地位稳固,尤其是那次陛下甘冒奇险从叛党手中将你救出,分明是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已经不爱惜了,又何况江山?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逼宫自立,那皇位明明早晚是你的。”北堂戎渡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轻声一笑,说道:“朕承认,在真南山之前朕就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只因朕不甘受人操控,哪怕那个人是他。”北堂戎渡说着,干脆就将自己与北堂尊越之间的恩恩怨怨和盘托出,甚至许多隐秘都说了出来,毕竟眼下毕丹已是将死之人,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其说出来?一时殿中只幽幽回荡着北堂戎渡的声音,许久之后,北堂戎渡叹了一口气,道:“后来真南山之事过后,朕也犹豫过,到底还应不应该那么做,可是有一次朕却得到了消息,他夜间出宫,竟是背叛了朕。”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索性将那件事全部说了出来,之后便哂道:“你看,朕与他早已有了约定,这一生彼此再不会背叛对方,朕为此不再亲近旁人,但他又是怎么做的?朕在信守承诺的时候,他却在温柔乡里,他是皇帝,所以他有践诺的权力,他不怕朕怎么样,既然如此,朕也想拥有掌握他的能力,莫非不应该么?”毕丹听了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地古怪,他看着北堂戎渡,突然间就问道:“你说的那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北堂戎渡见毕丹问起这个,不免有些疑惑,但也还是说了,却不料毕丹听了,神色变幻不定,猛然间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努力说道:“大庆皇帝,你做了一件蠢事,真的是很蠢……”毕丹说着,渐渐止了笑:“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朕一直不间断给他写信,时间长了,或许是他心中烦闷的缘故罢,渐渐也偶尔有书信往来,这些年,朕一共得了他十一封信,想来你也不屑做那私下拆看信件之事,那么朕便告诉你,数年前他曾在信中提起过,元宵节时见到已经疯癫的北堂陨,朕也是从那封信中才知道这北堂陨与他曾经有过一夜纠葛,大庆皇帝,你可想象得到?”毕丹说着,干脆把自己知道的统统和盘托出,末了,他狂笑道: “你方才说的那夜,明明就是北堂陨与他相约的那一次!什么温柔乡,什么私下出宫偷香寻欢,这些都只是你自己胡乱臆想罢了,只因你从来就不曾真正信过他!” 这番话既出,北堂戎渡如遭雷击,定定站在当场,毕丹笑得眼泪滚滚而下,说道:“陛下一向性情高傲,此事是他受了北堂陨的算计,自然不愿主动与你说,而你偏偏专断,一旦认定陛下是私自寻欢,便也干脆不屑去质问,只当他有负于你……北堂戎渡,你何其自大可笑!” 一时间百般滋味尽数涌上心头,毕丹看着呆立当场的北堂戎渡,忽然就走了过去,然后就是狠狠一拳打向了北堂戎渡的脸,按说毕丹虽然有些武艺在身,却万万不能与北堂戎渡相比,然而北堂戎渡却仿佛失神一般,竟不躲避或者拦下这一拳,任凭被对方这一拳击中,重重砸在了自己的左颊上,嘴角顿时有鲜血渗出,毕丹微微喘着气,道:“这一拳是替陛下给你的,朕方才还在想,究竟是否要将此事向你挑明了,但朕还是决定要说出来,因为,朕嫉妒你。” 毕丹笑了起来:“不错,朕嫉妒你,嫉妒你得了陛下,所以朕要报复一番,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你永世都心怀愧疚,叫你记得你是如何对不起陛下的……你何其愚蠢可笑。” 北堂戎渡静静站在原地,忽然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他默不作声,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异国的皇宫之中体会到这样疼、这样难过的情绪,这种滋味他实在不愿意去体会,但偏偏又无法忽视,他原本自以为是的东西在今日被狠狠颠覆,当以后再想起的时候,必定每一次都会是满满的讽刺,就像是毕丹所说的那样,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你永世都心怀愧疚! 毕丹转过身去,走回书案前,一只手拿起案上的宝剑,慨然道:“……北堂戎渡啊北堂戎渡,你日后若待陛下有负,当真就是天地不容。”说罢,眉目之间神色淡淡,满殿烛火中,金发的男子平静地站着,就仿佛他即将去的地方不是幽冥,而是自家的庭院,拔剑出鞘,从容地在颈间一抹,顿时鲜血立出,整个人倒了下去,自此,哲哲最后的气数已尽,天下一统。 半晌,就见北堂戎渡从怀越宫缓缓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幽幽,如同冬日里宁和的湖面,对左右说道:“……君王死社稷,哲哲虽灭 分卷阅读883 ,毕丹终究是有担当之人,传朕的旨意,将其厚葬。” ------------------------------------------------------------------------------- 新年即将到来,此时的京师已经提前有了喜庆的气氛,前时皇帝御驾亲征,王师直指哲哲,眼下大军凯旋,搬师回朝,胜利的无穷喜悦使得新年的喜庆之气比起往年来,越发地浓厚了。 “…… 将近四个月在外不曾回来,京中似乎有不小的变化。”此时已经是严冬,天气寒冷,北堂戎渡骑在马背上,深深吸了一口京都之中的空气,一旁孟淳元一身戎装,道:“陛下在外数月,回宫之后还是好生休息几日才好。”北堂戎渡微笑道:“朕正当盛年,精力旺盛得很,你却担心什么。”说着,环视四周,满目所见,虽是寒冷的冬季,却仍然可见繁华,酒肆店铺林立两旁,完全是太平年月的兴盛气象,北堂戎渡骑着马,在大军前面徐徐而行,道路两旁尽是围观的百姓,万头攒动,人群中不断发出欢呼之声,山呼万岁,如今哲哲灭亡,天下才是真正统一,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不会有刀兵征战,自然国泰民安,想必日子也越发富足,北堂戎渡见状,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免心底叹息,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这天下,已尽入自己之手,一时感慨良多,侧首对身旁孟淳元道:“……三日后大宴群臣,这两年大家都辛苦了,朕自有赏赐。”他说着,心中却想着快些回到宫中,好去见那人。 群臣和宗室乃是在城外相迎,而外宫门前则是大批的内侍宫人,其中大多都是嫔妃派来打听消息的,此时见皇帝回宫,许多人立刻向内宫飞奔而去,迅速报信去了,一时许多繁冗的规矩过后,北堂戎渡总算腾出身来,坐上软舆,吩咐道:“不去别处了,告诉所有人也不必等着,朕要休息……启驾,回永仙宫。”顿时内侍答应一声,仪仗就向着内宫行去,半晌,到了永仙宫,北堂戎渡下了舆,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太监宫女齐齐行礼,北堂戎渡却只招手示意前面的陆星过来,问道:“……父亲近来可好么?”陆星忙道:“回皇上的话,皇爷身子康健得很,皇上离京的几个月来,并没有丝毫不妥。”北堂戎渡听了,便点点头道:“这就好。” 北堂戎渡此次御驾亲征,京中之事自然早已提前安排妥当,北堂尊越身边也有布置,只因北堂尊越虽然退位十数载,但北堂戎渡既然率大军出击哲哲,不在京中坐镇,那便要以防万一……一时间北堂戎渡进了永仙宫,此刻他尚是一身戎装,更增添几分威严,却片刻也不停留,只径直由太监引着进到里面,须臾,一道朱门出现在面前,不需北堂戎渡开口,两边的宫人已经自动将门打开,北堂戎渡走进其中之后,却只定定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再动上一步。 此时正是下午,殿内明亮,足够看清楚每一个角落,一个身穿黑色绣金线便服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卷书,黑发在脑后系着,神态十分放松,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北堂戎渡忽然就生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有些酸,有些涩,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对这个人倾诉,但当下却努力按捺住了这些情绪,慢慢走了过去,道:“……二郎,我回来了。” 父子相见,自是欢喜,北堂尊越放下手里的书卷,凝目看向北堂戎渡,只觉得他似乎清减了些,一时顿了顿,终究站起身来,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却不防北堂戎渡突然快步走了过来,猛地将北堂尊越紧紧抱住,沙哑道:“二郎……二郎……”北堂尊越只当他是久别重逢,要宣泄这思念之情,便用手拍一拍北堂戎渡的肩头,道:“不过是离京几个月罢了,作这种模样干什么!”北堂戎渡却只是表情似哭似笑,将脸埋在北堂尊越的颈窝处,低声道:“抱歉……”说着,更是将双臂收紧,用力搂住男人:“我这一路上,总是在想你,你可也在想我么?只怕也是日日都想着的,是么。”北堂尊越听了这话,顿时心中微微一滞,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揽了北堂戎渡的肩,道:“……朕可不想听你一回宫就说这些肉麻的东西。”北堂戎渡贪婪地深嗅北堂尊越身上的气味,说道:“便是再肉麻些,那也只是对你一个人说的,有什么要紧。” 北堂戎渡说着,轻轻吻上北堂尊越的脖子,缠绵无尽,温柔无限,若是没有深切的爱意,若是没有愧疚辗转的心情,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吻,北堂戎渡忽然很想告诉北堂尊越自己知道了些什么,曾经又误会过什么,他想要告诉这个人自己错了,错得有些可笑,很自大,很愚蠢,可是纵然说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终究不能够抹去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只能给予对方这样一个温柔如水,却又迟到了十七年的吻,北堂戎渡忽然间就理解了当年北堂尊越将那决绝如斯的一剑刺在自己肩头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深爱深恨……北堂戎渡拥住北堂尊越,轻声喃喃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不过总算还好,现在我们到底还是在一起的,你说对吗,二郎。” 晚间两人早早上榻安歇,半夜里北堂戎渡忽然惊醒,坐了起来,这么一来,将身旁正拥着他熟睡的北堂尊越也扰醒了,北堂尊越剑眉微皱,看着额头微渗细汗的北堂戎渡,沉声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已经缓了过来,闻言便有些歉意地抚了抚北堂尊越的黑发,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北堂尊越听了,便不在意,翻身面向床内,重新合上双目,道:“……那就睡罢。”北堂戎渡却搂住男人,下巴轻轻压在对方的肩头,柔声道:“……二郎,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恨我么?”北堂尊越的眼皮顿时微微一动,半晌,才仿佛有些不耐烦地道:“……聒噪!”北堂戎渡却不以为忤,只轻舔着北堂尊越的耳垂,道:“其实我也不太在乎这个了,反正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下辈子也还是我的,你最多恨我做事可恶,恨我有负于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恨那些怨又怎么能及得上你我绵绵情意,恩爱如海。” 北堂尊越似乎有些抹不开面子,仍旧闭着双眼,不耐道:“……你大半夜将朕吵醒,就说这些?”北堂戎渡忽然笑了,柔声道:“不,我是想说……我想说我欠你的会慢慢还你,若是还不完,下辈子继续还你就是了。”北堂尊越嗤笑一声,道:“……你倒打的好算盘。”北堂戎渡也不恼,温柔亲吻着北堂尊越的耳际,微笑道: “二郎可是觉得不公平么?…… 分卷阅读884 那么,下辈子就让我来做爹罢,二郎来做儿子,向来儿女是父母的债,那你就向我来讨罢。” “……就算讨不清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再下一世。” ☆、三百七十四. 番外 问君能有几多愁 ……正极十七年,北堂戎渡御驾亲征哲哲。 此时天气已经颇为寒冷,城破之后,尚且有人抵抗,过了一日才彻底平定下来,由此,北堂戎渡率亲军入城,一时进到哲哲皇宫,满目所见,虽然比不得大庆,但也是宫殿重重,有皇家气派,北堂戎渡骑在马上,身穿铠甲,裹着厚厚的猩红披风,身后是数千亲军紧紧簇拥。 刚走过一道宫门,便有人上前来报:“启禀陛下,哲哲皇帝不曾走脱,此刻已在怀越宫被围。”北堂戎渡在马背上听清了那宫名,整个人忽然就好象微微一顿,但他已经是帝王,讲究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一顿之下,随后便神色如常,只淡然说道:“……在前面带路罢。” 一时到了怀越宫,周围已被数百铁骑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见了皇帝亲来,立刻齐齐下拜,口呼万岁不迭,北堂戎渡沉吟了一下,然后翻身下马,示意旁人不必跟着,统统留在外面,只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众将见状,却也并不担心皇帝的安全,只因如今以北堂戎渡的自身修为,天下虽大,却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大庆皇帝,更何况此刻宫殿之中只剩下哲哲皇帝一人。 北堂戎渡走进怀越殿,里面空空荡荡的,虽然陈设华丽,但一路走过来,却不见一个人影,尽显凄冷,北堂戎渡见此情景,倒也不为所动,绕过走廊之后,终于来到一处大门前,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感觉到里面有人,一时北堂戎渡停了停,便一手推开了沉重的门,跨进了殿中。 殿内空间颇大,布置得很是华丽奢贵,一张书案上整齐摆着笔墨纸砚等物,一个人正端然坐着,身穿华服,衣领与袖口处都绣着金龙,头戴镶满七色宝石的金冠,一头灿烂金发编成无数细辫垂下,面容刚毅坚韧,唇上蓄着髭须,颇为英俊,多年不见,岁月终究还是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纹路,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睛却没有多少变化,一如天空,整个人抹去了年轻时的很多东西,却也沉淀出了稳重与成熟,当年的年轻王子到如今已是登基十余年的君主,同时也成为了哲哲第二代也是最后一代的主人,眼下的亡国之君。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殿中点着灯,寂然无声,毕丹端坐不动,双手按膝静静,坐在书案后面,脸色沉着而平静,在殿门被推开的同一时刻便望了过去,只见随着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影没有任何迟疑地走了进来,那人身穿银白色的铠甲,猩红的披风如血,更是映托出了满满的威严与肃穆,当真是帝王之姿,一头青丝简简单单地系在脑后,没有经过精心修饰,也没有留下半点碎发来点缀,只将光洁如玉的额头全部显露出来,岁月不曾给这张俊美的面庞留下哪怕一丝微不可察的痕迹,而那双眼睛也依旧清澈如水,有光芒隐隐流动,可从眼神中却可以看出男子其实已经不年轻了,那两条漆黑的长眉也仿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显凌厉,斜斜直入鬓角,细长的凤目似睁非睁,尽显睥睨高傲之态,这么多年了,还是宛然如昨。 这人的容貌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熟悉,迎着灯光,身材修长伟岸,肌肤雪白,十数年不见,这场景是那样的真实不虚,几乎是一瞬之间,毕丹只觉得整个人头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对方,一时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就看见了当年那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周围只有烛焰微微跳跃,伴随着心脏急跳的声音沉沉传入耳中,毕丹猛然间攥紧了膝上的袍摆,很多年前,同样也是在一个冬天,那个人亦是如此仪态凛然,只是后来时间过去得太久了,这种模样便只能印在脑海当中,在现实里却再也看不到了……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毕丹突然便只觉得眼眶滚烫发涩,有什么东西在眼里打转,可他身为君王,不愿在人面前失态,因此艰难忍着,却终究还是渐渐清醒过来,知道此人非彼人,即使再相象,也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因此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情绪,良久,才沉声说道:“大庆皇帝……你我好久不见了。” 这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北堂戎渡看着毕丹,微微点头道:“……确实是很久不见了。”毕丹仍旧坐着,只是却借着灯光细细看过来,仿佛想从北堂尊越身上看到别的什么,只见灯火下,温暖的光线照亮了那张完美的脸,英姿焕发,那轮廓,那模样,真的是与记忆当中那人的样子重合,毕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道:“十多年不见,大庆皇帝风采依旧,朕却已经快老了。”北堂戎渡迎上毕丹的目光,心中忽然就涌出一丝物是人非之感,当年两人之间还有交情,也算是朋友,而如今一别多年,再次见面之时,却已是这种场景,然而两国之间,国家的利益凌驾于一切,个人的感受或者交情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忽然间毕丹却慢慢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哲哲如今已亡,朕是皇帝,自然不能做一个怕死苟活之辈,只是朕还有儿女,身为人父,总有舐犊之心。” 大殿之中灯火静静,毕丹的语调出奇地平静,只缓缓说着:“朕也是皇帝,知道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哲哲已灭,大庆自然不能留下后患,太子以及那些成年皇子皇孙是必然留不得的,但朕有一个幼子去年出生,还在襁褓中,眼下在寿荣宫,大庆皇帝若是念及当初一点情分,留小儿一命,朕感激不尽。”北堂戎渡听了,微微沉吟片刻,便点头道:“朕会命人将他托付给一户殷实可靠的人家,这孩子不会知道自己身世,日后平安无忧一生也就罢了。”毕丹闻言,深深一揖,正色道:“……如此,朕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罢,一手放在书案上搁着的一把宝剑上,轻轻抚摩着剑身,微微叹息了一声,半晌,忽然抬头看向北堂戎渡,深深地看进那对眸子深处,仿佛想透过对方看到另一个相同的身影,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良久之后,才似乎有些艰涩地问道:“……多年不见故人,不知道隆武陛下如今可安好么?” 北堂戎渡心下一动,迎着毕丹深邃幽静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有着希冀之色,北堂戎渡默然半刻,既而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他很好。”毕丹看着男子,突然间却抬起一只手,指着北堂戎渡哈哈笑了起来,道:“大庆皇帝,你事事强于朕,但有些事情,朕却敢说你及不得朕!当初你夺了皇位,将陛下囚禁,朕那时自己只是皇子,即便是哲哲之 分卷阅读885 主,也没有办法替他解困,可如果朕是你,朕决不会逼宫自立!大庆皇帝,你是江山美人都要,但若是两者只可选其一,那么朕虽爱江山,却更爱美人!北堂戎渡,至少在那人一事上,你,不及朕!”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北堂戎渡没有争辩什么,也没有反驳,毕丹笑罢,忽然目光灼灼地说道:“朕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当年你已经地位稳固,尤其是那次陛下甘冒奇险从叛党手中将你救出,分明是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已经不爱惜了,又何况江山?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逼宫自立,那皇位明明早晚是你的。”北堂戎渡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轻声一笑,说道:“朕承认,在真南山之前朕就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只因朕不甘受人操控,哪怕那个人是他。”北堂戎渡说着,干脆就将自己与北堂尊越之间的恩恩怨怨和盘托出,甚至许多隐秘都说了出来,毕竟眼下毕丹已是将死之人,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其说出来?一时殿中只幽幽回荡着北堂戎渡的声音,许久之后,北堂戎渡叹了一口气,道:“后来真南山之事过后,朕也犹豫过,到底还应不应该那么做,可是有一次朕却得到了消息,他夜间出宫,竟是背叛了朕。”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索性将那件事全部说了出来,之后便哂道:“你看,朕与他早已有了约定,这一生彼此再不会背叛对方,朕为此不再亲近旁人,但他又是怎么做的?朕在信守承诺的时候,他却在温柔乡里,他是皇帝,所以他有践诺的权力,他不怕朕怎么样,既然如此,朕也想拥有掌握他的能力,莫非不应该么?”毕丹听了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地古怪,他看着北堂戎渡,突然间就问道:“你说的那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北堂戎渡见毕丹问起这个,不免有些疑惑,但也还是说了,却不料毕丹听了,神色变幻不定,猛然间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努力说道:“大庆皇帝,你做了一件蠢事,真的是很蠢……”毕丹说着,渐渐止了笑:“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朕一直不间断给他写信,时间长了,或许是他心中烦闷的缘故罢,渐渐也偶尔有书信往来,这些年,朕一共得了他十一封信,想来你也不屑做那私下拆看信件之事,那么朕便告诉你,数年前他曾在信中提起过,元宵节时见到已经疯癫的北堂陨,朕也是从那封信中才知道这北堂陨与他曾经有过一夜纠葛,大庆皇帝,你可想象得到?”毕丹说着,干脆把自己知道的统统和盘托出,末了,他狂笑道:“你方才说的那夜,明明就是北堂陨与他相约的那一次!什么温柔乡,什么私下出宫偷香寻欢,这些都只是你自己在胡乱臆想罢了,只因你从来就不曾真正信过他!” 这番话既出,北堂戎渡如遭雷击,定定站在当场,毕丹笑得眼泪滚滚而下,说道:“陛下一向性情高傲,此事是他受了北堂陨的算计,自然不愿主动与你说,而你偏偏专断,一旦认定陛下是私自寻欢,便也干脆不屑去质问,只当他有负于你……北堂戎渡,你何其自大可笑!” 一时间百般滋味尽数涌上心头,毕丹看着呆立当场的北堂戎渡,忽然就走了过去,然后就是狠狠一拳打向了北堂戎渡的脸,按说毕丹虽然有些武艺在身,却万万不能与北堂戎渡相比,然而北堂戎渡却仿佛失神一般,竟不躲避或者拦下这一拳,任凭被对方这一拳击中,重重砸在了自己的左颊上,嘴角顿时有鲜血渗出,毕丹微微喘着气,道:“这一拳是替陛下给你的,朕方才还在想,究竟是否要将此事向你挑明了,但朕还是决定要说出来,因为,朕嫉妒你。” 毕丹笑了起来:“不错,朕嫉妒你,嫉妒你得了陛下,所以朕要报复一番,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你永世都心怀愧疚,叫你记得你是如何对不起陛下的……你何其愚蠢可笑。” 北堂戎渡静静站在原地,忽然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他默不作声,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异国的皇宫之中体会到这样疼、这样难过的情绪,这种滋味他实在不愿意去体会,但偏偏又无法忽视,他原本自以为是的东西在今日被狠狠颠覆,当以后再想起的时候,必定每一次都会是满满的讽刺,就像是毕丹所说的那样,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你永世都心怀愧疚! 毕丹转过身去,走回书案前,一只手拿起案上的宝剑,慨然道:“……北堂戎渡啊北堂戎渡,你日后若待陛下有负,当真就是天地不容。”说罢,眉目之间神色淡淡,满殿烛火中,金发的男子平静地站着,就仿佛他即将去的地方不是幽冥,而是自家的庭院,拔剑出鞘,从容地在颈间一抹,顿时鲜血立出,整个人倒了下去,自此,哲哲最后的气数已尽,天下一统。 半晌,就见北堂戎渡从怀越宫缓缓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幽幽,如同冬日里宁和的湖面,对左右说道:“……君王死社稷,哲哲虽灭,毕丹终究是有担当之人,传朕的旨意,将其厚葬。” ------------------------------------------------------------------------------- 新年即将到来,此时的京师已经提前有了喜庆的气氛,前时皇帝御驾亲征,王师直指哲哲,眼下大军凯旋,搬师回朝,胜利的无穷喜悦使得新年的喜庆之气比起往年来,越发地浓厚了。 “……将近四个月在外不曾回来,京中似乎有不小的变化。”此时已经是严冬,天气寒冷,北堂戎渡骑在马背上,深深吸了一口京都之中的空气,一旁孟淳元一身戎装,道:“陛下在外数月,回宫之后还是好生休息几日才好。”北堂戎渡微笑道:“朕正当盛年,精力旺盛得很,你却担心什么。”说着,环视四周,满目所见,虽是寒冷的冬季,却仍然可见繁华,酒肆店铺林立两旁,完全是太平年月的兴盛气象,北堂戎渡骑着马,在大军前面徐徐而行,道路两旁尽是围观的百姓,万头攒动,人群中不断发出欢呼之声,山呼万岁,如今哲哲灭亡,天下才是真正统一,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不会有刀兵征战,自然国泰民安,想必日子也越发富足,北堂戎渡见状,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免心底叹息,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这天下,已尽入自己之手,一时感慨良多,侧首对身旁孟淳元道:“……三日后大宴群臣,这两年大家都辛苦了,朕自有赏赐。”他说着,心中却想着快些回到宫中,好去见那人。 群臣和宗室乃是在城外相迎,而外宫门前则是大批的内侍宫人,其中大多都是嫔妃派来打听消息的,此时见皇帝回宫,许多人立刻向内宫飞奔而去,迅速报 分卷阅读886 信去了,一时许多繁冗的规矩过后,北堂戎渡总算腾出身来,坐上软舆,吩咐道:“不去别处了,告诉所有人也不必等着,朕要休息……启驾,回永仙宫。”顿时内侍答应一声,仪仗就向着内宫行去,半晌,到了永仙宫,北堂戎渡下了舆,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太监宫女齐齐行礼,北堂戎渡却只招手示意前面的陆星过来,问道:“……父亲近来可好么?”陆星忙道:“回皇上的话,皇爷身子康健得很,皇上离京的几个月来,并没有丝毫不妥。”北堂戎渡听了,便点点头道:“这就好。” 北堂戎渡此次御驾亲征,京中之事自然早已提前安排妥当,北堂尊越身边也有布置,只因北堂尊越虽然退位十数载,但北堂戎渡既然率大军出击哲哲,不在京中坐镇,那便要以防万一……一时间北堂戎渡进了永仙宫,此刻他尚是一身戎装,更增添几分威严,却片刻也不停留,只径直由太监引着进到里面,须臾,一道朱门出现在面前,不需北堂戎渡开口,两边的宫人已经自动将门打开,北堂戎渡走进其中之后,却只定定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再动上一步。 此时正是下午,殿内明亮,足够看清楚每一个角落,一个身穿黑色绣金线便服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卷书,黑发在脑后系着,神态十分放松,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北堂戎渡忽然就生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有些酸,有些涩,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对这个人倾诉,但当下却努力按捺住了这些情绪,慢慢走了过去,道:“……二郎,我回来了。” 父子相见,自是欢喜,北堂尊越放下手里的书卷,凝目看向北堂戎渡,只觉得他似乎清减了些,一时顿了顿,终究站起身来,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却不防北堂戎渡突然快步走了过来,猛地将北堂尊越紧紧抱住,沙哑道:“二郎……二郎……”北堂尊越只当他是久别重逢,要宣泄这思念之情,便用手拍一拍北堂戎渡的肩头,道:“不过是离京几个月罢了,作这种模样干什么!”北堂戎渡却只是表情似哭似笑,将脸埋在北堂尊越的颈窝处,低声道:“抱歉……”说着,更是将双臂收紧,用力搂住男人:“我这一路上,总是在想你,你可也在想我么?只怕也是日日都想着的,是么。”北堂尊越听了这话,顿时心中微微一滞,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揽了北堂戎渡的肩,道:“……朕可不想听你一回宫就说这些肉麻的东西。”北堂戎渡贪婪地深嗅北堂尊越身上的气味,说道:“便是再肉麻些,那也只是对你一个人说的,有什么要紧。” 北堂戎渡说着,轻轻吻上北堂尊越的脖子,缠绵无尽,温柔无限,若是没有深切的爱意,若是没有愧疚辗转的心情,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吻,北堂戎渡忽然很想告诉北堂尊越自己知道了些什么,曾经又误会过什么,他想要告诉这个人自己错了,错得有些可笑,很自大,很愚蠢,可是纵然说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终究不能够抹去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只能给予对方这样一个温柔如水,却又迟到了十七年的吻,北堂戎渡忽然间就理解了当年北堂尊越将那决绝如斯的一剑刺在自己肩头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深爱深恨……北堂戎渡拥住北堂尊越,轻声喃喃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不过总算还好,现在我们到底还是在一起的,你说对吗,二郎。” 晚间两人早早上榻安歇,半夜里北堂戎渡忽然惊醒,坐了起来,这么一来,将身旁正拥着他熟睡的北堂尊越也扰醒了,北堂尊越剑眉微皱,看着额头微渗细汗的北堂戎渡,沉声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已经缓了过来,闻言便有些歉意地抚了抚北堂尊越的黑发,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北堂尊越听了,便不在意,翻身面向床内,重新合上双目,道:“……那就睡罢。”北堂戎渡却搂住男人,下巴轻轻压在对方的肩头,柔声道:“……二郎,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恨我么?”北堂尊越的眼皮顿时微微一动,半晌,才仿佛有些不耐烦地道:“……聒噪!”北堂戎渡却不以为忤,只轻舔着北堂尊越的耳垂,道:“其实我也不太在乎这个了,反正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下辈子也还是我的,你最多恨我做事可恶,恨我有负于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恨那些怨又怎么能及得上你我绵绵情意,恩爱如海。” 北堂尊越似乎有些抹不开面子,仍旧闭着双眼,不耐地道:“……你大半夜将朕吵醒,就说这些?”北堂戎渡忽然笑了,柔声道:“不,我是想说……我想说我欠你的会慢慢还你,若是还不完,下辈子继续还你就是了。”北堂尊越嗤笑一声,道:“……你倒打的好算盘。”北堂戎渡也不恼,温柔亲吻着北堂尊越的耳际,微笑道:“二郎可是觉得不公平么?……那么,下辈子就让我来做爹罢,二郎来做儿子,向来儿女是父母的债,那你就向我来讨罢。” “……就算讨不清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再下一世。” 三百七十五 番外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正极十八年,冬。 上书房里点着安神香,烟雾静静,周围虽有七八个内侍等着随时伺候,却都不闻一声,北堂戎渡一身便服,家常的打扮,只是唇间却已蓄了短髭,平添了几分帝王的英武与威严,一时北堂戎渡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提了提神,把书案上的折子给稍微归拢了一下,这才又从中取了一本,翻开细细阅览,一旁的中年内侍忙卷袖重新磨墨,然后取御笔蘸好墨汁,递进北堂戎渡手里,见皇帝批了这半天的折子,神色之间似乎已经有些疲乏,便低声说道:“……陛下,小厨房里正熬着素粥,不如取一碗来?陛下热热地喝上一碗,也能休息片刻。” “也好。”北堂戎渡想了想,便答应了,又道:“熬的是什么粥?”内侍道:“回陛下的话,是枣仁粉核桃小米粥。”北堂戎渡听了,便笑道:“……父亲倒是也喜欢喝这个,叫人盛一盅送回永仙宫。”内侍躬声应道:“是。”朝下面比个手势,一个小太监便轻手轻脚地下去办理。 不多时,粥送了上来,北堂戎渡拿起汤匙慢慢喝着,热乎乎的粥水入肚,确实舒服,北堂戎渡喝了一碗,觉得那点疲倦之意已经消去了许多,便接过内侍递来的丝帕擦了擦嘴角,重新拿起折子看了起来,他批了几本之后,又喝了一口热茶,目光却落在了另外一堆的折子上,北堂戎渡动手翻了几下,很快找到了一张折子,乃是有关恭嘉公一事,北堂戎渡仔细看了看,面上忽然就露出了一丝微沉之色,顿了顿,落笔批了,又问道:“恭嘉公已经势沉至此了么?” 内侍听皇帝问起,便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太医 分卷阅读887 院已经有了论断,恭嘉公……只怕就在这几日了。”北堂戎渡听了,放下笔,脸上的表情动了动,却看不出喜怒,只道:“……朕知道了。”一时起身命小太监取大氅来,又对那中年内侍道:“叫人去备驾罢,朕去一趟国公府。” 眼下已是严冬时节,天气很是寒冷,北堂戎渡轻车简从,出宫前往国公府,车厢里生着暖炉,虽然暖和,却似乎微有些闷烦,北堂戎渡坐在车内,闭目静思,心里静静想着一些事情。 一时到了国公府,钟家人眼见皇帝登门,自然是忙乱不迭,有下人急忙飞跑入内通报,很快国公世子匆匆迎出,北堂戎渡示意不必做这些繁琐礼节,只让人带路去恭嘉公所在的居处。 房内一片沉寂,榻上躺着一名中年男子,容色憔悴,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两名太医在侧,恭嘉公的子女陪在床前,几个生育了儿女的妾室原本也陪着,但方才听到消息,皇帝已经亲临,她们身为姬妾,哪里有觐见天颜的资格,都已经退下,一时外面有人道:“……陛下到!”室中众人立刻伏地拜下,只见厚锦帘子一掀,一个裹着黑色中毛熏貂大氅的男子便走进屋内。 男子身材高大,戴着赤金镶红蓝宝石冠,容貌俊美无比,正是北堂戎渡,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处于昏迷的中年人居然微微醒转过来,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嘴唇轻轻翕动着,北堂戎渡眸色幽幽,示意恭嘉公的几个子女起来,一面自己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了,他看着床上的中年男子,心情忽然就有些复杂,顿了顿,沉声道:“……钟愈,朕来看你了。” 皇帝亲自到病重的臣子家中探望,这已经是极大的荣宠了,钟愈原本已经很虚弱的呼吸开始变得激烈起来,突然就连连咳嗽了几下,目光却直直地盯在北堂戎渡的脸上,然后又移到室中其他人那里,他咳了这几下之后,精神却似乎好了起来,蜡黄的脸上竟然也依稀有了一丝红润,众人见状,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几个儿女忍不住掉下泪来,钟愈却摆了摆手,很有些精神地道:“……不妨事。你们都下去,本公与陛下有话要说。” 北堂戎渡会意,便沉声道:“……都下去罢。”两名太医便躬身退下,几个孩子抹着眼泪,也只得一起出了房间。 一时室中只剩下了君臣两人,北堂戎渡知道钟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此并无他言,只道:“……卿有什么话,不妨与朕说来,有什么不放心之事,朕自然会替卿结了心愿。”钟愈点点头,道:“臣有二子二女,大儿已经是朝廷封的世子,臣死后自会继承这爵位,只是他年纪不过十六,还望陛下看在臣面上,照拂几分。”北堂戎渡道:“这是自然,卿便放心就是,卿有功于社稷,只要钟凌不曾有大逆谋反之罪,朕便保他一世无忧。”钟愈面露笑容,似乎有些安慰,又道:“钟兴今年十四,武艺倒还过得去,陛下看臣一点薄面,将他补进侍卫里罢,替陛下护卫宫廷……”北堂戎渡点一点头:“那便提个御前二等侍卫,常在朕面前行走的,日后自有他的前程。”说着,不待钟愈再开口,只道:“两个丫头还小,将来朕亲自指一门好亲事,不叫她们受了委屈……卿这些年替朕做过些什么,朕都有数,不会亏待你后人。” 钟愈笑着点头,却忽然颤颤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那只手雪白晶莹如美玉,骨脉修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曾有什么变化,钟愈眼眶已经有些红,却笑着道:“一转眼这许多年过去,陛下还是一如当年,臣却早已经不年轻了,好在如今尚不算老,还看得过去,如此想来,得了这病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不然等到日后垂垂老矣,鸡皮鹤发之际,实在不堪见陛下。” 北堂戎渡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道:“何必说这些无用之事。”钟愈攥着男子的手,目光痴痴看着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轻声道:“当年与陛下初见,想来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只是臣直到如今,也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陛下与臣都还年轻,臣当时就想,世上怎会有这等美人,莫不是精怪变化的?”钟愈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北堂戎渡看着男子尚且残存几分英俊的面孔,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钟愈忽然止了笑声,将北堂戎渡的手拿到唇前轻轻一吻,说道:“臣曾经想过,这一生是不是就因为贪慕陛下美色,所以甘愿以供驱使?陛下只要一句话,臣便无有不从,臣究竟是爱慕陛下,还是爱慕陛下容貌?臣想了许久,也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答案。”北堂戎渡听着对方的话,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对面前这人从头到尾似乎都只是出于利用的目的,然而,这个人也并不是不知道的…… 钟愈微微一笑,却贪婪地看着北堂戎渡,他伸出手,缓缓抚上了男子光洁的脸,轻柔地抚摩着,北堂戎渡也不阻止,只任他抚摩,钟愈摸了片刻,就道:“……陛下对臣,应该不曾有过情意罢?”北堂戎渡听了,没有回答,钟愈似乎已经料到了男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因此也并不失望,只笑道:“臣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后来渐渐看清楚了一些事,可惜还是心甘情愿……都说天心难测,陛下所想,做臣子的又岂能揣测得到,只是,在陛下心中,即便不曾有过情意,至少也总有臣一个位置,毕竟臣还是有用之人,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 说到这里,钟愈的眼神似乎开始渐渐明亮起来,他攥紧了北堂戎渡的手,笑说道:“北堂,我一生不曾娶妻,只许姬妾为钟家留下香火,绵延子嗣,在我心中,唯有你是我共枕之人,你可明白?你身为帝王,坐拥江山,只怕不会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钟愈,钟愈却可以为你抛家撇业,只博美人一笑……”说到这里,男子的眼前开始模糊,周围的景物都渐渐看不清楚了,只能看见北堂戎渡一个人,方才还有着红润之色的面庞迅速灰败起来,抓着北堂戎渡手掌的右手也越来越无力,却还笑着,贪婪地看着北堂戎渡,低声道:“我遇北堂,此生又哪有什么遗憾……”北堂戎渡眼见男子不好,立刻回头朝向门口,扬声喝道:“……太医进来!” 话音方落,两个太医已经急匆匆地快步跑了进来,钟愈的四个儿女也跟着进来,北堂戎渡回过头,却见床上的男子已经面带笑容,再也不动了,其中一个太医伸手在钟愈的鼻下和心口探了探,便轻声道:“陛下,国公大人已去了……”几个年轻人听了,立刻放声痛哭起来,北堂戎渡微微一闭眼,心中有一丝波澜翻过,他站起身,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初次相见之下,看他直看得发呆的青年,忽然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淡滋味涌上心头。 ----------- 分卷阅读888 ---------------------------------------------------------------------------- 永仙宫。 桌上的青花瓷碗已经空了,碗底还有一点残余的粥渍,北堂尊越坐在一张矮榻上,面前跪着一名年轻女子,鸾衣璀璨,凤目长长,一张绝色面孔上有着桀骜英隽之色,正是北堂佳期。 北堂尊越面色冷冷,道:“……你想也不必想,此事朕决不会替你做主,你再拖几年也一样没用。”北堂佳期倔强道:“出家人又怎么样?我心里喜欢他,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人。”北堂尊越冷喝道:“你知道什么!”他心中烦躁,却又不能把有关那人的事情告诉北堂佳期,偏偏这丫头的脾气和他太像,只怕是拗不过来的,一时不免心烦意乱,索性喝道:“……出去!别在这里让朕看着心里添堵。”北堂佳期也是极犟的人,闻言便站了起来,紧咬着下唇道:“我就是认定他了,祖父和父皇即便不答应,我也不会嫁旁人。”北堂尊越闻言大怒,重重一拍矮榻,道:“……混帐东西,还反了你了!那牧……木头和尚也不待见你,你堂堂一个公主,倒还自己贴上去,莫非你要逼婚一个和尚不成?朕和你爹的脸面都叫你丢干净了!” 北堂佳期满面坚定之色,只站着不动,一副倔强之极的模样,北堂尊越看着就来气,呵斥道:“滚下去,没想清楚就别来见朕。”北堂佳期眼圈红了,却硬气地不说话,转身出去了,北堂尊越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点苦笑,摇头道:“这混帐丫头,倒跟朕以前一个德行……”一时殿中再无旁人,北堂尊越安静了一阵,忽然脱了靴子,在矮榻上盘膝坐好,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闭起的双眼忽然无声无息地睁了开来,北堂尊越伸开腿,穿上靴子,下一刻,门便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北堂戎渡脱下黑色大氅随手放到一旁,见北堂尊越正坐在窗下的矮榻上,便柔声道:“……听说刚才佳期那丫头来了?”北堂尊越微微哼了一声,冷然道:“她来这里无非就是给朕找气。”北堂戎渡顿了顿,皱眉道:“又是那件事?”一时双眉深锁,坐到北堂尊越身旁,抚膝道:“这丫头……”心中想起牧倾寒,不由得百味陈杂。 北堂尊越却是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混帐东西从小到大让你宠得无法无天,如今连朕也敢顶撞!”北堂戎渡苦笑,道:“别总说我,你不是也一样?要是认真说起来,你比我更宠她,咱们大哥不笑二哥。”北堂尊越听了,倒也有些哑然,便不再说什么,北堂戎渡心中暗道果然是孽缘,却没有什么法子,只得叹息连连:“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原本咱们也不必管她,她即便是以堂堂公主之尊看上一个出家人,朕也不会阻拦,可偏偏那人却是……” 北堂尊越冷哼一声,不接话,北堂戎渡继续道:“若真的是两情相悦也还罢了,朕也不是不能答应,可牧……那人对佳期……朕又怎能由着她的性子?只会害了她一生罢了!”说着,也觉得苦恼,很是烦躁,北堂尊越看他如此,沉默了片刻,却是伸臂揽了北堂戎渡,北堂戎渡见状,便凑唇过去,吻上了男子的薄唇,北堂尊越剑眉微皱,想来是被胡子扎到,就有些不耐烦:“……你留这胡子做什么!”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又是皇帝,总该威严些才好,难道二郎不喜欢我蓄须么?”北堂尊越扬眉道:“你留了这胡子以后,看起来倒比朕的年纪还大些。”北堂戎渡嗤嗤笑了起来,说道:“不如二郎也蓄上,与我一样?” 两人说着说着,便渐渐缠在一起,倒在了榻上,半晌,忽然只听北堂尊越沉声道:“……还不下去?莫非等朕踹你下去不成!”另一个声音却懒洋洋地道:“二郎怎么这样狠心……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你亲近了……”男人不耐烦地道:“……少来聒噪!”话音方落,只听‘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原来却是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从身上一脚给踹到了榻外。 一时北堂尊越坐起身来,略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北堂戎渡坐在地上,前襟大开着,露出一抹雪白的胸膛,嘟囔道:“真是不近人情……”北堂尊越懒得看他,只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冬天别想着做这码事,你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北堂戎渡无奈,只得从地上爬起来,又百折不挠地缠上去抱住北堂尊越,道:“那你陪我说说话……对了,我叫人送的粥吃了么?” 接下来是两人独处的安静时光,下午北堂戎渡又在殿中批了一会儿折子之后,便在窗下的矮榻上睡午觉,午间的阳光很是稀薄,冷冷淡淡的,风吹过窗外,拂落了枝上的沉甸甸积雪。 北堂尊越坐在一把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书,半晌,他放下书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忽然,不远处架子上的鹦鹉却振了振翅膀,叫了起来,北堂尊越微一皱眉,同时右手一弹,那鹦鹉顿时就仿佛被什么打中了一般,当即晕了过去。 此时榻上的北堂戎渡鼻息沉沉,睡得很香,并没有被吵醒,北堂尊越转过身,看着对方的睡颜,俊美冷静的脸庞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柔和之色,北堂尊越弯下腰,在北堂戎渡的唇上略略一吻,然后重新走到窗下,面色复杂,窗外风声阵阵,道不尽心中百般滋味。 ----------------------------------------- 三百七十六 番外 输赢 正极二十年,皇宫。 大殿内安静如止水一般,床前的明黄帐子掩得严严实实,里面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 北堂戎渡正自熟睡,齐胸盖着薄薄的锦被,此时外面的天还是刚刚亮,在他身旁,北堂尊越却是已经醒了,正侧身半撑着身体,凝目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北堂戎渡显然睡得很香,神情安然,北堂尊越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在他散开的长发间滑动着,凤目中有着柔和的光泽。 一转眼,已经是二十年……北堂尊越眸色深沉,他凝视着面前的人,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未几,北堂戎渡的眼皮开始颤了颤,既而打了个呵欠,悠悠醒转过来,很快便睁开了眼睛,顿时视线里就映入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北堂戎渡有些惊讶,笑道:“怎么醒得比我还早。”一边说着,已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抚摩北堂尊越的脸颊,北堂尊越微眯着眼,捉住男子的手,道:“……时辰已经不早,你还要懒到什么时候?”北堂戎渡索性展开双臂抱住北堂尊越,在男人结实的胸前蹭着,抱怨道:“二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原来我马上就要四十岁了… 分卷阅读889 …” 北堂尊越听了这抱怨,貌似有些不耐烦地一拍北堂戎渡的脑袋:“你也知道自己快四十了?那就别再向朕撒娇作痴的!”北堂戎渡紧搂着男人不撒手,在对方胸前又拱又蹭,嘟囔道:“你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再说了,我就算真的撒娇又怎么样?我即便年纪再大,也是你儿子。”北堂尊越忽然扬手在北堂戎渡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今天不是有早朝?那你还打算在床上赖到什么时候!”北堂戎渡哼哼唧唧地抱怨道:“不早朝了,我干脆就做个昏君算了……” 两人罗嗦纠缠了好一会儿,这才起床,唤人进来伺候,北堂戎渡伸着胳膊让内侍为自己穿衣,忽然却对北堂尊越说道:“二郎,我近来练功之际总有些气息紊乱……”北堂尊越微微一凛,道:“若是如此……你要多当心些才是,不可躁进。”北堂戎渡笑了起来,道:“我知道的,你不要担心。”一时间穿戴梳洗妥当,又陪着北堂尊越一起用了早膳,这便上朝去了。 法华寺。 柔软雪白的裙角无声拂过细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裙沿上精致的刺绣图案,也湿了雪白的靴帮,女子凤目长眉,青丝半挽,斜插一支七宝琉璃簪,神色匆匆,半晌,她终于来到后山一处安静的所在,就见河边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人影正在练功,女子见状,金色的双目中闪现出一似淡淡的情绪波动,却并没有继续走上前去,只是就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之后,那人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在河边蹲下,掬水洗了手脸,北堂佳期这才走了过去,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牧倾寒站了起来,英俊的面庞依旧微显苍白,并不见老态,唯有眼角却已经有了一两道细细的纹路,北堂佳期就这么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就当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戒尘,你我已经认识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你最明白,你告诉我,我究竟有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不肯与我在一起?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北堂佳期说着说着,心中已酸涩无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可是偏偏又不能不爱,她有着尊贵的身份,有着动人的美貌,有着高强的武艺,这一切明明可以让天下绝大多数的男子趋之若骛,但是这个人却不为所动……可是真的是不为所动吗?那么曾经的某些眼神,某些笑容,难道统统只是她自己的错觉?不! 牧倾寒看着面前容颜绝美的北堂佳期,忽然就再次想起那个人,那个人啊,那个人,他敲碎了多少木鱼也断不了对她的思念,念了多少遍佛经也无法真正斩去那一缕尘缘,那人就是烙在他心里的一个疤,刺在上面的一道伤口,是一生也褪不去的印痕,哪怕用时间刻意地去渐渐将其掩盖,可是只要某一日再次想起,那么无论上面已经盖上了多少尘土,所有的一切却还是重新浮现出来,历历在目,清晰无比……牧倾寒缓缓捻动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口中颂着佛号,面色无喜无悲,北堂佳期银牙紧咬着嘴唇,袖中的指尖轻轻颤抖,她眼中有着情意,也有着恨,久久之后,她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们北堂家的功夫,若是练到一定的阶段,就需吸取别人全身的精元,男子会通过交合来达到目的,而对于女子,则未必是一定要通过这种手段,而是可以采取另一种方法,只是如此一来,所吸取的人数只怕会是通过交合所需要的三倍甚至更多……我练了这功夫,在几年前就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为此,我取人性命无数,你是出家人,而我却满手沾着血腥,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心肠狠毒的妖女,不愿意多见我?” 朴素的灰色僧衣被风吹起了衣角,牧倾寒念着佛号,想起当年那人说的‘我生性狠毒,心思狡诈,我不是什么仙子,而是妖女’的话,一时间无端心中一滞,佛号便念不下去了,他深深看一眼北堂佳期那如花容颜,忽然说道:“……公主,贫僧未出家之前,已经有过妻子。” 北堂佳期闻言,顿时全身一颤,她不愿意相信,可是牧倾寒此刻的样子却又不由得她不信,北堂佳期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半晌,才用力镇定下来,一字一句地道:“……那么,她是谁?” 牧倾寒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望向天际,蔚蓝的天空明净如宝石,就像某个人那双清澈的眼睛,然而,他却并不是她……牧倾寒缓缓道:“贫僧未出家时,已有了妻子,贫僧曾经对她许下一生一世只为她一人簪花的诺言。”事隔多年再次说起此事,牧倾寒的语气平静如水,但心中却在想起那一世簪花的承诺时微微一痛,一股无法止歇无法忘怀的感情忽然就这么涌上心头,挥之不去,北堂佳期眼睁睁地看着牧倾寒苍白的脸上那种难以言说的神情,不禁死死咬着唇,那是她从未在对方脸上见过的神情,那样浓郁,那样深沉,让她嫉妒得就仿佛心头被谁狠狠刺中了一剑,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人曾经在她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这个男人。 --那个女人是谁?是谁抢在了她的前面?北堂佳期心中泛着苦,又有恨,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出生,为什么没有早些遇见这个男人,可是这一切却偏偏都是已经注定的,任凭她再如何身份尊贵,再如何美貌无双,有些事情也依然永远不可能改变或者重来。 牧倾寒仿佛恍然不觉,薄薄的嘴角化为平和的弧度,他看着天边,说道:“……公主大好年华,出身高贵,日后自有良缘,又何必要与一个出家人纠缠下去。”北堂佳期稳住心神,只问道:“她……是谁?”牧倾寒听了,右手不由自主地按上心口,在他怀里的这个位置,二十年来一直都贴身存放着一只锦囊,里面装有他和那人的头发,或许就已经是结发了罢……牧倾寒决然转身:“……她早已去世多年,贫僧此生不会再言及男女之情,公主请回。” 然而北堂佳期却不动,她定定站在原地,嘴唇已被咬得渗出了血丝,她紧握着拳头,看着牧倾寒缓缓远去,突然扬声说道:“你走,你走,你看你如何走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来总有一日,我定要登上那皇位,到时我看你又能去到哪里?你入山,我便铲平那山,你出海,我便填平那海,这一生你休想避开我,我定要与你纠缠不休!” 牧倾寒听了,脚步微微一停,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就说道:“……殷公子为了公主,至今不曾婚娶,公主与其青梅竹马,何必一定要跟贫僧苦缠不休?”北堂佳期忽然涩声笑了起来:“终日相见或无情,一朝偶遇为知音……戒尘,我与子蘅自幼相识,也许在旁人眼中,我与他真的是天生一对,可是在我心里,即使我与他终日相对,却从来没有对他有过男女之情,而你,在当年第一次见 分卷阅读890 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么亲近,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给过我的感觉。”北堂佳期笑声不断,她抬手指着不远处的牧倾寒,道:“你可以走,可以对我避而不见,可是我就是认定了你,一年,十年,二十年,我总会有一天彻底捉你在手,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 北堂戎渡下朝之后,便登上龙舆,一时刚要命人摆驾回永仙宫,却见北堂新与北堂蔚身着亲王袍服,正一前一后地向远处走去,便扬声道:“……阿蔚,你过来。”北堂蔚闻言就回过头去,见是兄长招呼,便快步走了过去,北堂新也跟在后面,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龙舆前,北堂蔚恭谨施了一礼,面上含笑道:“皇兄召臣弟有事?”北堂戎渡笑道:“……你是就快要成亲的人了,府里可都准备妥当了?要是有什么缺的,去内务府知会一声就是,不必向朕禀报。” 站在一旁的北堂新面色平板,蟒袖中的手却已无声攥起,北堂蔚听了北堂戎渡的话,心中有些滞涩,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轻声道:“谢皇兄。”北堂戎渡坐在舆上,微笑道:“淳元家的丫头朕是见过的,容貌不坏,性情也温婉,与你也算良配了,成婚以后莫要亏待了人家。” 北堂蔚几不可觉地垂眸,道:“孟大人跟随皇兄身边几十年,孟家小姐想必自然是没有错的,臣弟自会礼遇有加。”北堂戎渡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到一旁的北堂新身上,说道:“……新儿,你也老大不小了,等你皇叔大婚之后,朕也要留意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女子,赐与你作王妃,替你打理王府里上上下下的琐事。”北堂新听了,却淡淡道:“儿臣还没想过这些事,并不愿意这么早就成亲。”北堂戎渡皱一皱长眉,轻斥道:“胡闹,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莫非还小么,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自己也出宫开了王府,府里若是没有正妃打理,像什么话!” 北堂新听了父亲的话,有心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北堂戎渡便摆一摆手,随意地说着道:“好了,朕也不拘着你们年轻人了,莫要忘了时常去永仙宫给上皇请安。”两个年轻人齐齐躬身:“……是。”北堂戎渡便吩咐起驾,队伍就向着永仙宫的方向缓缓去了。 一时皇帝离开,周围就只剩下北堂蔚与北堂新两人,北堂新眼见父亲北堂戎渡的仪仗已经走远,便一甩蟒袖,大步向前而去,北堂蔚见状,立刻快步紧跟了上去,道:“阿新……”北堂新却是面色十分冷淡,脚下也不停片刻,只如常道:“皇叔有什么事?”北堂蔚见状,俊美的面孔上闪过涩然,正色说道:“阿新,我知道你心中愤恨,只是……”北堂新冷冷道:“不必说了!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自去娶你的王妃就是,与我有什么关系!” 北堂蔚见他如此冷淡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急,索性一把拽住青年的衣袖,道:“……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又何必这样激我!”北堂新停下了步子,定定瞧着对方,忽然间就低低地笑了起来,道:“那又怎么样?莫非你要去跟祖父和父皇说,你不娶那孟家小姐了?因为你与我有私情?与你的亲侄儿?你会么?”北堂蔚顿时一滞,一时说不出话来,北堂新轻声道:“我很怀念小时候,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懂,整天只会在一起练功玩耍,一起读书……可惜,我们为什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他说完,转身便走,身后北堂蔚一动不动地站着,北堂新大步而行,风吹得他的头发微微拂在俊美的面孔上,却吹不去他转身时倏然落下的泪水。 …… 一时北堂戎渡回到永仙宫,北堂尊越正拿着剪刀在修剪花木,北堂戎渡从身后搂住男人的腰,笑道:“二郎好悠闲!”北堂尊越回头看了北堂戎渡一眼,道:“……这么早就下朝?”北堂戎渡舒舒服服地抱着情人的腰身,道:“今天没有多少事情要议,自然散朝要早些。”说着,双手开始不老实地在北堂尊越腰间揉捏着,暧昧道:“昨夜批奏折批到很晚,都没时间跟你亲热一下,现在时辰尚早,不如……”北堂尊越手上拿着剪刀,岿然不动地仔细修剪着枝叶,道:“……莫非你没看见朕正在忙?”北堂戎渡不肯撒手,纠缠道:“几盆破花草而已,难道在你眼里竟是比我还重要了?我明明比它们好看多了……二郎,你也理我一理啊……” 北堂尊越被他缠得受不了,沉下脸轻斥道:“……你能不能有些正形?有这个工夫,你怎么不去把正事办了!”北堂戎渡见他真的不耐烦了,只好灰溜溜地松开了手,自己去批折子。 午间两人用过膳,北堂戎渡便在一旁运功调息,北堂尊越坐在窗下闲闲逗着鸟,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突然呼吸急促起来,眨眼间额上便沁出了密集的细汗,北堂尊越正给鸟添食水,一时忽然觉得不对劲,顿时回身看去,只见北堂戎渡紧皱着眉,忽然间‘噗’地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北堂尊越脸色立变,想起北堂戎渡今早说的话,只怕是近来他有突破的迹象,但修为到了这种高度,所谓的突破同时也意味着凶险,一个不好,只怕走火入魔也未可知! 北堂戎渡吐出一口血之后,只觉得全身筋脉仿佛针刺一般的疼痛,胸口气血翻涌,他勉力运功想要压住,却似乎力有不逮,竟是提不起什么力气来,脑子也开始昏沉,北堂戎渡顿时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只怕是有了大麻烦,他艰难忍着,想开口,却只觉得全身酸软,内息渐渐不畅……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将他紧密地环住,一只手贴在他的小腹位置,同时耳边已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抱元守一,气固成真……”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真气徐徐注入丹田,将紊乱的气海逐渐理顺开来,北堂戎渡在昏迷前的一刹那,只余下一个念头:怎么会是他? ……再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北堂戎渡渐渐清醒过来,只觉得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他缓慢睁开眼睛,周围是熟悉的景物,灯火通明,身下高床软枕,满目所见,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若非口中还隐隐残余着一丝血腥气,几乎就以为下午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北堂戎渡慢慢坐起身来,灯光中,面上神情隐晦,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难以相信,可偏偏当时那熟悉的声音,那比从前还要磅礴浩大的内力,那个怀抱,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可是,若真的是他,那么又为什么……一时北堂戎渡心神已乱,他勉强镇定下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殿外,见外 分卷阅读891 面有听候吩咐的小太监,便问道:“……上皇呢?” 小太监道:“回陛下的话,皇爷正在书房。”北堂戎渡哦了一声,便顺着走廊行去,半晌,来到一扇朱门前,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推开了门,紧接着就看见北堂尊越正坐在书案前,神色安然地看着手内的一卷古书,见他进来,便道:“醒了?”一面说,一面放下书,取过旁边的小银剪子,将案上搁的蜡烛剪去一截发黑的灯芯,让烛焰渐渐明亮起来,北堂戎渡站在门口,万般言语积聚在胸腔里,最后出口的却只有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北堂尊越却明白是什么意思,他重新将灯罩给罩上,道:“……正极十年。”北堂戎渡听了,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道:“十年了啊……那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向前走了几步,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表情艰涩,一字一句道:“你既然早已恢复了修为,为何却什么也不做?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 北堂尊越深深看了北堂戎渡一眼,良久,才忽然低低笑道:“不错,朕一向是争强好胜之人,只是……有些事,总比输赢更重要。”他悠然拿起案上的书,闲闲翻过一页:“……朕认了。” 室内一派寂静,北堂戎渡忽然间无声地笑了起来,表情似哭又似笑,他捂住脸,却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里流下,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知道,原来他在这场只有两个人的战争中,在这场与北堂尊越持续数十年的战争当中,从来都没有赢过,从来都没有,曾经他以为自己赢了,却不料,早已输得一塌糊涂。 灯光下,男人看书的样子认真而平和,北堂戎渡的心跳忽然加快,他很想问这个人,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可以回到过去?这一次,可以吗? 他缓缓地走向这个人,这个让他输得溃不成军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着,这一次,可以重新开始吗? --可以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