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作精公主的团宠生活》 第1节 ? 《清穿之作精公主的团宠生活》 作者:田甲申 文案: 1 英年早逝的元矜穿成了同样英年早逝的康熙五公主。 掐指一算,本公主还能浪几年。 挺好,赚到了。 元矜想,人固有一死。 既然早知要死,当然得死的安详,死的瞑目。 上天入地,想要的都得拿到,想玩的都得拥有。 2 康熙及众大清皇子近来发觉,五公主有些过于娇气。 稍微热一点,冷一点,衣裳不柔软一点,就泪眼朦胧的念叨着“此生白活”。 但凡遇上稀罕宝贝了,看见珍馐美馔了,瞥见绝世美男了,只要没弄到手,就哭哭啼啼的哀悼着“死不瞑目”。 康熙偶尔也瞧不过眼,想说她两句,话还没出口呢,那五公主便先凑上来,软绵绵的伏在他膝上:“下辈子还要做皇阿玛的女儿。” 一转头,宫里宫外都收到了万岁爷的口谕,称五公主秉性柔弱,不可与之相争,要让着她些。 众皇子公主嫔妃宗室:???她动辄要死要活的,就问谁敢跟她争啊?况且有什么可和她争的?有什么可让着她的?哪回她说想要什么东西,阿哥们不是麻溜给她送去? * 双穿 本文日更,时间会通知 放飞私设架空快乐苏爽,女主最美最可爱最正确 主亲情有cp有事业,应有尽有,女鹅反正就是对的! 内容标签:清穿 穿越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衿┃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作精清宫团宠日记 立意:成就自己,友爱他人 第1章 京郊某高档别墅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坐在辆限量版布加迪威龙内,浓厚的木质香混合着他身上烟草气充斥在其中。 女人坐进副驾驶,双腿随意交叠,嫣红的指尖按下车窗、关掉音乐,手肘不经意间触碰到男人的钻石袖扣。 袖口轻轻晃动,冰冰凉凉,划过鄢洵的手腕。 “学长,急着找我,有事?” 鄢洵垂眸,目光略过她修长白皙的腿,很快收回,直视前窗。 “听说你要和周钊订婚。” 元矜柔软地笑笑,“两家父母才刚碰了个面,学长消息好灵通呀。” “周钊和你不是一路人。”鄢洵没兴趣和她套近乎,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开个条件吧,怎样才能放过周钊。” 元家是京城顶级豪门,三房勾心斗角多年,京城上流圈无人不知其中的腌臜。 可二十出头的元矜不仅在其中游刃有余,还在大学毕业之前获元家老爷子支持,在元氏集团董事会拥有了一席之地。 她的手段可想而知。 反观周钊,被父母捧在手心、护在羽翼下长大的富贵公子,半点风浪都没经历过,单纯到近乎傻气的一个人。 也是因为傻,他两一起当兵时,周钊才会舍身救他。 现下,也因为傻,元矜勾勾手指,他就忘乎所以地扑上去,鞍前马后,无有不应。 鄢家和元家是世交,鄢洵和元衿又是校友,太了解她的脾气。 元家五小姐和周钊在一起不过是图个新鲜,图元氏和周氏两家合作的利益,一旦利益没了,用不上两个月就会腻烦。 而周钊,大概率会走不出来。 鄢洵见她不语,又道:“你放心,我能给你的利益,绝对比周家多,开个价码吧。” “学长,我现在是真心喜欢周钊。” “你的真心多廉价,我还不知道?”鄢洵冷笑一声,“有本事把现在去了,换成永远,再拿你在元氏的前途发个毒誓。” 元衿愣了愣,转而轻笑,随口敷衍着。 “学长干嘛这样说人家,我可是从来不敢得罪您鄢大总裁的。” 鄢洵强忍着不耐烦,随手打了支烟。 元矜眉头轻皱,但笑意不减:“拜托学长,当着女孩子的面不要吸烟。再说,吸烟有害健康,学长要注意身体。” 鄢洵最厌烦元矜故作无辜、撒娇卖痴的样子,心头勉力压制的怒火在爆发边缘。 可他也知道元矜的脾气,谁叫元矜有一分不痛快,元矜必定十倍奉还。 他是来谈条件的,没必要激怒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 到底是将烟丢开。 “我有元氏3%的股权,你最近在和你大堂兄争西南的开发权,只要你离开周钊……” 鄢洵话未说完,被打断。 元衿依旧是柔弱的腔调,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学长对我的事一清二楚,又急着拆散我和周钊,外人看到了,肯定以为学长暗恋我。” 她甚至略带惊讶问:“学长,你大学时都没个女朋友,不会是真的……” 鄢洵紧攥着方向盘。 他向来冷静自持,在商场上进退得宜,在家族中游刃有余,可偏偏元矜能轻而易举地激怒他。 “元矜,你别得寸进尺,游戏人间也要有个度!” 鄢洵不想在小女子面前暴跳如雷,板正地坐着,只挑着元衿的软肋威胁。 “带投票权的3%,能帮你入局,也能扫你出局。我们是世交,你还是我学妹,我想,你也不愿意伤了这情分。” 元矜面无表情,只翻来覆去地欣赏着新做的指甲,最后咕哝一声:“恶婆婆。” “你!”鄢洵冷厉阴森的眼刀扫向她,语气却像个炸了毛的孩子:“你再说一次!” 元矜漫不经心笑着,却终于正面应答:“不就是分手嘛,分就分呗。” 不等鄢洵收了怒容,他的手机忽而大震。 滋——滋—— 屏幕上,赫然写着“周钊”。 鄢洵果决地按下挂断,可周钊不依不饶,催魂夺命似得一个接一个的打。 第n次,元衿抢在他前面,指尖划过中控的蓝牙接听按钮。 瞬间,周钊的少年音透过汽车音响回荡在车厢内。 “洵哥,鄢总,和谁偷情呢,怎么不接电话?” “少胡说!” “我现在在阳台上,看见你车上坐着个美女,还是副驾,洵哥,咱认识这么多年,你让谁坐过副驾?” 元衿轻笑了下,鄢洵狠狠剜了她一眼。 还好,周钊不太在意鄢洵的私生活。 他更着急自己的事。 “我今天要去skp给矜矜挑个钻石项链,你和嫂子来帮我参谋参谋,我现在下楼去找你,挂了。” 只剩鄢洵无语。 他质问元衿:“周钊为什么在这?”周家别墅离这里远得很,倒是元家就在隔壁。 元矜无辜摊手:“他新买的,说是婚房。我想见完你,给他个惊喜,谁知道你是来棒打鸳鸯的。” “给周钊打电话,让他别过来!” 鄢洵清楚,周钊单纯又倔强,如果知道自己在暗中阻挠他和元衿,只会引起他逆反。 罗密欧和朱丽叶义无反顾,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家长的反对过于激烈。 可元衿却用她嫣红的指尖,戳了戳鄢洵的肩膀。 他蓦地弹开,厉声呵斥:“你干什么?” 元衿指指前方,“学长,你往前看。” 只见周钊已经下楼,身影离鄢洵的车越来越近,甚至还高兴地挥起了手臂。 “学长,周钊好像是因为要见嫂子了,才那么高兴。” 鄢洵气血翻涌,残存的最后的理智让他列出自己的底线:“别让他看见,和他和平分手,别让他知道是我干预,除了西南的地,我还会在元氏董事会站在你这边。” 他话音刚落,元衿便滑下座位,把脸藏在车下看不见的角落。 鄢洵不明白地看向车底,换来元衿嫌弃。 “鄢洵,你会不会演?现在你要躲着兄弟,带我这个地下情人去偷情啊!” 第2节 他恍然大悟,猛地踩了脚油门,车身火速地飞出停车位,擦过兴奋要围观“嫂子”的周钊。 很快,布加迪威龙的后视镜里没有了周钊的身影。 鄢洵余光里,这个素来骄矜的女人正毫无形象地从车底爬出来。 “元衿,我言而有信,只要你做到……” “啰嗦。”元衿对着后视镜补着口红,顺带轻飘飘地答,“下次董事会,我等鄢总一起出席。” 元衿虽游戏人间,但在元氏的事上从不胡闹。 有她这一句,鄢洵终于放下心来,转头,真心实意地朝元衿说了句“谢谢”。 可就在此时,他没注意到,侧方飞速驶来的另一辆车。 天旋地转。 当日头条—— 鄢家大公子与元家五小姐惨遇车祸,已送往首都第一医院,生死不明。 * 元衿知道自己死了,车祸带来的疼痛刻骨铭心,她从小到大被娇养,从没觉得如此疼过。 但比起车祸的疼痛,更可怕的是醒过来后—— 她已不再是她自己。 现在是康熙二十九年正月初八。 现在的元衿只有八岁,是清朝康熙皇帝的女儿、未来雍正的亲妹妹、永和宫德妃的女儿、养在太后膝下的五公主。 元衿过去看过电视剧,这位五公主作为雍正的亲妹妹没什么存在感,和她一样英年早逝,好像只活到了二十岁。 “哎……” 她靠在暖阁的窗边,神色忧愁地瞧着院落的景色。 今天是她穿来的第七天,紫禁城又下雪了,穿越前她也曾在京城下雪是进故宫看过雪,那时候,元衿觉得紫禁城在雪里宏伟、壮丽。 可如今真正到了清朝,她只觉得紫禁城的雪沉闷、无趣。 她被困在这四方的小院落里。 元衿刚才的小小叹息,被奶嬷嬷权氏听见,她举着药碗走近,边吹边念叨:“小主子,喝药了。把身子养好了,下次才能求太后娘娘让您出去走动走动。” 中药的苦涩扑面而来。 元衿用小细胳膊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闷下。 喝得太快,她没忍住连咳了好多声。 权嬷嬷心疼地捋着元衿的背脊。 五公主向来是宫里最听话又最柔弱的孩子,她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从小那流水的苦汤药从没停过,却没在太后面前掉过一滴泪。 就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老天爷依旧不垂怜。 这回除夕,太医诊断五公主身子养的不错,太后勉强同意公主走出宁寿宫去玩一玩,可没想她刚踏进御花园就遭了一劫。 小小身子结结实实从御花园的堆秀山上摔了下来,头磕在假山石上,昏迷不醒了足足三日。 权嬷嬷收拾了药碗,取出帕子给元衿擦拭嘴角。 “太后娘娘不让您出去,也是担心您的身子,万一出去再磕着碰着,老人家得多心疼呢。” 元衿弱弱笑笑,没有接权嬷嬷的话。 在昏迷的三天里,她已经完全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清楚太后不让她出门的原因。 康熙朝的这位太后并非康熙的生母,她只比康熙大个十三岁,两人的母子关系全靠礼法维系。 她在顺治爷在世时就无宠,顺治爷偏爱董鄂妃甚至一度想要废后,全靠同出蒙古科尔沁的孝庄皇太后支持,才能勉强留在坤宁宫。 到了康熙朝,康熙的生母早逝给他留下了遗憾,亲政后不断拔擢生母佟家的人以示尊崇,相对应的嫡母这边,则不过照着规矩来办而已。 太后对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一清二楚,再加上去岁孝庄皇太后去世,她越发小心翼翼,只求在宫里做个和气、善良、万事不粘手的小老太太。 若非要她选,她肯定不愿让元衿养在自己宫里。 元衿的这副身体天生有弱症,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在宁寿宫早夭,晦气也就不说了,就怕康熙心里有点什么,回头成了他们“脆弱”母子关系里的一根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供”起来,少说少动少出错。 这回元衿在御花园出事,太后那边怕是对同意她出门后悔不迭,往后只会更加果断地安排元衿静养,直到她长大成人嫁出去的那天。 这种被禁足的委屈,元衿平生还是第一次体会。 她冷冷地瞥了眼被大雪覆盖的小院,不足百来平方,还没她以前办公室的会客厅大。 更别说这股人烟寥寥的活死人墓味了。 这种苦,她真想拉车祸的始作俑者鄢洵、鄢大少爷也来尝一尝。 还好,这种怨天尤人的情绪只保持了一小会儿,元衿素来会调节自己。 她打算好好谋划下自己的清宫享乐生活,如果这回也只能活到二十来岁,她才不愿天天只看这一小片天空呢。 正在想着时,院落里第一次响起了外人的声音。 “你们谁是五妹妹院落的管事太监?” 作者有话说: 提前开了,开文大吉,求评论~~ 提前预警: 1.日更日更~ 2.半架空,私设严重,一切以苏爽为中心 3.女主都是对的~ 4.双穿~ 么么哒 第2章 小院里嬷嬷、太监、宫女的请安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给四阿哥请安。” 今日大雪,宫道难行,元衿对四阿哥的突然到来很是意外。 记忆里,未来大boss雍正和她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多了个“亲兄弟”的头衔,原来的元衿甚至有点怕他。 四阿哥胤禛今年虚岁十三,他从小养在承乾宫,元衿从小养在宁寿宫,两人的情分集中在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年过节——他们得同时到生母德妃跟前磕头,然后互相叫声“四皇兄”和“五妹妹”,再听胤禛端着兄长架子问她几句生活起居。 元衿正思索着他此时过来的原因,就听见胤禛用稚嫩的嗓音训斥起了院落的太监。 “你便是这么在公主院落里当差的吗?我刚才进来,门口竟然连个看守的太监都没有,宫门口的雪也没有扫,怪道五妹妹难得出门就会摔个鼻青眼肿呢,原来都是你们这些奴才做事不当心!” 他连珠炮似得一通训,直把元衿院落的管事太监赵进寿骂的灰头土脸。 这赵进寿原是太妃那里当差的,前些年太妃去世,才被拨到了元衿这里。 要他看来,在太妃那里当差和在公主这里当差无甚区别,两人都是宫里不出头、不招眼、不得宠的主子,凡事他只要大略不出错,便都能过去。 他嗫嚅着回话:“四阿哥,人都在院里伺候呢,五公主也不出门,所以……” 胤禛根本不听他的辩解,转头与自己身边的太监说:“苏培盛,你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先去宁寿宫先告诉太后娘娘,再去乾清宫告诉皇阿玛,不用添什么,也别给他们减什么,就照实了说!” 听见这话,一丝笑意划过元衿的眼底。 好一个胤禛,怪不得后来能在九王夺嫡里脱颖而出呢,小小年纪整治这些不上心的奴才时能条理清晰,礼法上半点都不给他们留余地。 赵进寿已吓得在雪地里磕头求饶,元衿见状,拉了拉权嬷嬷的袖管。 “嬷嬷,去请四哥进来吧。” 权嬷嬷却是不大想立即就去。 过去这赵进寿认为五公主不得宠,每每办差都敷衍了事,权嬷嬷虽然伺候公主最早,但并没有管事的权利,每每说上赵进寿几句,都会被他搪塞敷衍过去,甚至还会被奚落成多管闲事。 今日四阿哥亲自来发作,她真真是求之不得。 她家小公主,可不就缺个腰杆硬的撑腰吗? 可这时,公主发话:“嬷嬷,四哥难得来,别叫他在雪地里站着了。” 元衿还在病中,说话都细声细气,怎么听都柔弱可怜, 权嬷嬷这才出去,亲自把胤禛请了进来。 胤禛裹着件石青色披风,头戴八瓣瓜皮帽,白雪落在他肩头和微微卷曲的发尾。 他走进来瞧元衿第一眼时,她差点没笑出声。 胤禛满脸满眼,都写满了对妹妹的恨铁不成钢。 他解了披风,径直坐在了元衿对面的暖炕上,坐姿笔直,一双和元衿相似的眼睛冷冷扫了眼室内后,评价道:“这暖炉烧得不够旺。” 刚被胤禛一通训过的赵进寿,立即点头哈腰地带人再添个炭盆来,忙忙碌碌一会儿,室内果然比刚才暖了不少。 元衿就这么瞧着胤禛指挥下人,等到一切妥当后,才娇娇软软地喊了句:“四皇兄,你怎么来了?” 胤禛淡淡瞥了她眼,一板一眼地说:“听说你病况好转,我下学就过来瞧瞧你,回头皇阿玛问起也好回话。” 可元衿知道,他这话就是个幌子,康熙素来重阿哥轻公主,元衿受伤这些天,他只派乾清宫太监去太后那里问过“二手消息”。 胤禛又说:“五妹妹虽然一直在病中,但今年也八岁了,院落里的事也要自己上上心,没得让这群奴才天天欺负在你头上。” 他一句接着一句,从管教下人到读书明理最后延展至未来驾驭额驸,充斥着一股老夫子训话的味道。 元衿可算知道为什么后来雍正能留下那么多折子了,原来这功力是从小练就,与生俱来的。 她安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有意思,这胤禛表面看着老成严肃,但其实字字句句都在为元衿这个亲妹妹做打算。 只可惜,原来的元衿年纪小、胆子小,听不出这些教训背后的心意。 第3节 而元衿现在的处境,其实很需要一个为她出头打算的人,既然胤禛有心在前,她倒可以顺水推舟。 胤禛终于是说累了,抬眸扫过炕桌,却不见一盏茶水。 立即又是火气上涌。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妹妹娇弱无用,但娇弱无用成这样,还是超过了他的忍耐底线。 “五妹妹啊……” 正又要开启新的一轮训话时,却见元衿瘦弱的身躯勉强撑在黄花梨炕桌上,颤巍巍倒了杯茶。 “四哥哥,你快喝一口吧,这个水没有放茶叶,你别喝不习惯。” 胤禛愣了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元衿这么喊他,过去只记得五妹妹胆小,每每见他都是闪躲着喊一声四皇兄,然后就低着头也不敢看他。 而今天,不但改口叫了四哥哥,还破天荒地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了。 定是自己不懈的教导起了作用。 胤禛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生涩的井水烧开的白水,温度也并不合适,他作为阿哥,素来在承乾宫被照顾得精细,确实喝不习惯这种茶水。 喝过一小口,他便想放下,可就要放回去时,又对上了元衿水汪汪的双眸,心立时彻底软了下来。 元衿的眼睛和胤禛很像,可比胤禛多了份女孩的温柔,再加上带着病容的娇美脸庞,轻轻松松就激起了胤禛本就藏在心底的那点保护欲。 在宫里的公主中,五妹妹其实是生的最漂亮的那个,要不是常年生病不见人,她的美貌早该传遍宫内宫外了。 胤禛小口喝着,直到喝得茶杯见底,才放回炕桌上。 茶杯底碰上炕桌,咔哒一响,元衿立即怯生生地问:“四哥哥,你喝得还惯吗?” “四哥没喝不习惯。” 他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性子,虽然是安慰元衿,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和训人一般。 “以后你教会了奴才们做事,自会学会分辨茶水。” 元衿甜甜一笑,点头“嗯”了声。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宛若新月,双唇天生微翘,晶莹粉嫩。 胤禛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一下。 “我先走了,你自个儿好好养着。” 胤禛没想待多久,他心里明白,五妹妹其实怕他怕的紧,今儿虽然有一丁点的转性,但天知道是不是强撑装给他看的。 他示意苏培盛递上披风,正系着带子时,听见元衿说:“四哥哥,等元宵宫宴我找你点兔子灯呀。” 一点期待、一点渴望加一点撒娇。 胤禛震了震,却是为元衿难过。 五妹妹从来都是缺席大小宫宴的。 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太后怕她出事,康熙也怕她生病,宫里所有人都默认,五公主就该好好待在屋子里养病。 可她到底才八岁,正是最爱玩、最爱闹的年纪。 和她差不多岁数的阿哥公主,每逢年节,吵得能把宫宴的砖瓦都掀翻,保姆嬷嬷们追着喊着都叫不停。 只有她,孤零零地关在这小院落里,做着最乖巧安静的小公主。 胤禛垂眸,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该是敷衍着应过去就是,但对着元衿乖巧的模样,他又实在骗不出口。 只能默默握拳。 元衿瞧见他紧握的拳头,便知自己的话生出了效果。 就她如今的处境,要一步到位,直接转变成满世界撒欢的活泼公主是没可能的。 但她可以一点点的,给自己这个活死人墓样的院落加点生气——比如吸引点人来,陪她多聊聊天。 元衿其实很怕孤单,上辈子就怕,不然也不会流水地换着男友陪她玩。 现在在紫禁城里,男友是没指望了,但她有一打现成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她不介意把他们一个个招拢起来,轮番陪她解闷。 胤禛一直没答话,元衿等了会儿,才又弱弱地补了句:“四哥哥,要是没有兔子灯,别的灯也可以……我,我不挑的。” “不就是个兔子灯吗,瞧你那样!” 胤禛紧了紧系好的披风带子,回身摸了摸元衿的小发揪。 “我知道了。” 说罢,他迎着风雪,快步离开。 权嬷嬷等人走了,才俯身在元衿耳边说话:“小主子,您先好好歇息,那元宵宫宴的事过几天请安时再问问太后。” 元衿淡漠地“嗯”了声。 权嬷嬷又抬高了嗓音,高兴地道:“今儿四阿哥来,总算让赵进寿吃着教训了呢!” 元衿什么话都没接,只懒怠地吩咐权嬷嬷收拾床褥,自己要早点休息。 她知道权嬷嬷在高兴什么,在担心什么,可这些担心和高兴,元衿都颇为不屑。 这短短几天相处,元衿已经看清,权嬷嬷是有点怕事胆小在身上的,不然之前也不会被赵进寿那样的人压制,她对元衿处境的反应一直是顺其自然、得过且过。 胤禛替元衿撑腰,权嬷嬷就兴高采烈地围观;赵进寿敷衍了事,权嬷嬷也只能唉声叹气地抱怨。 还有刚才,若不是自己拦下,真的任由四阿哥把事闹大,她和四阿哥或许会惹太后厌烦。 这里是宁寿宫,要处理任何人,都得由太后亲自开口,才最最合适。 对于权嬷嬷这类心思不坏,但困于窘境,不思进取的人,元衿虽不至于厌恶,但也不愿靠近。 她从来都是要什么得什么,半点不能被亏待的性子。 连鄢洵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也只会顺着她,让着她,满足她的条件。 一个小小的元宵宫宴而已,既然都觉得她去不成,她就偏偏试着走出去。 作者有话说: 做个交易,评论换红包好不好qaq 第3章 大雪只下了一天。 元衿再睁眼醒来,她小院落的地面和宫道都已打扫的干干净净,还仔细撒上了防滑的盐粒。 管事太监赵进寿终于在新年第一回 做人。 元衿穿上权嬷嬷递来的老气暗红绣福字外袄时却在想,这赵进寿到底是怕四阿哥真的去宁寿宫和乾清宫传话呢,还是怕四阿哥过几日元宵拎着兔子灯再来训他一回? 可无论是哪种,元衿都很满意。 她从小在元家锦衣玉食,没被佣人怠慢过一天,穿来这几日,以赵进寿为首的这些奴才在细节上的各种疏忽大意,让前元家五小姐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 哦,不,元衿还是有一点不满意。 赵进寿的尽心是因为四阿哥,不是因为她。 元衿喜欢得到快乐,但不喜欢别人赏赐的快乐。 她可得快快把身子养好,才有力气在紫禁城好好争一争。 这般想着,权嬷嬷端来药时,元衿依然喝得干脆利落,虽这汤药滑过喉咙时如酷刑,她却在其中品出丝丝先苦后甜的感觉。 权嬷嬷照旧取了帕子,轻手轻脚地替元衿擦拭嘴角,同时不忘嘱咐元衿。 “小主子,今日要是觉得好些了,奴才晌午后抱您去前殿给太后娘娘请安。” 宫里自有规矩,谁的宫殿谁负责,住在谁的屋檐下,便得听谁的话。 元衿虽是公主,是德妃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她养在宁寿宫,宁寿宫主人太后的喜怒哀乐便是她生活环境的生命线。 但元衿也记得,太后并不喜欢自己随意去前殿打扰。 尤其是晌午过后。 许是没了丈夫,宫里的老寡妇太后太妃统统都笃信佛教,太后更是其中翘楚,每日睡过午觉后,都要在小佛堂独自敲会儿木鱼、念会儿佛经。 权嬷嬷是觉得,晌午后公主和太后睡过午觉,彼此都有力气有精神,故而是请安说话最合适的时间。 但其实,太后那会儿满心满意都只有自己的迷信事业,一点也不想别人打扰。 如果打扰她的,是一个她心里觉得有负担的“拖油瓶”,那就更加不喜了。 可元衿也不想直接点出,权嬷嬷上了年纪,和她摆事实讲道理是浪费口水。 她只需仗着自己还小,晌午后软软瘫在暖炕上喊不舒服即可。 元衿摔跤的伤才刚好,原来的弱症又未完全清除,小小身子伏在黄花梨炕桌上缩成一团时格外可怜。 权嬷嬷即刻就指挥宫女要抱元衿去暖阁的床上歇息,但元衿却不肯。 她软软地喊:“嬷嬷,你去找本佛经来。” 权嬷嬷不懂,宫女们也不明白。 五公主身子弱,上书房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如今大字也不会写几个,怎么突然就想要看佛经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哄她。 “小主子,那佛经上都是针尖似的小字,您摔了头脑袋还疼,看不得。” “是啊,公主,那些佛经生涩难懂,就是太后也是让宫人们念给她听的。” 元衿淡笑着听她们劝阻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最后施号发令,指着赵进寿吩咐:“赵公公,你且去前殿,替我与太后娘娘讨一本,不拘是什么佛经,有就好。” 元衿到底还是主子,虽然年纪小,虽然下人们都觉得这事不妥,可她真的吩咐了,也只能照办。 不一会儿,赵进寿捧着一只檀木雕花方盒回来,喜笑盈盈地在元衿跟前打开。 “小主子您瞧,太后听说您要佛经,特意让人找了本珍品来,据说是漠北蒙古罗桑丹贝坚赞法王座下神童、赛音诺颜汗部亲王图蒙肯长孙、乌喇特大萨克旗旗主长子巴拜特穆尔五岁时所书,据说这位神童出生时佛光普照,一岁能诵佛经,三岁便能写经,五岁便已通晓满蒙藏汉四种文字,这本佛经正是神童在五岁那年的浴佛节抄下,后由法王加持开光,再八百里加急上贡到宫里的,总共就得了三本。” 这位不知道哪天降的神童名号过长,把名字只有短短两个字的元衿听得一愣一愣,最后只抓到了三个字—— 第4节 特穆尔? 她记得金庸写的赵敏蒙古名就叫敏敏特穆尔。 这个特穆尔的名字前还有两个字叫什么来着? 元衿想让赵进寿再说一遍,可一想到那连篇累牍的前缀,又觉得头疼。 算了算了,以后这位神童就代号“敏敏”,省力。 在元衿翻动佛经的间隙里,赵进寿口若悬河,手舞足蹈,足足用一炷香的时间给元衿科普了神童敏敏的光荣事迹。 但她一句也没听进,只顾着默诵佛经的开篇第一节 。 元衿从来不是学废,虽然离鄢洵那种事事第一的学神有距离,但稍稍努力后也能考进名校,且拿全优毕业。 她很快背下了第一节 佛经。 背完抬头,目光落在了赵进寿身上。 赵进寿原还沉浸在神童事迹科普中,突然被五公主瞟了一眼,浑身一凌,倏然住口。 也不知怎么,这回五公主大病一场后,待人接物、看人做事似乎有了那么点不一样。 若要细究,赵进寿又说不出具体来,毕竟公主还是娇柔体弱的身躯、可怜可爱的模样。 可偶尔公主说一句话,或是看他一眼,赵进寿就会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遵从她的吩咐。 只听元衿问:“赵公公可识字?” 赵进寿摇头,宫里只有少数几位伺候在御前的太监才认字,像他这样伺候后妃公主的低阶太监,既无人教也不许学。 元衿又看向屋内其他人:“你们呢?” 连带权嬷嬷在内,所有下人都纷纷摇头。 然后,他们便听元衿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懊丧地趴在了炕桌上。 “小主子,您怎么了?”赵进寿关切地问。 要知五公主过去脾气好得和棉花似得,从来没红过脸没生过气,连大哭大闹都未曾有过。 这突然哀怨丧气起来,可真叫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心慌。 权嬷嬷上前捋着元衿的背脊,隔着厚重的外袄,她依旧能摸到公主瘦弱的脊梁骨。 “小主子,有什么不高兴的和嬷嬷说?嬷嬷给你做主。” 元衿抬眼,满含期冀。 “嬷嬷,我刚记住了佛经的第一节 ,我背给你听好不好?你帮我听听我有没有背漏?” 权嬷嬷愣住,她哪里懂什么佛经。 可瞧着公主殷殷期待的眼睛,她只能说:“好,好,您背,奴才听着。” 元衿立即坐正,稚嫩的嗓音回荡在暖阁里,很快便背完了第一节 。 “嬷嬷,对不对?” “额……”权嬷嬷哪里能知道,却答,“都对,小主子真聪明。” 获了肯定的元衿高高兴兴又翻开佛经,然后满脸失望。 “我背漏了一句,在这里。” 她小小手指划过佛经上工整古朴的字迹,咬着唇、别过头喃喃着:“我不怪你们,没事的,下次……下次我可以去请教太后娘娘。” 元衿这般懂事,让一屋子的奴才都暗生懊恼,每个人心里都责怪字迹,竟然大字不识一个,连公主要背佛经都帮不上忙。 而太后又岂会有空指点公主? 宁寿宫的人都知道太后对公主的态度,只有小孩子不经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倒是赵进寿最灵活,一拍大腿,打破了屋子里的异样。 “嗨,咱们公主才得佛经就能背下,这可是有佛缘呢,是好事!奴才这就去前殿禀告太后去!” 他急匆匆地去了前殿。 元衿支着脑袋,靠在窗棱边,微微一笑。 刚才这一出,她本也就是想试一试,看看这屋子的宫人太监谁心思灵活些,能替她去太后面前搭个梯子传个话。 这样灵活的人挑出来后,以后可以做她的左右手。 没成想,还是这个赵进寿。 再瞧瞧外头,那一夜之间打理的干干净净的院落,元衿心道这赵进寿并非是完全不可用的人。 人嘛,不能太贪心,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上司,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下属。 总要忍着点不足,才好放大那些优点。 赵进寿这回没让元衿白白忍他,半个时辰后,他喜气洋洋地回来,冲着权嬷嬷喊。 “快快快,给公主打扮打扮,太后召公主去前殿说话呢!” 权嬷嬷既惊又喜,连忙问:“赵公公,这会儿不是午膳的时点了嘛?” 她都已经在吩咐宫女摆膳了,而太后生活作息向来规律,此刻应该已经在用午膳了。 赵进寿对权嬷嬷的榆木脑袋十分无语,“嬷嬷,您到底是有多糊涂,太后这时候传咱们小主子,可不就是让小主子一块儿去用膳嘛!” 他还在说时,元衿已自己撑着下地。 宫女们打开了通顶黑漆百宝嵌立柜,里头垒放着元衿的衣物和床帐被褥,满满当当一柜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件衣服和五六床褥子。 里面都是从太后库房中匀过来的布料所裁制,用料金贵、针线细密,但颜色和款式却也都沉闷保守。 这是宁寿宫作为法定“寡妇院”的特别待遇,内务府向来如此办,谁也不会认为有问题。 权嬷嬷好容易才挑出一件颜色鲜艳明快的外袄,想要给元衿穿上时,却被她拒绝。 “嬷嬷,来不及换了啦,这件很好,红红的,适合过年!”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把佛经放回木匣,亲手捧在怀里,满脸兴奋地跟着赵进寿踏出屋子。 甫一出屋,踏在冰冷坚实的石板地上,元衿竟有一丝恍惚。 清朝的软底布鞋远没有前世的小羊皮靴子保暖,京城的天寒地冻自鞋底上涌,沿着她的小腿涌上来。 可却没让她畏缩颤抖半分,只是加快了脚步。 阳光正好,宁寿宫前殿的琉璃黄瓦笼罩着一层金光,当朱红色厚重殿门打开,元衿伸长了脖子,站在门槛外怯生生地喊了句。 “皇祖母,孙女能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私设私设,小元衿十全十美~ 继续红包换评论好不好~ 第4章 权嬷嬷当即在后头倒吸了口气,正要小声提示元衿时,只见元衿迈开小短腿越过宁寿宫正殿高高的门槛,同时又奶声奶气地问了一遍。 “皇祖母?孙女带着佛经来了,我……我能进来吗?” 元衿稚嫩的声音在正殿里回荡,甚至有丁点的回声。 太后长居的宁寿宫前殿,乃是孝庄皇太后去世后,康熙为表对嫡母的孝心,下旨命内务府与工部在紫禁城东边新建的。 正殿七进五开、气势恢宏,夏日全敞时,气流通畅凉风阵阵,到了冬日,正殿、稍间、暖阁各部分见又会挂上厚厚的暖帘隔热。 元衿随意扫了眼,便知什么是“等级差异”。 如果紫禁城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那宁寿宫正殿就是豪华总统套间,元衿那个百平方的小院就是标准间——俗称五星乞丐房。 过去,元衿都是自己住套间,再开六间“乞丐房”给保镖和助理们住。 她想着,不禁微微叹息。 本是小小一口气,可天寒地冻下,白气成雾从微张的小嘴里冒出,放大了这声叹息。 坐在正殿西稍间暖帘后用膳的太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止是太后笑了,连太后身边的嬷嬷也跟着在笑。 宫里的孩子早熟,人人来前都由嬷嬷、保姆们仔细教过规矩,一进二拜三问安,除了太后自己养在跟前的五阿哥,谁也不会多一个表情。 太后的印象里,五公主在普通的一进二拜三问安外,还会多个四害怕。 每回来都死死垂着头,她只能瞧见半张惨白的小脸和一具瘦弱的身子。 好没意思。 可今儿小小人儿抱着木盒、顶着两个小发揪探头探脑的样子,就像是西稍间贴的那幅年画上的小人跳下来了一般。 她软软糯糯喊上一声,就让宁寿宫这个寡妇院多了丝生气。 做太后其实很无聊,老太太现在一瞧元衿虎头虎脑,倒生出点后悔来。 早知道就让她多来来了,小孩子说说笑笑的,自己能多点解闷的事情做。 太后与身边嬷嬷说:“乌仁哈沁,外头冷,你把孩子抱进来吧。” 乌嬷嬷是太后入宫时从蒙古带来的陪嫁丫鬟,是跟着太后时间最长的人。 她与太后年岁相仿,五十多岁的人抱一个八岁孩子,稍稍有些吃力。 元衿被她抱起后,往下沉了沉,赶紧分出只手拉住乌仁哈沁的衣襟,软软地喊了声“嬷嬷”。 乌嬷嬷低头,瞧见怀里的公主虽拽着她衣襟,却还不忘紧紧抱着佛教的木匣,大眼睛下有两道久病留下的阴影,长睫毛扑闪扑闪,可爱又可怜。 当即心化成了一汪水。 “公主,把这木盒交给奶嬷嬷就是,您抱紧奴才别摔着。” 元衿摇摇头,“这佛教是皇祖母赏的,我不想让他们拿。” 从正殿到西稍间路程短,说话间,乌嬷嬷已经抱着元衿到了太后跟前。 第5节 太后问:“刚才叹什么气呢?” 元衿道:“过年皇祖母一定有许多事要忙,孙女以为自己来晚了,又与皇祖母错过了。” 太后一哂,却也想起自己的确许久没正眼瞧过元衿了。 被这么一说,心中倒觉有些对不住她。 乌嬷嬷与太后相伴多年,亦仆亦友,她抱着元衿与太后打趣:“格格,五公主真的和咱墙上贴的那年画一样呢。” 元衿回头瞧了眼,也笑了起来。 还真是巧,那画上孩童和她今日的穿着打扮几乎一样,只是—— “不像不像,元衿的外袄和她不一样,那是绯红,元衿身上的是绛红!” 太后定睛瞧了瞧,道:“还真是。”元衿身上这件的红要老气些。 好好的孩子穿得这么老气横秋,太后不满问:“大过年的,怎么不给公主穿得鲜艳些?小小年纪,穿着咱们这些老太婆的颜色做什么?” 这话问的便是权嬷嬷了。 权嬷嬷心下煌煌,可这委屈又说不出口。 公主用的料子都是内务府按例分的,样式都是宁寿宫按需做的,五公主常年在屋里养病,谁也不多管她,更无人关心她的衣服料子和样式是不是合适她的年纪。 正当她煎熬时,元衿开口:“皇祖母,我这也是红的,就是红的不一样。现在是过年,只要穿红都吉祥!” 她又指指太后的膳桌:“连御膳房都给皇祖母备的红色糕团,红红火火,吉祥如意,一年顺利!” “对对对,吉祥如意,一年顺利。” 上了年纪就爱听吉利话,太后更是如此,被元衿这么三言两语一说,便也不在意什么红色暗不暗了。 连带权嬷嬷也松了口气,再看看太后今日对公主比往日少说热络了十倍,不由在心底惊诧又兴奋。 太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让乌嬷嬷去搬张凳子来,再添了副碗筷。 “来,坐这儿。” 元衿坐下,往膳桌上定睛一瞧,更为这阶级差异唏嘘。 自她穿越来后,每日午膳晚膳都差不多,荤素结合的五六道菜配两盘点心,菜色口味都十分像大学里食堂的大锅饭。 无功无过,饿不死,但绝不能算好吃。 再看看太后面前这一桌,眼花缭乱、五味俱全。 素菜就有七八样,冬日蔬菜少,于是白菜就换着花活弄出了醋溜、高汤、爆炒三种做法;荤菜就更不必说了,光那盆肥瘦相间、随时准备进锅烫一烫的羊上脑,就让元衿挪不开眼。 以她的经验,那羊上脑应该是蒙古送来的小羔羊,取得是最嫩最细的部位,仔仔细细片成最合适的大小。 要吃时,只需烫个一分钟,便能鲜美无比。 若再能蘸上配了韭菜花的麻酱,那真真是冬日属于口舌的人间仙境。 就这么想着,她便在太后左手边看见了一碟子麻酱。 当时,元衿脑海里只有一句:本公主如何奋斗,能成为太后? 伴着太后递来的一筷子菜,元衿就打消了这念头。 算了算了,做不了太后,就做太后身边的女人,哦不,女孩吧。 她拿起筷子,先说了句:“谢谢皇祖母。” 正要下筷时,被太后拉住。 “元衿,刚才你身边的太监说你背下了一节佛经,在吃前,先让皇祖母考考你。” 元衿无奈,这清宫老太后就和小时候过年大人给红包似的,吃顿好的先表演个节目。 她端正了身子道:“皇祖母,元衿背下来了,可他们都不识字,不知道孙女背的对不对。” 佛经对不对这种事,太后最最清楚。 守寡的人无事可做,每日全靠念佛消遣辰光。 她随口念了一句,元衿很快接了下来,再又问了几句,元衿都能接上。 最后,她又让元衿从头到尾把佛经的第一节 背了一遍。 这回,元衿背的一字不差。 太后十分惊喜,连连叫好。 “念佛能修身养性,静心平气,皇上崇尚满汉一家,多让阿哥公主学那些汉人文章,可其实大道理都在佛经里,你要能多学学,以后嫁出宫外、养育子孙都是极为有益的。” 元衿默默听着,偶尔乖巧地点几下头。 真正的心思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种时候,哄了老太太高兴,能品尝宁寿宫大餐最重要。 太后说了几句,就喊元衿一起用膳。 做到太后这个份上,什么吃三口、七分饱的规矩便都不作数,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在数九寒天,她每顿都要吃上至少两盆羊上脑。 边吃还告诉元衿:“这是苏尼特进贡的羊肉,就是在蒙古诸部,苏尼特的羊也是最好的。” 元衿在心中给太后点赞。 可不是!就是在二十一世纪,苏尼特的羊也是顶尖的。 她真想摇着太后告诉她,其实苏尼特的小羊羔肉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两三岁的散养羯羊,肉质紧实细嫩,冰块加山泉水煮上一个多小时,先撇了沫子喝一口羊汤,再撕了羊腿肉细嚼,最后下一碗面片,那才是大北方的冬日至美。 这些原都是元家老宅厨师的绝活,元衿吃了二十余年,连山泉水加多少都了如指掌。 现在,就先将就将就羊羔肉吧。 乌嬷嬷先替她烫了一片,她小口小口吃完后,用力猛地点头。 “好吃。” 太后是蒙古人,对羊肉的热爱刻在了骨子里,一惯就喜欢能豪爽吃肉的人。 宫里有些挑挑拣拣的人,茄子不好好吃茄子,非要吃什么茄鲞,豆芽不好好吃豆芽,非要吃什么豆芽塞肉。 磨磨唧唧的,看着就让她心烦。 元衿痛快吃肉的样子,让她又添了两分欢喜。 “乌仁哈沁啊,给元衿再烫几片。” 元衿眼巴巴地看着乌嬷嬷替她烫羊上脑,心里替她数着秒数。 三、二、一,出锅。 乌嬷嬷正要往元衿碗里送时,门外传来嘈杂声响。 有个长相憨厚的男孩子高声问:“皇祖母,今儿有没有羊肉锅子?” 随即,乌嬷嬷手上的筷子转了个弯,太后和变戏法似的捧出个干净珐琅碗。 元衿的羊肉“扑”掉在碗里,变成了那位的羊肉。 太后递上筷子和碗,男孩大口地吃起来,一边乌嬷嬷还替他不停地夹菜、烫羊肉。 太后也顾不上自个儿用膳了,一心都在这干饭的男孩身上。 “胤祺啊,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皇阿玛没去书房考校你们功课?午后的骑射课呢?你现在过来用膳,再去箭亭上课会不会迟呀?” 这位就是太后亲自抚养的五阿哥胤祺。 他一出现,元衿就成了膳桌前的透明小纸片,太后也好、乌嬷嬷也好,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五阿哥。 元衿并不失望,更不难受。 重男轻女嘛,中华大地祖传的老毛病。 元家当初也这样,老爷子把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当皇位,在元衿二十岁之前,老爷子的眼睛里只有那几个孙子。 就连元家专门替她送狗狗洗澡的司机家,也为了要个儿子继承家乡的宅基地愁秃了头。 而紫禁城住的这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不重男轻女都对不起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这场面,元衿太习惯了。 她端起甜甜的笑容,冲着抢了她羊肉的五阿哥喊:“五哥哥好!” 本来沉浸在消灭羊肉的五阿哥抬起头。 “诶,你是五妹妹?” 虽然同住宁寿宫内,但五阿哥基本没怎么见过元衿。 “你不是在生病吗?” 元衿答:“不是生病,是摔啦,我除夕看到堆秀山上灯笼好看就去抓,结果没抓到。” 她站起来比划了下,“那个灯笼好高的,我没能抓到。” 元衿体弱,原就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小,五阿哥比她大四岁,还比同龄人要高,两人相差足有一个头的距离。 她说够不着的高度,对五阿哥来说易如反掌。 五阿哥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笨呢,这都够不着。” 委屈的泪水立即充盈了元衿的双眼,“我……我就是矮嘛……” 五阿哥憨厚没心眼,见元衿哭了,立时就慌了:“不不不,你矮是应该的,你别哭啊……” 他手忙脚乱地在乌嬷嬷身上找了条帕子,塞在元衿手里。 “你你你,快擦擦鼻涕。” 元衿用帕子捂着红通通的鼻子,只露出眼睛瞪他。 “别哭了啊,再过几年就高了,那个二姐姐就比我高,女孩子也是会长高的,那时候别说堆秀山的灯笼了,就是堆秀山亭子上的柱子你都能摸!” 他胡乱说着,全然忘记二公主比他大五岁。 元衿朝五阿哥软萌一笑,“好,我听哥哥的。” 可眼珠子一转,又收起了笑容,“可我元宵节还想摸那灯笼,听说元宵时灯笼会有题诗,还有,还有些会变成兔子!” 第6节 她忽喜忽嗔,真真就是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 五阿哥一时都看呆了。 元衿瞧着五阿哥,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她上前扯扯他袖子:“五哥哥带我去吧!五哥高,有五哥保护我,肯定就不会摔啦!” 五阿哥觉得她元衿的非常非常有道理。 要不能带漂亮妹妹摸灯笼,自己白吃那么多饭,白长那么高个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和四哥约兔子灯,和五哥约举高高的渣女小元衿。 都是私设~笑笑就好啦! 还是红包换评论还不会(别养肥我!!) 第5章 太后向来宠爱五阿哥,他这般豪言壮语一出,太后内心便不再执着于要让元衿静养。 她拉着五阿哥连声夸:“咱们胤祺就是心肠热,都知道要带妹妹了。” 倒是乌嬷嬷心眼更密些,劝太后道:“公主从堆秀山上摔下来的那一下不轻,当时都惊动了在乾清宫赐宴诸王的万岁爷,还连夜召了太医进宫来瞧。好不容易这些日子养好些,今儿精神气也足了,能说说笑笑了,不如再养得结实些,到时候随五阿哥一起回上书房念书,兄妹两一起上进,不是更好?” 乌嬷嬷这话说得曲折,可太后和她是几十年的主仆,哪能听不懂这言下之意? 随即,太后便拉着元衿左瞧右瞧,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 精神气虽好,人长得也讨喜,但黑眼圈还在,手腕比竹竿还细,身形也比同龄那几个公主阿哥消瘦。 根子里还是个病秧子。 这样的孩子若是随随意意放出去,再出点什么事儿,他们宁寿宫在康熙跟前不好交代。 退一步说,太后名义上永远是康熙的嫡母,即使康熙有什么想法她也能好好过下去,可太后更在意胤祺,如若元衿有什么和胤祺扯上关系便不好了。 太后自己没能诞下阿哥,看亲手养大的五阿哥向来如眼珠子般珍贵,日日都希望他能成才,还能得康熙器重。 故而碰上他的事,都极为小心谨慎。 “胤祺啊,你五妹妹还在病中,咱们先让她养病如何?养好了你带着她玩。” 元衿眨眨眼,扑在太后的膝头,说:“皇祖母,元衿不怕吃药,那元衿好好吃药后,就跟着五哥哥啦。” 小姑娘香香软软,虽不及敦实的阿哥可靠,但人心是肉长的,太后又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般恳求。 她下意识弯腰抱起元衿,让她坐在自己膝头。 宫里孩子各有不同,可元衿一直是当中最漂亮的那个,如若不是病体拖累,一定会比现在更水灵。 太后顺手拿了枚梅花糕,递到元衿嘴边。 “小元衿乖,皇祖母听嬷嬷们说过,你吃药从来都不哭,乖乖的。以后不但吃药要乖,吃饭也要乖,早点长高长大才好。” 元衿垂眸看了眼梅花糕,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可上头那洒满糖粉的十几种坚果里恰好有红绿丝。 她不吃红绿丝,一口也不能吃,只要舌尖碰到那个味,就会犯恶心。 她乖巧接过,犹豫着送到嘴边时,瞥见旁边的五阿哥咽了咽口水。 五阿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饭如无底洞,看见什么都能吃下。 刚才那几片羊肉,还不够填满他二分之一的胃。 元衿见状递了过去:“哥哥先吃。” 五阿哥心里感动得几乎要流泪,妹妹不但乖巧可爱,还有孔融让梨的精神。 他怎么好意思抢妹妹的点心呢! 五阿哥坐在了元衿旁边的圆凳上,举起筷子,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梅花糕和妹妹的诱惑。 “用膳有顺序,先主食后甜点,不可乱了规矩。” 元衿便与太后说:“我也要和哥哥一样!” 太后见两人一脉同气,更是喜笑颜开。 “好好好,你们一起先吃主食,再用甜点。” 五阿哥还肃起一张脸,摆出做哥哥的姿态说元衿:“你吃完饭还得吃药呢!不吃药,怎么和我出去玩?你可要长得比二姐姐高才行!” 一屋子人哄笑。 被宁寿宫娇生惯养的五阿哥,一直憨厚天真的五阿哥,竟然也会板起脸教训妹妹来。 如此,元衿跟着五阿哥一起吃掉了三盘羊上脑,再以荤素搭配的名头,一起吃空了一盘高汤白菜。 再由五阿哥亲自看着,元衿喝下了一整碗中药。 太后在一旁乐成了朵花,只觉膝下养着一对金童玉女,怎么瞧都喜庆。 这日过后,太后每日在五阿哥来请安时,都叫权嬷嬷把元衿带来。 兄妹两一起用膳,再看着元衿吃药。 五阿哥连看元衿五日,越看越喜欢。 宫里的公主大多和他有年龄差,和他同龄的阿哥则都是竞争对手,太后额娘每日耳提命面,就是要他能胜过皇兄皇弟。 骑马、射箭、规矩、身高,哪样都要比,一不小心比不过,就能换回好几顿唠叨。 还是漂亮妹妹好,不用争不用抢,事事都学他,样样都听他。 每日见一次妹妹,书房里的压抑都能一扫而空。 * 到了十五元宵那日,太后并没有让元衿梳妆打扮,而是一早诏了太医入宫替元衿诊脉。 此事元衿心中早有准备,她那日听乌嬷嬷说话时就知道,宁寿宫对她的宠爱和小心,都建立在小心谨慎和保护五阿哥之上。 但太后此次的用心超乎元衿也超乎宁寿宫众人的想象。 乌嬷嬷这日亲自嘱咐了宁寿宫管事太监孙福寿,说太后懿旨,让太医院必得派两位太医同来。 孙福寿是宁寿宫地位最高的大太监,又带着太后懿旨,太医院院使当即亲自领着太医院最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梁之惠,到元衿的殿宇与她诊断。 院使负责诊脉,梁之惠负责看伤。 两人分别看过后,略略交换了下意见,便留下梁之惠开方,院使去前殿和太后回话。 梁之惠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药方写得却奇快无比,他拟完后递给权嬷嬷。 “早服醒神汤,夜服安神汤,后脑的淤血一日热敷三次,顺着一个方向揉即可。” 他又问元衿:“公主可还记得,摔跤时是往后倒的,还是往侧边跌的?” 元衿按接收的记忆思索了下,可不但没能想起,还突觉后脑伤处一阵刺痛。 这还是穿来后从来没有过的。 她不愿为难自己,便摇了摇头。 梁之惠深深瞧了她一眼,后又在方子上加了两笔。 “嬷嬷照方处置,微臣之后会再来诊脉。” 权嬷嬷递上个塞了赏银的荷包,被梁之惠以公主还未痊愈的借口拒绝。 而后,权嬷嬷便对梁之惠赞不绝口。 “到底是太后的话有用,这梁太医比之前的人仔细多了。” 元衿随意瞥了眼,那方子的确写的细,连揉淤血的方法也细细写成了三步。 享福人和苦命人就是不一样啊。 元衿瘫在暖炕上,由着宫女照方给自己揉淤血时想着。 虽然一定要去宫宴的目标黄了,但能得个好太医看病也不亏。 毕竟这具身子的底实在差,要由着这样差下去,她不但要再早死一次,还会死得拖拖拉拉、痛苦万分。 今日五阿哥和太后都去了乾清宫宫宴,不会再有人喊她去前殿“营业”。于是用过午膳后,元衿就翻开那本佛经,边默读背诵边学写字体。 无论那位神童敏敏的传说是否为真,这本佛经都是难得的佳品,尤其是字体深得元衿喜爱。 她喜欢古朴方正的字。过去家里人都认为女孩该学秀气的柳体,可她偏偏要练苍劲古朴的颜体。 这本佛经的字,深得颜体的庄严之气。 见字如见人,元衿都可想象到一个严肃敦厚的和尚抿着唇在肃静佛寺里抄经的场景。 她抄了两页,五阿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喂,小元衿,你怎么抄上经书啦?” 元衿没想到五阿哥这时会来,“五哥哥?你不是该在宫宴上吗?” 五阿哥大喇喇往稍间的暖阁上一坐,挥手让自己的哈哈珠子和太监进屋。 “是皇阿玛让我来的!” 康熙? 元衿不信,她穿来这些日子,通过嬷嬷宫女的话数过,康熙如今儿子排到十四,女儿排到第九,她个五公主正好夹在当中。 俗话说:靠老大,疼老幺,最不待见是当腰,她就是个腰中腰。 元衿问:“五哥哥,皇阿玛还记得我,我就没白活。” 这丧气的话,让五阿哥心头一紧。 康熙素来重视阿哥,他们这些阿哥平日若有个头疼脑热,都能得皇父亲自看望,若是太子,皇阿玛甚至会通宵陪伴。 而五妹妹则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皇阿玛已经把她生病,当做件理所当然的事,今儿在宫宴上听说她还未好不能到时,连半点遗憾都没有。 胤祺怕元衿伤心,扯谎道:“记得,当然记得啦,还说要你好好吃药呢!” 第7节 他绞尽脑汁地扯开话题,“皇祖母在宫宴上说起你头上淤血未消不能赴宴,又说你吃药很乖不哭不闹,还说你跟着我好好吃饭,咱两进进出出都一块。过段日子等你大好了,叫我带上你一块儿去书房。”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来。 “喏,皇阿玛听了特高兴,说我在孝悌上是诸皇子中最好的,当场就赏了这枚玉佩给我,还让我带了东西先回来陪你。” 元衿摸了摸玉佩。 细腻光亮的羊脂白玉,由能工巧匠雕成了一柄玉如意。再细看下去,还是昆仑山玉河出的籽料,工匠顺着玉如意手柄留了点珍贵的籽皮黄——材质与雕工相辅相成的极品。 她曾在春拍上花了七位数,买过件和这差不多的。 胤祺还给元衿展示康熙和太后的赏赐。 “这是蜀锦,那是苏绣,还有那盒子里是湖笔,回头带着和我去上书房念书。” 件件都比元衿本来用的要精细金贵,而且衣料的颜色花样也不再沉闷。 然后是两个食盒,都是康熙赏赐的元宵宫宴菜肴,变相倒也算元衿去了回宫宴。 但胤祺说:“这些都没什么好吃的,还都凉了,你看看就得了。” 元衿尝了一口,穿过半个紫禁城雪天送过来的吃食,凉的和院落前的石阶一般,的确不值得她动筷子。 胤祺还从怀里拿出一枚小玉如意,是太后当着康熙的面,说赏给元衿的。 “皇祖母说,这样我两就都如意了。” 元衿接过,这玉如意和刚才那枚差不多,太后确实是花了心思。 姜还是老的辣,她下了半天棋,最后被太后当了棋。 今日过后,宫里都会说,全赖太后教导有方,五阿哥胤祺关爱弱妹、品行上佳。 赏赐看得都差不多了,胤祺把奴才们都赶了出去。 他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两个硕大的金元宝来。 “喏,这个是我悄悄给你的。” 元衿接过,这金元宝重的她差点脱手。 胤祺压低声音和她说:“这些赏赐的玩意儿都是假的,以后我要分府,你要出嫁,都得出宫自个儿过。宫里分给公主阿哥的田地皇庄都是有定例的,再多也多不到哪去。我听说恭王还有先帝几位公主每到年尾就缺银子,回回都到宫里哭穷。” 元衿没想到,五阿哥小小年纪,竟然还藏着貔貅属性。 五貔貅给元衿叨叨着宫里的秘辛:“这人一旦分出去,再想要回头要银子,那就全看宫里的心情了。唉,那回和顺公主来皇祖母跟前哭用度不够,皇祖母自个儿掏了一万两白银补贴她,被皇阿玛知道了又勒令和顺公主还回来。” 元衿也压低声,慌里慌张地问:“那五哥哥,我……我怎么办呢?” 胤祺“嗨”了声,凑在她耳边说:“哥哥教你啊,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都存存好,能换银子的换银子,能存金子的存金子,再过两年,哥哥帮你去外头买地买庄子去。” 说罢,他还把金元宝给元衿藏在书房的暗格里。 “这可是我去年从皇祖母那里讨来的,我一箱元宝里最重的两个,全归你了,我算过这两元宝可以买两个庄子呢。哥哥对你好吧?” 元衿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既然五阿哥都把最重的元宝给了她,她不妨得寸进尺点。 “五哥哥,我还想要个轻的。” “轻的?银票啊?”胤祺欣慰妹妹进步神速,可眉头一抿,“我手下还没管事的,只有赏的现银,过两年,过两年我肯定都换了银票,每年过年给你塞满十个荷包。” 元衿一窘,没想到五阿哥的貔貅属性条竟然如此之长。 “不是不是,是举高,是灯笼!元宵节不挂灯,不是白过了?” 胤祺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他昨夜辗转反侧抓破脑袋,才祭出这敛财大法作为元宵节礼,结果五妹妹心里竟然就惦记那两不值钱的破灯? 唉! 他看看眼前小小的元衿,实在无奈。 算了算了,她还小她还小,一年年教,一年年攒。 实在学不会,他可以在自己的宝箱给妹妹留给角嘛。 再看看元衿满眼的期待,和她屋子里死气沉沉的装饰,又兼闻到那股浓重的药味。 胤祺说服自己,五妹妹就是太闷了,闷坏了,他在五妹妹这个年纪,哪天不去宁寿宫花园掏鸟蛋呢? 对!就是宁寿宫花园! 五妹妹好久没去花园里玩过了。 于是乎,胤祺带着元衿去了宁寿宫花园,又找太监要了两个漂亮的琉璃花灯。 他亲自架着元衿,往最低的梁上挂灯笼。 “节节高,节节高,小元衿今年节节高!” 五阿哥边举着元衿边帮她喊,一群太监跟在后面不停求。 “两位小主子当心,千万当心啊!” 四阿哥胤禛进宁寿宫时,就听见这群太监的大呼小叫。 他眉头一皱,又要训话时,却发现前方的身影有些熟悉。 再定睛瞧,他家五妹妹竟然骑在了五弟的脖子上。 她比前些日见时活泼开朗,手里还提着一盏灯。 胤禛紧了紧手里的兔子灯,指着苏培盛说:“去把五公主身边的赵进寿叫来。” 作者有话说: 四*提着破灯*哥:呵,几日不见,五妹妹活泼了嘛。 比心,2分好评换心(夸我就行) 第6章 胤祺得太后喜爱又已入书房读书,太监嬷嬷宫女加起来足足是元衿身边的两倍,有他陪着元衿,赵进寿就只能一直远远站在宁寿宫花园外围观。 苏培盛找他时,他正独自惊叹着,想公主那偏僻小院今年一定是有高人开过光了,瞧这大正月的,自家无人问津的小主子竟然能骑在宁寿宫最大号的宝贝五阿哥肩膀上。 且五阿哥被骑得还乐呵呵。 不得了,不得了,真的不得了。 等到被苏培盛提溜到四阿哥面前时,赵进寿的心情便成了:给公主小院开光的不是高人,肯定是佛祖本人,不然怎么今日能热闹得两位阿哥撞一起。 他眼神落到四阿哥手上灯笼,堆起满脸笑容:“四阿哥,您来了,正巧了,小主子和五阿哥在挂灯呢,小主子说元宵不挂灯就白过了!” 说着,就要迎四阿哥进花园,替他通传。 没成想,只换来四阿哥胤禛冷冷一瞥。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胤禛又让苏培盛把赵进寿再提溜过来一次。 “带路,我先去五妹妹院子歇着。” 今日是十五元宵节,太后不仅仅要出席宫宴,还要去前朝与康熙一起去祈福上香,不到夜里回不了宫。 故而宁寿宫白天静悄悄的,连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没有。 胤禛一路都维持沉默,苏培盛也闭口不言,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宫道理不快不慢地响着。 赵进寿夹在中间浑身难受。 四阿哥一直是诸皇子中最喜怒不定的那个,赵进寿作为一个几天前才被他训过话的奴才,心里有十五个桶七上八下。 “四阿哥,您小心点道。公主这些天日日要往前头去,奴才一天带人扫两遍呢。不过,还是小心着点。” 他这关心里夹带邀功的话里,胤禛只抓到了一句。 “五妹妹这些天,日日都要往前头去?” 赵进寿点了点头。 “怎么去?” 赵进寿傻了。 怎么去?还能怎么去?腿着去呗! 胤禛眼刀扫过发傻的赵进寿,呵呵笑了笑,指指前方。 “好好带你的路。” 元衿的小院还如往昔一般安静,因为主人在病中,院里的光秃秃的树枝上连彩花都没挂。 可进了屋,一切就不一样了,炕桌上堆满了赏赐,书桌上也堆着书册和纸。 胤禛坐在书桌后,翻阅着元衿的习字,倒是有点欣慰。 五妹妹的身体应该是好了,这些天竟然写了一厚叠,怕是不多日就能回书房念书。 没谁比他更盼着五妹妹能活泼些,早点像别的公主那样出入御前,这与她未来是大大有益。 于是,胤禛让赵进寿仔细替他说说这些日子的事。 一开始听得还算高兴,太后若能宠爱元衿,她以后的前程便不用愁。 可听到最后,四阿哥的眉角直跳—— “五公主近日和五阿哥黏得紧,乌嬷嬷还说呢,一个是公主里序齿第五,一个是阿哥里序齿第五,双双养在宁寿宫还感情那么好,像极了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胤禛把玩着自个儿手里的兔子灯,灯把是湘妃竹所制,上头还刻了字。 “平安” 他选的时候想,自己这个除夕夜摔破头的小妹妹,最需要的便是这两个字。 “还不回来,都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回主子,申时三刻。” 第8节 “哦。” 赵进寿问:“四阿哥,快到晚膳时分了,您要不留这儿一起用膳?” “吃什么?” 赵进寿献宝似得捧了食盒给胤禛瞧:“这是万岁爷赐的,等下奴才再去宁寿宫小厨房讨几个菜,五阿哥怕是也要用呢。” “不必了。”四阿哥抿抿唇,让赵进寿别在自己跟前凑那么近,“宫宴的菜,本阿哥又不是没吃过。” 他站了起来,“苏培盛,先回去吧。” 主仆两走出了院子。 元衿和五阿哥在花园里闹腾,也不知道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样,只听见远远传来元衿清脆的喊声。 “五哥哥,你站起来的时候慢一点,我踩不稳了。” “小元衿,你到底要哪朵梅花啊,这都换了三朵了!五哥骑射可没大哥好,再扛把你摔了可不许哭啊!” 胤禛素来是知道这个五弟的,天赋一般、心眼实诚,除了被太后和他亲额娘宜妃赶鸭子上架念书时不太高兴,其他时候都傻乐着。 现在傻乐到给小姑娘当马骑,这都小半个时辰了,还不收着。 也不知道皇子的端庄审慎都去了哪里。 “五哥,这花采下来都不新鲜了,要不我们把灯挂梅花树上,晚上再点怎么样?” “倒也行,上次三哥说,夜里赏梅别有意趣,还被大学士夸有文人雅趣呢!”五阿哥惊喜的说,“没想到我们小元衿无师自通诶!” 胤禛握着兔子灯的手松了松,兔子灯差点摔地上。 “啊哟。”苏培盛跟着喊了声,“这灯……” 他也看到听到了,就给自家主子出主意,“五公主既然今日点过灯了,您要不送别的公主?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都是爱玩的年纪呢,您送过去,万岁爷知道了也会觉得您……” 胤禛横了他眼,“四妹妹有宜妃准备,七妹妹在额娘那儿,她们都有,就五妹妹没有,你刚刚瞧见花园里哪盏是兔子灯了?” 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斥责了苏培盛一句:“你是不是瞎了心眼,就是都没有我也不送六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 到这里,胤禛倏然住口,凉凉扫了眼杵在一旁的赵进寿。 胤禛把灯交给赵进寿,赶他进屋,“去放公主书桌上吧。” 他抬脚出了院子,越往前走,那两人的笑闹声就越清晰。 “怎么就这么闹哄哄的。” 苏培盛指指另一边,“主子,咱往那里走,后头有扇小门可以从御花园进东二长街,那儿安静。” “安静?” 四阿哥转身回了院落,还不忘教训苏培盛,“一过申时,东二长街那里就有太监领饭,正是最不安静的时候。” 苏培盛连连打嘴。 他坐回书桌前,问赵进寿要回灯笼,“这灯笼玩法特别,得我来教她。” 那头,元衿也没能把灯笼挂上梅花树,和五阿哥来个夜里赏梅。 五阿哥被亲额娘宜妃派来的嬷嬷喊了去。 他走得不情不愿,在元衿眼泪汪汪的不舍里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把太后赏的元宵荷包解下来,送给妹妹道歉。 元衿也不舍得他,紫禁城本来就沉闷,元宵这种团圆日子又敏感,只剩一人独处容易胡思乱想。 上辈子,她逢年过节也爱往老宅凑,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先热热闹闹地把哄老爷子高兴了,把节日的气氛搞起来,把那些乱糟糟的事统统都变成一句话——过完年再说。 她提着小荷包走到自个儿院落前,赵进寿迎上来说:“小主子,四阿哥在呢。” 元衿乐呵呵点头。 刚送走一个,又迎来一个,老天爷真待她不薄。 可下一句,元衿笑不出来了。 “四阿哥等您好久了,他瞧见您和五阿哥在花园里玩得高兴,不忍心打扰您,就到这儿等您。” “等……等多久了?” 赵进寿比了个“一”。 “一刻钟?” 赵进寿摇头,“一个时辰呢!四阿哥本来都想走了,可想着要给您兔子灯,这又回来等您。” 他边说边笑,元衿恨不得削他脑袋。 她站在门槛外,问苍天片刻后,只能捡起无辜小妹妹的路,一条道走到黑了。 元衿提起裙摆冲进院子,也不管胤禛什么脸色,直接就扑到他身上。 “四哥哥!你怎么来了!” 胤禛接住她喝到:“元衿,怎么走路莽莽撞撞,有没有点规矩了?” 她厚着脸皮不管不顾,拉着四阿哥的袖子直喊:“咦,外头天还亮呢,我是不是在白日做梦?四哥哥你怎么来了?” 元衿心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幸好自己这具身体之前营养差长得矮,这才能把忘事软萌小萝莉扮演得形神合一。 胤禛见元衿没心没肺,只顾着高兴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五妹妹是真的还小,她什么都不懂。 “不是说好给你送兔子灯的吗?你没能去宫宴,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元衿捧着这盏兔子灯眼睛发亮。 胤禛送的这盏和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眼睛是缝上去的黑珍珠,身上还坠着许多小米珠做装饰,比花里胡哨装饰更特别的是手柄。 “平安!”她大声念了出来,扬起笑脸和胤禛说,“四哥平安,我也平安!” 胤禛揉揉元衿的小发揪,拉着她坐下,先指指书桌上的佛经问练字的事。 元衿一一回答,倒也不避讳。 “这字是学皇祖母送来的佛经上的,佛经是我想祈福的,我除夕夜摔头都不能好好过年,还是静心祝祷下吧。” 胤禛:“你说得对,是得好好祈福。” 元衿跟着点头,他又话锋一转。 “祈福是求神佛,平安更要自己注意,你刚才是怎么踏在五阿哥身上登高的?那时候怎么不记得平安了?” 来了,来了。 元衿默念,他带着讨债的步伐来了。 想她元衿小公主,常年海里游,深潜浮潜自由泳,上哄得了八十老头,下能骗二十妙龄小伙。 结果才来清宫半个月,就在未来大boss身上翻了车。 四阿哥上次来,关心附带整整一小时的爹系训话。 这样的人都有独占欲,看见自己乖巧的小妹妹和别的哥哥玩玩闹闹两个钟,那心里的小本本怕是已经等身高了。 元衿没想好怎么回答,就捧着脸朝他笑。 胤禛无奈:“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 元衿还是笑,她笑起来甜津津,看人的眼神又亮又专注,在这样的注视下,胤禛没一会儿就绷不住了。 “四哥哥,过完年再说吧。”她摇着脑袋说,“你要训我都过完年再说。” “哪天算过完年?” “元宵?” 胤禛在心底一合计,离三更还有三个时辰不到,他在这里等等就行。 “那行,咱们先玩兔子灯,三个时辰后我再说你。” 元衿:“……” 她觉得四阿哥现在值得一个热搜,叫“雍正为训妹妹苦熬六小时,只为过完年再说”。 胤禛取了火烛,替元衿点了兔子灯,火烛摇晃印着他的脸颊,衬出他满脸的心事。 “四哥,你要不还是说了吧。” “不是过完年再说?” “我怕四哥哥憋的难受。” 元衿自己就不爱憋话,如果实在无人可说,她就花钱找陪聊,甚至曾经斥巨款去迪士尼让玲娜贝儿听自己吐槽董事会的元家人全不是东西。 现在没有川沙妲己,但可以有清宫妲己兔子灯将就,反正他们都有尾巴,就是兔子灯的尾巴比儿儿磕碜点。 “四哥哥,你忍不住就对着兔子灯说,我保证不偷听。” 胤禛横了她一眼,真就抱起这兔子灯,在院子里开始和它唠嗑。 “兔子啊,你知道为什么五阿哥现在不见了嘛?” 没人回答他,他自问自答。 “因为宜妃娘娘找他去翊坤宫吃元宵。” 还是没人回答他,但不妨碍他继续。 “其实宜妃不止叫了五阿哥,还叫九阿哥和十一阿哥,这是为什么呢?” 元衿坐在门槛上,虚捂着耳朵,但每一句其实都钻进了她耳朵。 “他们三个是一母同胞,宫里都知道,只有某个小公主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当初病成那样人家怎么没去看她?谁大风大雪里去看她,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衿心里都笑疯了,但面上还是要忍。 实在忍不住时,就松开捂耳朵的手,转而去把嘴角往下拉。 热搜词条已更新—— “雍正为训妹妹精神异常,单机对话迟迟不结束”。 作者有话说: 求夸我~红包交易~ 第9节 四哥在线吃醋,小元衿雷区蹦迪酝酿中 明天开始,公主她要开始闹脾气了。 第7章 元衿刚刷新热搜,胤禛那边就想罢演了。 他余光瞧见小元衿摇头晃脑,连小发揪上的红绳都散开,还故意用细手指硬掰着嘴角以免笑得太过,就知她其实听懂了自己的话,但非要和他装傻充愣。 他把兔子灯调转,一把推到了元衿脚下。 “笑够了吗?你还玩不玩了?” “不玩了。”元衿摇着头,把兔子灯推了回去,“这灯没有四哥哥好玩。” 胤禛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自己被元衿耍了。 他赌气地把兔子灯踹了回去,踹的急了,火烛摇动下烧到了兔子的腹部。 “啊!烧着了烧着了!” 胤禛扑过去猛吹,但火焰比他快,兔子灯腹部不但纸熏黑了一块,连小珍珠串线都烧焦了两段。 元衿当时脸就拉了下来。 太生气了,她小公主第一回 过年没有收到如山如海的礼物,连一只正版玲娜贝儿都没有,就这么一只替代品,还被人弄坏了。 她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刻被拧掉了安全阀,冲着胤禛吼了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完年再说!是嫌我这个年过得还不够没意思吗!” 说罢,冲回屋子,砰得关上了门。 权嬷嬷、苏培盛他们一群下人,都候在院子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五公主突然朝四阿哥发脾气。 权嬷嬷胆战心惊,自家小主子向来脾气柔和,而四阿哥才是那个阴晴不定的,今日偏偏发脾气的人颠倒了。 她真怕四阿哥拂袖而去,从此再不管五公主,赶紧上前来解释:“四阿哥,公主就是闷坏了,您别介意,奴才这就去把她叫出来。” 胤禛瞧着地上的兔子灯,手柄被元衿卸下来放在门槛边上,他选的“平安”两字格外扎眼。 五妹妹能有什么心思,哪懂什么大道理,连嬷嬷都知道,她就是闷得慌想解解闷,自己不在才找胤祺将就将就。 自己还端着兄长架子,大过节的都不放她,非要给她讲大道理。 宫里那些破事,他自己心烦还不够吗?非要把小元衿那颗干净纯洁的心也带上污秽才算够? 胤禛定定心神,抬手敲门,温柔滴喊:“元衿,四哥给你道歉。” 里面用无声回答。 他又敲了敲,元衿就是不理他。 自己得罪的妹妹得哄到底,他高喊一声:“元衿,四哥进来了啊。” 随即推门入内。 暖阁里,元衿已经缩在炕桌上打瞌睡,小脸上还有玩闹后留下的红晕,可嘴还嘟着,显然是瞌睡里都在生人气。 胤禛瞧着心里一软,走过去替她盖了层薄被。 刚盖上,元衿刷得伸手掀掉了被子。 “不要。” 第二次被甩脸的胤禛,提溜着被子耐心说:“四哥错了。” 元衿哼了声,别过头去就是不搭理他。 她今儿打定了主意,什么乖巧什么可爱都不装了,仗着“年纪小”耍一把蛮不讲理。 再说,四阿哥这不是来哄她了嘛?说明她做的一点也不过分。 胤禛:“再补你一个。” 继续不理。 “再补你十个!” 元衿蒙着脸不满:“过了今天,谁要兔子灯啊。”一点诚意都没有。 胤禛听见这话,倒也没生气着急,反而觉得元衿说得对。 兔子灯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耐看不好玩,要不是冲着今儿是元宵,谁稀罕啊。 可要论稀罕的话…… 胤禛咬咬牙,开出了自己的价码:“皇阿玛赐了一架西洋望远镜给我,宫里只有乾清宫和我那里有。” 但胤禛也不舍得立刻就送她,那是他腊月作诗得头名换来的,三阿哥当时嫉妒的眼神恨不得要把他吃掉。 只说:“我回头拿来。” 元衿从炕桌上抬起头来,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双泪眼凝视着胤禛不说话。 他说:“我拿来送你。” 元衿终于像是满意了,坐起身来抹了把眼睛。 胤禛低头瞧瞧自己的双腿,刚才是哪条不懂事的腿踢的兔子灯?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打一顿。 这日后面的事不足一道,可落在苏培盛眼里,自家小主子还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 就算是万岁爷、皇贵妃或德妃几位主子面前,他家主子也素来是不卑不亢,有时还会闹脾气冷脸。 再看看他举着一碗元宵,求着五公主生气也不能不吃东西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在证明一物降一物? 且他冷眼旁观,四阿哥似乎乐在其中。 要走的时候,他还严厉地扫五公主院落的每个奴才。 “好好伺候公主休息,别让我知道她哪里不舒服。” 他虽然十二岁,身量还未张开,但板着脸严肃威胁人的样子,让赵进寿为首的下人们瑟瑟发抖。 而四阿哥威胁下人的时候,五公主连送都没送,她已经抱着被子,在暖炕上睡熟了。 胤禛看着奴才们轻轻上殿门,才走了出去。 紫禁城又落雪了。 苏培盛小心地扶着四阿哥,求自家主子小心看道,顺带还宽慰他:“五公主年纪小,阿哥别和她计较。” 胤禛噙着笑,“我为什么要和妹妹计较,她身子养好了不少,会和我闹了是好事。” 要搁以前,元衿只会自己躲在被子里哭,怎么问也不肯说是为了什么不开心。 算起来,宫里的孩子因懂事早而谨小慎微,他和五妹妹曾是其中翘楚。 大抵是因为,元衿和他一样,都还模模糊糊地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 本来,元衿的床头会坐更多人,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或许还有额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他悄悄地来。 胤禛踏着雪胡思乱想着,直到苏培盛打断他:“小主子,那万岁爷赏的西洋镜您真给公主啊?” 苏培盛都替四阿哥心疼,那西洋镜能换满皇宫的兔子灯了,且四阿哥当初为了赢过其他阿哥,头悬梁锥刺股不眠不休了五日。 “您要不缓缓?五公主年纪小,说不定过两日就忘了。” 胤禛眉头皱成山峰,呵斥苏培盛:“我是做兄长的,她比我小五岁呢,我怎么能骗她?而且……” 他没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胤禛心里想的是,这回不付出个西洋镜,下回再哄就不知道要用什么了。 现在的元衿不止有他哄着了,五弟就在宁寿宫,抬脚就能到元衿的院子,占尽了地利。 他要是掉以轻心,下次再进宁寿宫,小元衿都不一定能记得他是四哥哥。 * 元衿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就把昨日的气抛到了脑后。 可权嬷嬷惴惴不安,非要抓着她不放:“昨日您怎么能和四阿哥置气呢?四阿哥对您多好啊。” 她一边叨叨,一边手上按梁之惠的方子替元衿揉淤血。 淤血和烦躁同时让她不爽。 被人毁玩具不能不高兴吗? 她这具身体才八岁,谁家八岁孩子过年玩具被毁,都不会喜笑颜开礼貌待人的好吗? “嬷嬷,你别说了,你一说话,我就脑子不舒服。” 五阿哥胤祺进屋时正好听到这句。 “权嬷嬷说什么了?能让小元衿难受?” 在他心里,五妹妹是宫里脾气最好、最可爱的人了,能让她不舒服的人得有多刁钻。 他把眼里的刁钻之人权嬷嬷赶走,点了个看着还算温柔的小宫女来替她。 等权嬷嬷出去,在元衿耳边说:“你身边的老嬷嬷也忒吵了。” 元衿撇撇嘴,她岂能不知道。 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权嬷嬷都是为了她好,像昨儿这种经历暴击后的情况,权嬷嬷说话就和苍蝇在耳边飞一样。 胤祺又说:“她叨叨起来,和我额娘没什么两样。” 元衿突然心情好了点,什么叫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紫禁城受难人。 唠叨不能只有她听,苍蝇不能只围着她绕。 “五哥哥,你额娘昨儿唠叨你了?” 胤祺扯着嘴角假笑一声,直接把答案写在了脸上:岂止唠叨,耳朵都快唠掉了! “你和我说说,心情或许能好点。” 其实是回忆下五阿哥的痛苦,让她获得听八卦的快乐。 第10节 胤祺却是心里抹了一把泪,他真是没白疼小元衿,多好的妹妹啊,还知道同情他、安慰他、听他诉苦,瞧瞧他一母同胞的九弟十一弟,昨儿额娘一开腔不约而同地开始脚疼了人困了,五哥年纪最大了。 两人脚底抹油溜走,独剩他撑到二更天,听完了额娘那顿努力向上、争夺皇父欢心的教导。 以后他们犯事自己再在额娘跟前打掩护,他就把胤祺二字倒过来写! 他凑近了给元衿掰扯:“这事要从二姐备婚,和三姐新指婚说起。大姐其实是恭王女儿,二姐是真真的大姐,当初孝庄皇太后在世特意替二姐挑了蒙古巴林部。” 这事元衿有印象,那位二公主端庄威严又会左右逢源,虽然不住在宁寿宫,但以前皇太后看她的日子比自己多多了。 挑额驸时,皇太后也百般上心,最后定下了孝庄皇太后亲生公主的孙子。 “那到了三姐,你还记得清三姐的样子不?” 元衿微微摇了摇头,她和三公主不住在一处,短暂在上书房的相处,也因为之前的元衿体弱多病还断断续续。 “哎,你马上就要回书房念书了,可得要记住,咱们三姐最最娇气,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的。” “那哭鼻子以后,能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她边哭还能边挠人,彪悍的不得了,谁都不管她,反正她的嬷嬷自己会哄。” 胤祺急着拉回正题,“三姐额娘位份低,皇祖母也不怎么喜欢她,据说三公主觉得皇阿玛替她选的喀喇沁部的额驸脾气长相都不如意,又哭又闹好几回了,可皇阿玛都不搭理她,只说她又瞎胡闹,为一己私利不顾国朝。” “那你额娘干什么训你呀?你又不是公主。” “嗨,这不是这两年,我、三哥四哥都要轮着指婚了吗?我额娘说,再不上进再不用功,回头皇阿玛也给我找个不如意的福晋。我额娘的姐姐郭贵人还跟着煽风点火,说四公主是她生的,她也位份低,四公主也脾气不好,我要是再不得皇阿玛看重,她们只怕还不如三公主。” 胤祺支着头抱怨:“虽然吧,我也觉得三姐这种娇气刁蛮的人嫁到蒙古不怎么合适,但皇阿玛都定了,还能说什么呢?我额娘就是心事多,郭贵人也爱起哄,昨儿又哭又闹的,我这元宵节连口元宵都没吃到。” 元衿在他的一通抱怨里,却抓到了最最要紧的事。 “五哥哥,公主指婚,都是往蒙古吗?” 胤祺掰着手指算了算,“这辈大姐科尔沁,二姐巴林,三姐喀喇沁,还真都是蒙古,上一辈有几个不是,但嫁的比蒙古还可怕,是吴三桂那几个反贼家。” “啊?” 元衿不由叹了声。 胤祺对元衿的情绪波动极为敏感,立马抓到了她的重点。 “要命,小元衿,你还有两年也要指婚了呀!” 怎么说呢,这位五哥就是她穿越过来中的头彩,完完全全合她意、顺她心,节奏同步、心态一致。 “五哥哥,蒙古在哪啊?” “我我、也没去过啊,反正都在北面,今年皇阿玛还要打准噶尔,让蒙古的地盘再扩一扩呢。” 反正无论如何,蒙古的纬度都和东北差不多。 元衿对东北的热爱仅限于滑雪。 这种热爱,是需要度假村司机提前一小时在机场发动劳斯莱斯的空调,把温度打到温暖如春,自己则从私人飞机直接走通道上车,穿过皑皑白雪直达滑雪场私家别墅。 全程,她连一条围巾都不用加。 若想滑雪了,就在开足地暖的室内换上滑雪服,走出去便有雪车接应。 不想滑雪时,她就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穿着真丝睡裙喝冰饮看雪。 某一年,元衿滑雪时头盔出了问题,在雪道上脱下交给助理修理,当天夜里她就带着司机保镖助理转道三亚度假。 太冷了,实在太冷了。 脱下头盔那刻,她只觉得冷到脑浆都要冻上了,小红书上的冻伤妆根本不用画,东三省的寒风里吹一吹,自然就有。 元衿不知道历史上的五公主是怎么英年早逝的,但如果是她嫁蒙古,肯定是冻死的。 “五哥哥,我这条命应该是活不过蒙古的第一个冬天的。” 胤祺又惊又急:“你别瞎说,嫁什么蒙古!我第一个不答应!我都不知道那地儿从哪都哪,你怎么可以嫁过去?” 正当元衿和胤祺两两相对,惆怅不已时,四阿哥胤禛冷冽的声音伴着冬日寒风进屋。 “蒙古分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内属蒙古为理藩院直辖,外藩蒙古以扎萨克制管理,大漠以南为内扎萨克,大漠以北,也就是最近归附的喀尔喀理藩院已定为外扎萨克。” 他把西洋镜盒子往炕桌上一摔,冷冷剜了眼胤祺。 “五弟,合该宜妃娘娘再念叨你几回,好好敦促你把书房里师傅说过的都一一记住。” 作者有话说: 老样子哦~你们懂! 五·无底线·貔貅·哥:我保证四哥会为他今天说的话后悔。 第8章 胤禛和胤祺一样,都是在上午书房的课结束后,溜到宁寿宫来找元衿的。 只不过他多绕了个弯子,回自己住的南三所取了个西洋镜。 哪成想,绕一下就给这位五弟捷足先登了。 昨天见识过元衿骑在胤祺肩上,今日在元衿院里见到他,胤禛并不意外。 可五弟自己没正行不上进,带着他妹妹一起瞎说话是怎么回事? 胤禛只比胤祺大一岁多,可自认比胤祺要懂事明理,这当口便摆起兄长架子训起了他。 “五弟,满蒙联姻是太。祖爷在世时就开始的,皇阿玛继续沿袭,一是不忘本,二是友爱蒙古诸部,再者,公主嫁过去都有建公主府,一应奴仆待遇皇阿玛都会让内务府和理藩院上了心,怎么就成去不得了?” 胤禛年纪小,声音也还稚嫩,但训起人来有模有样,比书房的夫子和皇阿玛还严肃几分,胤祺素来不敢亲近他,再加上自己妄言在先,一时垂着头不敢吱声。 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元衿。 其实,胤禛能理解元衿害怕远嫁的心情,连二姐那样端庄沉稳的人,现下婚期将近也惴惴不安,更别说元衿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公主受天下奉养,自有常人没有的责任。 “元衿,你虽然才八岁,可在宫里八岁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便和你直说吧。大公主虽然是养女,但从小就抱进宫由太皇太后养大,她老人家心疼,让皇太后一起留心,从娘家科尔沁不用掌管部落却富贵的小台吉里找了个额驸,好让她多留在京城。她也是不想回去,成婚后一直在京城里,可结果呢,去年被皇阿玛下明旨训斥,要她回蒙古常住。” 胤禛至今想起那道明旨,都为大公主揪心,可身为皇子对□□的责任感压倒一切。 “皇阿玛说的很明白,公主承担满蒙联姻是天责,要在蒙古做□□的表率,为大清弘威蒙古出力。蒙古是比京城苦,可比起蒙古的安定,比起你受过的锦衣玉食,又算的了什么?你可要想想,先帝时公主们嫁的那都是吴三桂、尚可喜这种仇敌家!” 说了一大堆,元衿的脸上却无愧色。 她问:“四哥哥,我大清不强盛吗?我以为,这种拿公主和亲的事都是弱国干的。” “你胡说什么呢?”胤禛失声呵斥她,“你再胡说,我就找人打你手心了!” “本来就是嘛,我瞧着过年蒙古的人孝敬皇祖母如此殷勤,以为他们都是打心底里尊敬朝廷,结果是靠公主们来换这种尊敬的?那八旗将士,还有哥哥们午后勤学骑马射箭又是为了什么?” 元衿在现代读书时,就看不上那些拿公主换和平的朝代,当时没注意过清朝,没想到竟也有这种爱好。 胤禛被她三言两语噎住,没想到元衿平日里弱不禁风,难得长篇大论倒让他反驳不能。 只见小元衿还牵着胤祺的衣角嘟哝:“五哥哥,我觉得三姐姐闹得也有道理啊,若是对方品性不好、容貌丑陋、脾气怪诞,只因为那点天生的血统而要三姐姐和他将就一生,这要是我,我也高兴不起来。” 她往软榻上一趴,小脸鼓得和河。豚鱼一样。 “而且,四哥哥,我这么弱的身子去蒙古苦寒大漠,再配上一个不怎么样的额驸,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呸呸呸!”胤祺伸手先拍了下她的发揪,“还没出正月就瞎说话!” 他责备地看着胤禛,想这位四哥可真会扫兴,元衿病才好几天,非要和她说这些严肃话题。 再者,元衿刚才说得极对,皇阿玛督促他们皇子勤学苦练,又勒令八旗年年出塞行围,不就是为了兵强马壮统御四方? 偌大的蒙古,真的缺这么几桩不称心的婚事吗? 可他日日和四哥一起读书,知道他那刻板入骨的性格,无意与他在元衿面前吵架。 “四哥,算了算了,元衿还在生病呢,那个……我们也要去箭亭上骑射课了,咱们走吧?” 胤禛心思机敏,知道胤祺在扯开话题,但这个梯子他乐意接过。 他昨天才和元衿吵过一架,今天再训她一顿,以小姑娘单纯的心眼,以后五哥妥妥比四哥强了。 “走吧,你快点。” 胤禛让了一步,催促胤祺。 走出几步,像是不甘心,又回头叮嘱:“元衿啊,你养在宁寿宫,怎么连蒙古部落都分不清呢?下次能去书房了,我可得让师傅对着大清全舆图给你好好讲讲。” 胤祺在胤禛身后对元衿做了个鬼脸。 哪想胤禛放佛背后长了眼镜似得,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 “至于五弟嘛,今儿上完骑射课,我就拿大清全舆图给你温习一遍。” 胤禛倒不是要催促这位弟弟上进,而是实在担心他日日在宁寿宫带坏自家妹妹。 元衿若不是体弱多病,功课其实比同龄的九阿哥和八阿哥要好,再这么耽搁下去,真给这几个不争气的带坏了去。 * 元衿这日巴巴在院内等到天黑,才见到一脸菜色的胤祺。 他趴在炕上哭丧着脸:“四哥真的太狠了,小元衿,五哥今日为了你受大罪了。” 元衿露出招牌甜美笑容,“那五哥要我怎么谢?” “你送我点喜欢的吧!” 元衿做了个鬼脸,“五哥最喜欢的不是金元宝吗?我就……”她放低声音说,“我就那两个你送的还藏起来了。” 五·貔貅·阿哥·胤祺立马比了个“打住”的姿势,“不缺,不缺你这点!” 他爱财,但不爱妹妹的财,他在紫禁城能薅羊毛的地方比小元衿多多了。 元衿变戏法似得,从桌底下拿出一碗红枣糕,送到胤祺嘴边。 “五哥哥,这是我孝敬你的,可四哥他又能怎么对你呢?” “他用辛者库八十八道酷刑虐待我了。”胤祺假模假式地抽泣了两声,抢过装红枣糕的金丝边珐琅碗。 元衿伸长手臂,把碗抢回来,“那五哥还能吃得了东西?” 胤祺急得直蹬腿,“诶诶诶,我可都是为了给你打掩护,不然能受这么大罪吗?你知道四哥说起话来多吓人吗?一刻都不停,我半句都插不进去,从察哈尔八旗到内外扎萨克盟旗统统都讲了。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得,竟然全记住了,连书都没打开看张口就来。” 第11节 元衿暗自想,四阿哥若记性不好,以后登基又怎么和你们翻旧账算总账。 胤祺囫囵吞地把红枣糕尽数吃完,才稍显满足。 靠在窗边放空自己一会儿后,才想起要和元衿说什么。 “啊,对了,四哥今儿还特意去拜见了皇阿玛和皇祖母,说你快大好了,淤血一散开,就让你回书房念书。” 元衿愣了下。 胤祺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不想去?不想去我帮你去和皇祖母说,就说你头还疼,早上起太早要留病根的。” “不不不。”元衿赶忙拦住胤祺,“去去去,我落下好久功课了。” 她刚才是被幸福击中,才愣了神。 这逼仄的小院里,元衿现在只能等胤禛胤祺过来,才有人能说话玩闹。 如果去了上书房,那她热闹小公主的世界从此五彩斑斓。 元衿有原主的记忆,康熙如今进书房的儿子就有九个,女儿除她以外还有三个,小孩子们斗嘴吵架攀比,比菜市场还热闹。 虽然孩子的闹法略低级,但总比没有强。 如此,元衿数星星数月亮,终于等到太医梁之惠下“病愈通知书”。 “权嬷嬷,公主头上的淤血已然都化开,从今日起不用再吃药了。” 权嬷嬷取了荷包来要打赏,恰好这时胤祺下学回宁寿宫,被他生生拦下。 “我出我出。” 他朝元衿做了个鬼脸,元衿也回他一笑。 五貔貅前几日替元衿清点完了所有过年得到的赏赐,给五公主的私产留下四字评语:家徒四壁。 然后给元衿制定了详细的存钱计划,要她把宫里赏的每一分钱都结结实实存起来,以后出宫置办田庄。 像赏人这种小钱,他都可以代劳。 胤祺的哈哈珠子赏了个荷包给梁之惠,梁之惠接过后,跪下谢恩:“多谢五阿哥,多谢五公主,五公主保重身子,宫中奇花异草、珍奇山石遍地,日后莫要太贪玩,玩闹间再磕着便不好了。” 胤祺挥手,只嫌弃他啰嗦。 “下去吧下去吧,有我在,五妹妹怎么会磕着?” 元衿眼神黯了黯,她总觉得这梁之惠几次说起她的伤话里有话,可又不便明问。 只含笑对梁之惠衷心道谢:“多谢梁太医,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小心。” 梁之惠笑了笑,又朝元衿作了个揖,才跟着赵进寿退出去。 胤祺遮住了元衿目送梁之惠出门的视线,他让哈哈珠子捧上两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和一套精致的书籍。 文房四宝由徽墨、歙砚、湖笔加撒金纸组成,样式比元衿如今书房里用的更精致,但再仔细看,书籍却更珍贵——一整套的宋刻当涂郡斋本的《四书章句集注》,只是用薄纸把宋本脆弱的封面包了起来,让人一眼看不出它的价值。 元衿上辈子在元家老爷子书房里见一套这书,那个酷爱收藏的老头当时极其骄傲地说:宋刻里以当涂郡斋本为最佳,在明清两代就价值万金,他花了上亿拍回一套,另一套则藏在博物馆里几十年没展出过, 也不知道五阿哥送出来时,是不识货还是真舍得。 胤祺:“文房是我送的,书是四哥让我捎的。” 看他随意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这书多么珍贵。 元衿垂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上次和胤禛顶过嘴后,他已经好多天没来过宁寿宫。 他送来的那把西洋镜,元衿翻来覆去玩到腻烦,也没能和他当面说声谢谢。 现下却巴巴送了套这么贵的书。 论嘴硬心软,四哥当属第一。 “四哥还说什么了吗?” 胤祺摇摇头,缩着肩抖了两下,“明儿你见到了自己问,我才不惹他。” 第二日卯时,天蒙蒙亮,元衿的院门就被敲响,她以为是五阿哥胤祺,急急叫赵进寿去把人迎进来。 却没想一开门,不是五阿哥,而是胤禛。 作者有话说: 求夸我~红包都有发发发~ 么么哒 第9章 赵进寿把胤禛迎进暖阁时,元衿正忙着挑簪子。 乌嬷嬷昨日半夜来敲门,说是老太后睡到二更突然惊醒,说自己在梦里想起,其他公主们过年参加宫宴都得过康熙赏赐首饰,唯独元衿没出席缺了这一份。 乌嬷嬷传话时还学太后醒来时的念叨:“小元衿那么好看,怎么能在首饰上输给她们!” 对元衿上了心的太后,再出手就与过去是天差地别,紫檀嵌百宝木匣里装了十八枚各色簪子。 其中尤以羊脂白玉梅花簪、金嵌蓝宝石蝴蝶簪和翠玉绣球点翠簪三只为最佳,其品相工艺之精美,连元衿这样挑剔的人,也犯了选择困难症。 元衿正愁的团团转,就听一熟悉的嗓音冷冷说:“梅花簪。” 顺着声音望去,胤禛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立在暖阁隔扇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本阿哥依然有气。 元衿捏起梅花簪,权嬷嬷上前接过,要往她盘好的发髻上插。 她却歪头躲了过去,鼓鼓嘴说:“太素了。” 胤禛眯了眯眼,侧脸瞧屋外的阳光,“书房迟到是要被师傅罚抄的。” 元衿从权嬷嬷手里抢过白玉梅花簪,随随意意插在了发髻里。 然后挥手招呼宫女一起出门。 踏出暖阁,元衿在胤禛身边停顿了下,然后昂着头直直往前走。 出了殿宇,穿过小院,绕过影壁,踏出院门—— 雄赳赳、气昂昂,她元衿小公主就要踏进新世界了,只要左转沿宫道走,跨过三重宫门,就能加入后宫最热闹的“菜场”。 可她刚左转,胤禛在她身后轻笑了下。 “走错了。” 哈? 元衿回头,她是穿越,但没失忆,虽然五公主去岁秋日后就因百日咳没曾去过上书房,但路线还有印象。 “哪里错了?不是这里往前,一直到月华门吗?” 胤禛快步越过她,“搬了,正月太子入主毓庆宫后,上书房搬到了景和门。” “也没人告诉我啊。”元衿个子小,三蹦两跳地才能紧跟胤禛。 胤禛背着手走在前面,悠悠说:“嗯,本来是该胤祺告诉你的,可他这个点应该还没起。他嘛,每到冬天,五日就有一日要因迟到被师傅罚抄,你以后尽管和他一起,就当多练练字了。” “……” 元衿:我四哥你这个说人坏话的方式真是够坦荡。 胤禛带着元衿穿过御花园,冬日的尾声,红墙黄瓦上的冰雪尚未完全化去,暖阳东升,融开了倒挂的冰碴,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时不时会落在人身上。 元衿路过堆秀山时抬了头,一滴化开的冰水,正好迎面落下。 她歪着身子要躲,却收获一片阴影。 胤禛伸手替她挡住,冰水落在了他掌心里。 “别靠山走,落水。” 胤禛指指旁边,带她走青石板宫道。 元衿一步三回头,反复瞧那堆秀山。 胤禛随口问:“还记得吗?除夕你就是从那儿摔下来的。” 那天他刚到宫宴入座,就见赵进寿他们慌慌张张来禀报,可王公大臣、内外命妇皆在,自己不敢走开,直到深夜才匆匆去瞧了一眼。 元衿当时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遭了大罪的模样,可问她身边人又问不出,只能含含糊糊说是雪天路滑跑得太快才从堆秀山上跌了下来。 其实,元衿也在回想那日的事,她向来心眼多,自从梁之惠有意无意的暗示之后,就常常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 可每每触到除夕那日的关键,就一片空白。 这大约就是现代说的摔倒时轻微脑震荡后的短时失忆。 她轻轻摇头,换来胤禛一身叹息。 “想不起来就算了,以后别再爬了。” 转瞬又否定自己的话,“算了,你这个年纪哪有不爱动的,爬就爬吧,只是爬的时候记得来叫我。” 元衿与他开玩笑:“四哥哥,那我找你爬假山的时候,你能少说我几句吗?” 胤禛横了她眼,“你要再乱说话,我还说你!” 元衿别过头去嘀咕:“那我找五哥哥去。” 气鼓鼓的瓜子脸白白嫩嫩,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揉一把。 胤禛都打算单独赏那梁之惠一笔赏钱了,多亏了他的医术,元衿这次养病内外兼修,用药外还兼用药膳,让原本消瘦的瓜子脸变得圆润起来。 这般好看的和瓷娃娃似的妹妹,胤禛不忍在大清早和她置气。 他勉力说服自己:不和元衿吵架,是为了不被胤祺比下去——虽然这是一定不会发生的事,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 他软着口气说:“就算……元衿啊,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要藏起来,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对不对?” 元衿扁扁嘴依旧不说话。 胤禛低头解开腰间的荷包,拿出一支裹着芝麻的麦芽脆糖来。 他用力一掰,断成了两节,一节给元衿,一节自己小口咬着。 第12节 他们出来的早,可以停下脚步,靠在御花园的松柏下细细品味,让这片刻时光皆是甜津津的味道。 “吃完就不生气了。” “没吃完呢?” 胤禛瞧着,元衿似乎对糖没有兴趣,她一口口都咬在芝麻上,直把麦芽糖的外壳咬了个精光。 按这吃法,是吃不完的。 他笑笑,“四哥下次换别的,总有你爱吃能吃完的。” 元衿三口两口,把糖都吃了下去。 “好啦好啦,我记住就是了,诶诶诶,四哥哥,我答应你,我只是记住了不能说,不是记住……” “行行行,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胤禛抬手拦住元衿往下,把她那套“过完年再说”演化为了“下次再说”。 元衿和他拉钩成交,迎着朝阳在御花园里蹦蹦跳跳。 胤禛长松了口气,元衿还算能听得进几句,至于其他,他以后再与元衿慢慢说吧。 再往下的路,便是胤禛一句句叮嘱元衿上书房的事。 “等下在书房,三公主和四公主若是吵架,你躲远点就是,让二姐姐去拦她们。” 胤禛说着眉头紧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元衿笑笑,那两位是上书房“菜市场”氛围的始作俑者。 接着他又说:“皇祖母告诉皇阿玛你要回书房后,皇阿玛就安排六公主和十一阿哥一起入学了,今儿是他们第一回 去,你见着道安即可。” 清宫皇子皇女四散各处居住,她和那两位从小没有住处上的交集,对他们几乎没印象。 “好,我记住了。” 然后,他又和小老头似得叹气:“等下到了书房,你就先自己温书,好久没去了,把落下的功课先看起来。” 这个元衿倒知道,这副身体可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每逢秋冬就会犯百日咳,到今天之前已有百日没能去上学。 这在要求六岁进学、八岁能被论语、十岁能出口成诗、内卷成风的康熙朝上书房,是妥妥被排在后进生那栏的。 “四哥哥,我知道,我之前一个月已经在练字了。” 胤禛嘉许地点点头:“你临摹神童的字后进步神速,我有拿去给额娘看,她也赞许,让我把那套《四书章句集注》拿给你。” “那是额娘给的?”元衿惊讶不已。 胤禛垂眸,轻轻“嗯”了声。 “我本来拿了套明内府刻的给你,额娘拿自己那套换了。” 他抿抿嘴补了句:“宫里也只有那一套,宋刻的。” 他以为元衿看不懂,可元衿其实比他更清楚那套书的价值。 她不明白了。 元衿记忆里,德妃这个人怪怪的,深居简出对谁都不冷不淡,见到子女每次只问功课,问的时候比海淀黄庄鸡娃的家长还仔细。 难道她是因为元衿写字进步,才出手如此不凡? “四哥哥,我下课后会去额娘那儿谢恩的。” 她之前一直养病,还没有赶得上去给德妃请过安。 胤禛叹了口气:“不用了,额娘生病了,过些日子再去吧。” 不待元衿再问,景和门已在近前。 她们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吵架声。 “你哭,你就知道哭!还是我姐姐呢,害不害臊!不就是想要这本杜甫诗集吗?诺,就在这里。” 哭声停了,只听哭的人扯着嗓子吼:“这本来就是我的!” “呸,这都放书房里一块儿用的,上头写你名了?” “我先开始背的杜甫!” “背大半年了还没背下来,你不害臊吗?” 接着,便是嬷嬷们嚷嚷:“两位公主,别打了别打了!” 刚才在御花园还柔和带笑的胤禛,秒变回冷淡肃穆的冰山样子,无声无息走入书房,眼角都不屑扫过那两人。 他领元衿进屋,给她找了个靠窗能见阳光,但不显眼的位置。 “你就坐这儿,别和她们搅合,这几天宫里高位的宫妃都不在,闹起来不好收拾。我先去外头了。” 像他这般过十岁的年长阿哥,每日在入书房前要先跟着太子去南书房见一见康熙。 元衿靠在一方角落里,继续围观三公主和四公主打架,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过这么多人了。 还是会吵架、会拌嘴的大活人,不会只围着她“主子小心”、“主子休息”的工具人。 正沉浸在这热闹里,旁边坐下了另一个小不点。 六公主。 也不知怎么,见到六公主那刻,元衿已痊愈的脑袋立即隐隐作痛。 六公主坐在她边上,翘起嘴角打招呼:“五姐姐,你头不疼了吧?” 作者有话说: 老样子,抽包~ 比心~ p.s.下章开始固定六点更,3点总忘记~ 第10章 元衿的反射雷达还没转,书房里突然肃静一片,众人都站了起来。 太子着明黄常服,气宇轩昂地走在最前,身后跟着高矮不低却都贵气非凡的一群阿哥。 其中包括四阿哥胤禛和五阿哥胤祺。 胤祺见到元衿坐在原位,朝她挤挤眼。 而胤禛扫过他时,诧异了一下,但很快收回目光。 太子背着手目不斜视,径直走至上书房最中间的位置,坐下后随口吩咐:“都坐吧。” 接着,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四个年纪最长坐在了太子身后并排的四个位置上。 然后才是七阿哥到十一阿哥那五位小阿哥,坐在课堂右边,而二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则分两排,坐在了元衿和六公主之前。 二公主已临出嫁之期不远,各位皇子和公主之间心照不宣,知道这位年纪仅次于大阿哥的二姐,来一天少一天。 皇子公主明争暗斗,是历朝历代的“习俗”,可真到日日相见的人要远嫁,这些斗惯了的半大孩子还是生出了别离伤怀之情。 高傲连太子,在受完师傅们的请安后,都回头问候了二公主:“孤刚才听皇阿玛说,二公主昨日见了淑慧公主。” 淑慧公主是孝庄皇太后的女儿,二公主的额驸是她的亲孙子。 大阿哥跟着笑说:“是啊,我昨儿听说,淑慧公主可喜欢二妹妹了,在宁寿宫高兴地抱着二妹妹不撒手。是吧?” 太子眼神陡然犀利,“大阿哥倒是消息灵通,宁寿宫的事知道的比皇阿玛还快了。” 大阿哥豁达大笑,“诶,我这不是闲得慌嘛,昨儿骑射上又得了皇阿玛的赏,想着我额娘与各位母妃今早就要出宫替大清祈福,我就赶紧在天黑前去她宫里让她高兴高兴,又恰好我额娘从宁寿宫回来,所以才多听了两句。” 骑射、赏赐、额娘,每一样都在太子的心口铡刀。 大阿哥是从不忌讳戳太子心窝的,怎么爽快怎么来,欣赏着太子五彩斑斓的黑脸,只觉自个儿力气大增,下午还能再中红心百次。 太子握紧了拳头,死死咬着牙,尽力让自己不至于失态。 可眼神又藏不住,在大阿哥全身上下翻来覆去扫,恨不得给他身上剜得血肉模糊才好。 元衿躲在角落,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心里有只小鹿在跳。 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最爱的环节,看人争奇斗艳、看人争锋相对。 当初鼓励她去元氏争权夺利的是好胜心吗?不,是那颗想看人在富可敌国的元家老爷子面前,为了那点权和钱上蹿下跳耍猴戏的八卦心。 就刚才来说,目前的太子和大阿哥,只勉强达到了老爷子跟前几个部门经理的水准,离她那两位神通广大、八面玲珑的堂兄尚有九条狐狸尾巴的距离。 太子和大阿哥在书房唇枪舌剑是常态,其他阿哥纷纷选择远离战场。 三阿哥闷不做声地翻书,四阿哥摆弄着自己的砚台,五阿哥扫了眼那二位后,悄悄对元衿摇摇头。 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出,纷纷埋头在书本里,做大清上书房今日“欣欣向荣”好氛围的一块背景板。 打破平静的,是三公主和四公主。 刚才太子和大阿哥短兵相接,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可她二位却是真聋真哑,把心思都放在抢那本《杜甫诗集》上,最后撕拉一声把书分成了两瓣。 “你!” “你什么你!” 两人怒目而视,当即就要站起来开打。 刚才还在和大阿哥认真宫斗的太子,霎时太阳穴直跳。 吵吵吵,这位二位姑奶奶又吵起来了。 皇阿玛还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能生出爱和他抢名分的,也能生出一群装模作样的,还能生出两个没心眼的,就知道在书房斗气打架抢那点不入流的东西。 好在,书房还有二公主。 “三妹、四妹,杜甫的诗你们是倒背如流了吧?” 三公主和四公主同时一愣,只听二公主嗤笑了下:“不然怎么舍得撕掉,肯定是印在你们脑子里了,这么大的进步,我等下一定要去和皇阿玛报喜,让你们给他合写幅杜甫的秋兴八首。” “不不不……”四公主年纪小,嘴巴也笨点,被二公主一训就舌头打结。 第13节 三公主好些,能镇静地找借口:“二姐姐,我和四妹妹就是背不出来才抢的……” 二公主打断她:“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的嬷嬷宫女再去拿两本,好好背吧。” 有二公主搬出康熙坐镇,那二位即刻鸣金收兵,只暗戳戳低头互相比了一通翻白眼,接着开始认真温书。 太子长舒一口气,可又叹了口气。 等二公主出嫁,这书房就少了个能震住这两没脑子的人,难不成要他堂堂太子亲自下场?每天管两个妹妹抢东西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这简直太下品了!他可是小君,马上就要替君父代管国政的小君,天下大事才是他该管的。 他没好气地看了眼公主们坐的角落,在三公主和四公主后瞧见了两陌生身影。 “五公主今日回书房了?” 胤祺抢答:“五妹妹身子大好了,皇祖母让她回来念书。” “六公主和十一阿哥是第一天进学?” 也是胤祺答:“是,十一弟和六妹妹都到年纪了,今日五妹妹回书房,皇祖母便吩咐一起准备。” 太子淡淡“嗯”了声后感叹:“上书房人又多了啊,这位置也得重新调换下才合适。” 他在诸皇子公主中地位最高,这样的事大阿哥也不能和他争抢。 二公主也说:“太子殿下说的是,皇祖母吩咐我,近日要多与宫中的教养嬷嬷们学规矩,往后来的日子便少了,就先坐到最后吧,前头的位置就让给各位弟弟妹妹们。” 她这话伤感却有道理,太子随即安排七阿哥坐在第二排二公主的位置上,又让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四位坐第三排,然后—— “五公主脱课颇多,不妨往坐前一些,就坐在三公主和四公主中间吧,孤瞧着三公主和四公主都颇为上进,你们一起往前坐,能帮帮五公主也是好的。” 胤祺当即就急了。 那二位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尤其是四公主,他额娘亲妹妹的女儿,从小刁蛮任性,脾气比男孩子还冲,他这辈子打的架都是和这假小子打的。 就元衿这软乎乎的脾气撞上她能得好? “太子殿下,五妹妹她生了许久的病,和三姐姐四姐姐坐一起,怕是进度跟不上。” “五妹妹天资聪颖,有两位公主相伴指点,必能很快赶回进度。”插话的是胤禛,他还站起来朝太子拱手,“太子殿下英明睿智、安排得宜,臣弟敬服。” 太子心中十分熨帖,老四那臭脾气平日对人爱答不理,今日却能捧他夸他,真是难得。 元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胤禛。 刚才嘱咐自己远离三公主四公主的是他,现在主动赞同的也是她,不知道这其中哪里出了差池? 可即使没有胤禛这一遭,元衿也乐意。 她主动点头,“谢谢太子哥哥,我也想和三姐姐四姐姐坐一起。” 整个上书房的目光都聚焦在元衿身上,大家心中心声各不相同,但多少都觉得: 五公主怕不是之前摔坏脑子了? 这下,大阿哥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他出声提醒:“太子殿下,五妹妹身子才好,最近皇祖母心疼的紧。” “大哥哥,皇祖母说了,要我病好了以后与你们多学学。” 元衿抱着书和文房,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在三公主和四公主之间的坐下。 她的不谙世事、天真烂漫,弄得一群阿哥愣着半晌没回神,甚至都开始反思自己,怎么能让最娇弱多病的妹妹,身陷最大的火坑呢? 三阿哥胤祉回头说:“五妹妹,你要有不懂,也能问我……” 八阿哥胤禩也在后面插话:“对对对,我也行。” 身处漩涡正中的元衿,用招牌甜美笑容,扫过周围每一个人。 “元衿谢谢各位皇兄皇姐。” 一番动作后,上书房便有了全新的气象。 太子依旧高高在上,一人独坐第一排正中,第二排着是四位年长阿哥不变,再然后第三排是七阿哥和三位公主,八。九十三位阿哥并排在第四排,新入学的六公主和十一阿哥在第五排。 这般安排后,上书房竟然弥漫着平衡安泰的感觉。 尤其是三公主和四公主被隔开后,两人只能动眼睛,不能动手,书房瞬时少了□□味。 元衿内心衷心谢谢太子的安排,合意,太合意了。 瞧瞧这三公主鼓着嘴眼泪汪汪,四公主握着拳怒气冲冲,她挤在中间就像个炮灰女配—— 如果仔细留心,上书房的角落还有个想要她这个“炮灰”早早下线的人。 就在胤禛胤祺等人为元衿出声的时候,六公主那怨怼的眼神藏也藏不住。 元衿有些嫌弃:小孩子家家,这点喜怒哀乐都装不住,生怕本公主不找你算摔倒的账。 作者有话说: 六公主才那么点大,小孩子作恶,不会只是她的错。 比心,老样子抽红包!爱你们! 第11章 元衿有两个大病:挑衅和两面派。 见到那份怨毒,她毫无顾忌地挑眉瞪了回去。 没等六公主反应过来,就一秒变脸,恢复成了最乖巧可爱小公主拽住三公主和四公主的衣角,同时摇了摇她们的衣袖。 “三姐姐四姐姐,我见到你们好高兴呀,你们要教教我哦。” 她眼眶一红,扁着嘴说:“也不知道我这次能见着你们几天,说不定哪天又病了,又起不来了……” 元衿今日穿着茜红的外袄,脖子上围着白色兔毛,白净的瓜子脸配着笑起来像月亮的嘴唇,漂亮到让人心跳加快。 六公主握紧了拳头。 才一段日子不见,这懦弱的五姐竟然学会了左右逢源、前后变脸。 可另两位姐姐却颇为受用。 四公主是个直肠子,从小只和姐姐弟弟打架,未受过妹妹的糖衣炮弹。 瞧着元衿这样,硬憋出句:“小可怜儿,不会的,乖。” 三公主也心软可怜元衿身体弱,可又不想显得和四公主这个死对头一样,眼睛转啊转,找了个新奇角度。 “五妹妹,你吉利点,咱别要死要活的。”她把之前手抄的杜甫诗集注解扔在元衿的桌上,“来,这是我写的,你跟着姐姐读,保你三日入门,一月出口成章。” 四公主最不能忍被三公主比下去,且三公主几斤墨水,她能不知道? 她这是要误人子弟,让漂亮妹妹走上歧途! 她当即掏出自己写的论语纲要放在元衿桌上,“杜甫的诗对你太难了,四书五经才要先读,其中孔子的《论语》最重要,你先念这个。” “皇阿玛喜欢杜甫的诗!” “读书哪有不尊孔的?” 眼见她们又要打起来,元衿身后传出一声脆响,也不知道是谁在磕瓜子,还发出一声轻笑。 “五妹妹《千字文》还没读完呢。” 三人同时回头,胖乎乎的九阿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顺带吐了个瓜子皮。 八阿哥横了他眼,喝止道:“九弟收起来吧,被皇阿玛看见又要打你手心。” 九阿哥挥手招自己的哈哈珠子来,把瓜子都收走,低声嘱咐:“都留着,不许替我剥,我要自己磕。” 然后翻出一本全然不属于四书五经的本子。 元衿定睛一瞧,发现竟然是拉丁文的《圣经》。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二位公主便调转枪头,集体下调难度,纷纷教导元衿如何背诵千字文来。 到了下课时,元衿抱着两份《千字文》的注释走出书房。 有她这个“小可怜”挤在中间,三公主和四公主只顾着卷她念书,全然忘记了打架这事。 无论是安排座位的太子,还是其他阿哥公主和皇子师傅,都对书房新气象非常满意。 尤其是几位皇子师傅,下课时暗暗抹了把泪,他们每日左看太子大阿哥短兵相接,右看三四两位公主大打出手,每日担惊受怕,怕书房的事闹大,最后被万岁爷责怪管束不力。 五公主虽不能阻拦太子和大阿哥的争斗,但能让两位姐姐一时和平,也算功德无量。 再加上她缺课后回归,书法进步神速,书房师傅们这日向康熙汇报时,都特意夸了她一句。 不过得了汇报的康熙不以为意,只顺口问了句陪在身边的太子。 “胤礽,有这事?” 太子扯扯嘴角,瞧瞧下面战战兢兢的师傅们,颇有些不屑。 五妹妹虽然乖巧,可豆丁点大的人笔都捏不久,字能好看到哪去? 师傅们不过是感激她今日夹在那两小魔王当中,免了书房又一次闹腾。 可也不想想,这般英明的安排,还不是他这个太子所为? 他拱手回答:“回皇阿玛,五妹妹病中勤勉,没有退步。” “不错,你回头告诉你皇祖母便是。” 康熙轻轻揭过,他马上就要北征噶尔丹,分不出精力管皇子公主的学业。 太子又禀报:“儿臣知道皇祖母关心五妹妹,今日上课特意让五妹妹坐前面些,让她把落下的进度补上。” 比起五公主的进步,康熙更赞扬胤礽这一做法,他含笑点头,“做得好,你是太子自当关心妹妹,在书房多做表率。” * 皇子们午后去箭亭上骑射,元衿便独自带着宫女从原路回宁寿宫。 再过御花园时,又见堆秀山。 这堆秀山是前明时就造了的,以太湖奇石堆垒而成,经年风吹日晒后通体微微发黑,即使在阳光下也有岁月侵蚀的寒光。 第14节 寒光后锦缎的明亮便格外明显,好像是六公主和她的额娘通贵人。 通贵人只一个女儿,地位又不高,向来满心满意都扑在孩子身上。 六公主红着眼睛似乎在抱怨什么。 元衿那主动惹事生非的“大病”又一次上身,主动往前走了两步。 正要靠近,身后宫女生生拦住了她,“小主子,别往前了。” 她低头看看宫女拽住自己的手,再抬头时,已经瞧不见那对母女的影子。 拦她的宫叫绿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丫鬟,皮肤蜡黄干瘦,精神也恹恹的。 绿芯是伺候她的三个宫女之一,但权嬷嬷喜欢掌管全局,她能贴身伺候元衿的时间很少。 “你没休息好吗?” 绿芯拽着衣角小小摇头。 “你在害怕。” 绿芯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小主子,奴才是怕您再摔,快快回去吧。” “除夕是你陪我出来的?” 元衿走近了一步,昂起头,食指直指她门面:“我在假山上碰到了人。” 绿芯额头沁出冷汗来。 恍惚地觉得,现在的五公主质问她时,一点也不像个八岁小孩子。 当时的确是她陪着来的,可那时候的五公主娇娇怯怯没有主意,宫人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如果她知道了…… 不不不,她不会知道,如果她已经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跟着她出门。 五公主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红蕊也只看到她昏过去。 “公主,那日您跑得太快,我和红蕊都没追上。”说着她落下泪来,跪趴在青石板上自责,“奴才该死,奴才这些日子日日自责,睡也睡不好。” 绿芯边哭边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掌心的污泥带在脸上,让元衿退了两步。 她讨厌脏东西,脏的人、脏的地、脏的手,都让她恶心。 元衿凝视了她片刻,突然嘻嘻笑了笑。 “绿芯,你快起来吧,地上好凉的。” 绿芯抬头,映入眼帘的又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半点寻不到刚才那般骇人的气势。 放佛刚才,都只是她的错觉。 元衿用过午膳后,趴在床上思考今日的事。 权嬷嬷来催促她:“小主子,您别躺下,咱还要去太后那儿陪她礼佛呢。” 元衿瞥了眼咋咋呼呼的权嬷嬷。 她对这心慈却无能的老嬷嬷的忍耐已到了临界。 小院的群众里有坏人啊。 她再不动手清一清,到时福没享受到,还得又一次搭上命。 可元衿不打算亲自审绿芯。 她和某个开车不长眼的人不一样,没那个空亲自下场一对一解决麻烦。 若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要给那车祸肇事者亲身示范,什么叫假手于人、片叶不染,依旧能为所欲为。 她蹦蹦跳跳走出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太后所在的前殿。 皇太后已经等了元衿许久,她瞥了眼孔雀西洋钟,嗔怪地说元衿:“小元衿今儿怎么来晚了?” 她近来越来越惦记这个小孙女。 一来胤祺每日妹妹长妹妹短,让她不能忽视;二是她实在挡不住元衿的甜美,三来这漂亮小元衿还格外伶俐。 小元衿替她抄的佛经,昨日拿出去赏了几个蒙古人,他们都啧啧称奇,说简直是喀尔喀神童的翻版。 太后已不止一次内心自责,是自己过去偏心眼,忽视了可爱的小元衿。 她弯腰抱住元衿。 “让皇祖母瞧瞧,今儿回去上学后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端详了元衿两眼,目光滑过她眼角时,笑容凝结在了嘴角。 “怎么眼圈红了,谁惹你哭了?” 元衿揉揉眼强辩:“没有!”只是刚才硬揉的。 “外面起风吹着你了?” 太后皱着眉要喊权嬷嬷进来训斥,她早看元衿身边那几个人不顺眼了,一个个和木头似的,把好好的公主照顾的面黄肌瘦! 元衿拉住了太后。 “皇祖母别骂他们,她们很不容易的。” 太后点着她的额头说:“哎,过去不教你是因为你年纪小,可下人还是得约束,不然她们都欺负到你头上。” 元衿扁嘴点头,“我就是看她们可怜,她们也不是没心,刚才绿芯还在御花园扇自己了。” “扇?” 元衿点头,挥着小手比划,“好大力气,两颊一下子就肿了,她说我摔跤那天是她没看住,我今儿又路过堆秀山时,她生怕我再摔,为了不让我去还跪地上打自己了呢。” 太后早已不是刚入宫无知的少女了,从科尔沁到深宫,她在这些狡猾奸诈的宫人身上吃过无数亏。 她在元衿的童言无忌里立即捉到了不对劲。 “乌仁哈沁,去把那个绿芯捉来,那天除夕陪元衿出去的还有谁,一起捉到我跟前来!” 太后垂眸瞧了眼元衿,一颗烂漫无知、未经雕琢的心,和她当初一样。 今儿终得是跟着她,见见那些污浊。 “元衿!”她肃着脸说,“等下你就好好看着,也该学着点了。” 这是要当着她面审? 是打的皮开肉绽?还是上夹具火钳? 元衿抖了抖,无论是哪种她都看不得。 她的美目只欣赏大千世界的美好,那些污秽肮脏,麻烦您们代劳办了,辛苦看了就是! 作者有话说: 亲妈:圆圆啊,你以后给开车不长眼的人亲身示范的机会高达……看亲妈心情的次数呢:d 评论抽红包~ 第12章 哪知道乌嬷嬷动作极快,她还没来得及说“不要”,绿芯已经被太后的管事太监和嬷嬷架着进来。 鬼哭狼嚎,歇斯底里。 “奴才没有,太后饶命。” 叫得半点创意都没有。 元衿看看宁寿宫正殿的孔雀宝石西洋钟,已经快一点了,她好困,想要睡一觉。 她喜欢宁寿宫,这里床榻上的软枕没有那些做作的金线绣花,睡着的时候不会膈人脸。 为什么要花时间听这些没用的狡辩? 康熙惨无人道的教育理念害她今天早上五点就起了,忙忙碌碌到现在都八小时了,法定工作时长都满了,她凭什么不能睡一觉? 清宫一点也不讲劳动法。 元衿捂住了耳朵。 “她好吵。” 太后本是打定主意,今日要教元衿学学做主子的手段。 可低头瞧了眼,小元衿软软糯糯红着眼,满脸困倦疲惫。 漂亮小公主困了。 她看了眼西洋钟,完全理解元衿的困意。 太后心里唾骂了句自己的便宜皇帝儿子康熙,都怪他不是人,蒙古放羊的人都没皇子公主起得早,元衿这小身板现在犯困理所当然。 “元衿啊,你坚持下,就一会儿。” 皇太后笃定自己的手段,她可是从神经病老公顺治手里活过来的女人,就绿芯这种小宫女,最多一盏茶时间,保证她嗷嗷直叫把实话都吐出来。 元衿吸吸鼻子,嗓音沙哑,可怜巴巴。 “皇祖母,我不想坚持了。” 太后逼自己硬下心肠。 “现在不学着点,以后被这群下人欺负到头上怎么办?” 一时间,太后眼前飘过了先帝那一群养女的影子,嫁出去前无人教过,被下人被夫家团团哄骗,每每有事就来她这里哭诉。 元衿可不能再这样。 “你起来,必须得看。” 元衿躲在太后怀里,“皇祖母,如果宫女犯错,您就让乌嬷嬷审,审不明白了就送内务府、送慎刑司,审明白了孙女儿定怎么罚嘛,您这儿一股股的佛香,她们进来就臭了。” 太后愣了愣。 她深吸口气,宁寿宫用的是最好的黄金木檀香,南洋出产,淡雅高级、凝神静气,那绿芯刚才那么胡乱叫两声,就有点玷污了这香气。 第15节 小元衿说得对,偌大的宁寿宫,乌泱泱的一群人能审,审不出慎刑司那还有上百号人呢,何必拖进她的佛堂脏地毯。 有这空,还不如好好歇一歇。 她低声吩咐了乌嬷嬷几句,随后就抱着元衿哄她午睡。 元衿沉浸在檀香里,太后宫里用的应该是广州十三行特供,整个大清独一无二。 这样的独特,格外适合她这样体质不佳的人。 她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小佛堂里静悄悄的。 太后不在,乌嬷嬷也不在,倒是胤祺跪在蒲团前敲木鱼。 “五哥哥?骑射课结束了?” “舜安彦摔了,送他去了太医那儿,顺便提早来看你。” “他怎么能摔了呢?” 舜安彦是康熙挑给胤祺一起练骑射的伴读,诸皇子身边都有这么个年龄相仿的亲贵子弟。 “不知道,他过年高烧一场,今儿回来连马怎么骑都不记得了。” 胤祺向来对身边人亲和,对舜安彦更是如此,这人体弱多病,康熙数次动过要换人的念头,都被胤祺搪塞了过去。 “我都和他说了,骑不上就回去再养养,也不知道他和谁较劲,非要争这口气。” 元衿最讨厌这种争强好胜的人,她撇撇嘴说了句:“活该,让他要强。” 胤祺见状笑了,放下木槌,凑到元衿身边赏了她个毛栗子。 “对,别人都活该,就你不要强,下人都翻天了还睡得着。” 元衿伸了个懒腰,暗嘲胤祺不懂。 心太后在操,事乌嬷嬷在办,她饱饱睡一觉起来便能有结果,何必要耗那两三个时辰焦急劳碌。 凡事过心,是要早衰的——保养小达人元衿如是认为。 可面上,她把无知装到底:“五哥哥,皇祖母不是派人去审了吗?都这个点,应该有消息了吧。” 胤祺叹了口气说:“那绿芯自尽了。” 元衿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气得发抖,气得想掀桌子。 他们清宫审人手段不行,慎刑司的人不行,她要把人叫来,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是正确的刑。讯手段。 手脚拷住,7x24看着,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人死了? 无能清宫,在线气人。 胤祺见她发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你别怕。” 他想元衿没有见过生死,宫里这些卑劣的手段如此倏然被送到她面前一一展示,怕是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你放心,绿芯自尽前大喊自己无辜,说慎刑司和宁寿宫严刑拷打她,皇祖母已经把慎刑司的痛骂过一顿了,这事肯定能水落石出。” 元衿鼓鼓嘴,强忍着不快,心想他丫紫禁城最好给她一个交代,不然她就真只能自己下场钓鱼了。 * 可这晚慎刑司毫无进展,太后把人招过来骂了三顿,这事也查不下去。 绿芯死的日子正凑巧,康熙月中就要亲征出发去蒙古坐镇打噶尔丹,宫里皇贵妃以下、嫔位以上,除了元衿的亲额娘德妃抱病,其他统统都去了西山玉泉寺祈福。 事关康熙的祈福,诸位嫔妃都认真的不像话,沐浴斋戒焚香祷告,管事那里的回报是,西山安静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太后的心思是,能把手伸到宁寿宫后面、公主身边的必然是高位嫔妃,可这么一回报,那些人身上便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个德妃。 她总不能怀疑是人元衿亲娘干的,太有违常理。 再者就是这绿芯,平日就在元衿的小院落伺候,年纪小性格孤僻,家里只是内务府低阶的包衣,还有个多病的弟弟等她接济,盘问再三也只说她平日会和本旗同出身的几个人一起说说话。 都很正常。 太后这晚上快被气得不正常了。 她难得大动干戈,却查不出个一二三五六,据说乾清宫那里一开始还和她站一边,等到绿芯死又查不下去时,就颇有微词了。 康熙忙着处理噶尔丹的战报,此刻只希望后宫平静祥和,别给他找事。 他清晨在百忙中抽空,来了次宁寿宫。 乾清宫还有一堆军国大事要办,康熙打算在宁寿宫速战速决。 “皇额娘,儿臣今早也问过慎刑司了,说的确没查出些什么里,这绿芯年纪小,或许只是受惊吓反应大了些。” 元衿被乌嬷嬷领着出来时,太后正听着康熙说话,时不时冷漠地“嗯”一声。 昨儿元衿没回自己的院落,她被安排在了太后的暖阁旁歇息。 不得不说,宁寿宫正殿的待遇是不一样,昨儿榻软香甜,元衿虽然生气但睡得极其舒适。 睡得好,精神就好。 故而看见康熙板着脸、带着太子进屋时,她还能笑嘻嘻挣脱乌嬷嬷的手,蹦到康熙面前,抱住他的膝盖喊:“皇阿玛!我好想你啊!” 抬头,她见到了康熙皇帝真容。 快四十、山羊胡、圆脸、有点壮、还算白,以及一丁点的麻子印若隐若现。 元衿确认,自己的貌美如花和康熙的遗传没多大的关系。 康熙有一阵没见元衿了,他孩子太多,尤其儿子多,夭折的孩子也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体弱多病的女儿容易被忽视。 这小人扑怀里的时候,他呆滞了会儿。 他……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康熙深刻地反思了下,过去记忆里的五公主瘦如竹竿、面色蜡黄,和现在白里透红的小人不太一样。 软乎乎的小人趴在他膝头,他不由笑起来和太后说:“我们元衿变好看了呢。” 太后哼了声,“那是费了多少力气养回来的,不然还给那群贱奴欺负呢。” 康熙其实很想说嫡母一句,您也就这两个月才上心。 可他以孝治国,不能当面和她老人家对峙。 只能低头问元衿:“下人们对你不好吗?” 元衿歪着头想想,答:“没有皇祖母对我好,要没有祖母,我就见不到皇阿玛了。” 这话颇有深意,足够康熙回味三遍。 太后却无暇去品,感动的差点哭出来,伸手就从康熙手上把漂亮孙女抢了回来。 “以后都皇祖母对你好,你放心,他们都不把你放眼里,皇祖母把你放心里。” 这早晨,以太后指桑骂槐,康熙满心愧疚告一段落。 两人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主子,他们不会因为绿芯的死就随意株连旁的奴才。 只先让太子亲自领着元衿去上学,太后派贴身人相随,以护小孩子周全。 元衿和六公主迎面相逢时,太子正随口问元衿抄经的事。 他最近听说元衿摹写神童巴拜特穆儿的经书有模有样,倒也钦佩这位妹妹的耐心。 六公主神色黯然,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连太子都陪着她了。 她们明明年龄相仿,可五姐的额娘比她额娘尊贵,宫人说她比自己好看,连太后和哥哥们都偏心她。 她很生气,可额娘今早刚叮嘱过,最近不要和五公主发生冲突,只能偏头装看不见人。 可那五公主却突然大喊:“六妹妹,昨天你见到我怎么躲啊!” 作者有话说: 评论抽红包~ 我不管,私设就是女主最美,靠美杀人! 元衿眼里的元衿:我超美我会搞事情 别人眼里的元衿:她超美她特别柔弱 敌人眼里的元衿:她超美她特两面派 总结:圆子最美,鞠躬~ 第13章 六公主心里记着自己额娘的吩咐,元衿这喊声听到了只当没听到。 她领着宫女快步往前,转个弯一下消失在了红墙中。 元衿懊恼地在原地跺脚,“她怎么老是不理我!” “谁啊?” “六妹妹!太子哥哥,六妹妹是不是讨厌我?” 太子挑挑眉,不懂元衿在说些什么。 宫里这些皇兄皇弟皇姐皇妹全都揣了十七八个心眼在身上,一个不小心就能绊你一脚,连他这个太子都吃过亏。 在意他们喜不喜欢自己,等同于给自己找堵。 元衿还在拉着太子念叨:“太子哥哥,六妹妹昨天见到我也这样,今天见到我也这样,为什么呀?我让人讨厌了吗?” 太子只觉元衿在说瞎话,他这群兄弟姊妹里,最无害的就是五妹妹了。 非要挑毛病,也就是身子弱了点。 倒是这六公主,小小年纪可真傲气。 太子暗自嘀咕,聪明漂亮的五妹妹实在有点天真幼稚在身上,都拒绝两次了还惦记着贴她做什么。 第16节 再说,她是姐姐,那是妹妹,她是妃位的女儿,那是贵人的女儿,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道理这些人统统没记在心上。 定是五妹妹还小才不懂。 她不懂,他可以教。 太子当即言传身教起来,“五妹妹啊,你是姐姐,她是妹妹,长幼有序,哪有你主动招呼她的道理。” “那我要是想和六妹妹说话呢?” “你就派奴才唤她过来啊。”太子指着身边的太监说,“你去,把六公主喊过来,孤与五公主有话要和她说。” 这般理直气壮。 元衿颇有些羡慕这位太子哥哥。 就算是上辈子,她最后表现出的那股理所当然的指手画脚,也是精心谋划的结果。 她有个滥情的爹,替她娶了个不咋地的后妈,生了个不讨喜的弟弟,还有一堆如狼似虎等着抢老爷子家产的堂兄。 原本,她只配拿个零头早早嫁人。 元衿装了二十年老爷子的小棉袄,换来大学毕业时的绝地反击,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下进入董事会和堂兄们平起平坐。 她被撞飞前,元氏已经没人不敢顺着她了,但凡不顺她的,下半生都会不顺。 元衿安静地欣赏着太子呼来喝去。 他的太监回话,说六公主已经进书房—— “什么叫不想过来在书房里等我们?孤愿意见她还要看她有无空闲?刚才是不是就是装聋作哑,故意躲着孤了?” 太子怒从中来,指着小太监喝骂。 “孤哪都不去,就在这儿等她过来!” 听到这里,元衿眯眯眼,不怎么愿意了。 这太子虽骄矜,但缺根弦啊,怪不得后来被四哥他们挤兑下台。 这二月京城还是冷得慌,他们干甚要干等在这儿,怎么着也得搬个凳子、加个大氅再把暖手炉拿三个来才像话。 她大发善心,扯扯太子的手心,用自己已经冰凉的小手提醒他,“太子哥哥,我们进去吧。” “五妹妹,你这样的脾气会让宫里没了规矩。” 太子气恼不已,大阿哥已经没戏对他怀有尊敬了,现在连六公主也有样学样,宫里到底还有几个把他这个东宫放在眼里的人。 “我怕太子哥哥冷着。” 五妹妹还把他放在心里,还知道关心他冷不冷。 太子心气顺了些。 这紫禁城光秃秃,景和门这里又空旷,今儿出宁寿宫时没烧暖手炉,他被冻得十指通红。 “来人啊,去把孤的大氅拿来。” 他低头瞧瞧身边单薄的小不点,又说:“找管事,把孤五岁时太皇太后赏的黑狐大氅,拿来给五妹妹。” 景和门离毓庆宫极近,太子虽使唤不动那几个兄妹,但使唤下人素来得力。 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太监就把两件大氅送到眼前。 太子亲手给元衿披上。 “没想到孤五岁的大氅,你穿还是长。皇祖母说得对,那些奴才的确没把你照顾好。” “……” 她的身高被侮辱了:d 作为曾经一米七大长腿惊艳世人的元衿,十分不甘心。 “太子哥哥,我觉得我长不高这事有很多原因。” “孤懂,被奴才疏忽的,被妹妹气的,被天气冻的,走,太子哥哥带你进去找他们算账。” 太子牵着元衿杀进书房。 他们在外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儿除了惯常迟到的五阿哥胤祺和不知为何缺席的四阿哥胤禛,其他人都已在书房等候。 六公主在位置上翻书,虽然心不在焉,但外在表现是认真温习。 衣着华贵的太子气势汹汹站在她旁边时,反倒有些像反派。 “六公主,六妹妹。”他冷哼一声夹带讽刺,“外头风大,你不能吹,孤能吹?” 他的袖子被摇了摇,他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一个矮的。 “就算孤能吹,你五姐能吹了?在这上书房里,六公主是没把礼义仁智信给读明白吗?” 元衿嘟嘟嘴,提醒太子:“六妹妹才到书房,读的是三字经。” “呵,三字经她也没读明白。” “不会啊,三字经开头多简单。”元衿对六公主眨眨眼,状若无心地朗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她念时对着六公主挤眉弄眼,甚至暗暗勾出讽刺的笑容。 人之初,性本善。 推人者,心不善。 六公主本就在极力忍耐,见到元衿这一闪而过的小表情,恨意喷薄而出。 “你讽刺我!” 她推了元衿一把。 元衿虽比六公主大,但身子向来不好,哪怕过去一个多月精心养着,也依然是个瘦弱较小不堪碰的瓷娃娃。 这一把推下去,必然是要倒在地上的。 “嘶——” 这大清上书房怎么不铺地毯?! 早知道她就歪着倒在太子身上,好歹能有个肉垫,别这么硬着陆。 元衿这一落地,书房顿时就乱了。 太子还没来得及扶人,胤祺不知道从哪杀出来,挡在元衿前面指着六公主。 “你怎么回事!她身子不好能随便推吗?” 本来他还抱怨,那个冷面四哥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今儿大清早不到两更就敲他门,逼他生生早起一刻钟。 结果来了书房才知,幸好四哥福至心灵拽他出门,不然自己都没法替元衿伸张正义。 这都什么事儿,他等下得去宝华殿替元衿占个卦,看看她今年是命犯太岁还是命犯小人,昨儿屋里出个鬼,今儿书房碰到个兵。 这一群群的,就知道逮着最柔弱的欺。 六公主已然慌了神,对着比她高一个头的胤祺,咬着牙蓄满泪水。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没站稳!” 太子:“你怎么还狡辩,对皇姐无礼在先,又动手在后,孤看你是被你额娘宠坏了!” “太子哥哥你偏心!你偏帮五姐,呜呜呜,我没有推她!我从来没推过她!都是她自己没站稳!” 六公主这一喊把书房的气氛带进了新境界。 太子被她吵得脑仁疼,再次确认自己的兄弟姊妹没一个省心玩意儿。 胤祺则骂她无理取闹,要不是看她年纪小还是妹妹,定要和她动手一决雌雄。 而胤禛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跌在地上的元衿。 她今天有些奇怪,太子或许看不出来,但他看得出,刚才元衿背三字经是在挑衅。 胤禛目光所及,元衿正认真揉自己摔疼的腿,翘着手指翻动裙摆,又小小地用指尖弹走鞋面的灰尘。 倒没有被推倒的委屈,而是在为摔倒后脏了裙摆痛苦。 小东西,把书房闹翻天了,还在想她的裙子。 他蹲下身,把元衿扶起来。 “小心点,没伤到头吧?” 元衿摇摇头,“这回没伤到。”又扁扁嘴,“我没有没站稳过。” 很小的声音,是只说给胤禛听的抱怨。 胤禛蓦地抬头,犀利地看向正在大哭大闹的六公主。 他蹲在元衿身边小声问:“是不是记起除夕了?” 元衿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目光。 她点点头。 胤禛刷得要立起时,元衿抓住了他的手腕,又摇摇头。 战栗划过胤禛,像有针尖在刺他的心头 她才八岁,怎么可以懂事成这样,明明在六公主手里吃了亏,却要这般迂回曲折地来说“真相”。 胤禛掰开元衿的手,小声说:“有我在。” 然后悄无声息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继续抽红包 对不起,改到一半朋友的猫猫回喵星了,实在写不下去了,今天就这些了。 原作话: 圆子就是心机小白莲,能动口绝不动手。 如果她真的动手,那可能就……嘘 第17节 第14章 六公主或许无心,可从她说太子偏心起,这场争吵的内涵便转了味。 大阿哥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介武夫举着和气质毫不相干的书卷,状若无意地插了句嘴:“太子殿下,六妹妹年幼不懂事,您是做兄长的别和她计较。” 太子眉脚一跳,与大阿哥相争不是一两年了,这人抬手他便知道他要使什么坏。 这是骂他和小孩子计较不懂事,失了风度没有姿态。 可这书房的风气到底是谁带坏的?这些弟弟妹妹怎么会渐渐与他相争或是对他视若无睹? 太子早早就把根子归在了有心储位的大阿哥身上。 他还有脸在此刻落井下石,着实让太子更加气闷。 又兼着想起,几日前皇阿玛金口玉言,要大阿哥随军出征。 虽然自己会在后方代父掌管朝政,可大清历来重视战功,大阿哥又到了该分爵的年纪,万一他这次立下赫赫战功,或许就要得一亲王爵位逼近他的太子之尊。 这种想法浮起,太子就把矛头指向了大阿哥,两人又一次唇枪舌剑,就着是规矩在先还是兄妹在先好一番争论。 大阿哥坚持弟妹都小,闹一闹笑一笑,年纪大的忍一忍就过了;太子则搬出人无礼不生,国家无礼不宁,书房虽小,但见微而知著,不可轻轻翻过。 他两这种争吵,全然不似六公主那样小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彼此都保持着克制冷静,但每句背后都锋芒毕露。 年长如三阿哥胤祉和五阿哥胤祺早已听出机锋,而三公主和四公主进书房已有好些年,一盏茶的功夫后也品出了门道。 只有始作俑者六公主埋头哭泣,全然不知太子和大阿哥已快把她和元衿的争吵上升到家国之争。 她抽泣的声音伴着两位兄长的争论,但若仔细听,还能听见有个嗑瓜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九阿哥胤禟不爱用早膳,他每天都让身边人在兜里揣把瓜子,闲来无事就磕上一磕。 今儿这瓜子的味道格外香甜。 他最近总被亲额娘宜妃训,说他在书房里两头不沾——既不是最有天赋的,也不是最用功的。 额娘说他在书房里活得像个陪称。 胤禟真的无所谓,陪称就陪称,要不是陪称能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快乐磕瓜子吗? 就在他一把磕完时,太子和大阿哥好像已经扯到了“大孝尊亲”,引经据典的范围也从四书五经开始扩张到朱熹等人。 他朝自己的小太监伸手要瓜子。 小太监附在他耳边说:“小主子,咱这时候别再磕了。” “你不让我磕,是让我上去争?” 小太监默了默,从荷包里抓了把递给胤禟。 胤禟勾起嘴角满意地接过,余光处看见了拐出书房的四阿哥。 他对小太监耳语:“去外头瞧瞧四阿哥往哪儿?” 过了会儿,小太监回报:“四阿哥往乾清宫去了。” 胤禟撇撇嘴,把刚到手的瓜子拢起来,尽数还给了自己的太监。 又把桌上的瓜子皮挑干净,拉着小太监问:“我脸上有不?脖子,脖子有不?”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替他仔细瞧,御前太监梁九功的喊声就随着脚步声进屋。 “万岁爷驾到。” 胤禟在心里抱怨:老四的腿是按了哪吒的风火轮吗? 面上端着无波无澜的表情,随着所有人,跪地磕头。 “给皇阿玛请安。” 他喊得懒洋洋,但继续是无所谓,毕竟皇父肯定没听见。 他一进来,便是气得山羊胡乱飞得,瞪着那还在哭唧唧的六公主。 “六公主,你把前因后果都说一遍。” 六公主抽噎着,磕磕绊绊地说起今日的事。 “太子哥哥叫人喊我,我已经在书房了就没出去,太子进来说我不尊重他……皇阿玛我没有,我就是,就是头疼。” 大阿哥跟着说:“皇阿玛,儿臣认为六妹妹年纪小,有些事儿她不过是顺着脾气来。儿臣像她这个年纪时,根本都不愿来书房,那是皇阿玛日日训斥儿臣,儿臣才强打着精神来。” 他轻轻瞥了眼太子,“太子殿下肯定是好意,希望妹妹早早懂事,可儿臣想着自己,想着和太子殿下一起刚入书房的样子,便不忍苛责了。” 胤禟搅了搅腰间的荷包带子,又挠了挠光溜溜的前额。 眼睛向太子看去,想瞧瞧他的反应。 太子紧紧别着眉头,可皇阿玛却不让太子说话,他指指六公主问:“你没听见外头你五姐姐喊你?” 六公主摇头。 “昨儿她堆秀山喊你,你也没听见?” 六公主晃了下,还是摇头。 “那什么叫你从来没推过姐姐?你再想想自己推过了没?” 胤禟冷嗤了下,差不多明白了过来。 怪道刚才一直柔柔的五妹妹怪怪的呢,念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时,胤禟就觉得她在故意挑事。 怕是两人之前就结了仇怨,六妹妹才没忍住暴跳起来。 能是什么时候结的仇呢? 胤禟往前推了推,想起除夕宫宴上的波澜。 当时额娘还念叨了句,永和宫的身子不灵会传染,传完女儿传儿子,传完儿子又传女儿,生六个剩三个,这一个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等额娘从西山祈福回宫,胤禟得和她说道说道,根本不是传染,是招上小人了。 还有这老四也真可以,平日不声不响,去皇阿玛面前告状时嘴皮子却利索。 刚才这么一去,大约已经把事说的明明白白。 皇阿玛如今只是来核实真相,而非来探寻真相。 胤禟小小地打量了下风暴里的元衿。 被太后精心打扮过的小丫头,在刚才那么一闹后,好看的裙摆脏了一块,皇阿玛问话的间隙,她一直在用小指剐蹭着衣服上的污迹。 左刮右刮下不来,她不满地扁扁嘴,抬头悄悄扫了眼书房众人的脸色。 胤禟差点和她对视,可也不知是谁先低下了头,免去了这份尴尬。 皇阿玛还在那一字一句质问六妹妹。 胤禟想,五妹妹倒是个聪明的丫头,套下完了让别人唾沫乱飞、涕泪横流,自己落得一身清净。 六公主年纪小,被康熙随意逼问几句便有了答案。 除夕夜确实是她推的元衿——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吵了几句,我不知道她这么轻飘飘不经推。额娘下去看了眼说她没事,后面我也不知道了……” 昨天也听见了元衿喊她—— “我好像是听见了,但……” 康熙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命梁九功带人去捉了通贵人。 “都直接交给太后处置吧,这般心思不能留在公主身边。” 他起身,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喊了太子。 “胤礽,你随朕来。” 太子浑身一凌。 九阿哥都为他唏嘘。 皇阿玛就没哪天能放过太子。 仁义礼智信,他一样都不能缺不能落。 虽然六妹妹的确有错,可皇阿玛大约还要教育他一顿,让他下回和蔼友爱些。 这么想,胤禟就更为自己的陪称位置高兴了。 他勾勾手,让小太监把瓜子赶紧掏出来。 小太监叨叨了他句:“小主子,您别躲这儿了,快去前头。” “去前头干什么?这儿位置多好,可以……” 他还没说完,就见元衿提着裙摆去追皇阿玛和太子。 细弱的声音,隔着殿门传进来,只有胤禟的位置能听见。 “皇阿玛,太子哥哥是明辨是非的好哥哥。” “元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疼我昨日被奴才们欺负,今日又被六妹妹忽视,才带我到书房里讨公道,他还给了我大氅,皇阿玛您瞧,这大氅好暖和,女儿本来手脚冰凉,现在暖暖的,您摸摸看。” 皇阿玛好像蹲了下来。 “皇阿玛,我书读的没有哥哥们好,可我读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恶有来有往,德者自有往来。” “胤礽,这是老祖宗以前赏你的那件?” “回皇阿玛,儿臣五岁进书房那年赏的,五妹妹弱小,还有点长呢。” 胤禟侧耳听着,有一阵都没什么响动。 好一会儿后,他听见皇阿玛说:“你带妹妹回去吧,回头让你的人给她改一改,太长了,带子颜色也太硬。” “是。” 胤禟捧着瓜子,坐回自己书房的位置。 八阿哥胤禩剜了他眼,“怎么又磕上了?” 第18节 胤禟咔吧一声,咬坏了一粒。 他对胤禩笑笑,“八哥,我觉得书房比以前有意思了。” * 六公主的事闹得虽大,但收场却快。 三日后的傍晚,胤禛下学后去找元衿。 她摔得那下不重,但腿上还是留了乌青。 太后心疼得不行,留她歇三天不去书房,顺便把她身边的人手一一裁换。 胤禛到的时候,元衿一个人在宁寿宫花园里玩。 太后被胤祺拉去了宝华殿,一起做法事给元衿去小人。 宁寿宫花园里新扎了两个秋千,一大一小,元衿坐在小秋千上晃晃悠悠,胤禛坐在了隔壁的大秋千上。 “怎么扎了两个?” “皇祖母怕我过几年想要新的不说,就提前把大的也扎上了。” 胤禛笑笑,“皇祖母现在很疼你。” “嗯。”紫禁城的夕阳打在元衿脸上,忽明忽暗。 “你求了皇祖母把六公主养在宁寿宫?” 元衿还是淡淡“嗯”了声,小秋千随风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以为你不想看见她了。” “小孩子都会做错,可大人能教她不再错,而不是包庇她。” 元衿淡淡地说了句,小腿在地上蹬了下,秋千猛地晃高了许多。 “她要以后再坏,我就把她赶出去。” 胤禛仰面瞧着晃秋千的元衿,告诉她:“通贵人,就是六公主的额娘和我们额娘差不多日子得宠,额娘总比她高一点,后来一起怀孕,她的那个没保住。” “哦,这样啊,通贵人那个孩子原来和我差不多?” “不是,应该是和六弟一样大。” “六?” “他去世了,好几年前。” 元衿仔细想想,但这段记忆很模糊。 但似乎,从那以后德妃便一直是生病居多。 “所以还是大人没教好,四哥什么都记得但也不针对她啊。” “是。”胤禛顺着她说下去,“是他们不该把恩怨带下来。” 她鼓鼓嘴,从地上捞起两个绸袋。 “四哥,你身边有人能打点内务府吗?这两个,一个给权嬷嬷,一个给绿芯家人。” 胤禛接过来,打开一瞧竟是两硕大的金元宝。 “你哪来的?” 元衿比了个“嘘”。 “我悄悄攒的,你帮我给她们就行。” 权嬷嬷最终被太后潜出了宫,而绿芯则查明,除夕是看到了六公主找元衿麻烦。 绿芯和通贵人同旗,通贵人知道她家中缺钱给弟弟用,用钱收买她闭嘴。 绿芯被抓后怕败露,不但可能被赶出宫,收到的银子或也保不住,故而走了简单的路。 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总是很执拗,有时只是一张试卷没有答好,却能让人觉得自己从此没有以后。 她把绸袋塞在胤禛怀里,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啊呀,过去了过去了,四哥哥,我明日就能回书房了吧?” 胤禛在她身后摇头,“不回,你回不去了。” “啊?”她元衿可想念书房了,虽然吵闹,但小孩子的鲜活让她也鲜活。 胤禛背着夕阳,忍着笑。 “未来的二额驸带着未来的三额驸,以及可能的四额驸、五额驸、六额驸、七额驸,在京郊等你呢。” 元衿:“???” 元衿:“!!!” 作者有话说: 抽红包哈! 我把字数补上啦。 大清朝包办婚姻,说来就来。 圆子的元宝哪来的你们都知道吧……宝华殿的五哥泪流满面。 十几岁执拗的,你们猜是谁? 第15章 康熙二十九年的春天发生了许多大事。 先是朝廷派出裕王恭王兵分二路开往漠北,对阵打败喀尔喀且不断侵蚀漠南的噶尔丹。 不久,康熙颁布诏书自己也要披挂上阵,在后军中路亲自坐镇这场战事。 而远离战场的后宫诸人,则忙着陪皇太后一起搬家。 康熙早年就在京城西山脚下建好了一座园林,起名为畅春,并决定在这次出征前,奉皇太后常住畅春园。 紫禁城的风水不养人,前明修建在高台之上的禁苑宫銮既无山也无水,冬日苦寒夏日炎热。 康熙自己都受不了,更别说上了年纪的皇太后。 元衿初入畅春园,便知这回生活质量得到了质的飞跃。 作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太后有优先选择住处的权利,她左牵着元衿,右牵着胤祺,逛遍了这座依山傍水的畅春园。 最后在湖心一株早开的桃花下问元衿:“小元衿,最喜欢哪处?” 胤祺不满地嚷嚷:“皇祖母,您现在偏心了啊,怎么先问元衿不问我呢?” 皇太后白他一眼,“你都多大人了,还住我跟前?你皇阿玛说了,这回来园子后,你们这些皇子都和伴读一起住西花园旁的院落去。” 西花园与畅春园主园隔了一道围墙和堤坝,里面有单独的射亭和马场,面积足足比宫里的大三倍。 至于那处院落,就更显眼了,叫无逸斋。 充分表达了大清康熙皇帝作为督促儿子们内卷的老父亲的拳拳之心:无逸,没有休息,朕不喊停,你们就别停,朕喊停,你们也要主动要求别停。 想到自家皇阿玛以后考教骑射的小皮鞭有更大的发挥空间,胤祺便耷拉着肩膀,提不起神来。 太后又说:“这回除了伴读,你皇阿玛还从漠南那些部落选了些小台吉和世子们进京,到时你们皇子一人带一个。” 元衿眼神黯了黯。 她有胤禛交底,已知道这些小台吉和世子的真正身份,乃是康熙“精心”为公主们准备的未来额驸。 胤祺这边倒觉得不错。 “行啊,舜安彦摔腿以后,我连个伴都没有。” 元衿偷偷笑了下,胤祺哪里是想自己的伴读,是想念伴读替爱迟到的自己抄书。 她在他耳旁偷偷说:“最近罚抄不是少了吗?” 胤禛怕元衿被胤祺带坏,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揪胤祺早起,胤祺这些日子罚抄的数量只有过去十分之一。 胤祺低语:“四哥要晚几天才能来园子,我得未雨绸缪。” “那你分点给我,我替你抄。” 皇太后俯视着座下的这对活宝,一手一个揪起他们的耳朵。 “把你们皇祖母当空的了?一个不用功,一个帮着不用功,嗯?” 两人捂着耳朵讨饶。 太后让乌嬷嬷取了畅春园的地图来,让元衿瞧着地图选。 元衿点过地图上宽阔的水面喃喃:“要夏天能吹风的,凉快。” 太后点头,“没错,京城太闷,宁寿宫每年放两个风轮都不解热。” “要有紧凑的暖阁,冬天好取暖。” 太后深觉有理,“也是,屋子太高冬日下面凉头顶冷。” “最好能望树看景,春花自然入窗。” 太后含笑,“是呢,宫里哪有这么多花花草草。” “可太近也不好,春风一吹,那花粉让人打喷嚏。” 太后觉得元衿真仔细,“没错没错,更可怕的是那柳絮。” “有山有水,又不能太吵,最好附近还有佛堂。” 太后真想把元衿揉在怀里,这孩子事事考虑的精致周到,不像胤祺大大咧咧。 “所以选哪?” 元衿小手指在了园子后湖东侧一处名为疏峰的地方。 “皇祖母您看,这里靠山环水可看对面堤岸的四时景致,附近院落不多肯定清静,离皇阿玛的正殿书房不近不远,旁边还有个小庙宇。” 第19节 太后定睛一瞧,确实如此。 疏峰独享东边后湖的景致,其他院落大多在西侧和北侧,三重四进的院落地方也足够。 她让乌嬷嬷赶紧去通知康熙。 就让皇帝的莺莺燕燕都滚去西岸,她和小元衿在这边独做世外神仙。 只有胤祺一脸郁闷,“皇祖母,这地方离无逸斋也太远了些吧?”目测两边路程有小半个时辰。 又拿手肘戳戳元衿,“小元衿,你不来西花园多看看你五哥?” 元衿一本正经地说:“人不在远,有心则近。” 太后帮腔道:“胤祺啊,以后书房就不止那些人了,你再不用功,下次你的名字都不一定能在射箭名次的那张红纸上。” 康熙每逢年节就会让皇子、侍卫和伴读们依次在箭亭射箭,按照命中红心的次数把前十誊写后报给太后。 胤祺的水准,每次都只能挂在红纸的尾上。 太后熟悉蒙古来的那群小孩子,生在马背长在马背,他们上京入书房后,胤祺以后怕是连二十都挤不进去。 “你可赶紧努努力,替皇祖母争口气啊。”太后假装抹了把泪,“那群蒙古人得了你五妹妹摹写的神童经书,都吵着要入京来瞧瞧神女,你别让他们看完公主仙女,觉得旁边的阿哥像榆木行不行?” 胤祺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祖母。 这才几天功夫,自己怎么就从宁寿宫众人最爱的崽,变成了衬托仙女公主的榆木疙瘩了? 可当第二天早上,五妹妹敲门喊他起来,并送上字迹与他相似的罚抄作业时。 他想:妹妹就是人美心善字好手快的仙女本仙,仙女总需要几根拐棍的,他最多争取做根黄花梨或紫檀的,别沦落到榆木那种材质…… * 内务府的速度极快,在蒙古小台吉们到京前,疏峰连带无逸斋都收拾妥当。 康熙挑了个黄道吉日,在疏峰与太后拜别,之后便带着八旗亲兵出古北口对阵噶尔丹。 留下的,是畅春园里一群从未见过面的五到十五岁少年儿童日日碰撞吵闹的声音。 即使躲在远离众人的疏峰,太后也时不时要感叹,孩子多了事真多。 三公主是其中吵得最为激烈的那个。 这次入京做伴读的蒙古人里,旁的都是有希望成为额驸,只有喀喇沁的那个噶尔臧是已经确认的未来三额驸。 她讨厌他,从长相到性格到学识,无一不反感。 可皇阿玛、额娘与嬷嬷都说是她不懂事,说那噶尔臧英气勃勃,以后会成为蒙古的巴图鲁。 在康熙走后的第五天,三公主和噶尔臧在书房掀了桌子。 宫里没有皇后,皇贵妃不敢做主,其他嫔妃也不好说话,只能带到疏峰请太后处置。 三公主在太后身边哭成了泪人。 “那噶尔臧哪里是巴图鲁,他举止粗俗,对身边□□打脚踢,我和他吵也是看到他随便一脚就踹在了一个宫女身上。” 太后在蒙古长大,深知那些蒙古人的德行,她的兄长父亲当初也是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 可现在是在宫里,那噶尔臧太不知收敛了。 但太后也无法,满蒙联姻是历代先祖定下的规矩,她也不过是其中棋子。 除了劝三公主多往前看,多忍耐,其他的都只能等康熙回朝。 这事闹得太凶,连皇子们也都生了不快。 这天太子派人单独找五阿哥,说是有事关妹妹们的大事,与他商量。 太子的管事太监通报时,胤祺正在看自己伴读舜安彦的伤腿。 这家伙最近变成了死脑筋,伤着一条腿还不忘用功上进,胤祺怎么也劝不住。 “缺几天课又不会死,你们佟家缺你这两口吗?” “奴……”舜安彦最近还犯上了说话不顺溜的病,开口总要顿一顿,“奴才怕自己不在,您的书抄不完。” 胤祺故意在他伤口上拍了拍,“放心,五妹妹会替我抄的。” “五公主?” “是啊,五妹妹可是仙女。”胤祺站起来,“你慢慢养着吧,我去见太子,他肯定也是要和我说三额驸的事。说真的,那位要是五额驸,我先动手往死里揍他。” “奴……咳,奴才以前没听您怎么提过这位公主。” “哦,五妹妹最近身子好了才多出来多走动,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去书房认识认识。” 胤祺打量了下弱不禁风的舜安彦。 “不过你认识认识就行,别的别多想啊。” 作者有话说: 私设架空! 历史上的三额驸呵呵呵呵那叫一言难尽,不拆不是架空人! 抽红包哦~ 第16章 胤祺倒不是瞎说话,近日来书房那些蒙古人,看着粗枝大叶的,但五妹妹一进书房各个眼睛都发亮。 他虽不算最机灵,但在宫里长这么大,该明白的都明白。 朝廷把这些小台吉叫进京城,是存着想要提前挑一挑额驸的心,他们在书房里眼睛和鹰一样扫,也是想提前挑一挑未来王妃。 目下待嫁的妹妹里,论身份论外貌论脾性,最好的都是五妹妹。 有几个蒙古小台吉的额娘甚至都开始往皇太后跟前送礼了。 胤祺觉得很荒唐,五妹妹才八岁完全不急着这些事,但又明白宫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前朝几位公主甚至有五六岁就和吴三桂尚可喜那几家订了亲的。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把好第一道关,别让类似三额驸那样的倒霉蛋靠近妹妹。 舜安彦这样的病秧子也不行,他家五妹妹如今虽然弱,可有皇祖母精心养着,以后肯定健康长寿。 而这位的破身子…… 胤祺扫过他瘸着的腿冷笑一声。 站都不利索,更别提陪妹妹在园子里捉蝴蝶了。 舜安彦面色讪讪,揉着受伤的腿垂眸不语。 胤祺以为他伤了自尊,拍拍他肩膀安慰,“放心,五妹妹脾气可好了,你回头养好了和我一起陪她玩,她最近在搬东西,正缺人手,你心细肯定能帮到忙。” 他说完就急匆匆去见太子,没看见舜安彦小声嘀咕“谁要陪小丫头片子玩”的不屑样子。 * 太子不住无逸斋。 康熙疼爱看重他,在西花园内独独为他辟出院落。 胤祺由管事太监引路,穿过垂花门,绕过雕龙影壁,迎面撞见了没想到的人。 “元衿?你怎么来了?” 已是二月末尾,京城近日天气回暖,身体渐渐痊愈的元衿脱去了披风,穿着水绿花罗做的外袄蹦蹦跳跳,头上点翠做的小蝴蝶簪子也跟着像在飞一般。 她朝胤祺招手,“五哥哥,你也来找太子哥哥吗?” “是太子殿下找我。” 他把元衿拉到一边,“你来找太子做什么?” 太子身份尊贵,为人也骄矜,他们这些皇子平日都不大与他往来。 “道谢啊,太子哥哥送了我大氅,还有好多料子,我来谢谢他。” “谢过就快回去。”胤祺推推元衿肩膀催促,“以后别随意来打扰太子殿下。” 他才说完,太子就跟着从书房里出来。 “诶,五弟,元衿来找我怎么是打扰呢,我欢迎都来不及。” 他捏着一枚白玉令牌,蹲下来塞给元衿。 “这个刚刚忘记给你了,以后出入西花园带着这个,就不用在小门那儿等孤的太监去接你了。” 元衿摊开掌心接过,太子揉揉她的秀发。 “你自己存着,还是让宫女替你保管?” 太子瞥了眼跟着元衿的宫女,都是上次事后内务府新挑的,比原先看着机灵些,“这回换的人如意吗?不如意你也和我说,别忍到皇阿玛回来再找内务府。” 元衿把令牌交给身后的宫女,笑得如春光般明媚。 “谢谢二哥哥,青山很好,她很伶俐。” “青山?”太子问道,“内务府送来的宫女怎么叫这名字?” 内务府下包衣大多只会满文,给孩子起名大多以满文音译或直接叫大妞二妞。 “我给她改的。” 胤祺插话道:“五妹妹前些日子抄到辛弃疾的词,喜欢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这宫女原叫招娣,她不喜欢就改了。” 太子凉凉看向胤祺,“辛弃疾不是你在读吗?五妹妹进度如此快?” 胤祺倏然住口,满脸通红。 “我还要回去挑帐子,二哥哥我先走啦。五哥哥我在疏峰等你!” 元衿突然跳起来,拉着青山就跑。 她一溜烟消失在影壁后,太子看看胤祺,指指书房说:“跟孤来吧。” 他领着胤祺往里走,在后厅的小竹林里让人泡了壶茶,亲自给胤祺斟了一杯。 胤祺从未有过这待遇,吓得站起来双手接过。 第20节 “太子殿下,臣弟不敢。” “诶诶,坐下,坐下喝。” 太子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在上好的黄花梨圈椅上。 “胤祺啊,二哥好像还没和你单独喝过茶呢。” 胤祺瑟瑟发抖,他岂能不知? 别说他了,这群兄弟里谁和尊贵的太子单独喝过茶? “太子殿下既要和我们一起勤学苦读,又要协助皇阿玛操劳朝廷要事,臣弟不敢打扰。” 他假装喝了口茶,又补了句:“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要有打扰到太子殿下的地方,臣弟替她赔不是。” “诶,你又客气。元衿和我就没这样客气,小丫头每回来都热热闹闹的,还会点个茶和点心。” 胤祺太阳穴直跳。 这个元衿,什么时候背着他来的? 太子推过一盘撒了干果的萨其马,“尝尝看。” 胤祺放下茶杯取了一块,干果替代了萨其马上面本来撒的糖霜,不再那么甜腻而有股淡淡的果香。 “太子殿下的小厨房手艺极佳,这个做法比平常的要好。” 太子笑说:“元衿改的,我一尝是比以前的要好,就吩咐厨房以后都这么做。” 胤祺再也咬不下去了,他几乎日日见元衿,她怎么不告诉他? 他突然意识到,五妹妹的哥哥不止他一个。 他放下萨其马说:“五妹妹总生病,吃不了太腻的。就像她之前老是闷在屋里,现在身子好了能蹦能跳,就爱挑些鲜艳别致的放在屋里,臣弟等下就准备回疏峰替她选摆件帐子,内务府之前送去的老气横秋,我都怕五妹妹在屋子里闷出病来。” 太子淡淡一笑,“五弟有心,孤也觉得朝中有些人做事落于俗流了,不能因为五妹妹和皇祖母住,一应颜色就往老成里走。这些奴才半点不明白,五妹妹活泼开朗,身体健康,皇祖母便能少操心,皇阿玛便能放心,把更多心力放在朝政上。”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胤祺摩挲着水杯有些枯燥,他这好二哥说话总是如此,动不动就要上升皇阿玛和天下。 太子拿过胤祺的水杯,替他换了杯新的。 “有些凉了,换个热的,你别不喝啊,这可是云贵送来的上好梅子箐,五妹妹可喜欢了。” 胤祺这才认真品了一口,茶香醇厚回甘生津,还有股隐约的梅子香,比其他的普洱口淡,格外适宜春暖花开的天气。 “元衿会挑。”胤祺笑开了,又喝了两口,“臣弟回去一定陪她重新挑过一应摆件陈设。” 太子举着茶杯点头,“唔,孤忙于监国,此事就拜托五弟了,如有不够尽管来找孤开口。” 他喝尽了茶又说:“你让五妹妹自己派人来吧,她有我这里的令牌。” 胤祺心里哼哼了声,想着太子对元衿倒是亲切,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还没谁能随意来和太子要东西。 想到她那张抹了蜜的嘴,胤祺不无悲哀地想,五妹妹的哥哥不止一个,好哥哥以后更不止一个了。 太子给胤祺斟了第三杯茶,“孤真的是忙啊,最近也不太关心书房的事了,那群蒙古人来了以后,听说闹腾的很,五弟怎么看呢?” 胤祺知道太子也忧心未来额驸噶尔臧的事,可他年纪小,一时说不出太多。 只讲:“那噶尔臧的确蛮横,缺乏礼教了。” “哼,岂止蛮横,被他踢伤的宫女断了两根肋骨,太医院最好的跌打太医梁之惠去看过,都说要三个月才能重新下地。” 太子砰得一下,把杯子摔在茶几上。 “如今只是踢到宫女,以后若成婚了,踢到公主该如何好?真是无礼透顶,孤越想越不安稳。” 胤祺没料到太子竟然如此关心这事,那宫女被踢伤太后那里早就得报,但伤情如何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三个月不能下地,这得是踢得多狠。 这群蒙古人怎么不好好学了礼仪再进京,真真是苦了三妹妹。 胤祺见过三公主撒泼胡闹很多回,还是第一次觉得她闹得对闹得好。 “三妹妹哭也属正常,这噶尔臧也太过了,以后三妹妹得吃大苦头。” “孤怎么舍得妹妹吃这样的苦!” 太子痛心疾首地拍着茶几,换来胤祺不解的眼神。 这位过去眼里可没关心过哪个兄弟姊妹,大阿哥前两年大婚,兄弟们都去闹了洞房,只有太子派太监送了礼。 这回怎么转性了? 太子仍在自顾自地说着:“孤准备在给皇阿玛的信里把此事细细分说,旁的也就罢了,在宫里伤人一事必须一五一十上报,还得让陪噶尔臧来京的额娘严加管教他。只是孤是小辈,有些话实在开不了口,他们蒙古人敬重皇祖母,最好……” 胤祺懂了,太子是要他在皇祖母面前添一把火。 “臣弟明白,皇祖母其实早就看不过去了,只是皇阿玛不在京,前线又正焦灼,不好随意添乱。” 太子也是为此才绕这么大个弯子。 喀喇沁也是此次抵御噶尔丹的联盟部落之一,必得请示过皇阿玛才能处置那些人。 胤祺满心疑惑但又高兴地接了这活。 回疏峰的路上,碰到了拄着拐的舜安彦。 “你怎么还没走?” “奴……咳,奴才又试了试骑马,这次能上马了。” “你怎么就死心眼呢?” 自从舜安彦上次被马甩下来,就一直耿耿于怀。 胤祺不理解他这种急着要证明自己的心态。 他让太监扶着他,去自己屋里先歇会儿,路上又和他说了说今天在西花园太子那里发生的事。 舜安彦陪他多年,口风又紧,胤祺向来信得过他。 最近他还觉得舜安彦挺聪明,总能一语道破皇子之间的某些玄机。 这回舜安彦也没让胤祺失望。 他说:“怕是五公主和太子殿下说的吧,她心疼三公主但不能明说,就绕弯去找了太子。” “元衿啊……”胤祺觉得能理解,“她肯定是看见那群蒙古人,想到自己了,她就是心地善良,所以老吃亏。” “吃亏?”舜安彦低头笑了笑。 胤祺格外认真地点头,历数了自家五妹妹过去几个月吃的“亏”。 舜安彦跟着敷衍点头,没把真正的心思说出来。 这种吃“亏”的人,他以前也见过。 胤祺想起自己还要去疏峰的事。 “你反正也不走,要不和我一起去?” 舜安彦揉着伤腿婉拒。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那种人的同类,他这回离得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说: 抽红包~ 我,一个讨厌历史上三额驸的作者。 那个踢人不是我编排他,他可能真的踢了历史上的三公主。 第17章 自那日挑了疏峰居住后,皇太后手底下的宫女太监便紧锣密鼓地布置了起来。 太后自己住在了中路,把右路靠湖的小别院分给了元衿。 胤祺呼哧带喘地穿过半个畅春园,又经过疏峰的两座影壁、两道月门和一片小树林,绕过三进的院落,终于在靠湖的水榭处找到元衿。 “小元衿,你这里可真够……” “远的。” 元衿正垫着脚往水榭的横梁上挂风铃,来自高原哲蚌寺的青铜风铃上刻着细密的祝祷,春风拂过处,叮叮当当,化在空中如高僧的吟唱。 她含笑连挂了六个,都成功后,扬起双臂在水榭边上转了个圈。 “小心点!” 胤祺伸手去接她下来。 元衿扶着他肩膀跳下来,拍拍手掌笑说:“五哥哥,你每次来都要念叨远,一天要说好几回。” “每次来说一回,一天说好几回,那我一天来几次?” 元衿故意不接他话,从镇纸下抽出一叠纸,朝胤祺扬了扬。 “稼轩词,我抄完了,五哥哥你要不要?” 胤祺一把抽回来拢进怀里,打了个哈欠说:“可太好了,我明儿可以起晚点了。” “你把我抄的东西当预存款呢?” “什么款预存?” 元衿自知失言,当即敷衍:“快快快,我要重新挂小书房的帘帐,还有那贴画也要换。” 倒不是她多爱整理屋子,真叫是内务府那群官员的审美令人发指。 这个清静幽雅的院落让他们左贴一个福禄寿,右挂一个百子千孙,到处是大红大绿俗不可耐。 元衿搬进来那天,走到最幽静的水榭廊下时,看见墙上那用青绿拼着巨大福、寿二字的洋红色瓶插,被冲击得绊了一跤。 这审美,她都怀疑乾隆爷倒穿到康熙朝内务府整她了。 幸好她元衿小公主审美在线,又勤快肯干,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才五天时间就让这本来角角落落都散发着土味的小院,焕发出清新自然的味道。 第21节 胤祺为了显示自己才是元衿的好哥哥,今日干得格外勤快。 不但亲自替她挂梅兰竹菊的卷轴,还卷袖子往博古架上搬摆件。 他早早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挑了二十来件,一股脑地都运到了元衿这里。 胤祺摆满最后一层时,元衿从园子里采了花回来,对着墙倒抽冷气。 “为为为什么那么多?” “哪里多了,你这博古架只有十八个格子。”胤祺指指剩下的,“还有八个能替换,小元衿,你不用问太子再要了。” “啊?可是太子哥哥说他能派内务府的办。” “太子最近忙着监国,你有事都先找我。”胤祺努力占住自己在妹妹面前的位置,还压低了声音说,“这不少都是我从我额娘那儿拿的,她不知道我都给你了啊。” “宜妃娘娘能分你这么多?” 元衿随手点了点,这里头有成化的斗彩,有官窑的珐琅花瓶,有西洋进贡的宝石花,还有松江出产的双面绣。 “我额娘每次问我最近有没有把东西碎了,我就说有,她就补贴我几件。” “……你额娘次次都信你?” “九弟说他也碎了啊,我额娘已经相信,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都天生能砸东西。我和九弟这些年在这件事上,从不互相辜负。” 元衿似乎又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薅羊毛小技巧。 她微微叹息宜妃养儿子真费银子,又按自己的审美重新整理博古架。 “你怎么拿下来呢?那那那宝石花最值钱了,上次我和九弟同时挑,我抢先下手拿了个大的!” “这里是书房……” “哦……那你还我?” “五哥哥,你送过来以后就当我不小心碎了。”她璀然一笑,“下次再送两。” 五貔貅感叹:“小元衿,你学什么都好快啊。” “那当然。” “我给你送本中庸,你早点学吧。”替我下次迟到罚抄准备起来。 元衿眯眯眼,“再加六件摆件。” “你博古架都放不下了!”胤祺企图挣扎,“我给你找两幅画。” “五幅。” “行行行,你帮我到四哥回来!” 胤祺最近格外想念四哥,过去习惯晚起,直到有四哥叫早后才知道,准时到书房不用罚抄是多么幸福的体验。 元衿问:“之前帮你一起抄的伴读呢?”她记得五哥那个伴读不但字和他很像,抄写时又认真仔细,帮他混过了好多次。 “还瘸着呢,我让他一起来,都过不来。” “那蒙古伴读什么时候定?” “就这几天了吧,好像还有几个科尔沁的没到。”胤祺耸了耸肩,“来了也没用,蒙古人哪会抄书,人来了后舜安彦还得多抄一份。” “胤祺,你在说些什么呢?” 太后突然驾到,打断了元衿和胤祺的闲聊。 她身后还跟着个身量高大的蒙古少年,脸上带着草原特有的高原红。 “来来来,你们两见过苏赫贝勒。” 元衿不知道苏赫是谁,但听太后叫他贝勒,那肯定是蒙古哪个王公贵戚家的孩子。 她按着规矩朝他福了福,算是见礼。 苏赫回礼后抬头,直直撞上元衿水汪汪的眼睛,霎时便涨红了脸。 “那什么……我叫苏赫!” 苏赫的满文是进京前突击的,还夹杂着浓浓的蒙语气息。 清朝上书房会教授皇子公主满蒙汉三种语言,满文本身又是从蒙文演化,元衿素来聪颖,这些日子已掌握蒙文的基础对话。 她用蒙文答苏赫:“我是五公主,贝勒长途跋涉,是否安康?” “安!安!”他呆愣愣地看着元衿半天,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白的妹妹。” 太后先是愣了下,然后和乌嬷嬷笑成一团。 她把元衿搂在怀里说:“哟,苏赫这是夸我们公主呢。” 苏赫嘿嘿傻笑,脸愈发红了,他人高马大,犯傻起来有股憨厚之气。 乌嬷嬷教他:“贝勒还是得称呼为五公主才好。” 苏赫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却觉得遗憾不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皮肤白得像月亮,长相可爱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妹妹。 “五公主好。”他又回忆着进京前阿玛额娘的教导,规矩地给元衿打千请安,“奴才苏赫给五公主请安。” 元衿伸手礼貌地虚扶了一下,示意他赶紧起来无需多礼。 苏赫一见更为紧张,跌了一跤才站稳。 “谢谢公主。” “不用谢。” 太后和乌嬷嬷相视一笑,主仆间用眼神互相通了个心思。 “元衿啊,过来。” 太后招招手,把自己的小公主搂在怀里,越看越喜欢。 “哎呀喂,我们的小公主今儿更漂亮了是不是?” 说着,不禁上手揉了揉元衿的脸蛋。 乌嬷嬷笑着点头:“可不是,五公主这回病愈后调理得好可好了,刚刚进门的时候奴才还以为看见了神宫的小仙女,是不是啊,苏赫贝勒?” 太后赞许地看了眼乌嬷嬷,再看被点到的苏赫,他已经羞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只嘟哝着:“是仙女,嬷嬷说得对,不,是鸿噶禄。” 元衿蒙语只会一点皮毛,不由问:“什么是鸿噶禄?” 太后听懂了,在旁哈哈大笑,搂着元衿说:“苏赫这是夸你呢,我们蒙古人夸人最好的就是鸿噶禄,因为有传说蒙人的祖先就是鸿噶禄生下的。” 太后和元衿说了这个远古传说,草原的年轻人人如何爱上一个羽衣仙女,生下了最早的蒙古家族,后来仙女披上羽衣化成天鹅而去,年轻人在最后一刻抓住天鹅的双脚挽留,所以天鹅的脚永远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苏赫指指元衿书房外的水榭,“你那儿有水,可以养很多天鹅。” 元衿拒绝了,“我打算以后养荷花,我看书上说那什么留得……” “留得残荷听雨声。皇祖母,五妹妹以后肯定是才女,给她水榭那儿种一池子荷花吧。” 胤祺刚才一直置身事外,可心里如明镜,在呵呵冷笑。 元衿傻乎乎不知道苏赫是谁,他可一清二楚。 这次上京觐见的蒙古小台吉里,就数这苏赫出身地位最好,与宫里的亲缘也最深。 他的阿玛是科尔沁班第亲王、皇祖母的娘家人,额娘则是先帝养女端敏公主,还是铁帽子王简王的姐姐。 这次皇阿玛亲征,班第亲王是蒙古诸部中唯一被钦点随征的王爷,皇阿玛还特地加封了苏赫贝勒爵位以示恩宠。 皇祖母独独把他带来疏峰见五妹妹,肯定是有些未雨绸缪的心思。 但胤祺不满意。 他剜了眼苏赫涨红的脸,暗嘲他不懂事瞎出主意。 养什么天鹅?元衿身体不好,每日午睡时连脚步声都不能有,那些子大鹅叽叽喳喳她还怎么睡? 至于太后这边,她这些日子听书房师傅们都夸元衿天赋好、心性定,有向才女发展的趋势。 她虽不懂为何才女一定要看荷花,但孙儿这么说,孙女又有这想法,她抬抬手就能做到。 “好说好说,入夏前就给你们种上。” 苏赫却颇为失望。 心想这公主不懂欣赏,蒙古人眼中天鹅是最圣洁的,荷花那种死物怎么和活生生的鸟相比? “你不喜欢天鹅啊?” 元衿柔柔一笑,“我喜欢诗里的荷花。” 苏赫心里一沉,他讨厌读书,看见字便如钻心剜骨般难受,被阿玛扭送上京读书前在家里砸了好多砚台。 “你喜欢诗书?” 不管答案如何,他肯定不喜欢。 苏赫只爱骑射。 胤祺抢答:“五妹妹当然喜欢,她格外勤奋,还练得一笔好字。” 太后也跟着胤祺无脑夸,“可不是,我们小五的字已经不输神童了。” 还从元衿的书桌上抽出一叠来,“喏,这就是她写的,苏赫啊,你拿去看看,也跟着一起练。” 苏赫看见字就退避三舍,只问:“太后说的神童是巴拜特穆尔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赫连连摆手,“我就不明白,他的字为什么你们都喜欢。” 他这几年每每做不好功课,额娘就拿那大漠奇才做对比,甚至说,如果他的修养有神童一半水平,家里就去大漠南北修一百座寺庙。 “神童喇嘛的字提笔挺拔有正气,收笔圆润有悲悯,正是佛门的慈悲气度。” 元衿双手合十,低头谦逊道。 “我的字还不及他一半。” 完了。 苏赫绝望地闭了闭眼。 好好的一个天鹅公主,说的话他怎么大半都听不懂呢? 第22节 作者有话说: 1.“砸”宝食物链:老五pua宜妃,元衿pua老五。后来有一天宜妃逛到元衿屋子,觉得每样都有点熟悉。 2.苏赫大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天鹅公主站在我面前,我听不懂她说话。 3.神童敏敏:感谢公主夸奖,已在来京路上,勿念。 4.作者:放心,你们都会明明白白的。 继续抽红包~估计下周入v哦~ 第18章 苏赫比之先前到京的蒙古台吉,多了重公主所生的光环,他的住所便由太后亲自过问安排。 太后先安排了他做胤祺的伴读,又顺理成章地让他与胤祺同住。 胤祺本来已与其他皇子一道,分到了无逸斋附近的一个小院,突然加塞这个苏赫,他的院落便要重新收拾。 五貔貅心烦气躁,他搬进去后,本已把自己的小金库收拾得妥妥当当。 正间自己住,右偏殿存摆件,左偏殿放书画金银。 结果内务府又派人来收拾,连带宜妃也派了太监关心他要帮他再收拾,吓得他连夜把一些东西搬到了元衿这里。 “这个,塞你柜子里。” “这箱子你先放床底下。” “还有这个,你有没有锁?赶紧帮我先锁上!” 元衿支着脑袋,看五貔貅在自己的屋子里上蹿下跳,东藏一点西塞一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五哥哥,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胤祺唉声叹气,“就是多了个苏赫,我这些东西都放不下了。” 他把藏金瓜子的小盒子锁在了元衿书柜里,朝妹妹合掌拜了拜,“好元衿乖元衿,你这里屋子大,替哥哥好好看管。” 元衿不知道为什么五阿哥如此信得过她,但看在这些东西常常能分她一点的份上,她可以勉为其难地代为保管到五哥忘记。 而胤祺心里,额娘是他搬东西的源头,她万万不能知道自己的富有,亲弟弟老九则比自己还抠门,这些东西去他那儿肯定有去无回。 至于苏赫,他初来乍到就一双贼眼看着五妹妹,胤祺已经把他打进不可信任的范畴内。 “我听皇祖母说,明儿苏赫也要上书房念书了?” 之前来的蒙古台吉都只会写蒙文,满文只会听与说,汉字一点都不会,也拒绝会,他们来京后只在午后陪皇子练习骑射。 胤祺点头,略带反感,“是端敏公主求的太后。听说苏赫在家不肯念,公主和亲王怎么也管不住,才送到京城来管教。” “那我明儿一起叫你们呀!” 元衿坐在窗下高椅上晃着腿,瞧着黯淡的黑夜催促胤祺:“五哥哥,你快点回去了,中庸太难了!你要被罚了找那个舜安彦替你喝苏赫贝勒一起抄吧!” 胤祺面色发窘,心里发憷。 要命,五妹妹心里自己已经是这般不求上进的形象了? 那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要和苏赫变为一般的粗人? 这可不行! 第二日天不亮,胤祺亲自拍苏赫的门板喊他起来。 “苏赫,起床了!苏赫,起床了!” 陪伴他的嬷嬷太监都震惊不已,算起来这可能是五阿哥近一年起得最早的一日。 苏赫在屋里蒙着被子不肯下地。 额娘送他来京城时说当伴读,可没说过这当伴读得五更天就起。 蒙古放羊的都没五更起,何况他是个贝勒是个小台吉,向来都是爱什么时辰起便什么时辰起。 他翻了个身,堵住耳朵当没听见。 装睡这套都是胤祺玩剩下的,里头半晌没回复后,他砸得更狠了,“苏赫,你别不出声,苏赫,你别装死,苏赫,起床了!” 元衿今儿本已做好要叫起两个懒虫的准备,她不但带了贴身的青山,还带上了刚从太后面前保回来的管事太监赵进寿。 进院前,她还叮嘱赵进寿:“等下五哥哥不肯起,你就进屋把他拖起来,苏赫贝勒我们不熟先别管,就把五哥哥薅起来就行。” 上次事后,赵进寿差点被他太后打发去盛京,幸得元衿开口保他,如今他对元衿是指哪儿打哪儿。 “公主放心,奴才知道分寸,保管五阿哥今日不迟到。” 赵进寿袖子都卷好了,结果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五阿哥振聋发聩的拍门声。 “苏赫,本阿哥警告你,再不起来我亲自掀被子了!” 元衿揉了三次眼睛,才敢相信那个拍门的是她五哥。 “五哥哥,你起得……” 胤祺打断她:“我已经都好了,你看看这苏赫一点都不用功,叫都叫不起来,今儿肯定要在书房挨罚了!” 嗯,没错,就和五哥您之前一样。 ——元衿心里碎碎念。 胤祺义正言辞:“五妹妹,我们不等他了,让他自个儿去吧!” 他话音刚落,屋里传来噗通一声,接着是苏赫大喊。 “等我!等我!” 不过一盏茶功夫,苏赫打开了屋门。 胤祺正骑在一个太监肩上往墙上爬,要替五公主摘那初开的迎春。 而五公主就立在墙下鼓掌,她笑得比那迎春花还灿烂。 苏赫一瞬不瞬地看着,天鹅公主比天鹅还好看,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围着同样白皙的兔毛围脖,她拍着手蹦跳呼唤五哥时,声音也清脆,像山谷里的布谷鸟。 “五哥哥,别全摘了,就一点点,一点点我取下来做书签。” 胤祺爬在太监头上答应,特意挑了两朵开得最艳的摘下来,递给元衿。 “拿去!” 元衿又说:“五哥,你能找点香料什么的吗?再熏一熏,我夹在书里就能有余香。” 胤祺对元衿的要求一概答应:“没问题,要什么香?” “丁香吧。” 胤祺点头,“陆游有诗,雨渍丁香结,春生豆蔻梢。你选得好,真合适。” 苏赫抓耳挠腮,他依然听不懂天鹅公主说话。 胤祺跳下来,看看杵在门口的苏赫。 “都好了就快走,别害五妹妹迟到罚抄。” 他们兄妹两走在了前面。 苏赫眼巴巴地跟着,不时问几句。 “书房每日都这么早吗?” “对啊。” “公主也这么早吗?” “五妹妹从不迟到!” “公主,您真厉害,都不困吗?” 元衿回头一笑,还没说话,胤祺接话道:“我们下午去练骑射,五妹妹会回去休息。” 他们到书房后,五阿哥照旧先去拜见太子,苏赫则自顾自地选了元衿身边的座位。 元衿皱眉提醒他:“贝勒,这是我四姐姐的座位。” “我与她换,以后请公主多指教。” 苏赫拿出自己的文房和书本来,翻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瞧进去。 元衿直着背脊,温习着自己的功课,手边还散落着之前抄写的佛经。 她还在学神童敏敏的字,近日漠北进贡了一批新佛经,太后尽数赐给了她。 苏赫虽大字不识几个,但神童巴拜特穆尔的抄本在家没少拜读。 “公主,您学巴拜特穆尔的字学的真好啊。” 元衿头也没抬地答:“多谢贝勒。” “我见过这个巴拜,他这人除了抄抄写写也没什么本事。” 元衿提笔的姿势顿了顿,“我很敬重神童。” “他虽然是赛音诺颜部汗王的长孙,但生母是准噶尔那边的,外祖母据说是噶尔丹的表妹。”苏赫握着拳恶狠狠地说,“准噶尔在漠北挑起事端以后,他外祖母带了他外祖留下的人马去支持噶尔丹了,我阿玛这回去一定要把这些叛徒抓回来!” 元衿漠然说:“班第亲王赤胆忠心,皇阿玛十分看重。” “自从他外祖母叛逃,我额娘都不要我学他了。”苏赫骄傲地抬头笑说,“本来蒙古就是重骑射的,哪有和他一样日日搞臭笔墨的。” 元衿捏着笔杆不停手,让苏赫的叨叨左耳进右耳出。 苏赫围着元衿说着蒙古诸部比武的光辉事迹,没瞧见气鼓鼓的四公主已经驾到。 “你是谁?为什么坐我位置?” “我是科尔沁贝勒苏赫,太后选给五皇子的伴读,坐这里请教五公主功课!” “五哥的伴读?”四公主来回打量了他三遍,“那你怎么不去五哥旁边,请教五妹妹什么?” 她把苏赫的东西尽数扫到一边,把他挤开。 “去去去,别捣乱。” 第23节 四公主拿出自己新写的论语考证,递给元衿。 “五妹妹,你要开始读论语了,我把以前我写的找给你,肯定比三姐姐写的强。” 苏赫扫过去,以他简单的审美评价了句:“你的字没有五公主好看啊。” 四公主啪得一声合上书,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人。 蒙古人,不懂事的蒙古人嫌弃她? “那你写几个字瞧瞧?” “会看就一定要会写?” “你哪来的人,还来教训本公主了?” 自从那个未来额驸噶尔臧来京后,四公主就在书房偃旗息鼓不和三公主吵架了。 她虽一直和三姐不合,但在这事上却能与她共情,深知三姐的今日,不过是她的明日。 这事是压在所有公主心头的石头,而四公主又是最接近指婚年龄的那个,她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现在苏赫这个蒙古人还来挑她的刺。 旧恨加新仇,四公主气得牙痒,当即和苏赫撕了起来。 太子带着其他皇子入书房时,又又又一次见到四公主在和人干架。 他十分麻木地让人去把四公主拉回来,再十分习惯地问元衿发生了什么事。 在太子眼里,五妹妹如今是书房难得懂事听话之人。 这次他也没失望。 元衿三言两语把矛盾说了后,替他问苏赫。 “贝勒刚才说要请教我,可我学得也一般,不知道您论语是否读过?” 苏赫耿直地说:“没读过,我们一起读。” 元衿又问:“那三百千温习的怎样了?” 苏赫连汉字都不识几个,他在书堆里找起来,“哪本书叫三百千呢?” 胤祺咬着腮帮子忍笑,而九阿哥胤禟直接笑得喷出了瓜子,害得八阿哥胤禩踩了他好几脚。 元衿笑悠悠地看着这个大字不识一斗,还敢说她“写字爱豆”坏话的人,给太子出主意:“太子哥哥,要不您帮苏赫贝勒找个开蒙师傅?” * 苏赫被太监们请出上书房时不可置信。 他为什么会被请出去? 太子亲自与他解释:“贝勒你得先补上进度,等可以读三百千了再回书房,和十一阿哥一起学。” 十一阿哥?那不是个五岁的皇子吗? 他今年可都十三了,长得和十五的太子一样高了! “那刚刚五公主读的论语,我什么时候能读到?” 太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端着假笑说:“五妹妹读的论语啊,估计贝勒得追小半年吧,不过我们五妹妹现在学得快,等贝勒读上论语的时候,她估计已经念到孟子、大学之类了。” 他站起来掸了掸袍子,“贝勒还是专注自身吧,就算是回了书房,五妹妹的进度也不是你能跟得上的。” 苏赫虽粗但不傻,他听出了太子对他功课的鄙夷。 “我定能追得上!” “孤倒是愿意相信,但五妹妹不信啊,刚才是她请孤安排你单独授课的。”太子呵呵一笑,“可能是觉得你坐她旁边问这问那,影响她练字了。” 苏赫看着自己的一对一师傅,内心的自尊全都崩塌。 他被天鹅公主歧视了,甚至不让他去上书房和她一起上课。 为了能回书房,苏赫加入了大清上书房起早贪黑内卷小组,刚开始三天,这个蒙古小伙差点崩溃在之乎者也里。 可每每下课后,他回到大书房都能看见还在握笔练字的元衿。 天鹅公主真的有颗才女心,她悬臂练字可以一个时辰一动不动,每天下课时,桌上的习字都是另外几位公主的翻倍。 苏赫最早不敢相信,还悄悄去翻过,想看看五公主有没有偷懒,是不是在里面夹带白纸,或故意把字写大——就像他一样。 事实上,五公主不但没有,且每张都一样认真,甚至有些还在背面随手练过横撇捺。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到睡不着。 再偷懒,他下下辈子都回不去书房。 如此过了三个月,康熙在前线历经波折后,终在入夏时节御驾回銮。 苏赫的阿玛班第亲王也如他所说,抓到了那些从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叛逃的人,并亲自押送进京。 他一入京就请求康熙,准允他入畅春园看望自己那个只会拳脚的倒霉儿子,甚至在进京前怒背了从康熙那儿顺的一百句爹训儿子语录。 一踏进儿子屋子,班第亲王便板着脸说:“苏赫啊,你以前读不好书只是科尔沁知道,以后读不好书全大清都知道。咱京城走一遭,作诗可以学不会,但至少把论语读通了再回去。” 班第亲王本已准备好和儿子大战一场,却没想到苏赫捧着书本答的极干脆—— “儿子一定,儿子保证,儿子必须!” 班第亲王看到自己脱胎换骨的儿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于是乎,他飞奔去康熙的清溪书屋,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 他想,自己给康熙当马前卒受点伤、破点财算什么,万岁爷的上书房要能把自己的倒霉儿子变成半个才子,他还能在蒙古为万岁爷奋斗五百年。 而康熙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班第如此感激涕零的模样。 蒙古人素来心高气傲,这班第亲王掌管科尔沁中旗,又早早娶了先帝养女,更是其中傲骨翘楚,过去替朝廷办事都是公事公办、严肃认真,只有这回为了家里的小子跪在他面前哭天抹泪。 没想到替人管儿子还有这好处? 康熙似乎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既能推广他英明神武的教子方法,又能笼络本朝内外那些家有纨绔的无能臣子。 他手边一直压着太子参未来三额驸噶尔臧的奏折,在对比苏赫的进步后,已认定噶尔臧的不懂事就是没提早接受上书房教育所致。 康熙觉得,自己有必要有责任有义务扩大下上书房的教育范围和教育人口,以提升整个大清内外下一代的素质水平。 他高兴地取了张红纸,把能想到的一一写上。 科尔沁的是至亲,统统叫来。 漠北送回来的叛徒,叫上书房归化洗礼下。 还有佟舅舅家里,听说孙子过年生病后闷着不开口一个月,来上书房定能活泼些。 作者有话说: 误会啊,康熙爷,你误会自己了。 你家教育英明神武到打架能养活一个题材啦!! 被隔离了,做核酸流调忙了一天晚了,多写了点~ 抽红包哦~ 第19章 康熙拿定主意后,便去疏峰与皇太后请安。 太后只比康熙年长十三岁,他们之间情分在孝庄去世前不过尔尔,可这些年爱新觉罗的长辈一个接一个的去世,他便把一腔孝道都倾注在了太后这边。 康熙一直觉得,他的嫡母不是难说话的人,过去十年只发过一回脾气。 正这么想着,太后发脾气的根源就从疏峰里冲了出来,拦腰抱住了康熙。 “皇阿玛,您是来看元衿的吗?” 答案当然是否,但康熙看向元衿纯净的双眸,迟迟说不出来。 连康熙身边的太监梁九功他们几个都在心里感叹,五公主这小半年越来越活泼爱笑,小小软软的人儿一抿出小酒窝来,万岁爷就忍不住弯下腰来哄她两声。 “是啊,元衿今天在上书房里学了什么?” 元衿掰着手指给康熙数了起来,“女儿已经开始背论语了,太子哥哥还拿了本诗经给我,四姐姐说她来教我,可她也背的磕磕绊绊,我准备等三姐姐回书房再请教她。” 康熙本含笑听着,直到听见三公主时目光黯了黯。 “你三姐还要一阵才能回书房。” “这样啊……那三姐姐是回宫了吗?我上次带了莲子去找她,宫女说她不在园子了。” 元衿说话时,手里还勾着一只风铃,小姑娘自从搬来了畅春园就格外喜欢到处挂这东西,青铜制的风铃外刻着藏文的箴言,康熙已经在太子和几个阿哥那儿都见过这小玩意儿了。 康熙记忆里,太子在他的教导和期待下很早熟,十岁以后就不在宫里放任何玩具,却任由元衿在他的书房门口挂了这个风铃。 这小丫头神的很,胤礽从不轻易夸兄弟姊妹,但这几个月说了三次元衿最聪明伶俐。 他从元衿手里抽过风铃,挂在拇指上随手弹了一下。 风铃跟着转了两圈,铮铮然一两声,让身处初夏的人心头划过一丝凉意。 “她病了,回宫养病去了,养好了再回来。” 康熙不敢看元衿的眼睛和笑容,太干净太清澈,没有被俗世沾染。 “可园子里比宫里宽阔啊,我要是生病了就想在这里。” “是吗?” 康熙想起元衿去年整个冬天都在养病,还有那通贵人和六公主害她摔伤后的那个年,太后说元衿伤好后日日都缠着胤祺要出去玩,应该是真的在屋里憋坏了。 元衿拉着风铃摇晃康熙,“皇阿玛,您让三姐姐回来吧?” 康熙把风铃挂回元衿手上,“你在你太子哥哥的书房门口挂了个,怎么不给皇阿玛送一个?” 元衿愣了愣。 康熙拍拍她脑袋,“你去把这个挂清溪书屋门口去。” 元衿还在发愣,康熙推推她,还吩咐梁九功带她去。 “找个有风的地方,让公主亲自挂,你们看着点。” 第24节 康熙起身,看着元衿懵懵懂懂地和梁九功出门,转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正在和乌嬷嬷剥莲子。 “皇额娘怎么自己动手了?这东西硬的很,交给奴才们做就是了。” 太后笑着却不停手,“这是胤祺和元衿划船去捞的,哪能交给别人呢?” 她让康熙坐自己对面,并让宫女给他上一盏清荷露。 “这是荷叶上的露珠水煮的藕粉,再加了去芯的莲子,皇上也尝一尝。” 康熙取过吃了两口,颇为意外。 太后是蒙古出身,吃食上偏好牛羊荤腥,很少有这样清淡可口的甜点。 “是夏日了,皇额娘都用上这么清口的点心了。儿臣等下吩咐内务府早早给您备冰。” “不用不用,没这么热,我和元衿一起住靠湖水榭那儿,晚上开半扇窗就有风过,再用点这些清心的点心,一点都不觉得热。” 太后把一把莲子小心地拢起来,端给乌嬷嬷,“让小厨房煮一晚上,一定要煮透了,厨子们要不清楚,就让他们去请教公主。你警告他们,不煮烂了磕到公主的牙,我定罚他们一通。” 康熙微微纳罕,“皇额娘以前从不管这些。” “诶,元衿说得对,日子就是这么慢慢过过来的,皇上都挑了畅春园这么个好地方了,咱们可不得过得有滋有味才行?” 康熙舀着手里的清荷露,又吃两口,笑笑说:“元衿活泼了许多,是皇额娘养的好。” “这姑娘其实心性就好,以前就是身子不好,现在身子好了自然就活络了。” 太后抽出帕子抿了抿眼角,“这些姑娘家家的,能陪我这老太婆几年呢?就说和顺吧,当初我入宫时皇额娘让我照拂的,没几年就送去了尚家,后来越见越少,前几日来报说病的都起不来了,早早把我大寿的贺礼送了来,说怕到时候送不到。” 康熙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三藩一家嫁了一个公主,都不是他做主嫁的,但苦头最后都是他罚出去的。 太后乃至于去世的皇祖母心里都有怨言,但碍于朝政,却很少和他说。 “儿臣知道了,等下就让内务府派太医去瞧一瞧。” 余下的,康熙没有再说。 他其实知道太后提和顺的原因,左不过是和元衿一样惦记着为婚事大闹的三公主,想让他看看和顺的下场,顾及骨肉亲情再缓一缓这件事。 康熙一勺勺吃着清荷露,直到吃得见底,才放下碗和太后说起召人进宫与皇子一起读书的事。 太后接过康熙拟就的红纸,一一扫过去。 “科尔沁是自然,苏赫现在上进的很,就想着追上元衿读书的进度。” 康熙和太后学起班第刚才痛哭流涕的样子,两人哈哈大笑,冲淡了刚才的不快。 笑过后,太后再点过京中几家,“佟家那个小子胤祺和我说过,等伤痊愈了进来,胤祺肯定高兴。” 最后划到漠北上,在最底下见到了个意外的名字。 “巴拜特穆尔?那不是法王座下的神童吗?皇上要召他进京?” 康熙点了点头,“班第亲王的人马在漠北扫尾时捉到了一队回送葬的人,里面就有巴拜特穆尔。” 他脸色不佳,敛眉肃然说:“漠北那些喇嘛精啊,神童只是神童,却不是转世灵童,他是喀尔喀三部之一赛音诺颜汗部的嫡孙,还有准噶尔那里的血脉,蒙古喇嘛只要不认定转世,随时都可以还俗,那噶尔丹当初不就是如此?” “皇上的意思是……喀尔喀那里有人想要这神童回去继承汗位?” “不知道,但捉到的时候,他正要送自己的外祖母灵柩回去落葬。”康熙揉了揉眉心,“赛音诺颜汗已经降了,他说小孩子的外祖母病逝,一片孝心下恳求法王放行亲自送葬。可班第探报后说巴拜特穆尔的外祖母是死在大召寺的。” 太后低呼了一声。 她是蒙古人,比宫里大多数人都清楚大召寺,那是蒙古圣寺,林丹汗当初被太宗追杀就往大召寺求助。 这次战前喀尔喀三部来京哭诉的事由里,就有噶尔丹发兵夺了大召寺,玷污了漠北朝圣之所。 “那神童难道追随他外祖母去了噶尔丹那里?” “喀尔喀三部都说他没有,赛音诺颜汗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孙,他赌咒发誓小孩子一直在法王座下,法王也为巴拜特穆尔担保他从未离开,朕还能说什么?” 康熙眼风扫过太后炕桌上一叠精美的佛经,“畅春园东北会添置一所寺庙,就让他在那里祈福吧。不管怎么,他经书抄的的确好,就让他在京城多抄抄为我大清祈福了。” 太后默然不语,蒙古南北的关系盘根错节,科尔沁所属的漠南也是历经三朝才彻底被大清收服,现如今漠北来归,也不知是不是又要三代的时间。 如此一想,那噶尔臧如此不堪,康熙却死活不松口作废他与三公主的婚事,也就有了可理解的地方。 噶尔臧背后的家族,还顶在漠北的最前线,朝廷少不了他们长久的支持。 太后蓦然有些后悔刚才提起和顺公主她们了。 过去和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从三藩变成了漠北,而公主还是爱新觉罗的公主们。 她心思浅没有藏住这点愧疚。 “皇上啊,我不如皇额娘有远见,有时候说话没轻没重,你朝政繁忙别放心上。” 康熙翻动佛经的手顿了顿,讶异地看向嫡母。 “皇额娘怎么有此一说?儿臣没别的意思,就是和您通报下这些事儿,寺庙那儿回头还要劳烦您多操心呢。” “三公主的事,我是多嘴了。就是孩子哭的惨,我人老了,哎……” 康熙轻笑了下,“儿臣都懂,朕再想想。” 恰在此时,疏峰外响起了愉快的脚步声。 “五公主您回来了?” “是啊,皇祖母呢?皇阿玛走了吗?” 太后听见这声音,顾不得还红着的眼圈,不由扬起头期盼地朝外看去。 “是元衿回来了?刚才去哪了?” 元衿循着声音跑了进来。 “皇祖母,我替皇阿玛挂风铃去了。” “是吗?”太后看向康熙。 康熙解释道:“朕瞧太子、老四还有老五那里都有,就问她也要了一个。” “那倒是好了,元衿挑的都是小风铃,声音清脆不吵闹,就是拿来过夏的。” 元衿却喊:“不是,不是过夏。” 两人齐齐看向元衿,她嘟着嘴解释:“我那天在神童的佛经里读到一句佛偈,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有去无来人身灭,滴丁东了滴丁东。下面小注说,三十年来漠北历灾历战亡失百万,僧侣无可为,只等风摇铃动以悼亡失。我读到的那天,有人到皇祖母面前送报,说有个姓佟的将军战死又殁了很多兵丁,我就跟着做了。” 康熙心头一紧,他问元衿要来了那本带佛偈的经书。 神童巴拜特穆尔把这句写在了普渡十方的无量寿经之后,字迹依旧浑圆方正,诉说着佛家之人的慈悲无助。 “看来着巴拜特穆尔,确实一直在寺院里。”康熙把佛经还给元衿,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们元衿有慈悲心呢。” “他悼念他的,我只悼念皇阿玛这边的,咱们都靠这些英勇的战士了。” 康熙又是一笑,把元衿抱在膝上。 “你靠他们什么呀?” 元衿小手捞了一颗剥好的莲子,咔吧磕了下。 “靠他们安。邦定国,我能在皇祖母这儿日日磕莲子放风筝和哥哥们玩!” 她咬着莲子嚷嚷:“五哥哥最近给我找了个陀螺,我手上没力气,一点都抽不起来。他说他们练过弓箭的人才有大手劲。” “那是自然,他们的骑射都是皇阿玛亲自盯着的,你知道谁最不努力吗?” 元衿摇摇头。 康熙哼了声告诉她:“你四哥,就数你四哥最爱偷懒。” “皇阿玛,要不我以后也跟着他去,您都亲自盯他们,就从来没盯过我,您盯我,我肯定没四哥会偷懒。” 她童言无忌,随意提着要求。 康熙笑到扶额,正要答应,突然怀里的小人儿捂着嘴涌出泪来。 “怎么了?”太后惊得跳起,从康熙手里把孙女儿抢了回来,“磕到了?都说你在换牙,不能咬这些了。” 一时疏峰吵闹了开,元衿被生莲子磕没了半颗乳牙,太后急着叫赵进寿去找太医,把康熙完全撂在了一边。 康熙本还想和太后说说在无逸斋附近建几个新院落,让那些新入书房的人居住,结果候了半个时辰,乌嬷嬷急匆匆来传话说太后在哄公主睡觉,如果万岁爷没事可以早些回去。 梁九功陪着康熙走出疏峰时,唯唯诺诺地劝道:“公主年纪小,太后疼的紧些也正常。” 康熙背着手慢慢走着,已近黄昏,风吹过畅春园朗阔的水面,他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风吹铃动以悼亡失。 胤礽真没夸错,元衿真真伶俐,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亡失是为何,还不是为了保住万里江山吗? 可这保卫的亡失的界限到底在哪。 康熙站在湖边,听了很久的风铃声,直到晚风停下脚步,才吩咐梁九功。 “你去内务府颁旨,加封恪纯、和顺两位公主为固伦公主,添皇庄两座,让太医好好给和顺公主医治,等病好了多进宫看看太后。” 风铃又响了起来,康熙又把梁九功叫了回来。 “对了,明儿去问问各位公主,谁还想和五公主一起去上骑射的,都一块去,别闷在屋子里绣花了,都去骑射场玩玩,朕亲自教她们上马。” * 拜那硬邦邦的莲子所赐,元衿断了半颗门牙,说话呼呼漏风。 从现代到清朝,她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小仙女形象毁得干干净净。 但成果元衿十分满意。 康熙的太监来传旨要公主们去骑射场,还把回宫养病的三公主也叫了回来。 虽然他老人家还没在噶尔臧的事上松口,但只要有松动就有愧疚,元衿相信可以慢慢把这位皇阿玛的思路捋顺。 漠南的顺服是动刀子打服的,三藩的顺服也是八年打回来的,到了漠北只会更如是。 至于那风铃,神童敏敏其实只是个幌子,她翻动佛经看到那首佛偈时,想到了前世的人。 周钊。 第25节 她和周钊是元家和周家拉的过年相亲局,老爷子想让元衿当下任董事局主席,但怕她两个堂兄使绊,就找了外援周家。 这亲相的非常顺利,只要元衿愿意,自能把周钊哄得全天候围着她转。 只除了那天。 元衿找周钊去拍卖会,他大少爷的手机那头全是风铃的声音,说自己不能回来。 她从没被周钊拒绝的这么干脆过。 他第二天带了一句佛偈来找元衿道歉,上面写着:通身是口挂虚空,不管东西南北风。 他说是洵哥写的。 京城那群公子哥里,周钊只叫鄢洵一声哥,他两前后脚被家里送去历练当兵,鄢洵是他的班长。 那年他们执行任务,鄢洵要拿自己换人质,可交换时出了事故死伤惨重,周钊牵连受伤回家,鄢洵则没过半年心灰意冷地退伍。 周钊说,鄢洵每年那天都在山里挂风铃悼念那场事故里的人。 “我洵哥这人啊心事重负担大,只许别人对不起他,他半点不能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我就受那点伤,他这么多年对我好得比我爹还好。” 所以鄢洵来找她谈判,她一点也不意外。 元衿看着水榭叮铃当啷的风铃,嘶哑咧嘴地挥了挥拳头。 如果那位鄢大公子有幸活下来,希望他能记住,他现在最对不起的人叫元衿。 希望他做个人,给自己那具美丽的身躯办个最豪华的葬礼,还有就是能帮她把家里娇贵的布偶猫给照顾好。 千万千万,别把她家美喵喂胖了。 她伏在柔软的榻上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这些大事,肯定轮不到鄢某,还有周钊和元家那些人呢。 鄢大公子只配去她墓前送个花。 就是最好能让她给他托个梦,别送菊花,不好看,得要那妖娆艳丽红瓣金蕊的帝王花。 作者有话说: 比心抽红包! 佛偈来源是释如净的风铃:通身是口挂虚空,不管东西南北风。一等与渠谈般若,滴丁东了滴丁东。 当中一句是拾得写的: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 改了几个字拼起来的。 隔离真的好可怕,我快憋出抑郁来了,不停滴睡着再醒过来。 第20章 看人下菜碟。 梁九功目睹了万岁爷在岸边站的时长,去内务府传旨时特意点播了下总管,故而事关公主们的两件事都办得又急又妥帖。 元衿收到梁九功亲自送来的骑服时,嫁给三藩尚家的和顺公主也撑着病体进宫请安。 “许久不见皇额娘,没想到精神气比之前足了许多。” “畅春园风水好,我天天和小公主说说笑笑,自然也就好了。”太后拍拍和顺的手,拉着她左看右看皆是心疼,“如今万岁爷都晋封你们为固伦公主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以后常来园子里玩,元衿现在可能闹了,你年纪轻帮我这老婆子跟在她身后跑吧。” 和顺公主与太后坐在水榭的圆凳上,遥遥可见屋里的元衿正由着青山和乌嬷嬷替她编辫子。 先是乌嬷嬷替元衿打了一根辫子用红绳扎好垂在脑后,元衿翘着小嘴怎么都不满意,又嫌弃自己门牙如今漏风不肯好好开口说话。 最后青山替她把辫子拆了,分了五股扎了几条小辫子,再用刺金绣的缎带绕在一起,这么扎在脑后,元衿晃脑袋时就像只靓丽的孔雀。 “儿臣以前来时,五公主都和她额娘一样不爱说话,现在会蹦会跳了当真招人疼。” 太后举着茶碗感叹:“以前活脱脱的病秧子,你可没瞧见过年时摔得那样,手腕和面条似得细,脸蜡黄干瘦得没眼看。” 她想起害元衿摔倒的元凶,依旧气不打一处来,随口问跟在身后的管事太监孙国安,“那骑服皇上给六公主送了吗?” 孙国安打太后进宫就跟着她,最是知道老人家的心思,“皇上吩咐梁公公是说每位公主都问一遍,六公主身边的嬷嬷觉得六公主年纪还小不宜上马,就说先不去了。” 太后搁下茶碗,嘴角勉强地笑了笑。“那也好,让她好好待着静静心。” “是是是,六公主功课一般,是该好好在屋里用功。”孙国安哈着腰话锋一转,“可五公主知道六公主不去后,把自个儿得的骑服匀了一套过去,说趁天还不热,就算不上马也得去见见世面。” “要她匀什么呀?内务府统共就送了三套,她上窜下跳的估摸还不够换呢!” 太后嗔怪着赶紧把乌嬷嬷叫回来,让她再去催针线房给元衿做两套,“还有再给六公主也做两套送去,免得我们元衿再分她。” 和顺公主在旁听完,怅然地笑着,拉着太后感慨:“五公主是好孩子,太后别怪她。” “岂止是好啊。”太后细想着过去这些日子,元衿每每旁敲侧击都在为三公主鸣不平,“这孩子玲珑剔透,心里有块明镜,只盼着咱们都别给她委屈受。” 说起委屈,太后又想到一事。 “我在宫里出不去,京城好多事都不知道,这回书房要进的那些世家子弟你可都听说过?” 她拿出康熙之前留在疏峰的红纸,递给和顺公主瞧。 “那些科尔沁的我都熟,但京里有几家不怎么来我跟前走动,你快替我瞧瞧。” 和顺公主接过,随口说:“皇额娘关心这干什么,万岁爷挑的肯定都是勋贵人家,咱家孩子就是年纪不合适,不然我也求万岁爷一起管教了去。” 太后冷哼了声,“你当我想管?我这不是防着以后吗?我瞧着皇上对送公主去蒙古这事心里有了松动,那要不去蒙古,元衿她们不就得在京城里挑人家了?你也别说我担心的早,你们几个五岁上都订好婚事了,她们这辈已经晚了好几年了。” 和顺公主恍然大悟,不由称赞太后的细腻心思。 “您说得对啊,如若不去蒙古,肯定要在这些勋贵老臣家里寻额驸,那是提前看起来了,这些勋贵家里啊……” 她随口捡了几件京城有名国公府的懊糟事,什么钮祜禄家的五嫂和二哥不清不楚,什么佟家大房父子打得头破血流,还有那赫舍里家的六爷寻花问柳。 太后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事平日里那些爱粉饰的外命妇是半点不敢传到她跟前的。 她立即叫来了孙国安,“你快去把胤祺叫来,我得叮嘱叮嘱他,这些乱七八糟家的人他都看紧了,不许他们靠近元衿。” * 元衿不知道太后已经暗中让五阿哥在她周身画下了安全线,只知道京城初夏怡人,她终于要在畅春园有新的乐子了。 青山替她编的小辫,手艺比现代的化妆师还精致,她照着镜子时除了不满意那半颗漏风的门牙,其他皆是诚心如意。 这天午后,她抄完神童敏敏的最后一本佛经,回屋子换上骑服,带着青山踏入马场。 四公主性格豪爽,元衿到的时候她已经骑上马玩了起来。 而皇子们各有不同,出塞立下功劳的大阿哥最喜骑射,早早就骑上马练起了移动射靶,三阿哥和腿脚有疾的七阿哥都没有上马立在草人那里连开弓,八阿哥、十阿哥和十一阿哥年纪小正由师傅带着练习跑马。 而四阿哥和九阿哥都远远站在亭子那里。 他两互相之间放佛隔着一道空气墙,胤禛站在亭里默默地在看书,胤禟站在亭外默默地在磕瓜子。 元衿觉得康熙说得不对,那最爱偷懒的明明是九阿哥,四哥不练骑射还知道看书呢。 她踮脚窜到胤禟身后,伸手就拿了把他的瓜子。 “嘎嘣”一下没咬开——她忘记自己没门牙了。 胤禟完全不给她面子,“哈哈哈”大笑了三声,抓起一枚瓜子磕给她看。 “等牙长出来再偷我瓜子吧。小东西。” 元衿觉得老天爷不公平,胤禟只比她大一个月,门牙却早早都换好了。 她鼓着嘴用手拧着瓜子壳,被胤禟嫌弃地抢了回去。 “你找我干什么?” “五哥哥呢?他说午膳和你还有十一阿哥一起去宜妃娘娘那儿吃了,怎么你们都回来了,他人呢?” “他去接他的瘸腿伴读了。” 胤禟没再磕瓜子,而是用手剥了两粒,塞进元衿嘴里。 “五哥哥对舜安彦可真好。” 元衿至今没见过舜安彦,可总能听胤祺叨叨舜安彦长舜安彦短,一会儿说他功课认真一会儿说他性格倔强,还总说皇阿玛记不住舜安彦。 今天康熙会亲自来马场,胤祺大约是想拽舜安彦来刷点存在感。 胤禟嗤得一笑,“你不乐意替他抄中庸,那就都落到人舜安彦头上了,他可不得对人好点?” 他又剥了两粒,摊在手掌心上,“喏,你拿一粒,剩下的给我。” 元衿把两粒都放进了嘴里。 “诶诶诶,过分了啊,九哥不要吃啊?” 元衿不理他,“九哥哥怎么知道我给五哥抄过作业?” “我有眼睛会看好不好,五貔貅没少贿赂你吧?一整本的稼轩词你都替他抄了。” 胤禟又剥了一把,都塞在了元衿手里。 “你有空再抄点论语呗。” 元衿看着手里的瓜子眯眯眼,小心地往后退了半步。 “九哥哥,抄论语干什么?我都背出来了。” 胤禟推推她手,催促她快吃。 可她哪里敢吃,九阿哥这眼神这表情她简直怀疑他在瓜子里藏了迷魂药。 “你五哥有舜安彦帮了,你就帮帮我,咱两进度差不多。” 胤禟打开荷包,变戏法似得掏出两粒小核桃并一把手心大小的夹子来,咔擦两声剥出桃仁塞给了元衿。 “九哥哥,就这你让我抄论语?”也太廉价了。 胤禟举着桃肉恭请元衿赏脸,“这东西可不廉价,那些臣子每日天不亮就要在园子外等召见,有时候等一天皇阿玛都没叫他们,饿得肚子直叫唤时能花重金买一把这东西。” “啊?”元衿没摸透胤禟神奇的转向。 胤禟嘿嘿一笑,“五哥是只貔貅,只往里咽不知道怎么生,我和他不一样,我要一生二二生三,钱滚钱利滚利的。怎么样?帮我抄个论语,哥哥带你一把啊。” “……九哥你才几岁,你怎么就……” 第26节 “我要不是年纪小,能只在园子附近做事吗?” “你钱多去买人给你抄呗。” 胤禟横眉竖眼地指着元衿低声说:“你以为我没找过啊?钱好挣,替抄难找,我都被师傅认出来向皇阿玛告状五次了。我可仔细观察过,你替五哥抄的时候从来没露馅过,你就是咱们书房最聪明的那个。” 元衿是大写的无语,这九阿哥的心眼比胤祺至少翻了十倍。 “我没空。” “你有空,论语统共一万五千字,你一天少抄一本那和尚的佛经,十天能多抄一遍论语。我多不要,一个月帮我抄三遍,让我混过去就行。” “……”怪道九哥小小年纪会做生意呢,早就替她算明白了。 “你快答应吧,我那儿好东西比五哥多多了,保证你一个字不低于一两,五貔貅他真不如我。” 元衿扫过他,就那个钳核桃的小夹子上都镶嵌着两枚琥珀,连太后宫里都少有这么精致的。 胤禟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值钱,晃着小夹子诱惑她:“你要答应,这立马就送你。” 他们正对峙,太监通报康熙驾到的声音从马场入口传来。 胤禟赶紧要把东西都收起来,却没提防住元衿猛一伸手抢了去。 “皇阿玛,皇阿玛,您快瞧,九哥哥不骑马不射箭在亭子那儿磕核桃呢!” “元衿!你回来!你!!” 九阿哥惊呼着追她,可元衿溜得和泥鳅一样快,沿着马场外围一路向康熙的方向蹦过去,连有人在侧方都没瞧见。 “元衿,你看着点人行不行啊!你都撞到五哥了!” “老九你怎么回事!你不追她不就行了!元衿,你慢点跑,别摔到了!” “诶诶,舜安彦,你又怎么了?是刚刚撞到你了?舜安彦?舜安彦?” 胤祺连声的呼唤,终于让元衿回了头。 五哥扶着个拄拐的少年,似乎自己撞到了他,他跪在泥地里扶着膝盖一直没出声。 “舜安彦?你撞哪儿了?” 连康熙都被吸引了过来。 “胤祺,这是怎么了?元衿撞人了?” “五妹妹是不小心的,舜安彦本来就有伤。” 康熙已经看到远处和胤禟追逐笑闹的元衿了,他一别眉说:“这元衿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去把她喊来给舜安彦道歉。” “不!”舜安彦突然惊慌地抬起头,“不用了,奴……奴才没事。” 他挣扎着爬起来,抢过自己的拄拐,恳求康熙:“万岁爷,奴才想先回去歇息,请您准允。” 康熙瞧着他未愈的伤腿,想起佟舅舅说这孩子伤腿以后越发沉默寡言性格孤僻,不由一声叹息。 “唉,行,你先回吧,老五,你送一送。” 作者有话说: 小彦子:见鬼了,见鬼了,啊啊啊,我一定是幻听,见鬼了见鬼了!!!你们别叫她过来,别啊啊啊啊!! 下章入v!会有抽奖,评论还有红包~ 让我们掌声欢迎小燕子出场,再喜迎敏敏入京! 顺便恭喜小圆子开启敛财生财一条龙服务~~ 第21章 鄢洵放佛闻到了消毒水味。 浓烈、刺鼻、无缝不入。 他的每处骨头都在疼,胸口像压着石头,阻碍着他呼吸新鲜空气。 很快,消毒水味被替代。 鄢洵似乎闻到了香水味。 妖冶、明媚、肆意张扬。 他的每处皮肤都在战栗,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或要扼杀他最后的喘息。 “鄢洵这个瞎眼的还能不能活过来?” “上半身外面看不出来,主要是下半身受了挤压,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呵,他这种多管闲事的还能干什么用。这呼吸机也别接了,我看拔了算了。” 元五小姐长发凌乱,双唇惨白,新做的美甲断了一半,后脑上还绑着一根醒目的绷带。 鄢洵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灵魂看见她安然无恙的脸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女孩子伤了脸比死还难受,更别说元衿这种一贯恃靓行凶的人。 “你们好好看看,还能不能救啊,我头疼死了。” “衿衿,你先别生气了,回病房躺一躺。” “我能不生气吗?要不是你的这个洵哥,我能受这个罪?” “我洵哥他……你们怎么会在一辆车上?” “你问他啊。” 鄢洵看见元衿没好气地站起来,抢过医生手里的病历本。 “也别救了,这家伙罪大恶极。” 说着,那双纤细修长却翻了指甲的手,伸向了脆弱的呼吸机。 她是不是疯了?! 鄢洵浮在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对,还有周钊,周钊这小子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周钊竟然袖手旁观。 “洵哥,别怪兄弟。我救过你,可没想到你背着我勾搭衿衿,你这么优秀,要是想横刀夺爱,我抢不过你。” 疯了,他们都疯了。 那双手越来越近,她的指尖还有鲜血,滴滴答答、冰冰凉凉,落在他的额头上。 她要拔了,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元氏那些人说过,谁让五小姐一刻不顺,下半辈子永远不顺。 而他,鄢洵,找她麻烦,害她出车祸,在不可一世的元五小姐那里,他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的那类。 那双带血的手已经触碰到他的面颊,划过鼻梁,落在了呼吸机上。 不可置信的恐惧弥漫全身,他不顾一切地大喊了出来。 “不!不!我错了!别拔别拔!” “少爷?少爷?” 舜安彦一把抓住额头上冰凉的东西,猛地扔到一边。 看见只是块普通帕子,才长舒一口气。 “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是他的小厮慎兴永,慎兴永捞回冰帕子要替他擦汗, 舜安彦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揪住衣襟,满头大汗,眼神混沌,陷入了沉思。 “您要是不舒服,我去喊郎中。” 慎兴永从小跟着舜安彦,眼见他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后大病一场,这病里折了的腿已经慢慢养回来了,而这噩梦惊悸的毛病却越来越重。 这次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少爷醒过来时比往日更恐惧。 慎兴永绝望地想,少爷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京城有名的郎中都来看过了,就是查不出病因,郎中也细究过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想对症下药,可少爷执意不肯说。 少爷坚持这病他自己能养好,不让他们多管。 “少爷,我去给您端碗安神汤来,您等等。” 慎兴永放下冰帕子,起身要往外去,刚推开门,少爷冷冽的开了口。 “你点香了?” 慎兴永点头。 “这什么香?” “表姑娘那里配的,说是豆蔻、兰花和乳香调和而成,可以凝心静气活血化瘀,夫人闻着说好,命人拿来给您用。” “我不喜欢,拿出去。” 慎兴永瞧见少爷躺了回去,把绸被拉过了头。 少爷这次生病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冷硬。 先是醒过来后一个月一言不发,后来又拖着伤腿读书骑射,对夫人和表小姐也是,过去还唯唯诺诺敷衍几句,现如今却是彻底的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他端上香炉,退出屋子,去小厨房端安神汤。 刚端了药碗出来,迎面撞上了少爷的祖父、万岁爷的二国舅佟国维。 “请老太爷安。” “大少爷又难受了?” “回老太爷的话,少爷刚睡了会儿,才醒。” 佟国维撇过他端着的药碗,心揪成了一团。 “他又做噩梦了?” 第27节 慎兴永垂着头,轻轻地“嗯”了声。 “哎!” 佟国维一跺脚,径直杀向舜安彦的主屋。 自康熙搬到畅春园后,佟家也在京郊建了座别院。 佟国维在长孙舜安彦被选入宫中读书后,在别院出入最方便处给他新建了个独院,方便他每日来往进出。 这位国舅自问对长孙掏心掏肺,可惜这孩子偏偏有点不争气在身上。 今儿他在园子里听说,万岁爷亲下马场指导了皇子公主骑马射箭,连带陪读的满蒙少壮也都得了指点,他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家想问问自家孙子有没有排上。 可瞧见慎兴永手里那碗熟悉的药,他知道:得,不用问了,又病了。 没几步路,佟国维便推开了舜安彦的房门。 他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本书拧眉在看。 佟国维那成百上千句的责骂,都堵在了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坐在了孙子床头,唉声叹气地瞧着他。 “祖父,您今日回来的早。” “哎,是挺早。” “今儿是孙儿没用,没能让万岁爷指点骑射。” 佟国维揉揉太阳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 他这长孙有时过于乖觉,每每他要骂什么劝什么,他总是能抢先一步把错都认完。 可这错认完了,毛病半点没好啊! 佟国维招手让慎兴永把药端进来,亲自舀了一勺喂到孙子嘴边。 “舜安彦啊,你今年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该去御前谋个正经差事了。虽说咱家在万岁爷面前的地位,你怎么也能混个一等侍卫,可再往后能走多远,还得你自己去争去搏。” 舜安彦伸手,把整个药碗都接了过去,也没用勺子,昂起脖子就把安神药一饮而尽。 他搁下晚,眉头也没皱一下,淡淡说:“我都知道。” “你这梦魇的毛病不能再拖了,反反复复的,我明儿去园子请万岁爷找个太医替你看。” “不用。”舜安彦低眉顺目但坚决异常,“我伤的只是腿,我再好好找郎中瞧瞧,定会养好的。” 佟国维叹了口气,知道孙子性格执拗,自己劝不动他,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就走了。 他走后,舜安彦打发了慎兴永出去,靠在床头发愣,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 他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那股冲鼻的香味。 于是下地把窗户全打开,深吸了口气。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的心情才平缓了些。 还好那就是个梦。 元衿虽然骄矜,但不至于这么疯魔。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元衿了。 过去的梦里,她各种惨状都有,他不止一次在噩梦惊醒后忏悔自己的过失。 开车不看路,毁人又害己。 “鄢洵”也就是如今的舜安彦伸手狠狠砸了下自己的额头。 娇生惯养的元家五小姐和他这个兵营里练过的人不一样,肯定从来没吃过这种钻心剜骨的疼。 “元……衿……” 他轻轻念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畅春园里康熙、五阿哥及九阿哥的对话。 “会那么巧吗?这里也有个人叫元衿?” 他再仔细回忆了一遍今天的场景,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扎着极耀眼灵动的辫子,蹦蹦跳跳得十分活泼。 可惜只看到了个背影。 舜安彦反复质问自己,这世上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他瞧瞧自己,车祸、穿越一条龙,那同车的元衿为什么不可能呢? 可若是如此,他对元衿的愧疚便更深一分。 穿越的日子着实一言难尽,尽管他已投生在清朝顶尖的勋贵之家,衣食住行均有人照料打理,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可依然被这里逼得喘不过气来。 鄢洵的灵魂没办法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叫自己“主子”,也没办法理所当然地称呼自己为“奴才”。 他足足花了一个月才接受和改变。 安神药的效果渐渐上了头。 舜安彦关上窗户,取了本中庸倚床头研读。 五阿哥今儿和他说,五公主觉得中庸太难不愿意替他吵,又说他觉得五公主并非觉得难,而是敷衍他想花更多时间做别的。 舜安彦往前一点点地琢磨着五阿哥的只言片语,企图恢复一个五公主的完整形象。 和原主融合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五公主,五阿哥提起她几乎都是在他穿来之后。 仙女、心地善良、怕她吃亏、读书聪明。 舜安彦下意识地撇撇嘴,这些倒都和以前的元衿对得上。 连老谋深算、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元家老爷子都吃下了她那一套,最后心疼元衿到骨子里,生怕柔弱的小孙女在虎狼环饲的元家受委屈。 委屈。 “鄢洵”认识元衿少说二十年,其实从来没见过她受委屈。 给她受委屈的人,各个都吃了反噬。 想到这里,舜安彦心头一凉。 如果今天那个小姑娘是元衿穿来的,那他就荣登让元衿受委屈的头号罪人宝座。 若是这样,梦里元衿拔他呼吸机,倒也有几分道理了…… * 舜安彦最后打败了安神药的功效,彻夜干瞪眼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 到天亮时,他说服了自己—— 去探一探那位“元衿”的虚实,如果真的是她,他就负荆请罪,就像前世周全周钊他们一样对待元衿。 如果不是,就继续在梦里,让元衿拔他呼吸机吧。 他拖着伤腿下地,喊慎兴永替他先去找个郎中看腿。 昨儿在马场受惊吓,伤腿又砸了一下。 慎兴永急急忙忙去了,却带回了宫里的一位太医。 “老太爷可真疼您啊,今儿特意去求见了万岁爷,请他派位太医来给您瞧瞧。” “臣太医院梁之惠拜见佟少爷。” 这太医面相年轻、温文尔雅,但看病的手势腔调十分熟练。 他抬起舜安彦的伤腿,揭开布条瞧了瞧后,开了一副方子和膏药吩咐慎兴永去准备。 “药贵府去抓了药煎煮便是,那膏药嘛,我这里可先配一副送来,不过小少爷这腿应该至少要敷上两个月才能好全,等我配的用完了可以去京城一家医馆配。” 梁之惠写下了个地址,“这医馆是我师兄所开,他调配跌打膏药的手法远胜于我,只是淡泊名利不愿入宫,到时您直接让下人带着我这方子去配就行。” 舜安彦谢过太医,让慎兴永给他送了封红包。 梁之惠婉拒了。 “不用,我来之前五公主召见我,已经给过了。出一次诊,哪里好收两份?” “五公主?” 舜安彦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个耀眼灵动的背影。 “她……” 梁之惠笑笑,“公主昨儿撞到您被万岁爷责骂了,佟大人今儿一求了万岁爷,公主就主动说要掏赏钱,万岁爷都笑坏了。” “万岁爷骂她了?” 梁之惠怕舜安彦过意不去,解释的十分仔细:“也没真骂,就虎着脸说了几句,结果公主抱着万岁爷膝头软言软语讨了两句饶,万岁爷就不说话了。” 他替舜安彦绑着夹板和布条笑意明显,“五公主现在活泼爱动,隔三差五会出点事,不过有太后护着五阿哥罩着,万岁爷顶多说公主几句,后面还是让她随意。” “我听说五公主之前受过伤?” 梁之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舜安彦解释道:“我是听五阿哥说起的。” 梁之惠这才了然,想这佟少爷是五阿哥的伴读,五阿哥日日都把公主挂在嘴边,他听说个一句两句再正常不过。 “五公主当时伤在后脑勺上,是微臣诊治的。”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 他梦里的元衿每次出现,无论伤成什么样,后脑上都绑着一根绷带。 在车祸发生的那刻,他看元衿的最后一眼,是她后脑撞在了车玻璃上。 “都好了吗?” 梁之惠点点头,“早已好全,五公主还是爱惜自己的,微臣替她开的药,她从未耽误过。” 他说着,最后替舜安彦紧了紧绑带,“佟少爷也要爱惜下自己的腿,这原伤应该是快半年前弄的了吧?后面应该是又强行上了马,且没停下过练习射箭,才会一直不好全。” 被梁之惠点破的舜安彦面色划过一丝局促。 他轻轻咳了咳不作答。 梁之惠收拾了药箱,站起来朝他作揖。 第28节 “您少年英姿,时日还长,微臣在宫中等您展翅振飞的那日。只是……” 他狡黠地笑了笑,“只是翅膀还是得自己照顾着。五公主有句话说得好,能吃能动、能跑能跳都得先有副好身体,不然想得再多都是白搭。” 候在门外的慎兴永难得见到少爷哂笑了一下,还执意要再送份赏钱给这太医。 他送过人回来时,见到少爷已经抬高了腿,躺在床上休息。 “少爷,今儿还下地吗?” 他家少爷要强,虽腿上有伤,可这些日子还是会悄悄练习射箭。 舜安彦手里还拿着中庸,他朝慎兴永摇摇手。 “不练了。你帮我记着日子,我要按时换药,一副也不能漏。” 慎兴永高兴地应了声。 这可太好了,他家少爷总算知道要爱惜点自己了。 * 胤祺这些日子没少为了舜安彦那天的一跤说元衿。 旁的也就罢了,舜安彦一伤又是半个月,他在书房少了半边帮忙抄书的天。 另一半天是元衿,可她现在一半时间沉迷临摹神童的字,另一半时间沉迷下棋,分不出任何时间来帮他。 “小元衿,你就帮帮你五哥吧。” 胤祺最近快在书房沦为垫底,以前还有个一样爱睡懒觉的九弟胤禟陪称,可最近九弟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懒觉照睡,抄书也照抄。 师傅们拿他毫无办法。 于是都调转方向来盯他。 “你去求四哥,你两现在住得近,让他每天早上去找你。” “四哥说拐棍总要扔的,他做不了太久。” 元衿轻轻笑了下。 胤祺见她有嘲笑之意,都不敢把四哥的话复述完整。 事实上在他求过四阿哥后,四阿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从勤奋如何使人进步,到自律乃立身根本,把他好一通说道。 最后胤祺从四阿哥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精神都被他唠叨的有点恍惚。 “那个苏赫呢?有他在,你不会垫底的。” “苏赫不是还不够回来的资格吗?而且他们科尔沁的商队有人伤了腿,他忙着给人求医问药呢。”胤祺浑身一激灵,“我怎么能和他比呢?” 元衿合上书,搬出个棋盘来。 “要我帮你也行,五哥哥,陪我下棋啊,下满十盘我写一章。” 胤祺苦着脸陪元衿下了一盘,不出所料的铩羽而归,而且是一败涂地。 妹妹是比他聪明的仙女,胤祺已经在心里彻底认清了这点。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是笨蛋,被妹妹连扫十盘颜面。 “元衿啊,你真得缓着点,我怕你赢太快了,以后下棋都没了趣味。” 胤祺替她数了过来,“你那个宫女青山是和你一起学的吧?她没两天就被你打击的不想学了,我早就是你的垫脚石了,四哥你也赢过了吧?大哥就不提了,七弟八弟九弟一盘都没撑过,三姐四姐根本不敢和你下。现在就剩太子和三哥了。” 那两位的棋艺在书房里都数顶尖,平日里能和康熙对弈的有来有往。 青山端了两个冰碗来,元衿入夏后拉着小厨房的人捣鼓出了各种冰与牛奶做的甜品,光方子就改了十来遍,五阿哥每回来都要吃上两碗。 她见五阿哥提起太子和三阿哥,不由笑说:“五阿哥还说呢,其实太子已经和我们公主下过一次了,到盘中说有政务忙所以封盘了,这都好几天过去了就是没时间继续。” 青山这么说,胤祺就知道了。 他那个太子哥的脾气书房里的人都清楚,等闲是输不起的,这哪是封盘啊,就是给元衿杀的接不住招,赶紧喊停留点面子。 “元衿,你给你五哥哥留条活路吧。” “五哥哥,真的没时间了。” “那神童的经书你不都已经抄过一遍了吗?” “我和三姐姐四姐姐约了接下来的日子一起抄那本宋刻诗经。再者,皇阿玛说了神童很快进京,我会有新的能临摹的。” 胤祺仰倒,这宫里缠着妹妹的人真的太多了,现在连三姐四姐都插队。 “你真就不能救救我了?” “那……”元衿敲敲棋盘,“继续下棋吗?” 胤祺落荒而逃。 他不是不愿意陪元衿玩,可真的太太太伤面子了,连四姐姐的嬷嬷都知道,自己已在棋盘上做了元衿的刀下亡魂一百回。 真真是颜面尽失。 他喊了自己的人来,“去佟家问过了吗?舜安彦回园子了没?” 小太监喜笑颜开地禀报:“回了回了,奴才刚得的消息,一个时辰前从京城回来了。” 胤祺跳起来,“走走走,你去和皇祖母说一声,我去佟家园瞧他去。” * 前几日梁之惠留给舜安彦的膏药用完,他特意回京一次,去梁之惠指路的医馆配药,顺便让那位郎中替他再看一看。 舜安彦听从梁之惠的建议暂停练习射箭有一阵了,但这种事熟能生巧,荒废太久会彻底恢复不了。 他已经渐渐接受自己穿越的现实,而接受现实后,他便不再允许自己拖沓这个世界应该做到的事。 骑射、诗书、政务,他一件件在熟悉上手。 “鄢洵”从不认输。 舜安彦带了重金,亲自上门拜访那郎中,请他瞧一瞧如何慢慢恢复练习才会不伤腿。 他问的细,郎中答的也细,一来一去间竟费了一个时辰,还惹得个后到的蒙古小子拍桌子骂他。 京城里现在挤满了蒙古人,连宫里也是。 舜安彦思及此暗暗摇头,祖父有意无意地提过几回,虽然佟家大房二房关系不行,祖父和伯祖父斗了几十年,但伯祖父死在蒙古,他家和漠北那些叛徒不共戴天。 他叮嘱了慎兴永一句:“今儿的事别让祖父知道,免得他多事。” 这话恰巧被赶来的胤祺听到。 “怎么了?什么事啊?是你的腿又出事了?” 胤祺为舜安彦那条腿烦心不已,他这腿伤的就莫名其妙,这家伙一开始还不好好治,现在好不容易定下心医治了,又处在一年最热的夏天。 夏天最不容易治伤,那裹着药膏的腿容易闷出疮来。 “没什么事,都解决了。” 胤祺瞪着慎兴永让他说,慎兴永不敢违拗皇子,简略地还原了在医馆被蒙古人刁难的事。 胤祺听完,气得一拍大腿。 “肯定是那个苏赫!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苏赫!” “什么?”舜安彦被胤祺的暴躁惊了一跳。 胤祺依旧喋喋不休地叱骂:“这苏赫天天惦记着我五妹妹,现在还和你杠上了,他是不是和我犯冲啊?皇祖母竟然非要他做我伴读,你不在这些日子,我看见他就脑袋大。” “那位就是您另一位伴读,科尔沁的苏赫贝勒?” 舜安彦这一个月静心养伤,一直没回马场,只知道太后给五阿哥点过一位新伴读,可还没打过照面。 胤祺挥挥手,“可别提了,他啊,到现在还在学大字,没能回书房和大家一起念呢。” 又冷哼一声,“前几日皇祖母还夸他用功,他用什么功啊,就是想回书房缠着我五妹妹。” “苏赫贝勒这是……欣赏五公主吗?”舜安彦说的很委婉。 可胤祺更加暴跳如雷,“呸,他不配。再说了,谁不欣赏我五妹妹,她又聪明又可爱,把疏峰布置的和画一样美,捣鼓的那些甜品比御膳房强多了,除了现在身量比同龄的矮些,她没有任何缺点!” “是吗?” 舜安彦眼神闪了闪,状若无意地追问甜品的事。 胤祺和他细细说来,从五妹妹如何灵机一动第一次拿牛乳兑冰块,到后来越做越软绵,甚至还兑上了水果及坚果。 “她心思细腻能往钻研,现下疏峰的吃喝都是最好的,下次你腿好了,和我一起去尝尝。” 对得上,元衿以前也爱折腾那些,元家用的厨师都是国宴退下的,连一道羊肉汤都能给她说出十二条理。 “那五公主最近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上,才不帮您抄书了吗?” 胤祺哭丧着脸,“唉,她本来就沉迷那个神童巴拜特穆尔的字,说什么都不肯把抄经的时间挪给我。而且三公主找到一本宋本的诗经,她爱若至宝,把时间都花在了那儿。” 也对得上,元家老爷子是国学大家,元衿在他膝下长大,写得一笔好字,也练就了一双看文物的火眼金睛。 “公主心思沉稳,您要为她高兴。” “高兴?” 胤祺扫视了一圈舜安彦的屋子,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张棋盘,他搬到舜安彦面前摆下阵来。 “你要是被亲妹妹在棋盘上杀一百回,你还高兴的起来?” “这又怎么说?” “她学了棋后,见一个赢一个,赢一个找下一个,连装输给我都不愿意。” 舜安彦的心荡到了谷底。 这也是元衿的作派,她要么不学,学了就会不停考级,元家老爷子就是看重她这个性格,才想把元氏交给她。 除了有些矮这事对不上,其他的,五公主元衿和他认识的元衿样样对得上。 舜安彦不自觉地笑了笑,如果真是她,那她一点都没变。 胤祺本还在回顾五妹妹的“丰功伟绩”,突瞧见舜安彦奇怪的脸色,打量了他许久。 “舜安彦,你怎么回事?” “怎么了,五阿哥?” 第29节 “你笑什么?” 舜安彦滞了一瞬,才道:“奴才是觉得五公主挺有意思的。” 胤祺一下子弹了起来。 “舜安彦,你怎么也!” 他涨红了脸,指着舜安彦不可置信,“亏我还把你当自己人,你却和那苏赫一样!” “什么?什么一样?” “一样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没有!” 出乎胤祺的意料,舜安彦比他还激动,否认得近乎决绝。 “我绝没有!” 胤祺退后三步打量着他,“你确定?” “我对天发誓!” 舜安彦四指指天,郑重发誓。 胤祺这才勉强信了他。 可又想想元衿的天真可爱与伶俐聪慧,心里不由直叹气。 哎,怎么世上就有指婚这件事呢?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打妹妹的主意呢? 他还答应了皇祖母,要在书房好好观察观察,不让有心之人离五妹妹太近。 现下别的还没观察到,倒是得把舜安彦列在名单第一个上。 * 舜安彦得了那郎中教导,慢慢恢复了骑射的练习。 他前世有过习武的经历,对如何发力如何科学训练有一套体系化的心得,故而稍稍上手便进步神速。 佟国维老泪纵横,总算在入秋之前盼到了孙子四肢健全地重回书房。 他入书房参加早读那日,京城红了第一片枫叶。 公主们已把诗经背到了最后一篇,她们携手在早读前去摘了枫叶回来,挤在书房的角落里讨论要在枫叶上写哪一句诗。 舜安彦挑了最角落的位置,静静地打量她们。 大公主和二公主均已成婚,个头最高的应该是三公主,她神色黯淡地说:“我就写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吧。” 这句是说要顺应天命,或许才能求到福气,甚是悲凉的一句话。 比她矮一点的应该是四公主,她豪爽地一拍桌子说:“三姐肯定多福!福气都在后面呢?我就要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越灿烂越好。” 有点矮的公主嬉笑着说:“那我等着桃花灿烂那天,送……” 她还没说完,四公主就捂住了她的嘴,“不许你瞎说,你就嘴碎,你自己先说你写什么!” 她应该就是五公主。 舜安彦竖起耳朵,只听她调皮地装腔捏调说:“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喽。” “咦——” 四公主做了个怪脸,把笔塞在了五公主手里。 “快写快写,我倒要看看,你写了子衿会不会来。” 一时寂寥安静,三位公主趴在桌上认真地书写,直到书房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舜安彦一回头,竟然看到了康熙驾临。 他颇为意外。 康熙这个点应该在早朝会见朝臣才对。 他定睛一瞧,康熙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太子、大阿哥及众位阿哥,再仔细看,队伍的最末端还有一抹与枫叶一般的红色。 三位公主已经写好了枫叶上的诗经,五公主最快,她已经抬起头举着枫叶小口地吹着墨迹。 整张正脸毫无保留地被他瞧见。 舜安彦渐渐将这清装打扮的少女和记忆里世交的学妹重合在一起。 除了矮一些,几乎一样。 连带那精怪的一笑都很像很像。 舜安彦紧握着拳头,勉力让自己不那么失态,心里感慨万千,几乎已经在谋划着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 正想着,胤祺突然遮住了他的视线。 “你干嘛呢,第一天来,眼睛直愣愣往哪儿看呢?” “哦,好像多了个人。” 舜安彦抬头看,指指康熙身后多出来的那抹红色。 “哦,那位啊,是五妹妹仰慕的人了。” 胤祺笑着回头,抱臂做看戏状。 元衿那里,康熙入书房后,径直走向她。 “元衿啊,来来来,你想见的人来了。” 正捏着枫叶的元衿抬起双眸,目光所及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血红袈裟,白麻衣襟。 长身玉立,高洁傲岸。 “巴拜特穆尔见过五公主殿下。” 元衿愣了许久,连手中的枫叶什么时候落地都不知道。 四公主伏在她耳边,悄声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作者有话说: 评论都抽红包,呜呜呜,快来欢迎忏悔的小燕子和神童敏敏!! 我终于写到这里,把他们都放出来了!!! 第22章 随着巴拜特穆尔的到达,康熙所攒的上书房“内卷”大局,至此终于人丁齐备。 他照例坐在书房上首,说了番嘉奖鼓励慰问的官方话术,后又吩咐太子好生照看远来的客人。 最后,定定瞧着那闻名大漠南北的神童。 舜安彦心中默数到三十时,康熙才和煦地开了口:“朕久仰神童了。” 巴拜特穆尔立即站起再度双手合十,谦卑尊敬地用熟练的满文回道:“小僧愧受大清皇帝厚爱。” 康熙爽朗地大笑,“朕多次听喀尔喀来京城朝觐的子民说起你,一直想召你来京,今日终得一见,确实不同凡响。朕为大清有你这般风姿高华的高僧高兴啊。” 他点点前排的元衿,朝她笑说:“五公主终于见到神童,可有什么要说的?” 舜安彦瞧见元衿的背影顿了顿,很快也从座位上站起,朝康熙福了福。 “儿臣听皇祖母说,是皇阿玛皇恩浩荡,惠泽满蒙亲贵,才有今儿书房这么多人。” 听见这话,康熙捋着山羊胡、眯着眼笑得合不拢嘴。 “神童还不知道吧,这位是五公主,至情至孝,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最有佛缘,你到京之前,公主一直在临摹法王所献你抄的经书。” 他招招手让元衿走到自己跟前,当着众人的面亲昵抱住了小小软软的女儿。 “五公主聪慧勤奋,你到京之前所献经书皆已抄完,她和朕念叨好几次了,说你字好还要跟着学,以后你除了尊奉太后礼佛也多为公主抄写书吧。” 巴拜特穆尔弯下腰称是,周身萦绕着谦和平稳毫无谄媚之气,让舜安彦不由在心底感叹,自幼长于大法王之下的人当真与众不同。 康熙问元衿:“这下有事干了吧?” 元衿笑着点头,换来他剜了一眼。 “那就多练字,别老拿着棋盘折腾你五哥哥,给他留点面子。” 大阿哥率先笑了出来,接着是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再后来蔓延至小阿哥们和几位公主。 被点到的胤祺倏然涨红了脸,连后脖子都变成了猪肝色,他站起来结巴着反驳:“皇阿玛!儿臣是陪五妹妹玩儿,没没没有下不过她!” “玩儿?玩儿能在过去一个月输妹妹三十一盘吗?”康熙挥挥手让胤祺赶紧坐下,“你可别再说了,朕都没耳听。” 又瞧瞧一群儿子们,“你们也别笑老五,当朕不知道你们的败绩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太子说:“但愿五妹妹以后心思都用在练字上,别拿着棋盘找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了。” 三阿哥抿了抿唇,瞧了太子一眼后温和道:“看来就剩我这个做三哥的了,皇阿玛,儿臣做完您布置的河道文章,定要抽出时间来和五妹妹下一盘,替咱们这些做兄长的挣点面子回来。” 这话说出后,可见太子的脸色黯了黯。 康熙似乎是没有察觉,只点点三阿哥说了声好,并约定他和元衿对弈之日,自己定要亲临旁观。 八月的秋风夹着果香穿过无逸斋,播撒着若有若无的暖融气氛。 康熙又说笑了几句,叮嘱过翰林要对皇子公主以外亲贵多加照拂后,便起驾回清溪书屋。 太子再次作主,为新多出的人安排座位。 巴拜特穆尔是被重点安排的人物之一,太子本想安排他与蒙古科尔沁喀喇沁等部来的小台吉们混坐,可那些蒙古子弟不等太子开口,就默默退开了三尺。 倒也不是他们排挤巴拜特穆尔。 神童的赫赫威名在蒙古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天赋异禀,十岁便精通满蒙藏汉四种文字。 第30节 过去蒙古贵族是不兴让孩子学这些的,可近年来掌握满汉文字成为与朝廷沟通的必要条件,各家王公多是赶鸭子上架逼自己只爱骑射的孩子去识文断字。 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不愿学,父母就拿法王座下神童来说事。 来京的这些小台吉今儿看见了“别人家孩子”的真人,都如看见噩梦一般避之不及。 太子不好直接训斥他们,就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新来的人——舜安彦。 舜安彦觉得不过是个读书好的人罢了,他读书也不差,没什么好怕的。 便爽快地捧起自己的文房与书本,坐在了巴拜特穆尔身边。 出于对神童的尊重,他主动自我介绍:“舜安彦,满洲镶黄旗佟氏。” 他说的时候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佟家这满洲是刚抬的,全靠自己那个便宜祖父赖着老脸去求康熙换的。 “巴拜特穆尔,赛音诺颜部乌喇特大萨克旗,罗桑丹贝坚赞法王座下喇嘛。” “久仰。” “我也是。” 舜安彦讶异地转头,打量了下这位神童。 巴拜特穆尔与他见过的蒙古人不同,脸颊没有惯常的高原红,他皮肤苍白到发青,与他的白麻衣襟融为一体。 “您……听说过我?” 舜安彦不敢信自己的微名会传至蒙古。 “佟家是清廷皇帝母家。” 他轻轻抿了抿唇,淡然一笑,“法王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舜安彦轻嗤了声,想着这神童不似他外表这么超然脱俗。 翰林已开始授课,书房诸人进度不一,每人取出的书本也不同。 本来的舜安彦已读过朱子,可穿来的“鄢洵”在养伤的日子里温习过功课后,并不满意原主的学习方式。 简而言之,学得不精细很粗糙。 “鄢洵”自幼没有在哪门课里得过第二,他有一套自己的记忆方法,能很快挑出书本里的重点。 他取出一支小狼毫并一叠白纸,翻动书本时不时记下两笔,半个时辰后便已读完这天的进度。 他放下笔预备休息会儿,顺便抬眼瞧瞧书房里其他人。 那位疑似同穿的五公主元衿好像也完成了,她正转着笔杆,支着脑袋和四公主咬耳朵。 翰林路过她时取过桌上的纸张后问:“五公主今日只抄过了诗经,那老子为何不看?” 四公主抬起头说:“五妹妹不喜欢老子,一句都背不下来,师傅放过她吧。” 黄老之道不在儒家经典中,本就是加出来试探皇子公主爱好的,翰林便不坚持。 这也对得上。 他上学时听爱慕元衿的同学说过,元衿偏科,喜欢的必考第一,不喜欢的科连作业都不抄。 又对上一项。 舜安彦眼见五公主眉欢眼笑,不带人间忧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如果真的过得还不错,可稍稍缓解他长久的愧疚。 舜安彦收回目光,落在了自己双手上。 一双不听话的手,当初没握好qiang,后来也没握好方向盘。 就挺无用。 他重新提笔写字。 那些都没办好,写字再不行,这双手不如废掉。 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公主皇子按礼先行离开,舜安彦等人待目送他们离去后,才开始收拾东西。 他一早上写了几十张纸,统统收拢了起来,整整齐齐叠放。 纸张太多,还错拿了一张。 巴拜特穆尔在他临走时叫住他。“小佟大人,您再点一点。” 舜安彦翻了翻,见到了一张佛经。 “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 他不通佛经,佟家也没什么沉迷拜佛的人,于是双手捧上。 “抱歉。” “没关系。”巴拜特穆尔扫过舜安彦,和颜悦色地说,“小佟大人十分用功,小僧钦佩。” 说罢,他抱起自己的佛经和笔墨踱步走出书房。 舜安彦再点了点自己的东西,最后合上放笔墨的木盒时,被一双熟悉的手按住。 “舜!安!彦!” 五阿哥胤祺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回来,满脸怒意地等着他。 舜安彦穿来后受胤祺照顾最多,和他熟稔的最早,“五阿哥,找小臣什么事?是抄中庸还是别的?”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五阿哥用手里的书卷抽了下他脑门,“你刚刚上课时候眼睛往哪儿看呢?” “什么?”舜安彦一时没听懂。 胤祺眯眯眼,手指指着他直哆嗦,“好啊好啊,你都会和我撒谎了,我可看见了,你从一开始就盯着五妹妹瞧。” 舜安彦失笑,五阿哥竟然误会至此。 “五阿哥您误会了,真误会了。奴才没有这个贼心,更不会有这个贼胆。” 若那真是元衿,他怕都来不及,只想把她供起来好好还心头的债;若那只是五公主,他则完全不想靠近,那位公主的性格和元衿一样骄矜会来事,这种人他惹不起。 “你知道这是贼心贼胆最好!” 胤祺拽着他出门,他本还想舜安彦今日终于伤愈,带他去疏峰皇祖母处用个膳,也蹭一蹭五妹妹新做的小糕点。 但鉴于舜安彦先前贼溜溜的眼神,他决定取消计划,把他扭送到侍卫处随便吃点打发了。 两人往书房外走,胤祺心善,为他点出书房里的各色人马。 “你旁边的皇阿玛介绍过了,神童巴拜特穆尔,同排的有两个你认识钮祜禄家和费扬古大将军家的,在前面分别是喀喇沁和科尔沁的人。” “之前您说过的苏赫贝勒还没能回大书房吗?” 胤祺哼笑了声,“没呢,跟不上呗,太子亲自鉴定的,字都写不顺溜呢。” 又歪歪嘴嘀咕:“这事还是咱们太子爷上道,可不能让他回来缠着五妹妹。” 他突然止住脚步,直视前方满脸怒容。 “太子爷煞费苦心竟然还是拦不住这家伙!” 舜安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上次和他在医馆掀桌子的苏赫,正拦着元衿不知傻笑着说什么。 * 苏赫被太子发配小书房快有半年了,他力大无穷能轻松拉开十八力的重弓,可读书识字却如千钧重担压得他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不仅如此,小书房的师傅都是单配,一对一教学把他百分百瞄准,简直是学渣的活地狱。 被这般折磨下,苏赫瞧见元衿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在公主们去马场撒欢时才能候着她。 今日正巧是公主们应该去马场的日子,苏赫逼迫自己二更天就起床,花了吃奶的力气在午膳前写完了所有大字。 总算能比大书房早下课一会会,能候到元衿出来。 “公主,公主!” 他挥着手里的新陀螺高喊元衿。 元衿瞧在花里胡哨的陀螺的面上,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苏赫贝勒,您找我?” “新玩意儿,你要不要看看,特别轻,很好抽起来,我回京城的时候在那个……那个南城的前门大街上找到的。” 元衿穿来后只在皇宫禁苑中活动,前门大街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她还未能踏足。 也不知道清朝的前门,是否还能有一扇窗一把椅子,容她看着巍峨的城门吃个蛋糕发个呆。 一丝丝怀念,让元衿伸出手接过了苏赫的好意。 “贝勒怎么会去城里?” “科尔沁商队有个人在入古北口时被准噶尔的逃兵伤了,我带他去问药呢。他们就是普通商人我不好叫太医,于是好一通找呢,最后在南城找到个好医馆,还碰到个娘娘唧唧的人挡道,气得我和他大吵一架。” 元衿皱了皱眉,“贝勒在京城打架了?” “没有,那娘唧唧的人腿瘸了呢,我不打瘸子。”苏赫想起那日依旧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瘸子还特别傲,说留了名字,等自己伤好后欢迎我去和他一对一。” 元衿歪头笑笑,“怎么有人敢和你打?”胤祺不知道念叨过多少次,苏赫干什么不行,但那身手打人绝对以一当十。 她每次看见他在马场左右开弓露出肱二头肌的壮实样,都无比赞同五哥的结论。 “叫什么小燕子?那只傻鸟可有点那什么……汉人说什么酸,什么薄?” “尖酸刻薄。” “对对对,冷言冷语冷着脸,啧啧啧,我算着他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回城一次,一定要和他打一架。” 元衿在心里为那个不知死活的傻鸟点了支蜡烛。 正当苏赫握紧拳头时,胤祺在他身后阴阳怪气地喊了声。 “苏赫贝勒,你功课做完了?” 苏赫转身,挺起胸膛十分骄傲。 “回五阿哥,早早就做完了,今儿我陪您练箭!” 胤祺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今天元衿在马场,自己和太子早早说好要陪她试一把软弓。 “不用,今天有舜安彦陪我,你和喀喇沁那几个耍布库去吧。” 第31节 “什么彦?” 苏赫这才发现,五阿哥身边多了个他没见过的人。 不对,也不是没见过,刚才他还念叨要揍他一顿呢。 苏赫跳起来惊呼:“是你啊!小燕子你竟然也是个伴读!” 作者有话说: 继续抽红包啊~~ 以后就叫鄢洵小燕子吧,嘻嘻嘻嘻 第23章 舜安彦的眉头拧了一下,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淡淡神色,仿若没听见苏赫的无礼叫法,挺直身子背着手,双眼放空地瞧着前方一排排的菊花。 倒是元衿的眉头在听见这声“小燕子”后便打了结。 “小……燕……子?” 元衿抱紧了手臂,眯眼看着眼前这位“新人”。 苏赫:“就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尖酸刻薄要和我打架的燕子。” 元衿可可爱爱地问:“尖酸刻薄?他如何能尖酸刻薄?” 胤祺帮腔道:“是啊,舜安彦怎么可能刻薄,他最厚道了,顶多就是说话板直了点,有点冷嘛。” 公主和阿哥同时为自己说话,并没能换来舜安彦一丝动容,他依旧目不斜视地平视前方,眼神不落在任何人身上。 语调平直地解释:“那日贝勒带的人一直在不停叫唤,我请他省点力气,伤已然造成,无谓多喊两声浪费力气。” 胤祺他把舜安彦当自己人,又素来爱胳膊肘往内拐,当即说:“舜安彦说的哪里不对了?”他指指舜安彦的腿,“他伤了几个月都没叫唤过一声,现如今不是都好全了?舜安彦,你给他走两步瞧瞧!” 舜安彦一开始站着没动,架不住五阿哥非推他走两步,才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迈开腿走了三步。 他刚收腿,元衿仰着脸扫过他面庞说:“人伤了会喊两声不很正常?非要人家安静,是挺刻薄。” 胤祺没想到元衿突然变换阵营,扯着她袖子嘀咕:“你怎么回事?舜安彦我当兄弟的。” “我帮理不帮亲。”元衿半分也不遮掩,大声地说了出来。 她这一说,苏赫浑身来劲。 五公主还是第一次帮他,甚至是帮他和她最喜欢的五阿哥对着干。 他有了动力,上前一步推了推舜安彦的肩膀,“诶诶诶,小燕子,不对不对,舜什么彦来着?反正就是这位少爷你不瘸了吧,赶巧不赶早,我们还欠一架呢!” 苏赫和舜安彦同龄,但自恃个头比他更高更壮,想着今天是在园子里,特意收了点手劲免得把文质彬彬的傻鸟又给推瘸了。 可他没想到,他一推之下,舜安彦纹丝不动。 哈,这只傻鸟的底盘竟然挺稳? 有些东西。 苏赫本就旺盛的好胜心被彻底点燃,他抓着舜安彦的肩膀要把他拖到园子外。 “走走走,把架补上,布库还是挥拳头,我都行,你随意。” 爪子刚搭上,舜安彦脱开他手,单膝下屈抱拳道:“我之前伤了腿心情低落,才口出妄言得罪了贝勒,还请贝勒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苏赫去拽他站起来,“得罪事小,不打架事大,走走走!” 舜安彦坚持不肯,板着脸极为严肃:“贝勒,我与您致歉,请您莫要再说这些。” “那就打着玩玩,我瞧你好像身手不错!” “您是贝勒爷,我无官无职,且身手不好,不敢与您过手。” 这般推拒了几个来回后,苏赫瞪着他想:这人和自己一般年纪,怎的就像个他那个三十多的阿玛一样循规蹈矩刻板严肃。 打小架嘛,不就是试试身手,其他在京的蒙古人都和他交过手了,好几个不服输的甚至暗暗练习,想和他再打两回。 胤祺去扶舜安彦,“苏赫,舜安彦性子文静,不会与人动手,他歉也道过了,你可以走了。” 他伸手推开苏赫,“还有,别在五妹妹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苏赫瞄了眼元衿。 五公主刚才就说了寥寥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抱着双臂,紧皱着眉头瞧他们。 好像是有点不高兴了。 ”公主,您怎么了?” 苏赫自认识元衿以来,她每日都兴高采烈端带着明媚的笑容,从未有如此神色凝固之时。 元衿抬头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旁边的舜安彦。 吸了吸鼻子,略微有些夸张地喘了口气:“啊,没什么,听你们吵得我饿了。” 胤祺急忙道:“走走走,我带你去用午膳。” 元衿顺从地点点头,跟着五阿哥撂下那两人离开。 走出几步,她忽又回头看着舜安彦道:“彦少爷刚刚在看什么?” 舜安彦瞳孔微缩,背着的双手紧抓了下,“什么?” “您在看什么?”元衿朝他眨眨眼,加重了语气喊,“彦少爷?” 舜安彦呼吸滞涩了下,小声问:“敢问五公主喊我……” 元衿打断了他的提问:“我猜你刚才在看前面的菊花。” 她不管舜安彦的脸色如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今年畅春园的菊花很早就开了,一定是妖异之兆。” 突然,她又恢复了那小儿神态,摇着胤祺的袖子嚷嚷:“走了走了,五哥哥,我饿了,不吃饭下午没法拉弓嘛!” * 众人用过午膳后,各自前往马场。 太子早早带了哈哈珠子并骑射师傅等候,见到胤祺带着元衿出现,高声喊他们。 “五弟,五妹妹,孤都调好了,快过来吧。” 大阿哥最爱骑射,来的比所有人都早,自是听见了太子的喊声。 他回头瞥了眼,刚要鼻子出气哼一声,又听见另一个吵吵嚷嚷的喊声。 “哎呀,我不叫你小燕子了,我满文差,我再念一遍你名字,舜……彦……” “舜安彦。” “好勒,舜……安彦!你和我打一架吧!” 大阿哥瞥眉问:“苏赫怎么回事,他身边是谁啊?” 他的哈哈珠子低声说:“您早上没注意,是佟国维大人的孙子舜安彦,他腿伤痊愈重回园子陪伴五阿哥。” “哦,那他怎么和苏赫混一块了?” “许是都为五阿哥的伴读,就走得近一些吧。” 大阿哥脸色不佳地“呵呵”了一声。 哈哈珠子以为大阿哥是不快太子近日屈尊与五阿哥他们走得近,故而低声劝说:“阿哥您出过塞身上有战功,在书房里可是头一份的,不必想太多。” 提起“战功”二字,大阿哥的面色闪过一丝阴霾。 他在前线时为士兵装配马匹口粮的问题与班第亲王发生争执,伯父裕亲王选择采纳了班第的建议,他极为不服按自己的方式处置自己的,最后有一匹战马脱水力竭,差点出了大事。 裕亲王仁厚没在皇阿玛面前提起,可偏偏那个班第多嘴,战后进京在皇阿玛面前把事儿一五一十地抖搂了出来。 害他被皇阿玛好一通训斥,连带战功该得的爵位都压了下来。 他每每看到苏赫,都能想起这件事。 以及,班第亲王在前线看他那不屑和轻视的神态。 着实恼恨。 他拉开大弓,昂起头说:“我没事,就那个苏赫到处窜,真够吵吵的。” 哈哈珠子劝:“苏赫贝勒就是个没心眼的武夫,您莫和他计较。” “武夫?”大阿哥嗖得一声射了一箭,“即使是武夫,技艺也在我之下。” 大清皇子的课程表是上午念书下午骑射,康熙每日早上会在御书房考问他们,然后处理公务,下午若有空则会亲临马场指导他们。 他今天准时踏入马场,笑语盈盈地问过了太子他们教授元衿拉弓的情形,又指点了大阿哥两声,并催促了四阿哥和九阿哥两句,还瞧了会儿其他几个阿哥骑马。 顺便还小声问了问太子巴拜特穆尔的情况。 “神童整个早上都在抄经,午后他还要念经,儿臣便让他不用来书房了。” 康熙了然地点点头,最后,视线落在了苏赫身上。 苏赫还在缠着舜安彦要打架。 康熙真真同情班第亲王,他心思细腻为人沉稳,这次出塞打噶尔丹也多亏他对草原熟悉,可偏偏最看重的长子是个愣头青小子,一点也没继承他的处事与性格。 “苏赫,别在那儿嘀咕了,有时间到朕这里来练箭,五公主都射出三箭了,你弓都还没开。” 苏赫拖着自己的十八力的大弓讪讪往康熙那里走,搭上箭时,朝舜安彦抬抬下巴。 “你打架不会,射箭总会吧?” 舜安彦依旧背着手,面色淡淡地说:“奴才之前伤了腿,很久没有开弓了。” 苏赫还想着自己推不动他的事,“那你底盘怎么那么稳?” “或许是贝勒刚才手轻了。” 他弯了弯腰表示歉意,退到了马场最边上。 满洲尚武,如今园子里蒙古人又多,马场里热闹非凡。 且还有个爱起哄的——五公主。 第32节 舜安彦瞧着她笑了笑。 真爱闹啊,左拉着太子,右勾着五阿哥,时不时还要撩一把三公主和四公主,最后还坐到了康熙的马背上,央求着康熙带着她射只燕子。 康熙骑射功夫上成,不过一箭功夫,那只倒霉燕子扑哧掉在了舜安彦三步开外。 康熙策马至他面前,在高高的马头上挥着鞭子点点他。 “舜安彦,你祖父说你腿都大好了,为什么不下场?” 不待舜安彦答话,元衿突然嘻嘻一笑。 “皇阿玛,小燕子怕苏赫贝勒缠他。” “你叫他什么?” “苏赫贝勒这么叫他的。”元衿歪着头,拉着康熙把中午的事复述了遍。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舜安彦继续放空自己,低着头尽量不插话。 康熙见他这般,想起佟国维总念叨自家孙子受伤后性格沉闷不说话,以为他心中委屈,当即让人把苏赫喊了过来要训他几句。 “苏赫啊……” 康熙嘴角抽了抽,刚要把以前教过班第的那些爹训儿子语录再搬出来一遍,却又被元衿拉住了衣袖。 他低头,软萌可爱的小女儿扑扇着长睫毛朝他露出璀璨的笑容。 “皇阿玛,苏赫贝勒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不比试一下是过不去的,您就让他们打一架算了。” “还是公主了解我!恳求皇上准允,我肯定注意,之前我们几个蒙古人比试,从来没留下过大伤!” 他心直口快,旁边几个当事人却捂住了脸。 舜安彦扶了扶额头。 胤祺倒抽了口气。 康熙预备好好和元衿说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大阿哥提议:“皇阿玛,马场素有比试射箭的传统,今年事多已很久没有大比一场了,既然贝勒想比,不如就正正当当地比。” 康熙觉得这提议不错,于是便定下了三日后在马场比试骑射,且要求所有皇子、蒙古王公并满洲勋贵一起参与。 下课后,胤祺送元衿回疏峰,一进元衿的水榭,胤祺就忙不迭地说她:“元衿啊,你今天怎么回事呀,我怎么瞧你看舜安彦不顺眼呢?” 胤祺和元衿相处的日子最多,深知她素来性格活泼好说话,连苏赫那种牛皮糖也不过礼让三分。 可今天她至少针对了舜安彦两次。 “他那个身手,那个腿脚,对上苏赫不是死路一条吗?你竟然还让他和苏赫打架?” 胤祺一直喜欢舜安彦,他口风紧功课好,除了看五妹妹的时候眼睛有点贼,其他什么缺点都没有。 自己若缺了他就是断了左膀右臂。 元衿懒懒地靠在水榭边,随手拧断了根菊花,扯着花瓣往湖里撒。 “我没有。” “你哪里没有?” 胤祺掰着手指要和元衿算账,可元衿猛地把半残的菊花扔进水里,起身把胤祺推了出去。 “我头疼,你让我休息休息。” 傍晚的秋风微凉,拂过元衿凝重的神色。 只有池塘里的金鲤鱼傻乎乎的,还在把菊花瓣当鱼食抢,就和那刚刚被她当qiang使的苏赫一样。 不是菊花早开有妖异。 而是她今天看见了妖。 那个舜安彦竟然长着张鄢洵的脸。 前世,鄢洵是高她四级的学长,两人从小学到高中都一个学校,直到鄢洵入伍她去留学。 虽然他两关系一般,但他的模样,元衿记得清楚。 她觉得这不是巧合,那个舜安彦不但长得像鄢洵,连沉闷无趣的气质也差不多。 元衿今天原本的重点,是去马场强身健体,谨防这具脆弱的身体早逝。 结果为了想这件事,连午膳都没吃好。 她反反复复挖今天的细节时,突然抓到了苏赫推不动舜安彦这件事。 鄢洵当过兵,据说反应灵敏格斗术出神入化,周钊也说过,他那个洵哥的身手打遍部队无敌手,还给她展示过几个鄢洵交给他的常用技巧。 元衿这才特意在康熙面前提出,让他和苏赫打一架,即使身体不一样,年龄变小,但有些现代的格斗习惯或许会被保留。 可惜被大阿哥搅了局。 她还得再找找机会,仔细观察下那个家伙。 那个害她车祸、害她穿越的狗东西,害她要两度英年早逝的狗东西。 元衿气得骂了句脏话。 “靠,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说: 跟着圆子骂一句:狗东西! 救命啊,你们的评论失踪了! 更新安排:周五上夹子,会到晚上更,争取多更,周六我过生日默默就一更,周日争取加更! 嘤嘤嘤,鞠躬!看到这里的留言都有红包!周六统一发! 第24章 元衿将康熙召集皇子及伴读团比骑射这件事,比作大清版的奥运射箭挑战赛。 因着亲征噶尔丹兼搬迁畅春园,上书房已经大半年没有认真比过骑射,故而这回比试,康熙定下了较往常更为复杂的规则和日程。 第一日先赛马,以畅春园为起点来回西山玉泉山;第二日比射箭,上书房众人按年龄用不同等级的弓,轮流射红心计次数;第三日比马上射箭,每轮放出各类不同的活物来,如若没有射中便自动淘汰。 五阿哥胤祺对着这日程,既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的是三日比赛可以不用去上书房念书,不高兴的是这比赛难度阶梯式上升,这次又有不少蒙古人加入,他肯定上不了康熙最后恭送给太后的“表彰”红纸。 他去找元衿诉苦,顺便想打听下四哥怎么办。 毕竟在马场的世界里,四哥向来是他铁一般的垫背。 胤祺和往常一样,先去给太后请安,才入得主殿便瞧见乌嬷嬷和一群宫女在屋里急的团团转。 “这是怎么了?皇祖母怎么了” 胤祺倏然紧张,皇祖母虽然很少生病,可年纪大了总有病痛。 他从小在皇祖母膝下长大,说句扎心一些的,皇祖母的任何风吹草动于他比阿玛额娘更揪心。 乌嬷嬷苦着脸,先是宽慰他:“太后无事。” 胤祺长松一口气,又猛然开悟:“是元衿?” “哎……” 乌嬷嬷拉着胤祺到一边,让他先别着急。 “只是着了风寒,青山说这几天五公主好像有些胃口差,东西也不怎么吃,晚上睡觉也不太安稳,今儿下午回来后太后本说要带她去见见那个巴拜特穆尔的,可刚走出几步就……” “就怎么了?” “公主晕了晕……” 胤祺瞬间脸色煞白,乌嬷嬷赶紧又说:“就那么一会儿,马上就醒了,太后已经喊了太医来,现在都在里头瞧呢。” 可不管乌嬷嬷如何说没事,胤祺都坐不住,他挣脱了乌嬷嬷的手往屋里闯。 一进去,就瞧见皇祖母泪眼婆娑地抱着元衿,而元衿小脸惨白地靠在皇祖母怀里,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吸着鼻子摇头。 胤祺那一瞬都要落下泪来。 “小元衿啊,你别有事啊……” 他这带着呜咽的一声喊吸引了满屋子的人,太医脉也不诊了,太后孙女也不哄了,宫女小心也不陪了,统统回过头看着五阿哥。 元衿是第一个笑出来的。 “五哥哥,你干什么呀?” 胤祺跑到床边,红着眼圈说:“你有什么难受都说出来,是头疼还是心口疼,是不是晕的眼冒金星了?这是几你看得清吗?” 他边说边晃了晃五个手指。 “我没什么事啊。” “刚刚明明捂着心口啊,怎么可能没事。” “……”元衿扁了扁嘴,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倒是梁之惠有些看不下去,主动开口让五阿哥放心。 “公主只是着了风寒,微臣等刚才煎了一剂药太苦,正在商量着怎么换方子呢。” 胤祺闻言破涕为笑,立即拍着床板呵斥元衿:“小元衿怎么能那么不乖呢!你以前每年秋天都生病,是不是又不想去书房了?你可不能不去,要实在不想去,你好歹带上我啊。” “胤祺!”太后吼了他一声,怒目而视。 屋子里的人笑作一团,元衿惨白的脸上印羞赧浮出浅浅红晕。 “五哥哥还记得我以前秋天生病哦?” “记得啊。”胤祺捞过药碗往元衿嘴边送,“你快吃药,良药苦口。” 元衿撇过头去,“那以前你怎么不管我,我每年都吃这个苦药,我今年不吃了。” 第33节 胤祺愣了愣,连带太后搂着元衿的手都僵硬了一下。 随即满屋子的人都变得愧疚不已。 元衿每年秋天都生病,大家都当她体弱理所当然,且她向来不哭不闹更无人关注。 不对,今儿她也没哭没闹,只不过是说出了八岁孩子最该说的一句:药太苦吃不下去而已。 说的时候,那眼泪还含在眼眶里,迟迟没有落下呢。 元衿等了一会儿,在众人还没反应时,抢过胤祺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太后惊呼:“你慢着点啊!不好喝就让他们改方子,急什么呀!” 元衿抿抿嘴角,吸吸塞着的鼻子,“急啊,不喝药不会好,不好怎么去瞧哥哥们比骑射?” “这有什么不能的?”太后不以为意,“回头让他们扎个亭子,你穿厚些就是,我小时候天天在草原上骑马,风寒也要骑两圈,有什么大不了的。” 胤祺与太后争辩,“可皇祖母您从小骑在马背上,元衿她才学会骑马,身子向来不好。” 太后觉得胤祺说得也有道理,她略微沉吟,元衿急得猛拉她袖子。 “皇祖母,我从来没看过哥哥们比骑射,不行不行,我要看我要看!” 她一直含在眼眶中的那滴泪顺势就滚了下来,“不能看我就不生病了。” 太后噗嗤笑出来,把元衿搂在怀里。 “瞎胡说什么呢,生病是你能决定的吗?” 元衿趴在太后怀里抽泣了几声,惹得老人家心软成了一汪水。“行行行,看看看,我去和万岁爷说,扎上亭子戴上风帽披上大氅也得让你去!” 元衿这才破涕为笑。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只守元衿到晚膳后便露出疲态,胤祺与元衿一对孝顺孙子孙女联手把她劝了回去后,留在房里下棋解闷。 下到中盘,胤祺觉得元衿着实有些不在状态。 “小元衿,你怎么回事?” “嗯?” 元衿懒懒地拖长了尾音,顺便落了一子在中路,杀死了己方一整片白棋。 “一般我两下到这时候,我已经投子认输了,今天我竟然还可能赢你。” 胤祺低头瞧瞧元衿的脸色,喝过药后似乎恢复了些,没有刚见的惨白。 元衿把棋子扔回了棋子盒,倒在了床头直叹气,“浑身没力气,可惜了,明天去不了书房了。” “去不了才好呢。”胤祺见她这般,便把棋子棋盘都收了起来,“我恨不得你风寒过给我,我也能不去书房。” 元衿把青山叫来,“快快快,你把这话去传给皇祖母听。” 不等胤祺叫住自己,青山一溜烟地就跑出了屋子,胤祺瞪着元衿气鼓鼓地说:“我就是开玩笑的,你竟然,你竟然……” 元衿朝胤祺做了个鬼脸,胤祺耷拉着眉毛抱怨:“那赛骑射的事儿已经快把你五哥逼死了,等下还要矮皇祖母的训。之前攒的罚抄也没完成,我可怎么办啊。” 元衿似是无心地问了句:“你那个伴读舜安彦不是回来了吗?他不替你抄了?” “苏赫发誓要在骑射上胜过舜安彦,若胜了就等同于打架赢了,这几日追着舜安彦想试试他的功底,舜安彦快被烦死了,这几日一下课就溜。” 元衿偷笑了下,想着那苏赫虽然鲁直,但也有鲁直的可爱。 苏赫这种没有心机的人相处起来,比满身都是心眼的人要轻松得多。 胤祺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疏峰找元衿的本意,凑到她耳边悄悄问:“五妹妹,小元衿?” “怎么了?”元衿往后仰了仰,眯着眼看突然谄媚的五哥,“我不抄书,我都生病了!” “不是不是。”胤祺连连摆手,“那赛骑射的事,你知道四哥那儿怎么样吗?他最近能开几力的弓?十次能中靶心几次?” 元衿忍不住大笑起来,“五哥哥,你小心四哥知道了瞪也能瞪死你。” 胤禛那带刀的眼神素来让人畏惧,连大阿哥太子都不大敢惹他。 “哎,我这不是给自己找条后路嘛,哪天咱们兄弟能换个比试的,我保管第一。” “比什么?” “攒钱啊,我肯定第一。” 元衿眼角瞥过一柄看着不起眼,实则以纯金打造外裹红漆的小如意,悠悠说:“那可不一定。” “我不赢,我把全部身家都给你。” 元衿和他拉钩打赌。 可拉完钩,胤祺依然提不起神。 元衿软软地说:“练箭四哥是不干的,但最近他得了匹好马,与马儿颇为投缘。” 她点到为止,剩下胤祺嚎啕:“完了完了,四哥好歹能撑过第一日,让青山一块去告诉皇祖母,就说我罢学了!” 这时,青山在门外伸出半个脑袋,朝他们挥挥手,“五阿哥可当真?” “咦,青山,你没去啊?” 元衿捂着嘴笑得彻底没了形象,“我逗你的嘛!” * 胤祺气闷地被元衿逗了一晚上,可想着五妹妹在病里,拿他寻开心又能如何? 再者,他第二天一起床,立即觉得自己好人有好报了——他被过了风寒,虽没有像元衿那样晕了晕,但鼻塞流涕被太医开了好多苦药。 老天助他啊! 他赶忙让自己的小太监先去皇祖母那里卖惨,紧跟着是皇阿玛,再然后是额娘宜妃,怎么惨怎么渲染,统统不能落下。 果然,皇祖母忙不迭亲自来慰问他,皇阿玛高抬贵手允许他在屋里休憩,额娘则派人送来了一批珍稀药材。 他顺便哭诉了下快入秋了天冷,十分缺少貂皮挡风,于是九弟虎着一张脸,带了三张额娘送的上好银貂来看望他。 他自留一张,一张分给元衿,另一张送给了来看望他的舜安彦。 舜安彦真不愧胤祺心里的书房第一好人,来看望他的同时,还带来了两份抄好的中庸。 胤祺满意地翻看着,感叹自己终于有救了,而舜安彦默默无言地坐在一边,几次张嘴又闭上。 “你怎么了?” “就想问问五阿哥怎么突然风寒了。” “哦,这事啊,感谢五妹妹,她先得了过给我的。” “五公主病了?” 胤祺用舜安彦的手稿打了下他的脑袋,“你问的太多了!” 舜安彦便不再说话,他讷讷地叹了口气。 胤祺问:“怎么了?” “奴才也挺想病的,免得被苏赫贝勒日日追着。” 胤祺揉揉额头,这群蒙古人真是好胜,诶,这比骑射我是逃过去了,可到时大哥和他们肯定争得头破血流。” 大阿哥勇武,我又不是,盯我做什么。 胤祺拍拍他肩,“其实你骑射还可以,只要撑过前两天就行,最后那天射活靶也太难了,估计也就大哥能和他们斗一斗。” 舜安彦点头笑了笑,便不再打扰胤祺。 他出了园子,小厮慎兴永候在马车旁,“少爷,上车吧,这秋天来得忒快了。” 舜安彦紧了紧披风钻进马车,取了车里的温好的热茶润了润嗓子。 他近小半年一边养伤一边养体质,如今骤然降温不敢疏忽大意,以免前功尽弃。 对“鄢洵”来说,这具身体虽然容貌没有变化,但他原本十三岁时没有那么单薄。 他爷爷行伍出身,鄢家每个小孩都会点手上功夫,他作为长孙学得更多。 连续的练习后,他已经几乎把前世的习惯捡回来了,只是身子还单薄,发出的力道不及过去。 他捧着茶多喝了几口,让暖流沁入心脾,驱散被书房功课逼迫出的寒意。 射活靶。 舜安彦无奈地笑笑,暗嘲康熙真的足够卷,书房里最大的儿子今年不到二十,最小的才六岁,大部分阿哥都和五阿哥一样在十多岁徘徊,搞什么移动射击这样的高难度训练。 他练出名堂拿下冠军时候,也已经二十岁了。 再说,练习和实战从来不是一回事,他在这件事上吃过的亏刻骨铭心。 佟家于康熙是至亲,佟园离畅春园不过一里地,不过须臾他便下车入园。 正巧又碰上了佟国维。 佟国维近日见长孙身体好转,功课也有进步,心情如开了花似得灿烂。 见到舜安彦回来,不由上前拍拍他肩膀,“如何,过几天园子里比骑射可有把握?” 舜安彦沉吟片刻后道:“祖父,我认为能上呈给皇太后的那张红纸便是很好。” 佟国维愣了下,接着捻须微笑,“不愧是我孙儿,和隔壁那几个就是不一样。” 他说的是去世的佟大将军佟国纲的几个儿子,近日他们为了佟国纲留下的爵位家产在御前闹得很是难堪。 “你自己心里清楚,祖父便不说什么了,只一样,别丢了咱家的人,该给万岁爷长脸时也得长,可明白?” “是,孙儿明白。” * 比赛那日,舜安彦到时,马场里已人声鼎沸。 那些蒙古人在念书上被满洲勋贵频频压到抬不起头,总算逮着长处可发挥,兴奋地几日睡不着觉。 舜安彦默默在马场边喂着马驹,直到目光被爽利甜美的女孩声音吸引。 五公主来了,她裹着银红披风,头戴出绒虎头帽,伴着五阿哥浩浩荡荡进入马场。 为了她风寒,太后前夜就派人在马场边搭了可防风的帷帐,里头摆上了熏炉、茶几、碳炉,甚至还布置了个小茶房方便给元衿熬药。 舜安彦低头踢了踢草,暗念:又对上一条,这金贵的生活方式到哪她都能享受。 第34节 当初高中聚会时,同学还说起过,元家五小姐出国念书时元家给她配了架私人飞机,连厨师都带走了两个。 不一会儿,五阿哥派人来叫舜安彦。 他随着太监前往帷帐,代表皇家尊贵的明黄帷帐在秋风中飞舞,五公主裹着五阿哥新送的银貂懒洋洋地躺在布了软垫的紫檀雕花嵌珐琅圈椅里。 胤祺问:“舜安彦,你准备的怎么样?” 苏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揪住舜安彦的胳臂,“走走走,我要排你旁边。” 舜安彦来不及挣扎,就被苏赫带走。 胤祺拍拍椅子扶手不无担心,“怎么办,舜安彦这身手要被苏赫比得体无完肤了。” 元衿捧着康熙新赐的豇豆红茶盏,喝了口蜂蜜兑的玫瑰花茶,清清嗓子让胤祺冷静。 “五哥哥,你坐下来且看看吧,不比到最后怎么知道呢?” 胤祺念了会儿舜安彦过去不咋地的战绩,然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马场上。 * 第一第二日过得波澜不惊。 大阿哥拿下了赛马第一,胤禛因为提前勤练拿了第五,太子位列第三,而苏赫和另一位科尔沁台吉拿下了第二及第四。 第二日苏赫与大阿哥不相上下,其他皇子略略逊于蒙古台吉,但所差也不多。 事故出在了第三日。 先是康熙发现胤祺身体日渐康复,赶着他参加最难的射活靶。 然后是未来的三额驸领着几个喀喇沁人也来到了马场。 他与康熙请求,参与今日射活靶的比赛。 康熙没有不应允,他当时坐在元衿身边,淡淡道:“噶尔臧啊,你来了,就陪他们这些比你小的玩一玩。” 坐在康熙身边的元衿,敏锐地感受到这位皇父暗藏着的一点汹涌情绪。 只见噶尔臧拿出一把十二力的长弓来,接着数轮射中,无一轮失误。 按照规则,一轮不中便要退下,而活靶难中,十轮后便只剩下大阿哥、噶尔臧和苏赫了。 三公主和四公主也在,她们就坐在康熙的另一边,这时纷纷俯身向前与元衿交流了个眼色。 皆是不安。 三姊妹早已达成一致,那噶尔臧是嫁不得的人,可今日瞧下来,这位喀喇沁未来扎萨克亲王确实勇武 ——即使勇武到无礼。 太监这一轮放出三只活蹦乱跳的鸽子来,大阿哥率先一箭射出,噶尔臧紧跟一箭。 嗖嗖两声,箭撞在了一起。 噶尔臧的箭后发,锋利的箭头劈开了大阿哥的箭尾。 “大阿哥未中。” “喀喇沁台吉,中!” 大阿哥没有说话,只是按规矩放下弓箭退出赛场。 噶尔臧朝他抱拳:“大阿哥,失手,实在抱歉。” 然后朝苏赫:“你怎么不开弓?” 苏赫这才拉开弓,毫无意外地获了“中”的结果。 三公主已经转开了头。 太子及诸位皇子也面色不佳,一群满洲勋贵更是落寞不已。 射活靶是射箭最精妙的部分,而今天满洲输得难堪。 元衿冷笑了声,掼下杯子起身与康熙说:“皇阿玛,女儿累了,这里臭烘烘,想出去走走。” 康熙脸色不佳,也无暇顾及太多,挥挥手随元衿去了。 元衿还叫上了三公主和四公主。 她和四公主把三公主挤在当中安慰她。 “没事的,就比了一场而已。” “他不要脸,我回头一定教训她。” 三公主强忍着泪意刮了下元衿的鼻子,“小东西,你逞什么能。” “马场里这群男人都没用,我看轻他们。” 好巧不巧,她们路过了舜安彦身边。 舜安彦第三轮就退出了,他目前大约排在三日比赛的第十位。 现在他正听着五阿哥说话,胤祺对着噶尔臧指指点点,时不时有几个词飘进元衿耳朵。 “五妹妹”、“战士”、“你们佟家”。 元衿掠过他们一眼。 那张和“鄢洵”极其相似的脸,边听胤祺唠叨边注看着场内。 她这三日没少观察他,可比之第一次见,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这舜安彦无趣、沉默、一本正经,但也很“清朝”,骑射在整个马场里勉强能够个中上,和皇子们相处也恭谨谦和。 元衿走出几步,实在没忍住又回了头。 实在太像了,她之前就是想这事才辗转反侧,弄得这具脆弱的身体得了风寒。 她上辈子身体特别好,从小连发烧也只有一回,都怪鄢洵那个不长眼出车祸她才会如此。 不探个究竟,她过不去。 元衿松开三公主,走回了几步,喊他:“彦少爷。” 可舜安彦没听见,他已经上前走到康熙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请求:“奴才舜安彦还想和苏赫贝勒比一场。” 康熙瞧着他,犹疑地说:“舜安彦?你?你还比什么?” “万岁爷本就是为了苏赫贝勒与奴才的恩怨才开的赛,奴才刚才失手颇为难受,所以才想再试一次,想来苏赫贝勒也是愿意的。” 噶尔臧:“你是谁啊?都输过了,何必再来?” “奴才舜安彦,给噶尔臧台吉请安。” “你几岁了。” “下月十四。” 噶尔臧要劝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可苏赫愿意和他比。 “来来来,你别躲我了。” 这几日比赛,苏赫想尽办法要和舜安彦比,可他就是躲避。 苏赫虽然单纯,但武力值却高,他能感觉到舜安彦似乎是隐藏了点实力。 康熙也挥挥手,同意舜安彦上场。 “你去吧,朕几次来马场指点骑射你都不在,今日还能补上。” 梁九功来请示:“万岁爷,还剩的活物只有麻雀了,您看?” “没事,舜安彦年纪小,输赢不重要。” 梁九功示意太监打开笼子。 三只麻雀叽叽喳喳飞向空中。 噶尔臧微微一笑,直落一只。 可猎物落地时,他变了颜色。 舜安彦也出了一箭,他不但射中了,且中了两只。 一只他自己的,一只他噶尔臧的。 他们的箭和活物就这么纠缠着落在众人面前。 苏赫自己也射中了,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些,拉着舜安彦惊呼:“你厉害啊,厉害了!” 舜安彦退开一步,面露惊慌:“是意外,是意外,这般赶巧的事,奴才平生第一回 碰上。” 又抓起弓对着噶尔臧说:“不信台吉再试试!” 康熙大笑着同意再试一次。 元衿和两位姐姐停下了脚步,她拢紧了银貂,手心里沁出了汗。 四公主问:“你们说着舜安彦还能……” 还没等她说完,舜安彦的箭已经朝天飞去。 没中。 擦着新的活物飞偏了去。 可元衿的脸色极为难看。 是他。 那个舜安彦眯着眼在开弓的瞬间往下压了压,所以才会偏离。 /“洵哥啊,二十岁那年拿的全军飞靶第一,他听着声音都能知道东西在哪。”/ 作者有话说: 元衿对人的敏锐度一直贼高。 比心,我等下就发红包~ 魔都鹅今天瑟瑟发抖……求平安! 本来还说明天过生日出去玩晚点更,现在是可以在家好好码字了qaq 第35节 第25章 元衿的风寒没有好全。 她拒绝了胤祺送她回疏峰的心意,也甩下了要和她热烈讨论舜安彦的两个姐姐,独自带着青山穿梭在畅春园的小道中。 妖异的早菊布满畅春园,尤其是墨菊与绿菊,团团簇簇、纷乱交叉。 元衿目光扫过最妖艳的两朵,一株傲然挺立的墨菊和一株弯腰垂头的绿菊纠缠在一起的绿与黑分外扎眼,她弯腰想去折了,可细弱的手指触及孱弱纤长的花茎时停了下来。 “呵,我拿花出气干什么呀。” 元衿拍拍手,在后湖岸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托着腮仔细回想过去三日的比赛。 那个舜安彦第一日骑马排第十名, 第二日射箭勉勉强强和三阿哥他们平手, 第三日射活靶他到射大雁时就脱了靶心,按照这些成绩综合下来,他应该差不多排第九或第十。 按照以前的规矩,三日全部赛完后,康熙会让马场的骑射师傅排个位次,前十名誊写在洒金红纸上送给太后观览。 太后则会根据红纸进行颁赏,以做勉励嘉奖。 ——胤祺就是怕上不去那张红纸、拿不到奖励给太后念叨、被额娘指责,才千方百计躲着这场赛事。 其他书房的满洲子弟也以此为荣,而这次有苏赫这群蒙古人在,名次竞争格外激烈,第九第十属于那种既能被夸两句,但也不拔尖的位置。 精妙得很。 元衿从小知道的那个学长鄢洵事事第一,学校光荣榜上他的照片背后像涂过502一样牢。 而这三日的观察里,舜安彦的表现非常佛系,中不溜秋的功夫和躲避退后的姿态都一度让元衿怀疑他不是他。 直到最后那石破惊天的一箭双雕和刻意压下的小动作,才暴露了一点马脚。 够会装啊,这狗东西! 人到清朝,竟能生生把那股天生争强好胜的脾气改过来,还真是不容易。 元衿冷着脸,忍不住又“呸”了一口。 青山站在不远处,瞧着自家似乎心烦意乱的公主良久,轻轻问:“公主,您还好吗?” “不太好。” 元衿拉着脸握了握拳头。 “我想打人。” 可八岁的身体,小小的拳头,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是打也像隔靴搔痒。 上一次八岁的时候她就想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保护自己和老妈,才能做许多梦想中的事。 英年早逝的时候,她刚刚给自己和老妈在元家争回应有的生活,其他的事都没有做完。 怪谁呢? 元衿恨恨想,只能怪那个不长眼的鄢少爷。 青山今年十四岁,自上次宫内出事后,被太后与内务府选来陪伴元衿有半年时间了,向来觉得元衿是十分好相处和有趣的小主子,第一次见她如此气鼓鼓。 “公主,刚才马场是谁惹您了?” 她抿着唇仔细想了想,把矛头指向了那位科尔沁贝勒,“是苏赫贝勒吗?他若是老缠着您,您告诉五阿哥就是。” 青山瞧着,书房里最不喜欢苏赫贝勒的莫若五阿哥,公主有时还能好声好气与贝勒说话,而五阿哥提起这人便想撸袖子。 可惜,打不过。 元衿仗着青山听不懂,说:“不是,是只破燕子。” 她由托着腮,改为了捧着脸。 青山笑了笑,她眼里公主真真是可爱,清清亮亮的眼睛和花瓣似得红唇,这样撇眉生气时都像个娃娃。 太后嘱咐过,公主不会胡闹,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她们要做的就是不让她藏事,得求着哄着小公主把不高兴的不顺意的都说出来,才能让她脆弱的身子不被累病了。 青山蹲在元衿身边,也捧着脸,问:“公主,是不是湖上的大雁太吵了?要不我去找太后娘娘把它们都抓起来?” “湖上哪有大雁?” 元衿没好气地说,可顺着青山的手指向望去,畅春园素来平静的湖面竟然飞过一排大雁。 大雁通身灰褐色,只在尾部和长颈上有一片白,它们低空飞翔,橙黄色的鸟掌划过水面。 元衿颇为怕鸟类,前世也只有去动物园时才会见到几只,她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雁。 “这是什么雁啊?灰不溜秋的。” “鸿雁。” 不是青山答的。 元衿回头,那血红袈裟的喇嘛手上站着一只雁子立在五步开外。 是神童敏敏。 不,是神童喇嘛巴拜特穆尔。 对着这位颇有名望的塞北高人,元衿礼貌地站起来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巴拜特穆尔抖了抖手臂,他小臂上的鸿雁随即振翅高飞。 他眼光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再回神来,也双手合十朝元衿拜了一拜。 “五公主康安。” 他的嗓音轻柔平淡,或许是常年念经的缘故,吐字发音竟然都透着股空灵的气息。 “那是鸿雁,夏日的时候会停满草原。” 巴拜特穆尔凝望着畅春园后湖不断飞过的成群鸿雁说:“天冷了,京城便也能见到。” 元衿问:“天冷了?”可问出口,元衿又笑自己问的太傻。 她赶忙找补:“也是,冬天了,鸿雁要往南飞。” 巴拜特穆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说:“到了春天,鸿雁终究还回北归。到时还会看到成群的鸿雁飞啊飞,回到见翠的群山里,喝化开的第一汪山泉。” 他的满文很好,说话时没有半点生硬,描绘着元衿没有见过的场景。 又一排鸿雁飞过,巴拜特穆尔举起手臂吹了一声口哨,一只幼鸟脱离队伍飞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血红袈裟上。 随即,那一群鸿雁都落了下来,散落在他周身。 元衿往后退了几步,拉住青山的手,闪过丝丝慌张。 他侧首问:“公主怕鸟?” 元衿屏着呼吸没动作,只是咽了咽口水不说话。 他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小鸿雁毛茸茸的头顶,又是轻笑了下,然后再度抖了下手臂。 这些鸿雁似乎会听他的指挥,他一动就如收到号令般集体振翅高飞。 一路向南。 元衿看见巴拜特穆尔朝天空的那一笑,又一次想到了四公主说的:青青子衿。 他满身高洁与淡然,半点不像蒙古人。 这批鸿雁都飞走了,畅春园的后湖重归平静,只有两三株残荷歪头倒在浅滩里。 巴拜特穆尔单手搭在肩上,朝元衿鞠躬致歉,“抱歉,吓到公主了。” “没有。”元衿抬头瞧了瞧复归平静的天空,不禁笑说,“你和这些鸿雁好像很熟悉。” “我从小看着一批批的鸿雁长大,每年送他们走,再等他们回来。” 他也看向天空,抬起头时,脖颈处得白麻衣襟露出了一大片。 “来来去去,看多了都会熟悉的,没什么特殊。” “哦,这样。” 元衿淡淡地点了点头。 巴拜特穆尔再度鞠躬,“抱歉,我只是在住处看见鸿雁飞过,才走出来引它们的,希望公主不要介怀。” “你是听见我说它们惹我讨厌了吗?” 他笑而不语,显然是听见了。 元衿噗嗤笑起来,用力摇摇头,“不是不是,我说的燕子不是这些大雁,那只燕子不像它们,它们很纯净很可爱。” “那就好。”他说罢便要离开。 元衿又叫住了他。 波光粼粼的湖边,金色夕阳的照应下,她笑语盈盈地问:“敢问神童住在哪里?最近好像不怎么见您?” 这几日马场比骑射,这位神童没有出现。但他自来京存在感便很低,便无人问起他。 “小僧暂住在福君庙中,近日正为孝庄太皇太后写经,故而没有去马场观赛。” 元衿目光沉了沉,这写经的事她在皇祖母跟前有耳闻。 太皇太后大丧时,康熙去信要求蒙古藏地凡地位崇高的活佛高僧皆要在百日之内手抄经书及开光陀罗经被送至京城, 而当时正逢漠北准噶尔和喀尔喀闹翻,巴拜特穆尔跟随的法王当时颇有首鼠两端的意思,圣旨送到时法王以漠北纷乱战事频频贡物无法送出为借口,比所有高僧都送晚了一个月。 当时康熙没说什么,可如今准噶尔在大战后退后防线千里,喀尔喀诸部原有土地尽归大清,法王早已改了面貌成为漠北尊崇清廷第一人。 康熙于是顺着法王自己搭的梯子“蹬鼻子上脸”,要他座下最知名的神童给太皇太后补“点”经文。 这“一点”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元衿听说时,除了感慨帝王心思折腾人时的牛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巴拜特穆尔最后朝她双手合十,念了句“平安吉祥”,转身离开。 元衿站在原地长吐了口气,青山来拉了拉她。 “公主,你没事吧?那些雁子吓到你没有?” 第36节 “没有没有。” 元衿转转脑袋,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福君庙是不是离疏峰挺近的?” 她自住入了园子,还没有去过那地。 青山道:“在疏峰以东,靠着园墙最安静的地方,不过那地方每间屋子都是供菩萨的,素来没什么人,这位喇嘛不知道在哪间屋子歇息啊。” 元衿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事。 其实她也不用细想,有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在前,康熙不会让巴拜特穆尔过得十分顺心如意。 青山又说:“您生病这几日,太后还送来了几本新的佛经呢,说是神童新抄的。” “是吗?” 元衿拉着青山赶紧回自己的住处。 最近她一心都在怀疑那舜安彦是不是鄢洵,又是生病又是发呆,拖下了许多功课和正事,而摹写神童佛经的事更是落下了快十日。 若舜安彦真是鄢洵,这点帐也要统统和他算。 可她怎么单独把舜安彦找出来,测测他到底是不是鄢洵,再和他算总账呢? 难道找五哥哥帮忙? 元衿觉得略有些困难,五哥这人平日里虽然粗线条,但对上她的事总是细心,若让他帮忙,他必然要寻根问底。 想到这里,她不由暖暖一笑。 以前她从不知道,有好哥哥是件多美妙的事。 正在此时,有个小太监悄悄擦过青山,掉了个荷包在她脚边。 青山弯腰捡起,连忙递给元衿。 “公主,是九阿哥给的。” 元衿打开看见了两枚宝石。 “你等下把那叠论语放老地方。” “奴才明白。” 这是她和九阿哥做的“小生意”,她定时帮他“作弊”,他照点送上好东西。 她这位九哥是个纯正生意人,到货就付钱十分爽气,从来不生其他事。 他两已经这么交易小半年了,书房里从无人察觉这件事。 诶?九哥哥不就是现成的不多嘴的好哥哥吗? 元衿突然有了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提示:前面说过前世元衿老爸是出轨再婚的哦~给忘记的小伙伴提个醒。 前面有人说九阿哥是心里明镜就是想偷懒,超级对hhhh。 谢谢大家的祝福!切了蛋糕吃了一桌好菜,我明天加更~ 第26章 舜安彦这日很晚才回到佟园。 在马车上,距离佟园正门遥遥百米,就能瞧见两盏招摇的红灯笼迎风晃荡。 慎兴永架着马车不忘回头喊:“少爷,老太爷迎您回来呢。” 舜安彦掀开马车帘子,伸出头来瞧了眼,又坐回了车里。 他揉了揉眉心。 从那两箭后,他应付了一圈人,康熙、皇子、蒙古人挨个对他进行了灵魂上的拷问和肉。体上的测试,现在好不容易回家还得面对那位激动的祖父。 清朝不是现代,没有筋膜枪没有按摩椅甚至没有咖啡红酒,他这样劳碌一天连个休息解压的方式都没有。 开车不看路,人生全是报应。 他都数不清这是自己都几次这么唾骂自己了。 他下得车来,首先看见了现在本该在京城佟府夹道宅院里的额娘。 “额娘听说了你在御前长了本事,赶紧来瞧瞧你。” 佟大奶奶拉着儿子的手泪眼婆娑,“你上次一跤跌了以后,额娘总担心你落下病根,如今看来真是全好了,我和玉卿都在家中落下泪来。” 舜安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垂头抿了抿唇,慎兴永立即上前道:“大奶奶,少爷今儿在御前累了一天了,奴才先扶他回去休息。” “我来我来。” 佟大奶奶身材娇小,快十四的儿子已比她高了一点点,当她伸出手要揽住儿子时,略带尴尬地发现有些够不上。 “呵呵,阿彦最近长得很快啊。” “额娘,您早点休息吧。” “你们扶大奶奶回去先歇息。” 是佟国维,他也自园子回府,见到大儿媳热情地搂着孙子,不由出声吩咐下人把她请回去。 “你也难得来园子,既然来了就歇息几天吧。”他目光没落在儿媳身上,只朝孙子舜安彦伸出手,“你和祖父来。” 佟大奶奶失落地瞧着独子离开。 她就这么个儿子,从小视若珍宝,可到了三四岁上家里都嫌她把孩子养得太闷,公公更是直接发话把舜安彦要去亲自教导。 如今快十年过去了,她并没觉得孩子比以前活泼多少,但不与她亲近倒是真的。 她的陪嫁嬷嬷劝道:“大奶奶莫难受,少爷就是这样寡言少语的性子,其实这样也好,不然容易在御前出过失,您瞧瞧隔壁大房那几位不就是如此?” 佟大奶奶拧着帕子叹了口气,只道:“我自然知道话少不是坏事,我只怕他和玉卿都疏远了,下月他就十四了,转眼十五六也该定亲了,我再不打算打算……” “诶,大奶奶,这事不是嬷嬷说您,大少爷是佟家的大少爷,他的事都还是要老太爷点头的。” 佟大奶奶原地跺了跺脚,满是遗憾和憋屈地回了院子。 那厢佟国维带了舜安彦到自己书房,这书房在佟园中路,三面环水院中种了两株枫树,八月初秋枫叶已红了一半,红枫似火落佟国维眼里就和他长孙红火的前程似得耀眼。 他亲自泡了壶茶,分倒在两只青瓷杯中,递给了舜安彦一杯。 “今儿累了,多喝两口。” 舜安彦恭谨地接过茶盏,小口抿着茶。 “这是桂花九曲红梅,浙江以绿茶闻名,吓煞人香和龙井尤其出名,而这九曲红梅是浙江二十八种名茶中唯一的红茶,你手里这杯是取金秋的第一批桂花配早春最好的九曲红炒制而成,即使是杭州织造府也只喝上了五天。” 佟国维笑了笑,仰头将自己的茶一饮而尽。 “托你的福,祖父这次喝上这桂花香比京城所有臣子都早,连几个大学士都不及我。” 舜安彦明白了过来,“是万岁爷赏您的?” “不是赏原来的国舅佟国维。”佟国维又倒了一杯,点着头又嘬了一口,“是赏有个好孙子的佟国维的!” 舜安彦搁下茶杯站了起来,“孙儿刚在马车上又把今日之事想了一遍,其实不该逞强出这个头,出来时喀喇沁噶尔臧台吉那儿的脸色也不太好。” 佟国维挥挥手毫不在意,“坐下坐下,别板着个脸,年纪不大说话快比我还老气了,坐下坐下。” 佟国维拽着孙子的衣服把他按在座位上,并把茶盏重又塞回了他手里。 “喝吧,待会儿把这些御赐的桂花九曲红都拿回屋里去喝,杭州织造快马加鞭统共先送到了两斤,万岁爷尽数都给了我,表扬你今日在马场压下了噶尔臧他们的气焰。” 舜安彦眨眨眼,继续低头抿那杯茶。 佟国维望去,他这长孙的心思沉稳比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强,但就是和锯嘴葫芦一般,在自己面前也不愿多说几句。 他不说,只能自己说。 “噶尔臧和三公主的亲事虽口头曾说定,喀喇沁亲王福晋也到京在太后面前请过安,但圣旨迟迟没颁。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太子和几位公主都对噶尔臧有不满,太后如今又很向着五公主,所以万岁爷那里颇有些迟疑。” 舜安彦眼神闪了闪,又抿了口茶才说:“孙儿听五阿哥说起,五公主下月生辰,太后想要替公主办一办。” “到时我让管家备份礼。” “好,孙儿到时麻烦五阿哥送到五公主那里去。” 佟国维蹩眉,不太高兴孙子把话题扯到了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 他放下茶盏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眉心,想着今天这件事中的纷繁复杂和牵扯之广,决心要和长孙掰开了揉碎了细说清楚。 “噶尔臧六月离京,八月又回来,也是因揣摩不定万岁爷的圣意。但其实无论圣意如何,满蒙之交,都是满洲在前蒙古在后,所以你今日虽然有些莽撞,但万岁爷看在眼里却是十分高兴,且万岁爷说了,就得要你这个年纪的出头才正好,但凡你再加上几岁反而不合适站出来了。” 舜安彦举着茶杯,眼睛凝视着书房的地毯一角,轻轻“嗯”了一句。 佟国维自己说了一大通,孙子却无波无澜,便觉有些无趣。 只见舜安彦搁下喝了两口的茶盏,站起来道:“祖父,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歇。” “行吧,你先回去歇着,这些日子去书房自个注意点。” 孩子太早熟,家长唠叨的都无趣,佟国维让管家把御赐的那两斤茶都包起来统统送到舜安彦的小院,又着人再给他添几把良弓和宝剑。 舜安彦前世对茶就没什么了解,他家不比元家那般风雅,老爷子家风就是孩子不能娇养,能喝凉白开的就决不许碰饮料或酒水。 倒是慎兴永他们拿到那包茶激动不已,从书房到马车上成日给他泡上这茶,弄得他里外进出身上都有了股淡淡的桂花香。 * 那日后,元衿又在屋里养了几天。 她素来是好动的人,养病等同于坐牢,每日就披着银貂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 “五哥哥来过了吗?” “五阿哥今早天不亮不就来陪您用早膳了?” “四哥哥什么时候来?” “四阿哥昨日陪您下棋到二更天才回去,说今儿若能不上骑射就过来。” 第37节 “那三姐四姐呢?” “二位公主说了一定来陪您用午膳。” 青山也在叹气,以前不知道自家公主这么怕寂寞,然而在太医那日诊脉说她风寒没有半点好转,不适宜出门后,公主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不能出门的怨念。 她只能代表公主往那些皇子公主那儿一轮“禀告”,接着便是公主的哥哥姐姐们轮流上门陪她解闷。 ——可饶是这样,公主依旧觉得寂寞。 无人来时,公主便吸着鼻子伏在案上临摹神童新写的佛经,偶尔还把纸翻过来寥寥几笔画了几只鸟。 画完,再打上个巨大的叉。 青山悄悄走到元衿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长方的锦盒来。 “今儿有人扔老地方的。” 元衿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根须长体老的老山参和一包新风干的桂花茶,另在粗草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好说。” 元衿轻轻拧了拧,脆弱的粗草纸便在指尖变成了碎成了片。 这位九哥不去做情报不去经商真的太可惜了。 她让青山把老山参放起来,自己则取了海蓝窑小茶壶泡了壶桂花,淡淡桂花香飘散出去驱散了她修养的烦闷。 桂花泡到第二壶时,赵进寿喜笑颜开地来禀报:“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及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还有佟家的少爷都在外头了。” “???” 元衿手抖了抖,茶水都差点翻出来。 接着,她的一群哥哥姐姐先后走了进来。 四公主先带着三公主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茶。 “哟,你哪弄来的桂花?我昨儿在宜妃娘娘宫里还念叨,今年内务府手脚太慢了,新鲜的桂花迟迟没送来。” 四公主的额娘郭贵人和宜妃是亲姊妹,宜妃那儿有的郭贵人都能沾边,四公主便也多受几分照拂。 胤祺跟在后头,听见这话回头剜了眼自己的亲弟弟九阿哥胤禟。 “呵,四姐姐有所不知,额娘倒是收到内务府孝敬的第一批桂花了,但被某些人先下手为强拿走了。” 胤禟自己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黑着脸不搭理胤祺。 元衿悄悄地向九阿哥使了个眼色。 他朝天白了一眼,先右手五阿哥把他和舜安彦连在一起,再左手指四阿哥和右手撞在一起,最后无奈地摊开掌心耸肩。 元衿试着梳理了下,应该是九阿哥正要完成她的嘱托把舜安彦约出来,恰好撞上了爱护着舜安彦的五哥,又碰上了四哥想悄悄来瞧她,五哥肯定不能容忍自己在元衿这里比四哥差。 最后就卷到了一起。 世纪大翻车。 元衿单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咽喉,躺倒在了软垫上,闭上了眼。 胤禟也不忍直视,眼睛转向了窗外,不去看屋子里的任何人。 胤祺和三公主四公主还在吵吵那壶桂花茶,一人一句明里暗里地损胤禟是个黑心眼,却全然忘了追究元衿这里的茶是从何而来。 舜安彦作为外人,被带到这里后一直站在门槛外。 四阿哥也没有走进,和他差了两步,但站在门槛内。 他看不见四阿哥的神情,但九阿哥和元衿之间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 在看到九阿哥指向他时,他心头凉了凉,突然意识到自己莫名被带到这里不是巧合。 元衿盯上他了! 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他能怀疑元衿,元衿岂能不怀疑他。 且她在元家那种勾心斗角的大家族长大,生生造就了多疑敏感的性格——这性格在元家是遗传,不止元衿,连她同辈的两个堂兄都是如此。 他退伍经商后,曾和她大堂兄打过两回交道,也是个极其难缠的狠角色,且比元衿还多了丝阴狠。 舜安彦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脱离元衿的可视范围。 他不想被认出来。 他是欠元衿良多,也愿意还债,但不想就此被元衿拿捏在手里。 元衿这个人,或是说他们元家这群人,撕咬得太久,都是给根杠子就敢翘地球的性子。 他若是被拿住了,从此就和过去的周钊及身边所有追过她的男同学一样,只能在她身边鞍前马后地顺从她。 不不不,他会比周钊他们更惨,那些人好歹是追求者而已,若看开了还能逃走。 只有他,因为作孽深重,会被元大小姐在额头上刻上“元衿的奴隶”五个大字。 下辈子都休想洗刷干净。 舜安彦立在院外,吹着风冷静自己的心绪,好不容易稳下来一点,又被人抓住了肩膀。 “我们先走。” 舜安彦应激地一跳,回头看,却是四阿哥。 四阿哥平静地扫过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愣着干什么?难道想进去坐坐?” “不不,奴才和您走。”他退开半步比了个请的动作,“四阿哥先请。” * 如此又平静地过了半个多月,转眼到了深秋时节,京城的天空已无南飞的鸿雁,天干气躁、凉风习习,所有人都穿上了厚重的披风。 四公主这日连暖手炉都带上了,一进书房便豪气地把暖手炉掼在元衿桌上。 “喏,快用着!别再回去了!” 她还记得元衿这个小可怜风寒才好,去年前年也都是在这个时节退出书房养病的。 元衿接了过来,弱弱地朝四姐笑了笑。 一到降温,她更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具身子的虚弱,不过是两三天的西北风刮了刮,她已经冷得瑟瑟发抖不敢在外走动。 “你这样还能过生辰吗?” 四公主知道内务府已在畅春园一角搭戏台子,预备在九月二十二元衿生日唱上两出。 元衿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她昨儿就和皇祖母撒过娇,免了那一天的唱戏班子。 在穿来后她陪着太后听过几次戏,咿咿呀呀吵吵闹闹,若是为了热闹她还愿意陪一陪,现在她光在风里走都发抖,自然是不肯下场“营业”的。 “听说你近日经常去福君庙?” 元衿点点头,“去抄经,祈祷下我的身子能好点。” “切,身子好是养出来的,还能求出来啊?” 元衿不想和四公主解释,她去福君庙一是因为那个神童敏敏的字着实大气,她实在喜欢忍不住去学,二是有些好奇那个能与鸿雁打成一片的小喇嘛。 三则是真心觉得自己命不好,得求求神佛高抬贵手。 这一年不到,车祸、穿越、生病轮番着折腾她,连想测测那个舜安彦是不是鄢洵也半道崩阻。 九阿哥说舜安彦自从上次之后有所警觉,如今和他们这些皇子都疏远得很,一下课就收拾东西溜得飞快。 还有四哥也是,几次三番靠近他,询问他那日为何会搭上舜安彦。 九阿哥悄悄和元衿说,他不怕五哥发现他两勾结,但就怕四哥问话,四哥问得再轻描淡写,他回去都能一宿睡不着觉。 元衿又哪里睡得着? 直恨得鄢洵那个狗东西牙痒痒,连梦里都是飞刀扎他的情形。 这天下了课,她落在所有人最后等了一等。 按规矩,舜安彦他们这些伴读在皇子公主走完后便可出来。 她就与青山靠在树下,拢着已经温凉的手炉等着书房大门。 不一会儿果见那个舜安彦飞快地从书房第一个蹦出来,她上前一步喊了声:“舜安……” 那个“彦”字还没喊出来,他人就消失了。 元衿嘴半张着,意识到这年头讨债的比欠债的难多了。 青山问:“公主,您是找?” 元衿跺跺脚,“算了算了,去福君庙吧。” * 舜安彦躲在书房的拐角处,偷偷瞧见了元衿离开才长舒一口气。 差一点被逮住了。 这半个月,他在书房过得提心吊胆,只觉得四处都是元衿的同盟、元衿的奸细、元衿的爪牙。 这位大小姐真真厉害,把书房里上至太子下至公主都收的服服帖帖,他甚至都摸不出她是什么时候和九阿哥搭上的线,就是莫名能让九阿哥几次三番地想把他带走。 和绑架人质一样。 舜安彦都不用猜,只要被抓去,那头等着他的肯定是讨债的元衿。 他合手拜了拜,祈祷自己不要有被刻字的那天。 直起腰板来刚要走出去,迎面撞上了个不算熟悉但又挺熟悉的人。 四阿哥。 四阿哥还是那副淡漠模样,书房的伴读们私下聊起,都说四阿哥是最不好猜也最不好讨好的人。 舜安彦历史一般,只知道四阿哥是未来的雍正、九王夺嫡的最终胜利者。 必然是有副九曲玲珑心肠的人。 既知未来,他和这位阿哥相处时,便格外小心,即使不能讨好他也绝不敢得罪他。 现在人在面前,舜安彦立即拱手作揖:“奴才给四阿哥请安。”不同于穿来时,他如今请安跪安都熟练了起来。 四阿哥抬手示意他起来。 第38节 “舜安彦,你是五弟的伴读,我和你没怎么说过话,是吧?” 舜安彦点点头。 四阿哥又道:“走吧,和你聊聊天。” 舜安彦僵在原地,换来四阿哥剜他一眼。 “别愣着不动了,就和你聊聊噶尔臧的事。” 四阿哥带着他穿过后湖的一条堤坝,避开众人沿着畅春园安静不起眼的东墙慢慢走着。 “你那天打败噶尔臧的事做的很好。” “奴才只是运气好,不敢当您的夸奖。” “运气吗?如果是运气也算不错了。”四阿哥顿了片刻后说,“好运气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三公主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舜安彦闭口不言,噶尔臧还不是额驸,但三公主是天生的公主,他如今的身份不适合置啄。 四阿哥瞧了他眼,笑了笑,“你倒是谨慎。” “奴才只是,不会说话。” “何必和我装腔,我看的明白,你是谨慎。” 四阿哥停在了一扇门前,回过身来瞧着舜安彦,明明是个还未张开的少年,气势却如历经诡谲的成人。 “可我有个问题。” “四阿哥请问。” “你如此谨慎的人,是怎么开罪我五妹妹的?” “什么?” 舜安彦愣了愣,只见四阿哥走上台阶,推开了身后的那扇门。 一股浓重的藏香扑面而来,里面清净庄严、梵音阵阵。 四阿哥站在门口,点点舜安彦说:“这里是福君庙,五妹妹每天这个时候都在里面抄经,你自己进去吧。” “奴才不明白。” “你没不明白。”四阿哥走下台阶回首朝他冷笑,“你要是不明白,这些日子逃什么?” 舜安彦踌躇不前,“四阿哥,奴才……” “别让我动手,你自己滚进去,该认错认错,该说清楚说清楚。”四阿哥似是憋着口恶气,突然拉下了脸来呵斥道,“等出来了,记得来找本阿哥禀报清楚!”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等下开个抽奖。 晚上再更一章~ 第27章 元衿的奴隶立在福君庙外踟蹰不前。 四阿哥已经离开,福居庙内的念经声一直嗡嗡响,半分没有停歇的意思。 舜安彦只学过满蒙汉三种文字,听不懂里面传出的藏文,只觉得像千万只蚊子在叫,非要钻进他脑袋里把他烦死才好。 他摘下头顶的暖帽,心烦意乱地理了理穗子。 秋风还在吹,让半开的大门吱吱呀呀。 畅春园新建不久,许多地方还在修缮,这福君庙也是其中之一,它坐落在园子最东的角落里,颇有些萧瑟落寞的味道。 舜安彦最后深吸口气,迈过了门槛。 小庙瞧着为三进院落,首进院落正中有一硕大铜铁香炉,通体黝黑仿三层佛塔飞天,香炉腹部阳刻两条九爪飞龙暗示着这小庙也是皇家庙宇。 还有昭示着皇家富贵的,便是香炉里三支冲天长度的藏香,刚才在门外就闻见的味道便是这里而来。 福君庙里很安静,舜安彦似乎还能听见些微的风铃声从远方传来。 滴丁东了滴丁东。 这风铃他很熟悉,前世时,他每年那天都会去定军山的一所庙宇里挂风铃,一共六串,恰好是当年事故中的六个人。 以前爷爷说过他,凡事都容易想太多,外界还没如何反应,他就先把自己绕了进去。 也不怕憋出病来。 舜安彦想起这过往,无奈地低头笑了笑,在心里狠狠嘲讽了自己两句。 于元衿这件事,他何尝不是想太多,这才会像逃兵一样天天溜走。 她不过是个有点骄矜的小姑娘而已,他做错了事,和她认个错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舜安彦戴上暖帽抬脚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主殿的门往里探了探。 没瞧见人。 他把门开得大了点,抬脚跨过门槛,左右张望了下依旧没看见人。 许是不在,也可能是在后面两进里。 舜安彦转身要出去再看看。 可刚转身,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舜安彦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个他偷听了一个多月的稚嫩声音,从主殿角落传出。 “彦少爷,请问,您在外头杵着的那点时间都在想什么?” 舜安彦抬眼望去,元衿抱着双臂靠在一根红漆柱子下。 她扎着两个可爱的小圆揪,上面带着一对亮晶晶的蝴蝶花簪,阳光透过主殿洒进来落在她法顶,那对小蝴蝶似乎就在发间飞舞。 栩栩如生。 “鄢洵”其实对元衿原本八岁的样子印象很浅,她进小学时他正忙着刷题竞赛,就听同学说起过小学部有个很漂亮的女生。 在大家都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有几个男生绕着教室打架,吵吵以后谁配得上做元衿的老公。 她向来是目光的中心。 “鄢洵”素来懒得跟随那些目光,他当时的反应是从卷子里抬起头,以班长的身份拽得要命地说了句:“同学,教室里别打架,还有人要做作业。” 后来他又在学校的大场合见过元衿几次,大多是因为长得太好看,而被老师挑去做主持做领操这类事。 也就是清朝没有这类事,不然现在被拉上去的还是她。 元衿皱起眉心,抬起下巴,瞪着眼前这只不说话的傻燕子。 “怎么了?傻了么?还是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已经不会说话了?” 舜安彦眉心跳了跳。 她来者不善,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他是预备好低头才走进来的,于是肃了肃,要给她作揖。 然而还没弯下腰去,元衿笑着开口:“作揖干什么?鄢少爷拜我我也不敢受啊。” 舜安彦怕隔墙有耳,守着清朝的规矩说:“五公主,奴才得罪您的地方,都愿意补偿。” “唔,不需要,鄢少爷能差我什么?不用补偿。” 她语气十分轻快,舜安彦却心跳加速。 明明元衿是眉眼具弯地在笑,但就是有股皮笑肉不笑的寒凉感生生划过他的心尖,放佛下一秒那笑里就会生出把刀来狠狠剜他两刀。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对付过难缠的女人,他前半生连亲妈都没哄过,第一次得罪女人,竟然就碰上了个最棘手的。 刚才还想直接认输的舜安彦突然就后悔了。 欠债最怕对方要空头支票。 元衿说他不差她什么就十分可怖。 他可以还债,还一辈子不成问题,财力、劳力、心力,就像当初对周钊他们一样,只要他办得到是他都能管。 当初周钊犯什么浑他都收拾过,连周家出过的好几桩纰漏他都给圆了过来。 但他没卑微低头到把“元衿的奴隶”刺在脑门上,甚至他现在觉得,要这位公主消气,他还得在刺字上染点朱砂加加深,以免全世界的人看不清楚。 舜安彦沉吟了下,拱手道:“不知神童在哪,奴才只是来拜会他,不意想打扰了公主。” “他在后面给皇阿玛抄经,我从没见过他往前面来。青山刚刚也被我遣出去了,你放心,这地界连个听你和我认错的鸟都没有。” 舜安彦略略放下心来,也更确定眼前的八岁小女孩就是那个元衿。 正常的小孩哪有这样细腻的心思,能周到地防着一圈人。 “奴才不懂公主在说什么,但奴才向来对公主有敬仰之心,若以后公主有要求尽管吩咐奴才,奴才定赴汤蹈火。” 除了不认自己是穿来的“鄢洵”,他把能说该说的都说了,以后若元衿有要求与他提,他为臣子也好为伴读也罢,都定会为她服务。 舜安彦脱下暖帽,恭恭敬敬地弯腰作了个揖,表达了自己对元衿的歉疚。 然后再戴上帽子,直起身子要离开。 元衿瞧着这一本正经的人,冷哼了声。 丫还给她装! 啊!狗东西!! 元衿觉得自己快气晕了过去,恨不得给他皮都扒下来才能出气。 今儿她要让他装腔作势、全须全尾地走出去,她元衿从此倒过来写,且不是写成衿元,而是一百八十度转弯! 舜安彦迈开腿,他刚过十四岁生辰,和前世一样他在这个年纪个头窜得极快,这小半年时间他又长高了半个头。 而元衿这具脆弱的身体还是矮矮的,还不到他肩膀的高度。 她追上去,勉力跳起来,去够他的帽穗。 “啪”得一声,他的帽子被打了下来。 第39节 舜安彦,或者说是“鄢洵”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生理反应。 他一手抓住那只细腕往外翻,另一手曲肘往元衿腹沟部袭击。 可元衿矮,他的手肘正打在她额头上。 元衿嘶哑咧嘴地看着自己被攻击的两处位置,红着眼骂他:“近身格斗术,你丫……啊,放手!” 舜安彦倏地放开,往后连退了三步。 看着蹲在地上揉额头揉手腕的元衿,思绪回到了二十岁前最后一个出没校园的夏天。 /他是学校的优秀校友,这届高三生填志愿前,他被教务主任邀请回学校演讲,家里已经决定送他去军队,他那次回学校时换上了军装。 “鄢洵”走在熟悉的校园里,驻足在最熟悉的光荣榜前,他的照片和名字还在上面,等这届高考成绩出来才会被换下。 他还没走,突然身后有个娇柔的小姑娘说—— “诶,前面有个帅气的兵哥哥。” “快看快看,肩宽腰细,还有那个大长腿,绝了绝了。” “啧啧啧,你们等着!” 他还不知道等什么时,帽子突然被人摘了下来。 在学格斗术他的下意识地回击,直到看见了真人。 元衿捂着手腕蹲在地上,也看清了他。 两人异口同声:“竟然是你?”/ 已变成舜安彦的“鄢洵”看着蹲在地上的元衿。 “你怎么还这么幼稚?” 元衿现在手也疼头也疼,可不忘抬头怼这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 “鄢少爷,总算认了?” 舜安彦紧抿着双唇,偏过了头。 若隐若现的风铃声从福君庙的后院传来。 滴丁东了滴丁东。 是比一切都慌乱的背景音。 作者有话说: 街道全员核酸,排队去了。。。大乌鱼子。。。 恭喜圆子喜提奴隶一枚。 对燕子来说,元衿以前就是那个全世界除了他谁都追过的人,他其实不太知道怎么对付她。(让你知道还了得?) 第28章 周钊和元衿说过,他那个洵哥身手了得。 可没想到这么了得。 元衿瞧着自己红肿的手腕,揉着发红的额头,恨不得把眼前人的头给拧下来。 她抬起没事的那只手,劈手就要往他肩头揍一顿出气,可没成想舜安彦又发挥了他的身手了得。 她手都没能靠近他一寸之内,他便侧身躲了过去。 “你还有脸躲?” 舜安彦僵直着背脊,满脸尴尬与不安,他小声地说了句:“这里是清朝,男女授受不亲,您小心点。” 元衿先是冷笑,接着是无奈地笑。 “你还会为我着想了?那你刚才怎么回事?” 舜安彦压低声音道歉:“对不住,我以后改掉。” 元衿自认还算讲道理,知道这件事怪不了他,他这是成年累月养成的条件反射,但—— “怎么改?” 她岂能轻轻放过他。 舜安彦拧着眉头,似是很郑重地想了想后说:“尽量改。” 元衿过去就知道,她这个“老”学长板直无趣,逗他逼他都是无用功,他有限的青春都发挥在建设祖国或者是自强不息上。 幸好她如今是正经的债主,不然“鄢洵”都不会费时间站在前面,听她说任何话。 她站起身来坐回到正间她原本用来抄经的书桌上,揉着手腕点点书桌前的空地。 “过来。” 舜安彦听话地走到了她所指的位置。 元衿总算顺心了一点点。 能见到鄢公子这么乖巧听话,她也算略感安慰。 舜安彦举起手朝她演示:“别乱揉,往这个方向轻轻用力,回去让你的宫女替你冷帕子敷一下,最多红一天。” 元衿现在的手腕本来就细白,被他刚才这么一用劲,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也红了一大片。 刚才的那点理解,瞬间烟消云散,忍不住就要怼他。 “我还得谢谢你了?” 舜安彦别过头,“对不起。”再无第二句。 元衿敲了敲桌子,刚才在抄的佛经都震了震,“除了对不起,你就没了?” 舜安彦闭了闭眼,带了点沉痛说:“我罪过重,害你受苦,刚才所说句句真心,五公主以后有要求尽管吩咐。” “你想偿还罪过?” “是。” “那你先说说,之前一个月是不是躲着我?怕我揭穿你?” “是,我瞧你作为公主,活得还算轻松自在,便想以后作为臣子也能帮你,就不必被你……” 舜安彦咳了声,“就不必被你当面呼来喝去了。” 元衿定睛瞧了这个站得笔直的人好一会儿,暗道好家伙。 刚刚几句话,他竟然说出了股忍辱负重的味道。 元衿指着他说:“这也叫想偿还罪过?我看你就是逃避!” 舜安彦张了张嘴,还不待他说什么,元衿如连珠炮似地一句句甩他脸上。 “你别给我找借口,别说我穿成什么公主就幸福了。这里是人过的日子吗?夏天没空调没冰激凌,冬天没暖气没羽绒服,成天在宫里园子里的一亩三尺地里看着那么几十号人斗来斗去,我元家当初后花园都比我在宁寿宫的院子大呢!” 想到刚穿来的苦日子,元衿就气血上涌。 “若不是我机灵,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受苦,连个去马场玩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你也别说能去马场玩有多高兴,我那是没得选。本来,本来现在这个日子,我应该在新疆开板滑雪,再过两个月我就该飞去新西兰晒日光浴了!现在呢?” 元衿扯扯自己的衣袖,因为体寒虚冷没有恒温暖气,她每日把自己裹得和个圆子般厚实。 “我天天穿这些玩意儿,没有比基尼没有高定没有裙子没有高跟鞋,连首饰上的宝石都没切割过没火彩。这群人也不知道什么审美,非得往衣服里掺金线,膈得我皮肤疼,我刚来那一个月,枕头硬的我连睡都睡不着。” 舜安彦伸手比了个压低的手势,“你轻一点,小心别人听见。你以后要无聊,我替你找乐子,至于料子我替你找,我替你订做。” “轻点有用吗?你找什么乐子?你能把我院子里的荷花池变成游泳池吗?我整个夏天看那几朵荷花都快看吐了,你能把我瞬移到杭州还是苏州?”元衿越想越气,积压了大半年的委屈直冲而出,“你都别说苏杭了,你给我移个新园子我今儿都能饶过你!你能吗?我连畅春园都有大半的地方去不了,每天想走满一万步还要重复两遍东堤。” 舜安彦低声说:“下次,下次请你去佟园玩。” “呸,你有本事找个出这里十里的地吗?鄢少爷,我打出生都没受过这么大委屈,你不是罪过深重,你是罪无可赦,你自己说说你怎么补偿,怎么悔过?” 她含着泪又想到现在是深秋,更是痛苦。 “我的巴黎时装周大秀,我都没法和人抢高定抢珠宝了。嘉德秋拍也没了,我的字画古玩一个都买不了了。” 舜安彦道:“字画古玩这时代更多,我替你找。” 元衿双手拍了拍桌子愤怒道:“那你只有中国部分,今年秋天香港要拍两幅莫奈一副毕加索,你能给我搞回来?就算是中国部分,张大千呢?黄宾虹呢?你弄到吗?” 舜安彦惊了惊,他知道元家爱收藏,但不知道元衿竟然涉猎如此之广。 “你别发愣,你说说,你说说怎么办?” 元衿光想想那些东西要明珠暗投被别人买走就心痛到不能呼吸,可转念想想自己都穿来了,只能怪那些好东西没福气,不能和她共度余生。 舜安彦弱弱地说:“那些没可能了,你挑点活在我们前面的。” 元衿朝他冷笑,“行了,就知道你没用,我也不和你要求太高,达芬奇活我们前面,你弄一幅来?” 舜安彦无奈地尬笑了下,“公主,您稍微讲点实际的,同时代的?” “贝尼尼,他可能还活着,来得及给我造个新屋子,带泳池的那种。” 舜安彦不了解这些艺术,他犹疑地问了句:“这是谁?在哪?” “梵蒂冈,他造了圣彼得大教堂。你可真够土的,这都不知道。” “……”舜安彦问,“有没有近一点的,别超过大清范围?” 元衿往后一靠,扯了扯嘴角不屑地说:“看不上,当今的那些画人像不够生动,画山水不够灵动,造屋子没有特色。再说了,我有皇阿玛和皇祖母,想要这些我求他们比差使你快多了。” 舜安彦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 元衿瞧见了,冷笑一声。 “呵,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悔过,这点事都办不了。” “我……” “要你有什么用,除了让我出车祸,害我受苦,气得又生了场病,什么都不行。我要是还活在以前,当代有什么我能得什么,犯得着让你去办么?” “那想办法回去!” 元衿咄咄逼人的语气道:“行啊,你想啊,现在就想,我给你时间,在今晚的西北风吹起来前把我送到家里的按摩椅上!反正我是过不下去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40节 “鄢洵”从小也是个被人捧大的,就算成了舜安彦也从来没被这么逼过,不由也急了,气急败坏说:“那你说怎么办!干脆我们俩一块去跳崖!兴许就能回去了!” 元衿瞪他一眼,“我虽然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但五公主应该没有小小年纪就和男人殉情。” 她抱着双臂恶狠狠说:“鄢少爷想做苦命鸳鸯,我还不想做早逝亡魂呢!” 说到这,元衿又想了起来,“还有还有,我这身份闹不好是要早逝的,我以前身体多好,现在多愁多病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这也怪你。” “五公主历史上是早逝的命?” “不知道。”元衿没好气地说,“我只看过蹦蹦惊心,我四哥和穿越女生死恋,里面没我这个妹妹,估计我死了碰不上嫂子们。” 提起四阿哥,舜安彦心惊胆战了起来,他赶忙走到门边听了听动静。 “干什么呢?” “我看看四阿哥有没有跟过来。” “不会,我四哥的性子不会偷听,他那里我等下自己去和他解释。” 元衿回忆起刚才在正殿偷看见福君庙外四哥的样子,依然忍俊不禁,在舜安彦和她掰扯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四哥估计独自来回踱步、内心焦虑不已。 而面上还是不会显露分毫。 “你了解四阿哥就好。”舜安彦说,“也要小心别人,这里不比过去。” 元衿又剜了他一眼,“没人,这里连鸟都没有,我把青山派去五哥哥那儿了,至少半个时辰才能来回。” “那个神童呢?他不是在这里?” “他是个念佛的会入定,天塌下来都不会出抄经房。” “那伺候他的人呢?” 元衿眼神黯了黯,“这里没有伺候的人,早中晚内务府会送饭菜、水和藏香来。” 舜安彦不意想这盛名在外的神童在园子里是这样的待遇,正要再说什么时,元衿挥了挥手。 “你自己回去忏悔吧,我有事要忙,不留你了。” 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了支湖笔戳着写经纸,两腿还短的小腿在椅子上晃晃悠悠。 “那我先走了。”舜安彦依旧压着声音,勉力劝她,“你忍一忍,身子也要好好养,一切都还不是定数。” 元衿嗤了声,“定不定的,你说了不算。” 舜安彦垂头摇了摇有些沮丧,自从穿过来,也常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又听她说:“我的事,我自己说了算。” * 元衿算得分毫不差,青山去胤祺那里送东西统共用了半个时辰,她回来时元衿正坐在福君庙的正殿门槛上,捧着脑袋呆愣愣望天。 青山赶忙上去要扶公主起来。 “地上凉,您别又生病了。” 元衿拍了拍衣服问:“五哥哥怎么说?” 她叫青山去问问胤祺如今在学什么,若是罚抄又抄些什么。她知道天气越来越冷,五哥早起也越来越困难,加上康熙似乎明年要带皇子南巡,为了在江南文人面前秀出自己儿子们的文学素养,近来对他们的功课越逼越紧。 如今只舜安彦那部分的帮忙完全不够他抵挡,他盼元衿加入罚抄小分队,盼得如久旱盼甘霖。 “五阿哥说,中庸已经过去,如今是春秋公羊解诂,他还让奴才给您拿了一本。” 元衿接过翻了翻,小声念叨了句:“这都什么玩意儿。” 青山道:“您要不想抄就算了呗,五阿哥那边还有那位佟少爷,他不会逼您的。” “佟少爷?” 元衿歪着头突然有了个好主意:她要让舜安彦替她抄了,再送给五哥,以后苦劳归他,功劳归自己。 接着又想到,觉得连九阿哥那份,舜安彦也可以担了。 她口中喃喃道:“我得抄啊,不能全让舜安彦都担了。” 青山不懂,只无脑夸自己公主:“您可心太善了。” 元衿点点头,不无骄傲:“那可不是。”她真是太心善,竟然让这种罪人,只干点抄书的小事。 如果有“感动穿越界”这个奖,不颁给她,都说不过去。 * 胤禛在自己的院落里如坐针毡。 小太监来敲了他三次门,催促他去上骑射课,他就是没动弹。 脸上依旧冷冷地看不出情绪,但手中的笔一直在动,不停临摹着一份佛经。 小太监第四次敲门,胤禛头也没抬,“再等会儿,我这里没抄完。” 只听一个气鼓鼓的声音靠近他耳边喊:“我不等!”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那支笔就被抽了去。 元衿转着笔笑吟吟说:“四哥的字那么好看,还临我的作甚?” 作者有话说: 我的评论都没啦qaq 抽奖好像好多小可爱没拿到,我等下给26章评论发个红包~ 我再挣扎下写下一章,明天争取越早越好! 第29章 胤禛回过头来,看着笑语盈盈的元衿。 这大半年她活泼了许多,变得爱笑爱闹爱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性子,可那般内里散发出的快乐是往昔不可相比的。 他一度以为,日子又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左手牵着弟弟右手牵着妹妹,在永和宫的院子里撒欢,还故作大人的说自己从不和弟弟妹妹抢额娘的宠爱。 但那日在疏峰,看见元衿和胤禟悄悄比手势时,胤禛终于明白过来。 不是日子回去了,而是日子滚滚向前,进的太快,以至于他措手不及。 他本是要质问元衿许多事的:如何搭上的老九?如何和舜安彦认识?舜安彦那厮又如何开罪了她?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如果要人帮忙,为何找老九而不是找他? 这事困扰了他好几日,日夜挠心,夜不能寐。 可正如元衿深知的那般,胤禛只冷着张脸无甚表情,坐在书桌前直直盯着她半晌。 然后才指着对面的一张椅子淡淡说:“你坐。” 元衿没听他的话,而是用小胳膊去搬动一张黄花梨椅子,要往胤禛身边挤。 胤禛颇为错愕,顿了片刻后站起身来,替她搬起了椅子。 “搬哪儿?” “你凳子旁边。” “干什么?” “陪四哥抄写啊。” 胤禛端着椅子愣了会儿,才把椅子放在自己书桌后。 元衿迈着短腿坐了下来,化开一块青松墨,悬着手磨了起来。 她如今身量矮,磨墨时总会弄到袖子,胤禛看不过眼,伸手来替她挽了挽袖子。 “小心点,你就这一个月毁了几件衣服的袖子了?” 元衿瞧了一眼,袖口果然又沾上了一点点黑色墨迹,她皱皱鼻子说:“在福居庙都是自己研磨嘛,容易弄到,等我再长高点就不会啦。” 胤禛无奈笑了笑,问:“你每日都去福君庙打扰神童,别人也不把你赶出来?” “他赶我做什么?我就是抄抄经书。”元衿提笔写起了经文,“再说他忙着抄皇阿玛要的经文,从来都不出现,每日都会把新的经书放在正殿紫檀桌上。” 她飞速写了一页举起来给胤禛看,“四哥哥你瞧,我写的怎么样?” “涅槃经。” 胤禛接过细细瞧了眼,元衿的字在这半年的进步除了神速再无别的词可形容,那天连三阿哥胤祉也悄悄说,五妹妹再这么练下去怕是连他都比不过。 “写的很好,还是摹的巴拜特穆尔的字吗?” “当然。他的字比我最早在皇祖母那儿得到的那版更精进了,以前只是沉稳,现在还有点点……” 元衿抿了抿唇,仔细思索了下,才郑重说:“有点豁达在。” 胤禛略有所思,指节扣在书桌一角半晌后,沉然道:“你还是少去去,不过是几页字,让人给你送去,或你派青山他们去取,在疏峰练也是一样的。” 元衿装作无知,问:“怎么了?”她甜甜一笑,“我挺喜欢福君庙的,很安静。” 胤禛弹了下额头,“小傻子,那地方的安静又岂是一般的安静。” 到底是心疼妹妹,他把话说穿了点破了讲出来:“皇阿玛不喜欢巴拜特穆尔,那里的事你少沾染。” 其实于这事,元衿心里早有计较,但看冷清的福君庙连个伺候的太监都没有,便可知康熙的不喜和故意冷落。 可仗着自己八岁的外壳,元衿故意忽略了这点。 她看中福君庙哪里是为了那几叠字,大半原因是因为舜安彦的事心中烦闷无处可发泄,小半原因则是最近书房里的氛围,两相叠加下,素来爱热闹的元衿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想一想,这才相中了福君庙。 至于那神童敏敏出现与否,如何出现,甚至是否会留新字帖给她,其实都不重要。 她鼓鼓嘴说:“我注意点就好啦。” “你要注意的事多了。”胤禛也取了支笔,理了理笔尖沾满墨汁跟着她抄起经书来,“前几天书房里,九阿哥与三阿哥打了嘴仗,大阿哥偏帮九阿哥,五阿哥和稀泥,太子觉得两边都该打五十大板,你呢?” 元衿眼神黯了黯,她所躲避的书房氛围与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 自从那日马场的比赛结束后,书房的硝。烟味陡然浓重了起来,胤禛说的九阿哥和三阿哥打嘴仗已经是其中很小的一场碰撞了,最兴师动众的其实是有一日太子和大阿哥就永定河水患的文章“讨论”起来,最后还引来了两位大学士裁判。 她故意装了傻,“打个嘴仗而已,我和五哥哥隔三差五打嘴仗,三姐姐四姐姐每天都要斗上几句,可转眼还不是一起开开心心的。” 第41节 胤禛手里的笔停了下来,一滴浓墨落在纸上,他意味深长地把写毁了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我怎么没见三阿哥和九阿哥打完嘴仗,和你与五阿哥似得一起去吃羊肉锅子?” “可能是因为九哥哥不爱吃羊肉锅子吧。” 胤禛搁下了笔,“元衿怎么知道九阿哥不爱吃羊肉锅子的?” 元衿眉心一跳,没成想四阿哥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见她半晌不回话,胤禛肃起脸来质问:“你对胤禟是怎么看的?” “九哥哥就比我大一个月,他爱偷偷磕瓜子很有意思,我抢过他几粒。” 元衿端的是一张天真无邪小女孩的脸,把装傻充愣做到了极致。 胤禛仍不放过她:“那他刚过的生辰你的礼到了吗?” “当然到了。” 元衿已准备好等着胤禛继续问,可胤禛却闭上了嘴巴不开口,只用审视的目光看她。 一场艰苦卓绝的心理战。 元衿决定主动出击,“四哥哥猜猜我送了什么?” 胤禛不动声色,目光如水,嘴角噙着丝笑看着妹妹,然后指节叩了叩桌上的一叠纸说:“论语。” 元衿心里咯噔了下,但她是资深演技派,这点考验而已,就算对面是未来雍正又如何,今年也就是区区十二小屁孩一个,她挡的住。 元衿一本正经地胡诌起来:“论语乃儒学经典,四书五经之首,天下学子士人无论天才还是榆木都要从论语开始,无论是明理还是明经都要靠这本薄薄的小书,我思来想去送这最不容易出错,也最合适,所以我就……” “嗯。” 她口若悬河,偏偏在这里,胤禛突然插出个淡淡的“嗯”,让戏精元衿断了一下。 演戏最忌被人打断,那种一气呵成的气势被突然打断后就很难再续上。 顶着胤禛比白开水的眼神演戏本来就得发挥勇夺竞争奥斯卡的演技和勇气,被打断后,元衿夺奖的精神便如潮水般撤退。 胤禛挑起书桌上的纸张,刚才的墨迹已经慢慢干透,他晃了晃问:“怎么不继续了?” 元衿扁扁嘴,水盈盈的眼睛扑哧了两下,换来胤禛一哂笑。 “老五傻乎乎,你以为我也傻乎乎的?小元衿啊……” 他学着胤祺叫元衿的语气,用薄纸敲了敲她的发揪。 “我两一母同胞,我要是傻,你还能聪明?他看不出九阿哥那几份罚抄是你的字,我会看不出来?个子没见长,心眼却长得贼快。” 又攻击她身高! 可元衿没机会在这事上和四哥争论。 眼瞧着胤禛又要开始那长篇大论的叨叨,元衿心里直哆嗦。 她四哥的叨叨一旦开启便如开闸的洪水,不把她叨出个六七□□,绝对不可能停下。 她抱住头趴在书桌上喊:“啊呀,我就是多练几份字嘛,四哥哥最近练字比我还勤快呢,你说说你是为什么?是不是皇阿玛要带你们去南边?” 前·奥斯卡影后角逐者元衿突然又有了爆发式灵感,重新杀进了决赛圈展现出了精湛踏实出神入化的演技:“你别瞒着我,别骗我啊,我都听皇祖母说了,那个什么金陵贡院有几万个学子各个都是凤毛麟角,皇阿玛要带你们去和他们比比,你肯定是怕比不过才这么练的。” 说到这儿,元衿突然就心酸起来,“其实比不过就比不过了,能去金陵贡院看看就很好啊,像我,练那么多破字,皇阿玛也不说带不带我,哎……那金陵贡院几万人得多大啊。” 胤禛撇了撇嘴,想让她把话题绕回来,“不是金陵贡院,是江南贡院,其在金陵,是天下贡院之首,可容两万余人参考。皇阿玛明年春天南巡,会亲临江南贡院,诸皇子届时都会在贡院挥毫作诗。” “有我吗?” 胤禛被她逗笑,摇摇头,“你是公主啊。” “公主怎么了?我不玩了,写什么写,皇阿玛白夸我字写得好了!” “元衿!不许胡闹!” “太气人了,你们明年春天都走了,我怎么办呀!” “你就在园子里陪陪祖母陪陪额娘。” “不要,我要去找他去,不能把我扔这儿。” “不许去!” 可胤禛完全拦不住她,小人儿如一阵风般从屋里跑了出去。 “这丫头!” 他拍了下桌子。 苏培盛进来请示:“四阿哥,您还去不去马场那儿,时辰已经过了。” 胤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等在这儿,是为了等舜安彦那厮来与自己解释清楚。 可被元衿搅合了。 他瞧着桌上元衿写剩下的半阙佛经,怔忡半晌,才意识到刚才他被元衿反将了一军。 自己不但没能问老九的事,也没能问到舜安彦那厮。 这丫头倒打一耙的本事竟然如此之强。 “呵,我真是低估她了。” 他快步走了出去,苏培盛拿上马鞭快速跟上。 胤禛别着眉头说:“带马鞭做什么?” “您不是去马场吗?” “我去清溪书屋!”胤禛似乎是嫌弃得很,不满地白了苏培盛一眼,“那丫头要找皇阿玛大闹天宫,快走了!” * 清溪书屋里,康熙正在专心批黄河水患的折子。 自他登基以来,黄河屡次改道决口,影响了沿河七八余省份上百万民众万余亩良田,黄河一日不宁漕运则一日不通,漕运一日不通则京通十三仓危矣。 这当中的严重性和必要性,在朝廷今年向噶尔丹开战与向喀尔喀运粮时,显得尤为突出。 他翻了翻手边江南三织造的密折,又对了对上书房呈上来的皇子策论,不由得揉了揉额头,露出了些微不满的神情。 大学士王熙是顺治朝留下来的老臣,康熙对他颇为敬重,便取了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四份策论交给他。 “你瞧瞧吧,看看朕的这些皇子议论的如何。” 王熙接过,但不展开。 近日上书房里,太子与大阿哥曾为永定河水患争论过一会,那日他与另一位大学士便被请了去做仲裁。 说是仲裁,其实就是断水。 就像永定河只是幌子,那两位皇子实际争论的是黄河,也是圣心。 康熙在黄河水患是堵是疏里也摇摆不定,太子和大阿哥如今各站一边,大有你要堵我便不能疏的样子。 王熙能活过顺治朝,还给顺治爷“编”过遗诏,那是有一套超凡脱俗、别具一格的保命套路的,面对康熙抛过来的致命问题,他立即表现出“老臣不行”的姿态。 “微臣愚钝,不善河工,只觉太子与大阿哥都十分有理,万岁爷不如请工部各位大人前来议一议。” 滑溜溜的老东西,又给他来这一套。 康熙伸手把自己儿子们的策论要了回来。 “那卿家先回去吧,朕有空再找工部的来看。” 太监们打开清溪书屋的门,请了王熙出去。 天色不早,秋风已起,吹过清溪书屋廊下的那串风铃,在王熙跨过门槛时,叮铃咚隆地直响。 老王大学士抬头看了眼突然作响的风铃,颤悠悠地伸手扶了下门。 太监们赶紧扶住他提醒:“王大人,小心。” “没事没事,这……” 王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清溪书屋的廊下有这么一串东西,他还没问什么,元衿已经绕过清溪书屋的影壁,像阵风一样地跑了进来。 青山在后面喊:“公主,公主,您慢一点!” “青山,你给我搭个梯子来,把我的风铃给拆了。” “公主?” 康熙曾经的御前太监,如今的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正巧今日在清溪书屋,听见五公主的这句话,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小公主,您怎么了?” “顾公公丫……” “诶,小主子您说。” 顾问行是康熙打小就用的太监,在御前时间最久,深知这几个月五公主在康熙面前水涨船高。 他弯下腰来,瞧着这眉清目秀、惹人疼爱的小公主,满脸堆笑起了一脸褶子。 “我要拆风铃,顾公公帮我一把。” “为什么呀?”顾问行不明白,就这风铃可是万岁爷金口玉言让五公主挂上的,这些年来就是太子爷都没这样在万岁爷地盘长留物件的待遇。 五公主撇了撇嘴,好看的眉头皱成小山,嚷嚷着:“反正我要拿走,不留了不留了。” “那奴才去问问万岁爷行不行?” “不行!”五公主拉住他袖子,“不行,我悄悄拿走。” “悄什么悄?元衿,朕每天批折子用膳休息都听得见这风铃响,这是你想拿走皇阿玛就不会发现的?” 康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穿着常青色外褂的他叉着手瞪着他满脸气鼓鼓的女儿,问:“怎么了?为什么要收朕的风铃了?” 元衿“哼”了声,小声地嘟哝句:“不跟你好了。” “什么?” 康熙满头雾水看向顾问行,想让小顾子给他解释下,他是不是今儿忙晕了,耳朵出现了偏差。 “小顾子,你替朕听一听?” 顾问行掏掏耳朵,装傻充愣,“万岁爷,奴才前儿水进耳朵了,最近背的慌,公主刚才说什么,奴才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康熙冷笑一声,走出来踹了踹顾问行,“一边去,装什么傻。” 第42节 顾问行舔着笑脸退到一边,让康熙自己面对元衿。 他蹲了下来,摸了摸元衿的头顶,“怎么还这么矮呢?” 元衿:“???” 这清宫什么情况,怎么各个上来都要人身攻击? 她身高怎么了?还不是给他们虐待的? 别家孩子小时候长不高家长都催着跳门框,只有她,长不高还要家里蹲,越蹲越矮、越蹲越弱。 她吸吸鼻子,仗着人小可爱呜呜了两声。 康熙忍俊不禁,伸手捂了捂她的小手,冰冰凉凉的。 “哪儿去吹得风,也不知道套个披风再出来?太子过年时给你的大氅呢?” 记得太后今儿早上还念叨,元衿最近怕冷得很,连生辰都不愿意出去走动,只说在疏峰摆两桌就是。 “来,和皇阿玛进去说。” 于是要牵起元衿的手进屋。 可元衿杵在原地不动弹,甚至抽出手,背在身后。 康熙垂头瞧她。 自过年病好后,元衿开朗了起来,每每瞧见他都是喜笑颜开,今天这是怎么了? 胤禛已经紧赶慢赶来到了清溪书屋外,刚要跨过影壁,就瞧见皇阿玛叹了口气,掀起袍子蹲了下来。 他捂着元衿红通通的手好声好气地问:“怎么了呀?” 胤禛无语了一瞬。 这要是他们几个皇子,这么给皇阿玛甩脸子,他老人家已经仗着皇父的威严,开始过庭训之你小子不孝之一百零八篇了。 也就是元衿,好看的元衿,才能让他老人家这样蹲下来问话。 胤禛决定暂且躲在影壁后不出来,悄悄偷看一会儿再出去。 而偷看的又不止是他,大学士王熙还撑着御前太监的手,弱弱地问:“公公,这是哪位小主子?”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又又又又又排队测核酸了,集体一打核酸报告召唤神龙。 老四从此提起舜安彦:那厮,那厮。 第30章 王熙还没得到答案,就见公主泪盈于睫,倏地把小手从皇父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我不冷。” 康熙笑了,“还不冷呢,鼻子都冻红了。” 他把元衿抱了起来,“要冻生病了,你皇祖母可要心疼死了。” 元衿嘟嘟嘴,别过脸“哼”了一声不说话。 康熙掂了掂怀里的孩子,伸手逗了逗她精巧的小下巴,“怎么了?” “你又不心疼!”她稚嫩的嗓音软软地喊了句,然后就闹着要下地。 康熙怔住了,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胤禛已从影壁后冲出来,跪在康熙面前拉着元衿的袖子说。 “皇阿玛,妹妹年纪小,您别见怪。” 康熙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他问的是元衿,不知怎么他近几个月颇为喜欢在疏峰和元衿说说话,有时她娇娇软软地说几句,比一群儿子围他一下午说的话都有意思。 元衿推了推康熙,“风铃还我,还我我就走。” “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问行在一边瞧着,五公主虽然拉着脸,可万岁爷的脸始终还笑吟吟的,便也敢施展开说几句话。 “万岁爷,瞧着五公主是有什么事儿不开心,外头冷,先带着进屋说就是。” 康熙并没有什么不快,他眼里如今不过是向来乖巧的八岁女儿突然闹了脾气,他今日朝上也没什么不顺心,哄一哄闹一闹倒也好玩。 “小顾子,去泡茶去端点心来,杭州织造第二批的桂花九曲红来了,去泡一壶来。” 他抬脚往清溪书屋里去,胤禛紧紧跟着,被康熙赏了一记眼刀。 “老四啊,你怎么在这?” 他瞧了瞧天色,“你不是现在在该马场吗?最近弓可以开多少了?十箭可以中几次红心?上回赛马是不错了,那活靶你怎么第一轮都没中啊?” 胤禛退后了三步,显然是有些虚了。 “来人,送王大学士回去,小顾子啊,你找个人亲眼看着四阿哥回马场,今儿开弓不满三百次不许回来。” 胤禛苦着张脸被御前太监压送了出去,离开时看见小元衿躲在皇阿玛怀里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个小东西反了天了! 可他又忍不住担心,怕妹妹胡言乱语真的冲撞了皇阿玛。 康熙这厢抱着元衿进了清溪书屋,他的书桌上还散落着折子及阿哥们的策论,他料想元衿看不懂,便也没有收拾。 把元衿放在次间的暖炕上,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刚才在外头胡言乱语什么呢?皇阿玛怎么就不心疼了?你生病了不得皇阿玛的太医给你治啊?” “宫里谁生病皇阿玛的太医不治呢?” 元衿歪着头反问了句,倒把康熙问住了。 他回神过来,亲自给元衿拿了块山楂糕,“今儿是怎么了?跑来给皇阿玛闹脾气了?” 元衿又一次撇过头,嘟囔了句:“不爱吃。” “不爱吃?”康熙瞧瞧手里红艳艳的糕点,山楂糕酸甜爽口,是他赏皇子公主最多的点心, “我从来都不爱吃,不止是我,大哥哥,四哥哥,四姐姐,七哥哥还有十弟都不爱吃!” 元衿扁扁嘴,塌坐在暖炕上,双肩都耷拉下来。 “只不过是皇阿玛赏的,大家不能不爱吃。” 康熙没想到这个答案,他讪讪一笑,放了回去,又接过顾问行的茶壶来。 “那你尝尝这个茶。” 元衿接过去闻了闻,眼神忽而黯了黯,弄得康熙心里一紧。 “这也不喜欢?” 元衿抿了两口才说:“还行吧。” 她把茶杯搁回了桌上,小脸依然气鼓鼓的,眼睛不住地往外瞧。 她给康熙挂的风铃就在清溪书屋的门廊下,这几天秋来的西北风渐渐刮起来,每日过了午后就开始丁玲咚隆作响。 这些日子太子等阿哥们都曾提起过,清溪书屋的风铃别有韵味。 连康熙偶尔批折子累了抬头,看两眼这迎风的小玩意儿,都有舒心解压的感觉。 现在,风铃的主人元衿要把它收回去。 “我要我的风铃,我拆了就走,不来烦您。” “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说收就收的?小元衿怎么无理取闹?” “你又不喜欢我,我要拿回去,不给你了。” “啊?” 康熙没听懂,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一边的顾问行。 顾问行哪里知道原委,摊了摊手,为自家万岁爷找补:“万岁爷,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高兴了?咱问出来,问出来解决了不就好了。” “和皇阿玛说说?” 康熙再给她倒了杯茶,元衿仰头喝了口,呜咽道:“你都不带我去江南,我不要和你好了。” “去江南做什么?谁和你说要去江南了?” “皇兄们都在练字,不就是要去江南吗?你都不带我去,你明明夸我现在字写得好的,就哥哥们能去和江南学子比高低,我不能吗?” 康熙皱皱眉,他有带皇子去江南贡院的打算不假,可元衿要去是怎么回事? 于祖制于规矩都不合适。 他收起刚才哄孩子的样子,板起脸训她:“元衿,你都在说些什么,江南贡院岂是你可以随意去的?” “你为什么带哥哥们去?是因为他们字好吗?” “你皇兄们的字近日都有精益,他们这么勤学,也是为了不日能为大清争光。” “那我的字不好吗?你说我的字已经比五哥他们都强是不是骗我的?” 康熙被她胡搅蛮缠得开始头疼,抬高了声音说:“朕骗你做什么?你的字虽然不比老四他们,但比老五老七老八那几个绰绰有余。” 他揉了揉元衿的后脑勺,“知道你乖,皇阿玛疼你啊。” “他们字好就能去,他们就能为您争光,我不能吗?我不是皇阿玛的孩子了吗?” “你是公主,他们是皇子!” “你就是不疼我了,你疼哥哥们都不疼我,我要我风铃,我不和你好了。” 这都是什么道理? 康熙一个头两个大,略略冷静了下,抓到了所有话的重点:“你就是为了去江南的事来和朕闹的?” 元衿红着眼呜呜了两声:“我也要去……” “这事不是能闹的!” 第43节 “那你还我风铃!” 康熙虽知元衿年纪小,刚才的话是童言无忌,可这事他不准备退让,非要让孩子吃点教训。 他威胁道:“要风铃是吧?拿走就拿走,拿走了就别再送来。” “本来就是你问我要的,我又没非要挂过来。”元衿从暖炕上滑下来,对顾问行说:“顾公公,给我搬梯子,我现在就取!” 康熙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等顾问行给元衿搬梯子,他自个儿搬了凳子去外头亲自取了下来。 “拿走,自己回去好好反思反思,我看你皇祖母给你惯坏了!” 元衿捧着她的风铃,拉上青山就跑。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东西一生气连句好听的皇阿玛都不喊。 “真是气死朕了,小顾子,她怎么回事。” “公主只是一时之气,可能是听说阿哥们都要出京,到时候怕寂寞。” “怕寂寞就这么闹?”康熙沉声嘱咐道,“你去和太后把这事说一声,好好管教下这孩子。” * 可没成想,接下来几日,康熙发现,自己只是没了一个风铃,清溪书屋和没了半条魂一样。 先是他自个儿甩了袖子回屋批折子,那日西北风乍起,吹了半日把他头都吹疼了,他都没能听见熟悉的风铃声。 接着是清溪书屋人进人出,每个人都和着了魔似得非要朝那空荡荡的角落看一眼,提醒他那里缺了个东西。 就比如那第二天—— 太子和大阿哥来书房为永定河的事面圣,胤礽跨进屋时悠悠看了眼门廊,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句:“风铃怎么没了?” 御前太监不敢乱嚼舌根,大阿哥则跟着很自然地说了句:“最近风大,可能五妹妹拿回去修了。” 还说:“太子那儿的两个怎么样?没吹断吧?” 胤礽和煦地笑说:“怎么会?五妹妹串的时候是拿了鱼线串的,入秋前还来瞧过有没有缺损呢。” 康熙阴着脸问胤礽:“入秋前元衿去你那儿看过?” 太子点头,大阿哥闷笑了两下,“五妹妹和太子殿下可真好,我这做大哥的就没福气。” “哎,这话可不对。”太子这回不是要和大阿哥杠,而是真心实意地告诉她,“你都成婚有女儿了,元衿是怕风铃吵到你家的小孩子。” 然后到了夜里,康熙就听说大福晋带着小格格去疏峰给太后请安,元衿当场串了个小铃铛送给小格格玩。 再比如第三天—— 众阿哥一起来清溪书屋请安,也是人人进屋时都抬头看了眼。 老四和老五应是知道是什么事儿,全程埋着头不说话。 老三附庸风雅,看着那门廊惋惜地叹了口气,和太监念叨了句:“那铃不在,清溪书屋的翠竹都少了点味道。” 老九和老十两个缺心眼,老十问老九:“九哥,那铃铛呢?难道太寒酸皇阿玛取了?” “你瞎说什么呢?”老九横了他一眼,“五妹妹用的是哲蚌寺开光的阳刻平安青铜铃,里面是十股蚕丝拧成的鱼线,下头坠的是绿猫眼石,穗子都是江南织造进贡的,哪里寒酸?” 老十年纪小,“哇”了一声:“这么精致啊?” 康熙凉凉地打断了他两的对话,问:“胤禟,你倒是知道的多啊。” 胤禟不无遗憾地说:“是啊,皇阿玛,我可想要一个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五妹妹开口。” 到了这天夜里,康熙听说元衿让人给老九老十也送了两个去,只是送到老九那里的那个,把绿猫眼石换成了青铜片。 康熙入睡前安慰自己:元衿这么做就是故意气他,不生气不生气,他若生气她得意。 再比如第三天—— 连王熙那个老狐狸进来时,都抬眼瞧了瞧。 康熙生怕他也说什么缺了一角,赶紧给他打住:“王卿家不觉得那风铃吵得很吗?朕就给它取了。” 王熙愣了愣才道:“是吗?臣那日觉得在秋日这东西不错,还在自己书房门口也添置了个。” 这还不算完,到了第四天,苏赫代科尔沁班第亲王进献金秋的贡品,他一瞧见外头的风铃没有了,便抓着御前太监嚷嚷。 “那铃铛都哪去了?” 经过三天的洗礼,太监们已经对这事了然于胸,当即答:“万岁爷亲自取了下来。” 怎么取的,为什么取的,打死也不能说。 苏赫兴高采烈地进了书房对康熙说:“万岁爷,那风铃您不要送我吧,公主就不肯送我!” “她为什么不肯送你啊?”康熙憋了四天的气总算顺了一点点,“你又这种小女儿家的玩意干什么?” “这可是公主的心意,奴才怕是永远都不配了。哎,只能等您不要了随手赏我。” “呵。” 苏赫舔着脸不停地求,蒙古这天送贡品的人来人往好几拨,他偏是不走。 他脑袋和针扎似得疼,元衿这孩子以前看着柔柔弱弱不声不响,这回真闹起脾气来却是十分上头。 连皇太后都说劝不住她,问就是硬憋了口气,再问就是要病过去的样子。 皇太后派了乌嬷嬷来说犟不过这孩子,怕太逆着又生病,马上就孩子生辰了,气坏了多不吉利。 还明里暗里暗示皇帝是有些偏心了,且就算偏心也不该这么让孩子知道。 呵呵呵,感情还是他的错了? 他当即冷了脸嘱咐乌嬷嬷,如果元衿不认错,她最近都不要去马场玩,生辰也别出来闹了。 康熙思来想去,这几日最像话的还是佟舅舅的大孙子舜安彦,他也跟着来过一回清溪书屋,进来时眼神那叫一个淡定,连往那风铃方向抬头的动作都没有。 不愧是舅舅教养的孩子,又懂事又争气。 其他的人,各个都没个安生。 非要给他热情地补两刀。 “苏赫还没走呢?” 送走了一波土默特部的蒙古人后,康熙随口问了问身边人。 太监刚要答话,外头传来了小宫女说话的声音。 康熙竖起耳朵听了听,那声音似乎挺熟悉。 他伸头一瞧,是元衿身边的小宫女好像叫青山? 康熙心里一松,孩子还是得冷一冷训一训,瞧,这不就撑不住派人来道歉了。 他大人有大量,抬手对御前的人说:“去,把五公主的宫女叫进来,看看她怎么给朕道歉了。” 小太监刚出去,他就听苏赫高兴地大喊:“我说呢,清溪书屋的铃铛怎么没了!” 过了会儿,小太监孤身一人回到御前。 “人呢?” “走了。” 康熙怔住。 小太监跪下答道:“那宫女是来替五公主给苏赫贝勒送……东西的。” “送什么?”康熙最后挣扎着问了句。 “风铃。” 呵,好嘛,人人都有,就他被单方面解除。 朕的女儿,干得漂亮。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又被隔离了 当然我的评论减半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尽量半夜再更一更吧~ 第31章 康熙自问是有点尊严在身上的。 他一个八岁登基、在位近三十年的皇帝,登基以来十四岁平鳌拜、二十岁打三藩,三十不到□□,四十岁前定要弄死噶尔丹。 北至大漠、南到海域无人不知他的威名,下有新科举子,上有两朝老臣,谁不服他的圣旨? 他,岂能为一个小小破风铃向八岁女儿低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熬就一个字,熬到小丫头认错,熬到小丫头痛哭。 到时候他依旧能心胸宽广、勉为其难地把风铃挂回去。 哎,说来挂了这么多日子,他怎就没发现过那风铃下面是绿猫眼石呢?也不知道她哪搞来的。 她后来给老九的风铃换了青铜片,不知道是不是绿猫眼石不够了? 还有那江南织造进贡的穗子,她这个年纪能得多少量,估摸着都是太后那里赏她的,她倒有心,全用在这玩意儿上。 康熙愁眉不展地敲了敲桌上一叠理藩院的折子,噶尔丹还没死,漠北也才降服还有零星骚乱,前线如今连吐鲁番都没触及,天山南北更是遥遥未及,往后还有成批需要派出去的八旗兵丁,还有数不完的硬仗要打。 小儿女无心,他却是知道,那风铃不是只纪念已逝去在乌兰布通的八旗将士,还有未来更长远的日子里会付出的鲜血。 想到这里,惆怅胜过了憋闷,可又止不住气元衿的不懂事。 顾问行端了个堆满锦盒的玉盘来,“万岁爷,后日是五公主的生辰,奴才照您的吩咐让内务府置办了这些,您瞧瞧?” 他一样样打开给康熙瞧,“这是西洋的小怀表,按照五公主的生肖有只粉色珐琅放的小猪,那是南边新贡的绒花,冬天戴最好,还有……” 康熙一一扫过,最后捞起怀表掂量了下,挑出来扔到一边,指着顾问行骂道:“老九老十是男孩子,你弄个金猪银猪也不算辱没他们,元衿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你弄这像什么?回头看见了又说朕不疼她哭鼻子闹。” 顾问行讪笑着把放怀表的盒子挪到一边,但听康熙继续念叨他:“小女孩,送凤鸟、蝴蝶、兰花、萱草都很好,内务府库房里是被掏干净了嘛?找这么个丑东西给她,小顾子你生生嫌朕还被挤兑的不够是吧?” 第44节 顾问行赶忙让内务府去选了新的来,到夜里又送到了康熙跟前让他瞧。 康熙看了眼,这回是一枚双雁翔云,鸿雁飞天、祥云在日,宫里那几个法国传教士用西洋技法画的中式图样,意境极美、工艺也顶级。 “这还差不多,皇额娘说了元衿看见这些漂亮东西就走不动道,这东西才能让她在意点。” 康熙放了回去,顾问行便要按例让人在五公主生辰那日送去,结果却被康熙勾勾手让他回来。 “小顾子你这样,那日一早你亲自去疏峰,问她知道错了没有,要知道了就自己回来,怎么取的怎么挂回去。要是不知错,你就把这怀表给她晃一眼,然后就给朕送回来。” 顾问行唉声叹气,他都伺候万岁爷三十多年了,还要替万岁爷做和小女儿较劲的传声筒。 九月二十一是五公主的生辰,这日疏峰皇太后跟前的宫女太监早早起床,连素来爱睡懒觉的胤祺都天不亮就从无逸斋那儿赶过来。 众人齐聚在元衿屋子里,纷纷先送上了第一波礼物。 胤祺到的最早,砰砰砰就敲着元衿的屋门,害她揉着通红的眼睛连神智都不清醒便开门迎客。 “五哥哥啊……” 这九月下旬太阳都还没起的日子,她五哥竟然能起得比鸡早,足见对她的重视。 元衿打了个哈欠想,她的心灵很满意,但她的精神不想面对。 “我好困啊。” “你今儿不用去上学,我还得去啊。”五貔貅搬来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小箱子,“小元衿快看,这些都是我给你的。” “箱子有点小。”元衿很客观的评价。 胤祺急道:“我这虽小但很值钱的。” 他一一拿出来给元衿瞧,指甲盖大的祖母绿,一捧实实在在的金瓜子和两张不知道哪里薅来的地契。 旁的也就罢了,“五哥哥,这地契你……” “嘘,我找额娘的太监给我弄的,最近皇阿玛朝上撸了一群人,京郊出了好多地急着换银子。” 她忙不迭地收下了。 虽然胤禛反复教育,胤祺和胤禟与他两隔着一个亲妈,但老五老九兄弟两的亲祖宗是钱,跟着这对貔貅保管她一年致富十年暴富百年修得三世富。 胤祺是早早算好,他来得早皇祖母就瞧不见那小箱子。 等别人进来时,只能瞧见他装模作样地端来的澄心堂纸和徽砚,勉力五妹妹再上层楼不止碾压他一个。 太后见他两好学再高兴不过,左抱一个右搂一个,直叫着心和肝都有了。 再让乌嬷嬷送上了她给元衿新做的衣服首饰,一大箱子集齐了苏州、江宁、杭州三大织造的心血,总算让元衿的清朝衣柜勉勉强强能和前世她巴黎购置的那些不相上下。 祖孙三人又热热闹闹在屋子里摆开了早膳,正你夹一块八宝菜,我来一口小豆浆时,顾问行哈着腰进来打千请安。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知道这个点顾问行来,必是要给元衿来送生辰礼的,她笑盈盈问:“顾公公,皇上给元衿备了什么?你拿来让我先瞧瞧。” 顾问行擦了擦额头,笑眯眯说:“万岁爷让奴才先问问公主,那风铃修好了没有?” 元衿本来在喝豆浆,听到这句嘴角立马耷拉下来,勺子摔回去碗也不要了,说:“顾公公,我那不是修。” “公主,万岁爷说您要得空了,怎么取的,怎么挂回去呗。” 太后脸僵了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孩子生辰,那金銮殿里快四十的中年男人还和小孩子掰扯两铜板。 没点大气。 “小顾子,这些话是万岁爷让你问的?” 顾问行又擦了擦额头,心想万岁爷的原话他可不敢当着太后原封不动说出来,他要说出来以后两脚都别想踏进疏峰了。 嘴上道:“回太后的话,万岁爷就是想公主的紧,这不一大早差奴才来问问。” “好,他想的紧。”太后啪一声摔了筷子,“那五公主按例的生辰礼呢?怎么没瞧见。” “有有有。” 顾问行捂着心口那个锦盒,捧在手里却不敢交出来。 元衿淡淡问:“怎么了,顾公公?” 顾问行讪笑说:“小主子,您吃好了,要不先去清溪书屋给万岁爷请个安?”他颤巍巍从锦盒里拿出怀表晃了晃。 好看,真好看。 饶是前世买遍百达翡丽、江诗丹顿的元衿眼睛都亮了亮。 可她又心知肚明,康熙是要扣她生辰的礼物,逼着她去给他认错。 她往太后怀里一钻,“皇祖母,我起太早了头疼。” “啊呀天冷了,肯定昨儿又在马场吹风了,等下去太太屋子里睡,太太那儿有上好的檀香,点了让你睡。” “不了,我要和五哥哥去书房念书,皇阿玛已经不喜欢我了,再不念书以后他就更不待见我了。” 顾问行差点腿一软直接跪地上了。 这都哪和哪呀!太后听了这几句,脸已经比碳还难看。 他赶忙替自家万岁爷找补:“小主子,万岁爷惦记您的很,这不是一大早就让奴才来带您去请安吗?” “哦,是吗?”元衿从太后怀里抬起红通通的眼睛,“那我怎么生辰就一个小锦盒呢?九哥生辰时候满满一盘子呢!” 这么一说太后更气了,宫里的规矩她最清楚,公主皇子就该收到满满一盘子万岁爷的赏赐。 金銮殿里那个人不像话啊,太后痛心疾首,本以为他前几天和元衿置气过了就得了,没想到还非得把气带到孩子生辰来。 大不吉! 太后想着,就让乌嬷嬷带着身边太监把顾问行赶了出去。 什么礼不礼的都不要了,他不给她来给,一盘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的体己能堆三盘子,不,九盘子。 用过早膳,胤祺带着元衿去书房上课。 元衿今天生辰书房人尽皆知,书房的规矩是生辰当日可以不来,大家伙还准备上完早课去疏峰给皇祖母请安,顺便给她送个礼物。 结果没成想人自己来了,而且还是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来了。 四公主搂着她问:“怎么了?谁惹你了?我打他去!” 胤祺没好气地给她一白眼:“四姐姐,能不动不动就打吗?宫里也不是每个人你都打得过的。” 三公主剜了胤祺眼,“你这做兄长的又是怎么回事?妹妹的好日子红了眼睛啊,你不心疼还胳膊肘往外拐。” 七阿哥平日里不说话,但他从小有足疾身子不好,素来有点迷信,看见元衿好日子红眼睛便很是在意,“五妹妹,这日子真是不能哭,哭坏了这一整年都不舒服。” 老八、老九和老十来得有点晚,老九看见了下意识就嘀咕了句:“我没送少啊,至于吗?” 老十问:“九哥,你说什么呢?” 老八则瞥了老九一眼,嗤得一笑问:“你昨儿就送把礼物送去了?送什么了?” 老九比划了下,“一整块的青金镇纸啊,我三个月前就让额娘问如意馆要了,半个月前才得那么一大块。” 老八哼了声说:“中看不中用,五妹妹又不画画,要那干什么?” 老十还说他:“你就是报复,报复五妹妹绿猫眼不够了给我没给你,所以连小金鱼都不出了。下个月我生辰,你肯定送的更寒酸。” 老九一脸莫名,接着看到老十从怀里掏出了两枚金簪塞到元衿手里,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大堆吉利话。 再接着老八也送上了一个白玉暖手炉,冬日从中间倒上热水,不烫手又好看。 有这两带头,原本中午才准备送礼的皇子公主们便都掏出了东西。 三公主已快成年,准备的便是便携可用的玉梳水银镜;四公主最是豪迈,一根手作细软的马鞭包上了精致不伤手的羊皮手柄。 大阿哥那份是大福晋亲自准备的,一盒子的九连环供元衿解闷;三阿哥则是找两本古籍善本来,虽然没有上次胤禛带的德妃那份好,但放在宫里也是少有的佳品;七阿哥和元衿不怎么熟,但给她弄了一盒上好的香来,说让她抄经时点一点。 最后是太子,他安抚着元衿说:“今儿好日子没什么可以往心里去的,这样吧,咱们兄弟姊妹也很久没聚一聚了,孤现在让西花园的小厨房准备准备,午膳大家一起喝两杯高兴下。” 连平日专和太子过不去的大阿哥都叫好,书房师傅们见这群平时疯狂爱窝里斗的皇子突然握手言和、把酒言欢了,也高高兴兴提早放他们下学。 于是乎,元衿前呼后拥,坐在了太子的西花园里被一群哥哥姐姐哄成了花。 胤禛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在她耳边说:“额娘说和皇阿玛生气不值得,一块怀表而已,她那儿有的是,都给你放屋子里了。” 元衿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问:“额娘好点了吗?” “放心,皇阿玛南巡前肯定能好,去不了南边你陪她去玉泉山赏花呗。” 元衿惊讶地回了头,胤禛朝她比了个“嘘”的姿势,然后揉揉她的头说:“闹够了就和皇阿玛道歉去,这回可是所有兄弟姊妹都陪你和他闹了。” “你偏帮皇阿玛!” “你再和我无理取闹试试?” 元衿扁扁嘴不说话,她都不怕康熙,偏偏就有点怕四哥。 “我会看着办啦。” 胤祺拽了拽她的发髻,“小鬼精灵。” 他环视了圈花厅里坐着的诸人,刚才上书房里不止皇子公主,那些伴读也被太子做人情一起请了来。 里头不止有苏赫那些蒙古人,还有舜安彦那几个满洲勋贵,他们共坐一桌,就在靠门的角落里。 看见舜安彦,胤禛心里依旧存了个疑影,他试探着问:“舜安彦那厮给你送礼了没?” “没有。”元衿随口说着,心里知道四哥又在试探她,脸上半分都没漏痕迹,“我和他又不熟。” “那他为什么躲你?” “他读书不好,他伺候人不行,他理亏。”元衿说着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四哥哥提醒的好,他伺候五哥哥最勤快,怎么没给五公主我送礼,我去捉他去!” 她一溜烟就跑,换来胤禛在原地摇头。 真真鬼精灵,他又没能问到底。 可又勉强说服自己算了,五妹妹到底年岁渐长,满满回升起小心思小秘密,他若是问的太多太紧,反而会招她反感。 孩子难带啊——胤禛忽略了自己还是孩子,心里老成地感慨了一句。 * 独自坐在角落里的舜安彦这顿酒席吃得莫名其妙。 第45节 他比一般同龄人多吃十几年饭,早就觉察出近日上书房的皇子之间有些风雨在,他小心翼翼做人了大半个月,而到了今早,突然就见众人握手相和,还热热闹闹卷上他们这些伴读来吃酒。 这刹那间的阴转多云,着实让人心里没底。 就在他食不下咽时,更害怕的事出现了。 苏赫先举着酒杯高兴喊:“天鹅公主,你送我的风铃我挂床头了!” 元衿冷冷看他眼,说:“那你先喝三杯谢我送你喽。” 苏赫让人倒了三杯海碗大的马奶酒来。 元衿又说:“再喝三杯祝我长寿无极吧。” 苏赫是蒙古汉子,喝酒没带怕的,立即让人给他再倒三杯。 元衿皮笑肉不笑地往舜安彦身边的空位一坐,再支着脑袋故作可爱地说:“我也不要苏赫贝勒的礼物了,你喝酒我高兴,再三杯就算送我了。” 舜安彦眉角跳了跳,却见傻苏赫真倒了十杯,开始一杯杯往下灌。 他们这一桌人都涌上去围着苏赫贝勒叫好,热闹得要掀开西花园花厅的屋顶。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公主,他十杯我得几杯?” “不用。”元衿没瞧他,只看着苏赫喝酒笑,但出口却是凉薄的质问,“你的礼物呢?” “你生日不是今天,该是圣诞。”他说得很轻,只有元衿能听见。 元衿晃着腿笑了笑,不由自主地转头,有些探究地望向舜安彦,“你怎么记得那么牢?我真怀疑……” 在她口出妄言前,舜安彦及时止住她,“以前给你送礼的,比过节的还多。” 他很难忘记,他们学校里每年圣诞节那天“元大小姐生日快乐”、“元衿永远貌美如花”的横幅比后勤搭的圣诞树醒目一百倍,除了他,几乎所有人都往元衿那儿送礼。 今日皇子公主送礼的热情不过是步当年的后尘,甚至还远远不及。 元衿想起过去,不无怀念地笑了笑,但又立即拉下脸来说:“那你也不能空着手,我今天过生辰不是你造成的?” 舜安彦叹了口气,“行。” 他开始思索还有什么是刚才那群天之骄子没给过的,他太清楚,就元衿的性格,若是他这个罪人和别人的礼物有半点重合,那就是罪上加罪。 他不如先去阿鼻地狱报道,或还能换公主一笑。 可还没等想出来,元衿小声地说了句:“我要桂花九曲红。” 舜安彦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有这?”康熙赏佟国维是私下,佟国维给他更是佟家都没什么人知道。 元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我有鼻子,而且灵得很。” 说罢,就甩了舜安彦去找她的哥哥姐姐们。 * 康熙这天其实颇为忙碌。 深秋河水快要结冰,京通十三仓最后一批粮草要在入冬前送到,这样才够接济那些个喀尔喀来的、被噶尔丹揍得鼻青眼肿的倒霉玩意儿。 好容易都处理完了,他才得空招顾问行来问一问。 康熙颇有信心,元衿最喜欢精致的小玩意儿,就看她摆弄风铃的心性就知道,她不会不要那个双雁翔云的。 只要她认完错,他就当饭后消食去疏峰走一走看一看。 没成想,顾问行进来说的每个字都在气他。 “你是说太后给她补了九盘礼物?” “德妃从病床上挣扎起来送了三个怀表去?” “公主阿哥们围着她安慰让她别哭?” “太子和老大今儿都不吵架,还一起去喝酒了?” “苏赫连喝了十杯?还在马场射中了一百次红心?” “连舜安彦都让人回佟园取东西了?还取的是朕的桂花九曲红?” 顾问行趴在地上颤颤巍巍说:“万岁爷,今儿是公主生日,公主气坏了您还得替她瞧。” “到底谁气谁啊?!” 康熙火冒三丈,元衿这个生辰过得,只他一人不是人。 “朕去找她算账,今儿不把朕的风铃挂回来,她再也别想从朕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顾问行提溜着龙靴在后面喊:“万岁爷,万岁爷,您慢点,公主去福君庙抄经了,您慢着点!” * 西花园的酒席虽热闹,但元衿笑过三巡便有些累了。 到了傍晚,她借口头疼以及要给自己祈福,偷偷溜了出来带着青山去福君庙。 福君庙还是老样子,藏香熏天,寂静无人,偶尔有几声铃响,似乎三进的院子里只搬入了那几个铃铛。 巴拜特穆尔依然没有出现,或许是在最后一排的那间小屋里完成康熙的任务。 元衿从不管他,他也从不管元衿,这种互不打扰似乎是种天成的默契,从一开始便已达成。 正殿照旧是元衿一人的,青山有时也看不懂自家公主,热闹的时候如繁花似锦,恨不得把宫里所有人都拴在一起笑闹,清静的时候又悄然无声,在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替元衿打开墨盒,“公主,今天怎么还抄。” “求佛神庇佑我。” 可话说完,提起笔,元衿却是一笑。 最近神童敏敏送来的都是涅槃经,这人抄经“不老实”,常常在页缝在末尾添上几句,就和当时写风铃偈时似得。 今天他在涅槃经的开头写的是:当何为世间,人不受佛恩。 仿若是专门来打求佛神庇佑的她的脸。 她举起来对着他的字笑了笑,几乎是能看到神童写下这句话时的恶作剧的心态。 她问青山:“你说这个神童会不会有坏心思?” “出家人不是最干净的嘛?奴才看不会。” 元衿眯眼笑起来,只道是青山天真。 她把这页纸单独折了起来,和其他神童敏敏单独写下的佛偈一样存下来。 人不受佛恩。 元衿从来懂这个道理,所有恩与福,无外乎他人的设施或自行的争抢。 她抄着经书和青山说:“你去把那个风铃挂出去吧,就门口找个树,要从清溪书屋过来能瞧见的那种。” 青山捧着风铃问:“公主,您既然想和万岁爷认错,为什么不和顾公公去呢?” “我没认错。”元衿横了她眼催促,“你快去就是。” 青山听话去了,元衿继续抄着她的经书,练字是她前世就留下的习惯,不光是为了讨好那个喜欢国学的元家老爷子,也是留给她自己一片清净的时间。 再热闹的人也要有一处空白是自己的。 元衿如是认为。 可今天她抄了没几句,就有脚步声传来。 她一抬头,没好气地白了眼。 “鄢少爷,你来干什么?” 舜安彦是趁着青山出去溜进来的,他把一包茶叶放在桌上,“特地给你送来。” “这么着急?” 元衿取过来闻了闻,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她在清溪书屋喝到的,杭州如今满陇桂雨后会炮制桂花九曲红,是盛产绿茶的江浙地区唯一一款应季红茶。 她前世就爱喝,那天在清溪书屋喝了一口后就惦记不已,又在舜安彦身上闻到了这股夹杂着红茶味的桂花香,便问他讨了过来。 “今儿不给你送到,你夜里会骂我的。” 元衿横他一眼,“我脾气这么好的人。” 舜安彦伸手拜了拜,“可不是,能让所有皇子公主相安无事的好。” “放下了就走吧,不是怕人看见吗?”元衿没好气地开始下逐客令。 舜安彦笑笑,“就许你清净,不许我清净吗?苏赫贝勒喝多了,快在马场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了,他之前盯我就紧,现在回去我得被他逼着上马射箭。” “我不信你不行。”元衿给他数了数,“移动靶第一,十枪八枪十环,闭眼睛能装子弹。” “你怎么知道的?”舜安彦皱皱眉,“我毕业以后没怎么见过你吧?” 元衿哼了声道:“你哥们说的。” 又是周钊这家伙。 舜安彦哭笑不得,他这前世的兄弟就像个宣传喇叭,把他那点事说得人人都知道。 元衿自顾自地抄经,不再搭理那个人。 舜安彦本就话少,元衿不开口,他就端正地坐着,余光瞧去,素日活泼爱闹的人肃着脸写字竟是一派沉静安稳的气质。 他轻声笑了笑,说:“难得见你这么安静……” “那是我不想搭理你,你配我搭理吗?罪人。” 元衿连头都不抬地说:“桂花九曲红是我要的,你自己的那份在哪?本公主自诩火眼金睛,结果拿放大镜都看不到鄢少爷的赎罪之心。” “我……” 舜安彦一噎,正想求教尊贵的公主,他这个卑微的奴隶能做些什么时。 外间传来了喧闹声。 “万岁爷,您慢点!” “元衿呢,有心给朕道歉,人怎么不出来?” 元衿变了脸色,拽着舜安彦的领子,连茶带人扔进了正殿的佛龛后。 “滚进去,敢出来我十八道酷刑你!” 第46节 接着,又坐回了书桌后,拿起笔一本正经地抄起了经书。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7000+!!还很早!!! 今天晚上我再挣扎下! 第32章 (生产队的驴已加更) 自畅春园落成,康熙从未到过这偏远的福君庙。 这地方,他早早想好是要来冷落那漠北不听话的人的。 他第一次进来,端的是一身怒气冲冲,可推开门,见元衿独自端坐在书桌后,挺直了小腰板一本正经地在抄经,又止不住心软。 今天是元衿九岁生辰,才九岁,竟已如此耐得住性子,每日都会在福君庙一个人抄经。 他也曾质疑过,元衿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巴拜特穆尔的皮囊,打着抄经的幌子来福君庙打扰别人,可让人去看过两次后都回报说,五公主和神童从不见面,她每天只带了宫女坐在正殿安静地抄,到了深夜神童才会去走出屋子去前殿收拾。 这样的定性,连胤礽和胤禛这两个在九岁时都没有过。 他思来想去,元衿这份沉静安宁,或许是以前生病养在屋里太久才造成的。 那时候,他们人人都冷落过她。 康熙站在门口杵了一会儿,才闷哼一声,敲敲门板。 “别装瞧不见了,皇阿玛来了,你不知道要迎吗?” 元衿握着笔,轻抬眼也哼了一声,嘟哝了句:“就不和你好。” 康熙从顾问行手里抽过那串青山挂在树上的风铃,一手拎着,一手用食指碰了碰,一阵叮铃叮铃得,他说:“那朕拿回去了啊?” 元衿一门心思抄经,偏偏就不理他。 得,闹脾气闹上瘾了。 康熙心里暗骂了声太后把孩子宠的太娇气,边是从怀里掏出那枚双雁祥云的西洋怀表,走到书桌前晃了晃。 金色夕阳透过窗棂照入,福君庙的主殿又点着长明不熄的佛灯,这西洋怀表镶金嵌宝在昏黄中闪闪发光。 哎,这比某江某百都要精致的十七世纪高级定制怀表啊。 放今年嘉德秋拍没有一千万,也有两千万。 元衿鼓着嘴忍住不去看,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前的笔墨纸砚,往哪看都不看那块表。 康熙直接放在了她纸上。 元衿的笔一歪,正巧一捺划在了怀表上。 她嫌弃地拎起怀表链子放在一边,“害我字毁了喏。”怀表被推到了一边,可她的小指一直勾着表链子不放。 嘴上说不要,小手指十分诚实。 康熙哈哈大笑,伸手弹了下元衿的额头,“小东西,想要还和朕绷着。” 元衿顺手就把怀表绕在了手腕上,不忘怼回去,“您想回去那风铃,不也和儿臣绷着吗?” 被揭穿的康熙看着可爱又聪明的孩子就气不起来,伸手把元衿从椅子上抱了出来。 他质问她:“闹完了没有?说好那风铃是祭奠将士们的?你收走就收走,合适吗?” “不合适啊。”元衿吐吐舌头,“所以我让青山挂路上了,您没瞧见?” 康熙心里一软,暗道元衿并没有真的不讲道理,心里还是有国家大义在,闹脾气也只是冲着他一人来,于是道:“都那么懂事了,也不会自己回来挂?皇阿玛等你道歉,可等了好多天了。” 元衿梗着脖子,道:“我没道歉,就是不和你好了。” 康熙闹不过她,软着嗓子问:“这一整天的,哥哥姐姐们给你送的礼还不够哄你吗?给朕数数都收到什么了?” 说起礼物,元衿笑着给他点起来,每样小玩意儿都能在她嘴里说出点新鲜,直把书房里的每个人都夸得天花乱坠,本来纷乱的皇家在她嘴里简直是清朝第一五好四美大家庭。 康熙含笑听着,最后点她额头问:“那皇阿玛送的是不是你都看不上了。” 元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一般般吧,您知道就好,反正您就是偏心嘛,女儿早就知道了,哎……” 她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还状若心寒地掩了掩心口。 康熙又被噎了下,质问她:“皇阿玛就不让你去江南,就是偏心哥哥们,不疼你了?” 元衿悠悠叹了声,说:“不是不疼我,是我三姐姐四姐姐还有妹妹们都不疼,皇祖母小时候还能天天骑马呢,这才不到四十年,我就要天天守园子诵经祈福静坐了。” “朕又没让你来抄经。” “那你也没让我去骑马。”元衿哭唧唧地说,“大家都姓爱新觉罗,都是您的孩子,您心里就是不一样,不一样到女儿现在整个生辰就收到一枚怀表,九哥哥二十天前这时候在点金筷子。” “你也有金筷子啊!”康熙可给他的小姑奶奶逼急了,“这不是朕让你去清溪书屋,你和朕置气吗?” 元衿一双美目扫过她这位皇阿玛,含着眼泪说:“九哥哥怎么不要去清溪书屋自己取?” 康熙心想:完了完了,这元衿的牙尖嘴利到底是和谁学的? 德妃除了体弱多病可是个闷嘴葫芦,老四就是和她一样话少,太后也不可能,老人家连某些贵妇含酸捻醋都听不懂。 老五?他傻模傻样的,躲懒一流,骂人都骂不过老三,天天被老九按在地上摩擦。 所以,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教坏了小元衿! 难道是老九?他和元衿差不多大,可能元衿近墨者黑了些…… 康熙把这笔账先给胤禟记下了,转头和元衿打商量:“等下那风铃怎么取的怎么挂回去,皇阿玛让顾问行他们把东西给你送疏峰,今儿不生气了行不?” “怎么取怎么挂吗?”元衿歪着头、噙着笑问,“皇阿玛确定吗?” 康熙点头。 元衿伸出手,“拉钩。”康熙和她拉了钩。 元衿一松手就问在旁的顾问行:“顾公公,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是皇阿玛自己搬了凳子取的是不是?” 顾问行低着头不敢说话,睨了眼自家万岁爷的神色,那黑得比三更的天还黑。 “顾公公不敢说话,那就是儿臣没记错了。”元衿叹了口气,“儿臣刚才特意多问了您一遍的,您还和儿臣拉了钩。” 康熙:“……” 就无语!! 元衿挣扎着下地,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好了哦,都说好了。” “元衿,你就非要和皇阿玛闹是吧?” 元衿摇摇头,格外严肃地说:“您挂回去,我收到了礼物,今儿说好了就不生气了。至于别的嘛……” 元衿夸张地叹了口气,“没事,您偏吧,反正女儿体弱多病,您也没几天能偏的。不去就不去,哪儿都不去,就让我孤零零地等你们回来好了。” 顾问行赶紧挥手说:“哟,小主子,今儿是您大喜日子,可不能说这些。” “没事的,顾公公。”元衿提起笔来,含着热泪写字,“我这大喜日子也不能过几个了。” 康熙指着元衿连说了好几个“你你你”,最后是无奈又烦躁地说:“行行行,你要去就去,回头别吃不起黄河洪水的苦!朕到时候绝不偏心你,绝不给你上大船,绝对不让太医给你开药!” 元衿立即笑吟吟抬头答下:“好,我记住了,皇阿玛不能食言!” 康熙捂着心口去疏峰找太后谈心去了。 他走了足足有一刻钟,舜安彦才手脚并用地从佛龛后爬了出来。 青山本立在元衿身后劝她,劝她不该和万岁爷闹脾气,也劝她早些回疏峰,天冷了当心着凉。 见到舜安彦突然出来,她“啊”的一声尖叫,却被元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鄢少爷,你别把我的桂花九曲红给弄脏了。” 舜安彦捧着那篓茶给元衿瞧,“放心,我脏了自己也不敢脏你的东西。” 见青山缓过来了,元衿才放下手,“青山,你别怕他,他不会怎么样的。” “这不是佟……佟家少爷吗?” 元衿扯扯嘴角,白了眼舜安彦道:“你叫他声少爷,你看看他敢不敢答应。” “佟……佟少爷。” 舜安彦抬手制止青山,“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公主,这佟少爷怎么会在这儿?”青山惊魂未定,这人还是从佛龛后爬出来的,他得是藏了多久。 “他来还债。”元衿把哆哆嗦嗦的青山拉回来说:“你别和他客气,你是我的人,我是他的债主,你使唤他他都不敢吱声,不信你试试?” “公主,我是个奴才,我哪敢……” 元衿拍拍小青山的脑袋,教她:“和我学着说啊,鄢某人,把桂花九曲红梅捧上来。” “彦……少爷……” “鄢某人!” “彦……某人……”青山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公主,在她逼视的目光下说出了下半句,“把桂花九曲红梅捧上来。” 舜安彦收着“奴隶”的本分,捧着往前走了两步。 元衿又教青山,叉着腰勾勾手,说:“给我。” 青山不敢,改成了弓着腰,举起双手,说:“给……公主。” 元衿拍了下她的腰,拉下她一只手,“再说一遍,是,给我!” 青山哭丧着脸学道:“给我。” 舜安彦捧着交到了青山手里。 元衿问青山:“是不是也没那么难说出来?” 这一篓茶安全到手,青山见舜安彦一脸平静没有半点不快,心才回到了肚子里。 她相信,是自己公主过于厉害,才能让佟半朝家的大少爷这般心甘情愿地做事。 “公主,你好厉害啊。”她崇拜地小声说着。 “行了,厉害过了,去外面吧,要保密哦,不然以后你主子就没那么厉害了。” 第47节 青山猛点头,舜安彦笑看她出去守门。 “你都是这么坑蒙拐骗小孩子的吗?” “我还坑蒙拐骗中年人,你没听见刚才我皇阿玛怎么出去的?” 舜安彦当然听见了,他在后面被元衿撒娇卖痴的德行逗得憋笑辛苦。 要不是敬畏元衿的十八道酷刑,他差点想抬头从佛龛的缝隙里瞧一瞧康熙爷的脸色。 “我总算知道你过去都是怎么摆平周钊的了。” “我对他从来不胡搅蛮缠。” 元衿指指门说:“我还有经书要写,你自己好好回去想想该送点什么,去吧,罪人。” 舜安彦失笑说:“你这么使唤,还不如以后就叫我奴隶算了。” 元衿转转眼珠子改口:“那去吧,小奴隶。” 舜安彦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路过青山,还能见到她疑惑不定的神情。 他只拱了拱手,请求她:“请青山姑娘保守秘密。” 青山忙不迭地点头,他才抬脚走了出去。 畅春园的秋有成排的菊花,也有连片的麦穗,康熙在畅春园试种了双季稻,九月深秋正好是第二季成熟。 舜安彦已在家中被佟国维耳提面命,要好好修习农桑之事,到了来年开春陪御驾南巡时,可以不落后于人,在御前有的放矢。 舜安彦回首瞧了眼福君庙,小小庙宇,佛音阵阵。 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每次出来,都是被元衿赶出来了的。 元衿的奴隶的正常待遇。 舜安彦颇为认命,只想着那江南若元衿也要去,他这个做奴隶的该提前准备些了,免得到时又如今天般被她发难。 * 青山等舜安彦走远了,才回到主殿。 元衿捂着她嘴说:“你要说呢,我就要挨骂,我挨骂呢,皇祖母就要怪你,所以你……” 青山猛点头。 元衿这才放开她。 略写了几页,便到了晚膳时分,元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疏峰。 今日能留在正殿佛龛的纸张只剩薄薄一叠,她被两拨人打扰,心也不静,都没写几个字。 走到小院里,便知今日更为不同。 后院传来哗哗倒水的声音。 她脚步歪了下,沿着院落的延廊望了过去。 血红袈裟、白麻衣襟。 神童敏敏单薄的身躯正提着水桶往一只破败的铜盆里倒水。 他白皙的皮肤上都有劳碌带来的红晕。 元衿心蓦地一软,上前喊了声:“巴拜特穆尔!” 作者有话说: 康熙:我怀疑我女儿是看上了某人的脸。 元衿:你胡说什么?他的脸都不给我看。 敏敏:我来了,公主请看。 生产队的驴来了,你们没有心啊!!!!庆祝加更本章都有红包吧! 第33章 神童敏敏闻声回头,浅浅笑意,淡淡颔首,如清风亦如明月。 只是元衿后悔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天来来往往,似乎是极熟门熟路的,可全赖他那犹如心有灵犀般的神隐。 她和神童敏敏,只是在每日一个特定的时间,会呼吸同一片空气,若非要有什么交集,也只是那几张字罢了。 他还尚且在题首页尾写过几句佛偈,而她,真真只是个无情的抄写机器,一个字也不多一个字也不少,笔笔画画都只是在练字抄经。 元衿尴尬地笑了下,低头无措地瞧着青石板地砖。 他的境遇都是康熙决定的,是真正的国事。 她胡闹,但她清醒,她不该来。 巴拜特穆尔并没有说话,他放下了那只暗褐色的水桶,端起水盆往屋里去,留元衿站在屋外。 青山小声说:“公主,他怎么不给您请安啊?” 元衿拉住她,摇摇头,打量了下福君庙最后的一重院落。 比前殿来说,简陋的不止是一点点。 昭显皇家地位的琉璃黄瓦覆在低矮的歇山顶上,两进三开的后殿外连糊窗的明纸都不全,小院的青石板没有精心打理过,能见杂草一撮撮往外冒头,倒是有个水井落在最东边,但井圈上有铁锈的痕迹。 元衿心里不是滋味。 初初听闻他,也是漠北难得的天之骄子,如今却被送到这里受这些待遇。 那日说他几岁来着?好像也是十三岁? 青山说:“公主,快走吧,天暗了您小心着凉。” 元衿的身子入秋以来发寒的厉害,尤其是到了晚上便死也不能离开暖炕。 “嗯,还是……走吧。” 她想自己很难再随意进出福君庙了。 元衿迎着寒风缩着肩膀走了几步,后殿的人复又出了来,她再回头,巴拜特穆尔拿了件猩红色的阔袖长衣卡在了殿门口,一番动作间,元衿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声音。 风铃它滴丁东了滴丁东。 只是比在前殿放大了许多倍。 巴拜特穆尔也在门上挂了一串风铃,但比之元衿那些,这串只得用“朴素”二字形容。 通身光面的黄铜铃铛,下面是同样的黄铜铃舌,一根红绳吊在上方,已经磨出了毛边。 挂完长衣的巴拜特穆尔回身,见到元衿还在,终于是开了口:“五公主殿下。” 他双手合十,缓缓下拜,极是谦卑恭谨。 元衿看着那悬挂的阔袖长衣,不由问:“你为什么挂那个?” “小僧烧个水,今日风大。” “哦。”元衿咽了咽口水,再度尬笑。 巴拜特穆尔很高,他的高与苏赫不同,清瘦修长,在晚秋的风里摇摇欲坠。 元衿收拾起自己胡乱的思绪,给他让了道,“神童请走。” 巴拜特穆尔轻笑了下,“不敢,公主殿下,天色不早了。” 他一手比着法印,一手指指元衿身后的路。 元衿转了身,一步没走,突然回头问:“神童大人,什么叫人不受佛恩?” 巴拜特穆尔绽开一个极璨烂的笑容,低首温言道:“小僧纸上戏言,公主殿下莫当真。” 他抬起来头又说:“公主不必叫我神童大人,我只是承蒙名师点化,巴拜特穆尔便很好,大漠南北众生皆是如此叫我。” “那你也不用叫我公主殿下。”元衿含笑也比了个法印,“宫中没有叫公主为殿下的事。” 他淡淡回:“是,公主。” 立在风中,法印仍在。 元衿快步走了出去,在福君庙吱呀作响的门边游离了片刻,见到巴拜特穆尔手持铜盆与一条白色巾绢走进了前殿。 血红袈裟在正殿内缓缓移动着,昏暗的室内,他用修长的手举着铜勺将长明灯的灯芯一一挑起。 再又传出哗哗的水声,他搅了巾绢擦拭着佛龛佛台,及元衿的书桌。 元衿静静看他许久,直到他拿了铜盆出屋,尽数将水洒在地上。 在他要去寻笤帚时,发现了门边的元衿。 于是一笑,指指天空道:“公主,天色不早了。” “嗯。” 元衿点点头,目送他又进了主殿,再等了一会会儿,他拿了铜盆、巾绢及元衿留下的佛经出来。 似乎是意料之中,巴拜特穆尔低头垂眸无奈地一笑,说:“公主……” “我没别的事,就是想谢谢你,学了你很多字,真心写得好。” 他的字伴随了元衿初初穿来的时光,也缓解了她数次濒临崩溃的无趣。 这声感谢他或许不能理解,但元衿是真心说来。 元衿朝他也做了合十,然后拉上青山真的要走了。 “公主!” 巴拜特穆尔突然喊她。 元衿回过头,藏传喇嘛素来是露出手臂的,西北风正呼呼地作响,他光洁的手随意拢了拢衣袖,白麻衣襟靠紧了他修长的脖颈,更显得他脸色煞白。 他喊完一声,杵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 元衿催促他:“什么事?巴拜特穆尔?” 第48节 巴拜特穆尔抿抿唇,才问道:“人不受佛恩,公主为何不抄?” 他竟然问这? 元衿揉了揉太阳穴,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只是从一开始看见那些佛偈便躲了开来。 她素来瞎话张嘴就来,可对着巴拜特穆尔,难得的句句真话:“从一开始就没有抄过,后来便一直不抄了。至于这一句,除了从来都不抄外,这句话本是我向来都知道的道理,也没必要抄。” “这样……”巴拜特穆尔若有所思,久久才说,“涅槃经是大乘佛法,我是蒙人,原是不该抄的。” 元衿对这些没有研究,只能讶异地回句:“是吗?” “所以,小僧才说自己是纸上戏言,或许那刻我坠入了如海深渊,为客尘烦恼,为妄念执着,忘记世间本就是打鼓摇铃戏一场,才会写下那些话。” 巴拜特穆尔一口气说完,却是像犯了错要责怪自己。 “抱歉,公主,小僧犯了妄语戒,得罪了。” 他抱着铜盆匆匆离开,徒留元衿品着那段话。 * 元衿第二日没有去福君庙,她神色恹恹,脑海里满是那句“打鼓摇铃戏一场”。 老九胤禟前一天被老十嫌弃礼物不行,这日特特揣着三条小金鱼进书房,还没送上就见到元衿不开心的样子。 于是悄悄问了自己亲哥:“五妹妹怎么了?昨儿从西花园走的时候不是高高兴兴的吗?” 胤祺是把元衿的不快都算了自家皇阿玛身上,他拉着胤禟嘀咕:“还说呢,昨晚皇阿玛去疏峰向皇祖母告状了,说元衿瞎胡闹,说元衿被皇祖母惯坏了,听说还特特在元衿抄经的时候去训她了。” 胤禟“啧”了一声,为书房里最乖巧还最会帮他的妹妹鸣不平:“五妹妹要惯坏了,四姐算什么?皇阿玛这眼神呢,啧啧啧!” 恰好四公主这时进来,扒着九弟的耳朵就吼:“你骂谁呢?你给我说清楚!小样的最近皮又痒了是吧?敢在背后说你四姐坏话了!” 胤祺胤禟两人的额娘宜妃与四公主的额娘郭贵人是亲姊妹,两姊妹入宫以来感情甚好一直同居一处,到了畅春园也没分开,四公主和胤祺胤禟便也比旁人更熟些。 或者说,更敢教训他们些,动手更利索些。 四公主揪着胤禟的耳朵按在说桌上,“我怎么你了?你夸元衿还带骂我呢?你就说说你,昨儿我们都送礼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你送过了没?” 胤祺插刀说:“没送。”反正他没看见。 四公主不待胤禟辩解,另一只手就拍拍他肉肉的面颊说:“小胖九,这么抠门呢?” 老九素来有点胖墩墩,四公主耍他时都这么叫他。 老十胤?这时也到了,见这情形,亲自替老九“解释”:“没有,九哥送了,那什么提前一天搬了块巨大大到能砸死人的石头去,是吧,九哥?” 老九白了他眼,心道老十也不是个东西,就惦记着下月生辰从他这里抠东西,自己不松口送份大的,他就嘴上没个做人的时候。 四公主一听更生气了,“胖九!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们懂什么呀?我那东西可值钱了。”他挣扎着去掏荷包,“再说,知道你们不能欣赏,我这不今天又补了嘛?” 四公主解了他的荷包袋子抖搂出三条金灿灿的小金鱼,老十并其他人都瞪圆了眼。 “哟,可以呀。”四公主掂了几下,让胤祺去送给发呆的元衿,“小元衿,醒了收礼了。” 元衿的心情一下子被三条小金鱼治愈,她赶忙收进荷包里,再和老九说:“九哥哥,没不喜欢那石头,就是弄起来有点麻烦,下回帮我磨好了再送来呀。” “听见没有!小胖九?” 胤禟挣扎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放我起来!” “等等,还有个事儿问你。”四公主敲敲桌子,“元衿生辰三根,我生辰你怎么办?我今年怎么没见你送我这些金子?” “我新攒的!你怎么好意思问弟弟要呢?” 四公主一口咬定:“这是孝敬,你说说,我生辰你几根?” “四根,四根行了吧,我的老三姐诶。” “是貌美如花的三姐。”元衿凑了过来,提示九阿哥,“九哥哥,你偏心眼。” 四公主也道:“就是,她三根,我也三根,就这么定了!” 老十凑过来问:“那我呢?” 四公主骂了他句不要脸,然后决定:“我们公主不容易啊,你这样的阿哥就谦虚点,给老九省电,两根吧。” 于是乎,书房里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样的价码,并满怀感激地看着老九。 胤禟冷哼了声,心里根本没带怕的。 不就是点金子嘛,也就五哥没见过世面,只会节流不会开源,他向来都是花的出去挣得回来。 人生信条:有出才有进,出的越爽快,进的越痛快。 而且—— “四姐,明年先欠着,到时候我在南边,你在宫里,咱们得有两三个月碰不上呢?” 四公主早从宜妃那里知道了皇子要随御驾南巡的事,这大好岁月,宫里漫漫长日,没有人想留在宫里。 她心里嫉妒,可又没办法,皇阿玛向来出巡都只爱带皇子,她们这些公主若不到出嫁,那便最多也只能去去什么玉泉山赏花。 无趣至极。 可是元衿突然抬头说:“皇阿玛答应让我去了。” 四公主:“你怎么做到的?” 元衿:“我说他偏心,说再也不要和他好了。” 四公主:“?” 元衿:“要不你也试试?” 远在清溪书屋的康熙打了个喷嚏,还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歪头~ 然后晚上见呀,歪头~ 我基友昨天说:我们都是生产队的驴,她是懒驴,我是带小红花的标兵驴。 我竟然还觉得很荣幸? 第34章 (二更) 说来这日起风,康熙不辞辛劳用过早膳便去疏峰陪伴太后。 虽然风大,但皇太后命人取了两件新做的貂裘来,分了便宜皇帝儿子一件,自己披上一件,两人携手走在畅春园的堤岸边赏花看景,一路至观澜榭附近时太后意犹未尽,扯着康熙便要往假山上登。 康熙扶着嫡母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家总算到了山顶,居高临下地一望后感慨:“到底是园子,景色就是不一样,” 康熙跟着笑说:“皇额娘在宫里是不爱出宁寿宫,如今到了园子,也愿意出来多走走了。” 太后岂能不知,她原先小佛堂和宁寿宫花园里两点一线,到了畅春园后,活动范围突然就扩大了十倍,线路也从两点一线变为了全面开花。 “走走看看也好,只是宫里千篇一律,便走的少些。” 康熙经过这些日的锤炼,格外会听那些个话外之音,顺势就回:“皇额娘是说园子里千篇一律,该让元衿出去玩一玩,儿臣说的可对?” 太后横了他眼,随即笑起来,“万岁都答应了,就爽快点答应,孩子昨儿回来一点都不高兴,连内务府补送的礼都不看。” “朕瞧她是在上书房里收太多,看不过来了吧。”康熙抱怨了几句,又绷不住笑了,“其他倒没什么,就怕她去了,她那几个姐姐也跟着闹腾。” 他这厢话音刚落,山脚下就响起太监的禀报声。 “万岁爷,四公主去清溪书屋给您请安了。” 康熙给太后一个“你瞧,这不就来了”的表情,无奈拜别太后回清溪书屋。 * 上书房那头,四公主虎着脸杀去了清溪书屋,三公主跺跺脚也跟了去。 胤祺胤禟他们想着四公主的额娘是姨母,看四公主那杀气腾腾怕她闹出事,便也跟了过去。 排他们前面的几位皇子近日都要先去御前听政事,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一时偌大的上书房没剩几个小孩,除了元衿便是老八老十和几个早到的满洲子弟。 元衿的心情并未因刚才兄姊的玩闹而缓解多少,她放下书本走了出去,藏在无逸斋的拐角里等待。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舜安彦捧着自己的书本、习字及盛放笔墨纸砚的木盒,从外走了进来。 穿越了三百多年,鄢少爷的走姿却没变化,上身笔直、大步如风,和她如今还矮小的身躯不一样,一双大长腿已经初露端倪。 他快接近上书房正门时,元衿窜了过去,跳起来往他肩膀上打了下。 “诶!” 舜安彦下意识地伸手,但到半空生生忍住拐了个弯,接着果然瞧见了他“债主”的脸。 “给公主请安。” “真会装。”元衿嘟哝了句,走到离书房还远的角落里。 舜安彦离开三步远,恭谨地跟着。 直到她停下,他便立马也停下,垂着头从双手捧出一叠纸。 “公主,这是五阿哥要的习字。” “你干嘛?”元衿被他这副腔调吓了一跳。 舜安彦小声说:“注意规矩,这是清朝。” 元衿瞪了这装模作样的人一眼,抬手把纸抽了过来,也假模假式地翻了两下,高声说:“鄢少爷,抄的不错啊。” 舜安彦低着头小声说:“我现在姓佟。” 元衿轻声说:“我管你姓什么,信不信我跟着苏赫叫你小燕子?” 舜安彦拗不过她,低声问:“什么事?” “礼物呢?” 第49节 舜安彦无奈地作揖,“想了一晚上,没答案,请公主明示。” “啧,你不行。” 舜安彦接过她的嫌弃,“我不会送礼,都是别人要什么我准备的。” “行啊。”元衿晃着那叠纸摇摇头,远远望去似乎是在品评舜安彦的字,“我要穿回去。” 舜安彦的戏比元衿想象得要好,放佛是北电在读,全程垂头哈腰那叫一个谦和温驯。 但口中低声说出的是直男式的回答:“做不到,下一个。” 元衿动动嘴皮子,还没说下一句,舜安彦又说:“贝尼尼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所有国外的都不可能,香奈儿的高定,蒂芙尼的珠宝也不可能。你要气不过要么先毒死我,我试试能不能穿回去。” “你这套台词准备了多久?” “彻夜未眠。” 元衿轻笑了下,说:“蒂芙尼不喜欢,我都在garrard订做。” 舜安彦不懂她骄奢淫逸那套,只保证:“回得去我给您订做一屋子,这里恕我无能。” “行吧,那你就给福君庙送一叠糊窗的明纸。” “什么?”舜安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不经意都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尊称为您!” 元衿举起纸张作势就要打他,奈何身量太矮、外形太可爱,真诚地想抽人却像在撒娇玩闹。 她没好气说:“你哪那么多废话,这点小事不是便宜你了吗?” 舜安彦垂眸思索了下悄声说:“这不太合适吧?那个神童他……” “我管你合不合适,你把事情办到合适不就行了。”她倨傲地把那叠纸还给舜安彦,“你若是这点事都办不了,就白姓国舅爷的佟了。” 舜安彦愣了下,元衿又道:“你快走吧,我四哥回来了。” 北电在读舜安彦,当即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说道:“五公主,奴才先退下了。” 他又一次被元衿“光荣”地打发走,路过四阿哥时又做了个揖。 胤禛冷冷瞥了他眼,径直往元衿那里走去,“你和那厮说什么呢?” “他替五哥哥抄书作弊,我看看到底作弊了多少,要是五哥哥一点都没抄,我就不帮他了。” 胤禛恨声说:“这老五,怎么又偷懒?” “四哥不偷懒,在江南别输人就好喽。” 提及江南,胤禛忍不住厉声说她:“你还有脸提,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要把皇阿玛的脑袋闹开了,都是你起的头。” 元衿吐吐舌头,“皇阿玛答应了吗?” “有你在前,不答应也变成了答应。”思及刚才清溪书屋的沸反盈天,胤禛脑袋突突的疼,“皇阿玛说了,去就得吃苦,到时候小船颠簸不能哭鼻子。” 元衿不在意,“谁信呢,皇家出巡,再吃苦也是海样的银子往水里砸。” 她蹦蹦跳跳地往书房里去,独留胤禛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 元衿等了两天,有天放学时,舜安彦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忙不迭地拉着青山去了福君庙。 福君庙还是冷冷清清,午间时分太监刚来换过藏香,香气在风里扑鼻而来。 她蹑手蹑脚走到了最后一重院落,果见后殿本破败的窗户上已经糊上了厚实的明纸,虽不如疏峰用的明窗或暗纹纱,但好歹能挡住凌冽的寒风。 至少烧水时不用那么麻烦了吧? 元衿想着,终于能平静地回正殿重新抄经。 进了正殿,佛龛佛台并书桌依旧是干净整洁,只是压着三叠纸,分别《维摩诘经》、《盂兰经》及一叠诗歌。 巴拜特穆尔写道:【原为蒙语,千古流传。】 元衿翻开,只见第一首写: 扫过芦苇荡,飞过格桑花。 马琴从未停,鸿雁向远方。 她提笔抄了下来。 风吹进正殿,青山慌忙举着披风往元衿肩上拢。 “公主,带回去抄吧?” “没事,只有在这儿才能安静抄。” 她拢了拢披风上的银貂,却听青山嗔怪:“哪里安静了?今日格外吵呢?” 青山指指正殿的门框,元衿抬头望去,莞尔一笑。 黄铜风铃垂在那里,随风轻轻晃荡。 “没有,更安静了。” 元衿重又抄了起来。 这是元衿最平静淡泊的岁月,除了写字,再无其他。 * 冬去春来,畅春园的日子从最早的热闹趋于程式化的平淡。 开春后,本以为即将到来的南巡被各种事搁置了下来,真正启程时已是八月中秋之后。 这一年,元衿的身子逐渐养得结实了些,身高也从同龄里最矮的那个逐渐超越了旁人。 将将要十岁的小女孩,在疏峰里转圈跳舞,叉着腰指挥着宫女嬷嬷们替她收拾行囊。 “诶诶诶,那个四姐姐给我的马鞭一定要收进去。” 青山被指挥得团团转,听到公主连马鞭都要带,不禁抗议:“公主,是去南边,不是去北边!” “我问过太子哥哥了,从京城出去一直到江苏前都是走陆路,能骑马的!” 青山不肯把马鞭放进去,换了两套窄袖的旗装放在箱子里,“万岁爷他们自然是骑马,您肯定是有轿子和马车的。” “我不要,我就得骑,满洲女子不是不讲求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哥哥们骑,我就也要骑。” 胤祺正好来疏峰请安,顺路给元衿送些南下要用的东西,听见她这句不由笑起来。 “青山,由着你家公主去,反正皇阿玛已经看见她说话立即点头,若是不点头,指不定什么后果呢?” 元衿瞪他一眼,“五哥哥,我明明很懂事很听话的。” 胤祺郑重点头,“是,我们五公主读书好、写字美,心善良、窜得高,什么都好,就是对着皇阿玛时候会闹脾气。” “五哥哥你漏了一样。”元衿举起三公主给的小水银镜左右照了照,“还有长得美。” 胤祺绝倒,合手求了求,“我的错,漏了最重要的一样。美丽的五公主,去南方前能不能再帮你愚笨的五哥一个忙啊?” 元衿往后退了步,警惕地说:“抄书的,不干!” “小~元~衿!”胤祺找了个凳子坐下,捂着脸痛哭流涕,“舜安彦马上就要授官了,以后能时间越来越少,你忍心让我练完骑射连抄写,左右两只胳臂都不一样粗细吗?” 元衿只抓住了一件事:“舜安彦要授官了?” 胤祺点头,“他马上十五了,按八旗规制,他至少可以拿个三等侍卫吧。” “那以后还会来上书房吗?” “看皇阿玛如何调配了,之前到年龄授官的伴读,有些被皇阿玛派去朝内行走,有些还留在园子里。” “但不是日日都会来书房了?” “那是自然,侍卫嘛,总有要办的差事。”胤祺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小元衿,你这么关心舜安彦干什么?” 元衿挑挑眉,“随口问问,他不在书房你见天来求我。” 胤祺拧着眉打量着自己的小妹妹,探究地问了句:“那家伙和你说过几句话?” 元衿面不改色道:“我认识他以来说过的话加起来,均摊至每一年不超过十句。” 胤祺放下心来,却不知道元衿的年份是按照现代和清朝加总的。 她和鄢少爷认识,满打满算,二十年而已。 作者有话说: 二更了,后面明早九点或者中午十二点吧~ 我解封了,我出去放飞了下灵魂对自由的渴望233333 第35章 胤祺对元衿的说法将信将疑,可从妹妹嘴里他又问不出什么来。 他不无遗憾地发现,快要十岁的元衿不止是功课进步神速,小女孩心思生长的也神速。 不过不要紧,元衿他对付不了,另一个他能对付不了? 恰好近日舜安彦的额娘生了病,说是思念儿子抑郁成疾,特意从京中搬到了京郊的畅春园休养。 胤祺挑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提着太后备下的两提珍贵药材,和康熙告了假打马去探病。 舜安彦这边,最近的日子格外煎熬,他甚至十分之思念上书房的日子,恨不能回去7x24的待在无逸斋。 在书房,不过是被康熙卷一卷,给五阿哥抄点书,被元衿使唤几下。 那能算什么?那都能算什么! 和穿越附送的娘比,万事都不算什么! 哦,不对,有一个算。 穿越附送的娘一定要附送给他的那个表妹。 表妹姓西林觉罗,闺名馨玉儿,舜安彦的额娘非要他喊一声“馨表妹”。 第50节 馨表妹号称善调香,长年累月得往佟夫人那里送香料,佟夫人又长年累月得往儿子房里塞,下人们因是夫人所送,一直都为舜安彦点着。 直到他穿来后受不了那股烟熏火燎的味,一股脑地赏给了慎兴永他们。 佟夫人知道后,多次怪舜安彦不懂欣赏馨表妹的心思与才学,馨表妹也哭哭啼啼,也不管舜安彦就是不点的样子,坚持着隔三差五往他这里送。 舜安彦私下觉着,他这表妹才不才的他分辨不了,但她玉不玉的他可太清楚了。 馨表妹是有点林黛玉在身上的。 比如这会儿,他额娘卧在病榻上,他坐在床尾。 馨表妹从外间端了药汤进来,舀着黑墨色的中药幽幽一叹气,开口便是—— “我平日里视姑妈为亲额娘,可您不单单是馨儿一人的娘,总要为大家伙都保重些,才好不让我在房里垂泪的。” 佟夫人红了眼圈,接过药碗,道:“我还不知道馨儿你的心意,自然是会保重的。” 馨表妹听罢,掏了帕子抹了把舜安彦没瞧见的眼泪,说:“我知道姑妈是信口胡诌的,哄我开心罢了。只要姑妈有心,还记得哄我两句,我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眼神便往床尾的人扫了扫。 被扫到的舜安彦如坐针毡,只想去外头透透气。 佟夫人却不放了他,“儿啊……”她病中嗓子沙哑,这声叫得跌宕起伏、辗转婉约,激得舜安彦浑身一哆嗦。 “额娘,您说。”他素来说话都淡又直,只是这会儿还含着口无奈的气在,“您有话直接吩咐。” 馨表妹插了句:“表哥要不愿意听姑母的便不听吧,终究是我和姑妈多嘴凭舌惹你烦了。” 佟夫人也道:“你是长大了,额娘的话早就不爱听了,可额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与你说话又与谁说呢?” 舜安彦撇撇嘴,又听那馨表妹补充:“表哥怕不是外头被哪桩公务、哪个主子绊住了脚?可即使如此,也不能见天得不理我与姑妈呀。” 他瞧了眼天色,赶紧把额娘和表妹的话茬子给截断,“时候不早了,额娘喝过药赶紧用点饭吧,我去叫人布膳。” 佟夫人听闻眼泪便要汹涌而出,“每回和你说点什么,你就让额娘吃,可你不理我,我这吃不吃的又有什么滋味?” 馨表妹扶着佟夫人替她擦泪珠,殷切备至。舜安彦赌咒发誓,自己此时瞪大了眼,也没看见老娘脸上的泪珠在哪。 只听馨表妹说:“表哥大抵是倦怠了,才会有些敷衍在,姑母,您莫为了那些没影的事哭断了肠。” 在四道明晃晃写满了谴责的目光里,他叹了口气说:“我陪额娘一起吃。” 馨表妹破涕为笑,“表哥算是有心了,还记得陪姑母吃饭,就盼着日日都有,好叫我也少惦记姑母些。” 舜安彦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落荒而逃。 才一出门,就见到立在他家回廊下的胤祺。 “五阿哥?您怎么来了?” 穿来快两年,他已经从早些时候连声奴才都说不出口,变得行礼问安顺风顺水、一气呵成。 极为妥帖地行了个礼后,他架着胤祺的胳臂让他往里去。 “五阿哥,既然来了,就去屋里坐坐,我给您弄个上座。” 胤祺死也不往前一步,他哆嗦着嘴皮子,指着佟夫人的房门问:“里面,里里里面是谁啊?”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上课吧,你在家里就天天听这个?”胤祺捋着心口大喘气,“她两这说的是人话吗?怎么感觉是要把你往死里折腾。” 舜安彦耸耸肩,“习惯了,我额娘一年病四回,一季总有那么几天。”就和完成kpi一样。 “另一个是我额娘娘家的格格,他阿玛在外放做官,我额娘经常让她到佟家小住。” 胤祺明白了,这种额娘接中表至亲到家,替儿子培养感情在京中勋贵里是常事,可那两人实在有点吓人。 “哎呀喂,还好我额娘只是骂我,从来不这么哭哭啼啼的。” 胤祺心里珍惜起自己的老娘宜妃来,宜妃性格直爽,骂他们几个儿子时都是一拍桌子痛痛快快地骂,骂够了就翻篇,还会不计前嫌地继续满足他们兄弟几个对金银财宝的无尽渴求。 若再比比元衿,那更是没得比了,五妹妹虽然柔软但不吓人呢,哪一回说话不是从理字出发! 胤祺觉着,对比舜安彦,他的生活环境过于优越。 舜安彦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五阿哥,平日里都是奴才救您,您今日也救我一把。” “救?” “您就把我捞出去,赶紧的!” 胤祺伸头往那屋里瞧,佟夫人和馨表妹还靠在一起淅淅索索说着私房话,馨表妹手边好像还多了个香炉,往里一个劲地添着什么。 “我进不去。”胤祺十分拒绝,他有种预感,自己进去了就是唐僧进了盘丝洞,不掉个三两鸡皮疙瘩出不来。 他把手里的人参灵芝塞在舜安彦怀里,“这个是皇祖母赏赐的,你收好啊,我走了!” 舜安彦死死拽着五阿哥不让他的脚步往佟园大门那里挪,“求求您了,您就进去说畅春园的天都塌了,没有奴才去补天,今儿就过不去了!” 胤祺拼命挣扎,“天塌了也要国舅爷先去补,你最多是泥灰!” “别说当泥灰了,我就是当炮灰也行啊!” 他两一来一往话说得大声了些,馨表妹端着香炉从屋里走了出来。 “表哥?”她盈盈一望,娇娇轻笑,“表哥,这是哪位客人呀?” 舜安彦架着胤祺就往前走,“这位是五阿哥,他替皇太后来看望额娘,走走走,咱们进去说话,不能叫五阿哥站着。” 胤祺打了个喷嚏嘀咕:“这什么味啊?” “是豆蔻、兰花和乳香调和而成,听说表哥用时觉得重了些,我想也是,终究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和我小女儿家用的一样。这次我就减淡了些,又添了两味药材,盼能解表哥的一身疲乏。” 馨表妹捧高了香炉说:“表哥你闻闻是不是好点了?五阿哥在宫中见多识广,不若品评几句,替馨儿看看是否合适?” 胤祺震惊地瞧了眼舜安彦,这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怎么私下用这么矫揉造作的东西。 人不可貌相啊。 他又打了个喷嚏,整个脑袋都被熏得嗡嗡响,但碍于面子又不能冲舜安彦表妹一个姑娘家说实话。 只喃喃说:“还行还行。”他揉揉鼻子,“我以前常在五妹妹那里闻到香,但她那里好像没这个味。” 馨表妹眼睛一亮,“是五公主吗?五公主可喜欢这些?若她没有,小女可奉献给她,我这就去包些来,请五阿哥带去替小女敬献给公主。” 她如蝴蝶般飞进了屋子,舜安彦在胤祺耳边说:“您等下就说您记不住那些香,一定要我去园子里和五公主解释。” “凭什么?”胤祺瞪了他眼,“你离我五妹妹远点。” 舜安彦想:我倒是想,可你妹妹怎么会轻易放过我这个奴隶。 嘴上道:“奴才对五公主和您都是滔滔敬仰之心。” “呵,说的好听。” 舜安彦开了价:“就算万岁爷让我去朝中当差,我也替您抄写。” 馨表妹捧着一螺钿花盒走了出来,娇滴滴地拜下说:“五阿哥……” 胤祺指挥身边小太监接过,“挺好,我园子里还有事,那个舜安彦啊,你跟我走。” 馨表妹抬起了头,刚想说表哥还要陪姑母用饭,但瞧着面前的天潢贵胄又不敢开口。 舜安彦假模假式地说:“五阿哥,奴才今儿是告假在府的。” “诶,哪容得你休息,赶紧和我回园子吧,南巡有多少事呢。”获得足够价码的胤祺戏也十分足,拍拍身后太监捧着的木盒,花纹纷繁复杂的一个盒子,还绑着一条织锦缎带,“就这香也得你去和五妹妹说,我哪记得住。” 说完,就拉着舜安彦在馨表妹的灼灼目光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佟园。 一出佟园,胤祺靠在自己的马屁旁大喘气。 “你额娘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舜安彦解了自己的马,耸耸肩,“等我祖父觉得她在园子里太久了,自然会好。” 胤祺了然笑笑,明白佟国维是不喜欢儿媳缠孙子太紧。 舜安彦是佟家二房的长孙,自上次比骑射后,更是被皇阿玛记在了心里,这样有大好前程的人,佟国维那般老狐狸怎么可能让佟夫人和那什么表妹绊住他的脚步。 舜安彦上了马,请胤祺先行,“奴才和您走一趟。” 胤祺拉动缰绳慢慢走在前面,偶尔闻闻自己的指尖,“这香怎么那么冲?五妹妹也爱摆弄,但好像比这个淡啊。” “待会儿我们送去,您请教五公主吧。” 他当然记得,元衿以前就喜欢那些,周钊当初第一回 要去元家相亲,就托他在拍卖行弄了套绝版香水。 小小一排玻璃瓶,花了他足足六位数,结果听周钊说,那套在她家的收藏里只能算二等,都进不了展示的玻璃冷柜。 当真凶残。 在他回忆时,胤祺则用审视的目光不断打量他。 舜安彦好一会儿才发现,问:“五阿哥?您这么看奴才做什么?” 胤祺皱眉问:“舜安彦,你觉得我五妹妹人怎么样?” 舜安彦心里的回答是:霸道骄矜、过分聪明、算的太精。 嘴上说:“五公主是难得的仙女,心地善良、读书聪明、性子软和,容易吃亏。”——都是胤祺以前的说法,他现在抄过来做保命答案,保管五阿哥挑不出毛病。 可没成想,这答案在胤祺这里是送命。 “好啊,舜安彦,你竟然真癞□□肖想天鹅肉!” “什么?” 舜安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胤祺抽了下。 他久经训练,对任何攻击都有下意识的反应,当即劈手抓住了胤祺的手腕一扭。 然后才知道不好。 “五阿哥,奴才得罪了。” 胤祺捂着疼痛的手腕,却是惊奇,“你竟然偷偷练了那么好的身手,看来那授官的考察不成问题。” 舜安彦笑了笑,只一门心思要澄清之前的问题:“奴才与苏赫贝勒不同,对五公主绝无他心,对她的敬仰和对您都是一样的,若有什么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切莫误会。” 胤祺瞧他说的板正,但依旧将信将疑,“你和我五妹妹认识以来说过多少话?”他手中有元衿的答案,若对不上,他立即严刑拷问舜安彦。 舜安彦想了想说:“认识以后,一年十句吧。” 完全对得上,胤祺放下心来,快马带着舜安彦进园子。 第51节 却不知,舜安彦的算法和元衿一样,现代加清朝统共二十年,而已。 * 他两进园后往疏峰去找元衿,胤祺秉着“防患于未然”的态度,本是不想让舜安彦去的。 可一里地的马奔了奔,那个吓人的馨表妹说的那什么香他便半点都记不得了。 只能叫舜安彦一起去。 进去之前耳提面命:“你少说话,我让你回答你再回答。” 元衿还在忙收拾南巡的行囊,大件早已差不多了,现在最后收拾的箱子里都是小东西。 但又必不可少。 比如骑马口渴了,叫人送水太慢,需要一个请便小巧的水壶。 再比如赶路时若头发松了,得立即能挽上,需要耐摔的镜子和梳子。 元衿自诩足够矫情,但还是有些东西靠人提醒才想起来。 胤祺踏进屋瞧见那箱子感慨:“青山的心思真齐全,得赏。” 青山匆忙抬头要说“不”,正撞上胤祺身后的舜安彦的目光,赶紧低下头谦虚:“五阿哥谬赞,奴才就是把东西都收起来而已。” 元衿见胤祺来总是高兴的,她倒了茶请胤祺坐。 “五哥哥,你怎么来了?” 胤祺从太监手里取了那盒子来,推给她:“我去佟园,得了个香,你喜欢这种东西,你看看。” 元衿打开闻了闻,立即就把盖合上推远了开。 “豆蔻、兰花和乳香,做的人大概是不缺钱,乳香金贵狠狠放了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加了甘草和薄荷。” 舜安彦暗暗笑了,果然元衿才是行家里手。 “五哥哥,这是佟家人做的?”元衿转向舜安彦问,“鄢少爷,这怎么回事。” 舜安彦答:“去年有次下人给我点,我做了噩梦,于是表妹就加了宁心精神的两位药材。” “然后就不做噩梦了?” “奴才去岁夏日后就梦魇之症就痊愈了,早已把心思都放在睁开眼后的事上,下人们便也不再点香。” 元衿若有所思地眯眯眼,让胤祺把舜安彦给送出去。 胤祺自然是高兴的,这一番试探后,他确认了下来。 元衿对舜安彦没兴趣,舜安彦对元衿都是尊敬。 他又和元衿闲扯了几句,才匆匆回马场去要练骑射。 问及舜安彦,太监只说他已经走了。 胤祺心里叹气,想舜安彦可怜,应是回家应付难缠的老娘和吓人的表妹了。 * 然而胤祺料错了。 舜安彦从疏峰出来,沿着畅春园东墙荒芜的小路走了出去。 走着时心想,他刚才半点都没骗人,他的确很久没有做过恶梦了。 倒不是哪个神医妙手回春,而是噩梦里的人跳了出来,闯进了现实世界里,天天都可以给他送点噩梦。 “善良、聪明、温柔”的仙女五公主哪里是好伺候的。 五阿哥真是乱来,他哪敢肖想元衿什么,她只要有一个月不给他出难题,他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从去年九月被她逼债后,天知道他私下里都过得什么日子—— 先是十月初,京城早雪,白茫茫覆盖畅春园的第一天,元衿早课时坐在位置上,揉着通红的鼻尖遗憾地说:“来书房的路上都没有个有趣的雪人呢。” 他几个哥哥当时就要出去让人给她堆,她却很是宽容地说不必了,天气太冷冻到人多不好,惹得五阿哥他们连夸她懂事。 只有他懂,别人不可以冻,他这个奴隶不配喊冻。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先到园子,在疏峰至上书房的必经之路上,堆了五对三寸高的小雪人。 再是到了十一月,元衿有天说烧着暖炕最适合吃冰,且要混了果汁做成小棍子才好吃。 这事倒没和他说,但那日在上书房里是太子恨铁不成钢地念叨元衿,说她不知道保养身体,捣鼓什么冰吃。五阿哥又说奴才们都蠢笨,不过是个冰棍都做不好,不能让元衿吃得满意。 舜安彦立即又懂了,当晚回去报了方法让慎兴永连夜尝试,第二日提溜两茬冰,手冻得通红给她送到福君庙,看着她守着两个暖炉吃了半根。 他做法正确,她吃完了心情大好,还慷慨地把剩下的都让他吃了。 紧跟着就是十二月,接近过年正是宫里演习雅乐的时候,内务府新造了金编钟摆在那里,一队人叮叮咚咚成日敲个没完。 元衿非说那些音乐不入耳,和九阿哥一起凑在书房角落讨论康熙爷跟前有一个姓白的法兰西传教士,带了个木头和丝线做的乐器叫小提琴,音色极其好听。 他能不懂这个暗示吗?立马让慎兴永他们去京城传教士驻扎的南堂,磨破嘴皮子花了一千两后弄了两把来,趁腊八节当做礼物,一把给了元衿一把给了九阿哥。 但颇为意外的是,元衿竟然真的会拉琴,收到后装模作样地搞出了几天锯子声后,就变成了传教士交口称赞的音乐才女。 以上都是去岁的事了,至于今年的一月到八月,他更是没有一个月能消停下来的。 马上就要南巡了,他自己行李一点没收拾,单单忙着给公主殿下准备了一大堆东西,悄悄透过青山放在了福君庙。 刚才他随意一瞧,青山办事妥帖,他送的东西都放在了最后那个箱子里。 舜安彦立在福君庙不远的墙角下,不断回忆着自己惨痛的过去。 连元衿的宫女青山,现在瞧他的眼神里都有了点同情。 想着想着,似乎听到熟悉的脚步,还不待回头,肩膀又被猛地拍了下。 他下意识抬手,在会伤到人前收了回来。 元衿哼笑了下,“鄢少爷也不是不能改啊。” 舜安彦看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说:“我说到做到罢了。” “等本公主干什么?” “还缺什么吗?”他怕上路了元衿突发奇想,特意来问一问。 “想到了再说喽。”她满不在乎。 舜安彦皮笑肉不笑地不说话,心里是求遍了东西两边的所有神灵,求他们开开眼别让她想到。 元衿却朝着空气里深嗅了几下,“你身上这股什么味道?” “不就是刚才五阿哥给您的那盒子香吗?”舜安彦解释道,“那是我额娘的侄女弄的,算我表妹吧。” “你这表妹……” “她素来善调香。” “但品味不怎么样。” 舜安彦笑出来,“但好像这香和你以前用的也差不多。” “瞎说!”元衿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转念想到—— “你不会觉得这香和我的香水一样,才做噩梦的吧?” 元衿真真是受了侮辱的心情,“你是不是嗅觉失灵啊,是都有豆蔻和乳香,但比例天差地别,暴发户才往里加十成十呢。狗东西没个狗鼻子!呸呸呸!” 舜安彦仔细回味了下,前世撞车已经有些遥远,但若细细想来,两种香似乎是有些不一样。 她那个香水,妖冶、明媚、肆意张扬,和她一模一样。 而馨表妹那个香嘛,害,他不想评价。 舜安彦难得好奇,问:“你那个香水叫什么?” 之前就是这香反复在他梦里徘徊。 元衿扫了他眼,不说话。 舜安彦追问:“是不记得了?”毕竟时间已久,连他的噩梦都消失了快一年。 元衿嗔笑了下,“怎么可能,我就算记不清元家臭不要脸的亲戚,也不会记不清香水。” “那你怎么不说话?” “你非要知道?” “怎么了?不能问?” 元衿噙着笑说:“那个香水叫nu。”生怕舜安彦弄不清似得,元衿还补充了句,“英文字母,大写的n和小写的u。” “虚无的?” 元衿忍者笑意说:“鄢少爷,你最好别知道。” 她挥挥手让舜安彦赶紧消失,自己往福君庙里走去。 舜安彦已经习惯了每次的结尾是被她赶走,但今日有惑未能得解,着实难受。 他走出两步,回头瞧了眼,却见元衿扶着福君庙的大门,笑到弯了腰。 作者有话说: nu那个香水的中文是:赤。裸。 元衿根本不敢说给鄢洵这个老实人听。 修了下,晚了,这章发红包 二更等晚上~ 双穿啊,我早说男主是小燕子了qaq,敏敏二号我也说过。 以及我能保证女儿现在谁都不喜欢,她喜欢自己都来不及~ 第36章 (二更) 福居庙最近不如往日安静。 第52节 元衿扶门笑了会儿,换来福君庙里几个小太监疑惑不解的眼神。 近日,内务府安排在福君庙添置了口青铜大钟,故而日日都有太监在这里搭建清扫。 青山凑在元衿耳边说:“公主,好像今天就搭完了。” 元衿不走心地“嗯”了声,只想着他们快走,她能派青山去敲一敲神童敏敏的门。 她如此交代青山时,青山讶异地问:“公主,您当真呢?” 元衿磨着墨说:“当真。这次要走两三个月了,他若缺什么我一次性问了。” “可您平时两三个月也见不了他一回啊?” 元衿敲敲青山的小脑袋瓜,“鄢少爷也要走两三个月啊。” “也是!”青山幡然醒悟,连忙跑去门口蹲点,见内务府的人一走便往后院去。 元衿没有干等着,巴拜特穆尔照旧留了一叠书稿给她,自去岁生辰后,他留下佛经的次数越来越少,其他的文稿越来越多。 蒙古的长歌、藏人的传说,甚至是南人的诗词。 他的文字证明,他是如此博学,不只是一个抄经的喇嘛。 今天留在佛龛上的是一叠写江南的诗词。 韦庄、苏轼、杜牧皆有,还有便是白居易那首脍炙人口的忆江南。 “小和尚知道的真多。” 里面不少诗元衿曾背过,她提笔抄了起来。 离开佛经的桎梏,巴拜特穆尔的字在浑厚之上又多了丝个性,就像他写在佛经题首页缝里的佛偈一样,这些无关佛缘的字似乎更接近他本真的样子。 青山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公主,神童说您稍等。” 元衿一点都不急,就如青山所说,她和巴拜特穆尔很少见,去年生辰后统共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过年时,漠北派人进京朝觐,洋洋洒洒许多人,其中就有巴拜特穆尔的家族赛音诺颜部的人和他的恩师罗桑丹贝坚赞法王的特使。 那次,是巴拜特穆尔少有的占用了福居庙前殿。 元衿当时见到里面乱哄哄的人,便先回了疏峰去,等了一个时辰才回到福君庙。 她回去的时候,漠北的人已经离开,巴拜特穆尔正在收拾家乡人给他送来的东西。 见到元衿,他递了个纸包来,“公主,有兴趣尝一尝吗?” 元衿伸长脖子一瞧,是风干的牛肉,太硬了不对她胃口,故摇头拒绝。 “不了。”又好奇,“你不是出家人?怎么给你送肉?” “藏传喇嘛没有那么多限制。”他重新包好牛肉干,搬起了一盆花笑着说,“在北方,若是不给吃肉,会冻死在寒冬腊月的。” 元衿也笑了,指着他手里的花问:“那花呢?北方的风就不会冻死花了吗?” 粉紫色的花朵,挂在孱弱的枝丫上,于北风里摇摇欲坠。 巴拜特穆尔把花搬到了佛龛前,回首说:“这是格桑梅朵,草原上最坚毅的花,有它的地方就有美好和幸福。” 那花被留在佛龛前,可元衿一直没机会纠正巴拜特穆尔。 格桑梅朵再坚毅,也不过是花,没有熬到他们下一次照面。 后一次再见他,已是初春。 那天有风雨,黄历上也说不利出门,元衿本不打算去福君庙的,但书房里诸皇子又分三派闹了场,元衿喊头痛都拉不住。 她遂又到了福君庙躲清静。 元衿撑着伞进院时,巴拜特穆尔站在院子里,肃立在萧瑟风雨里,看着黄铜风铃飘摇作响。 他素来表情不多,即使是笑也浅在表里,血红袈裟与白麻衣襟衬着他惨白的脸,像是岌岌可危的病人。 听到元衿进院的声音,他才回了头,朝她拜了一拜,独自回了后院。 直到今日,又是半年。 元衿抄完了所有的诗,也不见他来。 青山想去催一催,被元衿拉了回来。 “算了,他或许就不想来。” 元衿总觉得巴拜特穆尔有些孤傲,不爱说话,不爱出门,自从被康熙下令抄经祈福后,他便连书房都不去,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遍他已完成了五遍。 元衿把文房收拾好,再把抄好的字放在佛龛上,起身离开福君庙。 踏出门槛时,却见他立在院里新搭的佛钟旁。 巴拜特穆尔手搭在撞钟的钟椎上,见元衿出来,轻轻撞了一下。 “当——” 梵音绵长,回荡在安静的院落里。 他只敲了一下,便收了手,朝元衿合十:“公主,一路顺风。”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了?” “福君庙虽远,但也不是孤陋寡闻。” 他又说:“小僧什么都不缺,多谢公主。” 元衿笑着摇了摇头,带着青山离开,在要走出去时,巴拜特穆尔叫住了她。 “公主。”他伸手从袍子下拿出一柄小刀,刀鞘和风铃一样是黄铜所制,无任何装饰花纹,“多谢照顾。” 元衿拿了过来,这小刀在十四岁的巴拜特穆尔手心里只有半个手掌,而在她手里更只勉强比掌心大一些。 “这什么?” “我像公主那么大时,别人给我玩的。” 元衿不可思议,“你?我以为你十岁时天天都在念书呢。” “没有。”巴拜特穆尔平静地说,“我如公主这么大时,没有公主性子那么安静,只顾着争强好胜,非要搏个名声出来。” 元衿一哂,这话听着,倒让她想起另一个不讨喜的人。 可无论他当初什么样,现在的巴拜特穆尔寡言少语,他说完这句又沉默了下来,良久才双手合十做出送元衿的姿态。 “公主,如诗江南,愿您饱览。” 元衿忽而逗了他一句:“江南好,风景曾旧谙。” 巴拜特穆尔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元衿开怀大笑说:“在一个我自己能做主的梦里,我去过很多回,年年去,季季去,春夏秋冬都去,见过青砖黛瓦、烟雨朦胧,像现在这样的秋天,我在梦里必然要去看金秋桂雨的。” “桂雨?” “桂花树太多,吹落时像雨。” 他怅然地长呼一口气说:“很美,小僧从未见过。” 他们的对话止步于此。 元衿其实从没看懂过巴拜特穆尔,也没想看懂过他。 她本性。爱闹,与人相处少有安静,与他这样的往来,前世今生都屈指可数。 安静难得,懒得深究。 说起桂雨,元衿又不由在心中感慨,畅春园的桂花树不够多啊。 从疏峰往福君庙一带的东路,只有一棵金桂,立在两块太湖奇石后面。 她闻着桂香,绕过奇石。 然后被吓了一跳。 “五公主。” “鄢少爷,你还没走?” 舜安彦其实走了,但到门口又想起件事,便折了回来。 一等就是一下午。 青山已从最早看见舜安彦惊叫,变成了主动去旁边盯梢。 若是旁人她还要留个心眼,可舜安彦她却是很放心,过去这一年她深觉这位国舅家的小少爷怕公主怕的紧,公主稍稍撇嘴,他便会自动反省。 连四阿哥、五阿哥他们都没他对公主顺从。 “什么事?” 舜安彦拿出一副护手并一把匕首来,放在旁边太湖石的空隙上。 “这个,出门骑马不比在园子里,护手是特殊处理过的,匕首你骑马时挂在腰间。” 元衿试了试护手,牛皮有弹性可以包住手掌和手腕,至于那匕首…… “我要这干嘛?那么多侍卫呢。” “皇子们都会挂,你到时候会眼红。” 他是防患于未然。 元衿收下,但不领情。 倒是见着这匕首想起来,“出门前,你和去年一样给福君庙送些明纸,旁的有能送的,都安排下。” 舜安彦不由皱眉说:“你怎么对他这么好?” 元衿斜他一眼,骄矜说:“本公主同情弱小,心地善良。” 舜安彦咳嗽了声,低声嘟哝:“没看出来。” 元衿眉头一竖,指着舜安彦质问:“鄢少爷,你最近学会反抗了?” 她的身高近一年虽窜得快,但舜安彦比她更快,一米八的个子比她高了一个半头。 元衿不输的从来是气势。 她这小小一吼,虽含着女童的稚嫩,但足够让舜安彦往后退两步。 第53节 若是过去,他早就认怂顺着她算了,但今天偏偏元衿的奴隶想起。义。 他别过头,淡淡地怼了一句:“没有,只是我这人正直,该说的实话实在忍不下去。” 元衿剜了他眼,指责道:“你看你看,这就是你和他不一样的地方了,我和他说话都舒舒服服,人家从来不怼我。” 舜安彦作揖下拜,“都是奴隶的错。” 元衿打量着他的腔调,问:“刚才这句后面没有问号?” 舜安彦没有直起身,极为谦卑,秉持着“奴隶”的本分说:“不敢有。” 元衿啧啧了两声,倨傲说:“小燕子,你这个敢字用的深得本公主之心。行了,我要交代的都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舜安彦本就是不想和她纠缠,才爽快认错,但今天“小奴隶”那点反叛在心里盘旋不去。 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公主,您有没有发现,每次到最后,都是您赶我走?” 元衿抱着双臂点头,“发现了,毕竟只有你赶得走,想要这里的其他人离开我视线都得三催四请明示暗示,只有你不一样。” 她晃着匕首,刀柄两面都有鲜红的宝石,还坠着宝石蓝的穗子,都是她喜欢的款式。 “鄢少爷,你一身的毛病里,我只喜欢你这点,建议保持,别让我失望。” 被讽刺的舜安彦无奈地笑了笑,对着她的背影说:“江南玩得开心,虽然你以前去过很多次了。” 记得周钊相亲后,和他念叨过元衿身世可怜,彼时他很不屑听。 京城出了名的元家五小姐能可怜到哪里去? 结果周钊悄悄告诉他,好像元衿的妈妈在她小时候被离婚,回了南方的娘家,元衿只有寒暑假回南方才能见妈妈。 元衿依旧是轻快不在意地口气说:“鄢少爷是想说,风景曾旧谙吗?” 她从来傲气快乐,人间忧愁从不侵袭她的脸庞。 他点头,“你应该会看到很多熟悉的风景。”可稍解对前世的思念。 元衿直摇头,“没什么好旧谙的,这里是新世界了,我总期待见新貌。” * 康熙最终定在八月中秋之前出京。 宫里的皇子公主在出巡前除了收拾行李,还要拜别自己的生母养母。 元衿和胤禛一起走了趟德妃跟前,她照旧是缠绵病榻,能躺着绝不坐着,除了含着参片汤药多嘱咐了两句路上小心外,和旁日并没什么区别。 就是他们的小弟弟小妹妹又哭又闹。 尤其是那个排行十四的小弟弟,三四岁的年纪说话才顺溜,听说上了学的哥哥姐姐们都能出门玩,在屋里摔碗砸盘闹个不停。 元衿讨厌熊孩子,站在十四屋外一脸绝望地问胤禛:“四哥,你就不能管管?” 以前四哥就爱管她。 胤禛扯扯嘴角,不痛不痒地说:“你要我管?” “你觉得额娘能有力气下床管他?”里面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元衿捂住了耳朵,“四哥,您行行好。”再不管她头也要被吵掉了。 胤禛冷笑一声,推门进屋,伴着两声巨响,里面半真半假的哭闹变成了毫无表演痕迹的痛哭。 “再哭,就拿戒尺打。” 胤禛冷冷说完,十四的哭声渐渐变弱,最后只剩低低的抽泣。 “别抽抽了,叫嬷嬷给你把脸擦干净。” 元衿探进半个脑袋,看见小十四抽抽着朝四哥伸出手,被他退后一步躲了过去。 “是让你自己说。” 小十四抽噎着吩咐:“嬷嬷,我要擦脸。” 他的奶嬷嬷连忙搅了帕子递上去,给十四抹了把脸。 擦脸的小十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忘盯着胤禛,好奇里有害怕,害怕里又有不甘。 胤禛又是冷冷一笑,问:“十四弟,不服气?” 小十四奶声奶气争辩:“没有!” 胤禛挑挑眉,又教训他:“为什么不叫四哥。” 小十四眼泪含着不敢落下,委屈地叫:“四哥,我没有。” “嗯。可以了。”胤禛指指门外,“和你五姐道别,祝她一路顺风。” 小十四吸吸鼻子含着哭腔喊:“五姐姐,一路顺风。” “好说好说。”有胤禛在,元衿的脾气也收敛得很,还能严肃教育十四两句,“小十四在园子里要听话啊。” “我要礼物……” “行,你要什么?” 小十四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满含期望地说:“要小马马,要小风车,要……” 胤禛冷笑,“规矩在哪?哥哥姐姐自会给你带礼物,你列什么单子呢。” 小十四一腔热情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彻底萎靡成了小委屈,直到元衿走时都哭哭啼啼没缓过来。 元衿出来时,朝胤禛直拜拜。 胤禛板着的脸还没松开,无情地问:“干什么?拜得和我养的哈巴狗一样殷切。” 元衿惊魂未定,直言道:“多谢四哥,平日里对我真宽容。” 胤禛这才松快了肩膀,不再那么严肃,“你比他乖多了,大约额娘生他太晚,和我们隔得太久。我以前从来没那么不乖巧的弟弟妹妹。” 合着四哥觉得小十四算基因变异呗。 元衿尬笑着,心里给小十四点起了蜡烛,祝他胡闹的童年从此充满了四哥的训话,这样才能让她们这些可怜人的耳朵得以解脱。 胤禛瞧着她,话锋一转说:“不过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啊?”怎么矛头突然就转向她了? 胤禛背手说:“不过还好,有皇阿玛防着你。” 什么?康熙? 他又怎么了? 元衿心中警铃大作,深知康熙从一开始她闹着要去江南起,就有点不甘心。 胤禛施施然说:“知道你想骑马,皇阿玛让内务府不许准备公主的马匹。” “我现在去让人准备!” 胤禛摇摇手指,“来不及了,马鞍、马具、马草,十天前内务府就送到永定河渡口,备用的更是一个月前就送到沧州、德州、济南等地了。” 他拍拍元衿肩膀,“皇阿玛早就防着你了。” 康熙他!!! 阴险!狡诈!心机深沉! 元衿气急败坏,但智商没有下线,她看向胤禛:“那四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胤禛摊开双手说:“我觉得皇阿玛做的很对,所以没告诉你。但四哥又是真心疼爱你,你想的就是四哥想的,所以挣扎了个把月,最后还是和你说一声。” “所以,坏人都是皇阿玛,好人都是四哥喽?” 胤禛眼睛朝天,双手交叉,只大拇指不停绕圈。 虽不说话,但脸上分明写着:你说得对,正是这个理。 作者有话说: 我说我写好了,我基友就给我发个瘫倒的驴,她真的太绝了!! 基友就是那个今夜来采菊,她的《枭雄入赘后》快完结了,真的好好看(为了催更我每天都快把她逼疯了) 第37章 八月十三,钦天监得了重赏。 他们选的日子天朗气清,十分适合出发。 起驾的车马便停在畅春园大红门外,两三公里长的车驾銮仪,让素来安静的京郊西山攘来熙往。 康熙自疏峰拜别皇太后后,出正门,与留守监国的太子话别,在高头白马之上遥遥一望,满意地瞧见那个可爱漂亮的小女童安安分分地带着宫女向出巡队伍中部走去。 正与皇父说了一半话的胤礽见皇父走神,顺势也瞧了过去,笑笑说:“皇阿玛无需和五妹妹置气,她还小。” 康熙知道胤礽偏心眼,哼了声不理他。 倒是大阿哥胤褆说:“太子殿下说得不对,皇阿玛是为了五妹妹安全着想,路途漫长,若有个万一,心疼的不还是皇阿玛吗?” 太子眼神黯了黯,不接话,只掀起袍子跪下向康熙磕头道:“儿臣恭祝皇阿玛路途万安。” “嗯,地上冷,先起来。”康熙命太监扶起胤礽,“你留在京中,记得每日写折子将要事报朕。” 胤礽爽朗道:“儿臣明白,定会吸取上回监国的教训。” 康熙对太子上次监国并无不满,随口夸赞道:“上次便很好,有事与留守大学士商议。” “是。” 胤礽又一次下拜,大阿哥别过脸去问贴身侍从马匹之事,三阿哥眼神在大哥二哥之间徘徊,然后微不可见的扯了扯嘴角。 胤禛素来会表情管理,倒是胤祺眼神和康熙一样,一直在注意元衿,凑在胤禛耳边问:“元衿真的一点没闹?” 胤禛也不知道答案,他昨日说完还以为元衿又要找康熙哭哭啼啼,却没想小东西平心静气地回了疏峰,只窝在太后房里和老人家说了一宿的话。 老九胤禟和他们隔得不远,不自觉地笑了笑,老八和老十同时看了他一眼。 他淡定地拉着缰绳,曲起胳臂撞撞老十:“看着点你的马。” “什么意思?”老十不懂。 老九还是笑,但不再说话,只想着若是抢的是老十的马,他顺手推舟倒也不错。 第54节 反正老十傻不拉几。 至于元衿这里,她自是知道昨天自己平静的反应让皇子及康熙心生疑窦。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的皇阿玛可是康熙,一个连大老婆都已经换过三个,小老婆有一百多号的人,每次都用一个套路,他必然能生出免疫来。 她走在熙攘的人群里。 过去以为古代里那海样银子如流水是夸张,但这次跟随康熙出巡才知,这盛大不是作家两三笔能说尽的。 康熙的御驾在最前,后面是骑马的皇子与穿黄马褂的一等侍卫,然后是他的御驾大车,再然后是满汉重臣,然后才是公主们的马车。 而这也只到了队伍的中部,后面还有二等、三等侍卫,及皇子公主、满汉臣子的奴仆下人等等。 这排场,就是元衿这个以前出门就是私人飞机的大小姐,也觉得不可思议。 元衿由赵进寿领着,扶着青山的手穿过队伍,向车马走去。 赵进寿边走边说:“公主,等会儿青山就在您马车外,若有事您随时吩咐,要是找奴才,便通知侍卫,奴才随时赶过来。” 元衿皱眉说:“青山,你和我坐车吧?” 赵进寿道:“主子是心善,可这是出巡的规矩,您莫心疼奴才们。” 规矩。 元衿撇撇嘴,暗道清朝没人性,这么大群的太监宫女及内务府属人,在到江苏上船前都得走路跟着御驾。 相比之下,侍卫们比她这个公主还舒服,全程都可以骑马,而清朝的马车连减震都没有,一辆破车能把人骨头颠散架。 快靠近自己的车架时,元衿看见了舜安彦,他穿着藏青色的侍卫服,戴单眼花翎的暖帽,身边正围着好几个佟家奴仆。 元衿的火气更旺。 就在昨日,舜安彦被康熙授了二等侍卫的官职,据她兴高采烈的五哥转述,舜安彦是这几年同辈满洲勋贵里授官最早且职位最高的。 不过这一安排并不算意料之外,自从去年马场一箭后,康熙的眼睛一直暗中盯着舜安彦,而舜安彦自那之后隐藏锋芒不声不响的样子,让康熙对他的满意度不断提升。 狗鄢洵,以前不知道他那么能装逼。 元衿握紧了拳头从舜安彦身边路过,耳边飘进了佟家下人和他的对话。 “少爷,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糕点。” “这是细点,我骑马能放哪儿?你们留着吃吧。” “是是是,那少爷,这是表姑娘特地新做的香囊,夫人说您骑马劳累,可以多闻闻解乏。” 那下人从盒子里掏出一枚绣着鸳鸯的香囊来。 元衿鼻子灵敏,老远就闻到了那价值千两的乳香冲鼻而来。 品味真差。 元衿朝青山使了个眼色,走的道路往舜安彦那里偏了一点点,路过他们时突然捂着嘴呕了一声。 青山心领神会,扶着元衿的胳臂疯狂配合“上分”:“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是什么东西倒了您的胃口?” “不知道,冲鼻子的很,你等下让赵进寿查查,查到了禀告皇阿玛,一定要全扔光。” 在佟家下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元衿已飘然远去。 舜安彦轻笑了下,顺手就把香囊塞回了木盒,扔了回去。 “你赶紧拿回去,熏到贵人,我会挨罚的。” 佟家下人愣了愣,舜安彦厉声说:“我才当差第一天,你们就要逼我犯错吗?” 这都哪和哪? 下人们吓得直哆嗦,深知大少爷的差事老太爷极为满意,要不是想着低调,昨日差点在佟园门口放鞭炮。 这要是因为一个香囊出事,老太爷能把他们的皮给扒了。 等了许久,大队人马终于清点齐备,九声禁鞭后,太子三跪九叩,率领值守京城的满汉臣子恭送康熙起驾。 康熙率先挥动马鞭,宣告本朝第二次南巡正式启程。 元衿瞧了眼手里的怀表,正正好好十点,这种速度估计傍晚能到廊坊就很不错了。 元衿忍不住掀开帘子瞧瞧新鲜,穿来快两年了,她的活动范围第一次要超过十公里范围,虽然和过去动辄上千里的飞行距离不能比,但她可以把这笔账记在某人头上。 某人就在他不远处,作为二等侍卫的他,手握马鞭骑在一匹枣红色马驹上。 舜安彦的背总是很挺,虽然侍卫的藏青色服装宽大,但盖不住他的挺拔。 元衿笑了笑,撇撇嘴想,他们清朝的衣服不行,这个坏事的怨种这身没有当初他的军装帅气。 正想着,怨种打马靠近了她的马车。 青山走在马车旁,见到彦少爷过来,便知他和公主有话说,自动走开了一些。 她一走远,舜安彦便低声说:“谢谢。” 元衿举着车帘,笑嘻嘻扫过他说:“你这个妈不怎么聪明。” “是。”舜安彦应了声,又反问,“但你怎么判定的?” 元衿瞧着他的侍卫服说:“鄢少爷前途无量,她不给你往宗室贵胄里找亲事,非要给绑个表妹给你,不是不聪明,难道是心眼实啊?” 舜安彦瞧了眼她精明的模样,笑说:“你只对了一半。” “啊?” 舜安彦道:“前途无量就不该这么早说亲事,合该把力气都用在正事上。” 元衿嗤笑他:“你当你是菜场的菜呢,待价而沽的。” 舜安彦回敬她;“奴隶也是听得懂公主骂人的,菜场的菜待价了是要发烂发臭的。” 元衿哼了声,很不满意舜安彦听得懂她的讽刺。 “争强好胜。”她恨恨说。 舜安彦得意地挑挑眉,又肃脸认真说:“说句真心话,十四五岁就忙着结婚生子,这群人太会摧残人了,就算是十七八也太早了点。” 他说着目光飘向元衿前方的车,有辆坐着十七八的三公主,朝内外皆知三公主已然到了年纪,今年南巡回朝后,她压着的亲事便一定要落下来。 而行走在上书房的勋贵们都知道,三公主是极不情愿的。 元衿沉默了会儿,最终主动跳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只笑言:“听说你祖父四十不到就有你这个宝贝孙子,我皇阿玛十四岁连儿子都有了,而你,却在拒绝早恋。” 舜安彦但笑不语,只控着缰绳缓缓伴车而前,英俊潇洒的样子,引得不少随驾之人侧目。 元衿想起件她从没关心过的事。 “鄢少爷,你上学时谈过吗?” 舜安彦僵了僵,别过头不说话,好一会儿后才转过脸问:“你谈过?” 元衿哼了声,白了他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如今过得冤枉吗?” 舜安彦点点头,他哪能不清楚,高定、珠宝、美食、玩乐,大小姐早就给他数过一遍了。 可元衿却说:“呸,你不懂。因为畅春园连主子带奴才的人加起来,也没三年级时给我塞礼物的多。” 说罢,她坐了回去,只有无情的车帘对着舜安彦摇摇晃晃。 他心中哀叹一声,惨痛又清醒地意识到,即使之前给元衿细心准备了数不胜数的东西,这一路下江南还是要被她不停抓小辫子。 逃也逃不掉。 罢了,再逃不掉也是到南方后的事,现在有件事他快逃不掉了—— 四阿哥和五阿哥在队伍最前方频频回头,she过来眼神里已有了煞气,他得赶紧从元衿的车旁离开,免得在被她作死前,先被妹控的皇子们千刀万剐。 正要抽身而去,舜安彦又听见了个熟悉但麻烦的声音。 “小燕子!小燕子!” 是苏赫。 “苏赫贝勒,您也随驾?” “是啊,不止是我。”苏赫高兴地回身指着后方喊,“你看,还有他们!”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到底是谁的马要被踹了。 第38章 (二更) 舜安彦回头,只见十几匹装着马铃的蒙古马疾驰而来,扬起漫天的尘土。 这群人皆穿蒙古服饰,不少是他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 苏赫立在马上挥着鞭子,一个个喊过来,似乎都是他熟悉的人。 他边与他们打招呼,边给舜安彦介绍:“那是科尔沁右旗的,辈分算我侄儿,旁边是四子部落的继承人,那个,最后面的是阿巴骇部的台吉!他们都是紧赶慢赶才来的。” 舜安彦明白了,问:“都是受班第亲王鼓舞,被家里送到上书房来念书的?” 苏赫点头,自豪说:“当然,本贝勒的出息已传遍大漠南北了!” 舜安彦无奈地拿马鞭敲敲头,懒得去纠正苏赫这句话里的错误。 就在南巡前,苏赫的阿玛班第亲王再次进京朝觐,又又拉着康熙的手痛哭流涕了一次,盖因他的倒霉儿子苏赫在康熙爷的填鸭教学下竟然会做诗了! 班第亲王感激完康熙爷的妙手回春,立即跑回蒙古号召诸部落都把家里不服管的熊孩子送来京城,说起来便是:我家苏赫那个泼皮都变成了才子啊。 可书房其他人都知道,那是天大的误会,苏赫那打油诗,哦不对,说打油诗都侮辱了打油,是那张纸根本就是瞎搞。 这天下不是写二十八个字分成四等分就能算诗的! 可架不住班第亲王自己文化课不行,在他的激情怂恿下,蒙古诸部最近往京城塞人的热情陡增。 但送来京城上书房和南巡是两回事。 “苏赫贝勒,我记得南巡队伍之前没有你们啊。” 苏赫转着马鞭兴高采烈地说:“我等请命替万岁爷去江南校场吓人!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些隔两天就到!” 第55节 舜安彦道:“贝勒等的武艺去江南校场,可谓杀鸡用牛刀了。” 苏赫诶了声,怪舜安彦无知:“你闭塞了吧?听说南方最近出了些乱党,能手撕人头,还会飞檐走壁,这怎么能忍?咱们必得去替万岁爷和他们打一架。” 这打架的话术熟悉的很,舜安彦不由笑了起来,眼瞧着苏赫又控马去找其他熟人打招呼。 待他走远了,心里却不住嘀咕。 南方乱党?怎么佟国维不曾和他说起过? 且南方叛党以天地会、朱三太子等人为首,常年来混迹在寺庙、尼姑庵、学堂里,南人尚文不尚武,乱党都是攻心比武斗强,怎么突然就多了会动手的流派了? 舜安彦自己琢磨了阵,直至午后都没琢磨出什么来,倒是有内大臣来吩咐他帮忙,照料几个不善骑马的汉臣。 与苏赫那些生龙活虎的蒙古人比,骑马出巡几乎是在要某些汉臣的半条命。 照料他们时,舜安彦想,有时候棍棒底下不止出孝子,也出忠臣,他接触至今,满洲这群大老爷们除了康熙疯狂内卷出的那群儿子,其他的心机、学识、见识都不如那些汉臣来得好,可偏偏是这群人坐了天下。 奈何啊奈何? 他不无嘲讽地想,就如同后世意大利的审美一骑绝尘,却连二战也只有投降的笑话才有他们的身影。 这世间真正硬气的,永远是那条悬在头顶的“鞭子”。 * 第一天,御驾连廊坊都没能到,只到了涞水行宫下榻。 第二天更简陋些,是征调了两处地方的宅院临时下榻。 康熙不像后世某位败家子,他对出巡没那么多骄奢淫逸的要求,沿途的行宫都以便宜为上。 虽然省了不少开支,但苦了随驾的臣子和奴才们。 到了行宫后,除开皇帝皇子公主有单独的屋子,重臣们会被分到外间的围房挤一挤,而侍卫、内务府下人及各家大人的随从就要在外头扎营休息了。 那群蒙古人倒是没所谓,高高兴兴地撑开了他们的帐篷,竖起篝火在营地饮酒作乐。 有些烦他们的汉臣还在心里讽刺:蒙古人上一次能在京城以南这么扎营,还要数忽必烈南下。 舜安彦没有住帐篷,胤祺好心,叫了他到皇子院落来。 行宫地方不大,皇子和公主分住了两个院落,胤祺住的这边,右边是老四左边是老三,对门则是□□十他们几个。 而大阿哥说自己年长力强,主动去康熙那里替他值夜。 他走的时候还在院落里吼了一嗓子,舜安彦都能听见三阿哥气愤摔门的声音。 胤祺不无忧虑的说:“大哥最近真的闹得太凶了,就出京前在书房里和太子争了多少回?这还不算,你们都不知道,那天皇阿玛召我们去清溪书屋对诏,大哥学问向来不如太子与三哥,却非要占个嘴上便宜,弄得谁都不高兴。” 舜安彦深知,皇子间的争斗现在才刚刚开始,五阿哥如今不在意,可随着年岁渐长,是否能真的一直这么平和从容下去,还未可知。 至少,比他只大了半岁的四阿哥已经投入了争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几句,到了深夜五阿哥想入睡时,行宫外突然有一队人马来到。 在外头扎营的蒙古人已然喝高,突见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队伍靠近,比侍卫们还激动,举着酒囊“呜呜”地喊,把皇子们都吵醒了来。 皇子们纷纷走了出来问是怎么回事,不久后,太监来报是京城监国的太子送了批东西来。 说是江南三织造的折子与康熙错过,折子里都报南方今年寒潮早至,于是太子紧赶慢赶叫内务府送了批大氅与披风来御寒。 “尤其是大阿哥那份,太子说大阿哥怕是要给万岁爷值夜,特意多送了两件来。” 胤祺本来已经躺下,回屋后躺在床上打着哈欠,对睡在外间榻上的舜安彦说:“哎,到底是我们心胸不如太子殿下,出门前还和大哥黑脸呢,今儿早上送皇阿玛的时候都不给大哥好脸色,结果才出来又不放心我们。” 胤祺说着砸了下床板,“其实太子殿下早就不满大哥了,可他又端着兄友弟恭不敢指责,皇阿玛那里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诶,你说,皇阿玛真的没感觉吗?” 舜安彦装了傻,说:“我不知道。” 胤祺唉了一声,“皇阿玛或许是想得过且过吧,可连皇祖母都觉得,这事得拿到台面上说一说,不能再放任下去。” 舜安彦“嗯”了一声。 胤祺又说:“可能是五妹妹去劝过了吧?昨天太子和大哥连吵两回,她深夜去了次西花园,可能把太子劝宽心了。” 听到熟悉的人,舜安彦浑身紧绷没接话。 “其实五妹妹不如不劝,太子再这么忍下去,迟早忍出病来。” 他翻了个身说:“五妹妹啊,就是喜欢不记仇。诶,你有没有觉得皇阿玛在五妹妹的事上莫名小气,就骑马那事,他还防了好几手怕五妹妹和他闹,结果她乖巧的不得了,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一声都没吭。” 舜安彦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让五阿哥看见自己脸上痛苦的表情。 就元衿不能骑马这事,别说康熙防她,连他心里都七上八下,担忧了许久就怕大小姐最后麻烦找他头上。 “诶,舜安彦,你睡着了?” “没有。”他扯下一点被角说,“五公主是不吵不闹的性格。”——才怪。 “你说她也不记仇,不计较。” “是的,从不记仇”——才怪。 “这么想,不能骑马这事,我们都怪对不起他的。” 舜安彦准备装睡了,要知道五阿哥这种思想极其危险,是很容易像他一样坠入深渊的。 他从元衿上马车开始就有种不祥之感,总觉得屁。股底下的马鞍不属于自己。 毕竟从逻辑链上说,他是元衿的奴隶,马鞍是他的物品,所以马鞍其实元衿的附属的附属,等同于是她的东西。 * 舜安彦一晚上在梦里被元衿从马上赶下来了十回,第二天青着眼圈走出行宫。 皇子们稍微等了等,待御前的大阿哥洗漱完再一起出去。 可刚踏出行宫,众人皆脚步一顿,愣在那里。 皇子们原本英气朴素的马鞍一夜之间花红柳绿,最艳的是大阿哥的马鞍,不但变成了嫩粉色,上面还有绣了一朵荷花并两只翠鸟,似乎还是蜀中的绣法。 东西都是上品,但搭在马鞍上就格格不入,一群大老爷们坐上去铁定会变成南城庆春班那些娘里娘气的白面小生。 大阿哥正要发火,元衿并三公主四公主她们也从行宫里走了出来。 迎面撞上大阿哥时,元衿懒洋洋地裹着披风问:“大哥哥,怎么了?” 她顺着大阿哥吃人的眼神望去,笑眯眯问:“怎么?大哥哥喜欢我的马鞍?” 她松开裹着的披风,露出了里面穿好的窄袖骑装,头发也打成了及腰的辫子,显然是有备而来。 大阿哥血气上涌想要骂她时,元衿已瞧向了胤禛和胤祺。 “四哥不爱骑马,五哥呢?”她转头瞧瞧五阿哥的马,露出意外之情,“原来五哥哥也不喜欢,已经换成了四姐的马鞍了!是吧?四姐!” 三公主和四公主笑着走向自己的马鞍,也和元衿一样换上了骑装,并笑盈盈地瞧着那几个皇子。 胤祺愣在原地,倒是舜安彦反应最迅速,他交出马鞭说:“奴才也不爱骑马。” 胤禛上前,一把夺过舜安彦举着的马鞭,冷冷落下句;“要你这厮插什么嘴。”随即问身边的苏培盛,“马车呢,带我去吧。” 有胤禛带头,胤祺很快也认了命。 两人走到一辆新准备好的马车前,在踏上去时,胤禛随口问内务府人:“昨儿还没有这辆车呢,内务府真有心了。” 大阿哥刹那明白,这车也好这马鞍也罢,皆是那伙二更天到的内务府人奉太子之命送来的。 他现下倒是可以不从,但他一个勇武的巴图鲁,怎么能坐上那个妖妖艳艳、花花绿绿的绣花马鞍呢? “我自己的马鞍呢?!去取来!” “太子爷说,体悟大阿哥等辛苦,备用的马鞍马具都送到沧州府了,大阿哥不妨上车先歇一歇,到了沧州府再辛苦不迟!” 这太子竟然给他下马威! 大阿哥火冒三丈就要去找康熙评理。 康熙那厢还没起驾,但在院子里也听说了这事。 第一反应自然也是火冒三丈,恨不能派人回京去骂太子一顿,可接着多沉思了片刻。 太子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又是常年以帝王心思琢磨众人的人,在初初的愤怒后开始思索他的用意。 肯定是有不满,但这不满不是对着他。 肯定是对着大阿哥去的。 这两人出京前一夜还在清溪书屋针锋相对,当时他抱着和稀泥的态度应付了过去。 毕竟老大只有勇武没有心机,他日日在御前,他到时私下劝一劝也就过去了。 而太子今日所为,却是要掀翻了这张盖着的平静遮羞布。 当初太子师傅汤斌去世前就与他说过,皇子之争或轻或重,不可避免,历朝历代所差之处,不过是圣心而已。 康熙指着太子派来的内务府大臣问:“你再说一遍,太子是怎么说的?” “太子殿下说,南方早寒,公主们柔弱,到了寒潮之地便不宜骑马,又众阿哥辛苦,到沧州要早早与万岁爷渡急水难下,太子爷思来想去便叫公主们早早尽兴,又叫众阿哥早早歇一歇。” 内务府大臣说完,睨了眼康熙的神色十分害怕,又照着太子的嘱咐找补了句。 “太子殿下还说,接三织造折子接晚了,故而这主意他等御驾出发才想到,他万死,若万岁爷要责骂,他立即打马过来请万岁爷杖责他。” 康熙笑了笑。 差不多摸透了这当中的关窍。 “行吧,准了,让皇子们坐几天车,让公主们骑马吧,等到沧州再换回来。” 内务府大臣如释重负,赶忙出去通报。 “诶,回来。”康熙叫住了人,“出发以后,等五公主玩得最高兴的时候通知她,来找朕认错。” 内务府大臣于是去传旨。 大阿哥只能黑着脸与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同挤上了一辆马车。 三公主和四公主一阵欢呼,携手去骑马,只六公主木讷地站在远处。 元衿回头喊了她声:“诶!你!” 自从上次闹过后,那声妹妹她是没法真心实意叫出口的,但她也从来没苛待过她,就比如这次南巡上书房里的兄弟姊妹尽数跟来,她也让皇祖母提醒康熙不要漏了六公主。 六公主怯怯抬头看着元衿,元衿指指胤禛的马,“你要不要骑?四哥的马性子最温顺。” 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第56节 元衿挥挥手让人去照顾她,自己奔向了大阿哥的马。 公主们早就在马场练了无数回,终于能在外骑马,无不是兴奋的表情。 尤其是三公主,她和太子一般大,从来没挨上过出门玩的好事。 如今年岁渐长,至多还有三年必然要出嫁,这样的轻松快意或许是最后一次。 她控着缰绳问元衿:“小元衿!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太子帮我们的?” 元衿正在摸马匹的鬃毛,大阿哥真会挑,这马油光水亮比后世她见过的任何马都来得精神。 “我和太子哥哥说,得罪都得罪了,若注定是解不了的仇怨,不如早点得罪到底,免得憋太久最后发作出来,还要被人外人说性情突变。” 三公主疑惑:“小元衿,你这是什么道理?” “人生道理!”元衿开怀大笑,随后一扬马鞭带着姊妹们先绕了圈驻地。 正玩得欢脱时,又是一阵飞扬的尘土从北方滚滚袭来。 四公主大喊:“三姐,是噶尔臧!” “他怎么来了?” 不止是公主们惊讶,连皇子们都惊讶不已。 只见三公主这位未来额驸带着人马直入行宫去与康熙请安,很快又出来,策马朝公主们的方向奔来。 噶尔臧昂着头大喊:“三公主!” 那嚣张又得意的感觉,让元衿如芒在背,只觉三姐仿若是狼爪下濒危的羊。 三公主绷住最后的尊严,紧拽着缰绳没有红眼,只微微点头。 等他走了,才垂下头黯然道:“五妹妹,你的道理都对,可我得罪不起,我没资格替皇阿玛把人得罪到底。” 连六公主都上前来,和四公主一起抚着三公主的背安慰她。 而元衿坐在马上,紧盯着那在南巡队伍里左走右串的噶尔臧,心里满是疑惑。 噶尔臧所在部落路途遥远,他父亲自上次大战后,更是前移进驻至漠南漠北交界一带,听胤祺说,他就是千里飞骑也得花上半个月才能到。 怎么就突然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私设半架空,私设半架空,那些个胡搞小搞都是我瞎编的! 第39章 公主里,性子最活泼的是四公主,但玩得最欢脱的却是元衿。 大阿哥的骏马在整个满蒙八旗里都万里挑一,她骑着在队伍中游走,甚至去五哥他们的马车边晃了一圈。 胤祺伸着头不住笑,和元衿招手,胤禛却突然冷冷说:“高兴什么。” “四哥,你怎么了,和小元衿生上气了。”胤祺不顾大阿哥杀。人的眼光,继续和元衿挥手,“你反正也不爱骑马。” 胤禛靠着马车壁不言语,闭上眼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就有侍卫向元衿说:“万岁爷有请五公主。” 元衿控着缰绳愣了愣,胤禛从马车里抢过胤祺的位置喊:“好妹妹,快去!”端的是看戏的作态。 康熙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在元衿离他五步之遥时就骂了起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出发前一晚去找了太子!” 而元衿的态度却是:骂就骂吧,她今天一句也不还。 她这个皇阿玛平日里被奉承的太多,光几十号有名分的妃嫔撒的娇就能从畅春园排到紫禁城;至于心机手段,大臣们斗得你死我活他都看了三十年了,该麻木的早就麻木了。 像她这次一样,明晃晃地把心机用在明面上的其实很少,他若是真生气,直接就否了太子便可,哪里还会候着骂她。 康熙噼里啪啦说了她一大堆,最后又摘了皮手套,隔空戳了戳元衿的小脑袋。 “小!东!西!真想把你送回去还给太后。” 元衿躲了躲,在马上歪了歪,引得马蹄乱动,被康熙一把抓住缰绳稳住,“骑成这样也敢要你大哥哥的马!” 她打定主意不还嘴,但直起背来,把缰绳控紧了,让马匹减速慢行稳稳跟在康熙身后。 康熙不由笑了笑,他素爱骑马,女儿这般骑术,自让他生出虎父无犬女之感。 但心里火气未消,嘴上还是不放过元衿,“那么会骑,怎么不让你太子哥哥说的时间长点,到什么沧州啊,直接到扬州到杭州,再远点到广州也行!” 元衿鼓鼓嘴,笑眯眯对康熙道:“皇阿玛,其实儿臣也想啊,可是我的身子要一路都骑马,说不准就没法陪您回京城了。” “你!”康熙滞了滞,手指戳戳她,“别和朕玩这套要死要活的!” 但元衿的体弱他清楚,到底是没再骂下去。 元衿仿若刚才的责骂都没听见,高兴地坐在马上哼着小曲。 康熙瞧着这天真无邪,突然问:“你觉得上次书房辩论,是大哥对还是二哥对?” 元衿茫然地“啊”了声,问:“皇阿玛说哪次辩论。” 康熙瞪了她半天,最后吹着胡子、举着马鞭说:“你和朕装蒜是吧?” 她极是孩子气地笑,“书房最近辩论好多!皇阿玛到底说哪次嘛!” 康熙无奈笑着,突然胤禟控马上前喊:“皇阿玛,儿臣想和五妹妹比比马术行吗?” “你?” 胤禟点头,“我替哥哥们教训她!” 康熙挥挥马鞭随他们去了,于是胤禟带元衿远离了前队,退到年幼皇子中来。 “多谢九哥!” “要算价,记得把上次的红宝石还我。” 元衿闷了闷,决定不接这话。 老九和她一开始是极为单纯的金钱往来,他算账比古代的账房、现代的会计师都清楚,秉持着谁也不吃亏的心态和元衿交易抄书事宜。 而后来,他们的金钱交易慢慢变成了海外交易—— 胤禟喜欢西洋玩意儿,拉丁文、望远镜、火统、小提琴等等,这些外人看来奇淫巧技的东西,他却爱如珍宝。 就比如在舜安彦那次送来小提琴后,他亲自派太监去佟园赏赐了舜安彦两回,又见元衿“学”的奇快,把元衿视作为百年难遇的才女。 老九让元衿骑到皇子中间,“别客气,我们护着你点,毕竟大哥的马太高了。” 还指挥着老八和老十,“诶诶,你们注意点,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 最后和元衿说:“你有什么不舒服就提,老八老十和我熟,没什么好客气的!” 元衿顿了下,瞧瞧骑在她周边的这三人,顿时想到这三人几十年后要被她四哥整的七荤八素,自己还是远些才好。 可转念一想,九王夺嫡哪个故事有她五公主?这具身体大约根本见不到那天,离近或离远又能怎么样? 人生及时行乐,能被这群天之骄子哥哥弟弟们哄一天便是赚一天。 于是便再没推辞,一路骑在他们中间,吃着九哥的瓜子,喝着十弟的奶茶,听着八哥的沿途介绍。 康熙的儿子们个性分明,这一路过去,老八细声细语,老九诡计多端,老十咋咋呼呼,而十一则是个体弱多病,看着和她差不多活不长的小可怜。 这么一路聊着,元衿的眼神却动不动被噶尔臧等人的马队吸引。 他们这些人游离在整齐的大部队外,骑着不高的蒙古马,各个肌肉发达、霸道外露。 次数看多了,八阿哥胤禩突然说:“五妹妹别看了。” 元衿收回了眼神嘟哝:“我就不懂,这是御前,为什么噶尔臧他们不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 胤禩平静地说:“不是噶尔臧不小心,而是蒙古人向来如此,只听过喝酒打架过了头的,没听过文质彬彬礼貌非常的。” 老十也跟着说:“可不是,京城若有王公取了蒙古女子的,大多是在家打架或是被打,头破血流都是常有的。” 胤禩瞟了眼老十说:“再者,噶尔臧所在喀喇沁有漠南长臂漠北屏障,五妹妹可知道,皇阿玛曾说不立长城,盖有蒙藩吗?如今是非常之时,安抚好他们,便在漠北多一道长城。” “八哥,你在书房也太用功了,皇阿玛几时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老九吹了声口哨,“反正我只知道,这世上哪有会活蹦乱跳蹬鼻子上脸的长城呢。” 元衿跟着大笑,举着马鞭为九哥鼓掌。 胤禩不再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嘱咐他们:“别闹事,安安静静先到江宁。” * 金陵自古繁华梦,这生的出红楼的地方,既有古都的雄伟,又兼着江南婉约。 此时,永乐大帝的大报恩寺琉璃塔还矗立于世,御驾进京的那刻,当九层佛塔通明灯火映入眼帘时,元衿第一次觉得穿越尚有意义。 “太,太美了。” 她在巴黎在柏林都逛过西方以瓷器点缀的宫殿,导览都告诉她,西方国王都对南京的一座瓷塔怀有憧憬,在西方一度人人复制瓷宫。 但她参观完,整个人都被密集恐惧症围绕,一堆堆的瓷器被贴在墙上,审美差得她要骂人。 元衿无法想象那些瓷宫的灵感会长什么样。 可这大报恩寺琉璃塔就在那里,如梦似幻,想海市蜃楼。 这是东方的风,是东方的童话,是东方的巴比伦。 她扫过御驾的队伍,看见舜安彦高高仰起的头,那样惊艳与不可思议。 随即他转头望向公主车驾,四目相接时,元衿难得对他笑了笑,他也笑了下,再度望向琉璃塔。 叹为观止。 元衿朝车外的青山喊:“青山,那塔能爬吗?” 青山说她得让赵进寿打听打听去。 当夜元衿与三姐四姐入住江宁织造府行宫,正一起聚着拆螃蟹时,赵进寿就来禀报。 “公主,奴才问了,那塔在聚宝门外夫子庙旁,离江南贡院也不远,明儿皇子们会和万岁爷去贡院,公主若想去,奴才去请旨跟着坐轿子去!” 第57节 “别呀,我还想看哥哥们射箭的。” 康熙早已决定,不止要在江南贡院前让皇子们展示书法,还要让皇子与八旗及蒙古精锐比箭。 赵进寿眼珠子直溜溜一转,随即去了前头禀报康熙。 他本就是有头脑的太监,自从被元衿捞回来以后变得格外会办事,过不多久就给了元衿最满意的答案。 “万岁爷说各位公主先至贡院,会让织造曹大人搭了帷幔,等比试结束了,再与御驾一起去大报恩寺上香。” 四公主手笨,正等着元衿的螃蟹投喂,听到这戳戳元衿,“会拆螃蟹的小丫头还会拆皇阿玛的心,他以前从来没答应咱们出去玩这么快的。” 元衿把螃蟹腿塞四公主嘴里,“你快自己学着点,把我累瘫了,看四姐吃什么。” 三公主年岁渐长已渐渐坐得定,当即把他两的螃蟹都拢了过来,亲手剥了喂他们。 “你两省省吧,想想我,估摸是第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来了。” 元衿在四公主前抢走了三公主剥好的蟹盖,“三姐最近说话的调调怎么特别熟悉?” 三公主和四公主同时侧目,不约而同地举起蟹勺敲元衿的脑袋,“因为像你啊!” * 元衿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弱,却没想到那么弱。 前世她也没少吃螃蟹,但到了江宁才吃了一顿,第二天竟闹了不舒服。 她喝了两碗药才按下虚汗,再由三姐四姐扶她起来。 虽然不舒服,但元衿还是精心装扮,甚至还配了舜安彦给的那把匕首,惹得四公主好不羡慕。 胤祺亲自来接公主们出门,她们各坐一顶轿子由江宁织造府东门出,沿太平街过户部巷最终停在乌衣巷对面的牌坊下。 乌衣巷口,秋日当空。 琉璃塔在远,贡院明楼在近。 元衿掀开轿帘下来,还没下来,大阿哥骑着马突然冲来。 “快,快回去!” “怎么了,大哥哥!” 胤禛同时也骑着马跟过来,嘶吼着:“元衿!回轿子!快回去!” 作者有话说: 大雨倾盆,争取二更 大报恩寺琉璃塔,我愿称它为东方巴比伦,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都企图模仿过,但画虎不成反类犬而已。 第40章 大阿哥跳下马,路过胤禛的马时狠狠踹了一脚。 “快下来啊,在上头给人当靶子吗!” 他虽莽撞,但却英武,一手握刀一手持匕首,挡在最前方的轿子前,护着公主们往后撤。 不断有御前侍卫骑马赶来,不断被他吼着下马,越来越多人围住,直至他们退入一条深巷内。 乌衣巷口,秋日依旧当空。 隐隐能听见远方贡院明楼的骚乱声。 元衿惊疑不定,在轿子落地的那刻喊了声:“四哥哥!” 胤禛满头是汗,跑到轿子旁说:“别出来,别出来!” “怎么了!” “贡院前出了一群飞檐走壁的逆贼。” “冲着皇阿玛去的?” 大阿哥还在最前,侦查着来往的情况,这时回头吼了句:“就凭他们,他们哪有这个胆子!不过是恶心人罢了!” “怎么说?” “他们有人持火统,有人配合,把蹦的血肉模糊的老弱妇孺往人群里扔。” 光是听一听,元衿就不由自主地反胃。 大阿哥持刀回身说:“我去明楼看护皇阿玛,老四,你保护好妹妹们,情况我随时派侍卫过来通报。” 他急匆匆带着人奔赴明楼。 胤禛立在原地,他不善刀剑,此刻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四哥……” “没事的。”他不忘安慰元衿。 “我是想说,是谁想这么恶心人?” 胤禛默了默,摇头,“不知道,但手段过于阴毒。” 元衿岂能不知,正常的叛贼或是刺客,放冷箭派杀手,不冲着康熙也该冲着皇子公主去,再不行也是冲着勋贵重臣去,而这群人却直冲看热闹的百姓去。 这是变相的白。色恐。怖。 江南贡院,江宁校场,是江南最大的文武之地。 今日御驾将至的消息早早传了出去,据说天不亮就有江宁府的百姓至江南贡院前等着,在大批的人里做这些,是在散步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等了半个时辰,秋日的正午已到,大报恩寺传来报时钟声,可骚乱依旧没停。 不一会儿,胤祺带了舜安彦他们过来,前方已是大乱,他还拎了两把连发火奴护身。 这东西是一个叫戴梓的人,从尼德兰人那儿收到新式火qiang后新改的。 胤禛分拿了把,胤祺还提醒他:“这比那帮牲畜用的强,但也不好用,别轻易放。” 但胤禛不在意,问:“怎么样?” 胤祺摇头,“秦淮河一带巷子太多了,官兵搜了又搜,可这群人似乎对附近极熟悉,不停在巷子里窜,目前只抓到了两个,其他的人还在……” 似乎是被恶心到,胤祺忍不住干呕了声,又接着说;“前方都是哭的百姓,人挤人互相踩踏,暂时过不去,我也是带着侍卫们硬开了条道过来的。” 人挤人,踩踏。 胤禛闭了闭眼,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句:“就没有能一网打尽他们所有人的办法了吗?再这样下去,江宁的人心怎么办?” 元衿突然大喊:“有!有!塔!” 胤祺和胤禛同时回头,再望向身后高耸入云的九层琉璃塔。 胤禛别眉,“那地方就算看见,传信下来也来不及了。” “可不是,再说那距离这得老鹰的眼睛才能看见吧。” 老鹰的眼睛。 鹰眼? 元衿突然喊:“鄢……” 侍卫里的舜安彦目光朝她射来,猛地一摇头,但同时跪下朝五阿哥请命:“五阿哥,奴才愿意试一试。” “你?怎么试?” “你忘记去年这时候,奴才在畅春园一箭双雕了吗?” “你不说,那是凑巧吗?” 舜安彦默了默,胤禛率先问近身侍卫,“去大报恩寺怎么走?” 侍卫答:“养虎巷有条一人小道连了条浮桥,过了浮桥有侧门可以入内,走得快大约一刻钟能到。” “请给奴才一匹马。”舜安彦伸出手,“以及火奴和弓箭。” 胤禛沉吟片刻后说:“一起去,你若真的放箭,这里就很不安全,前方贡院又乱的很,你让公主们怎么办?” 胤祺问侍卫:“骑马要多久能到?” “顶多半盏茶。” “我能骑。”元衿主动说。 三公主则说:“我已经大了,我自己骑,四弟和五弟带妹妹们。” 书房里平日决定任何事都要各种议论的皇子公主们,这次空前迅速地达成了一致,他们分了部分侍卫冲回贡院报信,其他人低身伏在马上,与一队精锐侍卫上马窜出巷子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养虎巷名字叫得凶,却真真只是条小道,马匹勉勉强强穿过,元衿几次都能感觉青石墙面擦过小腿。 但真真是近。 半盏茶后,胤禛胤祺已经抄着令牌与匕首,勒令大报恩寺的和尚打开琉璃寺塔。 舜安彦比所有人都快,当先一步边抓着扶梯往上,身手矫捷,就像…… 元衿还小,是被胤禛拽着进的塔,看见那个如风上窜的背影时愣了愣。 再反应过来,只听见嘎吱嘎吱的木楼梯作响声越来越远,明白那个“鹰眼”在一步步往上。 胤祺派其他人也往上跟,“你们快去瞧瞧他需不需要帮忙,再望下明楼那里好不好?然后速速来报。” 元衿一直被胤禛拽着,她能感受到胤禛手心也有冷汗,也在止不住发颤。 “四哥。” “别怕。” “不是。” “那怎么了?” “我想上去看看。” 胤禛拽她拽得更紧了,“你去干什么,在这里别动,上面危险。” 元衿沉默了片刻,突然咬了胤禛的手一口,转身就往木梯上爬。 第58节 胤禛捂着出血的手大喊:“元衿!” 她手脚并用一级一级往上,爬第二层尚是四十五度陡坡,第二层就变成了六十度,第四层更陡,到了第五层几乎是笔直的梯子。 元衿边爬边心里骂:狗鄢洵啊,本小姐这辈子没这么爬过! 但心里却是着急的不行,终于到了爬到了第五层,终于见到了那个狗东西。 舜安彦背靠塔壁面色惨白,手里是已经上膛的连发火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看见元衿惊讶不已,“你?” 元衿心砰砰直跳,就差要蹦出来。 她跌坐在地面上嚷嚷:“狗东西,快扶我啊。” 舜安彦冲过来,半跪在一边,伸出手却离她三寸远,没碰到她。 “公主,您慢点站起来。”又轻声问,“干吗?” 元衿翻了他个白眼,自己撑着站起来,大喘着气,手按着肋骨下方,走到刚才舜安彦靠着的位置,贴着墙坐了下来。 就这五层,加上她昨天吃蟹泛起的寒凉,简直是被掏空的感觉。 她小仙女两辈子没这么毁过形象。 “快点动手,鄢少爷!” 舜安彦看了那群侍卫一眼,说:“你们别靠近,我不能被声音影响。” 他走到元衿身边的那扇窗,打开,正对夫子庙及江南贡院,琉璃塔四周的佛铃声与江南秋日的空气同时涌入。 元衿低声恶狠狠说:“把脑子放空,别他妈的胡思乱想。” 舜安彦深吸口气,用只有元衿听得见的声音问:“什么意思?” “周钊。”她抿抿唇,她现在肚子疼,多说一句都要命。 舜安彦却是懂了,那个多嘴的周钊,把什么都和元衿说。 他蹲下,把连发火奴架在窗沿,道:“那天和现在不一样。” 调了调角度后,又说:“捂好耳朵,这东西破死了。” 元衿捂着耳朵抬起头,恰好仰视他。 他有一条极为凌厉的下颚线,火奴的黄金筒身在阳光下反射出锋利光芒,划过他如冰般淡漠的眼睛。 “砰——” 作者有话说: 火奴就是qiang,所有的叫法都是敏感词,我就那错别字代替了。 连发火qiang康熙朝就有,就是不太好用,而且发明人被流放了,糟心。 以及,小燕子:关于某人知道我所有事都是从一个周钊那儿得知的这件事,我不做评论。 第41章 震天声响,元衿只觉耳膜都要被震破。 可转瞬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琉璃塔四周被惊飞的乌鸦啊啊乱叫。 元衿伸头看了眼,“你怎么了?继续啊!” 舜安彦摇头,“不稳,后座力太强了。” 原来胤禛他们带来的是新做出来的一批火奴,功能和力道虽比过去强,但稳定性却不够高。 “那怎么办?” 舜安彦面露愁色,“我需要一个东西能抵下肩膀,硬的就行。” 元衿解下他送的匕首来,换舜安彦失笑,他指指肩胛骨处的三角区域,“小。” 她摸了摸身上,“没有,早知道带三姐给的小镜子。”再一模,突然摸到腰间小荷包里的那把手掌大的黄铜匕首。 元衿拿了出来,舜安彦看了眼这精致小刀问:“你怎么带这个?” “别人送的。”元衿重新蹲下捂住耳朵吼,矮小的身子吼得气势十足,“你快点!” 他遂很快动起手来,五六qiang后淡定地擦了擦略带硝烟的手指,“快好了,其实是三组人,但他们有鹰爪,挪动的非常快。” “死了几个了?” “两组已死。” “快点!婆婆!” 元衿靠在墙壁上,越来越无力地感觉从腹部往上涌直至扼住喉咙,背上都是虚透了的汗水。 舜安彦又开了枪后彻底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鄢少爷!” “剩下的人躲进了一个寺庙。” 舜安彦回头高喊其他的侍卫,“快去通知阿哥们,派人向城内报信,剩余叛党在乌衣巷旁的一座小庙里,我这里守着,要么他们出庙就死,不然只能躲着。” 侍卫上前来瞧了下方位,立即下楼去禀报。 可过不多久,竟是胤禛亲自爬了上来,他素来冷静的脸也带了慌乱。 “这大报恩寺也有叛贼!” “什么?” “这群和尚自称守卫,已经在撞门了。” 元衿伸出半个头趴在窗口,指着琉璃塔外墙失声喊:“鄢……你快看!” 只见两个和尚模样的人,用鹰爪勾住琉璃塔的窗户,灰色僧袍腰间别刀,像是蜘蛛一样飞快向舜安彦的窗户爬来。 南人竟有这般身手! 一时间,竟然是手忙脚乱。 这群人竟是弄里应外合! 这破时代的连发火奴即使不用换弹,每一枪之间也需要间隔,舜安彦如今的情况要么顾头要么顾腚,打了塔上的人便打不了城内,压制得了城内便怕是要被这两“蜘蛛和尚”给伤到。 “匕首!匕首!” 元衿慌忙从自己腰间解下舜安彦送的匕首,可他反应更快,反手抽出抵着肩胛骨的黄铜匕首,朝其中一个“蜘蛛和尚”的鹰爪绳子上飞去。 锋利的匕首砍断了绳子,那“蜘蛛和尚”应声摔了下去血肉模糊。 元衿吓得捂住了眼睛,而舜安彦又抬手一枪扫向城内,逼得那几个乱党躲回寺庙。 他刚才是用肩胛骨硬抵着火奴,生忍住剧痛说:“别捂眼睛了,你的匕首!” 元衿要递上时,却听外面另一个“蜘蛛和尚”大喊:“怎么可能?” 这些乱党训练有素,那个幸存的“蜘蛛和尚”三步内就松开鹰爪着了地,边跑边喊着:“快撤!通知卡拉,快撤!” 然,舜安彦却不准备让他跑,接过元衿的匕首,猛地一刀扎了下去。 “笨蛋,别弄死了。”元衿顶着奶萌的娃娃脸说话却恶狠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已经湿透,她离晕过去不远了。 而旁边的舜安彦动手时,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完全没了和元衿平时顶嘴的模样,十四五岁的身体有着不同寻常的沉稳。 他神色淡漠地答:“扎的腿。” 再回头喊其他人:“补箭,往腿上射!” 侍卫连忙来发了好几箭。 平心而论,满洲这些士兵大多骑射还不如皇子,尤其是御前勋贵授职而来的侍卫更是如此。 元衿强撑着瞟了眼,心里骂了句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舜安彦这才终于有了起伏,低笑了下,“公主以后还骂我吗?” 元衿鼓着嘴,肉嘟嘟的脸满是对他有闲心反问的不满,“我改打你!” 这事奇怪的很,在那个“蜘蛛和尚”喊撤后,连琉璃塔外撞门的和尚也飞快撤退。 过不多久,康熙身边的亲卫杀到了大报恩寺,根据胤禛和胤祺的描述及舜安彦的判断,火速通知江宁将军动兵包围了大报恩寺及乌衣巷一带。 而康熙则亲自骑马来到了大报恩寺琉璃塔。 两位皇子、三位公主皆在塔中,在得知刚才的惊险一幕后,康熙着实心惊胆战。 他坚持上塔去看一看。 当康熙的脑袋在第五层的楼梯处出现时,舜安彦还半跪在窗边瞄着远处,而小元衿则靠在墙边,曲着双膝抱着头。 瘦瘦小小,不堪一击。 在看见康熙的那刻,她突然红了眼眶,软糯糯地喊了声:“皇阿玛!” 架着枪的舜安彦不屑地撇撇嘴。 又来了,又开始了,她中戏表演系博士吧?刚才还中气吼他,康熙一来立马又是那个娇软无助的小萝莉女儿。 可当康熙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元衿时,他才发现,元衿脸色惨白软绵绵地倒在了康熙怀里,晕了过去。 * 元衿醒过来时,周身都是桂花香,恍若漂浮在仙境,唯一不太仙的地方,是三姐和四姐哭得很大声。 “呜呜呜,我们元衿啊啊啊。” “你别哭了,你嚎什么嚎!” “你没嚎啊!你都嚎了一天一夜了!” “我不是想把她嚎醒吗?” “嚎的醒倒好了!” 元衿哆嗦着干枯的双唇、细弱地插嘴:“嚎的醒……” 第59节 三公主和四公主同时扑在她被子上哭得死去活来。 元衿深吸了口气,抬起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完球! 养了真么久的身子,一夜回到解放前。 硬塞下去的那些补品药膳,统统白搭。 她可真是命苦啊,摊上了这具薄命的身子,要知道当初自己在现代,除了五六岁上那次,从来没进过医院。 当然,可能被某个狗东西害得血肉模糊、衣冠不整地进了太平间。 青山见元衿醒了,边抹泪边去外边喊人,不一会儿康熙匆匆而至,他白皙的皮肤下带了浓重的乌青,抱着的醒来元衿老泪纵横。 “小元衿啊,你吓死皇阿玛了。” “唔……”元衿回应不了康熙的热情,她现下骨头缝里都弥漫着酸疼,每次呼吸都需要用极大的力气。 康熙笨手笨脚地举着药碗要往元衿嘴里喂,元衿喝了两口后,虚弱地垂下头说:“儿臣不敢劳烦皇阿玛,还是青山喂吧。” “不不不,皇阿玛来喂你。” 三公主和四公主一边一个扶着元衿,纷纷劝道:“小元衿你别乱动,皇阿玛可心疼你了,每晚都来陪你,还下令你不好全御驾不启程呢。” “啊……不敢。” 其实倒也不是真不敢,就是嫌弃康熙喂药的手法不行,喂三口有两口要滴在她衣襟上。 她讨厌任何衣衫不洁的场景,曾经和闺蜜嘱咐过,她要是不幸进棺材了一定要找最好的入殓师给她画上最美艳的妆容套上最嚣张的礼服。 也不知道那个大冤种最后有没有记得这件事。 元衿瞧着哭得泪流满面、却不忘小心扶住她的两个姐姐,小小地吸了吸鼻子,又想—— 那个大冤种肯定不会忘记的,她一定是丧礼哭得最伤心的那个,还会边哭边在她耳边说:“宝,聊天记录都删了,等下就把你手机挫骨扬灰。” 唉,任何时候香香软软的小姐姐都是最可爱的,只可惜世上狗男人太多,老是害漂亮小姐姐伤心落泪。 她垂泪将小脑袋靠在更高的三姐身上,又把干枯的小手交给四姐暖暖。 康熙折腾了许久,总算把药全喂了下去。 元衿瞅瞅自己乌漆墨黑的前襟弱弱地叹了口气,康熙当即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用嘶哑的嗓音问:“外头都好了吗?” 康熙肃穆说:“没事的,都已经抓了,你别多想。” 康熙显然不愿意和病中的小女儿多说,他待了一会儿便急匆匆回前头处理政务,剩下三公主和四公主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元衿描述那日后的情形。 “那些南人真可怕,以前都说他们好文不好武,可这次派出的乱党竟然各个身手矫健。” “可不是,三姐,你听说没有?那个狗噶尔臧提刀去围攻大报恩寺时,乱党正要用鹰爪逃跑,他气得大吼,说这鹰爪的本事还是以前蒙古成吉思汗攻城时先用的,现在竟然敢有人拿来对付他!” 三公主赶忙捂住元衿的耳朵,“你少听听这些下人的,太医说你就是受惊过度,再加上腹泻寒凉,才会晕过去。” “三姐少说了一点,太医还说五妹妹本来身体就差,不该骑了快马后又爬那么高,元衿你在塔上时没觉得风大吗?咱们后面上去时候看见,那个佟家少爷被吹得手通红、脸惨白。” “诶,四妹妹,你后来有问过佟家少爷的情形吗?我们走的时候,五哥好像说他受伤了。” 四公主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那把黄铜刀鞘的匕首来,“他好像是火奴伤了肩膀,梁之惠他们替他把手臂都吊起来了,昨天夜里他把这个送过来,元衿,你瞧瞧是不是你的东西?” 元衿蜷缩在被子里弱弱点头,伸出小手把匕首拿了回来。 四公主羡慕地问:“你这把小匕首虽然没装饰,但胜在锋利无比,这又是哪来的?我也想弄一个。” 三公主推了她一把,“都什么时候,你还盯着元衿要那些吃喝玩乐,你信不信我打你!” 她两吵了会儿,又哄元衿睡觉休息。 足足歇了三天,元衿终于有力气更衣下地。 青山见状,悄悄在她耳边说:“彦少爷想见一见您。” 提起这人,元衿这次总算了有点正面评价:“大英雄啊,他怎么说。” “奴才觉得有点怪,他问您明儿下午能否多带点人去织造府主院后墙那里?看场戏。” 元衿也觉得奇怪,可舜安彦不是办事无缘无故的人,他这么说定有些道理在身上。 于是第二天,元衿裹紧了银貂披风,带上出绒的虎头帽,裹得和汤圆一样出门。 说来也巧,这天康熙召了皇子们去主院议事,胤祺和胤禛的太监都留在了后院,她便统统叫上浩浩荡荡摆出出去散心的姿态出门。 因大病初愈,赵进寿还贴心地去太医院叫了梁之惠跟随。 于是,元衿在一群宫女太监太医的前呼后拥下,在江宁织造的园子里又是找蝴蝶又是摘桂花,闹了一路靠近前院时停了下来。 舜安彦吊着左臂立在织造府主院后墙下,前面站着一个蒙古人,这人化成灰元衿都记得。 狗日的噶尔臧。 她裹紧了银貂披风,朝赵进寿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躲在拐角处偷听。 噶尔臧满汉皆不通,只会点粗浅的满语口语,他已过二十留起了络腮胡,在白净的舜安彦面前显得极为粗莽。 幸好舜安彦高,与他的个子已不相上下。 更不相上下的是气场。 不像在胤祺和康熙面前的谦卑恭谨,此时的舜安彦很像以前的鄢洵,他冷漠地审视着噶尔臧,像个无情的法官。 “佟少爷最近立下大功,转眼就会来挑衅蒙古扎萨克亲王了吗?我那日可也一马当先,替皇上血洗了叛党呢!”噶尔臧推了下他的左肩怒吼,“滚开,谁允许你挡我的道了!” 舜安彦皱了下眉头,但长腿立在原地分毫未动,“我想请教亲王,不,你还没有继承亲王爵位,是想请教台吉一个蒙语的问题。” 噶尔臧冷笑,“就你?你也学蒙语?你个小白脸不是惯会讨好五阿哥抄那些傻不拉几汉字玩意儿。” 舜安彦呵了声,抬眸扫过噶尔臧冷声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想请教,喀喇沁在蒙语里是什么意思?” 噶尔臧不屑哼了声,“这算什么问题?当然是守卫……”他说到一半倏然住口, 舜安彦擒住噶尔臧的肩膀,反手掰了过去,“我见识浅薄,也知道喀喇沁的意思是守卫者,用这样的名号联络叛党,你没有一点羞耻吗?” “你胡说什么?”噶尔臧被擒,可他四肢发达,外加舜安彦伤了一只手,极容易就被反杀,他用力挣扎两人瞬时扭打在了一起。 “我给你学一学,你们蒙古人念harai,满洲为karai,南方人没有卷舌最后会变成卡拉。” 卡拉,守卫,鹰爪。 她怎么没想到呢,她以前才是半个南方人! 竟然让鄢某这个狗东西比她先发现? 耻辱啊。 元衿踹了脚惊呆了的赵进寿,“发什么傻,给我上去围了,青山,你去把四姐送我的鞭子给我拿来!” 赵进寿问:“围谁?” “噶尔臧啊!”元衿跳起来抽了下傻子赵进寿的榆木脑袋。 赵进寿佝偻着背不敢向前,要知道那可是传闻未来的额驸,即使不是额驸,他也是尊贵的蒙古台吉,手里还有数万人马驻扎在漠南前线。 见他畏畏缩缩,元衿翻了个白眼,水灵的双眼笑得危险,“赵进寿,我警告你,本公主能保你的狗命一回,就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以至于无数回,但你要是不听我的,你就没有下回了!” 赵进寿也不知道,童稚十足的小公主是怎么用最娇柔的嗓音说出最危险的威胁的,但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听听听,除了公主的话,他谁的话也不听。 当即就带人团团包围了扭打成一团的舜安彦和噶尔臧。 “拉开。” 元衿懒得挪动双腿,她身上倦怠得很,围着披风懒洋洋靠在桂花树下,朝舜安彦勾勾手指。 “鄢少爷,过来。” 噶尔臧虽然身材高大,但赵进寿带了三个太监动手也抵挡不住。 他被扣住,舜安彦得了自由走过来,利落地单膝跪地,“奴才给公主请安。” 元衿满意地瞧着鄢少爷着地的膝盖,笑嘻嘻说:“鄢少爷,你好好跪会儿。” 又抬眸:“你们,等一等。” 元衿小指揉着额头,娇气地喘了几声,捋着心口等了一会儿,总算盼来了青山捧着鞭子回来。 “去,给赵进寿。” “公主?”赵进寿询问元衿的吩咐。 元衿捂着眼睛骄矜地说:“舜安彦,你起来,挡我前面。” 舜安彦顺从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全全笼罩着元衿小小的个子。 “行了,就这样,我只是见不得血淋淋的场景。” 在所有人都没听懂的那刻,元衿陡然厉声吩咐赵进寿:“抽,给我抽,他要有一块好皮,今儿谁都不许回去!” 赵进寿只犹豫了片刻,便拎起鞭子抽了下去。 太监们一个按头,两个按着四肢,噶尔臧五体着地由着赵进寿一鞭鞭抽。 梁之惠躲在后面擦了擦汗。 元衿打了个哈欠说:“梁太医,你一个主修跌打的,难道和我一样怕血?” 梁之惠扯了扯嘴角说:“公主要想噶尔臧台吉还能治,就抽臀部,要是想他复原慢些,就往上背和小腿动手,那些地方离骨头近。” “梁太医医者仁心呢。”元衿揉揉耳朵,“不过太复杂了,我听不懂,你去找赵进寿,挑能让你尽情发挥医术的方式教他。” 梁之惠领命去了。 便只剩元衿、青山与舜安彦。 舜安彦瞥了眼青山,她自觉退后了两步。 他揉了揉受伤的肩头,侧眸看了眼身后血淋淋的场景。 噶尔臧边挨打边破口大骂着,污言秽语正攀过高墙,往前院传去。 “只是让你帮我逮住。” “你刚才的话都有证据吗?” “没有,都是猜测,他血洗了最后一波刺客没留活口。”舜安彦默了默,咬了咬下唇,“我把那天情形如实禀报了万岁,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层,我又查问江宁将军上交的口供,连我伤了腿那个都一天之内化脓而死。” 第60节 故而他才私下找了噶尔臧,想探查下他的破绽,若有可疑,元衿带着太监来能帮一把。 可没想她却横冲直撞、当场发作。 “啧,你办事一直这么讲道理嘛?” “事关重大。”舜安彦向来谨慎,前世今生都是这样稳扎稳打的性子。 “看出来了,婆婆。” 元衿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和虎头帽,保持住自己可爱的小仙女形象。 “算了,就等皇阿玛审吧。” 舜安彦抬手指指背后,好看的手指上还有那日硝烟熏黑的痕迹。 “就这么等?” 他心里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康熙已经快要听到风声,带人杀过来了。 “一为三姐,二为江宁,三为我生病,他实该多挨几顿。”元衿捂着心口说,“你挡严实点啊,我看不了血,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咳咳,小燕子是冷静挂的,圆子才是凶残挂的。 啊啊啊啊,蒙古我瞎编的,别杠我! 那个死后闺蜜的事,是那天和我闺蜜说起,如果我两谁挂了一定要先把另一个带下去,主要是怕活着的那个伤心过度在棺材旁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咳咳咳,那我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捂她嘴的!! 第42章 穿越前,舜安彦作为“鄢洵”从来没认真看过元衿,只围绕她的那些故事不断传到他耳朵里。 而现在看那些传闻有迹可循。 身后的噶尔臧被打的什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而下令的她却眯着眼不断打着哈欠,时不时揉揉耳朵——嫌吵。 舜安彦撇开了头,嘴角向上弯了弯。 元衿却眼尖地抓住这一幕,虎头帽生动地甩了甩,软软的嗓音吼他:“鄢少爷!人不许歪,站直了!” 舜安彦无奈,只能挺直了背脊,和当年刚入伍罚站一样的,立在前面。 青山突然害怕地扯了扯元衿的衣服,“公主,万岁爷和阿哥们?” “怕什么,扶我。”元衿伸出自己的手,病了几天原来白嫩的手臂都瘦了一圈,青山扶着都能被她的骨头膈到,“你站稳点啊,我要靠着了。”顺手摘下了虎头帽。 舜安彦垂头瞧她。 三、二、一。 元衿瞬间红了眼圈,浑身和抽干了力气一样,软绵绵地靠在青山肩头抽泣。 他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又被元衿狠狠瞪了眼。 “住手,怎么回事?”康熙不可置信地看着,转头找人,“元衿呢?人呢?” 抽泣的元衿对舜安彦使了个眼色,他无奈地转身朝康熙下拜,“奴才舜安彦给万岁爷请安,公主受惊不适,正在树下休息。” 康熙大步走来,走的太快,身上的常青色袍子都虎虎生风。 他无情剥开舜安彦,急瞧自己的女儿,“这是怎么了?”他蹲下摸了把元衿的额头,“怎么冰凉凉的?吹风了?” 元衿抽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个叛徒,皇阿玛,我害怕!”说罢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元衿再醒过来时,连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不在,只有梁之惠和青山等人守在院子里煎药。 见元衿醒了,梁之惠倒出一碗浓浓的汤汁递给青山,“请公主满饮此杯。” 那里面应是加了黄连之类,一靠近元衿鼻子,她就被熏得想死。 “梁太医你针对我。” 梁之惠清理着药渣,一派医者仁心的形象,“只是为公主虚弱的身体着想而已,且公主千金之躯才有这些雪莲、人参可用,噶尔臧台吉在狱中可得不到这些药。” 元衿倏地从床上撑起来,“他进去了?” “死牢,大阿哥已领人千里加急,奔赴关外废喀喇沁亲王,捉拿一干人等,另立旁支。” 元衿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光芒也重回灰扑扑的眼睛,“审出来了?” “宁死不屈。”梁之惠倒尽了药渣,放下药碗,擦了擦手后,白净的书生脸上浮出些精怪,“可惜死比生简单总有些熬不过的痛。” “梁太医你……” “伤药里多加了点生草乌。会抽抽着疼。” “阿弥陀佛,医者仁心啊。” “有公主做榜样,微臣一切皆效仿公主。” 元衿虽语塞,但又暗笑梁之惠是个可用的明白人。 梁之惠留下了张药房,“公主按时用药,您的情况,康复前都不宜再挪动了。” 其后不久,是顶着兔子眼却激动不已的三公主来和她说了原委。 在梁之惠那帖死去活来的伤药下,噶尔臧最终招供,是原大召寺喇嘛撺掇了漠南漠北交界带的王公,借着僧侣寺庙的外衣勾结南方逆党在南巡中闹事。 “漠北才打第一仗,准噶尔还有一大半的兵力盘踞在归化前线,如今朝廷和那里新降的王公们都微妙的很,皇阿玛是想全部编入扎萨克册封亲王郡王,可他们却不想放弃蒙古大汗的称号,这才被有心人从中挑拨。想把南方煽动乱了,再在来年北方开战时有与朝廷讨价还价的余地。” 其实元衿也是穿来才知道,原来电视里噶尔丹一死蒙古就平定都是瞎编,清朝此时在北方的前线连敦煌都没到,哈密伊犁乌鲁木齐都还遥不可及。 听胤祺的说法是,朝廷也是借噶尔丹和喀尔喀打起来的机会,才把兵锋伸出陕甘一带,而被噶尔丹揍得死去活来的蒙古人明明靠朝廷的接济才勉强存活,却还心有不甘时有反叛。 但经此一闹,康熙立即抓住了把柄,让大阿哥拿了噶尔臧血押口供出使北方,不但传阅大漠南北羞辱这群人,且逼大召寺原主持和噶尔臧之父自尽,又夺大召寺圣寺地位,逼得漠北蒙古罗桑丹贝坚赞法王下敕除叛党教籍。 自然,也取消了漠北、漠南本要定下的婚事。 三公主得以解脱不说,连四公主都长舒一口气——据说原本漠北有部落已在向康熙求娶其他公主。 但这些事都与元衿无关了,她只有听八卦的份,其余时间躺在屋中日日自怨自艾,苦思冥想也不知道如何把这具破身子养得好些。 这一躺就是小半个月,期间康熙为安全把公主们和年龄小于十岁的阿哥留在江宁,带了三、四、五等赴苏杭一带,元衿日日躺在屋中,一会儿听说三哥四哥在苏州诗兴大发,一会儿留在江宁的几位公主阿哥在郊外布施重塑佛像金身。 甚至听说五哥都能在杭州涌金门连中五发。 反正人人都在江南快活,只有她没有。 她曾经最熟悉的江南,她现在却只能养病。 终于是熬到了五公主的生辰,元衿被允许出门,和姐姐们出城小晃一圈。 前世她外婆家在南方,十几个寒暑假让她玩遍了江南山水,对于姐姐们来说有趣至极的江宁群山于她并不陌生,甚至江宁的明城墙都无比熟悉。 只有大报恩寺,她从未见过。 她点名去那里。 经过那日血战,康熙命江宁织造曹寅重新物色方丈和尚,要将大报恩寺重妆点再升规格,她们去时新任主持正要开第一次光。 三公主最近婚事作废,见什么神都要拜一拜,于是拉着四公主就往大雄宝殿冲。 只得元衿悄悄带人转了弯。 她让青山他们守在楼下,独自重新爬上了琉璃塔。 九重琉璃塔,她的身体却只能支撑到第五层。 元衿靠在窗边,听佛铃听梵音看江宁。 不,对她来说,是清朝的南京。 她趴在窗前,静静地凝视着南京蜿蜒的城墙,很久很久。 不一会儿,听到了身后梯子嘎吱作响。 “让你们别上来。” 来人顿了顿,轻声说:“公主,我来给您送东西。” 熟悉的声音,那天就在这窗前,她还在训他。 “鄢少爷,我没要任何东西。” “是吗?公主,您再仔细想一想,切割过的火彩宝石,嗯……荷兰人说是什么双台面?配了珍珠链子的。” 元衿突然回眸笑说:“本公主仔细想了想,是要了!” 舜安彦从梯子上爬了上来,受伤的手臂已经痊愈,手里拎着个盖着红绸布的竹篮,高大的人慢慢地蹲在元衿面前。 元衿很是嫌弃,“鄢少爷,宝石啊,你能不能配个好看的盒子?这什么破篮子?” 舜安彦凌厉的面孔此时很柔软的神情,他掀开篮子,小声说:“你看看?” 篮子里伸出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天真无邪地对着元衿“喵”了一声。 元衿对着这小东西愣了愣,才伸出手指揉了揉它的小下巴。 “喵~~” 小猫很乖巧,通身浑白的长毛,只有两个耳朵上覆盖着灰色。 它把脑袋靠在元衿的手心里,她手小,它的头也小,窝在掌心里萌化了人心。 再挠一挠,还能碰到它脖子里的项圈。 元衿勾手指取了下来,是一串巴洛克珍珠挂着一枚双台面切割的红宝石,在这时代应该是西洋才有的东西。 元衿握着宝石左右看了看,评价道:“还行吧,比宫里的好点。” “你就将就点吧,就是佟家那么有钱,我仆从去买时也嫌贵。” “那这猫呢?” “你好像以前有只猫。” 元衿点头,可又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舜安彦抿抿唇不说话。 第61节 元衿却是展颜笑了,低头说:“周钊。” 舜安彦揉了揉眉心,抱怨了句:“他话多。” 元衿噗嗤笑了,亲了亲小猫的脑袋,“是挺多,和他见面都不用我想话题。” “是啊。”舜安彦靠着瓷塔的墙面,想起以前不由怀念,“我话少,也老是听他说个不停。”他顿了顿,带着点给自己辩解的语气,“要不是他,我懒得找你。” “你别给自己手残找借口!”元衿把珍珠项链取了塞怀里,把小猫一把塞回舜安彦怀里,“我不养这猫。” “啊?”舜安彦还没问为什么,楼梯那儿突然传来许多脚步声。 他立即弹了起来,抱着小猫双膝跪地呈认错状。 脚步声属于胤祺,他一看见舜安彦便气急败坏,“舜安彦,让你在江宁养伤,你怎么在这里!” 又指着元衿吼:“五妹妹!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他熟的!我上次就看你两怪怪的!” 舜安彦蓦然紧张,可元衿却靠在墙边气定神闲。 “康熙二十九年四月,论语七篇,五月中庸九篇,六月稼轩词十八篇,七月朱子六篇,八月复又有中庸五篇……” “停!你在说什么。”胤祺停在了梯子边,“五妹妹你……” “康熙三十年正月,作梅花诗十篇,二月抄春秋左传……” “停停停!你别报了!” 胤祺捂住了耳朵。 “我不和他熟,我怎么知道五哥哥偷了多少懒?有没有骗我多抄,最后自己一个字也没抄呢?” 元衿弯着眼睛,笑出了两个小梨涡,却让胤祺害怕得直哆嗦。 “你查我!” “你偷懒!” “舜安彦你出卖我!” “奴才该死,但,五公主说的有理,您的功课不能全让奴才和五公主替了。” 胤祺走到元衿旁边,滑倒在地上求饶:“五妹妹,你饶了我吧,可别告诉皇祖母和皇阿玛。” 元衿挑挑眉,突然化身可爱小妹妹抱住了胤祺的手臂,“五哥,你可回来了,是不是有礼物了?” 胤祺从怀里掏出一面双面扇,“喏,杭州买的,一面是桂花飘香,另一面是……” “宝石流霞。”元衿抚着扇面喃喃。 舜安彦低头不语,但却知道,元衿的外婆家就在杭州保俶山附近,可以日日见到宝石流霞的景色。 这种时候,他总是纳罕,自己竟然听周钊叨叨过这么多事。 胤祺瞥了眼跪着的舜安彦,不屑地说:“舜安彦,下次送五妹妹点好的,别送这种……” “这猫挺好,我就是不想养。”元衿和小猫的眼睛对视了下,猫咪的眼睛像两只铜铃,和她的美喵特别的像。 可—— “猫都能活个十来年呢,我这身体是活不了那么久了,唉,天可怜见的,我什么命呢,投胎了这样一具身子,五哥哥,猫都要比我活得长了。” 罪人舜安彦:“……” * 最终,这只猫被胤祺勒令由舜安彦亲自抚养,哦不对,是供养。 它的主人依旧是元衿,但它的喂养人是舜安彦。 舜安彦算了下,如此一来,他的地位成功从元衿的奴隶,变成了元衿的猫的奴隶。 而这只猫,还是他自己花一千两从洋人手里买的。 自作孽不可活。 更不可活的是起名,胤祺好心挑了十几个名字,从“云露”、“白毫”这样的文雅之名到“大白”、“心肝”这样的诨名皆想了一遍,可元衿统统不要。 她在回程的马车上,亲着小猫说:“舜安彦找的,就叫彦寻吧。” 他差点气得从马上摔下去。 等胤祺不在时,他和元衿抗议:“你过分了吧!” 元衿挥着小猫的爪子说:“是有点。” 舜安彦以为她良心发现。 却没想到她说:“拿你叫猫,辱猫了。” 作者有话说: 成功又获封楼,我没事,我很好,只是需要抢菜而已;) 第43章 舜安彦已经认命,他永远吵不过元衿。 道理上吃亏,口才上也吃亏。 回京的路途比南下的路途要无聊的多,元衿大多时候都躺在马车里唉声叹气,难得笑一笑都是小猫彦寻又和她撒了次娇。 她似乎是很喜欢这只猫,但她的确又没有养它。 小猫彦寻的吃喝拉撒都彻彻底底归了舜安彦,他每日去哪都得抱着这只猫,后来更是让慎兴永他们做了两个方便提着的猫窝。 这猫堪称“元衿2.0”,半点不能闲着,妥妥的一只社牛猫,在南巡的队伍里上蹿下跳求人撸,讨得了所有人的欢心。 只除了舜安彦,它好像一开始就对舜安彦的地位一清二楚。 不让摸不让抱,除了吃饭喝水铲屎从来想不起他,看他的眼神和元衿看他的眼神完全一样——小奴隶。 这一路北上大半个月后,舜安彦彻头彻尾变成了“猫奴”,地位直线坠落。 比如那五阿哥吧,过去看舜安彦都是如兄弟一般亲的伴读加可抄书的好人,现在变成了“哦,那个给我妹妹喂猫”的。 四阿哥那里地位坠落谈不上,但舜安彦的代号从“那厮”变成了“喂猫的那厮”。 老八老九老十他们好些,尤其是老九,他喜欢西洋玩意儿,那日大报恩寺一战后看舜安彦如英雄,但有了彦寻这只猫后,他也不免沦为了“会喂猫也会打枪”的佟姓男子。 御驾入京已是腊月,隆冬时节频频下雪,但有些事却无人想耽搁。 这件事叫试qiang,大报恩寺舜安彦以高火力压制的动作过于惊艳,让那些只擅长冷兵器的随驾蒙古人心生胆颤,也让康熙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腊八节前的那天,康熙召了研制连发火奴的大臣戴梓及一群传教士至西花园演练,也同时召了皇子公主一同观赏。 舜安彦自然也在内,他原本就已得康熙青眼,那战后康熙更对他青睐有加,试火器这样的事必然会叫他。 少年英雄,康熙如此对佟国维说。 但这天,少年英雄进西花园时手里提着个田园风的提篮,里面还探出个小猫脑袋来。 等着舜安彦的康熙揉了揉额头,为女儿元衿的胡闹而惆怅。 “元衿,把你的猫抱走,让舜安彦给朕办正事。” 元衿是和康熙一起到的西花园,她大病后一直喊体虚,哪怕整个太医院确认了三遍五公主已经无虞,她也要裹着最好的貂皮大氅出入行走,随意绝不吹风挪动。 听到皇阿玛这样说,她懒懒地歪在位置上拍了拍手喊:“鄢洵啊,快爬过来。” 舜安彦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打开了提篮,里面已经醒了的小猫彦寻早就迫不及待,篮子一打开便呲溜窜了出去。 小猫步踢踏踢踏,奔到了元衿的脚边爬上了她的膝盖。 猫跑了,舜安彦才能给康熙请安。 康熙瞥了眼和猫玩闹的元衿,问:“你就一定得带着这只猫天天跑?” 舜安彦轻咳了声,答:“奴才不敢照顾不好公主的猫。” 康熙看舜安彦的眼神都是同情。 他的女儿他了解,舜安彦如今就是复刻了当初的风铃事件,但凡那只猫有点什么事,整个书房的皇子公主都要质问一遍—— “舜安彦,是不是又没把五公主的猫照顾好?”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想挣扎,必然是要遭到些诸如“你怎么能欺负病成这样的人”的灵魂拷问的。 康熙有点不明白,“舜安彦啊,你挺聪明一个人,惹公主干什么?” 干什么?他多事,他活该,他恶贯满盈,他罪在千秋。 舜安彦对自己的过失一清二楚,但和康熙说不清,只道:“大报恩寺时多亏公主借了两把匕首给奴才,那日也是公主路过才让奴才没被噶尔臧打死。” 这两件事康熙早已知道,他只能感叹舜安彦心眼少、性格笨,被元衿活活捏在了手里。 回头他得再和舅舅说道说道,他家孩子功课好、人也长得好,可这心眼太少以后也不好当差啊。 然,管事太监们没让康熙惆怅太久,戴梓及传教士已带着最新的火器进园,统共三辆大车,装着一枚子母。炮和长。枪短筒几十种。 马场里已架好了靶,当火器全都摆开,连小猫彦寻也不再寻欢作乐,所有人都紧盯着那些陌生的东西。 于清朝人,这些东西是火力凶猛,足以摧毁弓箭良驹的怪物,像苏赫那样自诩英勇的蒙古汉子,在大报恩寺一战后提起火。器便瑟瑟发抖。 只除了舜安彦和元衿。 元衿似乎沉浸在撸猫的快乐里,但舜安彦小心看向她时,看见她埋在彦寻脖子里的指尖动得极慢。 她突然抬眸和舜安彦对视,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康熙挥手让舜安彦一一测试,长。枪各有长短,戴梓乃工匠出身,他致力于发明不用每次换弹的连发火奴,但舜安彦使用过后一直觉得后座力过强,准度不够。 而相对的西洋人带来的那几柄,有些火力凶猛但点燃时间太久,有些回火极快但容易哑炮。 舜安彦放下最后一柄后说:“回万岁爷,各有千秋吧。” 康熙测了一轮后却是满意,“如今这些比之前在打噶尔丹那些时用的更好了,火器营值得嘉奖啊。” 那个叫戴梓的工匠抢先道:“万岁爷,若是能许微臣将子母。炮和连发火奴加以改进,可给火器营更好装备。” 康熙转头问传教士的意见,如今宫中火。器大部分都是传教士带来,在几十年前便有洋人为清廷改装大炮。 某个传教士说:“连发容易走火,常使士兵受伤或身亡,皇帝陛下明鉴,抢队都是方阵出战,其实若两队轮发,压制力是一样的。” 第62节 康熙沉默不语,只作思考状。 戴梓有些急了,他跳起来指责:“你这大胡子是何居心,凭什么拦着我们做连发的兵器!” “戴梓!”康熙制止了他,这些传教士大多都是带着欧洲国王信件入华,康熙对他们素来礼敬有加,“不可无礼。” 舜安彦看得出,康熙对研制火器到底要到什么程度颇为犹豫,清军的主战力依然是弓马骑射,火器会让持有的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感,而忽视排兵布阵及强劲体魄。 再者,研制火器极为费钱费力,失败率又非常高,研制成功后再制作又是极高的成本。 最好是把精力都放在大炮上,以大炮配骑手,重兵配轻骑兵,最是省事。 而单兵的火。器,费钱费力还不定好用。 舜安彦闭了闭眼,满是遗憾。 时代局限,科技局限,康熙及大多数人都很难看得太远。 这场争论暂时没有结论,便以康熙回前朝而告终,他决心把此事再拖一拖,等接待完漠南漠北朝觐的王公后再议。 诸皇子和满洲勋贵也都匆匆离去,帮着康熙接待蒙古人。 上次噶尔臧的事康熙下手极重,蒙古王公近日人人自危,生怕康熙迁怒,众多人趁着过年争先恐后进京拜年,顺便来探一探康熙的态度。 只有舜安彦不在其内,噶尔臧是他告发,佟国维千叮万嘱让他最近都离蒙古人远点,免得不知道哪个就是喀喇沁的亲戚,回头找他麻烦。 得空的他老老实实抱着小猫彦寻跟着元衿。 有这猫以来,他出现在元衿身边便不再躲躲藏藏,毕竟他只是个卑微的公主的猫的奴隶。 元衿裹着她昂贵的墨狐大氅走在前面,舜安彦亦步亦趋跟着。 走到快靠近福君庙的位置,元衿停了下来,回头问舜安彦:“刚才那个什么戴和传教士吵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舜安彦瞥了眼青山的位置,小声说:“该说什么?百十来年后洋枪大炮开国门?还是过两百年我一架重型机qiang可以平这一园子人?又或者两三百年核dan一枚平一座城?我吓死他了,你的哥哥们砍死我,谁喂这只猫?” 他勾手逗逗彦寻的下巴,却被猫嫌弃地看了眼。 舜安彦的手指上还有上次火药留下的擦伤,比起元衿和皇子公主娇生惯养的柔软手指,总是不讨猫猫的喜欢。 “你就婆婆妈妈,怪不得连猫都讨厌你。” “我是说真的,这事不该从长计议吗?再说了,这群人差的又不止是一杆qiang。” “行了行了。”元衿小手一挥让他闭嘴,“我懂我懂,你好好去想怎么说服皇阿玛,让他开开眼界。多干点人事,能减轻下你的罪过。” 舜安彦答应下来,突然想起:“诶,你听没听说过乾隆把英国人送的最好的qiang都放在库房里没看的事?” “听说过,不是历史课必读耻辱吗?” “你要是以后见到你这个侄子怎么办?” 元衿瞪圆了眼,气势汹汹说:“我先替我四哥打他一顿。”可又突然垮了脸,“算了算了,我这破身子根本看不到那天。” 她吸吸鼻子,伸手扯了扯披风。 舜安彦无语问苍天,小心地提醒她:“太医说你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上次还敢在冬天吃冰。” “我都没几天活头了,多吃两口怎么了?”元衿踮起脚比比身高,“再说,我不吃怎么身高补回来,你知道我比以前矮了多少吗?” 说着,她眼睛又危险地眯了起来,“鄢少爷,你怎么回事?” “抱歉,多嘴了。”舜安彦认命地低头,再次在吵架里败下阵来,“行了,先祝你离可能看到糟心侄子的那天近了一年,请问生日要什么礼物?” 他仔细算过,圣诞节将近,作为奴隶他不敢不在那日孝敬元衿。 元衿指指小猫彦寻,“你上次不是办的挺好。” 猫和宝石,都是舜安彦穿越以来做的最好的礼物了,凭此两项,他的罪过从一万分减轻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分。 舜安彦尬笑了下,“实在想不出来了,公主大人,要说便是十分后悔,我应该把这只猫和宝石分两次。” “呵。”元衿冷笑一声,跳起来抽了下舜安彦的肩膀,“赶紧滚,回去办你的人事去!” 小猫咪惊恐地“喵”了一声,元衿撸撸它下巴,“不是说你,你晚上好好折腾你的奴隶,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争取活得比我长哦。” 说罢,她扬长而去,走进了福君庙内。 * 南巡后,元衿还是第一次来福君庙。 里面一如既往地平静宁和,浓重的藏香和悠扬的风铃混合,自是这畅春园里最空灵放松的地方。 元衿快步走了进去,出去一次她已经许久不写字了,也不知道神童敏敏的字是否变得更好,更不知她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抄什么新词新诗。 然而元衿失望了。 正殿佛龛上静静躺着一本佛经,且是最最基础的金刚经。 他写的中规中矩,全然没有了写江南时的洒脱生气。 元衿一页页翻着,难得的,一个字也没有抄。 犹豫了许久,她带上佛经去了后院。 后院依旧是那样,破败但整洁,元衿以为自己会看见空落落的院子,却没想到巴拜特穆尔独自坐在后院的门槛上。 听到元衿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了头。 继而,又底下。 他手撑着青石砖,缓缓站了起来,朝元衿合十。 血红袈裟依旧,可素来干净的白麻衣襟上有些不一样。 “你,脖子那儿?” 他修长的手按了下脖子,垂头苦笑了下,“抱歉,公主见笑了。” “是血吗?”元衿犹疑着问,“宫里谁打你了?” 巴拜特穆尔摇摇头。 元衿上前一步安慰他,“你别担心,你和我说,是谁欺负你了?我去找皇阿玛。就算你被关在这儿抄经,你也是法王派来的人,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巴拜特穆尔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请元衿不要走近。 “公主,公主留步。”巴拜特穆尔别过头去,似是不堪,“不是宫中人,是我阿玛而已。” 元衿顿住,“你阿玛来京了?” 他轻点了下头,“赛音诺颜部来京觐见了。” “那他打你干什么?你都多久没见他了!” 巴拜特穆尔勉强一笑,“他只是不喜欢我抄那些东西而已,他罚的对。我是喇嘛,该恪守戒律该一心侍奉法王。” “所以你抄了这金刚经吗?” “是。”他摊掌对元衿说:“阿玛已经训过我,我已知错,以后会改的。” 元衿沉默了片刻,心情极为复杂,但最终却是点了点头。 “那还是抄佛经吧,如果,那是必须。” 巴拜特穆尔点了点头,他也沉默了片刻,才说:“抱歉,公主,您大病初愈,小僧便扫了您的兴致。” 元衿并不想怪他,他脖子处的伤痕还在渗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亲能下这样的毒手。 她小声建议:“我让青山给你拿些药,如何?” “公主不必照顾我,我这是该挨的罚。” “没关系,留疤就不好了。”她转头嘱咐青山去疏峰取药,“和我去前殿坐会儿吧。” 巴拜特穆尔拒绝,元衿换了语气骄矜地命令:“神童大人,就算抄经你这本抄的也太差了。” 她抖了几下给他瞧,“你没进京时写的那些也比这个好吧,重抄去!” 他低头笑了下,高洁淡泊的脸庞终于回了些生气来,终是答允。 可他身上有伤,元衿到底没让他重抄,只是和他坐在正殿的黄铜风铃下掰扯着南巡的闲话。 他很安静,是个极好的聆听者。 “巴拜特穆尔,我玩的不开心,没看见桂雨。” 大病让她逗留在南京,没能回到杭州去看看外婆的家乡。 “大概,梦是回不去的吧,你们佛家有没有这种说法?” 他道:“若是梦,便本就是虚的。”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 第44章 说完,巴拜特穆尔也往后仰了仰,修长的脖子伸长看着摇晃的铜铃。 “公主听说过风铃的佛偈吗?” “我见过你抄的那个。” “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有去无来人身灭,滴丁东了滴丁东。” 他念完笑了笑,颇为自嘲:“瞎写的,我总是瞎写。” 元衿也笑了,“我梦里别人写过个差不多的。”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话?” 元衿皱皱鼻子哼了声形容:“一个罪孽深重、无关紧要的人。”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公主这样评价。” 想到舜安彦刚才还苦大仇深却忍不住和她顶嘴的样子,元衿笑得歪歪扭扭,巴拜特穆尔被她感染,也真真正正地大笑了出来。 “你还第一次笑成这样。” “一般来说,没什么值得笑的,佛前。”他回头看了看正殿的庄严宝相,“佛前总是祥和宁静。” 第63节 他们的对话又到这里截止,重回安静,直到青山带了药膏来。 元衿交与他,拍拍自己的大氅站了起来,“好好涂药,留疤多不好。” “多谢公主。” 元衿又是笑,“巴拜特穆尔,你真是我见过最白净的蒙古人。”她仔细想了想说,“不对,就算是满人汉人,你也是最白净的。” 巴拜特穆尔打开药罐,随手往脖颈上抹了点,白皙的药膏和他的皮肤一样白。 “多谢公主。” 元衿见天色不早,便与他告辞,出福君庙总要路过畅春园漫长又寂寥的东墙,她贴着墙面慢慢走着,忽听一声悠扬的钟声从背后传来。 她愣了愣,赶忙跑回去,可福君庙的门内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佛钟轻轻晃动,证明曾有人撞过它。 * 元衿“真正”的生日后不久便是农历新年。 舜安彦抱着小喵彦寻观察了一路,每日晚上都要在喂猫时碎碎念:“她吃亏?我吃亏才对,她嚣张又肆意,要什么有什么。” 一边无语地把元衿想要的某样东西准备好,放在小喵的提篮里。 如此便到了春天,春暖花开,康熙年常要往北边去狩猎。 去岁严厉处置喀喇沁后,理藩院给康熙定了条不同于过去的新北巡路线,改从杀虎口出,先去刚换扎萨克亲王的喀喇沁扬扬威。 或许是吸取上次南巡的经验,康熙在北巡前特意去请示皇太后要不要同去。 他是做好了皇太后不乐意去的准备,只要太后不乐意,他立即顺水推舟让元衿在京城好好养病,顺便孝敬皇祖母。 可太后很干脆地说:“去啊,我可好些年没回蒙古了。” 康熙默了一瞬,眼睛瞟向旁边正在编花环的元衿。 丁香、桃花、兰花在她手里翻飞,最终绕成了一圈淡雅的冠冕。 皇父的眼神一到她身上,元衿便挥舞着花环奔向康熙,双手奉上。 “皇阿玛,这个好看!送给皇阿玛!” “朕一个男人,戴这个像什么话!”可他惯会口是心非,嘴上嫌弃着,花环却已经戴到了头顶,“皇祖母去,你也要去了?” 元衿趴在他膝头,水汪汪的眼睛仰望着他:“皇阿玛舍得不带我吗?” 康熙抿抿唇。 元衿叹了口气,“您还能带我几年呢?” 康熙呵斥她:“什么几年呢?好多年呢!太医不是给你看过身子都好了吗?” 说起元衿南巡那场病,他倒也惊悸未定,那场骚乱大功在舜安彦,但助力却是元衿,若没有她爬上琉璃塔又或者没有她那日带人路过,或许此事不会如此顺利平息。 如此福气顺遂的运气,却偏偏摊上了体弱。 而元衿的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后天又没精心养好才导致的,康熙身为父亲深知前因后果,早已后悔不迭。 他能和女儿计较什么,康熙抱起元衿暗嘲自己,不过就是贪玩,那么聪明的孩子贪玩也无妨。 “你可别闹朕了,你就答应朕,这次出去好好跟着你皇祖母,别贪凉别乱跑别再生病。”康熙虎着脸训她,“再生病以后都不许出去了!” 元衿挠着康熙的山羊胡大喊:“不会不会,要不皇阿玛这次把那些火器都带上,再有什么就和江宁时一样轰了他们!” “北巡是去打猎,带什么火器?” “吓唬他们啊,上次试火器时,苏赫那些武夫可都怕死了。” 这么一说,康熙倒有了些想法,他从疏峰离开后,召见了舜安彦到清溪书屋。 舜安彦进园子,照旧是抱着猫进出的。 康熙一见,沉声说:“彦寻!” “啊?”即使穿越那么久,舜安彦听见别人喊以前的名字依然有反应,可等怀里小猫一叫,他反应了过来。 “鄢洵”已经不是他。 康熙看舜安彦愣头愣脑的样,拍了拍桌子,“把猫抱过来,被端在手里了。” 舜安彦上前把小猫递给康熙。 彦寻就是个社牛猫,不但皇子公主之间任意玩转,连爬进万人之上的康熙爷怀里也一点不犯怵。 “喵呜”一声,直接在龙袍上打了滚,伸出肉爪子往他手心里放。 康熙握了握小肉垫,无奈说:“不愧是五公主的猫。” 舜安彦瞧着这场景心里骂骂咧咧,当然不愧是元衿的猫,就刚才康熙这个待遇,他这个喂猫的从来没有过。 哪次他伸手,不是被这喵一爪子给挠得缩回去? 就像每回都要让他滚的元衿一样恶劣。 康熙撸着猫说:“叫你来是和你说,上次江宁做得很好,朕以前倒不知你除了弓箭准,qiang也用得好。” 舜安彦知道康熙迟早会问,这个答案他已经在心里背了几百来遍,道:“都只是准头的事,火奴过去在园子里试过两次,真用起来力气比弓箭少,奴才那日都是运气。” “倒也不必谦虚,满蒙里弓箭能与你相比的不少,但能融会贯通至火奴的极少。”康熙打量了眼舜安彦,他这几年步入成年,比刚进园子做伴读时英俊许多,正是少年英雄正当时,“还记得朕去年腊月让你试qiang吗?戴梓和传教士吵得厉害,你用下来什么看法。” 舜安彦张了张嘴,康熙举起猫爪打断他:“你再说那套各有千秋,朕叫猫先挠你。” 彦寻在康熙怀里对他虎视眈眈。 舜安彦认命地叹了口气,搬出准备许久的一段话:“万岁爷,火奴的威力在与一名只拉得开小弓的人都能操纵它,火奴的欠缺在于它本身对材料和周围要求太多。可奴才从小练弓,却知道良弓不过求祖父花钱便也能买到,骑射功夫本身确实一日也拖沓不得全靠奴才自己的。万岁爷,良将易得还是良弓易得呢?” 康熙大笑起来,抱着猫感叹:“佟国维以前还老说你闷不会说话,他哪知道你的话都在刀刃上呢。” 舜安彦于是谢过康熙夸奖,跪在地上恭敬地要磕头时,康熙却打断他:“别急着磕。你这些话都有道理,朕也都知道,但朝中许多人不知道。” 他不懂,于是请康熙明示。 “朝廷上次打准噶尔用了红衣大炮,效果奇佳,破了噶尔丹的驼阵,草原从此闻风丧胆。这次北巡朕给你个任务,你别带弓箭,去火器营挑你顺手的火器,带着它们去,到了猎场和他们比比。” 舜安彦皱眉,狩猎用弓箭是传统而非方便,就是再差的火奴因为杀伤力大在近距离狩猎里猎物都是百分百死亡,他这么去和草割有什么区别? 康熙见他一副想不开的样子,站起来把猫交还给他,“好好去想想吧,这事没有替元衿喂猫那么简单。” 舜安彦抱过小猫要塞回提篮告退,康熙最后忍不住又问了句:“你到底哪天能不带着这只猫?” 小猫彦寻从篮子里伸出小脑袋“喵呜”一声,似乎是抗议。 康熙扯扯嘴角轻笑了下安抚它:“行行行,朕不说了,就让舜安彦好好带你。” * 不带猫是绝对不可能的,六月北巡,舜安彦堪称北巡队伍最吸睛的“崽”。 腰上别着火奴,手上抱着猫,一脸生无可恋跟在公主车驾附近。 元衿继续没良心,想猫的时候就让彦寻上车,猫想吃喝拉撒了就呼唤舜安彦伺候。 舜安彦相信,不久的将来,他是公主猫奴的消息会传遍大清每个角落。 只有到喀喇沁地方,正是开始狩猎前,元衿才派青山把彦寻接走。 “彦少爷,公主说了,您的火奴太吵,彦寻和她一样受不了惊吓。” 受元衿连年影响,青山如今对舜安彦也不大客气,来了便是传话,说完便替公主办事,一点挣扎都不给舜安彦。 “猫篮,猫食,猫碗,还有猫窝和毯子,都要拿走。” 舜安彦道:“前面几样都有,就是猫窝,它不睡猫窝。” “那睡哪儿?” “我枕头。” 说着彦寻在舜安彦帐篷的枕头上打了个滚。 青山把猫塞进猫篮,并把舜安彦的枕头交给了同来的赵进寿。 “不是,你这……” “彦寻需要的,公主说了,都要带走。” 又离谱了。 彦寻需要枕头,他“鄢洵”不需要枕头了? “那我睡什么?” “彦少爷要是实在难受,可以去请示公主。” 青山浩浩荡荡带着猫和它的用品离开,舜安彦原地气闷了半个时辰,实在是没缓过来,杀出去找元衿评理。 有这只猫真好,他现在什么时候去找她算账,别人都只当他是去喂猫。 可出去后不久,草原突降夏雨,舜安彦腰间还挂着火奴,匆匆跑到一个帐篷下躲雨。 清朝的火器碰不得水。 舜安彦当即把火奴解下,拆开所有部件放在地上慢慢检查。 他虽然躲得快,但火奴还是不可避免浸水,这样下去明天行猎时轻则哑火重则走火。 舜安彦边清理边思考,一时专注,身后的脚步声极其靠近时才听见。 脚步声沉重,来人至少一米八以上,身材魁梧高大 他凝住心神,在来人伸手那刻迅速回击。 “啊!”原来是苏赫,他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嚎叫,“小燕子,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舜安彦无奈,“苏赫贝勒,我这只是下意识防身,您偷袭我干什么?” “我瞧你摆弄火奴,过来看看热闹啊!” 苏赫揉着脑袋坐在他对面,点点那些被他拆开的火器。 “你刚怎么愁眉不展得?这东西不是贼厉害吗?书房那群蒙古人现在提到就瑟瑟发抖呢。” 舜安彦知道班第亲王一系最忠诚于康熙,苏赫更是单纯耿直,于是和他略略说了问题所在。 “这里碰了水,这里的火印就容易出问题。” “我瞧瞧?”苏赫拿过去摆弄了会儿道,“太精巧了,我真不行,但我挺想学的。” 第64节 “贝勒骁勇,擅长弓箭,为何还要学这?” “学弓箭就是为了杀敌的,要是能有杀敌更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苏赫说得简单,却让舜安彦另眼相看。 不论其他,单论这种对武器更上一层楼的追求,苏赫已比清朝大半人强了十倍。 “但你刚刚说得水也是问题,其实今儿就是下雨,在草原早晚露重,哪哪都是水,你淋的这点雨的水,还没有些日子的露水重呢。” 舜安彦没来过蒙古,于是请教起苏赫关于草原的填起来。 苏赫在书房也有两年多,自己虽然进步不少,他老父欣慰得每次来京都要在康熙面前痛哭,但比起舜安彦他却深知还差得远。 难得这小燕子也能问他,苏赫想,那还不好好当回老师。 苏赫一年四季说得认真,舜安彦频频点头还不断发问。 聊了小半刻钟,舜安彦又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至少有三个,打头的那个垫着脚,轻盈快速。 舜安彦撇撇嘴,然后—— “啪”一声,他任由来人打在了他肩头。 苏赫不服了。 “小燕子,你怎么这次不防了?” 舜安彦抬起头说:“公主,我听出来了。” 穿着嫣红骑装的元衿扎了一根及腰的鞭子,撑着一把火红的油纸伞朝舜安彦绽开笑容问:“怎么了,苏赫?” 苏赫指指微红的额头说:“舜安彦打的。” “你偷袭舜安彦了?”元衿眼风扫过舜安彦,顺便转了转手腕,当初受过伤的手腕,“哼,他肯定下意识防身了。” “可别提了,但小燕子怎么就没打你?” “他不打好人。苏赫,你反省下自己。” “这是什么逻辑?”苏赫不服,对着元衿身后喊:“两位阿哥,评评理!” 舜安彦这才看到元衿身后的人。 九阿哥和十阿哥。 雨已经细微,他们没撑伞,估摸着只是陪元衿出来转圈。 九阿哥照旧捧着瓜子磕得开心,丝毫没有要给苏赫评理的意思。 只问:“舜安彦,功夫不错,别人这么偷袭你,也会这样吗?” 九阿哥指挥老十去试试,十阿哥不肯当人肉测试,被元衿和九阿哥同时踹了一脚。 他只能含泪上场,在营地里绕了一圈后,才蹑手蹑脚被靠近正在和元衿及九阿哥聊天的舜安彦。 老十伸手往舜安彦后脖子戳过去,还没触碰到皮肤,手指就被掰了过来。 “啊!”十阿哥惨叫一声,扭了根手指。 元衿还要和舜安彦聊聊彦寻的猫窝,十阿哥于是被九阿哥单独提溜了回去。 老十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被太医包成熊爪的手,含泪指责了九哥许久。 九阿哥继续优哉游哉、咔吧咔吧磕着自己的瓜子,直到老十的唾沫星子都吐干了才突然说:“诶,为什么舜安彦认得出元衿的步伐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我的小区怕是它……呜呜呜 第45章 十阿哥才不管什么舜安彦,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手指。 他满眼含泪地问:“九哥,你能不能关心下我,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九阿哥横了他眼,默默剥了粒瓜子仁塞到弟弟嘴里,“行了,吃下去,算安慰过你了。” 小小一颗瓜子,老十却很满足,毕竟要从九哥嘴里夺食向来困难,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九哥投喂。 小小一颗瓜子,被他嚼出了燕窝的味道,吞下去后,他说:“九哥,元衿多小啊,脚步声又轻,分得出来不是很正常。” 九阿哥淡淡瞟他一眼,又剥了颗瓜子塞到弟弟嘴里,敷衍道:“你说得对,都对,好好养手,我走了。” * 而舜安彦那里,还沉浸在和苏赫研究火奴浸水的问题里。 元衿一直没插话,找了个毛毡坐着,安静看着两个大男人火热朝天地讨论。 男人对兵器的爱好至死不渝,以前周钊是,还一直强调他家洵哥更是,现在看连苏赫也是。 他两现在正在讨论如何让火奴的火引不浸水,从加个保护壳到用油纸这种奇怪的手段,各个都讨论了遍。 听得元衿耳膜痛,最后提示他们:“诶,你们要不要去问问跟着皇阿玛的那两个传教士,那个什么欧罗巴不是先发明那些的吗?” 舜安彦回过头来,难得对元衿笑得真诚:“你说得对,这本就是欧洲发明的。” 苏赫抢先跳起来,“我去找我去找,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他冲进雨里往皇帐方向去了。 元衿看着他走远,小声问舜安彦:“武痴,你家干嘛后来让你去管生意。” 据她所知,鄢家从商的人很少,而“鄢洵”本来也不走那条路。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说:“我自己选的。”他说罢,低头摆弄拆开的火奴,一个个部件,似乎亲如一家。 “逃避人格。”元衿用的是肯定句,“你要不逃避,其实能过去。” 舜安彦叹了口气,半是恳求半是强硬:“你少说两句行吗?我不信周钊没把这些事和你说过,我要能过去早就过去了!”他怎么过不去怎么退怎么逃避的事,周钊都是第一目击者。 舜安彦没好气地把手里的铜管摔在地上,隔了会儿又捡起来,“我不是说你,你对别人都挺理解,谁都夸你有同情心懂事讲理,就到我这里,哪里不舒服往哪里戳。” 自从穿过来,这是舜安彦对元衿态度语气最差的时候,周身萦绕的是那股久违地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 元衿先是干巴巴地说了“哦”字。 气氛冷淡到冰点,只有舜安彦擦火奴零件的细碎声音。 元衿歪过头瞧他,小声唤:“鄢少爷?” 舜安彦撇撇嘴,别开头还是不理她。 “鄢少爷,那我走喽?”元衿站了起来,“允许你气我会儿,我回去伺候彦寻去了。” 她这么说,舜安彦突而笑了,对着元衿的背影大声问:“公主,您能伺候得了鄢洵吗?能少惹他生气吗?” 元衿背影朝他,挥挥手指,大声说:“本公主从来不和动物过不去,都是动物和我过不去。” 舜安彦扶着额头直笑,人类不就是灵长类动物吗? 这元衿,又在骂他。 * 可元衿说错了,动物真和她过不去。 舜安彦知道的时候是那晚快接近三更的时候,青山抱着彦寻冲进他的帐子。 舜安彦本来没枕头就睡得不踏实,被青山杀气腾腾地叫醒,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青山?是公主找我?” 青山打开手里的提篮说:“是彦寻找你!” 小猫呲溜从篮子里跳出来,二话不说蹦上了床榻,在原本放枕头的位置喵呜乱叫。 青山从赵进寿手里拽过彦寻的枕头,扔了回去。 “这猫说什么都不睡,公主说它的枕头不是你的枕头,是你吧?” 果然,青山话音刚落,彦寻的小脑袋就趴在舜安彦的枕头上打起了哈欠,顺便不忘伸出小肉爪子,凶狠地挠了挠舜安彦的手。 猫脸上写着:陪本喵睡觉! 舜安彦无奈地瞧瞧这只猫,疲惫地问:“它不肯睡?” “不是不肯睡,是大闹天宫。公主把枕头给它,它彻夜在枕头旁嚎,好几次偷偷摸摸要跑,彦少爷,您瞧瞧它的猫爪,那都是跑的时候粘的泥。” 舜安彦揉揉眼睛,爬起来用帕子蘸水,回床上给彦寻擦爪子。 彦寻这时候就格外乖顺,会把小肚子都翻过来,随舜安彦处置。 “青山姑娘,您回去伺候公主,这猫还是我来搞定它。” 青山如逢大赦,赶紧带着赵进寿溜了。 舜安彦擦完猫爪,把帕子扔回铜盆,戳戳彦寻问:“小子,你故意的吧?干什么,这时候离不开我了?” 彦寻已经闭上眼,没心没肺地进入梦乡。 舜安彦打了个哈欠,也睡了回去。 不一会儿,在睡梦里觉得有个毛茸茸的东西靠近了自己的脸,戳得他十分痒。 随手一摸,原来是彦寻的猫屁股。 舜安彦半眯着眼,挠了挠它,彦寻这次没躲,反而把头也靠近了他。 史上第一次,和他脸贴脸睡。 舜安彦被猫的呼吸热气弄醒,撑起来戳它的肉脸蛋。 “小子,你知道论语吗?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你现在就是。” 彦寻好像听懂了,猫爪子唰得往舜安彦小臂上抓了下。 “我要是以后不在,你找谁这么伺候你?” 彦寻幽怨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第65节 不一会儿还打起了呼来。 舜安彦笑着摇摇头,盖上被子又和这只猫一起入睡,彻夜都被猫毛糊着脸。 第二天舜安彦醒来洗漱时,彦寻自己爬进了提篮。 舜安彦举着篮子,边和它说话边走在营地里。 “猫,你做只猫,别和你主人一样折腾我。” “喵!!!” “猫,今天我要开qiang,你自己去找主人玩。” “喵?” “猫,我真的后悔买你了,伺候的我太累了。” “喵喵喵喵!!” 舜安彦肩头被猛拍了下,他回头,元衿青着眼圈打着哈欠叉着腰等着他。 舜安彦把撇责说在前面:“公主,猫不睡真不能怪我。” “呵呵。”元衿伸出手来,“彦寻,来吧,跟我走了。” 彦寻缩回了篮子里不肯出来。 舜安彦抱着篮子哄猫:“猫,出来吧,我打完猎来接你。” 彦寻隔着篮子“喵唬”一声,像是生气了。 “猫,震聋了以后听不到你奴隶给你端饭的声音了。” 彦寻终于从提篮里探出了脑袋,伸出小肉爪找元衿抱抱。 元衿伸手接了过去,舜安彦想伸手挠挠猫头,被彦寻歪头躲了过去。 “行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舜安彦朝元衿作揖,“拜托公主了。” 睡了一觉,彦寻还是那只社牛猫,和昨晚闹着不睡时完全不同,抬起猫脸就要和元衿亲亲。 元衿和它撞撞鼻子,后又说舜安彦:“你把它惯坏了。” 舜安彦无奈,“怪我,怪我对它百依百顺。”他伸手指着彦寻,“哪天没我惯你了,看你怎么活。” “那不行,你还是惯着它吧,小猫多可怜呢。” 元衿举着彦寻的爪子挥了挥,“和小奴隶说,他用火器天赋好技艺高,总有一天什么困难都能克服的。” “这还用说?”舜安彦随口一说。 元衿白了他眼,抱着猫蹦蹦跳跳走了。 等她走远,舜安彦才反应过来。 元衿刚才是在和他道歉? 倒也难得。 昨天被气着了的舜安彦,总算闻着草原的朝露,心情顺畅了些。 但彦寻那只猫的黏人,倒真让他有些头疼。 昨儿他和苏赫与传教士就火奴的问题聊了许久,从和他们的对话里,他刚刚摸清这个时代火器的进展。 最好的火器皆是在欧洲,其中尤以机械钟表最发达的英国为佳,而清朝这边大多是过去荷兰人留下的技艺。 传教士们都不是专业的火器研究者,只能说出个大概,真正的样式还要实地才能摸索。 而那个叫白晋的传教士说,他在此次北巡后就要回法国,向他的国王复命。 从他嘴里,舜安彦听到了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名:路易十四。 提着枪走近队伍时,舜安彦碰到了祖父佟国维。 佟国维看见孙子被钦点上御前,心里一直高兴,可看见他手里没有弓箭只有火器,又着实不太高兴。 “舜安彦,别老摆弄这些,都是西洋奇巧,还是要抓着根本,去把弓箭带上。”他靠近了舜安彦耳边说,“等再过几年,祖父亲自去向万岁说说,看看满洲都统或理藩院六部有没有空缺。” 佟国维是满洲勋贵的典范,他要给孙子安排的路,便是满洲勋贵最常见的路:侍卫、都统、内大臣,一直到领侍卫内大臣或理藩院,等他自己百年一闭眼,再把爵位传给子孙,佟家便是世世无虞。 舜安彦道:“是万岁爷让我带这个的,这次狩猎结束,我要向万岁禀报结果。” “你别把自己陷在这些事里!”佟国维斥责了几句还是收了回来,“罢了罢了,既然是万岁爷的嘱托,你就好好领着差事办,回京以后祖父再想办法。” 佟国维走出几步,又回头来问:“舜安彦,你额娘最近还把她家的表妹带回家吗?” 舜安彦摇头,“孙儿最近不怎么见额娘。”他自从养了猫,天天带着那只猫早出晚归,那位额娘想逮都逮不到他。 佟国维轻哼了声,“你别搭理她,你的婚事祖父自有安排,你自己也好生瞧着点,看看御前的大人们哪家和你脾气对着些。” 舜安彦皱眉,“祖父,孙儿今年才十五。” “十五怎么了?已经看得晚了。”佟国维叹了口气,“再不找,就怕万岁爷要给你指了,要是真的指的好也就算了,万一指的人性情和你……” 佟国维住了嘴,但他也是真心为孙儿打算。 历来圣上指婚没有拒绝的,可这件事荣耀归荣耀,代价也十足,最大的代价便是被指婚的没有任何挑选的权利。 若对面的新娘子是个爱新觉罗,那不管是好是歹,是美是丑,是温顺还是凶悍,是聪慧还是愚蠢,他孙子都只有受着的份。 佟国维虽希望舜安彦仕途顺利,但还是希望他能小家也美满,且他已然觉出,自己的长孙性格闷且直,若是找个不合适的怕是双方都会过得变扭。 “算了算了,你这性子也看不出好歹来,还是祖父亲自帮你看。等回京,等回京祖父帮你物色,物色好了或许咱们能先去求求皇太后。” 舜安彦但听佟国维唠叨,但没有回嘴。 他清楚这个时点议亲是时代习惯,他若一直在清朝,便迟早要面对。 多说无益,不如做点别的。 这次北巡,舜安彦因着使用火器在御前大方光彩,他单人便能猎杀熊与虎,直接被康熙提拔为一等侍卫兼穿黄马褂。 佟国维当时激动的老泪纵横,在御前连磕好几个响头。 而康熙却举着一张折子笑而不语,只说:“佟国维啊,你这孙子不简单啊。” 其余的,他未在多说,只是回京后召舜安彦单独聊了许多次,其中内容谁也不知道。 元衿几次问舜安彦,他只说是政务。 但又说:“公主年底前就知道了。” 他们说话时,坐在福君庙门口。 巴拜特穆尔上次接受了元衿的膏药后,并没有改变什么,元衿常来常往能见的只有他抄的东西,且内容也如他所说变成了单调的佛经。 有时候舜安彦想找元衿说点话,便会抱着彦寻来福君庙寻她。 这里安静,说话的时间比在园子其他地方要充足的多。 元衿不满地瞥了眼舜安彦,“什么年底啊,年底你别忘记啊……” 舜安彦缩了缩肩膀,“没忘记。”年底是圣诞,是元衿真正的生日。 他拜了一拜,“公主,求您了,要什么给我个准信,我真的想不出。” 元衿哼了声,让他继续想。 舜安彦摸了摸腰间的火奴,低着头问了句:“要学用火奴吗?” “你不是说容易浸水吗?”元衿往后仰了仰,“要是火奴浸水了,我该用什么?” 她突然想起大报恩寺,舜安彦掷出匕首时的稳准狠来,“要不,你教我用刀吧。” 舜安彦笑了下,“公主吃不起这个苦。” 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舜安彦都坚持叫元衿公主,元衿总觉得他是嘲讽她矫情。 “什么叫吃不起苦,你不教怎么知道?” “公主身体康健了?”舜安彦记得,元衿前几天想吃京城哪个点心时,还哭哭啼啼说自己身子差吃一顿少一顿。 “鄢少爷!” 舜安彦投降,“一步步来吧,先学火奴,这个简单,离年底还有两个月,能教会你。” “教完再学匕首,准允你凑个新年礼物。” 舜安彦没借口,只解下火奴,把部件一个个拆开,慢慢讲解了起来。 至此之后,舜安彦每隔几日都会悄悄来福君庙,教元衿一个时辰。 元衿曾听周钊说过,“鄢洵”学东西很细,他们当时打靶只求准,而他洵哥在准以外还有一套标准。 现在,她懂了这个标准。 舜安彦不同意先瞄准先开qiang,而是要元衿先把每个部件都背熟。 “要向熟悉你的珠宝一样熟悉它,等你闭着眼都能把它当组起来那天,再去使用它。” “为什么?” “它伤人不看人,别自以为自己是它的主人。”舜安彦闭着眼把火奴的最后一个部件装好,举起来它来,“准头这东西,只要马场的靶子还在,我不在时候你都可以随便练。但装错了,是没法反悔的。” 元衿足足花了两个月才摸透火奴的每个部件。 她第一次闭着眼也能把火奴装回去那天,是个大雨的冬日。 以往京城冬日都会下雪,可这一年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 像不舍的离别。 元衿装上最后那个部件后,高兴地窜出屋子要去找太后炫耀。 刚走到疏峰主屋,却见门口站了一堆她没见过的人。 乌嬷嬷迎了出来,“公主,您怎么来了?快进来,佟家二老夫人一早来了,正在里头陪太后用早膳呢。” 佟家二老夫人?那不就是舜安彦的祖母? 元衿跟着走了进去,只见舜安彦和祖母都在。 彦寻自然也在。 猫比佟夫人和疏峰所有人都熟。 第66节 佟夫人还拘谨地站着时,它已经爬在了太后膝头,朝元衿挥爪子。 元衿走进去抱猫,却听佟夫人笑说:“我们家舜安彦多亏五阿哥和公主多年照料,如今也长成了万岁爷跟前可用的人,臣妇和家人都感激天恩。” 她说着朝太后跪下,“今儿我来,是替咱家孩子向太后求个恩典。” 太后“啊哟”了一声,赶忙让乌嬷嬷把人扶起来,“可别这样,什么事儿啊?舜安彦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有事你直说就是。” 佟夫人不肯站起来,笑着开口道:“咱家孩子也到了定亲的年龄,咱家老爷心里有两个人选,只求太后帮忙一起瞧瞧。” 太后明了,这是绕着弯子来求她指婚呢。 满洲勋贵及蒙古王公不少人家都这么操作,先是看中人家,再来她这里求个恩典,她回头看过了便去问问康熙的意思,两边对一对便把恩典赏了出去。 这样的婚事,虽是勋贵人家自己看中的,但就等于宫里开过光,多蒙了一层荣耀。 元衿抬头看向舜安彦,他满脸震惊,似乎完全不知道。 就在佟夫人从怀中掏出红纸时,他跟着跪了下来。 “祖母,劳您费心了,可是……” “诶,舜安彦,你也是到年纪了。”太后笑着要接过纸。 舜安彦磕了个头,“奴才不日就要有个出京的差事了。” 佟夫人愣了一下,“什么?怎么你祖父没提过?” “万岁爷还没下旨,祖父也不知道。” 太后笑说:“出京当差吗?看来万岁爷是真心看重你。那办前把婚事定了甚至把婚事办了,也好有个人去任上照顾你。” 舜安彦摇头,“路途遥远,也无需人照顾。” “什么地方呀?”佟夫人笑问,“再远我家也有人去过,就说隔壁大房家的鄂伦岱吧,他当初去的是广州,也是带了家眷上任的。” 舜安彦面露尴尬,一时语塞。 这时,元衿突然抱着猫冷冷开口:“鄢少爷,说实话。” 舜安彦垂眸不敢看她,但还是开了口。 “奴才已自请和白晋神父,去巴黎。” 元衿刷得站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你去哪?” 舜安彦说:“巴黎,我要去巴黎了。” 小猫彦寻突然崩溃地喵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我就是切片2+2+2……我也不知道几个2了,人都2了 5555555 第46章 舜安彦料到这事公布后,元衿会不高兴,但没料到比她更不高兴的,是那只和他“同名”的猫。 彦寻这只猫似乎听得懂人话,在那刻以后歇斯底里地崩溃了。 它猫毛竖成了刺猬扑向舜安彦,前爪疯狂挠了他十多下后,一溜烟从疏峰跑了出去。 元衿想也没想,提着裙子就追了出去。 舜安彦先是愣了愣,然后看看自己满是抓痕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太后请罪:“太后娘娘,奴才……” “你快去找那只猫吧,公主宝贝得紧呢。” 舜安彦得旨后飞速地离开,留下佟夫人在原地愣神,而后红了眼圈。 她呜呜地跪在太后脚下哭了起来,“这孩子,这孩子竟然这般自作主张,我与老爷半点都不知道。那白晋神父不是万里之外来的吗?他跟着去干什么?” 太后心里直叹气,却也劝不出什么话来。 巴黎?是什么地方?她连听都没听过。 可她又知道,舜安彦那孩子素来比老五稳重,他能与皇帝请求要去,一定是重要的地方。 “佟夫人啊,你快起来吧,要不先回佟园和你家老爷商量商量,若孩子真要出远门,就给他多备些东西免得吃苦。” 佟夫人听罢觉得有理,颤颤巍巍抹着眼泪出了园子。 可这偌大的园子,或许只有元衿知道,巴黎,这个时代去巴黎,准备什么都不够用。 元衿找到彦寻的时候,它瑟瑟发抖躲在畅春园东墙附近的假山下,只露出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 京城的冬雨浸润了假山的每条缝隙,彦寻躲在石头下,长白的猫毛都沾上了灰色的泥浆。 “彦寻,出来好不好?脏了就不是美喵了。” 彦寻往更里面钻了钻。 “出来嘛,要是有气,我抱你去咬那只奴隶好不好?” 彦寻还是不动。 舜安彦也寻了过来,远远就看见元衿趴在假山旁,她的银红色披风顶着雨变成了晦暗的红色。 他走上前,也趴着拍拍手说:“猫,你出来,别闹了。” 彦寻“嗷”了一声,粗尾巴摔在泥坑里,掀起一串污水珠子打在舜安彦脸上。 “猫,脏的都丑了,灰不拉几的……” 他还没说完,彦寻调转身子,从假山下爬了出来,耷拉着尾巴走向舜安彦,靠近它时支起前爪身子一歪躺在他肩膀上。 舜安彦把它抱起来,对元衿说:“先找个地方洗这只猫。” “去福君庙吧。”元衿白了他眼,“快走。” 他们匆匆去了福君庙,青山去后院的水井打了盆水,留二人蹲在正殿里洗猫。 彦寻和霜打的茄子一样忍舜安彦揉搓,泥水都擦干净后颓着脑袋迈着猫步爬到了元衿怀里,小脑袋往元衿胳膊肘里一搁,直接眯眼睡了过去。 元衿看看怀里的猫,没好气地说:“它都知道要生气。” “我每天都在后悔买它。”舜安彦伸手戳戳彦寻的尾巴,它却一摇一摆把尾巴收了起来,偏是不让他摸,“得,你爱怎么怎么吧,以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不管你。” 元衿瞪他一眼,“你凭什么自己跑那么远。” 舜安彦看着气鼓鼓的元衿,还有婴儿肥的脸上残留着几滴的雨渍,其余的都是名为“谴责”的情绪。 他低头说:“公主,你不能去。” “我知道!”元衿恶狠狠说,“我知道!就我这破身子,这种时候去巴黎,我会路上的!” 舜安彦弱弱地说:“您能不能别要死要活,今年没有生过病了。” 元衿轻哼了下,“我入秋就发凉,吃不了螃蟹。” “再过几年,加点黄酒,少吃一个。” 元衿吸吸鼻子,“我胳膊细,举火奴举刀都撑不过一个时辰。” “马场有位叫齐柱的师傅耐心极好,定力也强,等我走了,他会继续教你,先半年每日半个时辰,再往上加,没几年等十三四岁了,就能用了。” 元衿默了会儿,才说:“你倒想得周全。” 舜安彦心里五味杂陈,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鄢少爷,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舜安彦眨眨眼,说:“我过不惯,不知道你作为公主如何,但我过不惯。继续待着,就是听她们给我指婚、升职,然后就熬到几十年后或许袭爵和我祖父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给你养猫?因为这是所有能预见的事里,不太能预见的一桩事,这只猫脾气阴晴不定就和你差不多,每天还有些突发的事能做,别的,就真的没有了。” “我想去欧洲看看qiang支,看看最好的技术,如果能就带些回来,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我总做了些有意义的事,对吧?” 元衿红了眼圈,明明很想骂他一顿,却骂不出来。 最终恨恨说了句:“真气人,我就不能选。” 舜安彦瞧见了她这样,从兜里掏出了帕子,想放下却见地上脏,最终解了荷包垫在地上推给她。 “时日还长。” “长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一样。” 元衿嫌弃地把帕子推了开,“别假模假样的,我不需要。” 舜安彦只得把帕子手了回去。 “皇子都对你很好,要是以后缺什么你找慎兴永,反正现在你要什么,我也都让他们去找。” “你闭嘴吧!”元衿打断了他问,“你去过巴黎吗?” “两次,小时候去参加过一个比赛,后来出差去过一次。” “我每年都去好几次。”元衿傲娇地抬头说了句,“以前就知道你死板没趣,果然啊,连巴黎都没专门玩过。” “您什么时候能不骂我?”舜安彦突然抓到了个重点,“死板没趣?周钊说的?” “你出差去巴黎鄢夫人要你带东西,你给忙忘了。” “他怎么回事!”如果能穿回去,舜安彦一定要把这个小弟的嘴给捂上,“我当时忙得昏天黑地,她要的那些得跑遍半个巴黎,再说,我后来补了,补了好不好?” “没诚意。”元衿摇摇彦寻,隔空依旧替鄢夫人指责他,“没上心。不是个东西。” 彦寻配合的在元衿怀里,翻了舜安彦一个白眼。 元衿逗逗它的肉脸蛋,抬眸问:“什么时候走?怎么走?” “腊月初一,先到广州,从十三行坐船到暹罗,暹罗到印度,现在已经有东印度公司了,印度后看风向,走奥斯曼或者水路过好望角。” 说完,舜安彦又抬手做了个安心的手势,“传教士往来这条路线很多年,万岁爷会给我一封手诏,也会带些随从。” “我担心你了吗?”元衿没好气地说,“走就走,我还得替你养猫。” 她抱着小猫站了起来,“记得走之前把猫的东西都搬来疏峰。” * 第67节 这日之后,舜安彦要随传教士出国的消息不胫而走。 佟国维是气得破口大骂,舜安彦的阿玛额娘担心得七上八下,而皇子们大多也震惊不已。 五阿哥甚至杀到了佟园质问舜安彦脑子出了什么大病,要去这么玩命。 四阿哥也和他推心置腹长谈一番,直言若是想要研究火奴,另派人去也可,无需他亲自冒险。 只有老九,悄无声息地让自己的太监给舜安彦送了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垒成小山的金瓜子。 附有一张纸:好好使用。 彦寻自那天后就没离开过疏峰,在元衿的屋子里成日成日睡觉,从一只社牛猫变成了社恐猫。 舜安彦有时也觉得奇怪,他以前从没养过小动物,不知道是不是动物都会这样,还是只有猫甚至是只有这只猫才会。 他想问一问元衿,可那天找猫后,元衿着了凉,连书房都不再去了。 直到出发前一天,舜安彦都没再见过元衿。 * 舜安彦离京那日,冬雨终成冬雪,漫漫鹅毛大雪纷飞,让畅春园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疏峰里,青山捧着杯燕窝进屋来。 她家公主正坐在明窗下,看漫天飞雪,最近时常都是这样,一坐就是一天。 偶尔,会伸手撸撸那只贪睡的猫。 “公主,您用点。”青山把碗盏搁在炕桌上,俯身在元衿耳边说,“彦少爷在外面,问您去不去福君庙。” 彦寻抬了猫脸,“喵”了一声,又睡了回去。 元衿戳戳小猫浓密的猫毛,摇摇头。 “那奴才就请他走了。” 元衿点头,在青山要离开时,叫她回来。 她走到书桌前,用一支狼毫在纸笺上写了一行字,折叠成小块后交给了青山。 “给他吧。” 青山捧了出去。 舜安彦打开,看到一行极为漂亮的字。 英文字。 “i admire at your fortune which i’ve never had.” 我羡慕你有我从未有过的运气。 舜安彦从没见元衿认过输,也从没见过她羡慕谁。 他把纸条攥在了手里对青山吩咐了一长串的事:“我留了东西在福君庙,请公主好好保养自身,马场的齐柱我已叮嘱,火奴或匕首他都可以。五阿哥那里的功课,她别随便替着。那只猫脾气差,晚上睡得时候你们给她挪开点。” 青山想起公主曾经无数次骂舜安彦像个“婆婆”,笑着说:“彦少爷,奴才都知道。” 舜安彦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回了来,“青山姑娘,传教士挑今天出发,是因为今天是他们宗教里神出生的日子。” 青山不懂,“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当个好玩的事告诉公主。” 他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青山回屋去,把舜安彦的一堆话告诉了元衿。 元衿正拿着逗猫棒陪彦寻在桌上玩,彦寻好像已经懒得生气,只顾着上蹿下跳地要那个毛茸茸的球。 青山笑问:“公主,咱们有浴佛节,洋人的神生下来的日子该叫什么?” “圣诞吧。” “哦,这样。”青山替元衿收拾着燕窝的碗问,“公主,外面好大雪,等下我替您去福君庙就行,您别动了。” 元衿随口说:“你也晚点吧,雪太大了。”她点点彦寻的脑袋,“你的奴隶大雪还要出门呢。” 彦寻“喵”了声,放开了毛绒球打了个哈欠。 大约是玩累了。 元衿让青山搬暖炉来,好陪小猫睡个午觉。 他们窝在一起,慢慢进入梦乡,可元衿快要睡着的时候,彦寻突然窜了出去。 “诶!” 元衿赶紧取了把伞,追了出去。 彦寻通身雪白,只有两个灰色的耳朵能在大雪里瞧见。 它撒开腿往西跑去,元衿追着追着,发现那是清溪书屋的方向。 康熙就在那儿,今日出京的传教士队伍,要在那儿拜别康熙。 她顿在了原地。 青山跟上来问:“公主,怎么不追了?” “你去吧。等着把它抱回来了就好了。” 元衿撑着伞,提起裙摆往东北跑去。 “公主!公主您去哪儿啊!” 元衿没回答,可却不停歇地跑着,直到推开福君庙的山门。 意外是,巴拜特穆尔竟然坐在正殿门口,他还是老样子,血红袈裟和白麻衣襟,但外面披着件防风的厚绒袍子,正展开盖住了一棵两尺高的小树。 “公主。”巴拜特穆尔指指厚袍下的树,“是您的东西吗?也不知道能不能见雪。” 元衿走了过去,坐在了他旁边,手指慢慢碰上了那棵树。 三角塔状的松树种在一个圆盆里,顶部是一颗银质的五角星,周身还缠绕着歪歪扭扭的半透帛带,树的旁边摆了一只木盒。 是圣诞树,是圣诞树下的礼物。 打开,盒子里有本小册子,里面每一页都是一幅画。 她认得出,都是匕首格斗的招式。 她盖上了盒子,手肘支在盒子上,托着腮看着雪发呆。 巴拜特穆尔问:“这树会长大吗?” “不知道。就算长大了要等到哪一年呢?” 他笑了笑,散在东风里如烟,“公主没有听说过吗?弹指之间,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有时眼睛一闭一睁,很多年就过去了。” 元衿也笑了。 巴拜特穆尔端着松树站起来,“小僧与公主打个赌,长大只是一会会的事。” 他跑着走到前院一块松动的青砖前,血红袈裟在飞雪里舞动。 “公主,您身上有利刃吗?” 元衿打着伞,从正殿台阶走下,于荷包里拿出那把黄铜匕首来,“只有你的这把。” 巴拜特穆尔抽出匕首,利落地用利刃砸向地面,青砖顿时四分五裂。 “这匕首削铁如泥,是至宝。” 他扒拉开青砖,下面露出泥土来,又砸了树盆理了理树根,把雪松种了下去。 “这种树耐寒,会活过很多个冬天的。” 巴拜特穆尔专注而认真,不一会儿便把雪松种了下去。 种完后,仰头朝元衿笑了一下。 他与大雪一样白与净。 元衿的伞是一把红色油纸伞,上面以黑墨画着隔江山色。 她踮起脚来,让伞也能盖过巴拜特穆尔。 漫天飞雪里,他们皆不再受风雪的袭扰。 “能替我敲一次钟吗?” “能。” 他欲站起来,却发现他高大,不能站在元衿的伞下。 元衿伸长手,把伞柄给他。 巴拜特穆尔斜着伞柄送元衿一起到钟下。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钟锥问:“几下。” “一下就行。” 他点点头,抬起钟锥时,元衿又喊。 “两下,要两下,有来有回。” 巴拜特穆尔照做,口中念道:“万里常作客,鸿雁归有时。” “当——当——” 他放下了钟锥,钟声的回音在雪天里回荡,攀过高墙,散入空中。 元衿望着那遥远的天空,轻轻对巴拜特穆尔说:“多谢。” 他说:“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事实是,不要把礼物留在别人的地盘,男二会趁机拿你的礼物,刷他的好感! 那只猫是贼精贼精,其实猫对真正的主人才是不屑一顾的,对旁人很容易舔。 魔都鸳鸯锅封城了。。。我在重点封控区,抢了好久的菜…… 第68节 第47章 转瞬便过了三秋。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若三秋不见会如何呢? 答案是:会忘记。 彦寻这只猫似乎是忘记的最快的,连第一个秋天都没到,它又成了畅春园最牛的猫,上蹿下跳左拥右抱。 还热爱了上了追狗玩,把胤禛养的几只狗追得满世界乱窜。 胤禛平日很少生元衿的气,可为了彦寻,几次恨不得把元衿揍一顿。 “元衿,四哥最后最后一次警告你,在今年冬至前你不把它管好,我冬日祭祖用猫肉!” 这天是元衿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彦寻一早便翻墙摸进了胤禛的院落,把他最喜欢的小哈巴狗追得爬上了树。 “你瞧瞧我的狗,都抖成什么样了!苏培盛搭梯子才把它弄下来。” 元衿捋着彦寻的胡子笑眯眯说:“四哥,九月了秋风冷,你的小狗肯定是冻的。” “你再说一遍!你四嫂都说了,这只猫坏透了!上次趁我出园子办差,去我院子里把狗儿的窝都掀了!全是你惯得!你给我让开,今天我一定得把这只猫揍一顿!” 胤禛抬手就要抽猫,被胤祺拦了下来。 “四哥,你怎么和猫生气啊。” “我骂的是元衿!” 胤祺笑着,把胤禛拽回座位上,“那就更不值得了。元衿明儿就要十四了,大姑娘了,骂不得。” 元衿撇撇嘴:“四嫂怎么告我状呀,五哥哥,你娶嫂子后可千万千万要让嫂子向着我!” “好说好说,等她来京了,你自己和她说。” 九阿哥还是磕着瓜子,翘着腿看热闹,说起未来的五福晋才放下了瓜子皮。 “五哥,额娘给嫂嫂准备了什么?” 胤祺数了一遍,“其他都是老规矩,不过好像十三行那里送来了一船新货,皇阿玛说会单拨些出来给几位母妃,额娘今儿找我去,说她那份都归新娘子。” 九阿哥眼睛亮了亮,“新船靠岸了?” “是啊,法兰西的船,这个月初刚靠岸的,趁着河水结冰前东西能到京城。” 九阿哥赶忙收拾了东西就跑。 “我走了啊,师傅来了你们帮我应付!” “老九!你干什么去!” 八阿哥在他身后喊,被十阿哥拦住。 “八哥,你还没习惯啊,他有颗洋心。” 八阿哥拍了下桌子低骂了句:“不学正经!” 元衿问:“这次来的都是货物吗?” 胤祺道:“是啊,商船嘛,还有十三行替宫里订的钟表。” 元衿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双雁怀表,把彦寻拢紧了些说:“不早了,我去马场找四姐。” 胤禛狠狠瞪她眼,再剜了眼那只猫说:“快走快走!” 彦寻嚣张地挥了挥猫爪。 在胤禛动手前,元衿抱着彦寻逃出了书房。 快三年了,十三行月月有船靠岸,但却没有任何关于舜安彦的消息。 第一年时,还总会有人在书房里叹一声舜安彦怎么走了,到了第二年便再无人提起他。 现在是第三年,前不久中秋马场比试多了比火统,有个青年满洲勋贵连中十发,人人都赞他是少年英雄。 没人再提起舜安彦在大报恩寺打出过多漂亮的枪。 连以前把小燕子日日挂嘴边的苏赫也回了科尔沁,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京,来了只会叨叨科尔沁的庶务有多么复杂,然后匆匆回蒙做他的蒙古王公。 至于哥哥们就更没时间去想起了,大阿哥今年领了兵部的差事连书房都很少来,太子已随朝听政还有了个小阿哥,三哥和四哥也已大婚,再过不久连五哥都要大婚了。 三姐四姐也各有要忙的,三姐去年终于指婚于一位新科探花,如今日日都在想如何与夫君携手相伴天长地久;而四姐则忙着躲指婚,扬言要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忙碌,万里之外的事,不会侵占什么时间。 元衿有时也想过,若不是和这人一起穿过来,她大概也老早忘记有这么个人了。 她低头挠了挠彦寻,问:“彦寻,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小奴隶?” 彦寻专心地舔着爪子,根本不搭理元衿。 元衿笑了,捋了下彦寻的长毛尾巴,“就是说你难伺候的那个小奴隶,可你不难伺候啊。” 这猫每日只要有吃有睡,便能自己在园子里找事玩,快三年了从不生病也不和她闹脾气,顶多就是喜欢惹四哥的狗。 彦寻“喵呜”了一声,用小脑袋撞撞元衿的手心,以表自己的确很乖。 “这猫又和你撒娇呢?”四公主背着弓出现,抬手弹了下彦寻的小脑袋,“走吗?今儿齐柱师傅在,咱们一块去。” 元衿快十四了,书房里属于公主那些该学的四书五经她早已吃透,便总会在午膳前分出些时间去马场找那个叫齐柱的人,或练匕首或练火奴。 最早,她只一个人安静地练半个时辰,后来四公主发现便和她一起练。 “四姐,我好讨厌和你一起去找师傅。”元衿抱着猫抽泣了两声,“师傅看见你以后再看我,那眼神都是看差生的怜悯。” 四公主大笑,她喜爱舞刀弄枪,身体又远胜于元衿,自然在手上功夫上比元衿强上一大截。 “小元衿,你不能样样都强吧,再说了,你舞匕首的时候眼神比四姐好!” “师傅那是说我花拳绣腿,只有架子漂亮!” 这还是三年前元衿第一次练匕首的时候,齐柱师傅给的评价:公主手不稳、腿也不扎实,唯独眼神坚定,披荆斩棘。 两人勾着去了马场。 四公主更爱骑射,找了马便去跑了起来,元衿躲在角落里翻开那本小册子,继续跟着比划。 齐柱师傅在一旁观察,连连皱眉,“公主,手肘端平些,重心不要歪。” 最后“哎”了声,感叹:“您真的不是习武的料子,怎么就偏要学匕首了?” 四公主骑着马路过,这点子评价正巧落在她耳中,她迎风笑着说:“师傅,您这都打击她好几年了,她还不是日日都会来?” 元衿扬眉道:“来了总有用嘛,我今年一点病都没生过。” 四公主从马上跳下来,对元衿指指点点:“可不是,前儿我见到皇阿玛,他说今年你都没在他那儿哭过命不久矣,他还格外不习惯。” 元衿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皇阿玛说的?” 四公主点头,搂着元衿的肩膀道:“你好久没闹他了,四姐给你鼓劲,快给他闹一场!” 元衿还是没能长到前世的高度,和细高的四姐比差了小半个头,要踮起脚才能和她勾肩搭背。 她仰头勾住四姐的脖子问:“四姐姐,有什么坏心眼,从实招来!” 四公主笑开了花:“他找了六个蒙古贝勒让我挑,我不想挑,你替我搅黄吧!” 元衿挣开了她的手,“嘁,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不去,回头他要连带想起我来,我多亏呀。” “你能三姐把探花闹回来,还不能帮帮你四姐了?” 当初噶尔臧身死,康熙自觉对不住三公主,在挑额驸的事上尽着三公主可心为上,可左挑右选,三公主最后看中了新科探花。 除了前朝三藩旧事,公主嫁汉人还是从未有过的事,康熙犹豫许久,是元衿最后闯进清溪书屋给他掰扯了一通满汉一家的理论才让他下定决心。 自那天后,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明白,小妹妹元衿着实是她们中间最聪明的那个。 四公主摇着她的手臂,“元衿,元衿,你帮帮我,帮我以后我教你玩匕首。” 元衿捂起耳朵,“那哪能一样,三姐那是挑花了眼,好不容易挑中个探花郎召进来,能办成那刻皇阿玛就差哭出来了。你现在是把婚事往外推,我再去他又要=教训我了。” 恰巧三公主这时也来了马场,远远便听见两个妹妹的对话,“四妹妹,五妹妹虽然平时胡闹,但大事上真不糊涂。” 四公主剜了她眼,“啊,自己有如意郎君了,就开始不拿亲妹妹的下半生当回事了?” “诶,你怎么非要怼我啊!” 她两说着又要打起来。 元衿赶紧拦在中间:“停停停,你们两有意思没有?从小打到大,三姐过了年就建府和她的亲亲驸马过了,四姐姐你就珍惜她几日吧。” “诶,帮我说话你还得寒碜我两句是吧?”三姐伸手扭元衿的耳朵,“小元衿,我大婚了你就不来瞧我了?” “来来来来。我这不是怕去了,占用您和驸马相亲相爱、花前月下的好时光吗?” “你讨厌!”三公主扑上去挠元衿的痒痒,追着她跑了小半个马场。 闹了好一会儿,三姊妹才停了下来。 “三姐,说真的,你嫁出去我都不知道找谁吵。” “我的好四妹妹,你还真是不放过我,你找元衿吵,她对付皇阿玛嘴皮子可利索了。” “她事多,最多和我吵到午膳结束,就去练字喂猫了。” 元衿捧着脸眨了眨眼睛,还隐约悠着八九岁时的奶甜可爱,“四姐,闲得无聊就挑个额驸陪你吵架吧。” 四公主靠在马场的围栏边哭丧着脸,“不要,没看中,看不上。也就是你三姐傻,被探花郎几个字就骗走了。” “我傻人有傻福喽。” 元衿做了鬼脸,“咦,酸死了。”又对四公主说,“四姐,躲不过的,你要不就认真点看,你喜欢骑射喜欢弓马,皇阿玛就往蒙古人里找,你要是看不上呢,就换回满洲。” 元衿甚至给康熙说了句好话:“皇阿玛这几年变得讲道理多了,生生顶住了喀尔喀那几个不要脸的来求婚,咱们的婚事才有得好商量。” 四公主讥讽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皇阿玛是讲道理了?还不是当年噶尔臧的狼子野心暴露,让皇阿玛知道咱们去联姻也不定管用,还不如鸟。枪。火。炮炸得他们皮开肉绽来的管用。” 三公主道:“可不是,那年南巡回去后的那次北巡,佟家少爷端着枪在草原杀熊时候,喀喇沁往北那些王公吓得血色全无。” 四公主甩甩手里的鞭子,英气的脸上有不屑和轻蔑:“吓?呵,也不定吓到根子里了,我听宜妃娘娘说漠北几个部落最近又打到皇阿玛面前去了,元衿,你听太后娘娘说起过吗?” 第69节 提起这件事,元衿神色便不太自如。 “知道,就是赛音诺颜部老王病重的事。” “所以啊!”四公主的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扬起让元衿遮脸嫌弃的灰尘,“我就看不上那些蒙古人这点,每每有什么事就撕扯成一团,还老是到京城来在皇阿玛面前争得没有半点体面。” 元衿垂着头,勉强笑了笑。 四公主拉着她非要让她赞同,“你说是不是?你说你能看上蒙古的谁?苏赫你都看不上!” 三公主把四公主往回拉,“你别瞎说啊,五妹妹还是有看得上的。” “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忘啦?” 四公主眉毛拧到打结,“那个巴拜特穆尔?他不是喇嘛吗?” 三公主心里想,真不是她这么多年针对自己这个四妹,但凡她有元衿半个脑子,也不至于被她嫌弃。 “他们藏传喇嘛只要不是转世灵童都能还俗的,你这都不懂了?以前的噶尔丹,现在的土谢图汗小时候都是在庙里出过家的,那个福君庙的神童也是这样,他只要还俗就是赛音诺颜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四公主转头问:“是这样吗?元衿。” 她们人人都知道,元衿和巴拜特穆尔学写书法多年。 “我不知道。”元衿拍了拍手互换彦寻,“除了抄经,我什么都不知道。” 彦寻从草丛堆里跳进了元衿怀里,“我走了,去写经了!” 她撇下两个姐姐,快步走出了马场。 其实,刚才那些事元衿早有察觉。 最近的福君庙乱得很,再不复从前的宁静淡泊,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打扰神童敏敏,甚至还有两个人在他门口跪过半日。 巴拜特穆尔很少出屋子,可那日他抄了一盆水,粗莽地泼在了那两人身上。 元衿正巧看见,他握着铜盆便有些闪躲。 只淡漠又狠绝地说:“我是喇嘛,滚出我的寺庙。” 那两人狼狈而去。 他们走后,巴拜特穆尔拜托元衿:“公主若下次瞧见这种场景,麻烦当没有看见。” 元衿拒绝不了他。 于是这些日子进庙前,都先让青山去探一探。 “没人再来叫我。” 她把彦寻放在地上,这猫很懂事,只有青山跨出门喊他们,才会蹦跶着进寺。 可这天,它刚下地,突然朝拐弯处飞奔。 “喵!!喵!!!” 彦寻一跃而起,跳得比追胤禛的狗上树时还高。 可那不是一棵树。 “猫,你肥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抢到了零食,没有抢到绿叶菜55555 第48章 彦寻灵活跳动的身躯,在听到这句时停了下来。 浑身的毛炸成了刺猬,撕扯来人的衣袖。 “喂!猫!你能不能表现点思念之情啊!” 元衿眉目冷淡地瞪着来人,朝彦寻拍拍手:“彦寻来,过来了,不理他。” 可彦寻没有回来,吊在衣袖下像荡秋千一样荡了好一会儿,才被人抓住脖子报了起来。 舜安彦和猫四目相对,恨恨说:“猫,你怎么还这么对我呢!” 彦寻伸出前爪狠狠地挠了下,最后极是委屈地喵了声。 “这还差不多。” 公主的猫的奴隶时隔三秋又把彦寻抱在了怀里。 元衿噗嗤笑了下,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但又很快收起笑容,“鄢少爷,你活该!诶?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舜安彦摸了下后脑,只有一根半长不短刚过肩的鞭子突兀地存在,和当时的人格格不入。“不方便就剪了,前面还是进京时候临时找的剃刀弄的。” 元衿轻轻哦了声,继续打量着舜安彦。 若不论冷峻无波的性格,原本腰细肩宽瘦高修长的舜安彦是有点小白脸在身上,只是他的白是肤色健康剔透的白,不像神童敏敏是不见天日的惨白。 可隔了三秋,他黑了不少,风霜之色侵染了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也更老练豁达。 不再是大报恩寺的舜安彦,元衿撇了撇嘴极不痛快地发现,那时开车不长眼的“鄢洵”近在眼前。 想起当时,元衿就怨念、生气、烦躁种种情绪并发,她声音嗡嗡地说:“鄢少爷,你有没有觉得时光如细水,握也握不住?” 彦寻还在咬舜安彦的衣袖,舜安彦还忙着安抚这只暴躁的猫,听到这句他浑身僵了下。 “然后呢?” 元衿抬起脸,双眼微红,似乎泪水要从她精致的眼眶里溢出。 她说:“时光如细水,我命如流沙啊。” 舜安彦捋着猫毛的手僵硬了下,扯痛了猫。 彦寻给了他下巴狠狠一爪子。 “诶!猫!你先放过我,我解决下你主人。” “你说什么?” 舜安彦把彦寻弯了弯腰,礼貌恭敬却虚伪地问:“尊敬的五公主,您要是想问奴才带了什么礼物,请直接问,不用拿命说事。” 三年了,舜安彦想,元大小姐那拿命说事的习惯一点都没变。 就和这只猫见他就挠、颐指气使、呲牙咧嘴一模一样。 元衿昂着下巴,晶莹的红宝石耳坠在脸颊边晃荡,照得她双颊绯红。 “鄢少爷,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 舜安彦挑挑眉,当然不能承认:“公主自然关心下臣的安危,关心下臣的健康,更关心的下臣远归是否劳累,那些珠宝啊油画啊风琴啊,都只是下臣心甘情愿奉献的,绝对不是公主想要的。” “啰嗦,什么油画?” “没有达芬奇,我不敢在法王那儿偷蒙娜丽莎,米开朗琪罗的雕塑不穿衣服,带回来您皇阿玛会砍我脑袋,弄了幅伦勃朗的,法国人和荷兰人都说没有更好的了,你将就下。” 元衿捂住了长大的嘴,倒吸冷气。 “你怎么了?” “伦勃朗?” “干嘛?” “啊!!”她无声地在原地挥舞着拳头,“这不是将就!!鄢少爷,你大罪至少降低了一分。” 舜安彦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和兴奋的状态,明知她是极满意高兴的,却偏偏放不下心来,“满分多少?” “十分!”元衿非常肯定地说,“十分,现在你的罪过只有九分了!” 元衿从来没看舜安彦如此顺眼过。 现在看来,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功夫也好,以前读书时智商也高,除了还是那么婆婆嘴外,其他都是完美男青年的样子。 “走走走,画呢,我要看画去。” “别急,我是骑快马回来的,那些东西明天能到永定河。” “明天肯定能到?”元衿兴奋地搓着手。 舜安彦抿抿唇,无奈地点了下头。 元衿笑得灿烂,“我现在就回去找个好地方给它放。” 她说着就要走,青山却从福君庙里追了出来。 “公主!公主!”青山提着裙摆跑得踉踉跄跄,“公主,您快去看看,里面……里面……” “巴拜特穆尔?” “是,神童他……”青山似是受了极大惊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顺,“公主您快看看,他脸上好长一道口子。” “怎么回事!” 元衿撇下舜安彦冲向了福君庙。 她直入后院,远远的,就听见蒙语叱骂的声音。 蒙语是公主皇子在上书房的必修课,元衿学得不如汉语,但听说都无障碍。 那骂人的蒙古人凶神恶煞,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手里还拿着一根带倒刺的马鞭,指着巴拜特穆尔。 巴拜特穆尔仍是那样,高洁傲岸的如月光般清澈,在这般恶言相泼下依旧安静沉默。 “狼养的还知道跟群呢,你是狗奶大的吗!竟然如此对你父对我们!” 他说着,手里的粗鞭子又要挥去。 “住手!”元衿大喝一声,气势汹汹的用蒙语说,“这里是畅春园,是福君庙,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撒野!给我滚出去!” 蒙古壮汉叉着腰问:“小女娃子是哪来的?” 青山挡在元衿身前说:“这位是五公主,你见到了还不下跪?” 第70节 “五公主?”他突然大喊,“那你噶尔臧是你打的!” 舜安彦也跟了进来,见到这情形不由皱眉,他走到最前面挡住了青山也挡住了元衿。 “我查明叛贼噶尔臧谋反,公主赏他几鞭又如何?” 冷笑浮在这蒙古人粗犷的脸上,“所以你们来帮他?还想帮他说话?” 他走前两步,手紧攥着鞭子,威胁地转了转,“他这样的人,打又如何,你们懂什么!” 舜安彦斜睨着他握鞭的手,在他近到自己身前两步时,劈手夺鞭。 “公主,要打吗?” 元衿退了两步,捂上眼睛。 “可以了,动手。” 舜安彦横手一鞭,抽过蒙古人双眼和鼻梁留下一道深红的血印。 他哀嚎一声捂住眼睛。 “你们!” 舜安彦把鞭子扔在他脸上,“滚。” 蒙古人捂着受伤的脸,凶恶地瞪了他们眼,狼狈地跑了出去。 元衿从舜安彦身边擦过,风一般地跑到巴拜特穆尔面前。 巴拜特穆尔已和舜安彦一般高,血痕从他右耳下伸出一直淌到喉结处,血珠像断线的珠子般渗出,浸透了他的白麻衣襟。 “青山,去找药和干净的布来,不,你去找找梁之惠,拜托他过来看看。” 巴拜特穆尔捂住伤口,弱弱一笑,“不用了,公主,我自己处理。” “你行吗?” 他点点头,“公主,我的事无需惊动庙外的人。” 元衿眼见血珠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渗出,急的团团转,“要不先进去看一眼?” “不用。” “巴拜特穆尔!” “我来吧。”舜安彦插话道,“这种伤口我能处理。” 他伸出手背来,从手腕到小臂处有一条蜈蚣样的浅肉色的疤痕。 “当时船上弄的,我自己处理好的。” 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元衿,元衿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这种浅表的伤,对过去的“鄢洵”都是寻常。 “去前殿吧。青山,你打盆水找个干净的布。” “青山姑娘,先烧一壶水。”舜安彦淡淡吩咐,同时退后一步给巴拜特穆尔让出条道来。 他没有再拒绝,神色如常地走向前殿。 福君庙的变化不大,佛香缭绕、风铃依旧,时间放佛会凝固在这里,将一切变得淡泊悠远。 只是前院多了一株刚过房檐那么高雪松,长得略略有些歪,显得突兀而奇怪。 舜安彦路过时扫了眼,却没多在意。 入得殿内,他扯开巴拜特穆尔的领子仔细看了看。 “没什么大事,皮外伤,他鞭子上没土所以伤口不脏。” 巴拜特穆尔淡漠地瞧着舜安彦不说话,彦寻则跳到他膝头,“喵”了一声往他的手心拱。 他抬高了手,温柔地说:“彦寻,这是血,你不能舔。” 彦寻没有反抗,只在他的血红袈裟上蹭了蹭,留下几根猫毛后跳到了角落里安静地等。 舜安彦看了眼猫,又往巴拜特穆尔身上瞧了瞧,“其他地方他没打吧?” 他摇头,舜安彦抬手往他身上前后拍了拍,拍到肩膀时,巴拜特穆尔闷哼了声。 元衿竖着眉毛质问:“他还揍你身上了?” “公主,不要紧。”巴拜特穆尔抬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我体弱,才挨不住。” “你这么文质彬彬的,他们干什么次次对你动粗?” 巴拜特穆尔无奈地笑了下,“公主,没事。” 舜安彦没再说话,只接了青山送来巾绢和水,替他略略处理了下。 元衿叹了口气,极熟稔地说:“药还有吗?不够我让青山给你送点。” 他点了下头,答:“公主放心。” 又朝舜安彦展颜一笑,温润如溪水,“佟少爷,恭喜回来。” “你认识我?” 巴拜特穆尔但笑不语,元衿却嘲笑舜安彦:“这里人少,又不是闭塞。” 她起身赶舜安彦走,“好了好了,让他休息了,你和我走。” 巴拜特穆尔站起,他双手合十的同时,彦寻从角落里窜出来抢先走出了福君庙的大门。 一通操作,熟门熟路。 舜安彦盯着那扭捏的猫步一瞬不瞬。 元衿没注意舜安彦,正拉着青山说话:“你还是去找梁之惠,按老样子配,入夜了悄悄拿过来。巾绢也是,包仔细了放他门口,不要漏灰。” “公主,奴才都知道,您放心。止血药要拿吗?” “拿一瓶吧,他身上的伤看不见,他也不会喊疼。” “好,奴才都记下了!” 元衿全程都没顾上舜安彦半句。 一直走到快到疏峰时,他们遇见了九阿哥。 “诶,舜安彦,你跑哪儿去了!可叫我好找!” 九阿哥和元衿同岁,三年过去从壮实的小胖墩变成了敦实的大胖墩,圆鼓鼓的脸和福相的身材带着化不开的精明。 “元衿,你别缠着人舜安彦,皇阿玛还在等他呢!” 一直在和青山吩咐福君庙事务的元衿白了她的九哥一眼。 “谁缠着他了?” 这是彦寻“喵”了声,扒拉舜安彦的脚背。 元衿嗤笑了下道:“最多也就是猫又能折腾它的奴隶了。” 九阿哥低头瞧了眼彦寻,伸手把它捞起来,“哟,你还记得他讷?” 他把猫塞到元衿怀里,“舜安彦,你不会刚回来,就去伺候这只猫了吧?” 彦寻身体力行的反驳,从元衿怀里跳出去继续扒拉舜安彦的脚背。 舜安彦只把彦寻抱正了些,让软和的小东西睡得舒服些。 “无事,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呀,这只猫它就是仗势欺人,都被五妹妹惯得!”九阿哥拍拍他肩膀,拽着他从疏峰往外走“怎么样,欧罗巴怎么样!” “见过九阿哥,欧罗巴与这里截然不同,大开眼界。有时间定与九阿哥细说。” 舜安彦作了个揖,回头瞧了瞧,元衿还在专注地和青山说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他已被九阿哥掳走。 九阿哥大喇喇地一拽,“别有时间了,就现在,正好我送你去清溪书屋,皇阿玛和太子他们都在等你禀报呢!找你大半天了!” “哦,好。九阿哥请。”舜安彦变回了自己谦卑恭敬的样子。 若是五阿哥胤祺,此时会毫无戒备地继续带舜安彦走。 可九阿哥不一样,他心细如发,按宜妃的话说,这个儿子除了念书和骑射没留心眼,其他的地方心眼密密麻麻。 他轻瞥了眼后方元衿远去的身影,突然轻笑了下。 走出几步后,侧身和舜安彦说:“舜安彦,五妹妹明儿生辰你知道吗?” 舜安彦心想:哪里敢不知道。 嘴上说:“奴才会如过去一般备上大礼。” “哦——”九阿哥拍拍他肩膀,“会备就好。” 作者有话说: 伦勃朗,我最喜欢的画家之一,更喜欢的还没出生,彦少爷搞不到了~ 偷塔了偷塔了,明天敏敏就不止偷塔了,是直接捣毁hhhhh我争取明天早一点! 第49章 九阿哥亲自压着舜安彦去清溪书屋。 他这次从欧洲带回的东西极多,枪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测绘、书籍、数学、药品等其他种种几乎无所不有。 东西都在广州十三行前下船,运抵进程还需一定时日,舜安彦在船上时早已草拟好了一份清单,在清溪书屋里面呈康熙。 康熙并非闭塞之人,前有白晋南怀仁等传教士在,也曾服用过奎宁等药物治病,对西洋玩意儿早有所了解,但看到舜安彦这份清单还是惊讶不已。 “我听传教士说,你到了欧洲学语言极快?”康熙轻捻胡须笑问。 “奴才坐船时无事,学的专注些。” 他答的轻描淡写,心里却直笑,不就是语言关吗?他没有出国留学过,全靠上学时考英语留下的记忆突击,就这也能在海上飘六七个月时突击法语和意大利语,若是换元衿,只怕康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舜安彦揉了揉眼眶,把周钊“称颂”元衿语言能力的那张得意脸从面前赶走,努力让自己变得云淡风轻、谨小慎微。 可康熙火眼金睛,“舜安彦,你想说什么?” 第71节 九阿哥插了句嘴:“皇阿玛,舜安彦应该是累了,毕竟长途奔波又快马加鞭回京,他现在肯定想歇一歇。” “也是。”康熙赞许地瞧着舜安彦,不由为自己的母家骄傲,“舜安彦,你原不用来的那么急,船飘了这么久在海上歇一歇也好。” 舜安彦谦和道:“在法兰西拿到了法王回信,又得了许多新东西,奴才迫不及待想与万岁爷禀报。” “可不是。”九阿哥今儿在御前话格外多,敦实的身子一个劲地靠近舜安彦,“不过舜安彦跑得快不如跑得巧,皇阿玛,儿臣几个正巧明日要给五妹妹过寿呢,舜安彦这一回来,五妹妹寿辰时麾下就多了个看猫人。” 康熙没好气地白了眼九阿哥,“老九,五公主的猫让她自己管!” 那只叫彦寻的猫康熙早就不顺眼了,偏偏元衿宠的要命,连带除了老四外的所有皇子都惯着它。 九阿哥笑着,把大手按在舜安彦的肩上,“舜安彦乐意管是吧?”他回头瞧舜安彦,狭长的眼睛闪过丝让人不安的光。 舜安彦心里划过丝凉意,想躲,但在康熙面前无处可遁。 他紧了紧怀里的那只猫,勉强笑了笑,“公主有命,奴才自然遵从。” “只是公主有命吗?那我也养只狗,你帮我一块儿看了!” “胡闹!”康熙打断了九阿哥,“别整日和元衿一样,都把舜安彦当什么了?” 康熙没好气地瞥了眼舜安彦手里的猫,语重心长地说:“舜安彦啊,你回去歇几日,朕会给再安排个差事,你如今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大人了,要把心思多用在正途上,把你去欧罗巴知道的东西都用上。” “是。” 于是舜安彦和九阿哥他们从清溪书屋退了出来。 大多数皇子于西洋玩意儿不熟,刚在御前也没多插话,倒是元衿生辰的事他们更有共同话题。 太子一出来就问:“你们给元衿的生辰都备什么了?” 三阿哥和元衿自认是诸皇子中关系较为一般的,“我与五妹妹没有各位兄弟熟,就找了幅王羲之的真迹。” 太子愣了愣,再看向老四。 胤禛很淡然,不过是区区一个生辰,他和元衿的感情不差这一天两天。 “元衿羡慕我给小狗做的衣服,我就给她的猫也依样画葫芦弄了几件。” 胤祺嗔怪地瞧着他,“呵,四哥,你早上还骂猫呢?” “我对事不对猫。”胤禛板着脸问,“老五你呢?” 五阿哥自认那必须是诸皇子里元衿最好的哥哥,骄傲地昂着头说:“一句两句说不清,反正多得很,到时候你们看就是了。” 其他几个阿哥纷纷骂了老五一句瞎嘚瑟,开始互相出主意,争取别在明日被比的太惨。 只有九阿哥全程不在意,笃悠悠地瞧着舜安彦一瞬不瞬。 十阿哥发现了,悄悄扯扯他袖子,“九哥,干什么呢?从刚才到现在,你眼睛就没从舜安彦身上下来。” 他深知自家九哥热爱所有西洋玩意儿,当初舜安彦跟传教士走,他还在屋子里长叹短嘘了许久,只恨不能跟着一同去。要说九哥嫉妒人家,他都信。 但偏偏这眼神又不是嫉妒。 “九哥,你不对劲,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老十和老九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虽老九比他头脑灵活许多,但大多数事都不瞒他。 “好事坏事?你快给我说说?” 九阿哥拿胳膊肘戳戳弟弟,抬着下巴问:“傻弟弟,你知道聪明人犯蠢什么样么?” “我怎么知道?”老十作为书房里众所周知的“非聪明人”,在一群聪明绝顶的哥哥碾压下,从来没享受过聪明人的夸奖,“你要骂我蠢就直接点。” 九阿哥削了老十的头顶,“不但蠢还没眼睛。你仔细瞧瞧舜安彦。” 老十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舜安彦,男,十八岁,个子约五尺七寸,海风吹得变黑了些,身姿挺拔,个性无趣,功夫不错,功课上佳,五哥的伴读,五妹妹的猫奴,皇阿玛未来的肱骨。 比他的前途都光明。 “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啊?还是这么个人,这么个样子,连手里的猫都是原来那只。” 九阿哥给了他个白眼,“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干抱什么猫啊?你没事干你抱只猫进进出出啊?” “那不是元衿的猫么?还是他送的呢。” “宫里这么多人,他怎么不送你猫?不给我养猫?” 九阿哥快要被弟弟气死了,天可怜见的,他怎么就和这个蠢弟弟关系好?还有没有第二次投胎重新选择的机会了?他要换个聪明的弟弟,能和他一起一眼看穿真相。 “你再仔细看看?用你的大脑袋瓜子想想?船在广州刚靠岸,东西都还没装箱,人骑得马都快死了,赶在今天到京城,人一到没去清溪书屋没去找五哥也没回佟家,直接去找了那只猫,还不够明确吗?” “他喜欢猫。” 九阿哥又抽了老十一巴掌,“他喜欢元衿!” * 在老十大惊小怪把秘密嚷出去前,九阿哥就把他的蠢弟弟连拖带拽回了无逸斋。 “我的天呢,九哥你不会看错了吧?” “你当我是你?” 十阿哥一拍掌总算是有点明白了,“怪不得呢,我还想怎么那么巧,明儿我们给元衿准备了那么多好玩的,舜安彦全能赶上,结果他就是为了这赶回来的?” 老九用小夹子夹碎了一枚小核桃,晃着腿摇着头给老十递了个核桃肉,“吃点,补补脑子。” 老十扔进嘴里,嚼着问:“九哥,你快给我说说你怎么发现的?” 老九剥着小核桃细数几年前的细节,从元衿偷袭舜安彦他认得出,到大报恩寺和噶尔臧,再到养那只猫的种种细节,惹得十阿哥连连惊呼。 “怪不得呢!九哥,你简直是神人!” “九哥,你说他动这歪心思多久了?” 老九摇摇头,“不知道,说不定他自个儿都不明白呢。我总觉得他对着元衿有点逆来顺受,你觉得吗?” 老十狂笑,“元衿可是公主,再说了,她这么柔柔弱弱的,谁敢欺负她?也不怕遭天谴。” 他又想了想,拍拍九哥的肩膀,“九哥,要不咱们点拨点拨舜安彦吧,五妹妹也不小了迟早得找额驸,舜安彦和咱们一起长大,总比其他人都靠谱些……” “呸!”九阿哥啐了他一口,“你少管闲事,管多了你小心四哥五哥还有太子揍你!” “那咱不能让元衿错过好姻缘吧?” 九阿哥一口核桃呛在了喉咙口,差点给自家十弟吓得背过去。 “你闭嘴吧!姻个头头头头头!元衿才多大?她懂什么?再说了,我瞧着她对那个福君庙的和尚都比对舜安彦亲近点。” 九阿哥严肃地指着老十说:“我警告你啊,从现在开始闭上嘴,睁大眼,跟我一起看戏。瓜子可以分你点,但你要说漏嘴,我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老十捂着嘴拼命点头,顺便瞟了眼桌上的小核桃。 老九嫌弃地替他剥了一个,塞进了他的嘴里。 * 第二日,便是五公主元衿的生辰。 这是她穿来第六个生日,比起刚来时的弱不禁风,她现在已经可以披着大氅顶着寒风参加哥哥们给她办的“爬梯”。 今年不知怎么,这群皇子主动提议要替她大操大办。 元衿坐在梳妆镜前打哈欠,“青山,你说皇兄们都怎么想的,今年的戏单未免也太长了点。” 她转着手里的一张红笺,上面是字最好看的三阿哥写的寿辰安排—— 早上先在疏峰和太后一起用膳,太子出的小厨房,配连夜从京城里购置的最有名的酱菜、点心。 接着去牡丹园开戏,九哥亲自拉一曲小提琴开场,四哥指挥三只小狗拜寿。 中午去清溪书屋与康熙德妃用膳,大阿哥出的烤全羊,七阿哥和八阿哥操刀割肉。 下午在后湖泛舟,十阿哥以下的小阿哥凑的戏班子,要在水上传音十里。 若不是太后开口说晚上天凉元衿受不住,三公主和四公主还打算把她带去玉泉山过夜。 好家伙啊好家伙,这群清朝的皇子公主果然是天潢贵胄,硬是在条件简陋的清朝,给她凑出个马不停蹄的生日宴。 青山打开了个匣子,是德妃昨儿晚上就送来的。 “德主子说您是大姑娘了,以后首饰都得更精致。” 元衿扁扁嘴,“哎,凭什么小姑娘就不能精致呢?”她赶忙瞧去,却是喜笑颜开。 今年这生日真的不一样,活动多礼物也重,就光德妃这一匣子首饰抵得上过去几年所有的礼物。 元衿捡了水头最好的一个镯子问:“到底为什么呀?怎么突然都把我当大姑娘了呢?” 青山也不明白,宫里没有明确的时间说什么时候算成年,她也不知道怎么一夕之间后妃皇子公主都认定自家小公主长大了。 元衿装扮妥当,赵进寿在外禀报:“公主,大阿哥和太子还在御前,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在外头等您了。” 元衿揉揉耳朵,问:“赵进寿,你说着嘴不瓢吗?” “阿哥们都来了,吉利着呢!” 元衿披上披风走出去,胤禛第一个朝他招手。 “昨儿睡得好吗?” “好啊,彦寻被舜安彦带走了,早上没有猫压床可清净了。” 胤禛笑说:“这厮回来也算有用。” 胤祺则催促道:“快去瞧瞧舜安彦来了没?他没来,彦寻就来不了!” “还是五哥哥贴心,知道我想彦寻。” 赵进寿禀报:“佟少爷早就候在疏峰外了,太后见他来得早,便叫他先进屋子暖暖。” 老十听见,朝九阿哥挤眉弄眼,被九阿哥打了下头。 于是众人一齐去疏峰请安。 太后早已装扮齐全,一身万福万寿红底常服满脸喜庆地坐在正堂中央,在孙子孙女们来前正殷殷问着舜安彦西洋趣闻。 舜安彦不会说大话,可欧洲的情形对清朝的任何人都是莫大的新鲜,三言两语便足够太后惊叹。 “他们还会在宫廷里一起跳舞?” “是。” 第72节 “天呢。”太后惊呼着喊元衿,“小元衿,你听听,那些西洋人的礼法竟然这样,舜安彦说他们经常一起跳舞,男男女女的在一起也不顾是不是婚配。” 元衿坐在太后身边分辨:“皇祖母,各个国家习俗不同啊,就算是都在我大清,咱们到了冬天爱吃的羊肉锅子,南下时许多人就吃不惯,都是一样的道理。” “那也不能……”太后突然抬头打量舜安彦,“舜安彦啊,你跳过没有。” 元衿突然捂着嘴笑了下,“鄢洵”跳舞还是舜安彦跳舞? 欧洲人跳舞等同于调情,他这么无聊板正的人调情得什么样? 舜安彦自是看见了元衿不怀好意地偷笑。 他肃着脸说:“奴才谨记孔孟教诲,不会做出违背礼法的事。” 他这般严肃,这事自然速速揭过。 待到在牡丹园开戏时,元衿借口要和彦寻玩,才把舜安彦叫到身边。 她点点旁边的位置:“坐。” 舜安彦颇有点受宠若惊,“多谢公主。”谢她今儿竟然说话前先赐座。 倒也好,他还挺想和元衿说说话,那些欧洲的事旁人都只能问新鲜,只有元衿能懂一些特别的点。 他积攒了很多,甚至写了本小册子。 元衿骄矜地拢拢披风说:“你别得意啊,我是你站着抱不稳彦寻。” 她侧首捋捋小猫,彦寻似乎很累,今天一直窝在舜安彦怀里睡觉。 “它怎么了?昨天你没让它睡好?” 舜安彦剜了这猫一眼,“它忙着留标记。” “什么标记?” “三年没住佟园,它找不到味道了。” 说着,舜安彦的手埋在猫毛底下拧了下,换来彦寻睡梦里的一声“喵”抗议。 元衿了然,彦寻昨日大约是在他屋子里大闹天宫,又舔又尿留气味呢。 “切,让你去欧洲跳舞啊,连猫都不记得你了。” 舜安彦否认:“我没跳。” “真没?”元衿恨铁不成钢,为舜安彦遗憾,“那可是欧洲小姐姐们?肤白貌美、前凸后翘的。” “我不是这样的人。”舜安彦刹那间有些气恼,“你见过我这样吗?” 元衿在前世今生里仔细搜索了下,答:“没有。” 而后又评价了句:“你这人啊,没劲。” 舜安彦不说话,但嘴角下拉,抱猫的姿势也僵硬了不少。 “真的。”元衿拎起一碗九曲红梅茶吹了吹,又补了刀,“我以前就和你那哥们说,你这人工作狂,没劲。” 舜安彦还是不接口,只是脸色很难看。 胤禛带了小狗来要给元衿贺寿,才走进来就瞧见舜安彦坐在离元衿最近的位置。 “这厮怎么坐这儿。” 九阿哥磕着瓜子远远朝胤禛喊:“四哥,元衿好奇欧罗巴呢,你别打扰她兴致。” “真的?”胤禛追问元衿。 元衿笑嘻嘻说:“真的,诶,九哥。”元衿回头喊,“舜安彦不是没跳,他刚刚不敢在皇祖母面前承认,怕佟夫人和国公爷知道了打断他的腿。” 皇子们哄堂大笑,连公主们都暗暗偷笑,往舜安彦身上打量时都带着点看“不正经人”的意思。 等这阵笑声过去,舜安彦才低声开口:“公主,您不耍我几句难受吗?” 他此刻觉得自己有些病在身上,做什么紧赶慢赶回京来凑她的生辰宴,这不是上赶着被她捉弄么? 三年过去,她一点都没变,对谁都好声好气,就是爱捉弄他。 元衿沉吟了片刻,还火上浇油的肯定道:“鄢少爷,你回来的感觉真好啊,本公主又有人怼了。” 忍不了了。 今儿一定得还她一招。 偏偏,他还真有一件事,能惹得元衿炸毛。 舜安彦低笑了下,轻声问:“公主是否知道,阿哥们为什么非要今年大办吗?” “说我是大姑娘了,所以得办啊。”元衿早就问过这事。 “那公主知道这个标准吗?” “什么?” “奴才昨儿听五阿哥说了句,皇子们都觉得三公主身量最小,今年您终于比三公主高了一寸,所以才像个大姑娘了。” 元衿侧首瞧了敲三姐。 还真是,比起四公主,三公主身量娇小玲珑,今年自己刚刚比三姐高出了那么点。 舜安彦不慌不忙地说:“这么一比,公主的确如今高挑了起来,只是还不到五尺。” “你什么意思?” “五尺不到一米七,五尺一才是一米七。”舜安彦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有两年,公主一定可以的。” 元衿呆滞了下,接着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舜安彦扒皮抽筋。 他疯了吧!他拿身高攻击她! 元衿曾经引以为傲的一米七大长腿,在清朝运动量不够和身体素质不达标的双重作用下渐行渐远。 可这里是缺钙少肉的清朝,大部分人都没有后世那么高,元衿已经随着时光流逝忘记这件事了。 元衿咬牙切齿:“谁害的?鄢少爷,你还有脸说?” “是罪臣。” 舜安彦敢拱火,就做好了元衿破口大骂他的准备,可他今天就是浑身不对劲,非要和元衿呛一把才过瘾。 “你故意的是不是?” “公主,我……” 恰好这时胤禛已经演完,他下了台见元衿和舜安彦脸色都不好。 “怎么了?”胤禛搭了下元衿的额头,“吹风不舒服了?怎么脸色这样?” 元衿说没事,然后呵斥了舜安彦:“把猫留下,你走开!” 彦寻向来对舜安彦没有心,喵呜一声跳下来,窜上了元衿的膝盖。 “滚滚滚!” 舜安彦站起来拱手,临走时还听到胤禛坐了他的位置问:“怎么了?那厮干什么了?” 他自嘲想想,我这厮能干什么,也就是吃撑了没事干,三天没合眼骑马上京。 有这功夫,慢慢北上,在淮扬坐个船逛一逛不香吗? 他的小厮慎兴永这时还上前来问:“少爷,您的私船到京了,有个箱子押运人说您嘱咐到了直接搬畅春园来,现在就在东小门,后头往哪儿送?是清溪书屋吗?” 那是他花了六百两在清江浦雇的最贵的船,要求就是今日一定要能到永定河,能赶上某人的生辰。 “送什么送,搬回去!” 舜安彦一甩袖子走了出去,慎兴永莫名,可又习惯了唯主人是从。 “少爷,那您慢点,咱们是回去了吗?”慎兴永提溜着披风说,“回去也好,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这一路回来还没好好睡过呢。” 尤其是昨夜,五公主那只猫在少爷屋子里一宿没停,他家少爷顶着困意软言软语地哄了一路。 舜安彦回了佟园。 佟国维没想到孙子回的那么早,但见他脸色极差,以为是身子不舒服。 “你也太累了,虽然皇子公主都与你交好,但还是要以身子为重。” 佟国维今天又在御前因为舜安彦的事被康熙夸奖,对舜安彦随传教士出国的事,也从过去的不理解慢慢转成了自豪。 “你好好歇息会儿,你额娘也来瞧你了,去陪她说几句话吧。” 他应了下来,往自己的院子走。 彦寻昨日大闹天宫的痕迹还在,舜安彦的额娘站在屋子里指挥着下人打扫,满脸地不痛快。 “你们怎么回事,少爷才回来也不让他住的舒心。” “额娘,没事,是猫弄的。” 虽然过去许久,但佟夫人还记得那只猫。 “五公主的那只?” “嗯。” 佟夫人别着眉头捏着帕子说:“儿子,那五公主是得万岁宠爱,还是太后的掌上明珠,可你也不必上赶着去,要我说咱们家也不缺这一个公主。” “您说什么呢。”舜安彦不耐烦地拿过一卷书,遮住自己的视线。 佟夫人坐在舜安彦身边和他说贴心话,“五公主如今大了,四公主的额驸已经相看了几轮了,万岁爷肯定马上也要为五公主看。咱们就别动这心思了,听说她身子不好,你啊,受不起!” 舜安彦猛地把书惯在桌上,“额娘,公主再如何尊贵也是姑娘家,您就想想若是别人这么背后议论家里的妹妹们,您什么心情。” “我这是为你打算。公主再尊贵,对咱们也是外人。” “她身子不好也是……” 舜安彦倏然住口,把那句“她身子不好也是我害得”咽了下去。 他又把书拿起来,隔在自己和额娘之间。 佟夫人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拿开儿子手里的书。 “你出去前吧,额娘就有些觉得不好,但那时候公主还小,你祖父又已经帮你在相看婚事,额娘就不怎么在意。但到如今这份上,额娘真的该提点你句了,注意着点。” “您被瞎胡说了。”舜安彦不耐烦地闭上眼。 第73节 他向来对这个额娘很和善忍让,一来这具身体是她亲生儿子的,没得为他穿来就让她失去一个儿子;二来在清朝的礼法下,他不能和一个为儿子着想的母亲对着干。 “我的事,你们别操心行吗?还有那个表妹,我回来了您也别让她再过来。” “你!”佟夫人颤了颤,“你这是胡闹。” “我自己清楚得很。” 舜安彦让慎兴永把佟夫人请了出去。 关上门,舜安彦揉着额头自己生闷气。 这一天过的太糟了,还有他这额娘都在乱说些什么。 他对元衿没别的,就是愧疚。 怎么可能有别的?说句最难听的,还有个周钊在呢,虽然已然是前世的事,但存在的就是存在的。 他害元衿出车祸,害她穿越来过得禁锢,还害得喜欢元衿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难受。 连她的那只猫都是。 在另一个世界,可能有只猫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主人回去喂它。 * 元衿那里,把舜安彦骂出去后心情舒畅了许多。 忙忙碌碌过了一天,用过长寿面后才回疏峰。 九月深秋,畅春园不多的桂花气味却浓。 她走在小道上深嗅一口,笑得欣然。 见她心情好,青山凑上前说:“彦少爷派人捎信,说在福君庙外等。” “不去。” “说是什么伦……” 伦勃朗。 元衿叹了口气。 不看狗面看伦面,她得亲自去接她的小伦宝贝回家,昨天夜里她连最好的位置都留上了。 今天若是伦勃朗不能伴她入眠,那就是那幅画的霉运! 她折了出去,虎着脸往福君庙走。 这条路,她几乎每日都走,在这个季节,太湖石那儿还有畅春园最好的金桂。 元衿每次路过,都要跳起来去碰一碰桂花。 今天也是。 她如常一跳,却在黑夜里触碰到了一丝冰凉。 丁玲当啷—— “什么声音啊?”元衿抬起头在金色的桂花和茂密的绿叶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黄铜色。 她踮起脚来去触碰,够了半天才够到绳子。 一拉一拽,黄铜风铃掉在了她怀里。 是福君庙正殿那枚,属于巴拜特穆尔的那枚。 低调、朴素、简单。 可今日这风铃又不简单。 在风铃的铜舌下挂着一个绣着万字的红色绸袋。 元衿打开倒了出来,里面有一枚竹管,上面是熟悉的字—— “叩底向天一弹” 她照做,竹管飞升上头,“咻”得一声向天飞去,迸发出一朵红色的火花。 绸袋里还有一张纸条,写着: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成真。 元衿不经意地念了出来。 就在念时,不远处传来“当——当——”的声音。 是他,是他敲响了福君庙的钟。 作者有话说: 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成真 ——我有次在网上看见的,实在不舍得改任何一个字,是此时此刻神童敏敏最想对元衿说的话。 偷家了,捣窝了,小燕子此刻拎着伦勃朗在听钟声。 本章发个红包庆祝下呀! 第50章 秋日寒风挡不住烟花绚烂。 元衿奔向福君庙,推开门,巴拜特穆尔正站在佛钟旁,血红袈裟、白麻衣襟,昨日的血痕还在脸颊边,可掩不住他俊朗的笑脸。 他难得笑得如此明显,双手合十着说:“公主,恭贺生辰。” “谢谢。”元衿扶着门低头一笑,“真的谢谢,我也希望所愿皆成真。” “比如?” 元衿抬眸看向他,又是矜持的一笑,却咬咬唇没有说出来。 巴拜特穆尔没有逼她,只是很淡地问:“是想见梦里的桂雨吗?” “你还记得?” 元衿不过是南巡前随口诹过一句,后来去南方没有瞧见,也便没再提过。 巴拜特穆尔指指脑袋,“我是神童。” 元衿璀然一笑走进院中,只见正殿前散落着一批和刚才一样的竹管,下面压着一叠叠的纸笺,有熟悉的浑厚字迹。 应是给她的。 “今年真的很奇怪,这生辰过得特别热闹。” 她说着坐在正殿的门槛前,仰头看着巴拜特穆尔。 这些年来,他几乎没变,依旧从容高洁,如兰中君子,不骄不躁。 连坐在门槛前这样的动作,他做的的时候也有股仙气。 “或是因为,今年很重要。” “重要吗?”元衿回首,想了又想也没想出哪里重要,“只是一点点在过,并没有变太多。我还是每天来抄经,你还是每天在抄经。” 他淡笑着说:“等公主长大的那天,就不会再这样抄经了。” “我现在也长大了,皇兄们还庆贺我比三姐高了。” “这不就是重要的变化了?” 元衿一愣,漂亮的脸庞浮上红晕,“巴拜特穆尔,你绕我!” “抱歉,我道歉。”他弯腰取了枚竹管,朝天一弹,“给您赔个礼。” 烟花绽放,夺目灿烂。 像他今夜的笑容。 只是那道血痕徒增了阴影。 “你的伤好点了吗?” 他抬头看着天,“嗯”了一声。 “没大碍,佟少爷处理的很好。”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可是那些蒙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着,元衿叹了口气。 她认识巴拜特穆尔足足快五年,几次见到那些蒙古人来撒泼,也时不时见过他受伤,但他似乎一直看着很淡,挨过打也不吭声,有药就用,无药就忍着。 沉默寡言是他的一部分,元衿不想让自己的热闹去侵袭他。 但今天他有些不一样,她便没再忍。 巴拜特穆尔将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元衿脸上,绕过了那个问题,轻快地问:“公主,能问您讨一个生辰的愿望吗?” 他还是不愿说,元衿便随他,“可以。” 他修长的手指又拾起一枚竹管向天弹出,仍旧是灿烂的烟花,他却说:“我想要一辈子都做个撞钟的人,就很好了。” 元衿莞尔看他,“撞钟有什么好的?” “因为,公主能日日听见。” 元衿愣了愣,红唇微张,欲语还休。 最终轻描淡写地说:“巴拜特穆尔,你是喇嘛,以前在寺里不撞吗?” “那里不需要我撞钟。”他垂头又拿了枚竹管,再度望天上弹着,烟火照着他的双眸如水晶般明亮,“我那时候忙着和很多师傅做功课,会去湖边等北归的鸿雁,也会去法王座下听训,每日忙忙碌碌有很多事,唯独没有撞钟。” 元衿调皮地说:“所以你不是个完整的喇嘛。” “我不是啊。哪个喇嘛会满蒙汉藏那么多东西的。”巴拜特穆尔难得变得傲娇了起来,“就是由南到北大乘小乘所有的和尚加起来,也没人有我会的多了吧。公主当年不就很仰慕我?” 他竟然还会自恋? 元衿朝他拜了拜,“是是是,神童大人,本公主贼仰慕你,天天拿你当字帖。” “学的很像。”他拿了支竹管递给元衿,“上次我父王的人来,把公主的字当成了我的拿回漠北,最后是法王才认出不同。” 第74节 元衿捏着竹管转转,问:“法王怎么看出来的?” “师傅说,动静与气韵皆不同。” 元衿把竹管弹上了天,“你们喇嘛就是玄乎。” “不玄乎。”巴拜特穆尔和元衿交相往天上弹着竹管,让福君庙的天空不断有烟花飞起,“肉身在世,便有根便有念便有执,师傅说的不同便在这里,公主与我生来不同。” “那又如何?还不是现在都坐在这里弹这烟花?” 巴拜特穆尔被她逗乐,绽开笑容连发了多支,让福君庙的天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元衿喜欢热闹,更喜欢此刻的热闹。 单纯而无杂念。 漫天灿烂,如花笑容。 最后只剩下一支。 巴拜特穆尔把竹管握在手心里,再把地上散落的纸笺收拾起来,交给元衿。 “新抄的?”她问。 “有我的,也有公主过去抄的,就当我考考您,看看能不能辨出来。” 元衿接过没有翻,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巴拜特穆尔,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今年很重要?往年我生辰你也从没有过……” 他站在院中的雪松旁,捏着竹管晃了晃,眉角微翘,淡淡说:“公主相信吗?我刚才的愿望是真心的。” 元衿觉得,自己似乎被他将了一军。 他举着最后一支竹管,朝天举起,将要弹出时收回了手。 “我决定留着,等今天的愿望实现不了的时候再用掉。” 他把竹管藏在身上,道:“公主,不早了。” 元衿自然知道,她转身走出了几步,又回了头。 “巴拜特穆尔!” 他随声抬头看向她,舒朗的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 “公主?” “你可以撞钟、抄经,只要我还在畅春园,福君庙我便会一直来,比如明天,我就会来。” 他笑着点头。 “多谢你的礼物。” “第一次送您礼物,望公主不嫌简薄。” “不是第一次了。”元衿从荷包里拿出那枚小小的黄铜匕首来,“这才是第一次。” 他但笑不语,朝元衿挥手道别。 * 青山还候在福君庙外,见元衿出来,笑吟吟迎上去。 “公主,奴才看到了,好美的烟花啊,奴才还以为神童超尘脱俗不入凡尘,没想到还会送您礼物呢?” 元衿也意外,可惊喜大过意外,欣喜大过惊喜。 “好看?” “好看!” “好看的人送的东西当然好看。” 颜控元衿如是说。 那些烟花点燃的是天空,灿烂的是她的心情。 元衿拉着青山眉开眼笑地走回疏峰,虽然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她不在意。 她只记得住巴拜特穆尔刚才说的那些话。 从小,追过元衿的人比她衣柜里的裙子还多,她早就炼就了一双能识别追求者的火眼金睛。 他说的话,她听懂了。 那番话在元衿遇见过的表白里,甚至不能属于隐晦的那类。 可偏偏她听完后不反感甚至有些波澜。 大约是帅哥有人权吧,她在心里盘点了番,把神童敏敏的颜值排在了前世今生的帅哥列表前三上,同时还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温文尔雅帅哥榜单的首位。 要是现在能联系自己的那个大怨种闺蜜就好了,她一定要给巴拜特穆尔无死角拍照然后发给闺蜜,让她看看到底巴拜特穆尔的综合得分该在第二还是第三。 至于榜单首位嘛…… 元衿很不愿意承认,那自家那个怨种闺蜜一直坚持,综合第一名非某人莫属。 如果有机会穿回去,元衿一定一定要把大怨种的手机抢过来,把她备忘录里那张“帅哥打分表”上的第一名扣一百分,哦不对,是一万分。 管那个怨种抗不抗议呢! 元衿胡思乱想着,青山突然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主,那边有个人,好像是……” 元衿瞧过去,小道尽头的阴影里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撇撇嘴,有点嫌弃地说:“是第一名。” * 舜安彦吹过很多风,海风、山风、冷风,清朝的现代的,欧洲的亚洲的美洲的,少说也有上百种。 但像今天这样吹得透心凉、吹得烦躁憋屈的还是头一次。 他等在福君庙外,至少有两个小时,怀表的盖子都快被他开合脱节了,元衿还没从那庙门里出来。 倒是撞上了九阿哥。 他一走三年,上书房里的人变化极大,譬如太子和大阿哥斗得更凶了,三阿哥和四阿哥变得更成熟了,连五阿哥因快大婚都变得成熟了不少,只有九阿哥没什么变化。 还是爱磕瓜子、一脸无所谓地站在角落,看谁都吊儿郎当、不屑一顾。 以及,对西洋玩意儿不减的兴趣和热爱。 九阿哥出现的时候又磕着瓜子,还塞了把给舜安彦。 舜安彦不要,被九阿哥嫌弃了番:“我送你金瓜子时候怎么没拒绝?” “都给阿哥换成了好东西了,等到京了通通奉上。” 九阿哥拍拍他肩膀,狭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啊,上道!” 又说:“也别等到京了,我这人不挑不拣,你身后是什么?我先带回去了。” 舜安彦退后一步,挡住了元衿的伦勃朗。 “不是,这不是西洋的东西。” 九阿哥伸长脖子瞧了眼,怒道:“舜安彦,你和我睁着眼说瞎话呢吧?你后头那不是油画框子吗?我在张诚他们那儿拿过好几幅了!” 他伸手去捞,“快给我瞧瞧,拿来!” 舜安彦死死挡着。“九阿哥,抱歉,奴才……” “有什么抱不抱的!快拿出来!” “不是!” 舜安彦伸手抓住了九阿哥的双臂,这对于现在的他是大不敬的行为,可他顾不得了。 这伦勃朗要是被九阿哥拿走,元衿得把他骨头拆了,送他回二十一世纪投胎。 这下场,光想一想舜安彦都毛骨悚然。 九阿哥习武不精,打不过满身功夫的舜安彦,被他牢牢箍住双臂便动弹不得。 只得拿出皇子的威严恐吓他:“舜安彦,造反了?” “九阿哥,饶奴才一命吧。” 舜安彦比九阿哥高小半个头,明明是求饶的话说出来却有些强势,半点商量退步的余地都没留。 九阿哥其实心知肚明,他在疏峰安了眼线,舜安彦前脚派人去传信,他后脚就知道了。 来这儿就是来堵舜安彦讨好元衿的活场面,顺便确认下自己的神之直觉多么英明。 结果活场面没堵到,堵到了个修罗场——那个神童秃驴在里面引五妹妹笑,舜安彦提溜着礼物在外冷脸。 九阿哥心里别说有多激动了,可面上却还是端的怒气冲天,表现出副对舜安彦不恭不敬要追究到底的样子。 “舜安彦,你的规矩呢?去了次欧罗巴,都去狗肚子了啊?竟然敢这般对我,我要皇阿玛面前告你!” “九阿哥,奴才往后一定多孝敬您,只是这……” “这什么?本阿哥就看上这了!拿来!”九阿哥趁舜安彦不注意挣脱了他,触及了那副伦勃朗。 才一眼,九阿哥就确定,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极品。 “我的个天呢!乖乖,这什么呀?”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九阿哥,别脏您的眼睛。” “别别别,我觉得值,给我了!” “九阿哥!” 舜安彦从来没那么想给人跪下过,要知道他穿来以后每次磕头请安都极不情愿,可此时此刻,他这是要给九阿哥磕响头求他放过自己。 “九阿哥!这是……” “给我五妹妹的。”九阿哥收了嬉皮笑脸,冷冷地剜了他眼,“行了,回头东西到京,记得先叫我挑,敢比五哥晚,我弄死你。” “是……” 九阿哥瞥了眼还在飞舞的烟花,朝舜安彦抬抬下巴,“你就这么等着?不进去?” 第75节 被揭穿的舜安彦除了不言不语,接受九阿哥的审视外,什么也做不出。 听到这一问,他摇摇头。 九阿哥嘲弄地笑笑,拍拍他肩膀。 “啊呀,不容易啊。” 舜安彦皱皱眉,“九阿哥,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九阿哥一摊手,“你孝敬五公主的生辰是应该的,我能误会什么?” 九阿哥大步流星、哼着小曲离开。 他对今儿这结果满意至极。 瞧他这天赋过人的直觉和本事,又是看了场好戏,又是换了个敛财的机会。 而舜安彦则惊了身冷汗,又极为无奈。 九阿哥也误会他。 真是烦死了,这人怎么还不出来,这画她不要,他可以扔湖里喂鱼。 还有那个神童是怎么回事,一个和尚,一个出家人,非要加入元大小姐那长得和迪士尼排队一样的追求者队伍,他知不知道元衿这种大美女从小都被追的麻木了,看见表白的反应比看见珠宝还淡漠。 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初一的学妹元衿在情人节那天把一整摞的情书扔进学校门口的垃圾桶,那天学校里碎的心肝都能炒满汉全席了。 舜安彦翻开怀表盖看了眼时间。 再等十五分钟,绝对不能再多了。 他给自己下了命令。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再看了眼—— 十分钟,最多十分钟,烟花已经停了,再不出来绝对不等了。 十五分钟后,舜安彦抱起那伦勃朗往福君庙去。 她不出来,他进去。 舜安彦抱着颗“今日事今日毕”的决心,反复安慰自己这是个好习惯,抬脚就往福君庙的正门冲。 就要杀进去前,见到了元衿。 舜安彦瞧得明白,元衿本来洋溢着喜悦的脸一下子拉长,摆明了就是不想给他好脸色。 可这倒也正常,舜安彦早就习惯了,像今天白天那样元衿突然给他座位,那定然是有坏招在埋伏着等他。 他把画举起来,不客气地递过去,“公主,请拿走。” 元衿朝天翻了个白眼,指指青山,“你拿上,我们走。” 说着,从舜安彦身旁擦肩而过。 连句“谢谢”都没有。 舜安彦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看着元衿的背影,舜安彦自问好心地提醒了句:“公主,刚才那么明显的烟火,您就不怕万岁爷明日问罪吗?” “问罪?”元衿诧异地回头,“问什么罪?” “万岁爷至今没有优待过他,而您是众人皆知的太后的掌上明珠,他这样讨好您,很难让人不怀疑他的居心。” 元衿似乎从来没想到过这层,立在原地眼睛直转,半天没有回嘴。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和舜安彦打嘴仗上输了阵,也是有生以来第二次。 可舜安彦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刚才漫天的烟花,怕是整个畅春园都看见了。 她和巴拜特穆尔过去的来往,称得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他的礼物来得突然又猛烈。 “公主小心些吧,他送的可能不是烟花而是糖衣炮弹。” 舜安彦说着还冷笑了下。 本来还在犹疑不安的元衿突然被激怒,还了他句:“那你送的呢?你送的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燕子每日反省: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为什么要来等她?我到底有什么大病? 抢菜的作者:敏敏的嘴但凡分点给某个人,啧啧,算了也没用,女儿不吃这套。 庆祝我又加了七天隔离,这章还发红包。 第51章 舜安彦自问是个理性的人,即使在被元衿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时,他依然能先看向一边的青山,防止她听见太多。 青山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幕,缩起肩膀抱起手里的伦勃朗,一路小跑着退到极远的地方。 甚至还找了个地方搁下画框,抬头望天,把自己的耳朵牢牢捂了起来。 见青山走得足够远,舜安彦才低吼了句:“我送这个,是因为你那个什么贝什么尼死了,没法让他给你设计什么屋子。” “是贝尼尼,土包子。”元衿撇了撇嘴很不屑,“你拿过那么多第一名,怎么艺术细胞这么差呀?” 又被骂了的舜安彦很想开口想怼回去,几次张口几次又闭上嘴,反复之间只有元衿冷冷的笑声。 “也不知道你气什么气,莫名其妙。”元衿瞧瞧远处的青山和她身边的伦勃朗说,“我看出来了,您给我找点东西怨气大着呢,赎罪赎累了对吧?行,鄢少爷,您就此打住吧,我不缺你这点礼物也不缺你这点忏悔,咱们到此为止,我走了。” 舜安彦想也没想就硬刚了回去,“既然公主如此大度,那很好,我很高兴非常高兴,以后是自由人,自由的呼吸真美啊。” 元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走到青山身边,青山准备抱起伦勃朗和她一起回去,还被元衿训了句:“放下,这东西也是我们拿的起的? 说罢,她把舜安彦和伦勃朗都扔在了风里。 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元衿向来如此。 舜安彦握了握拳,他早就知道的元衿看着热情内里冷酷,只是对别人她一直在伪装,对他却装都不装。 其实这次回来,他所求不多。他不擅长这些艺术品鉴赏,在欧洲到处求问才得了这幅作品,千里迢迢送回来,就希望元大小姐能稍微开心点。 结果呢,又是热脸贴冷心肠。 哪怕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元衿稍微给他点好脸色,别上来就揪着他骂,拿到画先夸他一句也行,偏偏这位公主就是不愿意。 舜安彦走到被元衿扔下的那副画前,在黑夜里都能看出别致明暗光影,怕单纯的人像引起古板的清朝人不适,他还特意挑了风景为重人物为辅的作品,方便元衿能挂出来。 他把画重新提起来,闷闷地想:她肯定没仔细看,要是她看过,怎么可能让青山放下头也不回的就走。 当舜安彦搬着画出园子时,彦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园子里跑了出来,正在马车边上和舜安彦的小厮慎兴永玩。 见到舜安彦这般出来,慎兴永和彦寻都似乎愣了下。 只是彦寻这只猫什么反应都没有,先猫奴一步跳上了马车,而慎兴永接过画忍不住多嘴问:“少爷,这画您怎么又搬出来了?” 舜安彦钻进马车一言不发,连猫都不想搭理。 马车在漆黑的官道上朝佟园进发,没了烟火的天空漆黑,只剩一弯月牙。 舜安彦不住叹气,被慎兴永听见追问:“少爷,您刚才在里头怎么那么久?不是说去去就回吗?” 慎兴永伺候舜安彦最久,虽然少爷一去欧罗巴就是三年,但回来后比往昔更沉稳。 今儿却都出了园子又折回去,还拿重金贿赂了相熟的侍卫,只求他们对他入园的时间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五公主真得万岁爷宠爱,今儿的烟花极漂亮,奴才在东门外都看呆了。” 舜安彦靠在马车壁上脸色沉沉不说话,心里却不住为元衿担心。 这烟花太招人眼球了,明天她该如何应对康熙和皇子们的质问?也不知道那巴拜特穆尔安的什么心,要祝贺生辰说一声不就得了? 他拿拳头砸了下马车,吓了慎兴永一跳。 “少爷?怎么了?” “你等下把画搬去我屋子,我先去见祖父。” 舜安彦下车后径直去找佟国维。 佟国维还没睡,正在书房里处理些公务,见舜安彦来了连忙让他坐。 “怎么脸色这么差?今儿园子里怎么样?” “还行。”舜安彦随口敷衍了句,抚着书房的桌角试探着问,“孙儿今天好像在园子里瞧见些蒙古人。” 佟国维笑笑,“你也瞧见了?” “看装扮,好像不是科尔沁那里的人,似乎是……漠北的?” 佟国维老谋深算的脸上皆是欣慰:“你随传教士走时我还担心你和九阿哥一样,被那些西洋玩意儿迷晕了眼,现在看来是祖父多虑了啊。” 他从书桌浩如烟海的公文里抽出了一份邸报,递到舜安彦手里,“你看看也好,万岁爷有意调你到御前当差,现在在御前这件事是头等大事。” 舜安彦翻了开来,扫了眼后眉头直跳。 这上边是说的漠北近况,当初噶尔丹打的漠北蒙古满地找牙,最后漠北三部汗王在法王教导下找康熙做靠山,从此漠北三部归顺清朝,降汗为王接受朝廷册封。 可漠北和准噶尔太近,不少贵族还和准噶尔是姻亲,理藩院这几年对漠北的掌控并不彻底。 说白了,就是一堆堆如噶尔臧那样的叛徒如雨后春笋,不断地在漠北冒头。 而到了最近,漠北的局势站在了十字路口。 “准噶尔分裂了?土谢图和赛音诺颜两部亲王都快不行了?” 漠北当初集体来归,打头的就是这两老亲王,虽说漠北三部,但另外一个势力弱小无足为道,这些年理藩院都是靠那两部老亲王为“代理人”控制漠北的。 舜安彦又翻了翻,更知道此时此刻此事对清廷的重要。 “听说这两个老王在漠北都影响巨大,他们若去世,漠北或有变故,若朝廷提前能安排好下任亲王,会是个机会,若安排不好……” 佟国维拍了下桌子,沉重地说:“若安排不好,前两年的仗都白打!” “是啊,漠北离准噶尔太近了,若是新王继承人不和朝廷一条心,后边是非无穷。”舜安彦又想起在欧洲的见闻,“我在法兰西时听说,俄国如今新上的沙皇颇有野心,不但向欧罗巴的诸国动手,也不断在向东派人。” “很好,没白去一次!果然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第76节 佟国维为自家孙子抓重点的能力高兴,可想起最近被按在清溪书屋连翻唇枪舌剑又止不住疲惫。 “祖父已经年过六十,怕是没几天能在御前这么熬了,这些事你要理得清楚,才能早点能在御前出头。” 舜安彦又问:“那漠北频频往京城派人,是对继承人的事上有纷争么?” “纷争大了去了。”佟国维把另一份邸报扔到了舜安彦面前,“这份你拿回去看吧,蒙古几十家王公的血缘姻亲都搅合了进去,这事没个半年打不完。” * 舜安彦研究了一晚上。 作为从现代过来的人,他穿到清朝时曾经觉得佟家的人太多,第一次过年见到所有亲戚时曾经极为崩溃。 而佟国维给他的这份蒙古诸部落的名册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疯了! 这些蒙古贵族之间纵横交错、凌乱纷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拿那个巴拜特穆尔来说,他的血管里往上数三代,有赛音诺颜部、准噶尔部、土谢图部、四子部落、喀喇沁部和乌拉特部各部的血缘,说他是个超级蒙古混血儿都不为过。 虽然巴拜特穆尔自幼出家,可蒙古还俗的喇嘛比牧羊犬还多,且他母亲早逝,如今老王将死,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部落都蠢蠢欲动,想扶幼主上位。 当然,反对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些法王座下的人也不乐意,觉得神童还俗是对宗教的亵渎。 舜安彦知道会复杂,可没想到会如此复杂。 他第二天一早抱着还没睡醒的彦寻,带着伦勃朗直接冲到了疏峰。 “请替我通报,我求见五公主。” 他给元衿的管事太监赵进寿塞了锭银子。 赵进寿赶紧推辞,“佟少爷,您客气了。” 舜安彦以为是不够,又拿出了一锭,“赵公公,麻烦您了,就告诉公主,我舜安彦有急事。” “不是,佟少爷,不是奴才不通报,是公主刚才被万岁爷叫去太后那儿用膳了。” 舜安彦心里一沉,忙问:“去多久了?” “刚走。” 他把画留给了赵进寿,自己抱着彦寻去了主殿。 舜安彦跟着五阿哥多年,没少到太后跟前走动,对太后居所熟门熟路,甚至还知道太后用膳的殿宇东侧有扇供送膳人出没的小门。 他绕了几步,把彦寻弄醒,“猫,醒醒了。” 彦寻不高兴地睁开眼,“喵”了声,给了舜安彦一爪子。 “救你主人了,快进去找她!” 彦寻虽然很想消极怠工,但还是抖了抖毛,踏着优雅的猫步窜进了殿内。 不一会儿,舜安彦听见了康熙的怒吼:“这猫怎么来了!” 以及元衿委屈的抗议:“皇阿玛,我的猫来找我怎么了!” 他立刻在门外跪下大声说:“奴才舜安彦给万岁爷请安,给太后请安,给公主请安,是奴才没看好小猫。” 康熙吼道:“舜安彦,进来把猫抱走!” 他从善如流,快步走进了殿内。 只见太后坐在餐桌上首,康熙在她右侧,元衿在她左侧,满满一桌子的早膳琳琅满目,可三人的碗筷都干净一新。 这不是早膳,是一场长辈对小辈的质询。 元衿伸手把彦寻递给舜安彦的时候,眼下有一圈乌青,脸上半点没有往日的轻快和调皮。 舜安彦拿走猫的那刻,还看到了她掌心的指甲印——应是握拳太紧留下的。 他抱上猫屈膝又对康熙跪下禀报:“万岁爷,奴才昨夜唐突了,和您请个罪。” “什么?”康熙不明白。 “奴才在欧罗巴得了些火药方子,能制成烟火,正巧昨日是五公主生辰,奴才就做了点烟火送与公主。” 康熙顿了下,问:“你说什么?” 舜安彦又重复了遍。 康熙看向他的眼神极为严厉,“舜安彦,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元衿,是吗?” 元衿没说话,只别过了头。 康熙怒而拍桌,“舜安彦,你这么做像话吗?” 他一直视舜安彦为明日肱骨,结果…… 康熙瞬间决定骂完他要找佟国维聊一聊了。 “皇上,元衿昨儿生辰,闹一闹怎么了?”太后这一早一口东西没吃,就陪着康熙骂女儿,“舜安彦都知道要送元衿点有意思的礼物,你送了点什么?” 太后挥挥手,对元衿和舜安彦说:“行了行了,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这早膳是吃不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康熙想反对,被太后横了眼,“皇上有什么话冲我来!”她说完给元衿使眼色示意孙女快走。 元衿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舜安彦赶紧跟了出去。 走回元衿的院落,她猛回头,“你……” 舜安彦挥挥彦寻的爪子问:“能谢我一句吗?” 元衿咽了咽口水,吐出了一个“谢”字,把第二个字吞了下去,变成了—— “多管闲事。” 得,就知道还是这个下场。 舜安彦耸耸肩,安慰自己看开点。 “你进来吧,我请你喝杯茶。” 舜安彦站在原地不动,“公主的屋子,奴才不适合进去。” “干嘛?” “礼教。” 舜安彦说得直白,引得元衿愣住。 转而又想通了他在意的点。 满洲不像汉人搞那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主和皇子能一同上课,康熙甚至让步过让公主们在外骑马,可还是沾染了某些习气。 元衿再尊贵也还是未嫁的公主,他舜安彦可以跟着阿哥们进她屋子喝茶,但单独喝茶就不合适。 “你有时候真的死板,我都没你在意。” 元衿叫青山去搬桌椅放在了院子里。 她的院子也有棵金桂,可长得不好,不如她前世外婆家的那棵,也不如昨日神童敏敏挂风铃的那棵。 青山泡了壶桂花九曲红梅,然后退守在院门口捂住了耳朵。 “你坐吧。” 元衿掀了掀眼皮,指指旁边的空位,顺带给舜安彦倒了杯茶。 舜安彦接了茶抿了一小口,但没坐下,只问:“刚才奴才要没进去,公主准备如何回万岁爷。” “实话实话。”元衿给自己也倒了杯,看着金桂叹了口气。 舜安彦默了瞬,忍不住问:“您不怕万岁爷治罪吗?” “皇阿玛治罪什么?” “您可知道如今这是什么当口?万岁爷对漠北的事心如明镜一样,他不会坐视巴拜特穆尔靠近您的,再说了,这时候他突然和您示好,肯定是别有用心。” “用心什么?”元衿抿着茶轻笑了下,嫣红的唇含了口深红的茶,笑若幽兰,“漠北王位吗?”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还……”舜安彦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了才低声说,“这是清朝,你是公主,小心一点行不行?做个逍遥公主不好吗?别靠近这种不简单的人。” 舜安彦虽然前世就看不惯元衿的脾气,但作为害她穿越,又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真心实意地把她视为“自己人”。 蒙古、外藩、清廷,那就是一团乱麻,公主本就有外嫁和亲的风险,若那神童求娶,若康熙真的答应,她怎么受得了蒙古的风霜。 “公主,离他们远点,我给你当牛做马保你好好享乐,别来大清搞冒险行不行?”舜安彦轻声说,“在这里,玩脱了是要死的。” 元衿看看舜安彦的着急,纤细的手指朝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提起茶壶朝他晃晃。 “喝了,再给你倒杯。” 舜安彦一口灌下,把茶杯递了过去。 浓厚的茶汤缓缓入注茶杯,元衿一双美目注视着茶水,眸色深不见底。 “我知道人都不简单,他这样的人更不简单,我只是懒得去追究他。” 舜安彦很想吐槽她一句“见色起意”,但还不待说出口,元衿的下一句把他置于了尴尬的位置。 “你、皇阿玛应该都以为他接近我是想要王位吗?”元衿勾唇浅笑回忆道,“可他昨天的愿望是留在福君庙撞钟。” “撞钟?”舜安彦迷糊了。 元衿收回茶壶,变了颜色,又是那副恨不得把舜安彦碾死的骄矜模样。 “鄢少爷,别拿你这双狗眼看人,摸不清楚的事情别乱琢磨!” “他想留在福君庙?陪你?” “是。”元衿点头,丝毫没有遮掩。 舜安彦下意识地冲口而出:“那不是更可怕吗?” “可怕什么?”元衿捧着茶杯,雾气氤氲,遮住了她看向金桂的方向,“没什么可怕的,他要能一直在福君庙,我也……挺开心的。” 开心? 舜安彦浑身僵硬问:“哪种开心?” 第77节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明天加更!求多多评论么么~ 小燕子多年后回忆:那天我不是救元衿,我是救自己。 第52章 (二更) “嗤——” 元衿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 她抿了口茶,让桂花香气充盈鼻尖,淡淡的笑意更盛。 “鄢少爷,是你不懂的那种开心。” 舜安彦露出迷惑的表情,歪头瞪了她许久才明白过来。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元衿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你谈过吗? 舜安彦满心尴尬,他总不能诚实地回答:我没空,没谈过。 就元衿的损劲,能让他没脸活到明天。 早已看穿他的元衿窃笑了下,朝他晃晃茶壶,“再喝一杯?” 舜安彦仰头干掉了手里的茶。 茶叶泡了两回,比前一壶多了苦涩。 “好茶给你喝出了烈酒的味道。”元衿翘着唇角调笑他,边把淡红的茶汤倒满他的杯子。 舜安彦捏着更淡的一杯茶,叹了口气问:“公主,那喇嘛是挺好看,但不至于到……他若在这儿就不会还俗,你也不能和他g'hun” 他低头近了半步问:“你没见过比他好看的了?” 元衿笃悠悠地答:“见过啊,我有个朋友有张清单。” 舜安彦撇撇嘴:“哦,姓容那个。” “你怎么知道?”元衿很惊讶,从椅背上直起身来,“周……?” 舜安彦让她打住,他比了个掀帽子的手势,“那时候。”他最后一次去学校,被元衿偷袭掀帽子的时候,那个容家小姐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 “反正她的第一名我都看不上,我不是那种纯看脸的人,但他的确好看,是让我舒心的那种好看。” “你看不上那个第一,是因为容小姐已经下手了,朋友夫不可欺。” “是吗?她动手了?” “我怎么知道!” 舜安彦低吼了句,又紧张地朝院门外看了看,青山还是捂着耳朵、放空自己。 “呵,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八卦呢。” 舜安彦拒绝继续这个话题,也懒得问那张名单上的第一是谁。 周钊和元衿相亲的时候他调查过,这对闺蜜是形影不离的派对女王,元小姐娇气容小姐霸气。 元衿接收万方拜倒,但谁也不放眼里,容小姐四处搜罗帅哥,看上的就要囊括入怀。 也因为这样,舜安彦更不放心此刻在乎巴拜特穆尔的元衿。 那个神童的背景太复杂,这种复杂综合了他本人的深不见底和漠北清廷的纷繁纠葛,若最后出事,结果不止是伤心二字而已。 “我昨夜看了漠北的邸报,离他远点,太危险了。”他指指脖颈处苦口婆心地劝她,“前几天他那道伤你也看到了,他们漠北争成那样,万一伤到是你呢?我再说难听些,前朝的政事,伤口只是最小的代价。” 元衿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了他,“问个问题。” “你说。” “你当初劝他的时候也这么唠叨吗?” 舜安彦哽住。 这个他,毋庸置疑,是周钊。 “怪不得他不听你的。”元衿讽刺他,“你下一步是不是该和之前一样,去找他谈谈条件。” “我能去?” “你敢!”元衿瘦弱的手指直指他的门面,“我给你一句劝啊,鄢少爷,你招人烦的原因是管得太前面了。” “太前面?” “我还没有开心起来,你就让我放弃,你就不能耐心一点?等到你说的那些危险真出现了,再劝再救也不迟啊。” 舜安彦冷峻的面容满是不解。 他在男女事上没有经验,以他朴素的思路,如果明知一件事有危险,那就及早避免,无需浪费时间。 但元衿有经验,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和她学些经验,“这事可以这么处理?” 元衿漫不经心地点头。 舜安彦理了理思路,“你开心你的,我就看着?若是有危险我再出手?是这样吧?” 元衿托着下巴,优雅地反问:“这不是一个默默赎罪的罪人,最好的剧本吗?” 舜安彦转了转眼睛,给元衿作揖,“好,我遵命,公主。” * 热闹的生辰过后总是平淡。 康熙一早训过元衿后,就急匆匆带着群阿哥出园子去巡视永定河,也让皇子们对昨晚的烟花事件的质疑得以拖延。 三公主继续忙着备婚,四公主则开始装病逃婚,留下元衿一人午后无所事事。 她于是去了福君庙。 这是她昨日答应神童敏敏的事。 舜安彦一早上啰啰嗦嗦、絮絮叨叨让元衿烦不胜烦,但他有个问题问到了她心坎上,也解开了她一夜的困惑。 巴拜特穆尔是她的一份开心。 元衿的开心有很多种。 比如上午请舜安彦喝的桂花九曲红梅茶,她在秋天最喜欢的茶,感恩清宫,如今只要一入秋,疏峰便从不间断供应,这便是一种开心。 又比如上书房,虽然哥哥们明争暗斗不断,但碰到她的生日还是乐意齐集一堂、放下陈见。 她奉行的是找乐子原则,在最无聊重复的生活里,依旧有不间断的快乐。 巴拜特穆尔也是,而且他给元衿的这份开心还要加上一个定语——宁静淡泊的开心。 她在福君庙,总是平静。 能放下一切纷扰,陪伴着黄铜风铃的响声,徜徉在书法和佛经。 与世隔绝。 元衿今天进福君庙时,先把昨夜解下的黄铜风铃挂回了正殿前廊。 她身高不够,纵使搬了椅子出来,还是要踮起脚。 “公主,小心点,要不我来吧?”青山在下面护着她。 “我自己来就好。” “公主。” 巴拜特穆尔从后殿走了出来,还是老样子的血红袈裟和白麻衣襟在身,淡然地朝她双手合十,然后去殿内也搬了把椅子出来。 “我来吧。” 他比元衿高许多,手长脚长的人轻轻一够,就把风铃挂了回去。 “丁玲当啷”一声响,是他修长的手指轻触了风铃。 他侧首一笑,是秋日里的暖阳。 “写字吗?公主。” 元衿从椅子上跳下来,“好。” 他从没在正殿里和她一起抄过。 巴拜特穆尔从自己的后殿搬来了长桌、蒲团和文房,打开了正殿所有的门窗,让秋阳灌满殿宇,迎鸿雁南飞之声满堂。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空,掀袍坐下,元衿也把自己的文房搬到了他对面。 “写什么?” “秋声赋,如何?” “你为什么会这个,这可是欧阳修的名篇。” “小僧是神童啊。” 巴拜特穆尔似是自嘲,又似是调侃,打开砚台,化了一点墨。 上好的顶烟墨在他砚台上化开,比黑夜更浓。 “你这个是宋制兰烟墨吗?” 他笑了,“公主好眼力,和您写字,小僧挑了块最好的。” “是真的好,宫里都没有几块,皇阿玛倒是有,但他不喜欢这些。”康熙崇尚简朴只用松花石砚,那些上贡的兰烟墨大多被他束之高阁,偶尔才会被元衿骗走几块,“你哪来的?” “小僧三岁开蒙习字,大漠只有我同时会写满蒙汉藏四种文字,法王嘉许我,便把能得到的好墨尽数归我。” 他搁下墨条,比了个数字。 “这是我八岁那年,法王在大召寺送我的。” 他提笔取了点墨,催促道:“公主,开始吧,看看谁快。” “好。” 一时间,殿内只有笔尖过纸的沙沙声。 第78节 赖康熙的内卷式授课,元衿背书的功力极佳,一篇《秋声赋》她写得比巴拜特穆尔更快。 她全篇抄完,他还在抄那句“念谁为之戕贼”。 “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元衿笑着背出声,“神童比我慢了。” 巴拜特穆尔的笔尖一顿,一滴墨水留在了“贼”字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笔说:“我输了。” 鸿雁还在南渡。 巴拜特穆尔远望了会儿,回头问:“公主喜欢秋声赋吗?” “还可以,我对欧阳修的诗句不算是最喜欢,但可以欣赏。” “这样。”巴拜特穆尔沉吟,又问,“公主方便告诉小僧喜欢哪位诗人吗?” “辛弃疾。” 巴拜特穆尔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您的宫女叫青山。” “是。”元衿难得腼腆,背了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感叹道:“我从前不知道,不知道公主最爱的是这句。” 其实也不是这句,可元衿没说,只是笑着眯起眼,感受秋阳伴鸿雁的午后,享受难得安静的时光。 可惜偏有人不知好歹。 “公主喜欢的不是这句,是另一句。” 舜安彦抱着一个木盒跨过门槛,朝他们所坐的位置瞧了瞧。 一张长桌,两人一边,没有位置了。 没关系,他可以有位置。 他把木盒搁在元衿身旁,动手将元衿原本所坐的书桌搬到了长桌旁边。 “你干什么?” 舜安彦又搬来了椅子,再把自己的木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墨水、纸张和羽毛笔。 他笑说:“这儿很好,奴才申请和神童一样,与公主作伴练字。” 巴拜特穆尔有些迷惑,他抬手,指向舜安彦桌上的那些文具,“不知佟少爷这是抄的什么?” 舜安朝他们展示封面。 第一本牛顿《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即《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记录了力学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 第二本莎士比亚《romeo and juliet》,即《罗密欧与朱丽叶》,后世人尽皆知的悲剧爱情。 第三本笛卡尔《discours de méthode》,即《方法论》,里面有句后世无数人矫情写在个签上的名句“我思故我在”。 舜安彦看到,以博学之名威震大漠的神童巴拜特穆尔满脸不解,满脸写着:他是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又名:东西方文化撕逼之男主犯规。 敏敏方:出自欧阳修秋声赋和辛弃疾贺新郎 小燕子方:三本在康熙中期前已威震整个欧洲的书,笛卡尔和牛顿的那两本改变了整个世界。 加更啦~ 第53章 如果清朝有神经病院,舜安彦现在已经被巴拜特穆尔送进去了。 他好看的眉眼冻成了冰霜,最后的教养让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佟少爷,这些都是……” 舜安彦极为淡定,并不回答巴拜特穆尔的问题,而是问元衿:“公主,喜欢哪本?” 元衿精致的下颚紧绷着,斜了他眼,然后拿过一张纸笺飞速地写下了辛弃疾的《贺新郎》。 她水葱般的手指捧着墨迹未干的词句,郑重交到巴拜特穆尔手中,“神童猜猜,我最喜欢哪句?” 他接了过来,凝望下眼神震了震,“这与公主以前的字不一样。” “是吗?写快了些,写的不好。”她敷衍了句。 其实元衿穿来前就会书法,是从小和元家老爷子学的,穿来后为了打发时间一直学习神童的字体,原先的字型便极少展示在人前。 “不,写的很好,只是不太一样。”巴拜特穆尔点了几个格外特别的字说,“出锋伶俐、收笔果断,是小僧没有见过的气韵。” 元衿浅笑一声,心中感慨:神童敏敏确实不虚,方寸之间,寥寥几笔,便能看出不同。 神童的字一直端和从容,像四平八方的水从不溢出,元家老爷子的字只是年岁大了后被迫添了点仁慈,内里的张扬狠绝才是底色。 这是截然不同的处世之道,但元衿不想深究。 恰好,神童敏敏也不深究。 他把这阙《贺新郎》放在面前,提起笔来,爽朗地说:“小僧练一练,公主莫扰我。” 从来都如此,与他相处,从来都如此舒心。 元衿含笑说了声“好”,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 不舒心的人。 她的笑容转成白眼只用了一秒。 舜安彦明明白白看见,然后明明白白无视。 他低头打开一本书,旋开墨水瓶,用羽毛笔取了墨水抄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翻呢?on?怎么翻成汉字呢?” “牛顿。”元衿摊开手冷淡不屑又强势地说,“鄢少爷,给我。” “公主是想要哪本?”舜安彦提起牛顿的那本,矫情做作地念道,“是这本《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 “别说你的鸟语了,给我!” 舜安彦递给了她。 “笔!墨水!” 舜安彦把自己的递过去,换来元衿杏眼一斜—— 公主怎么能用他的笔? 舜安彦笑笑,从木盒里取出一套全新的来。 羽毛笔是华丽嚣张的孔雀翎羽尾,笔尖镶金,墨水是天青色的,有两对浮雕天使绕在瓶身。 皆是意大利现在最好的工匠出品。 元衿露出点满意的神色,把舜安彦桌上的厚纸抢了过来,尝试着抄写这本物理学最知名的作品。 这样的尴尬的场景没能坚持多久。 西洋怀表划过三点,巴拜特穆尔便送他们离开,行至庙门前,他理了理衣襟擦过还未痊愈的伤痕,不小心“嘶”了声。 “我再给你送瓶药来。”在元衿开口前,舜安彦抢先说,“涂之前先用水擦干净伤口。” 巴拜特穆尔垂头不语,只朝他比了个合十,算道谢。 “公主,奴才送您回疏峰。” 舜安彦伸手取过元衿手里的东西,连青山那份都抱在了手里。 元衿只要回了那本牛顿的著作,抱在怀里安静地跟着他走上小道,直到第一拐弯处。 她抬手拿牛顿往舜安彦的脖颈处狠狠抽了过去。 “神经病!” 青山在元衿抬手的那刻,就自觉捂住耳朵躲了起来。 “鄢少爷,你是不是有大病啊!” “我只是去旁观,说好的,这是我的罪人剧本。” “谁让你加戏了!”元衿又抽了一下,“好好的福君庙,安安静静的福君庙,你进去了空气都浊了!” 舜安彦抱着受伤的脖子不说话,由着元衿对他劈头盖脸地痛骂:“别人写的是书法,你写的什么破字!别人张口就是诗词歌赋,抄的都是唐宋八大家,你呢?” “是改变人类历史的伟大科学。”他小声的怼了一句。 元衿噎住,虽然很想掐死他,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没说错。 神童敏敏写的是过去,舜安彦这厮抄的是未来。 “看不出啊,鄢少爷欧罗巴一遭,变得雄心壮志心怀苍生了。” 舜安彦耸耸肩,突然换了话题,“你文科理科?” “周某没说么?” “他那个成绩,从来不聊读书的。” “理。” “你?理科?什么专业?” “me.” 舜安彦半晌没缓过神来,me就是机械工程,一个要泡实验室吃苦的纯工科专业,比ee电子工程更苦更纯粹,也没有ce计算机那样热门。 “你……泡实验室?” 元衿奢侈的生活、文艺的爱好和工科完全搭不上边。 “周某没和你说过?” “没有。” 周钊是读书不好才被周家扔去当兵的,他对元衿学历的唯一感慨就是:听说她出国念的学校很厉害。 第79节 “鄢洵”当时敷衍了过去,因为他们那圈人,纵使是周钊这样不爱读书的,靠家里砸资源都能换回一层体面的金。 他料想,周钊嘴里的厉害就是某个顶尖商学院而已。 当初元衿有位堂兄和他当初同届,去的就是一所top3的商学院。 再看向元衿,舜安彦眼神有了不同,他指指那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说:“我觉得,我没送错。” 元衿懒得搭理他,抱着书独自离开。 舜安彦追在后面,“还早,去不去马场?” “不去!气死了!” “齐柱师傅说你匕首练得很差。” 元衿猛地回头,眼神刀向舜安彦,“那不是你的范本差吗?”她可是全照着舜安彦留的册子练的。 “公主纸上谈兵了。”他瞧了眼怀表,“还来得及,去吗?”他拱手说,“补偿我今儿浊了福君庙的安静气息。” 元衿指挥他带路。 马场今天静悄悄,午后师傅们以为皇子和公主们今日都不会来,早早就各回各家。 他们独自占用全场,只多了一只猫。 彦寻是四点时才出现的,出现时嘴边还叼着一撮狗毛。 “猫?你去哪了?”他把彦寻抱在怀里擦过它嘴角,“和谁打架了?有人欺负你了?” 元衿舞着匕首不屑地说:“它肯定是趁四哥不在,去揍他的狗了。”她反手一挥,拿刀背抵住彦寻的猫脖子,“彦寻啊彦寻,你等着四哥回来弄死你。” “当着我的面能别叫这个名字吗?四阿哥又不是要弄死我。” 元衿收了刀说:“鄢少爷,要不是今天皇阿玛出巡,四哥现在已经弄死你了。” 舜安彦其实早想到了这层,他早上在康熙面前背了烟花的锅,肯定会被护妹狂人诸皇子们盯上,尤其是四阿哥和五阿哥。 但这点,他在踏进畅春园时就想好了对策。 “无事,我自有办法。”他无奈地笑,“公主只要保持对我一贯的不屑就好。” 元衿回敬他说:“不用保持,我是发自内心的。” 舜安彦握紧了拳头,疯狂劝自己一定要忍住,一边把严师的架子摆了起来。 “公主,继续练,挥的时候不要分心。” 元衿撇撇嘴,但还是从了他。 反正他再嘚瑟,等到四哥他们回来,也会被教训。 她就等着看好戏。 * 永定河是京城周围最重要的水系,与大清最重要的水系黄河相似,永定河近年也时长泛滥,严重影响了京城周边的漕运及民生。 康熙隔三差五便会巡视一番,到了秋日涨水和漕运忙季更是如此。 今年更为重要,明春朝廷打算再次征伐准噶尔,兵部已向漕运总督加要粮草,必须在十月前运入京通十三仓。 这次调动极为重要,不但是大清向北的下一步进深,也是康熙历练皇子的重要一步。 诸皇子也都知道,除了太子跟在康熙身边外,年长的阿哥们被分派在六部之中行走,于这场出巡中忙碌不堪。 谁都不敢懈怠,也就谁也没注意到康熙身边的动静,只除了太子。 太子骑在马上,眼见皇父把国舅佟国维召上了马车,足足聊了半个时辰。 聊的内容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可皇阿玛聊着聊着在马车里上了火,他清清楚楚听到了“舜安彦”三个字。 那个刚才欧罗巴回来的、给元衿养猫的狗东西舜安彦! 太子不是故意要羞辱舜安彦,想当年他没去欧罗巴前,太子颇为同情这个佟家少爷。 得多老实多脾气好的人呢,才能给元衿鞍前马后伺候那只娇贵矫情的猫, 可结果呢?他的同情心喂了猫!三年过去,这小子出去晃了圈,回来就学会勾引他妹妹了! 太子早上骑上马,听见御前的眼线回报,是舜安彦点了昨晚的烟火时,差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老实人更不可信呢。 好不容易等到佟国维下车,太子用马鞭点点身边人说:“去,请国舅爷来。” 那厢,佟国维心情也荡到了底部。 就在刚才,康熙和他就舜安彦的“思想问题”足足聊了半个时辰,而现在太子也请他,必然还是为同一件事。 他驱马至太子身边,要下马请安。 太子拦住他笑说:“舅老爷无需多礼。” 佟国维愣了愣,太子二十多了,还第一回 这么叫他。 “太子殿下,您……” “孤也没别的事,就是和您随意聊聊。”太子拉了拉缰绳若无其事地说,“皇阿玛之前和孤说起舜安彦归国,带了不少新式火器回来,但不知道是该编入原本的火器营呢,还是先划入兵部,不知道您怎么看?” 佟国维还没答话,太子又笑说:“当然了,如今最了解这些火器的是舜安彦,无论划入哪里都要他去盯着。” 佟国维心知肚明,太子这是来和他讨论及暗示舜安彦该去当差了,且核心要义和刚才康熙说的差不多——您的大孙子别闲着没事绕着公主转!有这功夫滚出去给大清效忠去! 他回去一定要抽死那个不孝孙子。 可佟国维老谋深算,当着太子滴水不漏:“太子爷,无论是火器营还是兵部都是万岁的军队,舜安彦无论在哪都是为大清效力。” 太子眼见他这样说,也没有追下去,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分道扬镳。 佟国维老道,那日之后没有急不可耐地派人回京训斥舜安彦,在御前该办差办差该议事议事,一点风声都没露。 皇子们则是太忙,虽然疏峰的风声传进了耳朵,但每天应付皇父和生疏的差事都来不及,暂时抽不出力气管远在畅春园的妹妹。 此事一拖就拖了半个月,拖到巡视的最后一天,康熙入驻香山行宫时。 是夜,太子给诸位皇子下了个帖,请大家到他屋里聚一聚。 诸皇子不合日久,但这次大伙福至心灵般谁也没拒绝,甚至都掐点到了太子的花厅。 连备婚的三公主和装病的四公主也趁入夜瞧瞧前来。 太子把小聚的地点,选在了香山行宫后山的一处枫林别院里,别院里点上了小臂粗的红烛映着深秋通红的枫叶,如梦似幻。 桌上也琳琅满目都是佳肴美酒。 太子率先举杯敬了大伙一杯,“孤叫大伙就一件事……” 他话没说完,便先干为敬,一饮到底。 四阿哥跟着也来了杯,然后是五阿哥,再然后是大阿哥三阿哥及其他阿哥们,连最小的十四阿哥都喝了杯。 太子望向诸位兄弟姊妹的同款沉重神情,第一次有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感觉。 他揉了揉眼眶说:“咱们议一议吧,五妹妹的额驸该怎么挑!”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54章 此话一出,屋中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大阿哥率先道:“就是在宫外,女儿家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这群当哥哥的怎么能先于皇阿玛?” 太子的眼刀当即就飞了过去,要和他大战起来,可大阿哥话锋一转,握起酒杯敬了太子:“太子的忧心即是我的忧心,也是诸位弟弟们的忧心,只盼皇阿玛能懂我们的忧心啊。” “懂什么?”五阿哥白了大阿哥一眼,“皇阿玛那辈可没有亲妹妹,干妹妹倒是有三个,嫁的尚家耿家班第家,已经没了两了,剩下一个是苏赫他额娘,回回到皇祖母那儿请安,都要和皇阿玛吵几句,皇祖母和班第亲王有三头六臂都拦不住。” 五阿哥说的是苏赫贝勒的亲额娘端敏公主,康熙爷公开指责脾气差的顺治爷养女,她与康熙性情不和是诸皇子都知道的事。 他这么一分析,诸皇子心里也便都认同:自己皇阿玛是不懂妹妹的好处的,和他聊兄妹感情等同白搭。 可面子还是要的,三阿哥拍拍老五的肩膀劝道:“皇阿玛是皇父,是我们的父亲也是大清子民的父亲,皇族婚嫁要考虑的甚多,咱们要体谅,要体谅啊。” 曾经就这么被要求的三公主当场落下泪来,吸了吸鼻子掏出帕子猛擦眼角。 同为公主的四公主搂着她的肩膀,狠狠刺了眼三阿哥,“三哥这么体谅,那自个儿去蒙古啊,像和您一母同胞的二姐学学,别老是带着荣母妃去皇阿玛那儿说蒙古苦,想要二姐多回来。” “我的意思是体谅的心情,心情是有的,但具体事还是具体论嘛。”三阿哥素来是文人脾气,冲不过四公主这样的直白人,话赶话地就把真心话落了出来,“我没说过蒙古好啊,二姐也来信说了,四妹妹挑额驸时候警醒点,最多漠南不能超过科尔沁,至于五妹妹……” 三阿哥瞥了眼四阿哥,“老四,你亲生的妹妹,你自个儿说句话。”他说着就把话茬扔了出去。 四阿哥为此事早就打好了充足的腹稿,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 却被最小的十四打断:“让五姐自己挑,五姐喜欢谁我就喜欢谁!五姐姐高兴最重要!” 四阿哥拍了桌子,“十四,谁让你插嘴了!” 十四阿哥属龙,脾气又骄纵,这些年没少被四阿哥收拾,平日里四阿哥这般吼上一句他已经老实了,可今儿却和四哥杠到了底。 “四哥,你平时打我就算了,这事我哪里错了?不该如此吗?” 四阿哥缓了缓,冷静了下心神,意识到十四童言无忌,但说的都是大实话。 他刚才准备的长篇大论的核心也是如此,可他碍于兄长的尊严就是不乐意轻易承认小弟弟是对的。 “你错在插嘴了,规矩呢!是不是我最近少教你了!” “四哥你不讲理!” 太子连忙打断了四阿哥的“爹味训弟”,“老四啊,你训十四的事回园子去你额娘那儿自个儿解决,先说正事,说正事。” 他把四阿哥按回座位上,又让老八他们把十四也按回去,开始了一番总结陈词。 “最近随皇阿玛出巡,孤看那江南运抵的五谷,各有长短各有不同,想这人也是如此,总是吃五谷长大的,有些不同都正常。” 太子端起酒杯朝兄弟姊妹们敬了敬,“但有件事,孤今日就摆明了,五妹妹对我们都是没得说的。” 他首先就指向最不顺眼的大阿哥,“你,大福晋连着三胎格格你和媳妇吵架,是不是五妹妹杀过去抱着大嫂把你骂醒的?” 第80节 大阿哥愧疚地低下头,回忆道:“是,那日大雪,五妹妹还着凉了。” 太子又点向自命清高的三阿哥,“你,写的诗非要和翰林较高低,输得一塌糊涂后,是不是只有五妹妹替你参谋?” 三阿哥自诩文采风流,但那回挫折差点让他封笔,“是,也只有五妹妹那时候还会同情我。你们……”他最后的仁慈,是没把那句“兄弟情义喂了狗”说出来。 接着是五阿哥,太子刚要点到他,所有人都露出了“还用说吗”的表情。 五阿哥自己站起来认了,“太多了,不劳太子殿下重复,我和五妹妹比大伙都深。” 七阿哥笑说:“那我不如五哥,只得过五妹妹送我的几次鞋垫。”他腿脚不好一高一低,在外行走时为了面子都会垫下鞋。 后面的阿哥们也纷纷回忆了番往事,听得四阿哥胤禛嘴角直抽抽。 元衿怎么那么空?以前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可转念一想,胤禛又觉得,诸皇子们都记得的这些事元衿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都要掺和一脚,每日自己高高兴兴的,也要别人都高高兴兴的。 三公主和四公主比起一群皇子又多了层,元衿这些年在康熙面前胡搅蛮缠,最终才换的了她两最实在的福利—— 慎重的婚事。 尤其是四公主,她的婚事一拖再拖,里面元衿立下了汗马功劳。 四公主让这群大老爷们把碎碎念收了,“都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先说怎么办?太子哥哥今儿提这茬肯定是事出有因,是为了什么?蒙古人来求亲了?还是朝中哪个不长眼的?” 太子抿着唇,脸上写满了凝重。 四公主催他,“太子哥哥,你快说啊!” “那日的烟火……” 四阿哥一拍桌子,“那厮!!” 五阿哥一砸杯子跟着也是一句:“叛徒!” 其他阿哥和公主则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一瞧这阵势便明白了情势。 看来舜安彦放烟花这事目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他从御前知道,老四最关心元衿也知道,老五估计是皇祖母跟前人脉多才知道的。 九阿哥这时弱弱地说了句:“那烟花是福居庙升起的……” 太子凝重地说:“就是那佟某人去玷污了喇嘛圣地!” 九阿哥闭上了嘴,坐在原位握着酒杯眼神直转悠。 这时十四阿哥大喊:“五姐肯定不喜欢,她可看不上舜安彦了!” “你五姐几岁,她能懂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五阿哥吼了回去,对太子说,“太子殿下,您今儿这个头起得太对了,元衿打小就招人喜欢,咱们当年在上书房里眼睛朝她身上瞟的畜……人,就有一大堆,咱们做哥哥的得先替他把把关,若是好呢,可以帮着凑合凑合,若是不好呢……” 四公主果断地说:“直接打断腿!” 所有阿哥都扶了扶额头。 “就是这个理!”太子让人拿来了张早就准备好的红纸,摊开在桌上说,“今儿咱们聚一块,以前有什么不高兴的都放在一边,先为了元衿把这事好好梳理一番。咱们就按照吏部考评那样,把可选……” “是可疑。”四阿哥敲敲桌子提示。 “把可疑人选都列上,再把他们好坏打打分。不行的,以后咱们同仇敌忾赶出上书房,赶出畅春园!” 四公主和三公主齐声问:“要是行的呢?” 五阿哥捂着心口说:“先观察观察,咱们再问问妹妹的意见。” 太子率先把“舜安彦”的大名写了上去。 接着大阿哥提名了苏赫,“这狗东西第一年来上书房,就围着元衿叫天鹅。” 三阿哥提名了一个翰林,“上回评完诗,他至少和我夸了五妹妹的字一个时辰。” 五阿哥手里则是长长一串,什么赫舍里钮祜禄的癞□□,科尔沁察哈尔的郡王,还有费扬古将军家的三等侍卫。 众人七嘴八舌,列出了十来个名字。 最后九阿哥幽幽加了句:“巴拜特穆尔。” 太子将写未写,问了句:“出家的有这等邪念?” 九阿哥没答,四公主却说:“我觉得……元衿对巴拜特穆尔的邪念更……” 四阿哥和五阿哥同时咳嗽了声,三公主伸手捂住了四公主的嘴。 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精神,太子把巴拜特穆尔写在了最后一个。 “行了,第二步,这考评如何打?” 四公主抢了过来,“容貌如何就不用你们说了,我和三姐评就行了。” 谁也没拦她两,虽然选夫婿看容貌在他们这群皇子眼里略不靠谱,但想着他们都能娶侧福晋,妹妹不能娶侧额驸,一次性选个好看些的也没什么问题。 “接着是才华。” 三阿哥举手:“这上面的人诗作、文采我都看过,我来。” 大家也没有争抢,毕竟有几个不在上书房的,只有三阿哥这个书呆子接触过。 “再然后是家世。” 这点大伙的看法便不同了,有的说按照爵位大小来,有的说按照本人现职来,也有的说要综合其家族官位来。 最后是四阿哥拍板定下了原则:“家里有爵位的,先给一分,能继承爵位的给两分,家里有三个爵位以上的说明人口太多减一分,阿玛祖父爵位被削过的属于家风不行减两分。满洲勋贵第一次授官三等侍卫的一分,二等侍卫两分,一等侍卫三分,皇阿玛下旨夸过的再加一分,蒙古台吉随征随巡过的各加一分,皇阿玛下旨夸的同理。” 五阿哥还添了句:“我觉得蒙古的该扣几分,尤其是漠北真该扣完,太远了,五妹妹哪受得了那种苦。” 四阿哥觉得满蒙联姻不至于那么可怕,“每远一千里扣一分,上不封顶。” 九阿哥揽过了算分的大任,在计算这事上,他自问若是第二,整个大清都没第一。 尤其是算分过程中,大伙还要七嘴八舌地加几条新规。 “弟弟多于三个的,阿玛小妾多于三个的,也应该扣了,家里有纳妾传统,不行。” “房子少于两百间的,立足之地都没有,还有花园,家里花园里没有湖的穷鬼,五妹妹怎么能习惯?” “满蒙汉三文,缺一门都不行,以后来宫里说话都不方便。” “额娘是宗室的也扣了吧,咱们扪心自问,姓爱新觉罗的没几个是善茬,各个仗势欺人。” 这夜,香山行宫的这间花厅红烛高照、三更不熄,太监宫女守在门外,只见皇子们凑在一起各个屏息凝神、肃穆沉重,时不时还要拍桌子吵两句。 大家纷纷猜测,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国家大事要事,不然也不能让这么多小主子们如此紧张。 到了天蒙蒙亮,一张算好的单子总算出炉。 四公主满意地笑起来,“哎,也就元衿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了。” 十四阿哥最矮,踮起脚凑上去看时,不忘和四公主说:“四姐,要不我们现在也给你来一场,反正现成的。” “你别说话。” 四公主削了下十四阿哥的脑袋,顶着一众兄弟的目光讪讪地给自己开脱。“我就愿意做哥哥们那嫁不出的老公主妹妹,弟弟们的好姐姐。” “四妹妹放心,若是想通了,那天大哥亲自帮你算,反正能受得了你脾气能上这张单子的人,加起来超不过五个,好算的很。” 大阿哥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问九阿哥,“老九,行了没?” “马上。” 原来的那张已经几经修改、面目全非,九阿哥着手誊抄到一张新纸上——为表郑重,太子还特意寻了张桃花笺。 在最后时刻,太子总结了下这一夜的成果:“咱们聚在这儿也不是催元衿,也不是替她选,主要是为她把关,咱们都明白,元衿没心眼身子弱,受不得欺负啊……” 他说着伸出手来,“老九,名单拿来。” 九阿哥却一脸讥诮,举着最终结果,说:“完蛋了,这结果,哎……完蛋了!” * 康熙回畅春园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元衿早已期盼多日。 只要哥哥们一回来,别人先不论,四哥和五哥肯定要为那场烟火找舜安彦麻烦。 以她对哥哥们的了解,无论舜安彦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分辨自身,五哥肯定要拽他衣领,四哥肯定能拿眼刀戳他一百个洞。 横竖不会有好下场。 她甚至提前一日挽留了彦寻,教导了小猫咪一晚上,“彦寻啊,今天不要和四哥哥的狗打架,不要吸引他旁的注意力,等他抽你奴隶的时候,你就扑上去跟着咬,咬他个稀巴烂,四哥哥保管原谅你这些日子天天去翻他狗窝的错处。” 彦寻舔舔爪子,乖巧地喵了声。 似乎是听懂了。 “好猫好猫,比你的同名人乖巧多了。” 元衿深吸口气,她拎着鱼竿去了离清溪书屋最近的湖边,只等皇阿玛他们一进去,舜安彦跟着请安时的那刻。 一定会有好戏的,他一定一定会挨打的! 元衿心里求了八方神佛,舜安彦这次一定要遭报应。 这些日子,这人天天骚扰福君庙,今天牛顿明天哥白尼后天哥伦布大后天伽利略,严重挑战了她这个前理科生一心向文的决心。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静下心来抄过神童敏敏的字了。 还好神童心胸宽广不是爱计较的人,每日忍受着舜安彦这个有大病的人自说自话来来往往,也没有把他的桌椅都扔出去。 元衿安顿好猫咪,摆上鱼竿,拿出昨天从舜安彦那儿拿到的新书——《philosophical transas》。 青山凑过来问:“公主,这些字您都看得懂吗?” 元衿扯谎说:“乱翻翻,看不懂回头找传教士问。” 其实她看得懂,这本《philosophical transas》又名《哲学汇刊》,其实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世界上最古老、连续时间最长的系列期刊。 舜安彦昨天拿来的是这本期刊里最有名的几本的合订本:牛顿和他的反对者围绕光是粒子还是波在期刊上舌战了二十六篇文章,由此牛顿靠实验建立了光是粒子的霸权,直到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后的一百年出现的双缝干涉实验。 元衿几乎是很绝望地承认,舜安彦送来的这些东西,比神童敏敏抄的那些经文和诗词歌赋要吸引她。 但这种吸引是犯规行为。 她只是平平无奇的理科生,无法抵抗这些小册子里熟悉的伟大——改变人类历史的伟大。 求求了,四哥他们快回来,把这个犯规人抓走。 第81节 最好再多打几顿,让他仗势欺人,让他臭不要脸。 她安静地翻着书,等着哥哥们替她讨回公道。 可公道没等来,又等来了舜安彦。 他没受伤,好像也没挨骂,面色如常。 不对,不如常,好像有点不可置信的得意在身上。 “你不是应该在清溪书屋里挨骂吗?” “皇子们昨夜通宵没睡,现下心情都很复杂,集体回无逸斋补觉了。” 舜安彦站在她身后,远望着深秋的畅春园后湖,冷风吹过波澜四起。 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四哥不骂你?”元衿不信,“连五哥哥都不骂你?” 她要窒息了,她要活不下去了,她准备回去好好哭一场,感叹到年纪的妹妹不如草,眼见舜安彦这种狗尾巴草凑上来,四哥五哥都不帮忙赶人了。 “他们干什么了通宵不睡?凭什么呀,凭什么就把你轻轻放过了?” 舜安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昨夜,您的皇兄皇弟皇姐们凑在一起,给您身边所有可能的未来额驸打了个分。” “什么?” “您的皇兄皇弟皇姐们给您私下办了场额驸打分赛!” 舜安彦折了折手里的纸,“奴才刚花了一颗蓝宝石,和九阿哥换来的结果,您要不要看看?” 元衿抢过去,只扫了眼便脱口骂道:“靠,他们瞎了吧?” 作者有话说: 答案留给你们,第一名他是——! 反正皇家打分团现在的心情:绝望! 《philosophical transas》现在简称ptrs,现在依然存在的非常重要的csi期刊,刊登过牛顿、达尔文、富兰克林(就那个风筝绑钥匙)等等论文,我收过一本19世纪亚洲分会的,真·历史的回声。 写这章时候挺感慨的,同时代牛顿已经完成了为光的本质的撕逼,哈雷正在哲学汇刊上写下哈雷彗星的观测记录,而在大陆的另一头尚未听见历史的脚步声。 这也是我们元衿放下敏敏的佛经时的心情。 第55章 “公主,注意一点……”舜安彦侧身低了低头提醒元衿,“阿哥和公主们可一致认为,您是公主皇子中脾气最好的那个。” 元衿不傻,舜安彦这是明讽,讽刺她对外小仙女,对他凶神恶煞。 可现在离谱给他妈开门,她忍不了了,她只想爆炸,“鄢少爷,你有毒吧,这种事你也要争第一?” 舜安彦抬了下肩膀,一副“怪我吗”的腔调。 元衿发着抖低吼:“考试第一不够吗?学生会第一不够吗?打枪第一不够吗?投资第一不够吗?” 作为从小耳朵被灌满了鄢少爷第一名丰功伟绩的元衿,此刻出离愤怒,“你跑这儿来争这种第一干什么!” 大清额驸选拔赛第一名舜安彦十指交叉、抬头望天,轻笑一声,“公主,奴才也没办法,可能优秀是奴才的代名词吧。” 他换了个袖子,又抽出一张纸来,“奴才又花了颗红宝石,九阿哥把考评细则也给了奴才,奴才看完后心服口服,皇子公主们评的有理有据。” 不等他伸长手交出来,元衿就劈手抢了过来。 “这都谁打的?谁评的?”元衿火冒三丈,“这都什么破规则?想出来的人以后绝对没有仕途,我要去和皇阿玛说这种人靠不住!” “您问的是哪条?” “每一条!”元衿把两张薄纸抖得哗啦响,就像她现在四分五裂稀碎成糠的心情,“这家世是谁打的?你有什么资格拿那么高分?” “四阿哥,您亲生的四哥。佟家么,皇帝母家,我祖父佟国维有一等承恩公爵位,我祖父的大哥又死在战场,佟家如今只有他说了算,我还是长孙,有希望继承爵位。” “外戚封公叫裙带关系,伯父牺牲是上辈功劳,你一个小辈沾光不感到羞耻吗?” 舜安彦点头,“公主说的没错,故而钮祜禄氏弘毅公一系这项得分最高,他家整天吃功勋外戚福利,下次奴才一定提醒这家的后人注意点。” “人口,人口这项又是怎么回事?父母这条你又凭什么?” 舜安彦笑说:“奴才是独子,阿玛只有一个通房,额娘虽然不是特别出挑聪慧,但胜在性格软和。三阿哥说了,要个聪明精干的婆婆并非好事。” 他点向苏赫和一位姓赫舍里氏的人,“您瞧瞧苏赫贝勒他们,母亲是爱新觉罗,公认的脾气差不好相处,家里兄弟姊妹七八个,阿玛的小妾到现在还在进门。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这种上一辈的家风问题必须重视。” “你们小辈和他们娶妾有什么关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儿子,阿哥们也是怕您吃亏。”他拇指绕了绕笑说,“公主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还为此嘲讽过奴才经验不足,没想到阿哥们觉得这是好事。” 元衿绝望地翻了个白眼,这厮竟然还为她嘲笑他没谈过记仇了。 她又指着下一条,“武力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资格和苏赫他们排一样的分?” “单论重弓是差了点,可大阿哥心细啊,记得奴才那年比试一箭单挑噶尔臧,还有大报恩寺一战。”舜安彦眼底含着对往事回忆瞧着元衿,“奴才用火奴杀过人。” 他眨眨眼明示:公主您亲眼见证的。 “那诗文呢?你有什么资格和满洲状元家的人差不多分?!” 舜安彦指指被扔在一旁的《哲学汇刊》,“满蒙汉我本来就一门不缺,经史子集也不差,九阿哥特地指出我还会洋文,去过欧罗巴见识广博,论御前为天下事对答如流无人可及。” 元衿愤怒地说:“这是作弊!我懂得还比你多呢!我……我徒手写薛定谔方程时候,你都去……” “嘘!”舜安彦比了个噤声,看了看旁边的青山。小宫女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耳朵捂得牢牢的,半个字都不会听到。 “公主不要提现在没有的东西,论点现实的。” “这纸上的东西本来就不现实!”元衿最后指向容貌,“为什么你只比敏敏差一分?你照照镜子怎么和人比?” 一路都含笑甚至得意的舜安彦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僵直地在风中站着,空看畅春园的秋景什么话都不接。 “我不服,你也配和敏敏比?他是温润如玉,你?” 舜安彦冷冷说:“三公主和四公主一致认定,奴才若不是去欧罗巴的海风吹得久了黑了些,本来和巴拜特穆尔是不相上下的,甚至,还比他高大。” 元衿也还他一声冷笑,“你说不相上下就不相上下了?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就和阳光一样,你呢?天天冷着张臭脸,明明是你欠债,倒像我倒欠你一样。” 舜安彦深吸口气,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嘴角吊着向上眼神却毫无笑意,“那五公主向两位皇姐说去,奴才本就长这样,以前长这样以后还长这样,好不好也不是公主一人说了算。” “怎么?好看你自己回去天天照着去,别出来现!” “好啊。”舜安彦摆摆头,“如今西洋镜昂贵,奴才是从欧罗巴带了一面三折镜回来,本来是不准备自己留着的,不过公主既然吩咐了,奴才以后一定天天照,不敢有一日拖延。” “神经病!你很得意是不是?鄢少爷,你很得意是不是?” “能得大清除您以外所有的人中龙凤一致肯定,奴才倍感荣幸。”舜安彦抚了下紧皱的眉头,“说真的,被公主骂了这么多年,骂的奴才都忘记自己会那么多了。” 元衿愤然起身,青山见状赶忙追了上来。 “公主!公主我们去哪儿啊?彦寻呢?要不要带!” “不带!别让我听到鄢字!” “公主!您慢点,您去哪儿啊!” “去福君庙!” 舜安彦望着她的背影,连冷笑都没有,只是站着,站到天黑。 * 元衿气呼呼坐在福君庙正殿的书桌后,这还是自那日巴拜特穆尔搬了蒲团来后,她第一回 坐回自己的书桌。 因为她坐了,那个神经病舜安彦来时便没有位置可坐。 她趴在书桌上,冰冷的桌面贴着她因气愤而涨红的脸颊,两眼无神地看着正殿前的风铃摇晃。 巴拜特穆尔站在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两张纸,笑容可掬地问:“没想到啊,小僧也能出现在这上面。” “他们真是闲的,皇阿玛的差事不够多吗?还是上书房的功课不够多?我以后再也不帮他们任何一人了,免得他们空出时间来弄这种玩意儿!” 巴拜特穆尔忍俊不禁,“过去不知道,皇子公主们如此把您放心上。” 他这句话说到了元衿心坎上,虽说生气这张纸上的内容扯淡,但元衿确实颇为动容。 她这些兄弟姊妹平日里明争暗斗、关系复杂,难得能群策群力竟然是为了她。 “小僧从小出家,没有和兄弟姊妹相处过,第一次知道骨肉至亲还会有这么好玩的事。” “是好笑!”元衿抱怨了句,突又发现了新奇点,“你没有兄弟姊妹吗?” “有,没见过。”巴拜特穆尔把两张纸对折,给元衿搁回了书桌,“我两岁就由额娘带着离开部落去了法王座下,父汗后来娶过周边几个部落的女子,她们是否生育孩子是男是女每隔一阵就会报到额娘这里。” “所以你没有见过他们?那你父汗呢?也一直没见吗?” 巴拜特穆尔摇头,白麻衣襟划过他还有伤痕的脖颈,“他会去朝觐法王,但那些人不会来。他们只是妾与妾生的子女,我额娘从不同意立侧妃,草原上的嫡庶比这里更分明,于我及额娘来说,他们还不如额娘陪嫁的管事。” 元衿打开那两张纸感叹:“哥哥们肯定不知道这些事,你瞧,家中人口那栏他们没给你扣分。” “可能是不值一提吧。”巴拜特穆尔盘腿坐在蒲团上,“可皇子们写了赛音诺颜部去京城两千里,那里扣了。” “对吗?”元衿不太熟悉蒙古扎萨特的编制。 他颔首而笑,“理藩院册封,焉有不对?” 元衿长呼一口气,无奈至极,“他们倒是想得倒是周全,连多远都考虑到了。” 巴拜特穆尔低笑了一阵,仰头问:“公主,方便问您一个问题吗?” 藏香的浓郁、风铃的清脆和舒徜的秋阳穿梭于福君庙的每个角落,此处的淡泊雅致让元衿乐意回答任何问题。 “你说就是了,我不和你扯谎的。” “您到底生气家人们多事?还是生气这名单上的人?” “他们多事把这些人排在一起啊,看看这列的,舜安彦排第一?他们肯定有哪里算错了。” 巴拜特穆尔大笑,在空旷的福君庙里他外露的笑意如此难得,换得元衿许久的瞩目。 “神童大人,有这么好笑吗?你被排在他后面诶,你不生气吗?” 他认真思考后回答:“佟少爷确实很好,满洲少壮和他一般智勇双全的,寥寥无几。”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元衿揉了揉耳朵,像是要把巴拜特穆尔夸舜安彦的话从脑子里赶走,“受不了了,连你也要夸他。” 第82节 “所以您是不愿意他做五额驸吗?”巴拜特穆尔倾身向前了些,“还是只是见不得他在第一?” “他事事第一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在这种事上占第一!” 元衿捂上耳朵,闭上双眼,满是绝望的表情。 那些年,“鄢洵”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如何高高在上的往事历历在目,周钊钦佩他、闺蜜吹捧他,老师也将他视作小骄傲。 甚至当初元家要给她拉郎相亲,把孙女当至宝的元老爷子提起“鄢洵”都是怕她配不上。 太离谱了,他算什么东西,那个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变变扭扭的样子,她有什么配不上的? 明明是她看不上! 巴拜特穆尔笑着摇摇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巴拜特穆尔!”元衿喊了他声,“这事不止是我讨厌他,他也讨厌我!” 他淡笑着说:“是吗?” “你没觉得吗?” 巴拜特穆尔顿了顿,才摇摇头。 “小僧看到的是佟少爷知识渊博,这样的人……其实还是会得人肯定的,公主不也看了他送来的那些洋文册子,不是吗?还有您的那只猫,佟少爷对那只猫的好……” “那和他讨厌我不是一回事,且那猫本来就是他弄来的。” 元衿武断地打断了他,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和舜安彦的交流交往皆是建立前世上,这点外人无法理解,也就无法看透他们所清楚的关系的本质。 若是某个怨种闺蜜在,一定能懂她此刻的绝望。 她无法和巴拜特穆尔解释清楚,只能含糊笼统地说:“我反正,从小就讨厌他,他也从小讨厌我。” “佟少爷讨厌您?” “全畅春园他最讨厌我,我要不是公主,他连正眼都不会看。” 前世在学校就是这样,元衿敢赌咒发誓,她那排队排到巴黎的追求者和能铺满操场的情书里从来没有过“鄢洵”。 他甚至都见不得自己兄弟追她。 “是吗?” “巴拜特穆尔!”元衿敲了敲桌面,“你今天总是质疑我!” 巴拜特穆尔又笑了,“抱歉,公主。小僧未碰上过这样的事。” 元衿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真诚和他道歉:“是我的错,不该拿这种事烦扰你。” “没有。”巴拜特穆尔温润的面庞皆是宽容,“小僧很愿意听公主说话。” “多谢。” 他在蒲团上动了动,歪头问:“公主愿意听我唱支歌吗?” “你会唱歌?”元衿惊喜地瞪圆了眼,他光风霁月、超凡脱尘,和歌这样的事如何沾边? “蒙古人都会唱歌。”他打着拍子,朝向正殿外哼唱了起来,光、尘围绕他泛显出一层金色的光圈来。 他唱的是蒙古长调,但似乎发音又和蒙文不一样,元衿只能听懂个大概。 歌里有他的格桑梅朵、他的圣山、他的鸿雁,光风霁月没有因歌离他而去,反衬得他与尘世更远,让她心生敬意。 一曲唱毕,他回过头来,“公主,听懂了吗?” 元衿摇头,求他解释。 “这首歌只是唱一只南飞的鸿雁想离开圣山追它向往的格桑梅朵而已。” “我只听出几个词,好像不完全是蒙文?” “夹杂了些小僧家乡的用词,和一般的蒙文略有不同。” 元衿独自沉浸回味着,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巴拜特穆尔决定结束今天的讨论,“小僧还要为太后寿诞抄经。” “我帮你一起,反正我们的字一般人分不出。” 巴拜特穆尔连连摆手,“公主快回吧,五阿哥他们或许还要找您呢。” 他坐在蒲团上直起腰板,化开墨锭,毛笔沾满了墨水开始抄经。 元衿于是要走,巴拜特穆尔在她走出庙门前喊住了她。 “公主,若如您所说,佟少爷未必愿意当这五额驸。” 元衿不屑地撇撇嘴,“不是未必,他是当然不愿意。” “既然如此,您何必烦心?”巴拜特穆尔长叹了口气,提笔于纸上飞舞,“皇族婚嫁并非要选最合适,皇子们疼您,您若不肯他若不肯,此事便做不得数未有定数。” “你说得对,五哥或者四哥要来找我,我就这么告诉他们。” 巴拜特穆尔转了转笔,垂首专注于自己的笔墨山河之间。 * 福君庙于元衿如同一剂安慰剂,每每心烦气躁时去上一两小时,回来便平静许多。 她甚至晚膳时在心里拟好了各种发言稿—— 对四哥的,对五哥的,对太子哥哥的,甚至是对皇阿玛和皇祖母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和舜安彦界限分明,所有一切都是误会,都是他们看走了眼,舜安彦就是她公主的养猫的奴隶,别的都不可能! 可没人来找她。 一直到深夜都没人来。 元衿叫青山去打听了一番,结果连本该晚膳时到疏峰给皇祖母请安的五阿哥胤祺都没有出现。 定是昨夜通宵瞎操心累的,五哥哥这么爱睡懒觉,回来肯定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睡过了头,以至于忘记来看皇祖母。 这个不孝孙子,元衿入睡时恨恨替皇祖母谴责着他。 她不知道,皇子们居住的无逸斋里今日无人入睡。 五阿哥胤祺从回来开始便如挺尸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睡,嘴里翻来覆去说着这样几个词—— “引狼入室,引狗入寨,开门揖盗啊……” 作者有话说: 敏敏:我怀疑她和他的关系,但我不会说破的,呵呵。 小燕子&元衿:没有!!都tmd是误会!! 小燕子单人坦白:我就是忍不了她说我不行。 元衿单人坦白:我就是忍不了他又是第一。 第56章 四公主提着一壶酒推门进来,入耳便是五阿哥这如丧考妣的呐喊。 她狠狠惯下酒壶,走到榻边猛推了把五阿哥。 “别叫我,让我死了吧,忏悔死算了。” “忏悔有用吗?四哥都在隔壁院子想,是先杀你还是先杀舜安彦了。”四公主叹了口气,“想了半天,杀谁也没用,现在正在院里斗哈巴狗出气呢。” 四公主取了两个海碗大的茶杯,倒满了酒,招呼五阿哥赶紧过来。 “弟,能不能快点,磨磨唧唧的像话吗?” 胤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趿着鞋走到桌边,一瞧那两碗马奶酒就来了气。 “济兰啊济兰。你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济兰是四公主的闺名,很是温温柔柔小情惬意的名字,可四公主从小就讨厌。 尤其是一过生日,大伙都因为名字送她娇贵的兰花,而她根本养不好这种金贵的植物。 “你尊敬点叫我四姐,再叫这名字我拿酒泼你啊!” 胤祺喝了口酒,不满地嘀咕:“野蛮,真野蛮。” “行了行了,我在你眼里哪天不野蛮了。” 四公主的额娘郭贵人和五阿哥的母亲宜妃是亲姊妹,四公主和五阿哥又只差半岁,两人都是对方记忆里第一个认识的兄弟姊妹,但这并不意味着分外的亲近。 “你看我顺眼过几回?小时候打架输给我,还去你额娘那儿哭鼻子。” “你能有元衿一半可爱一半聪明一半懂事一半漂亮,我天天叫你四姐。” “行了行了行了,知道元衿是你心里最标准的小妹妹。”四公主扬手就是一个毛栗子敲在五阿哥的光头上,“谁不是啊,我比你喜欢的少吗?可我引狼入室了吗?你现在就是全畅春园的罪人,你别叨叨别的了,我现在是替大伙来谴责你的。” 自通宵打分名单出炉后,皇子公主们紧急复盘了舜安彦其人,从人品到学识到外貌到对元衿的态度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通。 这一复盘便出了事,众人发现此人虽然综合素质确实不错,当得上纸上众人里的第一,但在元衿身边的存在感也是众人的第一。 双第一。 已有选额驸经验的三公主最先反应:舜安彦和元衿是不是有问题? 此话得到了不少阿哥的积极响应,尤其据四阿哥的沉痛回忆,元衿生辰当天,舜安彦是唯一一个除他们亲兄妹外坐在过元衿身边的人。 太子灵魂发问:“他不是去了欧罗巴三年吗?孤都快忘记他了,他是怎么一回来就上座的?” 十四阿哥气急败坏,“我那天都没轮上五姐身边呢!我,亲弟弟啊,一母同胞的!” 于是大伙又一次深度复盘,最后把矛头指向了五阿哥。 舜安彦以前就是胤祺的伴读,当初有一阵摔断了腿,是胤祺坚决不肯把他换掉,最后还带到了园子里。 四阿哥翻出了成年老账,质问胤祺为什么要同时找舜安彦和元衿抄书。 “若不是如此,他们如何会多说话?五妹妹每日忙忙碌碌,本来是没有时间和他说话的!” 甚至还想起了当初元衿费尽心思想要逮舜安彦的那回。 “要不是离你太近,你离元衿太近,你天天夸这厮厉害,这厮怎么可能让元衿摆正眼看他?你瞧瞧苏赫,都快围着她跳舞了,可五妹妹正眼看过吗?” 第83节 胤祺还企图挣扎,“其实舜安彦做额驸还行,比远嫁蒙古……” 他还没说完就自扇了下嘴巴,周围那一道道杀人目光告诉他:即使舜安彦榜上第一,也只是因为我大清朝这届人才不行。 矮子里拔高子能叫好吗? 这叫将就! 最后,这次会议的议题从“五额驸如何选”演变成了“舜安彦心机深沉”。 太子更是得出三条结论: 一、万恶魁首胤祺,误将一般青年舜安彦,带入了完美公主元衿的光明前程里。 二、本届皇家打分团一致裁定此次额驸选拔万分失败,并对五公主未来的幸福生活怀有极度忧虑,敦促万恶魁首深度自省,不要耽误小元衿大好前程。 三、众打分团有责任,从今日起勉力挖掘优质人才进入下届评选,无论是谁都对下届结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被前两条死死钉在耻辱榜上的五阿哥双拳抵额,靠在桌上,绝望地说:“知道,怪我,怪我当初把舜安彦带进园子,怪我当年天天夸舜安彦上进,我甚至当年同意了他给元衿养猫。” “功课自己做!猫自己养!夸人……畅春园这么多人,你的嘴是没地方用了吗?非盯着他夸?” 四公主骂着骂着就想把手里的马奶酒从胤祺头上灌下去。 胤祺脑海里皆是这些年舜安彦在他跟前晃来晃去的踪影,他素来心善,看人也都往好处看,极为不忍心地分辨了句:“我真觉得他人不错啊,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四公主犀利地反问:“那让他做你妹夫如何?” “他!不!配!” 胤祺在这刻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了一切:舜安彦如今的好都是皇阿玛挑朝臣的标准,要论做妹夫,他简直是千疮百孔,差的地方能写两面墙。 他找出九阿哥留下的考评副本来,指着上头一条条对:“容貌太黑了,他皮肤已经粗糙了显老了,你和三姐得反思下这怎么评的。” 四公主狡辩道:“我和三姐是把福君庙那位放在最前面的。” 胤祺往下看:“佟家的爵位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口简单?没看出来,就看见他额娘嘴碎了,诶,他以前还有个表妹呢,他额娘好像想塞给他!” 吃了个瓜的四公主惊呼,“那他额娘没眼力见,也是扣分项。” “还有,文采太好油嘴滑舌,武功太好肯定窝里横。” 胤祺得出结论:“一无是处!” 四公主举杯敬她的蠢萌五弟,“其实舜安彦也不能真的说一无是处,这些年,这家伙确实对元衿不错。但再仔细想想,我觉得他对元衿好的有点……” “不怀好意!”认清现实的胤祺一巴掌把舜安彦给彻底拍死,“四哥说得对,这厮借着我的由头往来穿梭在元衿身边,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胤祺回忆着过去的细枝末节,心底又新生出一缕恐慌,“你说,元衿为什么就让他养猫呢?为什么生辰让他坐过去呢?为什么要去看他放的烟花呢?会不会……” 四公主叹了口气道:“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 “我今儿一路也思考了良久,你知道元衿过去几年一直在练匕首和火奴吧?” “知道,她什么都学,不是很正常?” 五阿哥陪元衿玩得最多,清楚元衿的脾性,畅春园的花开花谢、小猫小狗上墙扒瓦,甚至是小宫女青山的喜怒哀乐她都要参与。 世间美好围着她转,她也围着世间美好转。 “练匕首大约是元衿学得最不怎么样的东西了,可她就是不肯放弃。” 四公主这些年一直和元衿一起学,对她的进度了如指掌。 “我现在回想起来,她练这东西是舜安彦去欧罗巴之后,且我刚刚着意去马场打听了下,过去半个月舜安彦常常陪元衿练匕首,有他指点元衿这几日进步了许多。” 四公主的指尖划过考评上的武功那栏,舜安彦与苏赫那几个蒙古巴图鲁打下了平手。 “竟心机至此!”胤祺忙着要找自己的马鞭,“来人,牵马,我现在就杀到佟园去找他算账!” “别别别,回来!”四公主一把把胤祺拽回来,她腕力大,生生把胤祺一个男子给拽得踉跄,“你怎么和我一样脑子不好使呢?这事要从长计议,各个击破。” 胤祺阴沉着脸问:“那你说,怎么破?” “先是元衿那儿,她如今也大了,这事我们又是背着她做的,若我们去找她问或许适得其反。你也知道她聪明又能言善辩,前些年开始皇阿玛都辩不过她,只能找个局外人来问。” “局外人?”胤祺搜罗了圈没找到局外人在哪,“你可别说是皇阿玛或者皇祖母,皇阿玛嘴上说要罚元衿至少一百回了,回回最后骂的是我们反省的是自己,皇祖母更别说了,她只会拎着这单子说,小元衿有没有看上的啊?看上了绑也给你绑来,没看上让你五哥再去找。” “四哥说,元衿还有个小妹妹和一个亲额娘没卷进来,他去找德母妃和七公主把事儿说一说,让她们从局外人的角度旁敲侧击,或许能问出点不一样的。” “会有用?” 胤祺牢牢记得自己额娘宜妃对德妃的评价:身子不灵到一年四季有三季躺在屋里。 但又想不出其他人来,“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先试一试。另一个呢?” 四公主把一张整齐的清单交到胤祺手里。 “舜安彦是你的伴读,你去找他聊,这些你都要问到。” 胤祺一瞧,这上面的字迹分明是四哥的,思路更是。 这十多条问题由浅入深、由表及里,从年少情谊是否萌芽,一路升华至忠君爱国是否常怀于心。 若全都问完录成口供,舜安彦可以直接出一本回忆录。 “四哥不去刑部真是可惜了。” 胤祺不由和自己比较了番,自从早上散会后,他除了哀叹就是苦恼,而隔壁四哥竟然已经开始往下想对策了。 “他怎么不自己拿给我?” 四公主把胤祺带到院子里,让他听一听隔壁院子的动静。 除了太子住西花园,其他皇子如今都在无逸斋按是否婚配居住,胤祺因年底要大婚,刚刚搬入了去年成婚的胤禛隔壁。 只听胤禛逗狗的声音跨过高墙传来。 “来福,你知道什么是危险吗?嗅觉一定要灵敏啊!来旺,不要把苍蝇当宝贝玩,直接扑死,不要和某些人一样!” 胤祺指指自己,“四哥指桑骂槐的……是我吧?” 四公主拍拍他肩膀,“觉悟很高,总算灵敏了。四哥说自己明儿就去和皇阿玛申请去刑部行走半个月,他一眼也不能瞧见你瞧见舜安彦,怕控制不住情绪。在他回来前,你记得把事儿都办妥了。” 万恶魁首胤祺高喊:“四哥,我知道了。” 跨墙摔过来了一只杯子。 “四哥,我再问一句啊。” 胤禛闷闷地喊:“问!” “要是舜安彦的确有意思呢?” “他也配?” “对对对。他不配。”胤祺又问,“那元衿要是对舜安彦也……” 隔壁院落传来了声关门巨响,然后,门又打了开。 胤禛吼道:“元衿喜欢,我还能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这是存稿箱,正式在凌晨。 亲友团的心情现在是:舜安彦这厮抢跑,背着我们勾搭家里的崽!而且就算他第一,他也配不上家里的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姐姐或者看过老父亲嫁女儿,再好的男人也能挑出错。 四哥比他们更近了步,他已经到了:我可以为了妹妹忍,但我还是很绝望的心情。 qaq没有评论时候超想看,看了我又忍不住要上来解释,55555错的是我不是女鹅,女鹅的亲妈,男主的后妈如是说。 第57章 舜安彦很少喝酒,前生今世除了交际应酬从不主动碰酒,前世实在心烦了也只会打一根烟,浅尝即止。 但这日自畅春园回去,他让慎兴永给他找壶好酒来。 今天这架吵得他心力憔悴,他需要点刺激物缓缓情绪。 慎兴永找了壶度数不高的桂花酿来,起开瓶口时还叨叨他:“少爷,您回来至今天天往园子跑,今儿早些休息吧。” 瓶口一开,浓郁的桂花香传来,撬动了舜安彦的某根敏感神经。 “慎兴永,你也和我过不去是吧?” 他眼神狠厉,咬牙切齿,眼角眉梢蕴藏着火山爆发前的汹涌。 慎兴永愣住,自家少爷向来彬彬有礼,虽说凡事说一不二,但从没有发过火。 连最缠人的夫人家的那个表妹,不停地把少爷最讨厌的香往他院子里送,少爷也只会淡淡说句扔掉。 今儿怎么了? 可慎兴永又想到,少爷刚回来那两天心情也不好,尤其是那日抱着一幅画进出了畅春园两回。 但后头的日子似乎又好转了,每日回来早出晚归,回来就埋头整理他从欧罗巴带回来的东西。 大约是御前的差难当吧,毕竟今儿御驾刚回畅春园。 慎兴永如此想,秉持着下人的本分宽慰道:“万岁爷还是看重少爷的,再说还有老大人在呢,少爷往后定有大前程。” 舜安彦没听他说下去,便让他退下了。 他把这壶该死的桂花酿倒在一个他从巴黎带回来的水晶杯里,朝着烛火晃了晃,“就不送给你,我自己用!” 然后,一饮而尽。 桂花香总是浓烈,无孔不入的浓烈,再烈的酒再好的茶,都掩不住它的香气。 连花蕊都是夺目的金色,可偏偏生在秋天里,和如刀的秋风一起袭来。 柔里含刀。 熬到了深秋,一定要加件秋衣再赏桂花,不然铁定被这风吹出风寒。 比如他,在畅春园立了一下午,现在后脑勺刺刺的疼,肯定风寒入体了。 全怪那个元大小姐。 舜安彦都记不起这是第几次生她气了,连带上辈子车祸前那次谈判和大学时回母校,元衿是惹毛他次数最多的人。 第84节 彦寻那只猫悄悄跳到了他膝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酒杯的外檐。 “猫,你能不能乖一点,别惹我了?” 彦寻委屈地喵呜了声,跳到桌上趴下,变成了飞机耳。 猫还委屈上了。 舜安彦无奈地笑了声,把彦寻抱在了怀里。 “猫,你说她生什么气,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排的,这点客观事实她都接受不了。” 彦寻舔了舔他的手心,舜安彦拿了个小鱼干给它,彦寻前爪握着咔吧咔吧咬了起来。 “少吃点,你主人颜控,天天就知道盯着好看的人。” 彦寻不理,津津有味地舔着鱼骨头。 舜安彦揉揉它胖乎乎的脑袋直笑。 他离开三年,这只猫从不到一岁的小奶猫变成只上天入地的胖虎喵,元衿带着它进进出出,连隐居庙中的巴拜特穆尔都和它很熟悉。 “猫,你是不是背着我和那个巴拜特穆尔玩了?” 彦寻啃着鱼尾巴的脑袋顿了顿,回头敷衍地舔了下舜安彦的手。 “别骗我,我都看见你跑进福君庙熟门熟路的样子了。” 彦寻把最后一点鱼干尾巴叼在嘴里,“啪嗒”扔在了舜安彦的手指上。 它都会认错。 舜安彦失笑,摊开掌心还给了彦寻,“你吃,我不用你道歉。” 彦寻翘着尾巴把鱼干叼了回去,狼吞虎咽地吃干抹净,然后用带着碎屑的肉爪和猫嘴靠近舜安彦。 扑了他满脸鱼腥气。 舜安彦可算懂为什么有些人要养宠物了,不会说话气人,还会看山看水哄人。 他揉着彦寻的肉脸蛋笑问:“那个巴拜特穆尔怎么办?你说说,他是不是好人?” 彦寻“嗷呜”一声,挥了挥爪子,似乎是骂着:坏人,咬他! “诶,你都比你主人明事理。再也不说你像她了。” 舜安彦点点它的黑鼻尖,“给你鱼干的是我,以后不许背着我找他玩。” 彦寻歪了爪子,朝藏小鱼干的方向挠了挠。 舜安彦安慰自己,猫的胖绝不是因为他多给一根鱼干,迅速塞了一条比刚才更大的给它。 彦寻捧着鱼干长长地“喵”了声,像是谢谢他。 舜安彦的气总算顺了些。 好歹啊好歹,猫还懂事。 他的书桌还有佟国维这些天不断给他送来的邸报,快入冬了,漠北的寒冬远比京城更残酷,那位神童的阿玛赛音诺颜部亲王铁定熬不过今年。 而大漠上的法王也开始给康熙写信,希望能入京朝觐。 醉翁之意不在酒,法王之意不在朝。 漠北蒙古罗桑丹贝坚赞法王在全民信教的蒙古曾有着崇高的地位,可三年前的噶尔臧事件,康熙借机发难下敕蒙古把他骂的颜面扫地,连他最以为傲的大召寺圣寺地位都被剥夺,以至这几年法王的影响力每况愈下。 包括赛音诺颜部在内的漠北各部里,已经有很多不服他的人在冒头。 若赛音诺颜部的王位落入和他不合之人手中,往后他的麻烦会只增不减。 能缓解他境况的方法里有一条最便捷的路:让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赛音诺颜部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尽快还俗,回去继承王位。 但这事法王自己说了不算,连病重的赛音诺颜老亲王说了也不算。 最终的决定权在康熙手中。 康熙老谋深算,他在等,等漠北吵起来吵到不可收拾,甚至打起来就像准噶尔打喀尔喀打的流离失所那样,他届时再插手效果会比现在更好。 他甚至向佟国维等近臣流露过得意,得意自己早早把巴拜特穆尔捏在了手里,让法王他们只能求到他跟前来,让朝廷掌握了足够的主动权。 且,康熙似乎很不喜欢巴拜特穆尔。 这点舜安彦和康熙的感觉很雷同:这个神童年纪轻轻却难以捉摸,人无喜无忧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幼稚不懂事不能感知外物,二是他隐忍至极早早学会掩饰自己。 元衿的这位神童敏敏,怎么看也不是前一种人。 “你又不是不聪明,怎么会看不透呢?”舜安彦揉着彦寻的耳朵念叨,“好看能当饭吃?难不成他还俗你远嫁?漠北是什么地方,你大小姐去个漠南我准备了多少东西你才觉得没这么苦?” 彦寻晃晃耳朵,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回头看了眼舜安彦。 舜安彦捋着它的猫毛,“你的主人,一边喊着要英年早逝,一边喜欢个会让她英年早逝的人。” 彦寻好像叹了口气。 舜安彦又拿了根小鱼干朝它晃了晃,“你说要不要再管?反正我不如那个和尚,让她自己吃亏去?” 彦寻朝小鱼干扑了过来。 “你看,连你都觉得不该管她,就好声好气笑两下,就晕头转向了。” 彦寻又啃完了根鱼干,朝舜安彦眨巴眨巴它水汪汪的猫眼。 “还要?那你说,我是不是为她着想?阿哥们还会把蒙古放进去就不对,她却只在乎我拿了头筹。” 舜安彦提起根鱼干问彦寻:“她承认我一次怎么了?” 猫扑上去叼住鱼干,拿背毛蹭了蹭舜安彦的手。 “好猫啊,吃完了得记得,我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 这一晚,猫吃鱼干,他喝酒,喝多了还把慎兴永叫进来吩咐了件事。 等佟国维从畅春园回来要找孙子麻烦的时候,舜安彦已经趴在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公主的猫趴在舜安彦的枕边流口水,小鱼干的碎屑撒了一滴,而他的手则轻轻搭在猫尾巴上。 佟国维莫名就叹了口气,问慎兴永:“少爷怎么喝酒了?” “今儿出了园子回来就说要喝,大约碰上什么事了,可少爷从不说。”他对舜安彦忠心耿耿,闭口不提刚才他喝多后吩咐的事。 若是提了,少爷别说休息,怕是今晚会被老太爷揍一顿。 佟国维揉揉太阳穴,也不多怪下人们。 他的孙子他知道,锯嘴葫芦般的一个人,主意大心思重,连去欧罗巴这样的大事也自己悄悄办了。 “那只猫怎么又回来了?” “少爷回京第一天就跟回来了,奴才瞧少爷喜欢的紧。” 佟国维瞥了眼慎兴永,不置可否。 他佝偻着背慢慢踱回自己的书房,路上冷风四起,搅得佟园的水都不太平。 佟老夫人点着灯在等他,“舜安彦睡了?” “喝多了睡的。” 佟老夫人摇了摇头,“所以,该说的你一句都没说上?” “我在想这孩子说他有没有用。脾气梗得要死,也不知道像了谁。”佟国维沟壑纵横的脸上皆是不解,“他若要有心思做五额驸,去什么欧罗巴呀,把这三年花在御前多跑跑,这会儿亲都订了。” 佟老夫人取了毯子披在丈夫身上,老迈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孩子么,哪里懂这些。万岁爷到底和你怎么说?” “万岁爷说他会给舜安彦按个忙些的差事,至于其他的,等阿哥们来处理他。” “阿哥们?” 佟国维嗤笑了声,“你等着看吧,那可是皇子们最宝贝的妹妹,他就算想当额驸,不掉个几层皮根本过不去。” * 姜是老的辣。 佟国维半点没有料错,但也没想到要让他大孙子掉皮的阿哥来的这么快。 天还未亮,他连朝服都没换上,门房便来报:“五阿哥驾到。” 佟国维揣上暖帽急匆匆地往前厅赶,还没踏入,便被五阿哥的太监们拦了回去。 “佟大人,五阿哥说他只找佟少爷,您该上朝上朝该办事办事,不影响。” 说着还捧上了个托盘。 “五阿哥说国舅爷当差辛苦,当佟少爷的祖父也辛苦,这是赏您的人参与燕窝,请您收好。” 这是拿赏赐堵他的嘴。 可他佟国维又没有办法,皇家的舅舅和外头的舅舅不一样,纵使辈分再高也不过是他们爱新觉罗的奴才。 佟国维只好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小太监,“公公,辛苦了,若有事……” “奴才明白。” 老祖父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屋里大孙子舜安彦在梦境里徜徉未归。 胤祺一进屋就被桂花酒味熏得直皱眉头。 舜安彦素来整洁的屋子里一团糟,桌上扔着酒壶,床头趴着猫,满地的不明碎屑。 胤祺过去把他被子掀开,把人从被窝里拽出来,拍了拍脸颊。 “小佟大人,醒醒。”舜安彦耷拉着脑袋还迷糊,胤祺直接吼了句,“醒醒!做题了!” “什么?什么题?拿来,没我做不出的题。” 胤祺把四哥写的纸直接拍在了舜安彦没洗的脸上,“答,现在就答,是口供还是笔录?” 舜安彦听到这里,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五阿哥。 他赶忙下地,披上衣服朝五阿哥行了礼,“给五阿哥请安,您……” “别客套了,你快点把题答了,本阿哥已经两天没有睡了。” 舜安彦深吸口气,揉揉额头和眼睛,集中注意力看向那张纸。 然后,呆滞成了头呆鹅。 第85节 “五阿哥,这是什么?” “你觉得还缺什么,可以自己补,今儿不答完,谁也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舜安彦再看了眼这张纸,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与其说这是题,不如说这是份刑部堂审模板——主要审问他过去做的种种是出于对元衿何种居心。 他若答错里面任何一个问题,可能都会被剥夺进畅春园权利终身,连彦寻那只猫都不能再靠近。 舜安彦靠敏锐的直觉和纸面的字迹判定:“四阿哥问的?” 胤祺也不和他瞎废话,“本阿哥亲自伺候你笔墨,快答吧。” 虽然还有宿醉的头疼在,但舜安彦仔仔细细看了遍已经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即这张纸他答不得。 他背上沁出冷汗来,未来雍正爷的逻辑太可怕了,这里头的很多问题属于“先定罪后发问”的类型。 比如那句:谢恩于公主,可叩头可上贡,汝何故送一猫?进进出出,往来内外,居心几何? 再比如那句:烟花易逝,公主千岁,汝可知大不吉? 胤祺把笔塞在他手里,不容他拒绝:“快快快!” 舜安彦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可五阿哥是皇子,这该死的清朝尊卑有别,他轻易反抗不得。 只能拖延—— “五阿哥,求教这件事到底是为何?” “五阿哥,奴才真的不明白,猫的事不是您作主的吗?” 胤祺素着脸问:“舜安彦,你扪心自问,你对五妹妹是不是好过头了?” 舜安彦的第一反应是:连五阿哥都觉得他对元衿好的没话说,元大小姐快来瞧瞧,群众的眼睛是多么雪亮。 接着,却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劲。 皇子们怀疑他对元衿别有用心? 这可真是误会了。 他这是前世造孽,倒穿三百年还债。 还好,他之前曾经准备了套说法,现下可拿出来说一说。 但素来好糊弄好说话的胤祺,这次却铁石心肠,只压着舜安彦认真答题,半点不给他狡辩机会。 正两相拉扯时,舜安彦的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先是一阵肆意张扬的桂花豆蔻香涌入,接着是一双纤细洁白的手搭在梅花窗棂上,然后是一袭茜红银织嵌白狐风毛披风。 最后是元衿那张熟悉的脸。 十四岁的年纪,她褪去了过去的甜美可爱,又变身成了那个让追求着前仆后继、艳丽绝伦的美人。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骄矜柔弱,软绵绵地说:“五哥哥,我困得脚底发虚,你快给我找个地方坐一坐。” 作者有话说: 我好久没做生产队的驴了,真的是被封控和这段剧情给逼的,我写的很开心结果emmmmm 猜吧,小燕子喝多了传啥话了,别的不论今晚最得意的彦寻,它的小鱼干管够了。 我绝不剧透敏敏的事,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但我要把敏敏没猜对元衿喜欢哪句的那首贺新郎放在这儿,有兴趣可以回看下52章小燕子自己搬位置时的对话。 辛弃疾的名篇: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 看到这儿就别吵了,夸敏敏的随便夸,我代表此刻的元衿发个红包支持你们。 第58章 “你怎么跑来了?” 胤祺的意外里夹杂着怀疑,怀疑里又包含了担心。 元衿这两年精心调养,不像十岁前逢入秋便百日咳,但秋日不宜吹风的习惯依旧保持,人人都生怕她那天生脆弱如琉璃花瓶的身子有个好歹。 “找我的猫。”元衿细嫩的双手朝舜安彦的床榻方向拍了拍,“彦寻,你昨天都去哪儿了呀?我大半天都没见你。” 彦寻跐溜一下钻出来,扑了元衿一个满怀,顺便还在她精巧的下巴上蹭了蹭。 蹭出了点油花。 元衿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不是偷吃了!”她把彦寻的拎起来捋了捋猫,沾到了一手的碎屑。 “你吃了多少小鱼干!” 舜安彦闷不做声,但眼神飘向了他藏小鱼干的篮子。 里面已经干干净净,连鱼尾巴都没剩一条。 “鄢!少!爷!” 元衿抱着彦寻咬牙切齿,直气得和寻仇一般,“不能给它吃那么多!” “奴才……没有……” 他企图狡辩但显然没有成功。 “完了完了完了,它今天肯定得噎着,说不准还得闹肚子。” 元衿抱着彦寻泫然欲泣,谴责的眼神剜了舜安彦十七八遍,最后命令道:“你快去找个郎中给他瞧瞧。” ??? 别说舜安彦懵了,胤祺也懵了。 给猫找郎中? 去哪找?找哪个?怎么找? 但舜安彦还是说:“奴才这就去……” 他身上还有酒气,衣服也是昨日的,下巴上也都是青色的胡茬。 整个人邋里邋遢,和平日清爽英气的样子相差甚远。 就是对元衿的服从没有变。 胤祺心里抱怨了句,把舜安彦拦了回来,“找什么呀,宫里一大堆太医呢,轮得着你找?先把题写了。” “什么题比彦寻重要!”元衿一伸手,把书桌上搁着的那张纸捏在了手里。 胤祺想夺回,被元衿美目一瞪,便收了手。 “这什么?这都什么?”元衿好看的眉眼间没有气恼,倒是如看到个好玩的猴戏,“五公主怎么认识舜安彦?这题不该五哥哥答吗?” 元衿一手抱着彦寻,一手拿了支湖笔,仿着康熙批红的样子在纸上画道道带批注,先把第一题画给了胤祺。 “提琴?找九哥去啊,他先喜欢的西洋玩意儿,我都是跟他学的。” 顺手又画走了一道。 “猫?怪四哥啊,养狗不养猫,狗还要溜多麻烦呀。” 又是一道题画了个叉。 这么一路画下去,最后只剩烟火和居心。 “什么叫大不吉!东风夜放花千树,好着呢!” 元衿在大不吉上画了个巨大的叉。 这般,便只剩下了居心。 她倚在圈椅上,捋着彦寻的小脑袋,笑盈盈问:“五哥哥觉得鄢少爷对我太好吗?有比你对我好吗?” “那当然不如我!”胤祺绝不会在此事上认输。 “那不就得了。”元衿还倒打一把,“这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大早要他答这戏玩意儿?” 胤祺不知如何开口,难不成当着元衿的面说,她的兄弟姊妹开了个会,替她提前把关了下额驸? 他不敢揣测元衿的反应,有可能是害羞的跑掉,也有可能是当场气晕过去。 但绝不会是心平气和地接受。 元衿一直不喜欢别人替她安排事情,胤祺和她相处多年,这点觉悟早已有之。 胤祺在心里斟酌着回答,可彦寻这只小猫咪打了个嗝。 元衿紧张地抱起了它,目光扫着它上上下下,不停地问怎么了。 而舜安彦却在她的紧张里,抓到了一个眼神。 “公主,奴才家常有个郎中,是为祖母侍奉汤药的,事从紧急奴才带猫先去找那郎中看看。” “快快快!”元衿搂住彦寻拔腿就跑。 胤祺想要拦,还被她泪汪汪的眼睛摆了一道,“五哥,我的猫要有事……” 直到元衿和舜安彦消失,胤祺都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就从兴师问罪的刑部堂官,变成了阻碍元衿宝贝猫咪看病的恶人了。 他拿起那张被元衿批满了的纸条灰溜溜地离开了佟园。 * 佟园得蒙康熙恩赐,占地面积在西山重臣的别苑中数一数二,景致布局也曾得内务府负责畅春园的工匠们参与,园中雕栏玉砌、山水亭林错落有致,曲廊弯弯移步换景。 一脱离五哥的视线,元衿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寻了个可尽观佟园的四角亭坐下。 此处视野开阔,随时可发现有无人跟踪,元衿便放松下来,嫌弃地晃着彦寻叨叨它:“偷吃还是被喂的?不管是哪种你都不该吃,已经很胖了,超重了,以后会心脏肥大、呼吸不畅、关节弯曲的。” 舜安彦跟在后面笑了笑,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元衿听见,回头横了他一眼。 第86节 他的笑容倏然收起,倒也没有怒容,只是平淡,淡的如白开水那般的淡。 一晚的酒,让舜安彦的气消散无踪,但也让他消散了很多在意的事。 他主动开口道:“公主,昨日是奴才失言。” “嗯。” “您的事,是奴才多嘴了。” “哦。” “神童确实很好。” “唉。” 舜安彦皱了皱眉。 元衿素来话多,怎么突然现在变成了单音节动物? “鄢少爷,你不该先谢本公主来救你吗?” “啊?” “没有本公主去找皇阿玛哭着要来找猫,你觉得你今儿能从四哥的那张纸里全身而退?” “啥?” 这下单音节动物变成了舜安彦自己。 他琢磨了下,才捋顺了思路。 “您知道了五阿哥要来拷问我?所以特意来的?” “信息差明白吗?”元衿蹭蹭彦寻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五哥哥回园子后一直没到疏峰请安,所以着人打听了下,就知道了无逸斋昨日的热闹了。而哥哥们不知道我知道了他们做的事,所以我只要闯过来把事儿搅黄了就行了。” 她调皮地笑了笑,“也就来的是五哥哥,要是四哥哥亲自来,今儿谁也走不出这里,咱们就等着一起被他拷问前生今世,一五一十交代后写成供状签字画押吧。” 舜安彦摇摇头,四阿哥的凶残他早有体会,但对付五阿哥他倒有心得。 “其实您不来,奴才自己应付五阿哥……” 元衿打断他,“你别吹了,他是带着四哥的亲笔来的,没人能活着走出四哥的灵魂拷问。”她小声地说了句,“你历史再差,也不会不知道他是……” “嘘。”舜安彦低下头又朝她比了个小心噤声的手势,“我历史不差,我从不偏科。” 他当然知道雍正是多厉害的帝王。 这哪哪都争强好胜的劲惹得元衿又撇了撇嘴。 舜安彦叹了口气,认了句:“抱歉,好胜成习惯了。” “你知道就好。”元衿白了他一眼。 舜安彦又问:“您……就是怕我露馅才来?” 元衿捏着彦寻的猫爪,朝他摊开,“你昨夜说什么了,你不记得了?我不找你算账怎么行?” “说,说什么了?”舜安彦摸摸脑袋,后面还没留长的辫子的尴尬程度和他人的尴尬程度相等,“抱歉,昨夜我喝多了。” 元衿嫌弃地皱皱鼻子往后退了点,“闻出来了,这味道……啧啧啧。” 他拱手下拜,“请公主不吝赐教。” “你说,十三行这月送到雕塑油画钢琴书籍珠宝,统统和我没有关系。” 元衿想起来就怒气冲破天际。 “除了我谁能欣赏他们?皇阿玛吗?他最多就当个乐子,他连勾股定理都不会算呢!” 元衿前世就有极重的收藏癖好,珠宝高定香水、绘画古籍珍玩,甚至连名花贵草都专建了暖房供着。 昨儿晚上,慎兴永往内一递这消息,她就气得差点仰倒,千算万算没算到舜安彦竟然可以抓到她最在乎的痛脚。 好不容易天亮了,又听说四哥列了个清单要让五哥拷问舜安彦,还想舜安彦就要被禁绝出现在她跟前。 元衿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旁的先不论,那些珍宝不能离开她。 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来佟园,救的不是这厮,是她未来的心肝宝贝收藏们。 舜安彦当然知道,他还知道,“是,不是您要收藏,是他们有荣幸,能进懂得欣赏它们无上之美的您的后宫。” 这是周钊的原话,舜安彦当时听见,为这彪悍的逻辑深深折服。 “不是吗?要不要我给你鉴赏下那幅伦勃朗?” 元衿昂着头颅,如骄傲的天鹅。 舜安彦求她打住,“奴才没品位,不用了。” 元衿继续骂他:“你别狡辩你没说过,刚才你屋子里放着的,那喝酒的杯子是不是水晶杯?巴洛克风格,威尼斯murano的手工制品,全欧如今唯一出产这样东西的地方,法王想偷这技术一直偷不到,从威尼斯卖到巴黎价格高得吓人。你本来还给他备了个礼物盒子,盒子就散在圆桌脚下,肯定是件礼物,不是送我的吗?” 全中。 舜安彦无奈地笑了。 不但心思全中,产地风格也全中,连法王和威尼斯之间的纷争都全中。 “奴才错了,的确该是您的东西。” 他回京至今,也孝敬了康熙及皇子他们一些贡品,可他们皆是当个新奇玩意儿看过便是,无人像元衿这般能穿透背后的故事。 便是回到现代,舜安彦相信,也没什么人能和她这样如数家珍地说出背后的故事。 元衿向前嗅了嗅,又嫌弃说:“竟然拿水晶杯喝桂花酿,也太怪了。”她又深嗅了一口,“不过这桂花酿气味不错。” “您不能喝酒,身子受不了。”舜安彦下意识地劝了句。 元衿切了声,“我从来不喝酒的,我是个不抽烟不喝酒……” “但烫头。”舜安彦打断了他,含笑补充道。 元衿惊讶了下,然后抬起彦寻遮住上扬的嘴角。 她烫头,她还特别爱烫头。 精致的渣女大波浪是她前世的标志,哪怕是在国外读工科日日泡实验室的时候,她每日也要拿卷发棒把大波浪打理得完美无缺再出门。 在她的笑容下,舜安彦不由说了句:“带了两顶卷发藏在一个巴洛克立柜里,回头拿到柜子找找暗格。” 那是两顶浮夸却精致的卷发,一顶栗色一顶金色,舜安彦看到时就想起了元衿的渣女大波浪。 “真的?” 元衿眼睛亮了亮,虽然她在清宫不缺漂亮首饰,但二把头、包头、长辫这类发型统统不是她的菜。 飘逸大波浪啊,哪怕是躲在屋子里对镜自娱自乐一会儿,她都会高兴。 “藏起来是因为不敢放在清单里,让万岁爷看见可能就……” “懂懂!” 元衿猛点头,她的皇阿玛她了解,虽然也挺喜欢西洋物件,但对奇装异服不感兴趣,反倒是四哥喜欢那些愿意尝试。 “难为你还记得。”元衿难得的夸了他一句。 舜安彦听见,揉了揉耳朵,再三确认了下,“公主刚才,刚才是夸我吧?” 而自被抱出屋子就一路安静的彦寻,也配合着在此时“喵”了一声。 “鄢少爷,你真的,你从小缺人夸你吗?” 元衿的嫌弃之情又要满溢而出,结果却是舜安彦无奈地一笑。 “公主真的从没夸过我。” “有吗?” 舜安彦伸手捋了捋彦寻的脑袋不说话。 空气一度很尴尬,两人的眼神都盯在彦寻这只猫身上。 小猫没有心事,被逗了会儿后开始乱扭乱动,非要从元衿手里跳下来。 “它怎么了?” “到点了,释放自己。” 彦寻钻到了草丛里,徒留元衿和舜安彦尴尬地看着它自我放飞。 它在草丛里一拱一拱,吃多了的小鱼干,让它今天的自我释放过程万分艰难。 解决完后,这只猫泪眼汪汪地扑向了舜安彦。 元衿很是感慨,“我养它那么久,你一回来,它又找你了。唉,早知道就不一直提醒它,它有个小奴隶在外头飞了。” “公主一直提醒它吗?” “嗯。” 舜安彦嘴角翘了翘,小声地说了句:“我在欧罗巴,也经常提起公主。”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只是三年的岁月如褪色的电影,此刻在他脑海中不断播放。 凶险、有趣、复杂、未知,这个时代的海外探索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许多,而每每遇上什么事,他总会下意识地问自己: 如果元衿在这儿,她会不会坚持? 如果元衿在这儿,她会不会喜欢? 如果元衿在这儿,她会不会理解? 以至于最后,他带回了一整船的东西。 或是宿醉的困扰,又或是嫌弃自己没有梳洗,又或是单站着已无话可说,舜安彦便央求元衿放他回去。 “我洗漱后,进园子找下九阿哥。”舜安彦略略解释了下他与九阿哥前几次的见面。 “没事,九哥那里你把钱塞够,他保证守口如瓶。” 元衿对这些哥哥的脾性了如指掌,和舜安彦分别对了口供,以便后面应付这些皇子公主。 连四阿哥那边都对了三种应对策略。 第87节 这么一来一去,简单明了,半点争吵都没有。 真真是极为难得。 元衿是极为聪慧之人,舜安彦也是一点就通的脑子,他两凑在这佟园假山上合谋,真真有了点“狼狈为奸”的高智商犯罪团伙既视感。 皇子公主太后康熙,连带青山他们都被算过一边后,元衿满意地说:“我回园子补觉了,记得送东西来啊。” 可舜安彦神色沉了沉说:“还有一个。” 元衿回眸,笑意凝结在嘴角。 “您或许真的……” 舜安彦终究把“喜欢他”三个字吞了下去。 他往下说:“可您如今是大清的公主,能不能冷静地听我分析下他。”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晚了,评论发红包。 我可能要五一才能出门了,绝望qaq 第59章 元衿抱着彦寻不说话,雪白柔软的猫与她一身茜红对比明显。 她很喜欢穿红色,可又不是最浓烈的红,总会掺些别的色彩进去,就像秋天的枫叶那样层层叠叠,复杂又多变。 舜安彦看不懂她,更看不懂现在的她。 只知道她定是没那么乐意听。 她久久凝视着舜安彦,舜安彦这才发现她的眸色很浅,淡淡的棕色像两枚琥珀般晶莹。 这一眼里的东西极为复杂,可舜安彦还没有读懂,她便懒洋洋地抱着彦寻走了。 走时甩下句:“本公主不愿和你站得近,快快去洗漱,猫都在皱眉头了。” 彦寻这只小东西,竟然还配合得喵了声。 舜安彦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也皱了眉头。 宿醉的酒味像发酵坏了的面包,连那点桂花香气也变成了酸味。 元衿爱干净爱白净,看那个巴拜特穆尔就知道了,他永远清清爽爽、出尘脱俗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赶忙洗漱更衣,再递了牌子进畅春园。 康熙近日忙于漠北,大多时候都在召集理藩院与南书房近臣议事,自舜安彦回来后他有心想找他聊聊,但一直抽不出完整的时间。 作为臣子,舜安彦的本分便是每日老老实实去等着。 穿来后舜安彦才知道,清代的臣子要见皇帝,不是那种找太监通报声就行的——这待遇只有十万火急的事或极亲近重要的人比如阿哥公主才有——大部分人要早早递上牌子预约,然后看皇帝愿不愿意见你。 若愿意,就会让身边太监安排下先后,若不愿意,等待的大臣或许要白候一天。 以前电视剧里的那些妃子用的绿头牌,在前朝用的更频繁。 舜安彦到清溪书屋前递上自己的牌子。 今儿他到的晚,御前太监翟林手里已经攒了厚厚一叠的牌子了,一眼瞧过去有红有绿,有单面有双面。 舜安彦随口问:“万岁爷今儿还是……” “佟少爷知道的,漠北蒙古这些人都来了个把月了,且马上是太后寿诞,漠南科尔沁也开始来人了,万岁爷今儿或许还是先见蒙古亲王郡王们。” 他点了点头。 官员们的牌子很好分辨,亲王以下三等公以上为红头牌,伯爵以下及所有汉臣为绿头牌,翟林手里那一叠少说有三分之一是红色,比平时足足翻了几倍。 现如今还是康熙朝中前期,没有乾隆发公爵和发扑克牌一样的习惯,连不少开国元勋也只有伯的爵位,康熙和下蛋样生出的皇子们也还没封爵,能用上红头签的大多都在古北口外的草原上。 光从红头签的数量,就能看出京城如今有多少蒙古人在了。 舜安彦觉得自个儿今儿也不用等了,尽快去马场或者上书房,把他和元衿定好的剧本给演了才是正理。 可翟林拦住他,“佟少爷,万岁爷今儿起来时候特地嘱咐了,火器营的戴梓进了几样新东西,就放在旁边的围房那儿,让您先去瞧一瞧等一等。” 他于是便去了围房处。 当初离开大清去欧洲,舜安彦说服康熙的理由是研究火器,能左右开重弓的骑手虽是满蒙引以为傲的看家根本,但火器哪怕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掰动。 “若一位勇士开弓若可敌百人,如今可开十八力弓的有千人之数,也就是最多可敌十万,而如今准噶尔兵丁便有三十万之数,尽数将巴图鲁们派去,可够?奴才一柄枪在江宁轰杀了五个逆贼,各个飞檐走壁武功高强,满洲巴图鲁与他们相比,可够?” 这笔账,康熙自然算得清。 甚至他也知道,舜安彦算得根本不是一笔几人对几人的账。 所以他同意了舜安彦的远行。 戴梓已在围房等着舜安彦,看见他不顾身份,上去便给了他个熊抱。 “佟少爷!我可算见到你了!来来来,瞧瞧我这新火奴,你走之前说进水的问题,这回好多了。” 他说着便要演示给舜安彦瞧。 戴梓是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从小饱读诗书,却在三藩之乱时候投军从戎,后来调入南书房做过一段时间的讲学师傅,最后却自请去了火器营。 在那群科举出身的汉臣眼里,戴梓属于和九阿哥类似的“反骨”类型,放着圣贤书不看,专门研究不入流的奇淫巧技。 戴梓在畅春园混得孤独寂寞,他不会洋文和传教士合不来,会汉文的人又看不起他。 直到舜安彦夸赞火奴和远赴欧洲。 他视舜安彦为知音,这回见他回来能说的话可以说三天三夜,“怎么样?欧罗巴如何?你去了以后音讯全无,我只能舔着脸皮去南堂东堂找那些个洋人打听,打听的我都能在那儿混饭吃了,他们说那叫什么……圣餐?难吃我都要疯了。” 舜安彦噗嗤笑了。 这戴梓大约是被传教士坑了,圣餐是天主教的仪式,哪里算得什么饭。 “别吃那些东西了,我这三年吃的也要吐了。” 舜安彦至今想起海上漂泊时吃的东西都会犯恶心,至于十八世纪的欧洲食物那更是不堪回首。 “说点别的,我给你带了个火药方子。” 他找了纸笔直接写了下来,是英国人几十年前就已经研究出的火药的最佳配比,他到巴黎后留意打听,很快便拿到了手。 也是在那刻,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方向性的错。 可戴梓还不知道这个方向性的错是什么。 他捏着火药方子笑得合不拢嘴,“多谢佟少爷,我回去就试试!” 他是个书呆子,不,更准确说是个火呆子。 火呆子拿着新方子连叙旧都要省了,高兴地便要回去试验起来。 舜安彦把他拉回来,问:“戴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子到底是如何来的?为什么是这般配呢?” “这……不知道。”戴梓是个实诚人,“这东西本来就是试出来的。” “那火奴的构造呢?为何枪把会不稳?为何有角度才能不让肩膀震到发痛?” 戴梓笑道:“火》药威力大,自然会。” 舜安彦只是叹气。 看,这就是差距,戴梓认为“自然会”的事,欧洲已在半个世纪前就记录在册。 元衿选的那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里清楚的记录了力的奥秘。 差的不是火奴,不是火。药的配方,是脑。 这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思维。 舜安彦不知道如何和戴梓解释,但他面色凝重,让戴梓不住询问。 “怎么了,佟少爷?我是哪里不对吗?” “就是啊,小燕子,你怎么了!” 是苏赫,他站在围房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张开双臂大喊:“小燕子!想死我了!” 然后直接扑了上去,猛拍舜安彦的背。 “我还想这回来都不定能见到你呢,结果,惊喜啊!” 苏赫拍拍他肩膀,“哟,壮实了好多,我以前最讨厌你的大白脸,现在黑的像我们蒙古人了!像我兄弟了!” 看见熟悉的人,尤其是毫无保留表达思念他的人,舜安彦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他和苏赫在草原交流火奴的那次后,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他当初要去欧罗巴时,苏赫恨不得能和他一起去。 只是康熙和班第亲王都不同意,他可是个家里有真王位要继承的人。 “贝勒真回草原当王了?” “嗨,是回去给我阿玛当苦力,这两年漠北漠西事儿多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每年入冬开春,百万口人问京城要饭吃,连着两年了,我都没在家过过好年,忙着往大漠深处送京通十三仓的粮草去接济他们。” 苏赫甩甩自己别着的火奴,“我现在上哪儿都带着这东西,旁的不说,吓他们可管用了,那些想做刺头的漠北贵族一瞧见我举起来这来,吓得屁滚尿流。” “您朝他们开过?” “我哪有机会开,是他们胆子小,光看他们都紧张。” 舜安彦好心好意地提醒他:“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瞧见过别人开,心里种下了害怕的种子。” “谁啊?”苏赫大大咧咧,于政事上一窍也不通,“朝廷以前有人去开过?” “是红毛子!”戴梓突然想了起来,“漠北,准噶尔打漠北时候问毛子借过火器!朝廷收编漠北往那儿派兵的时候,还缴获过一堆来,我研究过,比咱们当时有的三眼qiang要好,但不如法兰西传教士带来的那些。” 苏赫猛然变色,这些年被漠北狂风吹得更糙的脸上都是恨意,“妈的那群狗日的,咱收编漠北多苦啊,毛子竟然还敢往漠北搞事情?多伦归化那儿离他们毛子十万八千里好不好!你可不知道,万岁爷每到九十月问京通十三仓要粮要的和催命一样,我自个儿家里不待,京城小暖炕不窝,我大冬天的到处给他们派粮,这几年苦都苦死了。” “漠北不是早就重新划过草场,休养两年应该已经可以开始放牧为生了,怎么还在问朝廷要粮?” “划个屁!”苏赫想起来头疼,满口脏话不住往外喷,“狗日的噶尔臧家叛乱被砍后,他们那儿漠西漠南交界处先闹了两波内讧,这群狗东西离漠北最近,他们闹漠北也就闹,闹完了两边还互相指责。你也知道,蒙古人闹事都不是嘴皮子官司,必然是要打一架的,人打架就是揍两拳,部落之间打架不就要抢草皮抢地盘了吗?啊哟喂,这两年你往我地上撒盐,他往你那儿放毒,每天都和斗鸡一样。” 苏赫脸上有种后世碰到难搞居民的街道办事处的表情,绝望崩溃头疼想死,偏偏他还不能辞职。 “躲也躲不了,我阿玛现在在清溪书屋里和万岁爷谈心呢,就盼着赛音诺颜部和土谢图部两家的后事早点安排上,若是安排不好,咱派点人再揍一顿,直接就消停了!” 第88节 这时,一直在旁的戴梓弱弱地说了句:“不是说两部的人和法王已经到古北口那儿,可是他们都没出过天花,要先在外头别宫先安置吗?” “你怎么知道?” 舜安彦和苏赫同时回头。 戴梓指指身边的火器说:“万岁爷前几天派人传旨,让火器营准备这个月底挪些东西去口外。” “还有吗?”舜安彦追问他,“除了火器,还有别的安排吗?” 戴梓仔细想了想,突然醒悟:“啊,对了对了,好像说让咱们备个好点的马车,还要备点法器藏香一起?” 法器藏香都是给和尚用的。 舜安彦脸色沉沉。 和那些人紧密相关的和尚,整个京城方圆五百里都只有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嗯,要走个大剧情了。 不是我不爆更……是我在抢菜,今天不知道是我封闭的第几天了,不缺啥,就是焦虑,焦虑的快疯了。 争取明天白天往下走。 ———— 本章备注: 1.戴梓是真存在的,前期经历如文中,但他真的很惨,一个人才得到这样的下场,本身就是历史的悲歌。 2.南堂东堂是真实存在的,南堂在宣武门是北京最早的天主堂,利玛窦所造;东堂在王府井,从故宫东华门出来向北,是顺治所赐。最有名的北堂西什库教堂按照历史事件还没建成。东堂在我心里是当中最漂亮的,如果有机会去故宫的小伙伴,出东华门后走王府井大街,往美术馆方向一定能看见。 3.漠北那段照旧是我编的,来源是那天翻到了几张内阁蒙古堂档,是揍过噶尔丹之后几年漠北写给康熙的:而如今,有牲畜者仅仅维持生计,无牲畜者则忍饥挨饿,丧命或者不断离散而去。在此无计养赡,是以奏请。一贫如洗之台吉协理xxxxxx(后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这段是我自己的爱好,贴在这里当个补充材料。 4.绿头签红头签网上科普老多了,不做补充。 第60章 京城方圆五百里唯一与此事有关的和尚如今在福君庙,这日午后元衿照旧去找巴拜特穆尔,只是起得太早身子犯困,午膳时眠了眠再去,这便去的晚了些。 她在福君庙前打开西洋怀表看了看,指针向了三点,今日或许只能与他说几句话了。 青山在进庙前也说:“公主,今儿似乎要起风了,早些回去吧。” “好,刚才五哥传话来,说晚上要来一起吃羊肉锅子呢,说是苏尼特又送新羊羔来了。” 青山也笑眯了眼,“可不是,以前太后这儿都是吃科尔沁送来的羊的,偏偏就公主说苏尼特的最好,五阿哥跟您吃多了,也只吃苏尼特的了。” 不比刚穿来时,元衿如今淋漓尽致地发挥着她挑剔的本性,就比如这一口羊汤,不是最好的她绝不下口。 她们说说笑笑便进了院子,巴拜特穆尔如今每天都会从后院出来,大多数时候都早早在正殿内铺开了纸墨笔砚,等元衿来时已经抄好一叠经文只待她看。 但今天巴拜特穆尔却立在院子的那口钟前,身上还是照旧血红袈裟和白麻衣襟,衬得他肤白如雪。 他脖子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新长出的肉透着淡淡的粉色有些扎眼,尤其是在他低头的时候。 “巴拜特穆尔?你怎么立在这儿?不冷吗?” 喇嘛的衣服没有袖子,若是要防风总要罩个外袍,但巴拜特穆尔很少穿,他似乎天生抗冻,和元衿早早就要裹上大氅的样子区隔分明。 听到元衿的声音,他抬眸笑了笑。 这笑有些僵硬。 “你……”元衿想问怎么了,但最后没有开口。 也不知怎么,她和巴拜特穆尔互相之间从不聊心情,对方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提。 这算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果然他也接得住这个默契,元衿没问下去,他也不追究,只是淡淡问:“公主的事都解决了吗?” “你说鄢少爷的第一?” “是。” “本来也没什么,难不成哥哥们评了他一个好,我就要降尊纡贵地选他当额驸?” 巴拜特穆尔抬头大笑,手指了指元衿摇头,皆是无奈。 “公主说得对,说得对,谁当额驸都是您委屈。” “这话我爱听,巴拜特穆尔,你虽然话少,但偶尔说几句,我都爱听。” “爱听就好。” 他请元衿入主殿,“起风了,连树都在晃,您不能吹风。” “好。”元衿裹紧了披风往殿里走。 天气转凉,已经不适合打开正殿所有的门窗了,巴拜特穆尔合上了殿门,挑了蜡烛让室内更明亮。 他修长的手捏着红烛和火折,在佛前如仙人一般。 元衿坐在蒲团上仰后而坐,双手支着地悠然说:“我本来还想求皇阿玛给这正殿换成明窗,冬天能亮一点,可你点火烛的样子真好看,我不想换了。” 他抿唇笑了下,又多拿了几只来,放在了长桌上一一点亮。 烛火摇曳,美人在笑。 他抬眸看向元衿,手划过烛火,合指一捏,说:“今天不想抄经了。” “那抄什么?” “秋天,抄个秋思吧。” 他提笔挥就,递给了元衿。 “塞上江南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你的那些鸿雁,早就过衡阳了吧?” 她刚见巴拜特穆尔时他身边围绕的鸿雁,后来每年都来,像一种仪式一般,秋日与春日,都会看见他站在湖边身边落满了鸿雁。 “过了,应该过了,应该到江南更南了吧。” 元衿举着纸看了又看,“今天的字也不太一样。” “是吗?” “粗放了些,尤其是塞上江南这四个字,一点不像你的字。” “让我看看。”巴拜特穆尔伸手拿了回去。 元衿支着下巴问他:“塞上江南,我还没去过塞上,所以,塞上有江南吗?” “没有。”他很果断地说,手指划过那四个字,“只有风沙、冰雪和茫茫无际的草原,所以我这四个字才会写成这样。” “你怎么那么实诚?” “是真的没有。”巴拜特穆尔盘腿坐在蒲团上,掌心摊开相交,神色落寞,“我来时万岁派了马,但漠北那时连许多首领都已经没有马了,我们那里杀马是大忌,但那个时候不得不杀了。塞上哪有什么江南,那是与天争饭的地方。” 元衿的笑容慢慢褪去,巴拜特穆尔见了还安慰她:“不说这些,都过去了。” “是……吗?” 他愣了下,而后无奈地笑说:“公主太聪明,怎么也瞒不过。” 元衿垂着头,最终还是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你家乡的人来了很多,到皇阿玛那儿,到皇祖母那儿,也到太子哥哥那里。我听说……” 巴拜特穆尔抬手,制止她说下去,“漠北的今天,不是立个王换个汗就能结了的,也不是法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更不是我。” 他说话依旧平淡,倒显得外间狂风急骤的声响过于明显。 “我知道了。” “不说这些了,小僧给公主写点别的。” 他握住了毛笔,在纸上画了几道,再递到元衿面前惹得她刚才的尴尬消失殆尽。 《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 他用毛笔写的,奇奇怪怪的,还错了几个字母,如不是实在太熟悉这本书,元衿肯定没法认出来。 “你怎么会写这个?” “佟少爷在这儿写写画画半个月了,小僧怎么也是神童,该记住了吧?” 他好像很抱怨的样子,元衿又想起舜安彦之前每日搬桌子坐在那儿的怨种脸,笑得前俯后仰。 “他真的太讨厌了,下次我替你揍他。” “替我?”巴拜特穆尔摇摇头,又近了步问,“公主好像和佟少爷格外熟悉,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吗?” “别别别!” 元衿吓坏了,和谁青梅竹马她也不能和这位啊,青梅竹马个别人家的孩子天天看他得第一?还是青梅竹马个婆婆嘴天天找啰嗦听? “真没有特别熟悉他,他就是五哥哥的伴读,有点嘴碎啰嗦多事,不过学东西很快是他的优点。” “比如这个洋文?这到底是个什么?何人写就?” “是个不列颠那里的书,是个很伟大的人写的,写的是这世间万物。” “那不是佛经吗?佛经写万物,洋人也可以?” “可以啊。” “他们是如何说的?我瞧见那书上有许多线条,他们的世界是线条吗?” 元衿眨眨眼,她开始犯难了。 怎么和清朝和尚解释万有引力定律公式? 阎王爷司命司能不能给她这个穿越女配个智能siri或者小爱同学,在这种问题上跳点自动应答出来? 最后她是敷衍了几句,从福君庙里逃出来的。 在她和舜安彦的高智商团伙犯案计划里没有对付神童敏敏的那列。 第89节 他提了,但她逃避了。 因为元衿清楚知道舜安彦要和她聊什么,就像她刚才在神童敏敏面前捅破的窗户纸一样,肯定要和漠北那些来了的人扯上关系。 在这点上,元衿觉得,神童敏敏和她一样清楚。 她捅破窗户纸的那刻,他寥寥数语的回答十分清晰。 和明白人不用聊透,聊透了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元衿颇为责怪自己今天的鲁莽。 她在踏进自己院子时合掌发誓:“以后肯定不犯这种错误,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全程都高高兴兴的。” “公主,羊肉都切好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青山招呼着赵进寿他们搬炭盆、搬铜锅,又拎进了十几个食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零嘴、甜点及切好的羊肉。 “怎么这么多?” 赵进寿取出一碟子芝麻豆馅烧饼和一盘糖霜山楂来,“是四福晋送来的,说是四阿哥回京城去刑部了,就特意让人去南城前门买了快马送到园子的。说公主去年吃过直夸好吃,尤其是那山楂,吃的牙都倒了还在吃。” 元衿捏了颗塞到嘴里,宫里也做山寨,但就是比南城前门的差了点庸俗气。 见公主拿到就往嘴里放,赵进寿绷着脸学着四阿哥的语气说:“四福晋传了四阿哥的话,说五公主虽然爱吃,但要节制,再倒了牙今年都不要再吃了。” 元衿嚼着山楂囫囵着说:“那无所谓,今年都十月了,没几天就是明年了。” 她吃下一个后,让青山把糖霜山楂找盒子放起来,“藏好,五哥也爱吃,他来了能抢一半。” 说完,她瞧了瞧怀表,快六点了。 “五哥怎么还不来?你快去找找,人呢!” 这半个月,元衿就在今早佟园里见过胤祺一次,再往前推,他两一起用膳都要追溯到元衿生辰那天。 胤祺作为元衿最旷日持久的饭搭子,这样长的空窗期,她很不习惯。 “五哥再不来,他的妹妹就要因吃饭不香英年早逝了。” 青山自动屏蔽了元衿的这句话,只给她递了个四阿哥送来的小点心。 而赵进寿找了一大圈后,回来通报说:“公主,您要不先用吧,五阿哥他们进了清溪书屋,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呢。” “五哥去了?还有别人吗?太子哥哥?三哥他们?” 赵进寿数了数,“能议事的皇子们都在,还有几位亲近大臣和理藩院尚书,哦,还有佟少爷苏赫贝勒他们,好像两人正好在清溪书屋门口,也被万岁爷叫进去了。” “出什么事了?” 元衿拎了片羊肉往煮开的铜锅里一扔,却没心思数秒捞出来。 她把筷子一扔说:“赵进寿,你去清溪书屋那儿候着打听打听,到底怎么了。” * 清溪书屋里,康熙面如菜色地看着座下众人,手里捏着一份锦缎外壳的奏折不断地敲打书桌。 众皇子并大臣们被叫进来已有小半个时辰,可康熙迟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最后是太子先开口:“皇阿玛,您叫儿臣们来,是为何事。” 康熙一歪头,指着太子问:“派去口外接人的侍卫们到哪里了?” 口外接人,指的是去古北口接漠北法王的人马。 太子瞧了眼旁边的理藩院尚书,这事一直是理藩院负责,康熙就算问也该问他啊。 “问你呢,太子!” “是,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所知,蒙古都统并御前侍卫百人三日前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宣化一带了,会由青城地方接应,再到察哈尔接人。” 康熙大手一挥说:“不够,百人怎么够,去,加派,你亲自盯着,从上三期和新满洲调人,直奔宣化接上他们走外八旗牧场去热河,到了热河要精心守护。” 大阿哥插嘴道:“皇阿玛,侍卫那里不如由我……” “有你的事儿!”康熙一拍桌子,“你明儿就先去热河,那里的行宫还没造好,你带着内务府的人去,再给一个月,腊月之前,造个人样子出来。” “是。” 太子和大阿哥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是询问“怎么了”的意思。 康熙吩咐完,怒气值却没下去。 最后是佟国维为大伙解围:“万岁爷,这是怎么了?那群人不是早早就安排上了吗?” “谁安排谁啊!呵!” 康熙把手里华贵精美锦缎折子扔了出来,“都看看吧,都看看啊,听说朕的阿哥们前两天通宵达旦选妹夫,现在有人求上来要做这妹夫了。” 折子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传一个人人变一个脸,弄得清溪书屋静如死灰。 最后传到了苏赫和舜安彦手里。 苏赫觉得自己是外臣不该开,舜安彦觉得自己官职低也不该开。 康熙不管苏赫,就指着舜安彦,“看呢,你敢放烟花,不敢看折子了?” 佟国维想出来替孙子圆个场,“万岁爷,我家小子不懂事,他还小,做事鲁莽,更不懂朝政。” “别说小了,出门前还想求皇祖母赐婚呢不是?”五阿哥胤祺冷冷插了句嘴,然后朝康熙道,“皇阿玛,法王乃一喇嘛,没有册封过扎萨克,也没有领地,他凭什么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 胤祺向来佛系,在清溪书屋议政很少冲出来第一个发布观点。 能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可能只有…… 舜安彦打开了折子,扫了两眼,他也头皮发麻了。 法王主诉不过两件事: 第一件,他的徒弟巴拜特穆尔出身高贵天赋异禀,可以继承王位破此刻漠北乱局。 第二件,归顺之人为表忠心,愿为新汗求娶公主永结同好,新王诚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 漠北这局牌勾心斗角,下场的人高手如云。 可如今这个叫法王的高手突然翻脸,把所有的牌扔在了桌面上,不怕你知道他的牌面他的筹码,只一股脑地统统扔在了牌桌上。 问你:跟不跟? 作者有话说: 小燕子:刺激,太刺激了。 嘻嘻嘻嘻 明早六点就要起床,我真的真的争取加更 第61章 康熙的不快显而易见,“老大,去了热河把人看紧了,这次过年委屈你别回来了,就在那儿蹲着。” “是,皇阿玛。”大阿哥拱手问道,“原定腊月前皇父要去口外接见法王的事,是否照旧成行。” “统统延后。”康熙点向太子,“你去,召集理藩院和礼部,把先帝在时会见藏地那位大喇嘛的规程都找出来,照那时的安排好好拟个章程出来,要全要周到要盛大要应有尽有。” 太子说:“是,皇阿玛。” “老三!”康熙又点向了三阿哥,“去会同内务府好好研究下种痘,尽快派人在正月之前为北来觐见之人种痘,务必小心不可有纰漏。” 三阿哥接旨:“是,皇阿玛,儿臣明白。” 五阿哥胤祺抬起头来,等着康熙的嘱咐。 康熙凝视了他片刻,招手让他靠近了点,“老五,你要学会藏得住事。” 康熙厚重的手拍在胤祺肩上,眼睛盯着这个以仁厚孝顺出名的儿子。 胤祺思索了下,了然道:“儿臣明白,儿臣等下照旧去疏峰请安用晚膳。” 佟国维请示道:“万岁爷,那法王那里可要回信?” 康熙抬眼瞧了瞧他,冷笑说:“留中。” 留中不发,便是要压着不回的意思。 诸人都明白康熙是准备晾着法王。 退出清溪书屋时,苏赫拽着舜安彦的袖子问:“是不是漠北王位的事?怎么和你扯上关系了?什么烟花不烟花,妹夫不妹夫的?” 舜安彦比了个噤声,让他少说话。 苏赫瞧着刚才书房的气氛,再看看一干重臣凝重的神色,便知此事干系重大,也不敢多问。 只是百般不放心,“我要和我阿玛打个招呼不?腊月时,我还要去一次漠西呢。” “贝勒把心提到嗓子眼那般小心吧,我回头叫戴梓给你送几把新东西,你带着防身。” “那你呢?”苏赫问。 “舜安彦跟我来。”胤祺这时出现在他们后面。 苏赫拍拍他肩膀,满脸担忧地看着五阿哥把舜安彦提溜走。 胤祺走的方向是疏峰,他每日的习惯,早晚都要去皇太后那里请安,再和元衿用点吃食,来得及便是一顿正餐,来不及也会用些点心。 初冬已来,寒风萧瑟。 脚步踏在小路上,压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胤祺的心比这沙沙的声响更乱,末了,他一股脑倒了出来,“我虽看不上你做我五妹夫,但若要非要比,情愿是你。” 舜安彦愣了愣,连忙推拒:“五阿哥,您言重了,奴才不敢当,奴才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你没有?” “当然没有。” 舜安彦使出了和元衿对过的口供来对付五阿哥。 “奴才在家中是独子,又是长孙,虽然堂弟很多,但我生的太早祖父盯我极紧,从小便不知什么是兄妹之情。直到入宫看见五阿哥对公主,才知道原是如此这般,深感钦佩,又公主如此聪慧美丽,奴才照顾她只觉是应该的。旁的心思奴才是万万没有的,生出一点奴才都觉得对不起公主。” 这是元衿拟的词,那个“聪慧美丽”是她的原话。 第90节 “妹妹?”胤祺“咦”了声,“你缺妹妹疼?” “奴才即是当公主为主子,也是当公主为妹妹,若是家中亲妹妹,怕是会更好呢。再说,公主还是我恩人呢。” ”你缺妹妹干什么要找到我这儿来?她哥哥还不够多吗?” 胤祺想起头号大敌四哥就心口疼,这些年他一直没敢问元衿一个问题:是四哥好还是五哥好? 只能计算着自己和元衿一起吃饭的时间比四哥多得多多,才获得了一丁点安慰。 五阿哥这个反应,元衿也早早猜到,舜安彦于是接着交代口供:“奴才当然知道,所以这才不敢说嘛,要不以后奴才准备的一切都交由您来处置,先都给您过目?” “这倒不用,我送五妹妹东西,哪需要假借他人的手?”胤祺看他半天后说,“也对,你要对妹妹有什么心思,是挺恶心的。” “奴才要有做额驸的心思,去什么欧罗巴呀,和苏赫贝勒当年一样头悬梁锥刺股赖在书房不走不就好了。” 想起苏赫当年,胤祺直发笑。 “算了算了,我不追究你了,现在这情势我情愿你有点什么心思。” 胤祺眼睛转了转,突然伸手拽起舜安彦的衣襟,“舜安彦,要你做额驸,你能做吗?” “啊?” 这一刻,舜安彦真的是心里抖了三抖,一时间眼前闪过了无数个人脸: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发小、隔壁邻居还有周钊。 统统都是喜欢元衿的人。 想到那些年他们做过的事,拉过的横幅,送过的礼物,表过的真情,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肉麻。 以元衿的性情和要求,他若要做额驸,只能更肉麻更夸张才能让她舒心。 恕他无能,他做不到。 “五阿哥,这事儿不是奴才做不做得到……” 胤祺这才松了口气,“哎,试你呢,你没有顺杆子往上爬,说明你真不乐意。” 他拍拍舜安彦的肩膀,“今儿的事别和五妹妹说,以后还是对她好点,心思还是要恪纯,明白了没?” 五阿哥也不比当年,到底是快成亲的人了,也学会试探人心了。 舜安彦想,幸好自己是真的心思纯洁,随便哪个来他都是千锤百炼的真金。 在五阿哥的瞩目下,他连声道:“明白明白。” 但今儿的事,看着康熙和诸皇子的意思,是想先压着不发,并将原本在古北口外见法王顺便行猎的计划,改成更隆重正式的仪式。 即是拖延时间,也是先冷落他们一阵,把朝廷的威仪摆起来,让他们知道,王位之事不是他们想求朝廷就要应的。 谁是主谁是仆,法王得拎拎清楚。 舜安彦回了佟园,在书桌后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早早进了畅春园。 因着漠北这封信,康熙半点见舜安彦的心思都不再有,只盯着理藩院、礼部和内务府赶办法王朝觐的事。 他原想去福君庙附近等一等元衿,去没想到先在畅春园东门碰上了九阿哥。 九阿哥最近又吃胖了些,富态的身子围着奢华的玉腰带格外和谐,他还是一把瓜子在手的富贵闲人模样,远远瞧见舜安彦就挥了挥手。 “彦少爷,来。” 舜安彦走过去问:“九阿哥,五公主有事找我?” “呵,你倒机灵,知道是她。” “九阿哥,五公主才叫我彦少爷。” “我是收钱办事,五妹妹今儿和四姐陪要出嫁的三姐去香山上香玩了,你自己明白。” “多谢九阿哥。”舜安彦解开荷包,拿出一枚火彩绚烂的祖母绿来,“九阿哥,奴才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九阿哥取过朝阳光比了比,“可以啊,这切工极好,我一直想问欧罗巴到底是如何处理这些宝石的,为何他们就能做出这棱角来?” “宝石之间硬度不同,便能互相切割,计算以角度,便能放大这火彩。” “如何计算角度?” “奴才那儿有些书,只是用英文写就,需要翻译过来才能看,您若可以等一等……” 九阿哥急道:“不用不用,你直接拿来,我会那些个洋文,拉丁文和英文我早就熟悉了!” “好。” 九阿哥满意地看看舜安彦,“说真的,你这人真不差,也不知道四哥五哥嫌弃个什么劲。难不成真让妹妹去漠北?切,真是不通人情的一帮榆木疙瘩。” “九阿哥,奴才没有那样的心思。” 元衿拿捏哥哥的心态太准,九阿哥果然根本懒得和他计较,一挥手说:“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和我磨叽了,记得送书。” 舜安彦于是骑快马往香山,到了玉泉山门口,元衿带着侍女青山骑在白马上甩着马鞭。 等他。 今天的她也是红色,只是枣红色的骑装,就和冬日的梅花样浓重,腰上扎着根黑色绣凤鸟的腰带,衬得她青春艳丽外多了分英姿勃勃。 “跟我来!” 元衿打马先走,往香山的山道一路向上,此刻已经没有香山最知名的枫叶遍地,只有枯树守山,孑鸟鸣林。 她打马直奔山顶一处僻静的寺庙,上书“洪光寺”,里面人烟稀少,只有几个沙弥在清扫门庭。 庭院中有棵参天老槐树,或许是年龄太久的缘故,槐树已经向一边倾倒,像垂垂老矣的高僧。 元衿把青山留在门外,带着舜安彦进庙里。 从见到山门的那刻,舜安彦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点香吗?” “不用了。” “挂风铃吗?” 元衿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布包来,里面藏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风铃,拴着一根写了梵文的红条。 他伸出双手接过,问沙弥要了把梯子,郑重地绑在了那颗槐树的一枝新丫上。 下来后由衷说:“多谢。” “谢你的好兄弟周钊去。”是周钊和元衿念叨了他家洵哥每年挂风铃的地方。 舜安彦闭闭眼抱怨了句:“他真的很多嘴。” 元衿笑了,问:“你那年到底怎么回事,听周钊的语气你很过不去,其实像你们那样的人应该见惯生死的。” 舜安彦无奈一笑,朝元衿拜了拜,“别提了吧,说点别的。” “不是该你说吗?”元衿靠在槐树下,晃着手里的马鞭,“想说什么,说吧,我现在有空听。” “真的能听完吗?” “能……” 元衿把语调拖得很长,混着点漫不经心和无所谓,惹得舜安彦觉得自己的存在和担心都像怨妇。 “公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今日要说的事不是玩笑。” 元衿直起身子来,朝舜安彦比了个请。 “鄢少爷,您请。” 他把看到的奏章说给了元衿听。 “求娶公主?” “是。” “哪个公主?” “没说。” 元衿嗤笑了声,甩着马鞭静静地不说话。 “皇上那儿并没有同意的意思,他昨日瞧着十分生气,已经吩咐把法王的奏章留中不发,而且瞧着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再说,五阿哥他们疼你,肯定不乐意这样的事发生,你不用紧张。” “你当他是为了女儿?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他这么生气不是因为别人求娶公主,而是因为法王先发制人,想夺他的高地。” 舜安彦素来知道她聪明,这次也是如此,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信息里,元衿甚至比大部分皇子领悟康熙心态更快。 “那您觉得,万岁爷最后会如何应答呢?不管怎么样,法王在那块地界都是尊贵的存在,他开了口,朝廷最后总要答应点什么。” “看条件看结果看权衡。皇阿玛看重的不止是蒙古,漠北只是往前往深往天山南北的前哨,虽说上次三姐的婚事出了岔子,但若还有利益,他不是不能牺牲一两个女儿的人。现如今,法王的问题根本不在求亲,而是在他提的方式。” 舜安彦近一步感叹她实在通透,“看来真的是我多嘴了,其实公主一直清楚,清楚巴拜特穆尔对万岁爷的意义,清楚背后的那些门道。” “我当然清楚!敏敏自己也清楚,不清楚的是那个老和尚!” 元衿冷笑一声,“还共治呢,共不共,治不治,本来就该朝廷说了算,法王在替谁做主?这是主次颠倒、尊卑不分,还想着他们漠北是当初的汗王当道呢?这时候还想来争个话语权?能给他开口的机会,那康熙就不是三十年的老皇帝了!” “嘘!”舜安彦赶紧制止他,“他现在是你的皇阿玛,话不能这么说。” “我知道!皇阿玛,带个皇!什么都是皇在先,考虑儿子女儿也都一样。” 元衿猛地一鞭子抽在了槐树上,“啪”得一声脆响在空旷的院子里惊出回响。 这声巨响听得舜安彦心惊肉跳,握住了她的马鞭,“轻点,这棵树无辜,我三百年后还要挂风铃呢。” 元衿本来凝重的脸绷不住笑了,“知道了,会给你留着以后继续挂的。” 她抬头看着老槐树下摆的树干,念叨了句:“鄢少爷,人生如掌心流沙,代代来去生于世上,却少有区别,以前是什么样后来也是什么样。” “您这么伤感,我很不习惯。”舜安彦更习惯元衿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脖子,“公主一说这话,我就怀疑自己得弄点什么哄您高兴了。” “是得弄点什么,哄我高兴,我这穿过来以后还没搞过大事呢。” “您说吧,我还能不办吗?”舜安彦举手投降,“我是罪人剧本,无有不依的。” 元衿回味着法王的奏章说:“迎娶公主,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我要把这句话改一改,去两个字。” “哪两个字?” “娶和共。” “迎公主,以公主之名治塞上?”舜安彦紧张起来,“你想去?” 元衿白了他眼,“你瞎说什么呢,就北京城这个天我都嫌冷,你是怕我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第91节 他试探着问:“我以为法王提出的那位,公主或许愿意和他……” “或什么许!”元衿骂道,“我就算要这个人,我自己有嘴有手会拿会要,轮不上别人替我安排!谁要拿捏我人生,我就给他捏碎了撒出去。” 这答案,舜安彦都说不好自己是喜是悲。 只问:“那您说的公主是哪位?哪位有这般雄心?” 元衿浮起狡黠的笑容,白皙的指尖敲敲下巴,玩味地说:“我有个四姐,现在正在山脚下的庙疯狂上香,求自己不要嫁给你们这些没用的狗男人。” 作者有话说: 早安 第62章 舜安彦与元衿打马离开洪光寺,路上元衿朝舜安彦说着:“回去要多准备准备了,我瞧现在的情况,这事不拖到年后是绝不会办,但到底是在京城办还是在热河办不好说。” “自然,若要去口外安排漠北的人种痘,那至少还有两三个月,腊月正月京中事多,那边是开春了。” “两老王活得到那时候吗?” 舜安彦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再点点前方。 马道尽头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在马上,她们已从庙里烧完香出来,正按约定等在香山寺小门处。 远远瞧见这两位公主,舜安彦小声问元衿:“那套说辞,两位公主信吗?” “信啊。” “你有心与我?她们也信?” 这是元衿出的主意,说三公主出嫁在即,以后会有单独的府邸和园子,四公主年岁渐长与她又向来在一处玩,若他们两个以后还要互通消息,定需要人作掩护。 在三公主相中探花,四公主抵死不选额驸之下,元衿说自己对舜安彦有好感但讨厌佟家那套,才能让这两个姐姐心生怜爱。 可舜安彦总觉得这理由两位公主会怀疑。 元衿自信得很,“有什么不信的,你瞧好了!” 她劈手偷袭了下舜安彦的后脖子,他下意识往后一躲,而后生生忍住,朝她无奈一笑。 “干嘛?” “你换个人来打你试试?” “他的手已经折了。” “那不就得了。” 元衿纵马向两位姐姐飞奔而去,留舜安彦在原地摇头轻笑。 四公主见元衿来,啧啧两声:“咦,恶心,打情骂俏。” 三公主也感叹:“我本来还觉得你是开玩笑,但细看看,是不一样哦。” 元衿吐了吐舌头,“好了啦,别说这个了,鄢少爷和我说了件大事,你们要不要听!” 她们同时喊—— “你说。” “快快快!” “三姐真的定了亲以后人都文雅了,只有四姐一点没变。” 三公主腼腆一笑,“夫君是谦谦君子,我与他相伴……” “打住打住。”元衿求她家三姐赶紧把秀恩爱收起来,“我还是说正事吧,法王来信是要为他的弟子求亲求封。” 四公主倒吸口冷气,“他的弟子?难道是那个神童喇嘛?” “还能有谁啊?” 三公主紧张地问:“元衿,我们都知道你其实以前对神童……” 四公主也凑上来,“是啊,那个舜安彦虽然你觉得他还不错,但其实神童……” “你们歇歇吧,我还没说完呢。”元衿背了那封奏章,“迎娶公主,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这个法王,不但想要王位还想要人还想要权利。” “那你可不能去!”四公主吼道,“狼子野心,和当初的噶尔臧有什么区别!还是佟少爷吧,我帮你把佟家人收拾收拾,分家分爵分人分财产,老娘表妹祖父统统赶出去!” 元衿挥手把急躁的四姐按住,“打住吧我的好四姐,这都哪和哪啊。” 三公主见元衿如此淡定,料定这个聪明的小妹妹已有主意,也按住三公主,“济兰,你听元衿说完。” “别叫我济兰!”三公主低吼一声表达自己对这个柔弱小名的抗议。 元衿轻笑声问:“四姐,迎公主治塞上,你有没有兴趣?” “带额驸吗?” 元衿眯眯眼,不敢打包票,只说:“争取不带。” “带了能踢走吗?” 三公主笑了,元衿更是扶额大笑,勾住四姐的肩膀说:“那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说了算啊!” * 康熙把面见法王和王位袭承之事一拖再拖,他们也不急着做事,只暗暗先做些准备,等着舜安彦随时偷些消息回来和他们互通有无。 皇子们这回也把心思瞒得很好,大家各自办差忙碌,谁也没再妹妹及后宫们那儿露出风声。 更重要的是,大家有喜事要办。 三公主和五阿哥的婚事在腊月前尘埃落定,一娶一嫁,诸皇子和公主在畅春园和皇宫两头跑热闹了大半个月。 元衿为此在皇太后面前讨了恩赏,拖着舜安彦跑了大半个京城,为三公主和五阿哥添置新房的小玩意儿。 舜安彦掏钱掏的手都麻了,差点去跪在九阿哥面前想求教他如何开源。 事情好玩就好玩在,他正要去求的时候,元衿突然又想吃冰了。 她之前也带着青山做过冰点,但冰碴子太多口感一般,调不出前世细腻柔和的口感。 舜安彦只能默默掏出去欧洲时要来的冰激凌方子,在苏赫离京前叫他去信科尔沁多送点奶酪牛乳,最后调一调试一试,变成了极为接近冰激凌的口感。 在圣诞节,也就是元大小姐前世生日那天给她送了过去。 元衿一高兴捧着连吃了三碗,连彦寻那只猫都添了好几口,可第二天她的破身子就闹起了肚子。 五阿哥气得从新房里跑出来,当着五福晋的面把舜安彦揍了两拳。 舜安彦递话给元衿表达了自己委屈到没边,又出钱又出人又出力,最后还挨打挨骂。 而元衿给他递了个条子,写:卖货生财找九哥。 舜安彦福至心灵,当即提着冰激凌方子并一些种子去找九阿哥了。 元衿没能参与挣钱大业,喝过药养了三天,元衿才裹着厚重的大氅重去福君庙见神童敏敏。 顺便还带了碗冰激凌给敏敏。 巴拜特穆尔舀着冰激凌,一点点吃着品评:“有牛乳的味道,还有股香气。” “是香草,鄢少爷带回来的。” 他放下了勺子,“公主忌凉,虽然好吃,还是少吃一点。”他看向正殿的窗外,那棵早年种下的雪松在寒风里摇摇晃晃,“连树都吹得歪了的天气,您实在不适合再着凉了。” “嗯,我知道了。就是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元衿抬眼瞧瞧那棵树,有些忧心地说:“看来要找内务府的人给这棵树弄一下。” 巴拜特穆尔浅笑了下,答:“当初是我种的不好,可能根太浅了。” “没事,不怪你,怪送树的人送的不好。” “那换一棵呢?内务府应该能挑到更好的雪松。” 元衿想也没想便说:“那怎么能一样,这棵是圣诞的树,只此一棵。” “圣诞,也是欧罗巴的称呼吗?”巴拜特穆尔把注意力放回了冰激凌上,“您好像格外喜欢欧罗巴的那些东西?” “是吗?可能吧,诶,我还有顶他们的金色假发,戴起来特别好玩。” “金色假发?” “嗯,鄢少爷弄来的,特别好玩,下次带来给你看看。” 交谈间,她手里翻着一本论语,不停地抄录着些内容。 “不过,公主近日看书怎么重回孔孟之道了?” 康熙对皇子皇女的教育严格,像论语中庸这些内容,上进聪颖如元衿这样的,在十岁上下便已通读。 十岁以后,元衿便只挑自己喜欢的类别诵读抄写,而自舜安彦从欧罗巴回来后,更是长时间看的都是那些洋文文献。 她边抄边答:“找些东西备用。” 巴拜特穆尔没有再多言,只是安静地从元衿带来的孔孟书籍里挑了本,也摘了些句子。 待这日离开福君庙,元衿见到了几日不见的舜安彦等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和一只暖手炉。 “你怎么不进去?” 元衿拿过账册,是九哥分算的如何种植运输售卖舜安彦带回的一干包含香草荚在内的物件。 “公主,实在话,奴才不太想看见他。” “你偏见。” “若真要按公主所想,那神童把自己放在何地?他会为他师傅还是为他家乡还是为他自己或是为公主?求公主饶恕,奴才和敌我分不清的人在一块儿,背脊发麻。” 元衿把账本拍回舜安彦怀里,“去去去,就你话多。” 舜安彦后退半步把账本收好,把火热的暖手炉递给元衿,问:“四公主最近书背的怎么样?” “在马场呢,边背边练刀箭。”元衿轻笑了下,“鄢少爷,你给我写的匕首用法,我没学着多少,倒给四姐都学去了。” 于是元衿带舜安彦去马场找四姐,四公主一身骑装立在马场中,两手短匕首,面前草垛子上摊着一堆书。 “四姐,难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也要找个探花郎呢!” 第92节 元衿扑上去抱住四公主,被她白了眼,“还不是被你逼的?这都什么在威在德在天在地的,绕死人了。” 元衿替她收了书,嘟着嘴抱怨:“我都说了,大道理到时我帮你去嘚吧,你不肯听啊。” “那不行,我自己一定要懂。” 四公主倔强地抢回了书,继续摊开,边练边看。 她是皇女中最爱习武的那个,天生个子又高,两柄匕首在她手里虎虎生风。 但舜安彦还是襒眉。 四公主眼神锐利,挥刀指向他:“佟少爷,有话直说。” 舜安彦伸出手,问:“四公主方便把刀给我吗?” 四公主手腕一甩,两柄匕首插在了舜安彦面前的草丛中。 他弯腰拔出,手指擦了擦刀背轻声说:“公主,刀锋利,伤人就要一击即中,所有的花哨都要摒除。” “你骂我练得太花?” 舜安彦低头,只挑了挑眉,不说话。 “你就是骂我太花哨,直接说下一步,如何不花哨。” 舜安彦握着刀不动弹。 元衿捡了颗小石子扔在他身上,“婆婆,说话!” “你!” “你什么你!我四姐问话呢!” 舜安彦露出个“我超不过你”的表情,转身找了个草人,朝四公主演示了起来。 “刀是短刃,是近身防卫用,比的是速度是致命一击的速度,公主要先清除人的软肋在哪里,人击打后的反应是什么。近身搏斗比的是谁算得更快,能提前在人面前出刀。” “然后呢?” “四公主,恕奴才直问,刚才五公主从后抱您,您为何不躲?” “那是我妹妹啊!” 舜安彦冷笑了下。 四公主反驳:“你不也不躲。” 说着,她伸手突袭向舜安彦门面,舜安彦抬手用刀把格挡,直接把四公主甩了出去。 四公主的手腕顿时红了一圈,但又瞪圆了眼,满是惊讶,“你反应也太快了。” “近身搏斗,如果不快,就只有死。就像书上的道理一样,如果用的不对,便会被人驳的体无完肤,再也没有翻身余地。” “可我这么多年,都是按照你写的那本练的。” “那是因为练的人是五公主。”舜安彦指指披着最厚的大氅、还紧紧抱着暖手炉的元衿争辩道,“五公主练这个是为了少生病,哪里指望过防身了。就像这些道理,五公主素来巧舌如簧,不用挑不用背,她也能自圆其说。” 元衿跳了起来,“鄢少爷,你怎么说我呢!” 四公主却大笑,“佟少爷,你真的很了解元衿。行了,你亲自教我我是不指望了,有空你还是绕着我妹妹转吧,但你要找人陪我练这个刀。” 舜安彦干脆地答应:“好。” 元衿不服,“宫里都是护卫侍卫,我不需要练,四姐也不需要。” “不许多嘴。”四公主深吸口气,对着草人研究起软肋来,“说不准蒙古人马上就来了,到时候一团乱麻还用得上。” * 刀剑是否用上,元衿他们尚且不知,但一团乱麻的漠北人却很快就来了。 先是,内务府给法王他们种痘的事宜在腊月时统统完成,再是漠西出了个大事。 奉命去漠西替康熙巡视牧民的苏赫遭了袭击,这消息递来时,正是园子里腊八赐宴之时。 皇太后是看着苏赫长大的,当时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拉着康熙的手要他派人把苏赫赶紧运回京城。 接着,康熙连夜把所有皇子重臣按在清溪书屋想对策,四公主来疏峰陪伴受惊的太后,也陪伴不安的元衿,到了那夜三更,青山带了一卷小纸条送到了元衿手里。 英文的写法,只有元衿看得明白——ing soon. 此后的半个月,除了康熙偶尔来疏峰向皇太后请安外,舜安彦及诸位皇子都没有出现。 元衿一下子断开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在除夕快来之时,连巴拜特穆尔也消失不见,无人解释,也无人说起。 除了元衿。 在巴拜特穆尔消失的第一天,康熙来给太后请安时,她刚要张嘴,被康熙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骂了一顿。 “不许管,不许插手,等着陪太后和你额娘回宫,回宫好好过年!” 元衿自穿来后,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受。 她想起舜安彦说过,这些事这些人,处理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回宫那日,京城狂风暴雪,鸾车凤驾照旧启程。 元衿和四姐坐在一辆马车里,车轮滚滚向前,元衿却突然想起了福君庙的那棵雪松。 这样的狂风,那颗雪松会不会倒了? 应该不会吧,她刚刚才找人给那棵树正过根,就像舜安彦一样,他会的多懂的也多,还有佟家有佟国维会为他保底。 该担心的是神童敏敏,他如一叶孤独的扁舟在福君庙独自停泊了这么久,突然却成了众矢之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四姐握住了她的手。 “小元衿,你在担心谁。” “四姐,塞上治权,如果你做到了,那个神童……” 四公主轻笑了下,“我以为佟少爷对你那么好,你早就不记得青青子衿了。” 元衿愣了下,“他不一样。” “元衿,我书念得不如你,但这些日子我把事情想了又想,终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要去漠北两家老王的继承人我一定要选一个,这是礼法。” “没有礼法外的第三条路了吗?” 四公主掀开车帘,外面是缓缓打开的东华门,风雪灌满、庄严依旧。 在高深的门洞内,跪满了一片陌生的人。 只除了那一个。 血红袈裟、白麻衣襟的那一个。 “元衿,你看,他们就跪在那里,等着这场戏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先说,四姐和敏敏不会成婚【免得你们在评论区吓我】 第63章 白雪漫漫,衬得那红色的袈裟分外明显。 车驶入东华门,元衿一直盯着车外跪着的人,可巴拜特穆尔始终没有抬头。 宫里过年是有一整套的规矩的,元衿除了传来的第一年被关在屋里外,后来几年都完整经历过。 从一开始的活蹦乱跳见什么都新鲜,到现在已经彻头彻尾麻木,只想回去安静安静。 其实主要原因只有一条:他妈的御膳房到底哪个厨子负责的宫中大宴,烧出来的菜简直是缠了金子的草包,除了盘好看面好看,哪哪吃一口都能让人吐了! 今年就更难了,康熙三十五年的春节,元衿会把这一年刻在她的公主日记封面上。 这年过得无趣、沉闷、严肃还带着不安。 过去一直都在的,四哥、五哥和神童敏敏都不在,四哥和五哥被康熙一句去办差了敷衍过去,神童敏敏除了东华门一面再也无人敢提。 而舜安彦也不在,太后说佟老夫人来请安时透露,大孙子保护五阿哥出门办差了。 元衿和四姐算了半天,怀疑五阿哥和舜安彦去漠西接受伤的苏赫了,她们想去问一问,但这次上至太后下至乾清宫太监都上了一把锁,坚决不透露给她们。 于是乎,元衿只能很凑巧地在元宵那天“病”了,窝在宁寿宫哭哭啼啼,也不进屋在暖床上养着,就抱着花园里的秋千迎风流泪。 四公主带着小猫彦寻配合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小元衿,四姐陪你去休息,这么哭你怎么受得了。” 元宵当日,康熙照例是要先来给太后请安的,这安还没请,头都没磕一个,就扶着嫡母去了花园。 他最漂亮的公主抱着秋千绳子发呆,像一幅江南进贡的琉璃画,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这画面太后是半眼都看不得的,当即半蹲着搂住元衿连问怎么了。 倒是康熙,吹胡子瞪眼揉了揉额头,说:“皇额娘,您让一让,济兰,你扶着你皇祖母先回去。” 皇太后不明所以,倒是四公主反应快,半扶半拖地把老人家带出了花园。 她们一走,康熙又把青山及赵进寿一干宫人给遣到了外面,还让自己的贴身太监去搬把椅子来。 元衿看见那把上好的黄花梨交椅眯了眯眼睛,康熙顺着她的眼神瞧过去,嗔怪地问:“怎么,皇阿玛现如今连个椅子都不配坐了?” “哼。”元衿转过头去。 康熙伸手弹了下元衿的额头,走到她身后大力地推了一把。 秋千高高晃起,先是吓了元衿一跳,然后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朝真的很无聊,连个自行车都没有,秋千是她能获得的最刺激的“飞行”。 迎风晃了一盏茶的时间,康熙拽住了秋千绳子,看着元衿不由自主流露出笑容的脸蛋说:“开心点了,能陪皇阿玛走走了吗?” 元衿摇头,还是抱着秋千绳子,小嘴嘟着,像条气鼓鼓的河。豚。 “别闹了,看看外面。”康熙把女儿的脑袋掰过去,让她瞧瞧外头值守的侍卫班子,“看见没,那是谁?” 元衿一亮,是舜安彦。 他如今是一等侍卫,应该排在御前值守,只是元衿从不知道他的班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第93节 本来趴在旁边的彦寻,这时候也“喵”得一声窜了出去。 “今早都回来了,你五哥安顿好苏赫,晚上就陪你到宫宴上挂灯笼。”康熙弯下腰来,“五公主,现在能起来陪你的皇阿玛走走了吗?” 元衿跳下秋千,裹上她的座山雕大氅跟在康熙身后。 康熙大手拍拍她肩膀,示意她跟上。 他走了几步,踏至宁寿宫外的宫道往北走,他人高马大健步如飞,元衿裹得厚腿又比他短,跟的极为吃力。 “快点啊。” “皇阿玛!” “你又不是十岁,有本事回十岁,朕抱你走。” 元衿噗嗤一笑,小跑着上去勾住康熙的手臂,“女儿也不想长大,十岁才好,十岁时候生病皇阿玛还能抱我回去,现在嘛……” 康熙当然记得,那是大报恩寺的时候,元衿在琉璃塔上晕了过去,他亲手把孩子抱回了行宫,“那时候你是真病,现在呢,别装了,好着呢!” 元衿吐吐舌头,“也不是装的,病还是有的。” “知道,皇阿玛看过的病态多了,不缺你这一次,我们元衿是心病,只是……”康熙拍拍元衿的手“你这心病到底是为了谁?你四哥五哥?还是那个喇嘛?又或者是舜安彦?” 他说话间,还斜眼往后打量了眼穿黄马褂的舜安彦本人。 舜安彦继续着他猫奴的本职,安慰着月余没见的作精喵本喵彦寻。 元衿暗中吐槽:康熙不愧是康熙,倒是把她看得明明白白。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对付过康熙这个皇家爹多次,套路熟练。 “皇阿玛英明神武,猜猜看?”她一脚就把皮球踢了回去,还挂了彩头,“要是猜对了,女儿今天乖乖去元宵宫宴,晚上还给您献礼物!” “朕不猜!猜对了你也不定乖,猜错了你哭鼻子,你皇祖母还得怪朕。至于礼物,朕拿你一份,你的哥哥们能补你十份。” 那些年,从一只风铃开始到现在,康熙在元衿身上摔过的跟头太多了。 “元衿,今儿能和皇阿玛开诚布公一次吗?” 元衿甩了康熙的手,“是您先让人瞒我的!” 她连珠炮似得发问:“四哥呢?五哥呢?福君庙怎么空了?舜安彦呢?苏赫呢?这么多事呢!” 元衿越想越气,最后朝着康熙直跺脚。 “到底谁不和我开诚布公!” 康熙把元衿一把拽住,指指后头已经在偷笑的舜安彦及一干侍卫,让她好好勾着自己走路,“别在宫道当中闹,皇阿玛带你去城楼上玩儿。” 他半拽半拉地带着元衿登上神武门,紫禁城尽收眼底。 元衿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紫禁城,即使是上辈子到故宫玩的时候,神武门城楼也不开放。 她撑着下巴,一点点望过去,水盈盈的眼睛里都是新奇和兴奋。 康熙看着她喃喃道:“刚刚还闹不高兴,看点风景又高兴了,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我要是都记心里,这两天就气得病弱早逝了。” 康熙再也忍不住,伸手打了下元衿的后脑勺,又龙爪手揪她耳朵,“你别说舜安彦没给你通过消息啊!” “消息,什么消息?”元衿装傻。 “朕就算着怕你五哥忍不住给你透底,苏赫一出事就把他和舜安彦踢出去办差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你五哥走之前急的团团转想再去疏峰一次,而那个舜安彦和没事人样收拾了东西就走。你敢说他没和你通过气?什么事儿都没告诉过你?” 得,鄢少爷这个猪队友,元衿斜眼往远处瞧,风里的舜安彦明显也听到这句,捋着彦寻的动作都变得僵硬缓慢。 这人缺个北电中戏加急特训班,元衿发誓,自己事后一定要给他好好补补课。 元衿遥望远方,指着西边打岔,“皇阿玛,那是西华门吗?我从来没走过。” “别打岔,说,漠北的折子,舜安彦给你说了多少。” 元衿继续往外看,“那里是西苑吗?南海子?” “元衿,皇阿玛警告你,这回不开诚布公,朕就把巴拜特穆尔送五台山,给舜安彦扔广州,把你四哥放皇城刑部行走,再给你把五哥弄去热河,至于你就宁寿宫后院待着,哪儿都别去。” “啊……”元衿呆滞状。 康熙冷笑声,“朕可是八岁就当皇帝的,说话绝对当真。” 这威胁管用极了,元衿立马出卖队友:“都说了。” “呵,狗东西,嘴巴跟没长门牙一样。”康熙呸了一声,又问,“那佟家和漠北你选哪一个?” 本来被出卖的舜安彦还在翻白眼,但康熙的这一问,让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元衿只是支着下巴,遥望那西华门,甚至更远的地方。 北方的雪后天空都是澄净的水蓝色,暴雪袭击过的紫禁城又是那样熟悉的银装素裹,明黄琉璃瓦覆着冰碴和厚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那后面是燕山群山挡住了北方草原。 她久久地看着,迟迟没有作答。 “不知道怎么选?” “不是。”元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康熙,“是都不想。” 她这一眼,没有往日那般的光彩。 已经很多年,康熙习惯这个女儿活泼可爱会笑会闹的样子,即使生病了撒娇也是惹人怜的,可就刚才那一眼,康熙心底泛出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 连带舜安彦都为她的答案冒出了些心酸。 “能说说为什么吗?” 元衿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问:“为什么漠北这个选择,皇阿玛不问四姐呢?” 康熙沉默了一瞬,元衿摇摇他的袖子,“皇阿玛,开诚布公。” “那皇阿玛告诉你为什么,你也告诉皇阿玛为什么行吗?” “没别的选择?” “朕不是你五哥,这么好骗!也不是你四哥,对你心软。” “那拉勾!” 元衿伸出小指,康熙和她随意地勾了下,示意她赶紧。 “女儿就只有这两个选择吗?这两人……女儿和他们都没到这份上。” “婚嫁哪有什么到份上的,你能和他们相熟多年,已经很好了。”康熙给她掰着手指数,“你的哥哥们娶福晋,哪个提前看过?还不是照样都过上日子了?” 康熙大手一挥指指不远处的舜安彦,“佟某人,你哥哥们公认的在你面前晃得和哈巴狗似得,人这么多年长在大伙面前也没长歪,不比你那几个只在纸上了解、没见过就来京成亲的嫂嫂们强?” 远处被波及的舜安彦,在听到“哈巴狗”三个字时,和彦寻对视了眼。 他无声地用唇语对彦寻说:“给你做奴隶,做到我是你主人的哈巴狗。” 彦寻白了他眼,还用爪子挠了下他,仿佛是很不客气地回答:“你就是,老实点!” 元衿则撇撇嘴,“嗯,是,大哥为了生没生小阿哥和大嫂嫂天天吵,太子哥哥进洞房和进牢房一样,三哥过得还行,四哥最多就是相敬如宾,五哥出去那么天连封信都不给新嫂嫂寄。这都没什么,反正他们以后还能娶侧福晋纳格格,可我呢?我能纳侧额驸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 元衿虎着脸说:“本来就是嘛!我可知道额驸们纳妾的也不少,大姐二姐就不提了,苏赫的母亲就是公主,他有好多个庶出弟弟妹妹呢。” 康熙哈哈大笑,“就这?这还不好解决,你可是皇阿玛的掌上明珠,不想让额驸纳妾你进宫找皇阿玛哭,就刚才在秋千上那样摆一遭,再叫上你皇祖母你哥哥姐姐们,敢纳妾打到他不能下地,让他这辈子看见母蚊子都怕。” 元衿莞尔,“皇阿玛您就瞎说吧,我可记住了,大姐二姐回头府里要纳妾,我就拿这招来对付那两额驸。再说了,打断腿,能把心思打断吗?哼。” “哎,原来是这样,小元衿长大了,知道挑额驸真心最重要。”康熙刮了下她的鼻子,“怪不得帮你三姐争了这么多年,原来是把诗经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读心里了。那皇阿玛不催你挑了,你再好好看看,看谁能一心一意对你。” 这么一笑一闹,显然这个二选一的事康熙就打算这么先糊弄过去。 元衿懒得和康熙这个铁直男多解释,只追问:“该您了,皇阿玛!那封奏章只说是公主,为什么不能是四姐呢?四姐比我强干,我这么脆巴巴的……您还不知道?” 康熙靠在城墙上,长叹一声,又抬手摸摸女儿的头,“你四姐功夫好性格强,的确适合那山高水远的地方。但有一点她不如你,元衿,你比她适合巴拜特穆尔。” “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拦着你去福君庙吗?” 元衿摇头,其实这事她也不明白,除了她,畅春园所有人避福君庙如避瘟疫,连内务府和太监都很少踏足那里。 康熙冷笑了声,“因为你来来往往福君庙这么多年,帮过他这么多次,却从不在朕面前提起他。你比宫里任何孩子都有分寸,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巴拜特穆尔是个隐患。” “我……” “别和朕打马虎眼,你会不知道巴拜特穆尔挨饿挨冻挨打吗?但凡你那些哥哥姐姐们谁吃过他受过的那些苦里的一星半点,你早八百年就打到清溪书屋来了,但巴拜特穆尔呢?你说过吗?你和你皇祖母说过吗?你和你四哥五哥说过吗?” 在康熙的连声质问下,元衿低下了头。 而远处的舜安彦则是无奈地合眼,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最清楚元衿的人竟然是康熙,他不愧是帝王也不愧亲掌天下三十年,他才是看明白了元衿的明白的人。 蠢人只有他鄢某人自己。 元衿清脆的嗓音随风而来,她朗声说:“他是罗桑丹贝坚赞法王座下神童、赛音诺颜汗部亲王图蒙肯长孙、乌喇特大萨克旗旗主长子、出生时佛光普照,一岁能诵佛经,三岁便能写经,五岁通晓满蒙藏汉四种文字的神童巴拜特穆尔。我第一次拿到他写的佛经时,赵进寿特别高兴,和我说了这一长串的名号,我当时头都晕了,这是什么人呢,得有这么长的头衔。后来我知道了,他还有个与噶尔丹有亲的外祖家,呵,这种人不会是个简单的喇嘛。” 她闭上眼,无限委屈地说:“我都知道,不用你说出来。” 康熙眼角微红,心疼地把元衿抱在了怀里,“算了算了,既然你现在没有心思,就不提这事了。” “那四姐呢?”元衿闷闷地问。 康熙沉吟了片刻,“她不能嫁给巴拜特穆尔,她压不住这个心思叵测的东西。” “为什么一定要嫁呢?” “不嫁怎么去漠北?小孩子别瞎说,漠北这群人都是扎根在那儿数百年的,要夺他们的权,得先进他们的部落。” “可这么些年,噶尔丹是您打跑的,救济粮草是朝廷拨的,扎萨克是理藩院去划的,怎么到了管人还得借他们的名,和他们商量着来了?他们这些年是商量着和朝廷一起出兵了,还是商量着和您一块出银子养流民了?” 康熙掐指一算,觉得元衿说得倒也没错,自己为了那些个破人破地花了流水般的银两和兵丁,到头来还要和他们商讨共治。 这事还真有点冤大头在身上。 但…… 康熙还是苦口婆心地给元衿解释:“漠北是个很复杂的地方,那里与准噶尔交界,未来还要不断用兵。” “黑龙江打红毛子可以设将军,喀尔喀前哨打准噶尔不能设将军吗?漠北诸部如今人口不过十万,兵丁不过一万,还缺衣少食连年战乱,理藩院每年都在加派驻兵,还想在前线筑城屯守,迟早会效仿黑龙江事宜设将军统帅。” 康熙皱眉,“这种军政要事谁和你说的?” 第94节 “舜安彦。”自从与四公主约定要替她要来远行漠北,舜安彦把能搜罗到的外藩事宜都找了来,“公主代表天威,将军代表兵威,压住那些地头蛇,不是更好吗?难不成您放心把八旗兵丁交给什么法王什么汗?” 康熙把元衿放开,指着远处的舜安彦吼:“舜安彦,你这一天天的没事干呢,欧罗巴刚去完,又惦记上蒙古了?” 元衿在康熙身后探出头来,“能者多劳,鄢少爷记忆力好,多用用功喽。” 舜安彦对元衿这样出卖自己的行为丝毫不慌,从善如流地抱着彦寻跪下认错:“奴才有罪,一罪不该与公主多嘴奏章,二罪不该给公主出谋划策,三罪不该杂学太多四处打探。” 康熙瞧着他这认命到贴地,处处维护元衿、还不忘抱着那只贼猫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的疼,“舜安彦,佟国维知道你这副德行吗?” “奴才自从自请去欧罗巴以后,发生什么事,祖父都不再奇怪了。” 康熙揉揉眉头,想想也是——当初舜安彦一走三年,佟国维每每说起都是震惊不已,多番明里暗里在御前暗示,若自家孙儿回来后还有什么奇思妙想、突发奇想,请主子爷务必提前给他这个老骨头知会声。 连带上次给元衿放烟花的事也是,康熙敲打完佟国维让他回去管管,没出几天佟国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地认错:管不住,腿长孙子身上,自己年纪大了实在管不住。 还把锅扔给了他,说:主子爷最最圣明,百忙之中麻烦多多管教,既然不想让他出现在公主身边,就请主子爷早点动手,爱把舜安彦扔哪儿就扔哪儿,怎么忙怎么安排。 康熙无奈地笑笑,指指元衿,“去,把你的猫抱走,朕和舜安彦说几句话。” “啊?皇阿玛,刚才说的事……” “军政大事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吗?你给皇阿玛点时间,多想一想。”康熙戳戳她额头,“你说的还算可以,皇阿玛听到了,先回去,陪你皇祖母用早膳去。” 元衿本来就没想过康熙能当即答应,能松口一句“还可以”已经很不错了。 她拍拍手把彦寻叫来,扔下舜安彦飞奔下城楼。 康熙挥挥手,叫舜安彦过来,他指指元衿下城楼的欢快背影说:“朕希望自己的女儿每天都这么高兴。” 舜安彦由衷地跟了句:“奴才也希望。” “是吗?”康熙突然阴阳怪气地朝着他,“跪下,认罪。” 舜安彦以为康熙要继续和他算刚才的罪过,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万岁爷,奴才深感过失,只是五公主身子弱真的不宜远嫁,那个巴拜特穆尔又居心叵测让人不安。而四公主确有雄心,只要加以人手,并以军威,必能替万岁爷辖制外藩。” “呵,朕没和你说这个罪。”康熙一甩袖子,背着手俯视舜安彦,“你是朕的外家人,国舅爷的长孙,朕对你一直寄于厚望,蒙古是如今朝廷心头第一桩要事,这事你多想是有功的。且朕让你陪胤祺去蒙古接苏赫,本来就是先试试你合不合适蒙古的气候。” 舜安彦没料到康熙这般说,无措茫然地抬头问:“那……奴才的罪过是?” 康熙抬脚就往舜安彦屁股上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一脚。 “你都跪成这样了,元衿还觉得你以后会纳妾,没用的东西,怎么就不能让公主选你呢?” 作者有话说: 康熙的意思是:舜安彦聪明一世,跪舔多年,却没法压倒性胜过那个秃头,真的蠢到朕了。 第64章 康熙自幼习武,十四岁能带着一群布库生擒鳌拜,舜安彦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脚踹中,疼得两眼冒金星。 “万岁爷……我……疼!” “还疼呢,元衿刚才要选了去漠北,朕看你往哪儿哭疼……” 踹一脚还不够解恨,康熙抬手又是一耳刮子削过他的后脑,打在他的侍卫暖帽上。 “佟家怎么会有你这么……这么木头的孩子!”两下还不够,康熙还伸手去扒他的耳朵,“朕要有你这点心思,王母娘娘都能哄进宫了,你呢?” 被抽的七荤八素的舜安彦明白了,康熙也以为他喜欢元衿。 按照高智商团伙共犯计划,舜安彦不能在康熙面前承认,他连声狡辩:“万岁爷,万岁爷,您误会了。再说您是皇上,奴才区区一个侍卫,配不上公主。” “误会个屁,朕十四岁儿子都有了,就你这样,翻个倍二十八岁都不会有儿子的。” 早婚早育非常规“典范”康熙爷痛心疾首,“什么叫配不上?你佟家是不够贵还是不够富呢?别找借口,公主就是没瞧上你!混这么多年了,天天抱着那只猫跟个应声虫一样跟着她,朕都替你恶心!” “奴才就是逗公主高兴……” “宫里皇阿哥都满出来了,轮得到你哄?”康熙一手叉着腰,一手直揉眉间,“还好啊,她也没说要去漠北。” “要是公主愿意去漠北……”舜安彦小声试探了句,“您是不是就两全其美了?” 康熙反手又抽了下他的后脑,“刚还和朕嘴硬呢,这会儿试探个什么劲?” 舜安彦沉默地跪在地上,康熙则直揉额头,“你啊,样样都拔尖,几个传教士把你在欧罗巴的事在朕面前夸得和什么似得,说你出入欧罗巴那些王庭有礼有节,朕还以为你多聪明呢。” 康熙白了他眼,抬手示意他起来,“说吧,大漠也走了遭了,怎么样?” “回万岁的话,民不聊生,人心浮动。万岁爷英明,漠北王位之事要尽快尽早,在草原回绿之前安顿牧民重画分界重备屯兵,如今那就是口深不见底的口袋,会不停地从京城要粮要人要银子,再往北进难上加难。但,正如万岁爷担心的,过去的老王年迈投诚后尚懂收敛自保,下一代若恢复了元气,是否还会如此忠心,难测。毕竟最近也是两千里了,送信来回都要半个月,的确难以控制。” 康熙凝望着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冷笑着说:“所以公主说的派驻将军台、凌驾于扎萨克诸王之上是你教的。” “公主们认为极好。” 舜安彦答得滴水不漏,康熙咂咂嘴摇头说:“这些事上又敏捷的要死,朕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再打你一顿。” 连日的朝政与年节大庆早已把康熙折磨得疲惫不堪,他白皙的脸颊上还有熬夜的乌青,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透着上位者的精明和强干。 他伸出两只手来,与舜安彦说:“小子啊,亲政军民,这盘棋难下啊。别教着元衿拱火,有道理也别逼朕,明白?” 舜安彦轻笑着点点头,康熙这是在提前警告他,拦着元衿别让她卷的太深,也不要让她把别人也卷进来——这个别人,自然就是她的那些皇兄们。 “先去安顿受伤的苏赫吧,等苏赫的伤好点了,你去普度寺找蒙古都统吴耷拉领差事,就说朕让你去的,他统管白日,你看好黑夜。” 普度寺便是如今供奉北来法王及一众喇嘛的地方,巴拜特穆尔也在其中。 康熙十指交握,靠在神武门巍峨的城墙上咏诵道:“声教无私疆域远,省方随处示怀柔。朕的这首旧诗,今天送你了。” “多谢万岁爷。” “滚吧。”康熙嘱咐,“好好看劝着点公主,顺便自个儿好好想想,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么多年宫里内外,到底有几个劝得住她?” * 康熙把舜安彦赶下了神武门,他揉着被踢疼的部位,一步三回头。 皇帝老儿一直在笑,笑里有无奈更有嘲笑。 他回味着康熙的话。 劝得住吗?他算劝得住吗? 元衿一直是那种聪慧到让他害怕的女孩子,他曾经和周钊推心置腹地说过,元衿是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对自己目的一清二楚的人。 只是周钊不信,其他人也不信。 众人都说她柔弱,唯独他不觉得。 也是那年,她在学校掀掉他帽子被他下意识反应用格斗术所伤后,其实还有段故事。 那天,他按照校长的要求给学弟学妹们做了演讲,结束后一堆学妹围着他提问,这些他早已习惯,拒绝了各种搭讪后,独自去找停在校外的车。 他开的是辆suv,很高,足以遮住人的视线看见他找钥匙的身影。 钥匙好像落在了讲台上,他知道自己今天心乱,边心里责备自己边要回去找。 转身前,他听到了两个女孩子在讨论—— “老牌校草就是不一样啊,我今晚的春闺梦里人有男主角了。” “擦擦你的口水吧,容小姐,你的男主角已经绕场八百米了。” “诶,元衿,他今天还弄伤你手了,你要不去和他讨个债让他赔啊,这样就能把电话要来,然后……校花学妹拿捏下校草学长?” “容柳柳!收起你那套,他谁啊,鄢洵,鄢家大少爷,身边有只母蚊子他家都要查三遍,我不自讨这种没趣。” “干什么,是怕搞不定,还是怕你那群堂兄拦你找个好外力回家抢班夺权啊?” “你闭嘴,少在外面瞎说话。”元衿这时的语气完全没有平日的娇柔,更多的是淡漠和冷清,“我还是花力气在有用的路上吧,鄢少爷这种人,算弯路。” “好好好,我请你吃饭,抚慰下我们小公主今天受伤了,姓鄢的今天伤到你,我给他扣一分。” 两个女孩子笑闹着很快离开。 那年元衿还在高中,圈子里传的都是她娇柔可爱承欢于元老爷子膝下的故事,元家那几个想夺权的堂兄谁也没把她放眼里过。 再后来,他听到的便是元衿杀进元氏董事会抢班夺权的故事了。 “鄢洵”从没和人说过这事,连劝周钊最频繁的时候也没说出来过,只在车祸与元衿“交易”时与她提了元氏。 如果没有车祸,元衿或许已经拿到元家,达成多年的心愿。 说不佩服她是假的,他欣赏这种聪明又有谋算的人,但对她敬而远之也是真的。 无他,就一句话——不是她搞不定他,是他搞不定她。 舜安彦脑子里千头万绪,但还是一瘸一拐地先去宁寿宫后的南三所看望受伤的苏赫,他这次在漠西是为一股暴动的流民所伤,所幸没有伤到根骨,可浅表的皮肉溃烂也要养些时日。 还没靠近南三所,舜安彦就听见苏赫那杀猪似的大吼:“救!命!啊!” “喵!呜!”彦寻也跟着惨叫一声。 元衿自也抱着彦寻来看,本来在门外和赵进寿他们嘱咐着什么,听到这惨叫突然一哆嗦。 可手里抱着猫,只剩一只手能捂住耳朵。 舜安彦赶忙过去朝彦寻拍拍手,这猫哆嗦着朝他飞奔而来。 他一边哄着猫一边和元衿说:“苏赫贝勒堂堂巴图鲁,据说棍子打在身上半点不吭声,偏偏每次上药就这么嚎。” 元衿抚着胸口直呼:“吓死我了,还以为怎么了呢。” 舜安彦但笑不语,本要和元衿一起进南三所瞧瞧,可元衿急着吩咐赵进寿事儿。 “你们腊月前不是正过一次根了吗?我走之前还好好的,这两天又来了,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内务府吧。” “公主,内务府若要往福君庙添置什么,都得万岁爷首肯,这是多年的规矩了。” “那你悄悄回去,自个儿掘地三尺,把那棵树给我正过来!” “诶诶,奴才这就去!” 赵进寿飞奔着跑了,舜安彦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不经意地问:“福君庙到底什么时候多的的雪松?” 元衿白了他眼不回答,抬脚往南三所走了进步,又回头。 突然问:“鄢少爷,你生日什么时候?” “啊?” 第95节 元衿又赏了他个白眼,甩下他继续往前,舜安彦这才醒悟。 “是,那年我的那棵?” 她轻笑,“你反应真的很慢,所以你生日呢?” “二月十七。”他前世的公历生日。 元衿掐指算了算,“啊”了声,“那不就是今天?” “嘘。”舜安彦看看不远处的青山,示意她别太大声,“不过了,早就不过了。先去看看苏赫贝勒吧。” 倒不是舜安彦不想聊,只是南三所里苏赫那震天的嚎声实在太过刺耳,可怜五阿哥胤祺守在他屋里,拉着一群太医把勇武力壮的苏赫死死按在床上。 外头还站着一群蒙古穿着的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苏!赫!本阿哥真的快累死了……”胤祺转头还吼了声那些嚎叫的下人,“别哭了,你们家贝勒没事儿,你们就差哭得披麻戴孝了。” 舜安彦把彦寻放在院子里,卷起袖子走进去喊:“蒙古没有披麻戴孝的传统,贝勒爷享不了这福。” 他说着走到苏赫床边,死死按着他背对太医梁之惠说:“梁太医,上!” 梁之惠三下五除二扒了苏赫伤口上的布,又倒了一整瓶的伤药上去,期间苏赫的嚎叫震聋了元衿的双耳。 胤祺伸手替元衿捂住,对她唇语道:“日日这样。” 好容易上完药,苏赫伏在床榻上满头大汗地哭诉:“那群混账,本贝勒一世巴图鲁名声今儿都没了。” “没什么呀。”舜安彦在铜盆前洗洗手,嫌弃地说,“贝勒嚎了半个月了,奴才都听烦了。” 苏赫手指元衿,“天鹅公主看见我的狗熊样了。” 一屋子的人连带梁之惠都笑得前俯后仰。 元衿坐在外屋的交椅上,高声问:“苏赫,你到底怎么伤成这样?” 她记忆里在舜安彦离开京城后,苏赫一度武力值独霸上书房,他能伤到如此,可见此次暴动不小。 苏赫趴着回忆:“别提了,当时事儿都快办完了,还剩漠西最前哨的两片地,想着能快点结束回去过年,就两队分到,我去了一座喇嘛庙。没想到那里的僧众突然闹事,这些僧众一点没有出家人的样子极为凶悍,口中还念着朝廷扣押他们的尊主,一个没挡住,就出了事。” “尊主?是谁?” “还能是谁啊?”胤祺青着脸倒了杯水,尽数灌了下去,“尊贵的罗桑丹贝坚赞法王、漠上万化归一的转世之神,已南入龙潭虎穴半年有余,年节不归,遥遥无望啊。” 胤祺难得的阴阳怪气、咬牙切齿,可见此事之乱与荒谬。 “意思是有法王指使?” “呵呵,那就更好笑了,我刚回来太子告诉我,四哥在刑部盯了整个过年了,一点破绽都没有。问,就是喇嘛们太狂热了,而!已!” 胤祺直接把壶拎起来往嘴里灌水,惹得元衿直皱眉,“五哥哥,您慢点。” 舜安彦摇头,“公主让五阿哥喝吧,他气得嘴里生了好多热疮。” 苏赫也在床板上趴着念念有词,这一团乱麻里元衿先劝胤祺:“五哥哥,快回宁寿宫先去见皇祖母吧,” 胤祺也想念皇祖母,掸掸袍子先走了,把苏赫那个不爱上药的留给了舜安彦照顾。 他走了,苏赫也累得打瞌睡,又打发了那些哭嚎的科尔沁人去。 他用蒙语说:“真别哭了,你们贝勒的伤太医院已经看过,无碍的。刚才那些什么麻与孝的,只是五爷的急话,你们别放在心上,都跟着人去吃点茶歇歇吧。” 这群科尔沁人都是班第亲王拨给苏赫的亲卫,自苏赫受伤以来提心吊胆才哭得涕泪横流,听得皇家的太医都看过确实无碍终于放心。 “奴才们谢佟大人,什么麻……咱们也不懂,只是心疼小主子。” “哦,这样。” 舜安彦笑笑,叫外头的太监们领他们下去。 待他们走了,他才说:“我都忘记了,披麻戴孝是汉人的传统,他们连这几个字不认识,哪能听得懂。” 元衿跟在他后头问:“那他们都怎么出丧?” “科尔沁这样的王公早随了关内,由朝廷赐葬,其他的或土或火,再远些的比如奴才和五阿哥这回去再往北往西的地方,会野葬。” “野……” “别问了,小心难受。” 舜安彦把这些血腥事跳了过去,换元衿追问他:“皇阿玛留你说什么?” 他把那些个私事都掠过,只说:“将军台一事,万岁爷觉得有理,但要仔细想想,希望公主缓着些来。” “那还能缓多久?”元衿沉声说,“五哥哥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你们在漠西没见着好事吧?” “嗯。”但舜安彦也说,“万岁爷都明白,不会拖太久了。” “那边现在到底什么样?” 舜安彦沉吟片刻说:“公主与奴才都是太平岁月过来的人,不能想象这种场景。” “是怎样?” 他闭口不言,元衿硬指着他说。 “刚才说野葬,就是人死后裹上油由飞鹰来……”他略过最惊悚的词汇往下,“但我们路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饿到和鹰……” 元衿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舜安彦急道:“说了别听了。”伸手要替她顺气,可转念手停在半空捏成拳,“我去给你倒杯水。” “别倒了,喝不下去。”元衿吞咽了几下口水,卡着自己的气管处深呼吸,“没事,你都看了,我就听听而已。” “听说大漠更深处,还有比这更骇人的。” 舜安彦见过很多血,也杀过人,但大漠那一幕幕依然震撼,几次让他午夜惊醒。 “我们路上赈济了一些人,他们最远的徒步走了三千里,一路以雪水草皮为生,死在路上的族人不计其数,去年才到漠西漠北地界。” 元衿不懂,“漠北不是五六年前就来归了吗?” “那都是有马有骆驼的贵族,再差也是小户,朝廷赈济都以他们为准,我们看到的都是不入户的奴隶。” “那些人也不管?不报朝廷吗?” “公主,那些人是不把他们当人的,在那些王公眼里他们和牛马羊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一匹上等的好马。” 元衿冷笑,“即使是这样,还有人为法王暴动,真是荒谬。” “他们看不到太远的,自打出生,他们只知道会有转世投胎再享福的那天,法王就是那个途径。” 舜安彦惨淡地笑了下,“公主,您记不记得奴才去欧罗巴是要看看qiang支技术的?” “怎么提这个?”元衿侧首不接地看着他,“是,我记得,但你回来好像把这事忘了一样。” “没忘。”舜安彦觉得有些累,坐在了南三所门前的台阶上,“就是转了一圈发现,根本不是一支qiang的事情。” 南三所在宁寿宫外,门前是高耸的红墙。 舜安彦手搭在双膝上,仰望着红墙,像攀不过去的天山。 “戴梓,火器营最好的铸造师,可他要走了火。药方子,却完全不好奇这方子背后是什么。我教他如何调整枪膛的作法,他学得格外认真,做完以后却完全不好奇原因。我带回的那么多书,现在除了让你开心,什么用都没有。” 元衿接口:“枪是这里面最不重要的东西,他们没有办法理解,他们不能理解,也从来没人让他们理解过。” “公主,到此为止吧。” 他戛然而止,站起来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手掠过被康熙踹过的地方,轻轻皱眉。 元衿问:“你不是在皇阿玛面前把这些话说了,所以被打了?” 舜安彦呆了下,才展颜笑道,“当然不是,万岁爷打我是因为……” 他手指向东方,突然不敢看元衿,只问:“他在普度寺,我马上要奉命去看守,公主有话要带吗?” “没有。” 元衿答的极为果断。 * 普度寺是皇城附近最宏伟的寺庙,前朝曾做过明成祖时期的皇太孙宫,满洲入关时还做过多尔衮的府邸。 现如今早已改成了有黄教风格的寺庙,藏香袅袅,风铃阵阵。 舜安彦站在香炉旁,看着正殿檐廊下晃动的黄铜风铃。 朴素但悠扬的风铃声,与他在大漠看见的那些并无二致。 蒙古都统吴耷拉匆匆赶来,他已经守在普度寺一个月,和胤禛胤祺一样,为了这桩蒙古的大事,他连着月余没有归家,连年都没有过。 看见舜安彦,吴耷拉和看见救星似得握着他的手紧紧不放:“佟少爷,您可来了。” “吴都统,不用客气,咱们直奔正题吧。” 他转了一圈,吴耷拉为他介绍了整个普度寺目前的情况。 “前后两殿,前殿只有法王和神童住,后殿群居着侍奉而来的喇嘛,他们每半日换一波到前殿伺候,比换班还准时。” “有异动吗?” 吴耷拉摇头,“没有,就是前殿常有喧哗。” “喧哗?是吵架还是商讨?说了什么?” “听不懂,最早奴才觉得是藏文,咱们就去理藩院找了个藏文翻译来听,但也说听不懂,只猜出来一些词。” 吴耷拉递给舜安彦一叠纸,“佟少爷,您瞧瞧,万岁看过后说继续日夜监视。听说你书读得好还出过远门,快帮咱分析分析,这帮鸟人到底在嘀咕些什么,是不是和咱们对着干。” 舜安彦举起纸来,眯着眼仔细研究了阵。 我寺、雁、家、佛祖、花…… 都是支离破碎的单个词汇,组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句子。 “这没用。”他把纸还给吴耷拉,“就没别的了?他们两不出屋子吗?” 吴耷拉摇头,“除了万岁召见,他们从不出门,法王年纪大了有附骨疮,不适合挪动。哦!只有刚来的时候,第一次喧哗后,神童出来过一次,把大殿四周的风铃都换成了如今的样子。” “原来不是这样?” “不是。”吴耷拉带舜安彦去后殿瞧,“原来都是青铜制,有阳刻偈文的。我也禀报了万岁爷,万岁爷说畅春园的庙里也挂着这样的,就随神童去了。” 吴耷拉忧心不已,“佟少爷,这事可怎么办呢?” “没什么了不起的,法王尊贵,如今只是住在这里。吴都统早些休息吧。” 第96节 “歇不了,我心里不踏实。”吴耷拉附在舜安彦耳边说,“我瞧见那个神童浑身瘆得慌,我和您说个事儿,你看看是不是我多心了。” 吴耷拉是康熙跟前积年的老人,他十五岁开始做康熙的贴身侍卫,至今二十年不止,不但上过前线,还为康熙收编和训练了新满洲加强近卫。 连舜安彦授官做侍卫时,也是他做的考校。 这种职业军人,都有天生的直觉。 舜安彦让他但说无妨。 吴耷拉道:“我觉得,后殿的喇嘛们,更怕神童。” “什么意思?” “就是挂风铃那天,法王在屋子里喊了句,那句我听懂了,是蒙文抓他进来,可里面伺候的喇嘛没一个出来的。神童自顾自把风铃换完又进去了。” “吴都统心细啊……” 舜安彦食指和拇指不停地搓着,心思转得飞轮一样都没转出点什么。 吴耷拉本可以回府过元宵,可他敬业,又怕第一天舜安彦不习惯,坚持留在普度寺陪他。 因是元宵,他还让人备了壶热酒来。 “佟少爷辛苦了,才从大漠回来,就跑来干这差事。” “也是事从紧急,四阿哥也在刑部待了整个过年了。” “这群喇嘛啊,都不是东西。在大漠上宛若神明,横行无忌,视牧民为其囊中之物,我出入多年看得多了。哼,那个法王腿上碗大的附骨疮,每天夜里疼的直哼哼,焉知不是报应。” 舜安彦给吴耷拉倒了杯酒,“吴都统别说了,喝酒吧。” “这事可怎么办喏。”吴耷拉举起酒,愁绪浓到化不开,“再拖下去,北边的两个死了,这个也死了,那可就全乱了。” 舜安彦安慰他:“或许乱中有生机呢?” “看不出来,乱了这么多年,包括这次,这话万岁爷上次问我,我也如实说了,看不出来。”吴耷拉借着酒劲指向正殿,“换法王那个徒弟继续吗?没用,狼子野心,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坑在哪儿。” 舜安彦把他酒杯夺了过来,吴耷拉趴在桌上红着眼说:“这神童当年送进京也是我送的,这事您知道不?” “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在上书房呢。” 吴耷拉笑着拍拍他肩膀,“你是同期授侍卫的孩子里最老成的那个,我有时候都不记得你那年十四,马武,就万岁爷跟前的侍卫马武,他老和我说佟家少爷一说话一做事和三十了一样。” 舜安彦低笑了下,前世加清朝,他早就过三十了。 “吴都统,还是说说神童进京吧。” “哦,那事啊。扫荡准噶尔残部时候抓到的,他那时候正护送他外祖母灵柩说是要去落葬,他外祖母据说是噶尔丹的表妹。” “这我知道。” 吴耷拉挥挥手,“诶,你不知道,当时探子说他外祖母是种我军流矢死的,所以万岁爷才把他押在京城。” “是投靠准噶尔了吗?” 吴耷拉摊开双手,“不知道,法王作保,老汗王也作保,再说他当时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万岁爷拿他怎么着都显得不厚道。” 这酒喝到后半夜,舜安彦让人扶吴耷拉睡了,自己则在普度寺里巡逻一圈。 在正殿门内,果然听见了吴耷拉说的疼痛的哼叫。 侍卫禀报道:“佟大人,里头一直这么叫,每天都是。” 他透过门缝看了眼,里面的人突然抬头。 是巴拜特穆尔。 在看清舜安彦的那刻,他松弛地笑了起来,挥手用他们都听得懂的蒙语说:“请外面的大人进来。” 有喇嘛来给舜安彦开门。 他入得殿内,殿内生满了碳火,老迈的法王蜷缩在榻上,嘴里咬着一块白布。 巴拜特穆尔和过去没什么区别,血红袈裟、白麻衣襟,依旧的风轻云淡,只是手里多了把小刀。 “要帮忙吗?” 巴拜特穆尔回头,笑说:“佟少爷帮忙,再好不过,麻烦按住我师父的另一条腿。” 舜安彦走到法王身边,把他无事的腿紧紧扣住,另有两个喇嘛抓住他的臂膀两边,而巴拜特穆尔手起刀落刮掉了一层腐肉,又拿干净的布蘸了清水往伤口上狠按了两下。 “好了。” 他叹息一气,伸手刮掉刀把上的血迹。 法王吐了白布说:“放好。” 有小喇嘛递上个黄铜刀鞘,巴拜特穆尔转腕把匕首塞回刀鞘,扔了回去。 “我替你们请太医瞧瞧吧。” 法王眼神微澜,手扶着那条伤腿来回搓了搓,然后傲慢地哼了声,盖上了被子合眼休息。 巴拜特穆尔起身指指外间,舜安彦跟着他起身,两个伺候的喇嘛小跑着替他们打开殿门。 跨出殿门,巴拜特穆尔望向圆月感叹道:“今日元宵啊,月亮很美。” 舜安彦不觉自己和这个和尚谈论风月有什么意义,只道:“神童早些休息。” “□□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巴拜特穆尔问,“佟少爷听过这首诗吗?” “没有。”他皱皱眉头,“神童名满天下,满蒙汉藏不但通且精,我自愧不如。” “这是隋炀帝写元宵的。”巴拜特穆尔对月轻笑了下,“亡国之君的诗,您不学很正常。” “您好好休息,法王的身体也需要照顾,我明日会找个太医来。” 他替巴拜特穆尔打开门,他没有推拒,轻飘飘地甩袖入内。 随着他的走入,里面是法王愤怒的咆哮:“你怎么又说这种鸟语,亏还不够吗?” 舜安彦竖着耳朵听,可巴拜特穆尔回了什么,他却没有听懂。 他看向看守的侍卫,他们则是已经习惯。 “法王与神童一这样,便听不懂了。” “知道了。” 舜安彦看了眼正殿外摇晃的黄铜风铃,紧紧皱起了眉头。 * 隔日,他请示康熙召梁之惠去给法王看病。 自己则趁着白天去元衿那里喂猫。 彦寻不喜欢紫禁城,这地方比畅春园小太多,也没有四阿哥的那些哈巴狗,它每天除了追麻雀,猫生毫无意义。 元衿的人生在紫禁城也毫无意义。 无意义到,她坐在院子里看舜安彦喂猫都觉得新鲜。 “鄢少爷,没睡好呢?” “回公主的话,办差,守夜。” “对哦。” 元衿抿抿嘴,托着下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主?有问题吗?” 舜安彦给彦寻加了根小鱼干,以鼓励它不要在紫禁城从社牛猫变成抑郁喵。 元衿摇摇头,又点点头。 “要是是那位,老实说,奴才没新鲜的能告诉您。” “你老针对他。” “真没新鲜的,还是那么阳春白雪、出尘脱俗。”舜安彦捋着猫毛说,“昨夜还要和我谈诗论月,奴才无能,直接拒绝了。” 元衿长长地“嘁”了声,“他诗词会的比书房里的哥哥们都多,你自愧不如吧。” “嗯,还被他师傅嫌弃了。” “法王吗?”元衿好奇道,“法王嫌弃他学汉诗?那当年教他做什么?” “不知道啊。” 彦寻吃得差不多了,舜安彦的体力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公主,奴才和您最后汇报一件事,那位的师傅得了附骨疮,奴才给他找了太医。” “你和皇阿玛请示了吗?” “当然。” 元衿好似松了口气。 “奴才告退回府了。” “你去哪儿?”元衿翻开自己的那枚双雁怀表看了看,“这才早晨九点。” 舜安彦指指自己憔悴的脸,“在草原奔了一个月多月,昨夜还守了一晚上,铁打的也该歇息了啊。” 睡眠不足,容易让人怨气十足,他本还想昨儿半夜夜深人静想一想康熙的那些话。 结果强撑着眼皮值夜,满脑子都是浆糊。 元衿笑起来,挥挥手让他消失,他转身时又叫住他。 “诶,你等等,把这个拿走。” 元衿去屋子里取了本书来,像飞盘一样扔向舜安彦。 他及时接住,问:“什么?” 元衿晃着脑袋凑近了说:“我翻的笛卡尔,生日快乐。” 笛卡尔的discours de méthode即方法论,是舜安彦最早带去福君庙的三本洋文书之一。 “可公主当时不是选的另一本吗?” 元衿小声凶他:“你一个优秀学生,需要我给你翻牛顿三大定律吗?” 第97节 “嘘。”舜安彦退后一步,留出点安全距离,顺便看了看青山的位置。 “读过吗?” 舜安彦摇摇头,方法论基本算哲学领域书籍,他的时间没有覆盖到这类书。 她还是很小声地说:“看看喽。到阿波罗之前科学问题都是这个逻辑结局的。” “嘘。”舜安彦低笑一声,嘲弄了句,“理工公主。” 元衿后退一步,高傲地说:“可以走了,小燕子,睡醒了多学习。” 舜安彦拖着疲乏的脚步,但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宁寿宫,在路上碰到了梁之惠。 “佟少爷。” “法王如何?” 梁之惠沉吟了片刻,与舜安彦耳语了几句。 “你没骗我?” “臣是郎中,为何撒谎。” 舜安彦什么话都没说,带着那本笛卡尔回了佟家。 是夜,他甚至没有去福君庙值守,只是第二天又去宁寿宫。 彦寻继续着抑郁喵的郁郁宫廷生活,看见舜安彦都提不起兴趣挠他。 倒是元衿,又看看双雁怀表,问:“鄢少爷,又这么早,现在七点。” 他举着手里的书说:“奴才很喜欢,但还想问公主借个东西。” “说。” “那年大报恩寺的黄铜匕首,还在吗?” “在。”元衿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匕首巴掌大小却削铁如泥,她很是喜欢。 舜安彦低头看地,但伸出了手,“劳烦公主借奴才一用。” 元衿取了出来,放在他手心上。 舜安彦握了握,眼神慌乱地连道别都没有便急匆匆离开。 还是元衿追了出来。 “鄢少爷!” “公主吩咐。”他没有回头。 “这匕首是巴拜特穆尔给我的,别掉了!” 他闭了闭眼,说:“好。” * 普度寺,夕阳下。 舜安彦已经在寺门前站了一天,里面的人照旧没有出来。 而梁之惠提着药箱跟着两个小太监和一干侍卫一直在等他。 “佟少爷,到底我们……” “几成把握。” “我自己看,八成,病况昨天写成了病案给了我师兄。”便是舜安彦当初折腿看过的那个绝好的郎中,“他说九成。” “呵。”舜安彦一挥手,“进去。” 他们冲了进去,二话不说把法王连人带榻抬出了正殿。 里面的喇嘛要阻拦,舜安彦取下腰间的火奴,抬手一枪打在了正殿廊檐中央的风铃上,用蒙语冷冷说:“我敢杀你们的人一次,就敢杀第二次。” 巴拜特穆尔立在佛殿中央,平静无波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若世外的高人。 “佟少爷,此处是佛寺。” “我知道,让他们出去。” 巴拜特穆尔淡然地挥手,小喇嘛们便悉数退了出去。 舜安彦搬了一张长桌,两个蒲团,取了六盏未燃的莲花灯放在中央。 两人对坐,他用红烛一一点燃。 他说:“莲花灯,照轮回,当初大报恩寺,我杀了六个。” 巴拜特穆尔答:“小僧不明白。” 依旧平静。 舜安彦取出那枚小小的黄铜匕首,搁在了长桌中央。 沉默如长夜。 不知过了多久,巴拜特穆尔终于卸下了他的温润,只剩下一声凉薄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写high了,写完发现9000了,也三点了,所以,早安~ 备注:第一首是康熙在20年自己写的;第二首是隋炀帝写的元夕。 第65章 “我哪里露出破绽了。” 巴拜特穆尔伸手捏住一盏莲花灯的灯芯,瞬间,熄灭了一盏。 “最小的是你的白麻衣襟,最大的是你这个人。” 舜安彦嘲弄地一笑,“白麻戴孝是祭奠你没能送葬回家乡的外祖母。人,我一直不明白大漠之上为何要教出你这样一个精通汉文的人,直到我看到你这里所有的黄铜物件,看见这些害怕你的喇嘛,知道法王的附骨疮从未精心治疗过,我才想起那年在大报恩寺,那些和尚撤退前,其实是看到了这把匕首才撤的。若我没猜错,这些黄铜精钢的东西应该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记号,他们能认出是你。大漠腹地要能通信往来南北,联络诸部甚至是藏地,需要一个中枢一个什么都清楚的智者,而你天生聪慧无双血脉又高贵,做这个人再合适不过。” 许是说话太多太快,舜安彦眼前晕了晕。 巴拜特穆尔挺直着背脊,含着浅薄寡淡的笑意,不作声地看着舜安彦。 平静如斯,淡漠如斯,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恼怒。 他抬手说:“佟少爷,继续。” 舜安彦无奈地笑了,“一定要一五一十,都说明白吗?” 他又是一声叹息,“我想听听自己做过的事。” 他承认的倒痛快。 “如我没猜错,原来是以你外祖母唯尊,现在这些人都以你唯尊。你预备让法王什么时候死,你到底是要王位还是要做下一个法王。” “若,都不是呢?” 他抬手灭掉了所有莲花灯,面无表情的俊朗脸庞淹没在晦暗的殿宇中。 “巴拜特穆尔,紫禁城内外皇亲国戚都受着天下供养,其实没人有资格和你聊大漠那些民不聊生,你与朝廷作对只是输赢而不是对错。可只有一条。” 舜安彦指指桌上那枚巴掌大的黄铜匕首,“无论这里的人如何看待你的家乡、你的部族、你的王位,元衿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即使宫里所有人都虐待你,可她从来没有,她甚至一直在照顾你。她那年才十岁,你把这东西给她做什么?你那个师傅写信把她扯进来干什么!你与你身后这些人与朝廷争的每一件事,都是要丧命的!” “我知道。” 巴拜特穆尔修长的手指触及黄铜匕首,像是触电一样,白皙的手指碰到的那刻瑟缩了下,但最终还是江匕首拢在了手心里。 他单指弹向刀把,匕首飞出刀鞘,他劈手划过,匕首干脆利落地cha入了长桌,刀身尽没,只留刀把。 端的是一身极好的功夫。 “这是很早的事了,顺治朝的时候我们就从五台入关,至开封南下联络过天地会的人。以僧侣度牒为遮掩,互通有无。你口中的蜘蛛和尚是我外祖母训练的护卫。道都告诉你了,回头自己去封了吧。” 他理了理血红袈裟。 “至于别的,漠西的事不是我们闹的,僧侣暴动就是自愿,四阿哥就是把刑部翻过来打,也是这个答案。因我教与之大漠,便是如此神圣,你们的皇威再浩荡,也盖不过此等神圣。死了师傅还有我,死了我还有别人,包括那些王公也是如此,神在他们心中是赋予他们凌驾众人之上的根源,不是你们的皇帝,你们的那一纸扎萨克文书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舜安彦接道:“只要塞上还是靠天吃饭,就逃不过神佛的信仰,众人能盼的只有转世,穷人盼转世能过得好些,富人盼转世能继续作威作福。而转世,自他们出生以来只知道通过你们来求。” 巴拜特穆尔目光幽深地看着长桌上的刀把,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公主一直说佟少爷聪颖,她说得对,你都看透了。”他抬起头来直视舜安彦,“你不是来要我命的,刚才那些话你肯定没与皇帝说,也没与公主说,把人走都赶走,意味着你给我留足了退路。说吧,什么条件。” “不是我的条件,而是一个折中的法子而已。” 多日没有好好合眼的舜安彦深吸了口气,手轻轻按了下胸口,疾声说:“回漠北继承王位,其余的,无论万岁爷做出什么决定,你都要接受,法王过身后你会稳住各大寺院,平稳过渡乱局,朝廷的法令调度未来你也都是执行的最好的那个。” “用我的血统和背景你们的傀儡吗?”他轻笑了下,“我从小学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做个好汗王,只要我安分,我确实是个极好的傀儡。” “巴拜特穆尔,你相信万古不变的天吗?你觉得这个天下会永远都是今天这样吗?你当然可以不从,可漠北乱了,朝廷可以打可以杀,京城有十倍百倍于你们的兵丁与粮草,到时候,你们未必会有比察哈尔更好的下场。而你的家乡注定生灵涂炭。” 他所说的察哈尔即是林丹汗所在的察哈尔部,在最后一个察哈尔王叛乱后,康熙下诏察哈尔废除王号、父子死刑,跟从叛乱的王公全部下狱处刑,人口尽数南迁不论亲属全部拆散编为八旗,管辖察哈尔八旗的官员不世袭、诸事皆上表,彻底废掉了漠南最显赫的部落与家族。 “如果我不肯呢?” 舜安彦心念一动,问:“巴拜特穆尔,你与法王争吵,是否是不想走?” 他眼底的波澜终于动了动。 “为什么?”可问完舜安彦自己都笑了,“哈,我不该问这句。” 迎娶公主,共治塞上,肯定不止是法王的心愿,也是他的。 “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是元衿想明白了,你已经死了。” 巴拜特穆尔木着脸答:“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说:“她没有明白。” “她是不愿意想,不是不明白。你知道她是怎么对待噶尔臧的吗?” 巴拜特穆尔动了怒,一拍桌子说:“我不是噶尔臧!” 舜安彦的嗓子已经哑了,他嘶吼着说,“那你去啊!从这里进东华门,我带你去,你自己去宁寿宫和她说清楚!你说清楚了她要愿意去漠北,我绝无二话。” 他直起身转过头,不再直视舜安彦。 第98节 终究,是不敢试。 “若我敢去,何至于今天。” 他拔出长桌上的匕首,套进黄铜刀鞘之中。 “我会给你们的万岁爷上书,安分守己,归家为王。” 他答应了,舜安彦长舒一口气,撑着桌角踉跄地站了起来。 “万岁爷那里,我自会有交代,至于公主那里,我会守口如瓶。” 在他要走出殿门时,巴拜特穆尔在他身后怅然地说:“有一次,我族的使者来带走我的书信时夹带了张公主抄的佛经。她的字与我这么像,谁都没认出来,可师傅偏偏说不一样。” 历经这一个傍晚,舜安彦只觉身体都要被掏空的疲乏,这时已经摇摇欲坠,撑着殿门回过头问:“什么意思?” 他又转了话题,“辛弃疾的贺新郎,公主到底喜欢哪一句?” 舜安彦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是……” 他抬手,“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了。” 巴拜特穆尔转身面相殿中佛像,一身袈裟孑然而立。 吴耷拉命人关上殿门,上前问:“佟少爷,怎么样了?” 在舜安彦闯进去前,让吴耷拉带人围住这里,但不要听他与神童的对话。 梁之惠也拎着药箱走出来,“佟少爷,臣已经看过了,给法王上了药,他还能支撑一阵。” 他说完,眉头直皱,“您怎么了?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睡好而已。吴都统,围好这里,我进宫去面见万岁爷。” 舜安彦往前走了两步,正月的寒风袭来,他又是一个踉跄,甚至咳嗽了几声。 梁之惠赶忙扶住他,“啊哟,您这脸色不对,快,我扶您进去先歇一歇。” “歇不了,我得入宫一次。” “这……”梁之惠不敢撒手,舜安彦的脸色煞白、手心冰凉,双唇更是发干起皮,“您要不先喝口水。” “好。” 吴耷拉赶紧叫人倒了杯水来。 舜安彦喝了一口,却没能咽下去。 他咳嗽了起来,连声的咳嗽,直咳得心肺都要跳出喉咙。 直到有那么倏地一下,一口血腥气涌了上来。 他倒了下去。 * 舜安彦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还在前世,梦里他参加了元氏的董事会。 元衿拿到了董事会的控制权,他在台下看着,看着她应答如流,看着她自信万丈。 结束时,众人鼓掌,他也在其中,那般高兴。 台上的她径直走下来到他面前,靠近他的脸颊,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轻启红唇说:“鄢少爷。” 然后一点点靠近他的双唇。 怎么回事? 还没想明白,舜安彦只觉脸上湿漉漉的,他抬手去摸,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呵,彦寻。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彦寻趴在他胸口舔着他的脸颊,弄得他满脸口水。 “猫啊,我睡着了你都不放过我。” “还睡呢?” 彦寻身后三尺出现了梦里的那张脸,只是没了那头标志的渣女大波浪,换成了清宫少女的装扮。 元衿叉着手啧啧了两声,“身体不行啊,鄢少爷,都咳血了?” 舜安彦挣扎着从床铺上起来,把彦寻放到一边,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只留出一个脑袋。 元衿笑了,“你干嘛?” “公主,这里是……” “啊呀!”元衿一挥手,“皇阿玛才不会和我计较,再说又不是你闯我屋子,是我闯你的,谁能拿我如何?” 舜安彦不和她辩驳,他知道自己身上只有寝衣,便把被子拉的更牢了些。 元衿看见他这动作,白了他眼,问:“你怎么回事?当个差还当吐血了。我还没英年早逝呢,你倒准备抢先一步了?” “太久没怎么睡,铁打的也熬不住。” 舜安彦从被角里伸出手,揉揉额头。 在去普度寺找巴拜特穆尔前,他连着公差本来就疲乏,再又焦心思考了两日,睡眠几乎为零。 “公主,这是哪里?我昏睡了几日?” “南三所,苏赫隔壁。”元衿看了眼怀表,“昏睡么,不多不多,就十六个小时。” 元衿端了个小桌子放到舜安彦榻上,“吃点东西吧,太医说你没大碍,就是累着了。” 她喊了青山进屋,从食盒里端出碗热腾腾的菜粥,配了一叠八宝攒盘的酱菜,一一放在桌子上。 舜安彦拉被子的动作更僵硬了,还往后退了退。 “公主,奴才害怕。”他从来没受过元衿的优待,“公主,您有话直说,您端桌子上菜,我怕到吃不下去。” 舜安彦不肯放下被子,被元衿一把掀开。 “啪”得一声,她把筷子拍在小桌子上,又“啪”得一声,打在了舜安彦的后脖子上。 “怕什么?快吃!” 他去捞不远处挂着的外衣想要披上。 元衿走过去,勾起衣角扔在他脸上,“你这人真的迂腐古板。” 舜安彦披上外衣,弱弱地反驳:“再怎么样,这是底线,我还是个外男。” “知道了,外男,快吃。” 舜安彦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吞咽着,眼神不停地往元衿那里瞟。 “皇阿玛说,等你能下地了去找他。” 他含着口粥点点头。 元衿坐在床尾,双脚离地晃个不停,但什么都没问。 舜安彦喝完粥,请示她:“公主,您能先出去吗?让奴才换个衣服?” “这就好了?” 他点点头。 “逞强。”元衿嫌弃地甩下这句,带着青山出了门。 彦寻没走,还躺在床上没心没肺地打滚。 舜安彦撸了它一把,换上了放在一边的干净衣服,再垮上刀与火奴。 最后戴上暖帽走了出去。 元衿已经走了。 她什么都没问,就已经走了。 舜安彦深吸一口气,在冷风中咳嗽了两声,往乾清宫去。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太多了,今天卡的死去活来 早~ 啊,补一句,男主难得喊一句元矜 第66章 知道舜安彦要来,康熙站在乾清宫的高台上等他,手里把玩着戴梓最新送来的火弩。 “来了?”他把火奴递向舜安彦,“试试?” 舜安彦不敢接,“万岁爷,奴才可不敢在乾清宫门前开枪。” “有什么不敢的?能不能还不是朕说了算?” 康熙似乎是话中有话,舜安彦接过枪举起来,最终还是放下枪跪了下来。 “怎么了?” “奴才请罪,请万岁爷责罚。” “别请了,说吧,为什么在普度寺开枪,那个巴拜特穆尔想干什么?” 他语气极为不快,应是已经有了些底在,舜安彦并没有欺瞒什么,一概照实说了出来。 这种时候,瞒康熙没有任何意义,舜安彦在进普度寺之前就想明白了这件事,因为在漠北这件事上比之其他人,康熙更有分寸和谋算。 果然,康熙轻笑了声,踹了踹舜安彦,“给朕出难题呢?” “算不得难题,只看主子爷后头如何下手了。” 康熙敲敲舜安彦的肩膀,让他把火奴给自己。 戴梓做的这批火奴体积比过去小了一半,只有成年男子小臂的三分之二长,且不怕潮换弹也快。 他送来时把舜安彦在欧罗巴学到的事儿吹了个天花乱坠,惹得康熙频频让他住口,先挑火奴的事情汇报。 第99节 “那地方蛮荒的很,这群人神神叨叨的,竟然也敢把控欺瞒于朕。” 康熙调了调火奴,抬手往乾清宫广场上开了一把,应声震碎了汉白玉石陛上的一只狮子。 “给你说个事儿吧,藏地来消息了,那大喇嘛早十年就死了,他座下那个叫桑杰加措的人瞒了朝廷十年,现在硬塞了个叫仓央嘉措的人给朕当转世灵童。理藩院现在就和吞苍蝇一样难过,认也不是退也不是,天高皇帝远,朕就是派人把这群乱臣贼子捉到京城也得再要一年。” 舜安彦心里惊了惊,这可真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能在黄教喇嘛中比如今在京的法王更崇高的就是藏地那位,结果就在这个当口,他竟然也早死了? 而桑杰加措舜安彦也从邸报上了解过,那是藏地俗世之中权利最大的人,此人竟然公开欺瞒朝廷多年,可见那片地域与朝廷多么离心离德。 可又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如此,两害相较取其轻,康熙定然不会先贸然处置京城这两位。 草原之人视各大活佛为天神,朝廷要是同时处置两个,怕是延绵不绝的骚乱,理藩院届时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处理不过来。 “罢了罢了,算这个巴拜特穆尔和他师父运气好。” 舜安彦听罢,长松了口气。 巴拜特穆尔能活下去,元衿就什么都不用知道,留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康熙又问:“你再说一遍,他怎么答应你的?” “安分守己,归家为王。” “可以,朕会下诏,册他为赛音诺颜王世子,让他带那个法王回去。” “那将军台……” 舜安彦心中所想,是若放巴拜特穆尔回去,必然要有所钳制,但要指望漠北其他几部制衡他,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人血统高贵又是漠北倾心培育的结果,等闲人根本玩不转他,连舜安彦自己在普度寺和他对峙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也饱受煎熬心累不已。 康熙道:“设啊,得设,而且得重兵牵制,只是该派谁呢去,朕确实没想好。” 舜安彦张了张嘴,被康熙止住,“别提四公主的事,她一个女孩家家的,去了还不是要人撑腰,这个撑腰的人朕找谁?” 他甚至轻笑了声,“也不知怎么的,朕的女儿们这几年各个都不消停,这个要选心仪的夫婿,开了公主下嫁科举士子之先河,那个想要出镇蒙藩,恨不得披挂上战场。至于元衿,朕都不想提,她这群姐姐大半是被她撺掇的,从南巡时候抛头露面骑马朕就看出来了,这丫头主意大着呢,见天的想生事。” 舜安彦低头一笑,替元衿说话:“可公主们所求并非全无道理,若论骑射,皇子们也有一半不如四公主。而当初噶尔臧确非良人,三公主后来选中探花郎,也是因为他确有真才实学。听说探花郎大婚后入翰林院,翰林院掌院学士对他赞不绝口。至于五公主么……” 他斟酌了下措辞,被康熙抬手掀翻了暖帽。 “别想了,有时间回去想想,是去蒙古还是做五额驸。” “万岁爷,您什么意思?” “是去蒙古!还是留在京城做五额驸!” “不是,万岁爷您怎么这么突然?” 康熙指着他恨声说:“戴梓这批东西要运上前线去吓人,除了他就属你最了解,他一个江南的文弱书生能在蒙古撑几天。” “奴才也刚咳血啊。”舜安彦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是不想去。 康熙点点头,“那就是想在京城做五额驸了。” “……”舜安彦觉得,“万岁爷,您缓一缓,奴才觉得这两件事并非正反两面。” 康熙都快被舜安彦这个娘唧唧的德行气傻了,甚至不惜翻出他们佟家的老底来。 “你给朕搞个什么哑谜。你咳血,元衿可是第一个去南三所看你的,你知道吗?” 舜安彦愣了愣,“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的现在该知道了!苏赫在南三所躺三天了,元衿统共就去了一回,朕还问过人,大半时间都和你在门槛前唠嗑。你自己比比,你两什么差距,朕昭仁殿里有枚西洋镜。” 康熙抬高嗓门叫自己的贴身太监去取来,塞在舜安彦怀里。 “照照照照,你看你配吗?” 舜安彦被迫举起镜子看了眼自己,好家伙,又黑又白,蒙古的风霜还没褪去,唇色却一点血色都没有。 康熙真是狠心呢,还让他跪在这儿不起来挨训。 只听他那老父亲般的念叨没完没了地往外蹦:“当朕满意你吗?朕其实和皇阿哥们一样,看你哪哪都不行,佟家多少人口你知道吗?只佟国维佟国纲二人家中男丁就有三十余口,佟府夹道人口多到要塞个公主府都没地方,更别说你家那点小姑子姨夫真是要了亲命的麻烦。” 这大概有生之年,舜安彦能够唯一一次听到康熙对着佟家家风破口大骂。 要知道康熙对母家十分护短,这些年护着保着,甭管出什么事儿能拖一把绝不踩一脚,所谓佟半朝,有一半都是康熙自己供的。 可今天他大概是气急了,什么话都往外骂:“就你额娘,糊涂蛋!你当朕不知道呢?朕的阿哥们也是瞎,写那个什么破单子,还给你阿玛不纳妾加分?真全是眼不明心不亮的玩意儿,你阿玛是不纳妾家风好吗?你阿玛是身子不行有心无力,又架不住你额娘在那儿一个劲地作。还有你有个表妹,你当朕不知道呢,天天嘘寒问暖,佟国维和防贼一样防着你额娘把她带进门塞给你。” 舜安彦咳嗽了声,怀疑佟国维此刻在佟府正在狂打喷嚏。 “不是,万岁爷这么看不上我家,那还提什么。” 康熙的龙脚又抬起来,就在他要往舜安彦身上招呼的时候,大阿哥杀了出来,抱住自己皇阿玛。 “皇阿玛,皇阿玛,息怒啊息怒,舜安彦不是刚吐过两口么?别给再踹残了,咱留个全尸给五妹妹啊。” “不是,大阿哥,您这话,慎言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他昏睡了十六个小时,起来都默认他要当五额驸了? 先别论他肯不肯,就这没和元衿打过商量就给他扣上五额驸的标签,被这大小姐知道了自己还有活路? 绕过元衿定她事情的人,谁能有好下场? 舜安彦头都要炸了,只看见大阿哥拦着康熙疯狂劝他消气。 “留什么留,你五妹妹胆子小,看不得什么全尸。” “那您给五妹妹的猫,就那只霸道的要死的彦寻留个奴才。”大阿哥抱着康熙的腿连声说,“皇阿玛,别的不说了,宫里宫外谁能给五公主养猫,也就这么个东西了。咱死马当活马医啊,这不是朝中无人实在没得挑了么?您要是把这家伙给踹残了,咱元衿连个垫背的都没了。” 垫背的?什么鬼? “垫什么?垫什么?去,叫老九来,他算得分,朕要亲自改,舜安彦刚吐过血,身子那栏往死里扣!” 说着,康熙还抬脚往前踹了几下,“真是气死朕了,狗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大阿哥一边朝旁边使眼色,一边继续劝康熙:“皇阿玛,先让他滚回去面壁思过,您不是找我有大事吗?让这个讨人厌的赶紧先滚蛋。” “也是。”康熙站直了身子,理理龙袍,抬手让舜安彦先滚。 舜安彦一滚远,大阿哥朝康熙作揖道歉:“皇阿玛,儿臣刚才无礼了。” “不怪你,怪佟家那个孬种。” 康熙理了理袖子,顺了顺气飞的胡子。 大阿哥笑言:“皇阿玛前些日子还说看不上,还说儿臣们那样判是胡闹,怎么今儿倒逼起舜安彦来了。” “老大,朕问你个心里话,你和元衿不如老四老五还有太子他们几个,你就按照一个普通兄长的心和朕论论。” 大阿哥弯腰说:“皇阿玛请讲。” “你五妹妹选个什么人家你能放心?漠北那张奏章到的时候,你心里没点子心惊肉跳?” 大阿哥沉吟了片刻,那真是彻底心惊肉跳,顺带着对老父亲五体投地。 “皇阿玛说得对,想想都后怕,五妹妹最崇敬神童,儿臣与皇弟们当时的确心里都先想到了五妹妹。可,可五妹妹不能去啊,她从小多病多灾,我媳妇都知道,每年腊月前总是先往她那里送补品,开春时,宫里谁不是先盯着她不许她因着一点子热就脱外袄的!” 大阿哥比划了下,“五妹妹就是南城卖的那个糖人,好看归好看,一碰就碎啊,就漠北那个风,皇阿玛,儿臣是上过战场的,那风她只消吹那么一次,咱们就……咱们就……” 想想那场景,大阿哥眼泪都要下来了。 再想想他和元衿还不如其他兄弟,怪道老四老五连年都不好好过,赶着办蒙古的那两桩差事,他还在私下抱怨那两弟弟太要太爱出风头,原来他们心里是害怕,恨不得早点摆平那些蒙古人免生事端。 “明白了?诶,机灵点吧。你五妹妹主意这么大,这回她是说不愿意去漠北,要是下回碰上她愿意了,朕是拦不住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哥哥自个儿想办法吧。” 康熙虽然很欣慰那天元衿的明白,但事后想想又害怕了起来,他太了解也太了解自己。 若是元衿真的哭着来求他要嫁给那什么巴拜特穆尔,他肯定是挡不住会心软会点头的。 可他也太了解这个女儿,她的心性受得了那些内乱但娇气的身子绝对受不了。 后宫里没有比元衿更脆弱的孩子了。 他长叹一声,“朕都三天没睡好了,想想就头疼,把朝中内外适龄之人都看了一遍吧……” 大阿哥沉痛地接口:“无论怎么看,舜安彦都是上佳的选择。” ——这可是当年众皇子公主秉烛夜战的成果,虽然皇阿玛更老谋深算,但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大阿哥自信他们的群体智慧在这事上不会比皇阿玛差到哪里去。 “老大,你替朕给你的弟弟妹妹都传个信儿,趁元衿还愿意搭理舜安彦,帮着忙撮合撮合吧。” 康熙想着舜安彦那张不开窍的脸,已经在心里把他抽了十七八遍,可算明白了某些皇子福晋的阿玛在女儿被挑中的时候为什么到他跟前哭得老泪纵横。 那根本不是谢恩,那是女儿要嫁出去了心疼,来求皇家能把家里娇生惯养的姑奶奶照顾的好些的老父亲苦心。 “可是五妹妹一个姑娘家家的,咱们做哥哥的不能这么替她拿主意吧?要不儿臣找三妹妹四妹妹去?” 康熙又抬手抽人了,这次是打在了大阿哥的暖帽上,“胤褆啊,以后别光练武不读书了,这种事你怎么能直接和元衿说?你得去盯那个姓佟的!家里让人不顺心的,你们逼他清干净了,哄不好公主的地方,你们逼着他哄,送礼物不尽心的,你们替他尽心。” 大阿哥瞬间觉悟,“儿臣明白了,就是要改造这个姓佟的,让他变成个尽善尽美的额驸,能留在京城好好伺候五妹妹高兴!” “对头!” 康熙拍拍他肩膀,“你回头去告诉老四老五,妹妹以后能不能好,就看他们这回了。反正朕就是一条,元衿要回头挑个蒙古的嫁,朕不送,他们自个儿去送,朕受不了那刺激。” 大阿哥当即接旨,保证自己会认真传达圣意。 康熙满意后,才与他商讨起正事来。 * 舜安彦没有回去,他沿着东二长街一路往前走,想先回南三所找彦寻。 他走的时候,那只猫还在床榻上打滚,满脸写着不高兴。 彦寻真的很像元衿,舜安彦想到这里低笑了下,像到连对居所的喜好都一样,这只生在南方长在畅春园的猫,据说每次来紫禁城小住都能郁闷的瘦两圈。 可惜平时太能吃,屁股实在太肥,瘦两圈也还是只肥猫。 哦不。 舜安彦想到这里赶紧打住,彦寻没有完全像元衿,他在心里先讨饶。 元大小姐美貌无双,身材绝佳,不会胖成那只猫的德行。 他立在宫道中央,抬手拜了拜。 放下手时,又突兀地笑了笑。 “干什么呢?傻模傻样的!” 元衿坐在东二长街的一个门槛上,眯着眼不满地瞧着他。 第100节 “公主。”他还是守礼请了安。 “皇阿玛那儿顺利吗?”元衿打量了他一圈,“我看你心情很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是也不是。” “别打哑谜!直说!” “万岁爷会在漠北设置将军台。” “真的!” 元衿跳了起来。 可舜安彦请她稍安勿躁,“但万岁爷叫了大阿哥去。” 元衿皱了眉头,“他想派大哥去?” 舜安彦不置可否。 “就算大哥愿意去,也不愿意一直待在那儿吧?”她冷笑了下,“大哥哥可是有大志向的人。” ”舜安彦比了个噤声,“诶,慎言。 在上书房的人谁没看过太子和大阿哥绵里藏针的斗争,九王夺嫡、储君之争,火种早在小时候就埋了这群兄弟之间。 元衿冷静地说道:“大哥哥要是去将军台立下军功,不是更乱了吗?” 舜安彦笑了笑。 她是真的聪颖,让人喜欢的聪颖。 作者有话说: 早~ 封控的第……天?我已经没知觉了。 第67章 正如元衿所料,让大阿哥去漠北一事实属难以推进。 回到大阿哥本身,去蒙古立功自然是好,可康熙的意思是漠北这将军台是要常设不缀的,去了以后能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且不论立功以后如何,单单就他自己能否镇住那漠北还两说。 而毓庆宫那里的太子胤礽得知此事也是跳脚,他和大阿哥相争多年,而本朝虽然日益注重文治,但军功仍是根本,大阿哥还没封爵,去了以后回来怕是非但要封爵还得封个亲王。 更别说去了漠北,大阿哥就能挑选亲卫,这一挑岂不是要挑出一堆死心塌地的党羽来? 其他阿哥也心思不一,小一点的阿哥还好说,已经成亲的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对这个主意是一筹莫展。 五阿哥胤祺来往宁寿宫最多,他那日给太后请过安后,直接拉着元衿去花园发牢骚,开口第一句就是:“我觉得这主意坏的很!” 元衿坐在宁寿宫的秋千上荡着双腿,白了眼五阿哥说:“这还用五哥哥说?单看四哥那儿,刑部结案了也不回来,还是日日去刑部报道说要整理疏漏就知道了喽。” 四阿哥胤禛最是谨慎,小时候也曾淘气闹腾过,后来被康熙训斥过后牢牢记住了教训,在如今宫里晦暗不明的日子,他索性就住在外头刑部明哲保身。 “皇阿玛到底几岁了?” 元衿嘟着嘴问着,被胤祺直接弹了个栗子在额头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拐着弯想骂皇阿玛老糊涂是不是?” “啊!”元衿拖长声音指着胤祺,“我什么都没说!五哥原来这么认为!” 胤祺知道自己又被妹妹坑了,狠狠瞪她一眼,坐在了另一个小秋千上,蜷着腿问:“小元衿,快点给你五哥出出主意,,我现在满头都抓瞎。诶,舜安彦那天咳过血后就没进宫了,听说他是在普度寺外倒下去的,这事和他是不是有关系。” 元衿晃晃秋千不说话,胤祺死死盯着她,眼神恨不得在妹妹身上剜个洞出来。 “小元衿,你和舜安彦都有秘密了!” 胤祺恼恨地说:“啊啊啊,你小时候和四哥有秘密我就忍了,你和舜安彦那个狗东西怎么都有秘密了!” “没有。”元衿嘴硬了句,“但我可以给你出主意。” 胤祺气哼哼地抱着双臂坐在小秋千上,这秋千是元衿八九岁时用的,他坐着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就如他现在气成一团的心情。 “那你说!”胤祺自认退后一步,“你说了五哥考虑原谅你。” “那不说了。才不要你原谅!” 元衿跳下秋千,拍拍手准备回去找皇祖母吃点心。 “诶,你回来!”胤祺拦住她,“行行行,是五哥求你,你快帮帮你五哥!” “这样吧,你不是觉得这事和舜安彦有关系吗?他没进宫是因为咳血生病了,咳血生病是因为之前在蒙古陪你办差太累了,你和他自幼要好,现在快自请出宫去瞧瞧他。” “然后呢?”胤祺不信元衿的话能到此为止。 “捎上我,彦寻还在他那儿呢,我想它了!” “我不干!” 胤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虽然大阿哥和太子最近暗流涌动,但大阿哥已经把康熙的话带到——除了他和老四以外,其他皇子都顺理成章接受了舜安彦改造计划的任务书。 他一直没见到四哥也没来得及问他没答应下来的原因,但自己的原因自己清楚,他忍不了元衿有一点将就,大清朝男人又没死绝,舜安彦要做额驸就应该跪在他们和小元衿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哪有要他们给他创造机会的道理? 滚他妈的蛋!别人能忍,他胤祺绝不能忍! “小元衿,五哥求你,咱们想想开行不行?” “想什么开啊?” “舜安彦,他不行!虽然咱们列了个单子他是第一,但这人真不行,五哥受不了你半点委屈。大哥那天在御前都看见了,皇阿玛问他做五额驸还是滚出京城,他竟然选不出来。” “什么!!” 这下轮到元衿吃惊不已,“皇阿玛问他什么?” 为什么“鄢洵”那个狗东西没告诉她!她可是堵在宫道上问他康熙说什么了的,他哔哔了那么多,为什么没有这段? 胤祺也不管是煤灰还是粪水了,统统往舜安彦身上泼,“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五哥觉得这个事,他不是瞎了,就是心里有鬼,要么就是惦记家里的表妹!我和你说我见过,他那个表妹吓死个人了,现在想想那个打分表上家宅那栏合该给他扣上十分!” 胤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元衿被他吵吵的头疼,但有一个重点被她抓在了手心。 康熙想挑舜安彦做额驸…… 元衿揉了揉太阳穴,想康熙肯定是被漠北吓到了病急乱投医了,还好狗东西鄢洵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答应下来。 不然,呵呵。 她心里冷笑了两下, “五哥哥,你别说这些了,还是先去看他,你不是说大哥哥看见他在御前了吗?从普度寺吐血到御前觐见,他回家以后就传出大哥哥要去将军台了,这事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说不准如今在家养病也就和四哥一样是躲着呢?” 胤祺这么想倒也觉得有理,舜安彦论小心和四哥几乎是一样的。 “那我去就行,你等我回来。” 胤祺不肯带她。 元衿拉着他袖子,“那不行,我要去接彦寻。” “你不会真惦记舜安彦吧?” “我还没瞎呢!五哥哥都觉得他配不上我,我为什么要惦记他!” “你给五哥保证!”胤祺指着元衿要她赌咒发誓,“你保证看上他天打五雷轰!” “我保证,我看上舜安彦,他被天打五雷轰!” “……” 胤祺:我妹妹真狠,那是真的不在乎他。 * 舜安彦歇在佟府五天了,自穿过来治愈了伤腿后,他连过年除夕都四点起床五点到畅春园报道,比现代高三还苦——其实仔细回忆起来,他高三最不苦,做题可比对付清朝的人精和伺候元衿简单多了。 但那时候,他也很无聊,守规矩成习惯的人总会有点无趣在身上。 而他是个中翘楚,他从小就过得规矩到教条,板正到最后连爷爷都看不下去,说他迟早有一天无聊死在书桌前。 所以他和周钊不一样,周家忙着给周钊安排出路安排相亲,而他家里只会看看他,然后说:我们觉得你不会做错事。 这五天日日窝在榻上,哄着那只脾气鲜活得和它主人一样的猫,舜安彦想明白了一件事——元衿为什么讨厌“鄢洵”。 像她那样把生活过成彩色的人,肯定被他这种无聊人的板正气给熏晕了。 就像彦寻昨日想去墙头摘支迎春,明明它已经跳上去可以够到,还咬了一朵递给他共享,自己却非要捉它下来揍一顿,和它说上面危险不能去的大道理。 彦寻昨日气得对他又咬又挠,躲在书桌底下半天没理他。 “元……衿……” 舜安彦用当初去欧罗巴之前元衿写的那张纸条,夹在她给的那本笛卡尔中间做书签,翻了个身,揉揉彦寻的猫头,问它:“你主人也不知道这几天想你没有?” 彦寻抱着一只软枕打了个滚,表示自己待的很舒服,不想她。 舜安彦笑了,和它的小鼻子顶了顶说:“她肯定也不想我,但估计想你了。” 慎兴永此时敲门,“少爷,夫人给您送了些东西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舜安彦抬眼瞧去,满满当当的物件,有吃的也有用的。 佟夫人是他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他不好拒绝她的好意,便让慎兴永进来。 慎兴永把盘子放在桌上,一股浓郁的香气传来,彦寻第一个抗议大叫,把自己的头塞进了舜安彦的被子里。 舜安彦皱眉,手先去安抚猫,并不快地问:“怎么回事?什么东西?” “这是夫人给您送的点心、吃食,还有安神的药包和汤药,都是好物件。” 舜安彦走过去挑开食盒和一只画鸳鸯的方盒,毫不留情地揭穿:“你不如直接说是表小姐准备的。” 慎兴永脸色变了变,朝自己眼神血亮的少爷道歉:“少爷,奴才也是……” “不怪你,都扔出去吧。还有,去主院问问祖父什么时候回来,再去打探下,宫里这些年的选秀,表小姐的牌子是不是已经撂出来不选了?” 慎兴永还没来得及回答,五阿哥胤祺大惊小怪、阴阳怪气地声音在外头响起。 第101节 “呦呦哟,打算和表妹结亲呢?那你问我啊,我帮你问比你家问快多了。” “五阿哥可别瞎说,奴才这是提前准备准备,免得以后再被万岁爷嫌弃。” “嫌弃?嫌弃什么?” “万岁爷嫌弃我佟家乱,觉得奴才配不上五额驸的头衔。” 胤祺暗笑了下,故意问:“那你清理完了,好去再求皇阿玛呢。” 舜安彦要笑着开口时,彦寻突然从被子里窜出来,猛挠舜安彦的手。 “猫,你怎么了?” 舜安彦捋捋它,小声安慰:“你等一等,这位是你主人的哥哥,是皇子,等我请完安,再给你弄吃的。” 胤祺走进来,敲了敲桌子,“快回答啊!” 彦寻像疯了样挠着舜安彦,甚至跳起来拿臭烘烘的猫爪捂它的嘴。 舜安彦抓住猫爪反问五阿哥,说:“奴才不是在诸位皇子公主那儿排第一嘛,其实还是……” 彦寻突然“嗷呜”一声,绝望地从舜安彦身上滑了下来,一溜烟地往外窜出去。 作者有话说: 有三更,一个个发 第68章 “猫!”舜安彦连忙和五阿哥道歉追了出去。 “猫!你干什么去!” 两腿难敌四爪,彦寻窜得飞快,很快就落在了一个人怀里。 元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舜安彦,冷哼了声:“鄢少爷,说什么呢?其实还是,后面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舜安彦立即否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他看向彦寻那只猫精,心里呜呼哀哉。 救命啊,原来这只猫是想救他。 他今天会怎么死?请问上个没经过元大小姐同意想做她主的人是什么下场?阎王爷司命司那里有没有直通现代的电话?他能不能打一个,不,两个,问下周钊和容柳柳有没有前车之鉴。 这样,他好洗洗干净,死了心等着被元大小姐安排上路。 “公主,怎么来了?” “身体好了?” “不怎么咳了。”舜安彦小心翼翼地说,“刚才奴才说瞎话……” “先进去,聊正事。” 元衿抱着猫剜了舜安彦眼,踏进他的书房。 许是康熙抱着要把她嫁给舜安彦的心情,胤祺今儿去求出宫看望,没有遭受半点质疑,只是来之前,康熙嘱咐了句直接去找舜安彦即可,不要去大房那儿转悠。 佟家主支分两房,佟国维排第二,是为二房。 她还没来过佟家在京城的府邸,据说佟家人口多,佟国维孩子孙子也多,但舜安彦这个书房还是能看出佟国维对长孙是与众不同的。 合围的一处园子,四周种着高耸入云的翠竹,两进的屋子前头做书房后头做卧室,中间有连廊防风雨,廊下还有一条人工的溪流潺潺而过。 “过得倒舒坦。”元衿拍了下彦寻的脑袋,“怪不得不肯住宫里,我院子不如这儿是不是。” 彦寻舔了舔元衿的手,把头埋进她怀里卖萌。 舜安彦作揖请安:“五阿哥吉祥,五公主吉祥。” 胤祺还想开口骂他,被元衿打断,“说正事先。”她着急将军台,更着急四姐姐。 胤祺于是单刀直入,问:“漠北将军台皇阿玛想派大哥去,你怎么看?” 这事舜安彦那天从乾清宫出来就意识到了,也告诉了元衿,此刻只和元衿交流了个询问的表情。 元衿也暗暗点了下头,意思是:预言成真,你没猜错。 “回五阿哥的话,皇上这主意,不妙。” “还用说嘛,咱们都知道不妙,诶,你说皇阿玛怎么就看不出大哥和太子爷就快掐起来了?” “就快,不是已经掐了。”舜安彦摇摇头,“万岁爷是圣主,但做父亲的总愿意相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就像我家中,阿玛那么多弟弟,我那么多堂弟,无论如何身为长房都要把太平局面维持下去。” 五阿哥愣了下,随即一叹:“你家也是这样,唉,皇阿玛他也是,总不愿相信,咱们这群兄弟从来不是一条心的。” 元衿问:“皇阿玛为什么想派大哥哥去呢?八旗里没有合适的人了吗?” “有啊。”五阿哥给元衿数起来,“老一辈的董鄂氏的费扬古,富察氏的马思喀、理藩院的阿喇尼,年轻一辈遏必隆家的阿灵阿还摩拳擦掌呢,还有你呢,你不也刚去蒙古转过?” “可我等非王。”舜安彦瞟了眼元衿,提了个不想提的人,“万岁一直留着巴拜特穆尔,就因为他是漠北王族后裔,蒙古这地方视血统为宝剑,您不信问问苏赫贝勒,科尔沁这些年为何和朝廷绑的如此之紧?还不就是因为科尔沁王族主支早就都是公主后裔了,他们视爱新觉罗氏和科尔沁是一家人。” 胤祺明白了,“怪不得,当初皇阿玛亲征也是让大伯父他们披挂为主将的,因为大伯父是亲王是爱新觉罗氏。” “王威大于法,所以,非是朝廷治蒙古,而是爱新觉罗治蒙古。”元衿笑了下,“这是怎么样的蒙昧之地啊。” “没办法,五阿哥刚去过,亲眼见过那地方是什么样。” 胤祺面露赞同,漠西深入一次,确实是大开眼界。 元衿又道:“所以,嫁公主的确是对付这地方最好的办法。” 舜安彦猛地抬起头来,“不是,万岁爷已经说了,五公主不能去蒙古。” “我说我了吗?你紧张什么?”元衿抄过桌上的一条小鱼干,扔在了舜安彦脸上,“我说四姐,五哥,我和你直说了,四姐想去。” 这下轮到胤祺紧张了,“济兰?她想去?” “嗯。甚至不惜可以找个没用的额驸嫁,只要让她去。” 胤祺惊讶地张了张嘴,而后合上,而后倏地站起来,“她知不知道皇阿玛迟迟不想定漠北的那几个王位的世子,就是因为一个都没看上,全他妈的不是废物就是狼崽?” “知道,她想去的那天,我帮她都盘过了,还不如当初三姐的噶尔臧。” “那她还想去?你们女孩子家的,额驸选坏了,这辈子都完了。”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额驸是额驸,我们是我们,若是一开始就没把额驸放眼里,只当个工具额驸,也不见得是坏事。” 在胤祺要破口大骂之前,舜安彦拦住了胤祺,“五阿哥,别忙着生气,奴才突然想到了个主意。若是四公主是嫁将军台的将军,而不是嫁那些王公呢?将军与公 主共治塞上,即合法度,也合情理,您说呢?” “诶,你还挺聪明,这倒也是个法子,这样就不用一定要挑漠北那些不上眼的人了。” 胤祺承认自己被绕进去了,元衿和舜安彦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他连连点头。 “这样,这个事,我去和其他皇子商议商议,到时候再问问皇阿玛。” * 五阿哥在这事上很谨慎,他找了太子,召集了一众兄弟姊妹坐在一起。 秉持着当年给元衿评额驸名单的诺言,即四公主想选额驸那日,大家也一定替她认真挑选。 可挑来挑去,太子和大阿哥同时盖棺定论:失败,不可能! 能去前线的大多已经年长,家里没有妻子的肯定是鳏夫,这怎么能行?! 四公主坐在窗边,看他们吵得面红耳赤,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刀,最后没好气地打断他们:“别吵了,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我一个人去吗!” 所有皇子都愣住了,太子惊呼:“四妹妹,你没烧着吧?” “我很冷静。”四公主比划着手里的刀兵冷冷说。 大阿哥道:“四妹妹,不是会舞刀弄枪就是武功好的,马场上师傅哥哥们都让着你,那里的野蛮人可不让你!” “要不,打个赌?现在就去马场,哥哥们若都输给了四姐,就帮四姐去皇阿玛面前开个口?” 元衿笑嘻嘻在角落举起手,把这个主意抛了出来。 大阿哥自诩无敌,自然接下战书,可很快被啪啪啪打脸。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四公主连了一手好刀兵,十招之内就能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阿哥不服,甚至不惜拉来了刚痊愈的苏赫,结果苏赫也没挡住太久。 愿赌服输,大阿哥此时真真佩服了自己这个妹妹,他带头带着一群弟弟去了乾清宫开这个口。 他们进乾清宫时,元衿就等在外面,旁边还有舜安彦。 乾清宫外,已吹着二月的寒风,元衿依旧裹着厚重的大氅,耳朵竖着仔细听康熙的一阵阵怒吼。 “完了,奴才要被万岁爷扒皮了。” “怎么说?” “万岁爷叮嘱过奴才,别让公主把哥哥们都牵扯进来。” 元衿不屑笑笑,“他有本事叫大哥,他有本事别装傻,我可是先和他提的四姐。他答应我考虑的,其实根本没考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舜安彦无奈地低笑了下,“公主说的是。” “还有你!”元衿话锋一转,突然矛头指向了他。 “我?我怎么了?” “你答应过我在五哥和皇阿玛面前怎么说来着?” “哪件事?” “五额驸,你还有这妄想呢?” 舜安彦慌乱了一瞬,想要辩解什么,突然被打断,有人搂住了他肩膀。 “哟,想做五额驸被公主抓包了?” 是苏赫,他嬉皮笑脸地来,却穿着一本正经的朝服。 “贝勒爷,今儿身体更好了吗?”苏赫养了很多天,那天被大阿哥拎去马场还崩开了条已愈合的伤口,“这里风大,您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躲。” “不了不了。”苏赫探出脑袋,贴着乾清宫的窗户露出偷听的模样,“我来听听我家天鹅公主说什么?” 第102节 元衿问:“苏赫,你是不是伤到眼睛了?” 天鹅公主是苏赫从小叫元衿的名字,她好生生地站在外面呢。 “不不不,您以后就是五公主了,我的天鹅换人了?” “???” 舜安彦和元衿二脸懵逼,这叫什么事儿,还有这个事儿呢? 元衿问:“换谁了?” “四公主啊,她打的太帅了!五公主抱歉了,您样样都好,可偏偏我苏赫就是武夫俗气,那个……我发现我还是更吃打我那套。” 就在他衷心表达时,乾清宫突然传出康熙的暴吼。 “济兰!你这样置脸面名声于何地!哪里有未嫁的公主随随便便去漠上的!” “名声是什么?脸面是什么?是只对着女儿的吗?太子哥哥没有成婚便能监国,大哥哥没有成婚就能在御前统领侍卫,连佟家那个没有成婚都能带着您的手书去欧罗巴,到了我,就偏偏要一个额驸做遮羞布吗!” “放肆!” “要死了!我去帮公主打架了,晚上等我喝酒啊舜安彦!” 苏赫急匆匆去了,留下被他“褫夺”天鹅公主名号的元衿笑中带嘲地说了句:“呵,男人。”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零点。 第69章 舜安彦靠在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围栏上,侧首笑看元衿那模样。 “奴才记得,五公主小时候并不喜欢这个称号。” “你知道神话里,天鹅是被偷了衣服变不回去,才留在那户人家里的吗?” “这样……” “但苏赫嘛,时间长了你也知道,他心眼直,根本不知道这些弯弯绕。” 舜安彦点头,他以前也被苏赫缠过,可后来才知道他的心思是真正的纯正。 他这样心思恪纯的人去漠北陪伴四公主,或许是个正确的方向。 “这事应该可以落定了吧?”舜安彦有些疲惫地问。 “可以了吧,怎么了?”元衿看看他,自从那天普度寺吐了口血,这人总是有些累的样子,“还没养好?完了,鄢少爷不会真要先走我一步了吧?” “京城里宅子太小,奴才想回京郊歇歇。”他揉了揉胸口,“城里雾霾重,需要去京郊呼吸点新鲜空气。” “是雾霾重?还是香味重?”元衿踮起脚往前探了探,调皮地问,“或者是,表妹的茶味重?鄢少爷,你知足吧,她给你调的香都是放了十足的乳香调和的,乳香价值千金,宫里每年配都是有额数的。” 她又都知道。 舜安彦笑了,“我找了祖父,给她说个亲,离我远点。” “喂,你别棒打一片痴心啊。”元衿调侃完,突然警觉,“不对,你想做什么?你还没交代呢,你不会真答应了皇阿玛要做额驸,现在忙着清理家里吧!” 元衿指着他就要骂街了,“鄢少爷,你做个人行不行?我们什么关系呢,你乱凑上来,我警告你,你要敢随便应这种事,我打断你腿,折了你胳臂,放彦寻挠死你啊!” 舜安彦求她轻一点,“这里是高台,青山还在下面呢,声音容易传下去。” “她习惯了我抽你了。她上次还和我说,就没见过我对谁的脾气能那么差,差得她看到你,也想替我抽两下。” 舜安彦一窘,问:“那个,公主当时没有一点可怜我?” “没有!” 他呼吸一滞。 “本公主觉得她夸大其词,就前几天,本公主还亲手给你送了饭呢!” “啊……”舜安彦揉了揉后脖子,“是哦,顺便抽了下奴才。” “啊呀,看你这个婆婆的抱怨样!走走走,我再请你一顿。” 她拽着舜安彦衣袖让她和自己走,舜安彦指指乾清宫东暖阁,问:“不等结果了?” “肯定可以了,不可以我再去掀屋子。” 元衿笑着带他去了宁寿宫花园,叫青山让小厨房备了个羊肉锅子来,就在宁寿宫摆开了宴席。 当元衿给舜安彦递筷子的时候,舜安彦先是接过,然后惴惴不安。 “鸿门宴。”他如此评价。 “没有。就是谢你。快!点!坐!” 元衿给他下了片羊肉,和他说道:“我一直说苏尼特的羊最好,以前皇祖母都是吃科尔沁的,后来我品评了次,五哥也同意我,从此皇祖母就选苏尼特不选科尔沁了,你不知道,科尔沁好几个上贡羊羔的亲王贝勒都在后面戳了我几年小人了,可又没办法,我的评语就是让人信服。” 她说的理直气壮,自有股神采飞扬的傲气。 舜安彦夹了片羊肉,吞下去后应和道:“嗯,是好。” “你分得清楚?” “分不清,只是您的口味,肯定是对的。” 论吃,元衿就是最强的,周钊和元衿相亲后,说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才被打开味蕾。 “鄢少爷,你到底习惯性顺从我了,还是真心的?” 舜安彦想了想,说:“都是。” 他怕元衿不信,还补充了句:“若只是顺从,供您好吃好玩也就够了,何必……” 他戛然而止、点到为止。 元衿没多说什么,催促他多吃几口。 吃得差不多了,舜安彦用帕子擦擦嘴,说起另一桩埋在心里的事情。 “他要走了。” 他没说是哪个他,但聪明如元衿,一定会明白。 元衿没理他,手上的筷子也没停,羊肉锅的热气蒸腾在她脸上,热出一头汗來。 舜安彦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安静地等着她。 若不答就不答,倒也安生。 好不容易,她把剩下统统都吃完了。 末了,擦了擦嘴。 大约是擦得太用力,嫣红的唇色更加深了些。 她说:“你以为,我谢你什么?” * 二月,草长莺飞,康熙连下了多道诏书。 赛音诺颜和土谢图两家老王都没熬过草原的严冬,在他们咽气前,朝廷命理藩院册封了两家的世子——赛音诺颜家自然是名扬大漠的神童巴拜特穆尔,土谢图家则是一个没什么用甚至有些蠢的敦多布。 伴随着世子册封的旨意,还有漠北牧场重画的旨意,最没用的敦多布拿到了最多最肥美的牧场,最知名的巴拜特穆尔让出了至少三百里的肥沃草场,又让出一百里草场供法王及其转世专用,并新建圣寺。 在两王死讯传来后,康熙再下旨,赛音诺颜降亲王爵位为郡王爵位,钦定漠北三部以土谢图为尊,同时下旨在漠西与漠北诸王扎萨克上设置安北将军台,命班第亲王之子贝勒苏赫与四公主成婚后同镇蒙藩。 康熙最后的坚持,是四公主得把苏赫收了做额驸。 而苏赫则对四公主说:圣旨归圣旨,本心归本心,他绝不强求。 之后,朝廷并理藩院忙忙碌碌,要给新的安北将军台准备人马和物资,也要把在京逗留的法王和新任扎萨克郡王给送回去。 皇太后早就住不惯紫禁城了,在三月下旨朝廷大安之际,就和康熙说要带着元衿回畅春园住。 康熙没多想,大手一挥宣告同意,自己留在宫里带着一群儿子朝臣继续忙碌。 远离紫禁城,元衿就会少沾染很多事,也少听闻很多事。 每日一早就坐在湖边看看天空,会发现越来越多的大雁往南飞去。 “彦寻,今天几号了?” 舜安彦也在忙碌,他早早把猫送来了畅春园,后来也有十几天没再出现。 “二月末了。” 是舜安彦。 “鄢少爷忙完了?” “嗯。”舜安彦蹲下来,伸手让彦寻舔了下,小声说,“骑装在吗?” “干什么?” “换上,带你出去次。”舜安彦急促地说,“他今天出城,去送一送吧。” 元衿愣了愣,问:“可是皇阿玛那儿……” “傻不傻,他知道了你还能去,快走!”舜安彦看了眼怀表催促她,“今天到底是谁婆婆!快点!” 舜安彦备了两匹马在畅春园东门外,康熙不在园子,整个守卫十分松散,今天看门的他熟识,给了两锭银子后,他把一匹枣红马的缰绳递给了元衿。 “快,跟着我。” 他们一路飞驰,沿着昌平官道向北。 “出京城去漠北,不走古北口,会沿着昌平官道去怀来,他们昨天出城,今天大概十二点会先停在昌平县城歇一歇,然后翻过关卡再夜宿怀来。” “翻的是八达岭?” “对,就是翻过八达岭!” 舜安彦挑的两匹都是良驹,脚程极快,她的双雁怀表指向十二点半时,看到了昌平县城外的驿站。 理藩院派出的八旗兵勇围着一群红色袈裟的喇嘛,正在分食干粮和水。 看见有人来,带头的理藩院人和蒙古都统率先拔刀喝道:“什么人!” 第103节 “吴都统,是我!” 这次护送巴拜特穆尔和法王的首领是吴耷拉,他看见舜安彦惊了惊,“佟少爷,您怎么来了?” “麻烦您通融,我来见个人。” “这……”吴耷拉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女子,“敢问佟少爷……” “不是你敢问的,吴都统,万岁爷问起,责任我担,和那天普度寺我开枪时一样。” 普度寺那天,舜安彦处理的过于优秀,事后康熙也在吴耷拉面前称赞他守口如瓶、配合得极好。 少年英雄,吴耷拉如此评价如此想。 于是,他挥手让下属放开一条路,他们策马直奔驿站最里。 巴拜特穆尔手捧一卷书坐在廊下,他没有再穿血红袈裟,但还是白麻衣襟,外面罩着一件白衣外袄,一直光秃秃的头顶生出了半根拇指长的短发。 眉目淡然,依旧是那个超凡脱俗、高洁傲岸的人。 听到马蹄声,他抬起了头,继而笑了。 “公主。” 舜安彦默默退了出去。 元衿握着缰绳,笑笑说:“巴拜特穆尔,不告而别吗?” 又抿嘴笑笑,“袈裟脱了?” “脱了。” 他短促地重复了一遍:“脱了。” “山高水远,你要小心。” “好。” “我说完了,走了。” 元衿牵着马要回头,巴拜特穆尔叫住了她,“等等,公主,能求您个事吗?” “什么事?” “等等,等等。” 他回身去屋里取了个装满水的铜盆和一把剃刀来,“能请公主,为我剃一次度吗?” “你不是不做和尚了吗?” 他低头一笑,还是那般温文尔雅、风轻云淡的样子,“最后一次,好不好?” 元衿走上前去拿起剃刀,他坐在廊下任由元衿摆弄。 “这么快就留发了?” 从旨意颁布到他出京不到一个月,他的头发却长得有些长了。 “我小时候剃发都是被我额娘按着的,并不是很想。” “这样啊,原来你不想当和尚,那回去当汗王也很好。” “公主知道我家乡在哪儿吗?”他抬手指指天空,成群的鸿雁正在向北飞去,“你看它们,它们的终点就是我的终点。” “你看了这么多年,总算今年能和它们一起回去了。”元衿手抖了下,刀片划破了他的头顶,流出了一丝血迹,“抱歉,我不会做这个。” “没事,没事。” 就在元衿要抽手的时候,巴拜特穆尔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公主,大漠苦寒,若塞上有江南的那天,你愿意来玩一次吗?” 元衿握紧了剃刀没有吱声,他声音略略颤抖,说:“没事,是我说错话了,那里太遥远,哪块才会是江南呢?江南有桂花有好茶,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轻轻松开了手。 “若是有的那天,你在那里的第一座寺庙放上一盆格桑,我会去的。” 他笑了笑,“草原格桑遍地啊,我怕您分不清是哪一个。” 元衿从怀里掏出一串东西来,递给巴拜特穆尔,“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有去无来人身灭,滴丁东了滴丁东。三十年来漠北历灾历战亡失百万,僧侣无可为,只等风摇铃动以悼亡失。我也无可为,这个给你,祝你们有塞上江南风景异的那天。” 她没有再看巴拜特穆尔,而是牵上马快步走了出去,与舜安彦一起奔出驿站。 “回去了。”她立在马上平静地说了句。 舜安彦瞧瞧她,指指远方的山,“定军山,这里是京城的第一道屏障,你以前去玩过吗?” “没有。”元衿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但我记得这地方,周钊说你喜欢去静心。” “鄢洵”已经抱怨不动周钊这个人了,把他的底漏的和筛子一样。 “走吧,去瞧瞧吧。反正这回我必然要被万岁爷骂死,就别浪费这个机会了。” 他一扬马鞭,往山道上奔去,元衿赶忙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到了一处平坦的山顶。 一眼望去,八达岭、居庸关尽在眼前,极目处是北方雄壮的燕山山脉,守卫着千年京都。 过去如此,未来依旧如此。 即使康熙已下诏不再修缮长城,可长城依旧蟠伏这片崇山峻岭千余年,早已化成疆土山河的一部分。 “你看!” 舜安彦举起马鞭指向山谷间的人马。 他们正在向前,这是最后一个山口,跨过这里,便是草原。 天上是冬天的鸿雁,声声鸣叫,展翅向北。 白衣之人骑在马上,一点点远去。 在消失于山口前,他蓦然回头,高举起手腕,转动了三下。 滴丁东了滴丁东。 似乎看见他笑了笑,然后策马向前。 而元衿始终没什么表情,颇为木然地看着远方,看着马队消失,无声而镇定。 舜安彦颇为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万岁爷想给赛音诺颜部的新郡王取个汉文名字。” “为什么?” “这次之后,法王之地会与其他各部切割开管辖,我给理藩院拟了个条程,建议以后法王寺中多培养些识字认字之人,过几年还可以特开蒙古科举。可以拿神童做榜样嘛,他就是精通满蒙汉藏的。万岁爷觉得这主意很好,要他编些蒙汉对照的书出来,署名也要汉化。” “主意不错,那地方蒙昧,是需要教育教育。” “其实我连他的汉名也想好了,公主想知道吗?” 元衿瞥了他眼,“说。” “赛音诺颜和土谢图都是黄金家族后裔,姓博尔济吉特,他们自己都称赵家人,于是姓便有了。” “然后呢?”元衿突然心里有点不安。 “巴拜,蒙文是宝贝、贵重,特穆尔蒙文是铁,所以他的名字翻译成宝钢,最为贴切。” 元衿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 “赵宝钢?” “翻译讲求信雅达,我这翻的十分贴切了。” “你这也叫雅?我还鞍钢武钢大炼钢呢!” 元衿劈手就要打他,被舜安彦躲了过去。 边躲边讨饶:“我错了,回头公主亲自翻,一定比我的好。” 元衿白了他眼,跳下马来,也不管脏不脏得席地而坐。 舜安彦问:“怎么了?地上凉,你要今天出来生病了,我罪加一等。” “你下来,坐。”她指指对面的空地,“我和你有话说。” 他老实地下马,从马鞍上取下了个包裹,坐在了她对面。 元衿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舜安彦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来—— 极细的狼毫小笔,三个巴掌大的墨盒,一只高高隆起的软枕和一把小扇子。 “你干什么?” 舜安彦深吸口气,“送你个礼物。” 他化开墨盒,里面装着三种深浅不一的红色液体,“植物胶调的,指甲油。” 元衿捂着自己的指甲,瑟瑟发抖,“你想干嘛?” 她的指甲她的半条命,前世今生都没少花力气保养。 “唉……”舜安彦开始忏悔,“你知道我刚穿来的时候天天做恶梦,梦里都是公主,哦不,元大小姐找我算账的样子,每次算得账都不一样,但有一条,你的红指甲都断了几个。” 她在他车上还在摆弄的红指甲。 “吼,罪人,你还记得呢?” 她最喜欢的红指甲,被车撞的时候一定断了好几个。 “唉,也不知道容柳柳那个怨种,有没有在我葬礼上替我把指甲补上。” 说起这个容小姐,舜安彦也记得,他边用笔蘸了点红色甲油边嘀咕:“我还梦到过一次容小姐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什么东西也敢去找你对峙。” 元衿撇撇嘴,把手放在了软枕上,答:“那你错了,柳柳肯定不会这么骂你。” “哦?”舜安彦问,“我和她不熟,她会怎么骂?” 元衿笑而不语,她清楚,那个怨种肯定边哭边掐边打“鄢洵”边说:长得帅了不起啊?把我家衿衿弄没了,扣一百! 接着哭天抢地地打开备忘录,把她的帅哥排行第一名扣一百后往后挪几位,然后又是崩溃大哭:你个害人精怎么扣一百还在前十呢! 想想就不服气。 元衿绝对不会说出来。 第104节 “你少管闲事,好好做你手上的活。” 舜安彦随便她,安静地替她画着指甲,他悬空着手腕,只有笔尖划过元衿的指甲,其他的地方半点都没有碰到她。 “鄢少爷,练了多久?” “没多久。” “我不信,新手不可能画指甲一点也不出去。”她高中就偷偷画指甲了,这是老司机的经验。 舜安彦笑了笑,向来冷峻的脸难得和煦,“换手吧。” 元衿换了一只搁在软枕上,只听他说:“本来是想等今年公主生日或是你生日时候的,但你今天不是心情不好吗?” “我没心情不好。”元衿否认了句,又说,“你送礼还藏着呢?” 舜安彦抬头嗔怪了地瞧了眼她,“公主,讲点道理,我脑容量也有限啊。” “那是你没追过人,学校里追人的男生把戏比你多多了。” “知道你很多人追过。”舜安彦小声地抱怨,“我又没追过。” 他手上没停,还在认真地画着,沿着元衿修长的指甲和圆润的甲面一点点修饰。 元衿挑了挑眉,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突然问了句:“鄢少爷,你不是喜欢我吧?” 舜安彦顿了顿,问:“我为什么是条弯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现在的鄢少爷:我想明白了,我要把我智商找回来了。元大小姐以后再给我下套我都能绕过去! 后来的鄢少爷:啊,好美的坑啊! 都补上了。 希望魔都的小伙伴都安全,昨天的事是这样,我爷爷一直不肯离开自己的老小区,一直是家里轮流陪的,这次封控前也是,昨天说陪的家人可能阳了,还好最后复核说不是。 如果有魔都的小伙伴还在看文吱一声,我发个大红包,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早点出去! 其他的伙伴留言也发~么么哒~ 第70章 “你说什么?” 元衿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下,舜安彦伸手要扶一扶,但还是如往常般悬了空。 “这是山顶,你小心点。”他把眼前的东西都往后挪了点,让元衿周边的位置能更大些。 他委婉地提醒了下,“很久以前,你说我算弯路。” 而后自己又觉得突兀,“算了,不记得就算了。” 元衿仔细想了想,刹那间想起那年在学校门口和闺蜜的对话。 “我!去!堂堂鄢大少爷,偷听小姑娘说话!” “是你自己站在我车旁说的。”舜安彦比划下,“学校门口的停车场,你还记得吗?” 元衿有印象,他们的母校穿过停车场才有美食,她和闺蜜在学校时经常路过那片边闹边胡侃。 可这都多少年的陈年老案子了,他怎么还记得? 元衿掰着手指数了数,“鄢少爷,穿前加穿后,这事至少过了十五年了吧?你竟然还记得?” 舜安彦没辩解,为她画好最后一个指甲,收起甲油和小狼毫笔,道:“你不也记得偷袭我的事吗?” “被人打的这么疼,是人都能记得好吗?这叫记仇!鄢少爷,你这算什么?” “算……惦记校花?” 元衿被口水呛了下,平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说什么呢!” “诶!这真的是山顶!”舜安彦害怕她这不怕死的样子,站起来走到了她背后,替她挡住身后的山坡,“元衿,我们从来没好好说过话,能不能好好聊一次?” “为什么要问这句?” “和你比,我情商不够,你的话我真假难辨,但那句是真心话吧?我不太明白,你好像一直就很排斥我。” 元衿看着自己还未干透的十指,抿着嘴不说话。 她在逃避。 舜安彦凭直觉就能感受到她的态度。 他这几天想明白好多事,其中有一件就包括元衿这个人说话的风格,他仔细回忆了这些年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快乐自由明媚,但不入心。 非要细究,大约他不经意听见的那段,才是真心话。 “今天不想聊也行,还想去哪里玩吗?” 舜安彦不逼她,看看怀表,时间不过两点,反正康熙也不在畅春园,要知道他带元衿私出园子也得是明儿的事了。 “香山?玉泉山?十三陵也行,就在这附近。” “上辈子就玩吐了。” 元衿还在摆弄指甲,翘着唇怼了他一句。 舜安彦正叹了口气,想自己被她吐槽被她怼的命运永远都逃不掉时,元衿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定军上的山头,悠悠地说:“要认真聊,也可以啊。你说得对,我的话真假难辨,但对你我至少说过两句真心话,一句是你是弯路,还有句嘛……” 舜安彦恍然记起,那年离京的大雪里,青山从疏峰递出的纸条。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i admire at your fortune which i’ve never had.” 我羡慕你有我从来没有的运气。 “鄢少爷,你讨人厌的地方就在,你有的选,我没得选。就算是康熙他们也不会硬逼你,甚至会纵容你的一些行为,比如放你和传教士出国。可我在他眼里就一条路,找个好额驸做个乖女儿,没劲透了。” 元衿回首打量了会儿舜安彦,他这人清寡,向来都是不近人情、面无表情的冷峻,此刻却颇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这根本不怪你,你的好和幸运与我何干?是我无理取闹,非要把气撒在你头上。” 她从怀里掏了块帕子,狠狠地拧了两下指甲,只干了一层表面的指甲瞬间就剥落了下来。 可甲油又岂是一时半会能由一块帕子擦干净的? 元衿狠狠擦了多遍,怎么也擦不掉,最后狠狠把帕子往山风中一扔。 “既然你问了,那我反思,以后我都不撒这种气了。” “诶!”舜安彦顺手一捞,拦截中了风中的帕子,“公主,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话的!” 元衿绕过他去牵马绳。 “我是公主,你让开,不许拦我!” “元衿!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过得这么无聊,这么机械,什么好玩的都不会,要不是为了哄你我连冰激凌的口味都分不清。我也不会闹不会反抗,你羡慕我能选的路,其实都是别人铺好的,我只在当中选,从未出格过。” 舜安彦拦住她的马,手搭在枣红马的马鞍上不让她上。 “我还羡慕你随时能出格的勇气呢?话都是你说的,什么都穿来了,不闹点有意思的事,对不起穿来一场吗?你能替四公主争,为什么不替自己争一争?” “我争什么?”元衿美目一瞪,“你费尽心思把敏敏送回去,皇阿玛他们费尽心思要把你塞给我做额驸,不都因为我撑不住吗?” 她的身体虽然没过去这么虚,但艰苦的条件不适合她,或许从生理上她就适合做个娇养的花朵。 “就这?”舜安彦笑了,“身体不好能养,大漠去不了还有别的地方,天下那么大,你和那两块秃草皮较什么真?” “你说的简单。” “你看啊,你看得懂牛顿笛卡尔的论文,还能毫无障碍地翻出来。戴梓那个木鱼脑袋,我和他说力学说的嘴都瓢了,他都不明白,我要和你说,或者你来教,是不是已经都教明白了?” 元衿嘴角翘了下,不得不承认,被一个从小人人都夸第一的家伙捧着,她有点点小满足。 “所以呢?” “我们做点别的吧,把那些书把那些未来理一理,然后想想怎么做。万岁爷和皇子们想要您选个合适的额驸是他们的要求,怎么合适,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吗?” “谈何容易啊……”元衿话锋一转问,“皇阿玛让你去蒙古,你去还是不去?” “你怎么知道的?!” 康熙让他选,在京哄元衿等着做额驸还是去蒙古安北将军台,但这事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 “五阿哥和你说的?” “我诈你的,看来我诈对了。所以,你去吗?” “没想好。” “你想去,不然你给理藩院拟条陈干什么?” 他小声嘟哝了句:“没那么想去。” “去吧。”元衿拿自己的羊皮手套打了下舜安彦挡着马鞍的手,“待在京城也没什么正事做,你自己给理藩院写的条陈,自己要去做完。至于我……” 舜安彦低笑了下,“你编一套能学的吧?四书五经对那种地方太虚了些。记得上次南三所前说的话吗?能不能让他们理解一些看到一些,从来没看过的东西?” 元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还行,这算个正事,我答应了。”她翻身上马。 “还有。”舜安彦又一次拉住了她的马鞍,“我想办法在走之前找人替你好好调理身体,你闲着没事,编编书调理一下,再想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算弯路。” 元衿一用力挥起马鞭跑了出去,跑出十来步,又驾驭着马奔了回来。 马蹄滴答,绕着舜安彦不停。 她扬着下巴,精致的眉眼傲然地说:“鄢少爷,喜欢我的人从学校排到巴黎铁塔,你现在紧赶慢赶也就在巴黎铁塔下了,你知道吗?” 舜安彦转了转眼睛,和她做起了数学题,“这里面有一大半不在这个空间,另有的大多都在议亲,本来苏赫贝勒也排前面,但他刚刚自己退出去了。所以我这个位置,至少也在这里山脚下。” “哼。”元衿扬起马鞭疾驰而去,“快走了,你还要回宫挨骂呢!” * 舜安彦在落日前,就送了元衿回畅春园。 第105节 赵进寿他们早发现五公主不见了,在园子里急得团团转,午后实在撑不住禀报了太后。 太后一听差点没晕过去,着急上火地让人先去搜园子,搜得鸡飞狗跳也没找到元衿的下落,最后是锁拿了看门的侍卫才知道元衿和舜安彦跑了。 “小主子,您可吓坏奴才了!” 赵进寿见到元衿的脸,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直拿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您再不回来,老太后就要撑不住了,奴才们更是魂都要散了。” “瞎说什么呢!皇祖母在疏峰吗?我去给她请安。” 元衿把马鞭扔回给舜安彦,“这马不错,给我留着。” “本来就是给你的。”他把马鞭挂在马鞍上,小声说,“公主早点休息,我回京城去找万岁爷认罪。” “别自个儿去了,跟我走就行。” 说话的是九阿哥,他和四公主一起搀扶着太后,正从畅春园东门里走出来。 太后泪眼婆娑地扑上来,“元衿啊,跑哪儿去了?还好吗?” 她拉着元衿的袖子衣服直打量,生怕哪里少块肉,“啊哟,你可吓死皇祖母了。” 元衿扶住皇祖母,软言软语地安慰着老人家,搀扶她往园子里走。 舜安彦目送着她离去,然后被九阿哥逮住了肩膀。 “走吧,算账。” “是。奴才今日做错,任凭万岁爷和各位阿哥责罚。” 他把元衿带出去前就有这觉悟,要是能逃掉一顿打,算他这回洪福齐天。 九阿哥横他眼,从怀里抽出一本账本摔他脸上,“我先和你算银子的账!” “什么银子?” 九阿哥恨铁不成钢,连声数落他:“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呢,没想到和八哥十弟也差不多,钱,这是钱!咱们的钱!生意挣的钱!你怎么能忘记呢?本阿哥就是一只脚进棺材了,有人给我送账本,我也能跐溜爬出来,算干净了再钻回去!” 舜安彦眉头直跳,边翻账本边嘀咕:“九阿哥,您可真什么都敢说。” 九阿哥老样子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颗念叨:“你们啊,都是少爷脾气,心里都是大清的国库,嘿,我就不明白了,国库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那钱都不能说是皇阿玛的,那是大清朝的,上至王公下至县城的贪官,各个都能把嘴拱进去吃两口。而我这……” 他豪迈地拍拍账册,“我这,是自己的钱。你快快看,你那个甜品一整个冬天卖的钱,合计五千六百七十二两六钱,我建议你啊出一半,和我合伙,把这东西往南卖一卖,两淮那帮贪官污吏爱吃着呢,狠狠拿去坑他们几笔!” 舜安彦已然翻完,交换给九阿哥,“九阿哥经商奇才,是奴才沾光了。” “啊呀,是你们不上心,一群大爷。” 九阿哥说着把账册揣在了兜里。 舜安彦作揖问:“四阿哥精于刑名,三阿哥精于文墨,他们如今一个请旨刑部行走,一个请旨翰林院行走,您这天赋合该请旨去户部行走。” 就他所知,就在几天前康熙还在骂骂咧咧,说九阿哥不找点正事干,每日鬼鬼祟祟没个正行。 九阿哥冷笑了声,“舜安彦,你坑谁呢?你伙同我五妹妹撺掇我四妹妹去安北将军台,搅黄了大哥的军功,又一手逼得巴拜特穆尔回漠北,你心里对朝局清楚的和明镜似得,这时候你鼓动我干什么去户部?三哥和四哥,那都是心里存了点念想的,我?又没有念想,现在窜出去给谁找不痛快?” “九阿哥英明。” 九阿哥倒在畅春园的矮墙边,继续磕着瓜子,还从荷包里掏了把塞给舜安彦。 “陪我磕会儿。” 舜安彦立在他旁边,文雅地磕了一颗,被九阿哥看到不满地撇了眼。 “你,矫情。” 舜安彦讪笑一下,九阿哥继续道:“舜安彦,我看了些你给我的书,其实没怎么明白,为什么洋人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还有那书里有说,他们竟然官方在海外开办通商?那又是怎么回事?” “就像广州的十三行吧。那些欧罗巴的国家大多地域狭小,这些年在到处通商行商,旁边印度有几个国家都建立了行商的站点,我与传教士乘船到印度时,就是那里的站点接应换船补给的。” “他们的国家到印度有多远?” “万里之遥。” “这么远他们都来?很挣钱吗?” 舜安彦笑笑,点头又摇头,“茶叶、香料、布匹、瓷器、黄金,欧罗巴物产匮乏,这么一趟若成功一本万利。但又不止,几个国家同时抢夺的还有土地,还有当地的治理权。” “抢地盘抢到南洋那块儿了?” “呵,是啊。又是土地又是利益,那些国家岂能不动心。” “又是土地又是挣钱,我们为什么不能干?” “大清外贸通商,设粤、闽、浙、江四区,常年停泊只许广州十三行,且大多是他们来买。” 九阿哥又塞了把瓜子在舜安彦手里,“这事听得我有点乱,但有一条我听出来了,有利可图。你说我要是想去看看,皇阿玛能答应吗?” 舜安彦默了默,很直接地摇头。 “万岁爷会打断您的腿。” 九阿哥肥胖的身子往下弯了弯,摸着大腿,哭丧着脸说:“啊哟喂,我的好皇父诶,您的儿子们为了皇位打一架你都不会打断他们的腿!为了这种开疆拓土挣大钱的事要打断亲儿子的腿!” “九阿哥,慎言!” 舜安彦此刻有些明白,为什么元衿悄没声地能和这位九哥来往多年。 他的心思活络不同于清朝如今这些脑子里塞满了四书五经的普通人,他是个对外面的世界有好奇之心的“怪咖”,虽然这份好奇只出于本能,但在这环境里难能可贵。 他笑说:“传教士每年来往很多,您找机会在御前循序渐进地提,万岁爷也喜欢那些玩意儿,说不准哪天就同意了呢?” “借你吉言!” 九阿哥长叹一口气,指指前方的马匹。 “正事都说完了,我还有个不怎么要紧的事得和你打个招呼。” “您吩咐。” 九阿哥拍拍舜安彦的肩膀,“舜安彦啊,本阿哥呢是很喜欢你的,很理解你的。” “是。” 舜安彦心里腹诽:九阿哥对他的喜欢是从那张冰激凌方子能挣钱以后,才与日俱增的。 “你把巴拜特穆尔搞去漠北,我是充分理解你的,也很支持你嘛。送一个五妹妹身边的坏蛋滚蛋,留片干净的天,给自己创造点机会,然后表现的很大度很英勇也很体贴,换点我五妹妹的好感,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舜安彦心里浮起了点不安。 “九阿哥,您有话可以直说。” 九阿哥咳嗽了声,看了眼天色,瞄了眼怀表的时间。 六点半,差不多了。 “我理解,不代表别人理解。” “然后……” “今儿宫里只有我空着,老四给了我两对成化斗彩,让我拖住你,他一个时辰前才能从刑部出来。” “然后……” 九阿哥指指前方,半是怜悯半是幸灾乐祸地说:“准备挨公主亲哥的打吧。” 舜安彦讪笑说:“九阿哥,奴才觉得,这才是正事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晚?还是早? 第71章 四阿哥的马术在上书房一直算中下,至少从舜安彦的角度判断,他马上的姿态还没有元衿漂亮。 但他今天骑得又飞快,下马时都歪歪扭扭。 舜安彦顺手扶了把,“四阿哥小心。” 胤禛一甩手把舜安彦撩开,冷冷地哼了声,先朝九阿哥点点头。 “多谢九弟,今日辛苦。” “下次还愿意为四哥效劳。”只要成化斗彩奉上。 九阿哥拍拍舜安彦的肩膀,叹了口气,又说:“四哥,打轻点,把脸给五妹妹留着。” 胤禛不答话,但看九阿哥骑马飞驰离开。 傍晚已过,舜安彦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唤,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胃,小声提议,“四阿哥,太后在园中,要不奴才奉您……” ——去用个饭,这样他能去侍卫处先蹭一口。 胤禛没吱声,表情冷淡得和冬日风雪般,淡漠地朝自己身后的侍卫伸出手。 只见侍卫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布口袋,提着交到胤禛手里。 “四阿哥,您小心手。” “无事,你退远点。” 侍卫牵着马远远退开了十几步。 等人一走远,胤禛从布口袋里掏出一块一尺长的木板来,二话不说先往舜安彦身上抽了两下。 “啊!” 胤禛大约是在刑部浸淫了阵日子,下手极其到位,这两下抽的,比他前世小时候贪玩被家里老爷子拿鸡毛掸子抽时疼得多。 “你有什么脸叫唤!你今日哄骗我五妹妹去了哪里?你在御前支支吾吾说了点什么东西?大哥为什么要来传皇阿玛的旨,让我等兄弟好好教导你?” 他叱骂着叱骂着似乎还不解气,抬手又抽了两下。 “你也配!皇阿玛一提,你合该感激涕零、痛哭流涕地受了,公主不愿意是公主的事,你的脸皮有公主几分之重?” “是是,奴才万死。” 胤禛拎着板子冷笑,“别万死了,今天去哪了?” 第106节 舜安彦闭口不言。 胤禛抬手又是一板子,“带我妹妹去送那个秃驴还不告诉我吗?” “啊哟!四阿哥您既然都知道……”他捂着腰上最疼的地方,“您都知道,就别……啊!” 胤禛又一板子敲了下去,正好打在了他捂腰的手上。 “你老实说清楚,神童、法王、普度寺到底怎么回事?五妹妹在里面是怎么回事?” 他举起板子冷笑着翻了个面给舜安彦瞧。 “现在用的是光面,只是我手劲巧罢了,若不说实话,这一面可都是毛刺了。” 舜安彦脚下晃了晃。 好家伙,这是拿刑部那套来对付他了。 “四阿哥,奴才先和您保证,公主并没有详知内情。” “详知是什么知法?” “公主没有问。” 但她心里明白——这句舜安彦没有说,但胤禛却是懂得。 “那是我五妹妹聪慧,你没有功,都是过。” 舜安彦知道,此刻自己在妹控四爷眼里,呼吸都是错的。 他选择躺平不挣扎,慢腾腾地挪过身子,把腰露给四阿哥。 “四阿哥,您要不再出出气!” 胤禛笑笑,阴恻恻地说:“先把事儿说了,神童,怎么回事?” “您还是打吧。” “我保证不和五妹妹提起。” 有这句保证,舜安彦才大略把巴拜特穆尔的事告诉了四阿哥。 胤禛听罢后良久,感叹道:“从小就知道她聪明,不问才是对的。” “是,公主眼明心亮。” 舜安彦话音刚落,胤禛的板子又挥了上来。 “他亮你瞎!说说,后面准备怎么着。” “去……去安北将军台吧。” 胤禛手里的板子本来已经举起来,但想想又收了回去,“算了,懒得打你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己小心点。” “多谢四阿哥宽容。” 胤禛拿板子戳了戳舜安彦的肩膀,“我和他们不一样,五公主与我是一母同胞,一个没出息的额驸,我相信五妹妹和我一样都是不想要的。还有,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带她去了。” “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如巴拜特穆尔这般的人物,舜安彦自问前生今世也找不出几个来。 胤禛招手叫自己的侍卫牵马过来,他还要赶回京城。 “有没有重要吗?”胤禛沉着脸把那块板子摔在舜安彦面前,扬了他满脸的尘土,“重要的是,她有没有看见,这才是你要忙的事。” 舜安彦原地哀叹了声。 他岂不知这个道理,若是能倒退,他当年刚认出元衿就搬张桌子去福君庙坐在她旁边,哪里还等到今天这一幕?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现在能做的是找点给元大小姐调理身子的药。 清宫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 舜安彦在心里嘀咕,元衿那么爱蹦爱跳的性子,半点没落下过强身健体的活动,偏就底子纠不过来。 他叫来一直候着的慎兴永:“去打听打听,宫里到底是怎么给小主子们调理身子的,再去打听下京城有没有好的郎中。” * 不止是舜安彦在关心郎中,畅春园里的三公主也在关心,但她关心的不是元衿的身体,而是四公主的。 三公主和四公主早早就收获过元衿关于“心仪舜安彦”的提示,在皇太后把元衿训了顿后,并没有补刀,而是拉着她看眼下最紧迫的事。 “我想着四妹去的远,得多找些好方子和药带着,我让额驸也帮忙一起找了找,这里头不少是京城里有名的医馆出的方子。” 三公主掏出一叠方子来和元衿共享,里面从伤寒瘟疫到跌打损伤无一不全。 “跌打是真的需要,四姐不必说了,还有苏赫呢。三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在马场,苏赫贝勒从马上掉下来脸上擦破了好大块皮,咱们都说要破相了,他却不管不顾还要接着射箭骑马?” “可不是,四妹也一样,唉,这两人回头到了漠北许是要一起比骑射呢。” 她两回忆着小时候的种种趣事,一时乐开了怀。 元衿倒在三姐怀里,“三姐,今儿怎么就你过来了,四姐呢?” “她在宫里和她额娘道别呢,郭贵人就她这么一个女儿。” “唉……上回还说,等你成婚后和额驸过腻了,我和四姐去你府上住几日呢,可你过腻,四姐却要走了。” “说什么呢!”三公主含羞带臊地拧了把元衿的腰,“小丫头嘴上没把门,开始编排我了!住住住!明儿我就去和皇阿玛请旨!” 第二日,三公主捎上元衿回宫,把四公主从宫里捞出来,大咧咧地杀回三公主府。 三额驸探花郎是个谦谦君子,又入得翰林通晓朝政,见到新婚公主妻子带了两位妹妹回府,很知趣地给他们腾地,自请去翰林院“加班”。 只是走前,元衿和四公主捏着鼻子,看他两腻腻歪歪。 “夫君去了,多和诸位大人请教,但不要累坏了身子。” “诶,无事的,像高士奇高大人、揆叙大人,都在翰林院忙了十几日了。今年顺天府乡试和蒙古册封撞在了一起,我得在翰林院好好做些事。” “夫君做什么都是好的。” 元衿掩着口鼻和四公主耳语:“四姐,答应我,你和苏赫以后回来时候别这么恶心。” 四公主白了她眼,“苏赫是个粗人。还有!他只是额驸,不是夫君。” “我不管,反正你要这么恶心,我一定当着你面呕出来。” “放心!不用你呕,我自己先吐了。” 她比了个呕吐的姿势,正巧被转身的三公主看到。 “怎么了?不舒服?” 她急急拿出那叠方子来,“快说说你什么病症,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能用的。” 四公主道:“主要病症是被好妹妹与好郎君砢碜了身鸡皮疙瘩,夜里入梦了都发麻。” 元衿跟着大笑起来,引得三公主扑上来就打她两。 “好啊好啊,一个指婚的,一个未嫁的,竟然都学会编排起我来了!看我不打死你们两个贫嘴的!” 一时间三姊妹闹得要把公主府的房顶都掀翻了去。 闹过后,她们挤在正堂的软塌上集体大喘气。 三公主抚着四公主的头发说:“四妹,虽说苏赫不强求,但你不妨还是多看看他的好,漠北不如漠南,他放下科尔沁那水草丰茂之地去做这些,到底还是有心了。” “我知道。”四公主闷闷地说了句。 “到时候若是真成了,离我们再远,也要来信说一声。” “三姐,你别瞎盼事儿。” 元衿噗嗤笑了,跨过三公主挠了挠四公主的咯吱窝,“四姐,三姐是遗憾到时候闹不了你的洞房,为难不了你家夫君。她洞房那天你干的那些事,不能都还你了。” 三公主大婚那日,四公主想了十八招为难额驸,又是作诗又是发誓还要连吃三晚不明口味的食物,闹到二更天才撤退。 “小元衿,你懂什么?闹一闹,夫妻才和顺呢。你瞧瞧刚刚三姐夫和三姐那夫君小心、娘子放心的样儿,有一半是我闹的功劳!” 三公主低低笑起来,拍了拍四公主的肩膀,“夫妻和顺呢,一半是忍让,额驸大多都是让着我的,还有一半呢……” “什么呀?” “一半什么?” 元衿和四公主同时好奇。 可只见三公主脸颊微红,微微低头,然后起身去内屋拿出了个小盒子塞到四公主贴身的荷包里。 “也不知道你洞房是哪天,先给你,自个儿到时候用得上。” 她说罢掏出帕子来,故作镇定地擦擦嘴,从左边嘴角擦到右边,擦花了一口胭脂。 “什么呀?” 四公主单纯,毫无知觉地要去翻开荷包。 而元衿却意思到了什么,扑过去要拦住四姐把这东西当场掏出来“社死”。 可手慢了一步,小盒子被掏出被翻开,随着四公主的手抖落在了地上。 室内一片寂静。 元衿:苍天呢,救命啊,她为什么要穿到清朝和两个公主姐姐一起看“小黄片”? * 第二天,三人起了个大早。 难得出宫,三公主要带他们在城里转转。 换了寻常的便服,套上辆普通富贵人家用的马车,三人聚坐在车里往最热闹的前门去。 四公主还在抱怨自家三姐:“三姐自婚后,没羞没臊!哼!” 三公主看着马车棚顶不认输,“我这是为你操心,等你有那日就知道了。” 元衿继续低头,远离这种社死话题。 “你也不怕教坏小元衿!”四公主指指妹妹,“她才多大呢!她还没着落呢!” 三公主瞥了眼一直装傻的元衿,暗笑了下,“四妹,从小你都没元衿聪明吧?” 这话属于战火重燃,三公主和四公主当初在书房没少打架,掐的便是那句“谁更蠢”。 第107节 后来有了元衿,她两都自认没有五妹妹聪明,但受不了对方指出这一点,每次谁提起,另一个一定要掐回去。 “三公主!您是熟读诸子百家了,还是会谋略兵法了?” “嘁!我只是有一双慧眼,看出我们小元衿在你打开前,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怎么可能?”四公主一惊,“她才多大,是吧?元衿!” 她回首去瞧元衿,却发现五妹妹正在若无其事地看窗外的风景。 端的是一副装傻的模样。 四公主抓住元衿的肩膀,“你怎么会懂?” 元衿心里默念:依靠前世怨种海王闺蜜发来过20t素材,并十年如一如绘声绘色描述过各类帅哥,她早就是理论上的王者了。 三公主理所当然道:“元衿也十四了,她心里还有舜安彦呢,说不准那日就用上了,是不是?” “不是!” 元衿吓了一跳。 三公主在聊这种事上提那条弯路干什么? 无论是“鄢洵”还是舜安彦,她都不敢想象那种场景。 那么无趣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当然,身材是不错,肩宽腰细腿长,脸也还凑合,但就没表情。 可万一床上也没表情呢?那得多吓人! 元衿被这想法吓坏了,心底的哀嚎放大了十万倍:救命,放了她吧,这种事交给容柳柳那个海王那个打分控去,她拒绝想象!! 四公主眯着眼凑近了瞧她,“小元衿,你不对劲,你脸有点红。” 她转头看看旁边的三姐,“你红的样子像那个不正经人想起她夫君的样子。” “你别瞎说!” 元衿抄起马车上的软枕砸向四公主。 “自己回去好好研究去!别带坏我!我是个八字没一撇的人,再说了,鄢少爷有什么好的。” 三公主唉了声,“是不怎么,不开窍,不像话!大哥说皇阿玛问起他要不要做五额驸,竟然敢扭扭捏捏不答话!” “他是不是瞎了?这可是我们小元衿,皇阿玛和他提都是高看他!” 元衿呜呜地扑进四公主怀里,“四姐,还是你说得对,就是高看他了,他这人就是对我不好,你说对不对!” 这四公主就不敢接了。 舜安彦对元衿不好?这话得瞎了才能说出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三公主念叨着,看见了个熟悉的地方,“哎!停车!” 她招呼两个妹妹,“走,这是南城最有名的药房,里头有个郎中特别有名,就是清高得很,不上门出诊,只在这里等人来看。” 她们下了车去,药房里的小厮招呼她们先在旁边坐。 “请夫人小姐们稍作歇息,大夫刚才与一位公子看方子去了,马上就来。” 四公主取出一张银票塞在小厮手中,“我们等着就是,你也且请大夫今日为我们留足时日,我们也要好好看看。” 等小厮走了,她低声说:“据说他治跌打一绝,旁的也是妙手回春,就是药费有些贵。诶,来了来了,那个长胡子的!” 元衿她们抬头望去,只见似乎是大夫的人从最里间走到次间取药,边取边与身后的人说着—— “公子,弱质之症其实是要对症下猛药医的,你给我说的看的这些不足以老朽配药。” “但她来看不方便,能否和大夫打个商量上门诊脉?钱的事都好商量。” “诶,老朽的规矩是绝不破的。公子这些年是帮衬过老朽不少,但逼着我破规矩,真真不合适。” “求您帮个忙,我不日要离开京城,她的病不治,我放不下心。” “是公子很重要之人吗?” 伴着这一问,从次间走出个半头白发半把白胡的老人,他身后还跟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 “嗯。”他顿了顿,“世上没比她重要的了。” 四公主突然咳嗽了声,从荷包里掏出个小木盒,在桌子底下塞到了元衿手心里。 “小元衿,我觉得,你会比我更早需要。” 作者有话说: qaq撑着一口气写完了,妈妈转阳了,今天一直在消毒。 第72章 问:在大清朝手握小黄本是什么感觉? 元衿小公主答:就是她此刻的尴尬! 她的手藏在桌子下,把那木质带色物体硬塞回了四姐怀里。 四公主习武,硬撑着不收,两人你来我往半天,“啪”一声,东西掉在了地上。 四公主比元衿的脸红的更快,她再大胆也是土生土长受着皇家教育长大的未嫁公主,这样的东西在大庭广众下落出来大大挑战了她的底线和廉耻。 再加上,这一声落的极响,在医馆里传出声回想引得四周回顾。 四公主支吾着:“我,不是……我……” 元衿比她镇定,弯下腰,瘦弱的手快速将木盒勾起,绷着脸将这玩意儿藏进了袖子。 “四姐既然送我,我就收了。” 三公主大约知道桌子底下的战场发生了什么事,惴惴不安地瞧了元衿一眼,然后抬手敲了下四公主。 “淘气!” 四公主脸红到了耳根,抬眼望向舜安彦,立即又撇开头去,只推了把元衿。 “重要的人快去诊脉。” 舜安彦已瞧见了元衿她们,见三人寻常打扮又有公主府护卫在外,大约知道是三公主邀姊妹小住。 只是不知道四公主为什么脸红,且似是羞红。 而元衿似也有些尴尬,素来高傲明艳的脸庞垂着,手上不停摆玩荷包带子。 四公主和元衿都是很少面红心跳的姑娘,四公主是大大咧咧脾气冲,元衿是上天入地胆子大,少女的外表成年人的心。 两人今日这番有些表情,舜安彦心里默算了下,给今日评上“十年不遇”的殊荣。 因是在外,他也不能行大礼,只拱手朝三人,“夫人安好,格格们安好。” 三公主喊他:“哟,这不是彦少爷嘛。” 这声“彦少爷”是随元衿的,只是诸人从不知道此“鄢”非彼“彦”。 舜安彦再拱手,“夫人。” 三公主笑笑,问:“今儿可凑巧了,不知道彦少爷在这儿为什么重要的人求医问药呢?”说完,她往元衿那儿投去了个眼神。 舜安彦突然也窘迫了起来,耳根有些发烫,手足也无措不知如何安放。 他刚刚这么一说,一是想说服郎中出诊,二是自以为四下无人认识,三是确实是事实。 “夫人,我……” 他抬眼瞄了瞄元衿,她满脸事不关己地继续玩着荷包带子,只是耳根微微发红,水灵的眼睛也一直在滴溜溜地转。 “我什么我?你与我们也是一个学堂念书多年的,要有什么事,我们也该帮一帮。” 三公主用胳臂肘戳了下旁边的元衿,“是吧,妹妹?” 元衿甩了甩肩膀,清了清嗓子,回:“姐姐你有心帮就帮,别拖上我。” “嘿!平日你不是你一口一个彦少爷叫得起劲,怎么今儿都推我身上了?” 四公主这时突然回神,也加入战局,“可不是,彦少爷就是你先叫的,还不快问问他有什么难处?” 她两一唱一和,舜安彦瞧着元衿的尴尬已经要突破这医馆,以他对元大小姐的了解,自己这本欠账本子再这样下去要加纸另书了。 可这世上有更灵巧的人,那郎中端坐在了自己正堂上的诊脉圈椅上,理了理面前的脉枕,比了个“请”的姿势。 “那位最小的格格,请坐。” 元衿抬眸望去,这老郎中精神烁烁面色红润,端的是个经验十足的样子。 “郎中为何叫我?” “格格是今日这方寸之地中,唯一需要诊脉的人。” 元衿指向舜安彦,“那他呢?他前几日可刚生过大病。” “不过是急火攻心、操劳过度罢了,他习武练筋骨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脆生生的十来岁黄口小儿了。” “黄口小儿?”元衿一笑。 “这位少爷第一次来,不过十三四岁,还伤了一条腿,老朽已过天命之年,叫他小儿有何不可?” 元衿站了起来,坐到了诊位上,手腕轻轻落在脉枕上。 她骨骼瘦弱纤细,皮肤白皙胜雪,手腕如此平放着能隐约看见静脉的青色。 郎中取了块新帕子搭在她腕上,安静地把了会儿脉后,眉头倏然皱了起来。 “格格出生前,生母是否有过异样?” 元衿哪知道这些,只是原来的记忆里,好像德妃在生她前没过一个孩子。 倒是三公主更清楚些,“是,她母亲那之前有个不足月夭折的孩子。” “没隔太久吧?” 三公主和四公主对视了眼,交头接耳地对起了日子,她两那时候都还小,只隐约记得个大概。 “应该就差个一年多。” “出生后是否一直饮食不调,年少时每入秋就咳嗽不止,直到来年开春?” 第108节 元衿自答道:“是,一直如此,后来精心调理过几年,现在入秋不太咳了。” “可还是怕冷,若是冬日吃多了几口生凉,那简直要了命一般。” 舜安彦想起去年给她弄的冰激凌,她吃尽兴后却上吐下泻,让他在疏峰外被阿哥公主混打了一番。 “是,您说的半点没错。” 老郎中收起了手,“恕老朽直言,您这气度身段穿衣打扮,和脉象上受过的调理,都是富贵之家的样子,但您家的郎中……” 他挥了挥手指头,“不灵。” 舜安彦急忙问:“如何不灵?” “这位格格是娘胎里带的惊弱之症,天生气血不足,有早夭之相。郎中怕出事,于是每每有病都先下治标的药,到了治本便不敢下手了。” 还是舜安彦问:“这是为何?” 元衿则能明白,“因为富贵人家,无过便很好,何必多事?像我这样的身子,治本少不了用些猛药,万一用错用出事,他们还得担责。不如把表征都清了,不管内里,只要能成人就好。” “小格格聪明。”老郎中拿过一张纸来,“现如今才开春,正巧是您一年四季中最舒坦的日子,我可以开个方子与你一试。但丑话说在前头,这里面有几味药确实凶猛,怕是会难受好些日子。” 他飞速写就了张方子,举起来吹了吹:“您家中富贵,这位少爷也富贵,里面的药肯定都找的到。至于担责与否,老朽也无所谓你们如何,方子我已开,用与不用您自己看,用了不好要打上门,我也受得住,反正活那么多年不差什么。” 元衿双手接过,直接戳破这老郎中,“您这无所谓便是最大的提示了,这话我都听了,回头还来寻事,那才叫不懂事呢。” 老郎中大笑,从诊脉的桌子下打开个抽屉,取出一个方盒来。 “这是送小格格的药糖,都是补血提气但不苦的,吃完药含一颗。” “多谢多谢。” 元衿从小受了中药无数的苦,赶忙接过往袖子里塞,可往里塞了两下,却塞不进去—— 是两个盒子相撞的声音。 “怎么了?” 舜安彦就站在旁边,他耳朵灵敏,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有东西?要不我替您拿着?” 元衿的耳朵又红了,“不不不,不用。” 四公主已经在旁边偷笑,元衿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平端着胳膊站起来,手里捧着那方盒和老郎中道谢,并看看舜安彦。 他从善如流,从荷包里掏出银票递上去。 “吃得好,可以来这里我再替您瞧瞧。” 舜安彦插话:“还是那句话,真的不方便上门出诊吗?” 老郎中噙着笑问:“这位格格是公子很重要之人吗?我与您相识多年,倒是可以为您的特殊破一次例。” 三公主和四公主露出八卦好奇的神色,挽着手靠在一起,竖起耳朵直愣愣地盯着舜安彦等他的回答。 舜安彦环顾四周,尤其是看向元衿,那神色便不怎么自然。 元衿听不下去了,上前拽上三姐四姐说:“别愣着了,快点走,我要去前门玩!你们快点!” 直到小妹害羞,三公主和四公主身为姐姐也不好再逗她,嬉笑着左右夹着她出了门。 待人一走,舜安彦长松了口气,对老郎中问:“那方子把握大吗?需要多久?几副药后可以再诊脉?” “公子还没有回答老朽的问题。” 老郎中理着桌上的东西,一副自得其乐的神态。 “这有问才有答,公子快回答我,我也好快回答您,您还来得及跟着去前门。” 他竟然被这老郎中将了一军。 可舜安彦确实想去前门陪元衿逛逛,至少发挥下荷包的作用,给爱逛街的元大小姐买个单。 他只得短促地答道:“是。” 老郎中笑说:“那十副药后,公子来请我,用法方子上有写,若是用下去不舒服,可以缓一日再吃下一副。这小格格身体底子比您当年第一次来时差多了,轻易急不得。” “多谢,多谢。”舜安彦给他作揖。 “不用,不用。” 老郎中指指外头。 “公子快去吧,只要我还带喘气,这医馆一年四季都开,您玩完了前面再来也不迟。” 舜安彦讪笑了下,赶紧追了出去。 老郎中的医馆离前门大街很近,走出去不过几十步路,就能看见繁华热闹的南城大街之首。 三位公主由护卫守着,在往那大街处走去。 突然四公主摇了摇元衿,她猛然回头,扫了眼舜安彦。 然后,又不再看他。 她们很快融入了人来人往之间,舜安彦挤过一群卖艺的,两群买糖人的,终于在一家金银店前找到了元衿。 三公主和四公主已经入店去看货,只有骄矜的她站在台阶上昂着头喊:“鄢少爷!” 在她要发难之前,舜安彦决定这次抢点主动权,先一步问:“大小姐刚才袖子里藏得什么?” 他站在台阶下,扬起头看她,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藏得脸都红了?” 作者有话说: 正在努力找回智商的鄢少爷:被牵着鼻子走我就一直弯路了。 * 来了qaq 唉,这疫情一言难尽,家人转到方舱了,我还没事。 第73章 舜安彦明明白白瞧见,元衿呼吸都滞涩了下,耳根又红了点。 但她素来要强,绝不可能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只消几秒钟,她就缓了过来,娇俏生动地翘起嘴角,跳下了一格台阶,离舜安彦又近了一点点。 “鄢少爷,想知道?” 舜安彦已然长到了和前世一般的高度,海洋与草原的风霜洗去了所有青涩,此刻不过两格台阶,就能与元衿平视。 他笑时从不露齿,很含蓄地一抿薄唇,双手背后长身鹤立,俨然一翩翩佳公子。 他说:“既然问了,便是想知道。” “我要喝茶,找个茶楼我把东西送你。” 舜安彦下巴一抬,示意向金银店内的两位公主,“不逛了?” 问出口,他又低笑着让开了条路,“不逛也成,想要什么,我给您买了去。” 元衿走下台阶往外,走出几步,又回头瞧他。 她今日小而精致的旗头上别着一支羊脂玉的蝴蝶簪子,暖春的阳光印在暖玉上,中和了些她张扬的模样。 舜安彦问:“怎么了?” 元衿哼了声,“不该有什么都买回去吗?” “……” “我从来都这么买东西的。” 舜安彦默了默,心道自己失策。 也是,元大小姐以前都是这么买的,喜欢的就买一季一套,元家不缺地方也不缺钱,元老爷子更是喜欢元衿这种花钱不眨眼的“类己”风,从他有耳闻以来,她都是这样。 后来他给她买东西,也秉持了这个习惯。 “可以。”他答。 “可以?” 舜安彦意识到不对。 太难了,又被下套了。 “乐意至极。” 元衿笑了,踏上了繁华的前门大街。 前门大街现在和后世还不太一样,但它是南城最热闹的街道从来不虚,两边商号林立、食货如山。 舜安彦不止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地给她指了家极为豪华的茶楼。 清人爱听戏,这茶楼和所有茶楼一般,一楼中间有个戏台。 小二上前招呼时,元衿的眼睛正往那唱曲的清倌身上打量。 “这位爷,带夫人一楼还是上二楼雅座?” 元衿回眸横了他眼,舜安彦示意她别出声,但问:“要听戏?” 她摇头,“不听。” “二楼,要你们沿街雅座,还有把人都清走。” 他拿出一张银票来,扬手指指他们身后公主府和佟府的两批护卫。 见着架势,再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小二便知是贵客到来。 “好嘞。爷,您跟我走。” 小二带他们穿过挂着各式花样的长廊,踏上楼梯,直入二楼最大的雅间。 第109节 “不要这个。”舜安彦都没进去,指指最前方,“要最前面那个,最靠近门楼的。” “好嘞,没问题。” 小二边走边介绍:“咱们茶楼是离前门城楼最近的了,您二位品品茶、看看景,好好歇会儿,有要用水的都来叫我。” 舜安彦瞬间冷了脸,“什么东西,也敢乱说话!” 他五官冷峻,以前就以难以接近著称,这样横眉竖眼地一叱骂,吓得小二缩起肩膀。 “这位是我家大小姐。”他推开门,转而对元衿笑说,“元大小姐,请。” 小二其实心中颇为不信,他在这茶楼当小二好些年,这里繁华热闹,八旗贵族子弟也常来常往,他见得多早就炼就了一双慧眼。 单瞧舜安彦这一身富贵逼人的打扮,便能知他出身不凡,再加上他的神态动作,必然是出身大族人家。 他是来伺候人的?那旁边的小姐得是什么身份? 但做大茶楼的小二,最要得的就是察言观色,贵人说什么自己就能应和什么。 “是是是,大小姐里面请,想喝什么吃什么?咱们茶楼有全京城最好的点心和茶水,还有那今年新上的冰激凌,西洋货,咱家口味最全了。” 听见冰激凌,元衿笑弯了眼睛。 舜安彦最乖觉,打断了小二的碎碎念:“都来一遍,茶你拿玫瑰花。” “不对,春天了,拿茉莉花就好。” “都听我们家大小姐的。”舜安彦接口。 小二得了吩咐,飞奔而出。 元衿挑了沿窗的位置座下,然后大发善心地点了点对面的位置。 “鄢少爷……” 还不等她说下半句,舜安彦就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 “你动作倒快。”元衿嗔怪地瞧了他眼,“九哥动作也快,那个冰激凌那么快就挣上钱了。” “九阿哥本事大,推给城里餐馆茶楼时候分了好多档次,找了我好多回,特档的就如这家茶楼,给足了口味,一档的少三种,二档的少七种,普通的便只有兑果汁和糖浆的吃了。” “饥饿营销,金银满钵。” “是啊。马上入夏了,我跟着九阿哥发财。” 元衿噙着笑,指指外面的前门城楼,“不太一样,你觉得吗?” 舜安彦顺着她的手指回首瞧去,“少了城墙,咱们那时候北京哪还有城墙,连城楼都没有几个。” 元衿手垫在桌子上,顺势趴下去哀叹了声,幽怨的眼神又晃到舜安彦脸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道:“对不起,开车不看路,亲人两行泪,该打。” “唉……”元衿别过头去,收回了自己的幽怨。 “其实,清朝也没那么差。”元衿突然幽幽说了句,“就是找不到事做,但我大概运气好,在这里没碰到什么极品的坏人和蠢货。” “极品的坏人和蠢货?”舜安彦咂摸了下这句话,突然想起,“你是说坏到像你以前那个堂兄那样,蠢到你以前那个堂兄那样的?” “嗯。”元衿点点头,“我后来都觉得,跑这儿来一堆一堆的哥哥,是不是阎王爷看我上辈子和那几个好哥哥斗的太辛苦,特地补偿我的。” 舜安彦对元家那几个比元衿大的堂兄有印象,各个如狼似虎手段狠厉。 “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 “吃苦?他们不配。只是我们互相谁也不放过谁,尤其是我毕业以后。” 这些前尘往事元衿不愿再提,随意揭过后,靠在栏杆边念叨:“我读书时候还能京城拉着朋友来前面看城楼和咖啡,回国就来过一次,那群怨种太浪费时间了。” “有地方可以看?” “当然有啊。”元衿指指前方,“比这里位置还近,那边有个书店有个大落地窗,我经常一个人跑到那里去发呆。” “一个人?”舜安彦一直觉得她喜欢热闹,从小见她都是身边呼朋唤友的情形,“你一个人?” “拜托,尘世这么喧嚣,我也是偶尔要安静下的。” 舜安彦一笑,继而一默,喧嚣如她,在清朝的安静就是那个神童敏敏。 想起那个人,他便有些不是滋味。 如此以来,舜安彦便沉默了下来,元衿敏感,捕捉到了他的变化。 “怎么了?鄢少爷,怎么不说话了?” “就想到……”舜安彦决定不说得太严肃,“就想到那个赵宝钢了。” “你再说一遍?”元衿瞪圆了眼要骂他,却被这名字逗笑了,“你就针对他。” “算是吧。”舜安彦理理衣襟,“但鉴于你刚才的话,可以把他算作清朝的书店。” 元衿白了他眼,“反正他也不会出现了,以后就看四姐怎么驯服他了。” “书店去漠北了,要不我去和万岁爷请旨,下次你要想安静安静,接你来这儿坐坐?” “倒也可以,就是他能答应?” “我去试试呗。” 就和康熙说这样能哄公主,看他答不答应,若不答应,下次便不能再打他。 他们正说着,小二敲门,送来了茶和点心。 这家茶楼不愧于小二的介绍,所有点心上了整整两桌子,萨其马奶酪卷山楂球只是寻常,豌豆黄枣泥糕菊花酥比御膳房的还精致,另有江南才有的小笼马蹄盏梅花饺等等。 另外冰激凌都按颜色装在不同的器皿之中,元衿以她朴素的鉴宝眼光看去,其中有一个青花小碗应该是宣德瓷。 等小二退出去,元衿感慨道:“京城里怎么过得比宫里还富贵。” 舜安彦给她递上筷子,“宫里御膳房都是有定例的,小厨房也都是按照各宫主子的口味安排,不比这里人来人往,各种客人口味刁钻,可不得什么都备着。” 舜安彦取了个阴雕银勺给她,“你知道九爷多想分府吗?若是他分了府,只怕府上会比这还隆重。” “看得出,九哥那日益往横里长的身材,的确很像要分府的样子。” 元衿什么都没选,先把那屉小笼拿了过来。 “老天救我,天知道我梦里都想吃这个。” 边吃还边抱怨:“你知道北京最夸张的是什么吗?满地的杭州小笼包都是发面,天呢,我小时候第一次去杭州吃小笼,差点没成个笑话。” 舜安彦给她倒了碟醋,在她举起手的那瞬提醒她,“袖子里的东西小心。” 元衿:“……” 她耳根子又红了一点。 见她这样,舜安彦突然真心好奇了:“到底是什么?” 元衿扫了眼这个板正的男人,突然弯起嘴角,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不打开,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盒子。 但只消她形容一句,舜安彦就绝不敢打开。 “是刚才小二说,需要打水的东西。” 舜安彦愣了下,而后脸涨到通红。 “你们……你和那二位……” 元衿噗嗤下笑出来,“瞧把你急得,姐姐们开玩笑呢,所以你还好奇吗?” “不敢。”舜安彦都不敢直视她,只觉荒谬。 想了想又严肃地对她说:“元大小姐,这里还有礼教,你小心一点。” “那不是你问了三次,事不过三,我不能再让鄢少爷开口吧?” “是我多嘴!” 舜安彦摇头,正要她快快收好时,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今日安qaq 第74章 这敲门声“笃笃笃”得十分局促,像是要催命样地敲开这扇门。 舜安彦高声问了句:“哪位?” 敲门声停顿了片刻,些许诡异的宁静后,门直接被推了开来。 舜安彦想也不想就去先拢桌上那个万死的木盒,岂料元衿也是如此,两人之间无意间的触碰,他暖她凉的温度只交织了一秒,便如触电般地摊开。 然后,屋门大开。 “你怎么来了?” 舜安彦倏地站起来,脸色又成了那冷厉无情的模样。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不到三十的样子,衣着华贵、神态倨傲,打量舜安彦的样子也居高临下,不那么亲和。 元衿不认识来人,只顾着遮着桌子。 来人不在意地笑笑,叉着手跨进门槛,问:“舜安彦啊,怎么越发没大没小了呢?” 元衿回头,用唇语问:你家亲戚? 舜安彦撇嘴微微点头,然后朝来人行了个礼,“三叔。不知三叔怎么来了?” “诶,这才对。”那人下巴微抬,朝元衿指指,“我在楼下一眼就瞧见,咱们佟家最懂礼守规矩的人竟然伴着个姑娘在这儿。这地方繁华热闹,可事儿也多啊,我作为你的长辈,不得不上来指点你几句,防着你出错。” “你谁啊。” 问话的是元衿,冷冷落落没有感情地把问题抛出,让那人愣了下。 “小姑娘,你旁边坐的是我大侄子,和我说话,得有礼貌。” 元衿冷笑声,“礼貌,你也有资格和我说礼貌?” 第110节 她回头问:“舜安彦,你们佟家还有这种东西呢?到外面来这么挺着腰杆子教训我?” 元衿甚少喊舜安彦如今的名字,这么喊,定然是心里恼了。 舜安彦心中明白,但不揭破,朝那人拱手,好言相劝:“这位是我三叔隆科多。三叔,您还是先行礼吧。” 他有意先不点破元衿的身份,概因他和隆科多这些年来实属不太融洽的那种亲戚。 “你小子仗着得老爷子的宠,现在敢这么说话了?” “三叔,慎言。” “嘿,我倒要替阿玛教训你了!” 隆科多大步上前来,就要代父训晚辈,想着后面还有尴尬的东西,舜安彦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拦住了隆科多。 “三叔……” “我是五公主。” 元衿背着手捞到了木盒,她用自己中戏博士的演技,圆滑地回身仔细收好了东西,然后背身冷厉地吐出了真相。 隆科多听见,双目瞪成了铜铃,似乎觉得他们说的是假话,但又不敢不信。 他也在朝中行走,消息颇为灵通,的确有听说过万岁爷有意让这个大侄子做五额驸的想法。 但,想到实际是,中间还有漫长的流程,他了然宫规,此刻抓住了纰漏。 “好你个小子,竟然私带五公主出宫!我现在就进宫禀报万岁爷,让他治你的罪!” 元衿翻了个白眼,施施然坐在了一把圈椅上,纤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朝舜安彦抛去了个眼神。 他两虽然之前吵吵闹闹,但也有些默契在身上,舜安彦读出来,她那个眼神的意思是:揍他吗? 答:当然揍。 舜安彦也与隆科多废话,沉着地走到了元衿身后。 “本公主出不出门,怎么出门,轮得到你个都不认脸的东西来教训?” 说罢,她揉了揉额头,娇弱地呻。吟了声:“头好疼,太吵了。” 舜安彦低头奉上一盏茶,“公主,喝一口,本就是来看病的,别再气坏了。” “哼,你们佟家,真好样的。” 元衿说完就举起茶盏一口口慢慢品,舜安彦却感不妙,连忙跪下请罪。 “奴才不知,奴才给五公主请罪。” “三叔,五公主身子弱,宫里一向都知道,您往日也不像我来往上书房,不认识不清楚公主的情况也不奇怪。。” 舜安彦这话听上去是在替隆科多辩解,可隆科多听去便不是滋味,感觉是在暗戳戳踩他隆科多不如他舜安彦得圣心。 他自认在佟国维的儿子中才能最强,尤其是比性格弱的大哥强,年富力强下对爵位和家族便都有渴望,偏偏不争气的大哥有个生得早又得力的儿子,目下还在御前比他得脸。 隆科多不服输,说:“公主,奴才深知万岁爷对您的偏爱,只是奴才之前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公主果然不凡。” 元衿根本不接,从茶盏上抬头,凉薄地回了他:“哦,大人不说,本公主倒是没看出来。” 阴阳怪气到极致。 隆科多这便知,五公主是站在舜安彦这边,看来宫中风传不假。 做人要有眼色,知进退,他立即坦然又迅速地认错:“奴才刚才不当之举,恭请公主饶恕。”还舔着脸与舜安彦笑说,“做叔叔的只是心急,你莫要往心里去。” “不会。” 舜安彦淡然地接下这讨饶。 而后看着隆科多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茶楼。 待他消失在前门大街上,元衿幽幽吐了口气,“佟家真是人多。” “我已经很勉力离他们远些了,比如我这三叔,我这些年要么奔波在外,要么每日天不亮就去畅春园打卡,统共见他不过十次,偏偏还是不放过。” “爵位?” “只有他们在意的爵位。” 舜安彦摇头,取了茶自饮自斟,“这事不会这么过去的。” “怎么不过去?” “呵,我三叔现在肯定去告状了。” 元衿挑了块梅花糕细细品着,她倚在窗边已经看见了三姐四姐,边挥手招呼她们上来,边问:“告状?和皇阿玛告我们的状。” 舜安彦听见“我们”,嘴角翘了翘,但纠正她:“是我,没有你。” 他通透明白,但也胸有成竹,“再用点,早点回宫吧,这状不能白被告。” “你待如何?” “泼我一盆,泼他十盆。” * 三公主送了两位妹妹回宫,舜安彦则递了牌子去乾清宫。 康熙近日都逗留在紫禁城,为了安北将军台和送四公主出塞及划定漠北牧场界等事忙的不可开交。 想着安北事宜不易,他到处寻觅可堪大任的良臣,如此便不停地召唤各路勋贵子弟进宫测试。 舜安彦到时,见一批青壮勋贵交头接耳着从乾清宫出来。 路过他是,随风夹带这—— “诶,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地方真真太远太苦了。” “可不是。” 舜安彦冷笑了声,想这群人勋贵是勋贵,青壮却不青壮。 勋贵的毛病一个不落,青壮的傲气一分不剩。 乾清宫太监梁九功看见他,喜笑颜开地说:“佟少爷,可巧了,您家隆科多大人才进去呢。” 舜安彦掏出牌子来,“那劳烦公公通传,我和三叔是一家人,一家人陪万岁爷说说话。” 梁九功不想有它,端着牌子便往暖阁里去。 片刻后,梁九功出来请他:“佟少爷,万岁爷请您里面请。” 舜安彦正要抬脚踏过门槛,梁九功悄悄拉住了他的袖子,“佟少爷,万岁爷喊您的时候似乎不大高兴……” 这梁九功是极有颜色之人,在宫里宫外各派势力间也混得如鱼得水,在御前见过好几次康熙与舜安彦说话,从态度和语气上都能看出康熙对舜安彦的喜欢,这时候卖他一个人情,他梁九功不亏。 舜安彦笑笑,“梁公公,我有数。” 然后坦然地走进暖阁。 乾清宫冬暖阁里,康熙盘腿坐在暖炕上,手里还握着一份折子,隆科多立在一旁弓着腰轻声说着什么。 舜安彦掀起袍子恭敬行礼,“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磕过头,又笑说:“三叔好巧,这才在南城碰见,便在万岁爷跟前又见您了。” 康熙对佟家的那点狗屁倒灶心知肚明,他岂能不知舜安彦这不阴不阳的语气是在嘲讽隆科多:打小报告的腿脚可真快。 但他也不点破,只问:“隆科多来告诉朕一件新鲜事,你又来和朕说什么?” “奴才来和万岁爷说两件事,一件私事一件公事。” “哦?还有公私之分了?”康熙笑问,“私为何,公为何?” “公为奴才有安北将军台事宜想与您商讨,私么……”他抬眼瞧了眼隆科多,好像怪他多余。 隆科多:“哎,舜安彦,我是你三叔,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都是家事,没什么不可说的。” “三叔这话就过了,虽是一家,但如今侄儿已然成人,接触之事颇多,往来之人也颇多,若是您仗着长辈过问干涉太多岂不尴尬?” 舜安彦还笑吟吟地提醒了句:“就刚刚才不久,在南城您还犯了这尴尬,引了五公主好大的火气。” 康熙发问:“好大的火气?” “是,万岁爷赎罪,三叔也是关心我过甚,甫一在大街上瞧见奴才,以及奴才身边有一女子,便为我佟家家风着急,火急火燎地撞开门进来便要训斥。” 说到这里,隆科多的神色便已不太妙,想要插话阻拦又拦不住。 只得听舜安彦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可三叔不知道,那是三公主接着四公主及五公主出门小住,五公主又特意去寻了南城一个神医看看方子,奴才么,便是寻了机会去为公主护驾。这前门街长,您也知道五公主向来身子弱,逛了没一会儿便逛不动了,于是三公主和四公主去店铺里逛,奴才便奉公主去茶楼歇息。” “这样啊。”康熙挑了挑眉,“那公主如何生大气了?朕的女儿朕知道,五公主平素还是脾气好的。” 舜安彦心里跳了挑:脾气好,害,谁都觉得元衿脾气好。 这次再答话,舜安彦便架上了点尴尬的语气,“奴才……也是奴才疏忽,三叔进屋一是不知内情没有通传,二是言语上说什么这地方繁华热闹,可事儿也多。公主聪慧机敏觉得三叔话中有话,便不怎么高兴。好在三叔一知道是公主便认了错,公主也不再计较。” 舜安彦点到为止,而康熙也不傻,他转头指指隆科多:“什么事儿多?” 隆科多支支吾吾不答话。 康熙便转向了舜安彦,“你知道吗?” “等送走了公主,奴才也着意打探了番,这才知道这顶尖的茶楼都养了戏班子,京城往来富贵爱听戏的都往那儿跑,戏班么,清倌多伶人多,偶尔就有那么些个所谓的事儿多闹出来,想来三叔是知道些,才特意急匆匆慌慌忙地上来阻拦我这个小辈。万岁爷,三叔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与我家的名声着想,此番不快全怪我查事不明吗,请万岁爷莫要牵连我三叔。” “哦,这样啊。”康熙点点隆科多,“他说得是实情?” 隆科多讪笑下,“奴才也是着急。” “不是这个,是那茶楼的事儿多那部分,实情否?” 隆科多噎了下,点了点头。 “倒难为你有心,这都知道,还要关心小辈别沾上。” 康熙倒向身后的靠枕,懒洋洋地说:“行了行了,朕都知道了,你们都是好心,无碍的。” 两人齐齐向康熙谢恩。 “隆科多,私事都分辨清楚了,你回去吧。朕再与舜安彦说点公事。” “是。” 第111节 隆科多不甘地告退,等他一走,康熙怕怕自己的暖炕。 “来,小子,坐这儿。” 舜安彦推说不敢,康熙拿桌上的一枚枣子砸上了他的脑袋。 “你都告状告到人前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舜安彦挪动自己坐了上去,康熙拍拍他肩膀问:“就你说那戏班清倌伶人的事儿,隆科多是抢清倌那挂还是抢伶人那挂?” 舜安彦低头笑了下。 这康熙,也够八卦的。 作者有话说: 报!!!55555我妈要出舱了。 第75章 关于那隆科多属于哪挂的问题,舜安彦并没有直说,只道:“万岁爷,三叔的事,他自己明白就好,奴才是小辈不便置啄。” “不便置啄?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您不是嫌弃奴才家人多口杂,奴才总得表个态度出来,都犯到眼前来了,奴才自然得一马当先地把事儿扫出去。” 康熙愣了愣,打量了他会儿,“哟”了一声。 “才几天呢,怎么觉悟那么快?” 舜安彦哂笑,“在家养病那几日,深思熟虑了一番。” “所以,你来找朕说漠北,是不去了?” “去。” 舜安彦从怀里掏出封折子来,“奴才之前给理藩院拟过关于法王封地出资教化学子的条陈,这几日细化了下,恭请万岁爷御览。” 康熙皱着眉头接过,扫了几眼后评价道:“不错。很好。” 他细瞧瞧舜安彦其人,品貌可看,功课上佳,要说人是越来越好,可是这心眼…… “都想明白了还去漠北?你是不是傻?” “万岁爷觉得五公主傻吗?” 康熙愣了愣,然后用一种老父亲的宽和笑容答:“她可聪明的紧。” “那奴才该去就得去。” 康熙细想了想,才觉得舜安彦这波倒的确想的对想得深。 元衿这孩子素来聪慧,要是只会吃喝玩乐,只会讨好奉承,那是万万不能入眼的。 “行,算你机灵。” “奴才还想求万岁爷开恩,允许奴才给公主写信。” “这……”康熙摆起架子来,“朕让你给她写信,朕能看吗?” “您……敢让公主知道您看吗?” 康熙想到元衿期期艾艾的样子,浑身一哆嗦,“算了算了,你爱写什么写什么。” 康熙取过朱笔,在舜安彦的折子上写下准奏及交办,让太监送去理藩院。 “你也收拾收拾,等身子再结实点,去漠北跑些日子吧。朕对那个巴拜什么来着的玩意儿是放不下心的,法王封地一事定要看紧了办,等老法王过身,他的转世灵童一定要呈报四公主、苏赫还有理藩院共同参看,必要的时候送京城来,懂?” 舜安彦知道,藏地老喇嘛死讯被瞒十余年,一朝揭发搞出了个叫仓央嘉措的十多岁灵童给康熙弄出了心里阴影,他如今看那些大漠高原的黄教喇嘛各个都不是东西,若不是两边起火,他这次也不能轻易放过巴拜特穆尔。 舜安彦不作他想,答:“是,奴才抵达归化后,会先去法王驻地。” 康熙:“去法王驻地前,你先去大召寺。” “大召寺?” 大召寺之名舜安彦小时候听过,那曾经是漠北圣寺,可是当年借噶尔臧之事康熙强削大召寺圣寺之名,据理藩院奏报其寺近年来规模急剧缩小,早已没有往昔的盛况。 “再如何也是曾经的圣寺。” “万岁爷是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 康熙并不直面回答,只敲敲他的肩膀说:“先去看看,然后仿照着在法王新地造点屋子吧。” * 元衿今日从三公主府回宫,等着第二天和康熙的御驾一起回宫。 太后还在畅春园,她也就不去宁寿宫居住,转道去了永和宫看德妃。 德妃是她和四哥的亲母妃,穿来这些年,德妃和她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离。 这种不近不远里,大部分的原因是德妃有个比她更差的身体。 如今三月里,正是永和宫小院里紫藤开的最好的季节,也是元衿一年四季里最爱去永和宫的时候。 她踏进院子的一瞬间,妹妹七公主元施便举着紫藤花扑了过来,“五姐!看,花开了!” 紫色总有种高贵却不疏离的美丽,元衿接过妹妹的花,揪揪她的小发辫,“我这几天不在,你有没有偷懒?” “我没有!我抄的字都在屋里,四哥每隔几天就会来查。” 哎,四哥这个盯人狂啊! 元衿哀叹。 七公主元施的身体比元衿更弱些,即使过了十岁也没有去上书房,只是在德妃身边习字念书。 许是元衿大了,十四弟又不服管,听话乖巧的小妹妹元施就成了四哥胤禛最好的教导对象,现如今元衿是一个月都凑不满四哥三句念叨,而元施三天能凑一百句。 可元施脾气好,就是个软绵绵的萌娃娃,和元衿那装蒜的可爱不一样,她是真的又软又萌,天真无邪的眼睛每次都盯着不停唠叨的四哥老实点头,弄得四哥都不好意思叨叨下去。 元衿握住元施的小手,“小七啊,我们没事干别浪费时间听四哥叨叨,找点别的干。” “可能干什么呢?”元施很少出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每日只有读书习字绣花,要么花开了可以去赏花。” “等去了畅春园,你多来找找我,姐姐带你玩!” 她们说着,踏进了永和宫正殿,这句正巧落在了德妃耳朵里。 她照旧躺在东稍间的暖炕上,身后堆着五六个苏绣软枕,紫檀螺钿桌几上摆着一碗没喝干净的药,脸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天生的微笑唇轻轻上扬,自有股病态的风流在。 元衿和元施都像她更多,连四哥的脸庞也大多是遗传了母亲,亲生兄妹里只有十四更像康熙。 这么一对比,元衿不由想到四哥有次暗戳戳念叨,说十四弟是亲兄妹里长得最一般的,必得有旁的出类拔萃才能补上。 “给额娘请安。” 德妃点点对面的位置,让宫女给元衿也取了一堆软枕,仔仔细细叠好后安稳地靠在背上。 从这点上,元衿对这位“亲妈”极其满意,在她刚穿来开始,只有她这里的用品是软和舒适的,没那些个金线银线来膈皮肤。 她软软地靠上,宫女们又端来了一盏龙井配一叠桃花糕。 元衿端起茶喝了口,但没碰桃花糕,她在南城的茶楼吃够了点心,如今胃里还有七八分饱。 元施靠在她旁边讨茶喝,“五姐,我也要!”她身子弱,太医不让她喝太多茶,免得和药性相冲。 “就一小口啊!” 元施就着茶碗抿了口,眯着眼赞叹:“真香!比前两天的要好!” 德妃无奈地揉揉眉,“没福气吃,倒是会品,这是杭州织造快马加鞭送来的头采龙井。” 元衿问:“杭州新送茶了?我都不知道。”她又品了一口,确实是新茶。 “来得倒快,头采龙井少,还以为皇阿玛会先留着自己用,或者给佟妃宜妃她们呢。” “放心,再少也有送去畅春园孝敬太后的那份,回去你就能到疏峰用上。” 元衿一笑,自然知道皇太后是爱喝奶茶不喝绿茶,那头采龙井只能便宜她,连五哥都沾不上边。 “我这里有,不过是因为宜妃喝不惯绿茶,而佟妃么……她自有佟家这样的人家孝敬她。” 德妃前面的话都很淡,和她平时一惯的作风没什么区别,可结尾这句却加了分量,偏离了她向来的轨道。 元衿记忆里,德妃从不和她议论宫里的人或者事,即使在六公主母女最闹腾的时候,她也只是躺在病床上木然地笑笑,待太后处置过再也不提那些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而德妃一直带着张久病缠身的防护罩,把自己隔在是非之外。 今日这句“佟家这样的人家”实属难得。 元衿搁下了茶盏,咔哒一声,合上碗盖。 “额娘?” 德妃抚摸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没吱声。 倒是元施靠在元衿身边,取了两块桃花糕塞了个满嘴,含糊不清地说:“皇阿玛让额娘问问你,那个佟家的小子到底看得上吗?” 元衿捏捏元施的小脸,“馋鬼,你吃慢点!” “五姐,你不吃嘛!”元施记得元衿每回来都要吃应季的小点心。 “不吃,五姐今天吃过了。”她拿出帕子替元施擦擦手,转头问德妃,“额娘,真的是皇阿玛让你来问我?” “嗯。”德妃淡淡地回应了声,拉了拉锦被叹了口气,“他让我问得再委婉点。” 元衿笑说:“那您可不够委婉。”就差没直接写张纸了。 “委婉与否又如何,他都问了,就是对佟家动心了。” “您是觉得皇阿玛让您问这事,做的没什么用?” 德妃只笑了下没回答,但意思已经到了。 她就是觉得没用。 “额娘,这种事儿再说吧,我刚在皇阿玛面前说了不要。而且佟家那个应该很快要出京办差了。” 德妃抬头睨了她眼,“你倒是清楚。” “我想再有点自由的时间。” 第112节 “自由?” 在元衿祭出自己的挑人要精心言论前,德妃就制止了她,“罢了,你是聪明孩子,自己有分寸,若是决定不了,多找你四哥聊聊。” 德妃瞧了眼元衿,又瞧了眼塞点心的元施。 “今儿在外面吃什么了?连应季的桃花糕都不要了。” “去南城了。” 元衿絮絮叨叨把自己看病的事和德妃说了开,最后说到娘胎不足血气弱时,德妃才透出了神思上的忧伤。 “说来都是我的错,你们两姊妹的身子都怪我。” “额娘,要不是郎中把脉,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有个没见过的姐姐。 “是啊,没和你隔多久,生下来就不行了。她也是。”德妃伸手越过炕桌摸了摸元施,“怀她也不是时候。” “是……六哥?”元衿好像在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一段,但是太模糊,她完全记不住脸。 “太久了,别再说了。” 德妃摇摇头,似是要把往事甩开。 “罢了,既然佟家的有心带你看,三公主也说那神医好,你就先试试,若是真好,带你七妹妹也去瞧瞧。” “我就是这样想的。”元衿揽住元施,“等元施就调理好,就能和我一起在园子里玩了。” “园子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啊,最差也能玩秋千吧?” “宫里没秋千?” “那额娘和妹妹也没玩过。” 德妃瞧着她问:“想玩?” 元施第一个举手:“额娘!我想!” 体弱多病的孩子最期盼出去,和元衿当年一样。 “宁寿宫不是有吗?”德妃叫来了人,“去找衣服,我要更衣。” 元衿牵着妹妹,跟着额娘出宫时,觉得今儿得算个卦。 这得是什么黄道吉日,她竟然看到德妃主动出门了! 她们一行人到了宁寿宫花园,一大一小两个秋千,元施第一次来不敢上,躲在后面。 德妃跳上了大秋千,元衿跳上了小秋千,一时间母女两竟然比起了高低。 元衿惊讶发现,德妃竟然是个中好手,她凭空借力越荡越高,甚至回头时还敢挑衅地瞧她眼。 “额娘!你挑衅我!” “你不是到处玩,怎么还比不过我?我可是足不出户的。” 她荡在半空,声音悠远,却没了平时的有气无力。 “小元衿,玩不到家。” 元衿听到,只有两个字:气!死! 她可以被说功课中上,也可以被说骑术一般,但有两件事不行,一是她的味蕾天下无双,二是她怎么能不会玩? 要是男儿身,她就是妥妥的纨绔子弟! 这么一来,她和德妃较上了劲,元施在一旁雀跃鼓掌,欢声笑语跨过宫墙四散开来,引得不少宁寿宫驻守的太监宫女都来围观。 约莫一刻钟后,招揽的观众越来越多,多到连乾清宫的都来了。 康熙知道元衿今日在永和宫,也记得他托德妃问的话,本想去验收成果,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他跟在元施身后笑吟吟为这母女两鼓掌。 可德妃突然缓了速度,不待完全停下,便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刚才的挑衅生动笑声统统不见,只剩下合礼又冷淡地一声:“妾给万岁爷请安。” 元施和元衿都很习惯这场面。 德妃素来都是这个调调,有礼的态度、疏离的面孔和冷淡的话语,刚才在秋千上的笑容才叫意外。 别说是她们,连康熙都习以为常。 他笑得比谁都和煦,虚扶了把德妃,“难得见你出来,身体好些了?” “奉您的旨意,和孩子聊一聊。” “哦,挺好。” 康熙瞧瞧元衿她们两姊妹,“你们再玩会儿,朕有话和你们额娘说。” 说罢,他拉着德妃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父母的身影都没完全消失,元施就靠着元衿小声问:“五姐,你说皇阿玛会不会生气?额娘老是这么冷冰冰地对他。你还算见得少,上回额娘生辰皇阿玛来,额娘说不舒服都不愿下炕接。” 可元衿瞧着康熙和德妃走着的样子,突然悟出个道理。 她和元施说:“等你把身子养好点,姐姐带你去南城玩,吃过一桌热菜后,会上个甜点叫冰激凌。” “冰激凌?” “嗯,热菜太多,便要有个冷点凉一凉。” “为什么?” 她正要给妹妹科普差异美时,胤禛的声音出现在了花园里。 他是好气又好笑:“元衿,你还真是长大了,都明白男女之道里这种凉一凉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晚安or早安 第76章 听见声音,元施笑吟吟招手:“四哥!四哥快来!” 胤禛快步走过来,一把抱起瘦弱的元施,放到秋千架上,“四哥帮你推好不好?” “好!” “抓紧了!” 元施在秋千上荡了起来,清脆的笑声传遍了花园。 胤禛跟着护了一阵,不久,许是遗传,元施很快便不需要胤禛能独自在秋千上飞上飞下。 元衿靠在一棵槐树下,胤禛朝她走来,还没抬手弹她脑袋,就被元衿倒打一把:“四哥有新妹妹疼了,呜……” 胤禛白了她眼,揪上她耳朵,“元施现在多乖巧,你呢?现在什么都瞒我。哼,也就老五蠢,不知道你心里多少弯弯绕。”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喽。” 元衿拿老话堵他,换来胤禛狠狠一记眼刀。 胤禛赶来,也是知道德妃要问元衿舜安彦的事,才匆匆赶来,甫一得空便直接问:“额娘刚才怎么说?” 想到刚才德妃的调调,元衿忍俊不禁,“没有比额娘更直接的问法了。” “那你怎么说?” “也直说啊。”元衿揉揉耳朵,“你们人人都问,问的我都烦了。” 胤禛很想和元衿聊聊这事的紧急程度,可看元衿避之不及的样子,他又不好做那个恶人。 只能去抱怨亲妈:“额娘也真是,明明皇阿玛吩咐是缓缓问你,哪有这样的。” 说出口,又和自己和解,“算了算了,额娘都这样好多年了,不算意外。” “就是,四哥这也要抱怨。” 元衿皱皱眉头,朝胤禛做了个鬼脸,惹得他笑起来。 “元衿啊,你是真的大姑娘了,连额娘对皇阿玛的那点道理都看明白了,不像元施还只是爱玩爱笑的时候。” 元衿比手讨饶:“刚才那些都是我胡诌的,倒是四哥,自从有了媳妇,说起什么男女之道头头是道。” 胤禛嗤笑了下,拍拍元衿的脑袋,又去哄元施下来。 等了没多久,德妃倒从乾清宫先一步回来,从胤禛手里接过了两个女儿。 胤禛道:“额娘,您身子不好,回畅春园的时候儿子叫福晋跟车伺候您。” 德妃淡淡地回绝:“别叫她折腾了,我又没什么病。元衿和元施都在,我车里不缺热闹。” “好。那您早日休息,儿子去乾清宫给皇阿玛请安。” “去吧,今日妹妹都在,要有空来用饭。” “是。”胤禛朝元衿使眼色,“好好照顾额娘。” 等胤禛走了,元衿牵着元施走在宫道上抱怨:“额娘,你觉不觉得四哥越来越操心了?我就不爱操心那么多。” “他是多心,你是装蒜,你两不一样。”德妃横了她眼,“现在还没心眼的,只有我们元施了。” “在额娘这儿,十四弟都有心眼了?” 她轻哼一声,“他成日满宫里跑,你们在宁寿宫花园待了个把时辰了,他怎么偏偏不过来?不凑热闹?” 元衿笑说:“他还能什么心思,躲四哥骂他呗,等会儿额娘一开饭,保管顶着狗鼻子过来蹭饭吃。” 从小胤禛收拾十四很有一套,连康熙都骂不了的功课,只要胤禛冷脸拍拍桌子,十四就能一样不少的做完。 “开春了,今儿晚上弄点春笋,再配条鱼,如何?” 德妃口淡,元衿和她吃经常有种回南方的感觉,她笑着点头,又问:“额娘,您怎么去乾清宫一会会儿就回来了?皇阿玛不留您用膳吗?” “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御膳房的东西吃了烧胃,回来还要病一场。” 这淡漠的样子弄得元衿又是一窘,待回了永和宫,德妃许是高兴孩子都在,今日忙不迭地去了小厨房准备。 第113节 全然没有病中孱弱的样子。 元施继承的是胤禛的传统,一贯的好学认真,坐在窗台下练字给元衿看。 见额娘忙忙碌碌,小元施练着字念叨:“额娘哪里有不舒服的样子啊……” 元衿笑笑,按着元施让她乖乖练字别多嘴,心里却是有了计较。 德妃在宫里二十年,膝下有儿有女,只要不犯泼天大错,康熙永远不会真拿她如何,单看六公主母女便可知,即使当初种种,最后也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囚禁不得出而已。 她不便揣测当年她出生前和出生后那几年发生过什么,但看四哥对弟妹的看护和德妃那不谈的态度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那冷热之道,不如说是脱身之道,且康熙未必不吃这套,毕竟宫中追捧的热脸多如牛毛,偶尔受点冷也算新鲜,只是不会日日都来吃冷挂罢了。 这天的晚膳用的跌宕起伏,胤禛去乾清宫请安后很快便来了,陪元施元衿玩了一阵德妃叫他们去西稍间用饭。 晚膳刚刚摆开,一道油焖春笋才上桌,小十四果然顶着狗鼻子窜了进来,刚扑上桌子流着口水找筷子,胤禛咳嗽了一下,吓得他浑身哆嗦。 小十四当场就不想吃了,结果被元衿拽住领子按回了膳桌,小东西只能含泪干饭含泪听训,最后还含泪被四哥带回阿哥所。 入夜后,德妃先安顿了身子不好的元施喝药入睡,再回了东暖阁找元衿。 元衿正躺在暖阁的小炕上翻书,大约是养病不出的原因,德妃这里书本很多,除了那年送给过她的宋刻本外,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话本或杂书。 “额娘这儿的书比景阳宫还多呢。” “景阳宫都是经史子集,这里是后宫内室又不是朝堂书院,自然有分别。” 德妃脱了脚上的绣花鞋,拎过一条薄被,与元衿共盖。 “天冷,别什么都不遮。” 元衿合上书,问:“皇阿玛在乾清宫又让您问我什么了?” 德妃一口气都交代了:“给我看了佟家那个的八字、教养、三代,还有三块地方的图纸,分别是佟府夹道国公府旁,后海子正黄旗额娘娘家附近和国子监那儿交道口附近,让我看看公主府的位置哪儿比较好。看完了说让我告诉你,有空可以自己去选一选,说你喜欢热闹。” “漠北不够他忙吗,还有空找这些。”元衿嘟着嘴,“我都说了再说,就他着急。” “你皇阿玛着急,你毕竟十四了,下半年过完生辰便是十五,按过去的惯例十岁上下公主便已指婚,要不是前些年三公主的婚事耽搁,你们也拖不到现在。现在三公主出嫁,四公主也有着落了,他可不是把眼睛盯着你了?” 德妃叹了口气,“旁的可以再议,你只先说是京城还是如四公主般远走?” 元衿沉默不语。 德妃似是头疼,问:“你着急去南城看病,是不是也想养好了身子走远些?” 元衿还是沉默不语。 德妃哎了声,道:“算了,不说就拖着,左右你是他女儿,他能拿你如何?” 元衿靠着德妃小声说:“就是,拖着嘛,反正皇阿玛不能拿我们如何。” “我们?”德妃推了她一把,“别把额娘拖下水,是你一心要拒了你皇阿玛的操心。” 元衿笑了,“皇阿玛就算要操心您的病,您也不会让他管呢?病着多好,他再逼我,我也病一场,就说是想不通抑郁成疾。” 德妃似是被看穿了般,有一点窘态,但很快又缓了过来,戳戳元衿的小脑袋摇摇头,“你啊,你四哥也精明,但不如你,他喜欢忍着,但你吃不得亏。” “吃亏多累啊。”元衿顶了一句,“我不要吃亏。” 德妃又问:“我听你皇阿玛和你四哥他们几个的说法,那个佟家的好像待你不错,你也的确对他另眼相看?” 元衿就势坐起来,她已觉出德妃是有玲珑心窍的人,不妨就和她说实话:“额娘,若论做个额驸,那位家世、品貌、才学都很好,他对我也很照顾,除了家里人口复杂,并无他过,只要皇阿玛把公主府定在离佟府远点的地方少来往,就这一点也不会变成大事。但……额驸是额驸,归宿是归宿,两回事。” 德妃怔忡了下,最后到底没说什么。 “罢了罢了,拖着吧,拖不过,你就来额娘这儿一起病着,把太医都叫上,把药开开足,多喝几服药一年就又过去了。” “可不是。” 元衿笑着翻开了书,躺在了德妃身上。 * 翌日,御驾就返回畅春园。 元衿自是去疏峰请安,舜安彦也抱着彦寻去寻她。 这一幕落在胤禛眼里,他便拿去在给德妃请安时说事。 “额娘,其实我瞧着五妹妹只是害羞,她与舜安彦往来频频,到底是不同的。或许咱们逼一逼、再问一问,这事也就定了。” 胤禛过去还曾觉得公主必该肩负满蒙联姻的重责,可这次四公主闹得太凶,巴拜特穆尔的那封求亲信又来的突然,他心里隐隐不安,生怕元衿步四公主后尘,过几年也闹出大的吓坏人。 左思右想下,他说服自己:舜安彦家在京中人也还可以,元衿对他又不同,不如早早定下免得再生波折。 德妃听了不答话,只叫胤禛带元施先去书房。 元施从德妃身边走下来,朝胤禛疯狂使眼色。 胤禛唇语问:“怎么了?” 元施耸耸肩,拉着四哥赶紧走去外面。 一到屋外,元施就踮起脚和胤禛说:“昨儿五姐不知道和额娘说了什么,额娘一路上都在叹气。” “你五姐哭了?还是闹了?” “没有没有,五姐走的时候高高兴兴,今儿回来还是骑马的呢。” 这倒是怪了。 胤禛送元施回了书房,再折回德妃屋中。 只见德妃已经是一脸谴责的模样,“你不是说诸皇子都很疼元衿?人人都骄纵她吗?” “是啊,怎么了?” 德妃揉揉眉头,“她说的话哪里是被骄纵的人会说的?倒像是个开看的老和尚才会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77章 (加更) “额娘怎么会如此说?” 德妃把元衿的话复述给了胤禛,最后问:“她小小年纪,心态竟然如此老成,看的太开太透,我瞧你说什么佟家的对他好,这种好落在元衿心里到底是不是她要的好,你们做哥哥的分得清吗?” 胤禛愣了许久,最后老实承认:“儿子是男子,分不清这些。” 在他眼里,夫妇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求得是举案齐眉、家宅安宁,私心到自己妹妹最多再加一条:相待以诚。 其余的,还能有什么? 德妃自然知道和儿子说不通,他们都和康熙拿的是一种心态,“算了算了,再等等吧,元衿说那个佟家的马上要去蒙古了,冷一冷远一远再看一看吧,你们如今逼得急不过是因为四公主的事,等这阵过去了再说,把元衿逼急了,你又能得什么好?” 德妃主动退出战场,接下来又是一通心悸头疼没法见人的组合拳打出去,胤禛和康熙都不好再拿这件事烦扰她。 最终,胤禛只能承认,妹妹年纪渐长,他实在不能像小时候那般理解,只得把一腔热心发挥在了元施身上。 并不时在心中哀叹:妹妹,还是小时候的好。 * 疏峰那里,彦寻好多天没来畅春园撒泼打滚了,才一落地,用自己春日褪毛的功力在元衿的水榭一通乱抖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胤禛的院落找狗麻烦去了。 瞧着它战斗的背影,舜安彦整个人都不大好。 “公主,我去漠北以后,这只猫……” “交给四哥打,我追不动。” 彦寻那四条腿,跑遍畅春园无敌手,也就四哥替狗行道时能超常发挥。 元衿手里已经捧上了那郎中开的药,良药苦口苦不堪言,她喝完急急塞了块糖,含糊地问:“漠北什么时候去?” “万岁爷会以北巡之名,带四公主他们先走直奔归化,我与理藩院的后行,大约五月初再走。” “有说去多久吗?” 舜安彦笑笑,歪头问:“我还没走,您就……” “别,打住!不是惦记你回来,是怕你今年生辰礼物躲了去!” “哦。”他阴阳怪气地吊了下嗓子。 元衿白他,“你好好说话。” 舜安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搁在元衿的书桌上,“我回去拟的书单,上书房历来都是满蒙汉同时教授,这上面的书你都读过,从最简单的开始翻成蒙文,满蒙文字同源蒙古人也不会学的很慢,最难的不过是汉文了。” 元衿举起看了看,书单上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样的基础,也有四书五经这类的儒家经典,只是尾巴上略有不同。 “农桑辑要?本草纲目?” “嗯,这部分并不是很急,但必得要。我想了想塞上之所以蒙昧,无外乎生产力底下、医术不佳,喇嘛们占据优势,除了求神还能行巫医,若是能教些真正的郎中和农夫出来,必能削弱些他们的神性。” “这些我都没怎么读过。” “有难度?” 元衿傲娇地一抬头,“虽然不如你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但我也能考高分,没事干的时候能做到。” 舜安彦撇撇嘴,嘀咕了句:“考第一又不是错。” “卷到我是你的错。”元衿恨恨想起那些年学校光荣榜上的某人,再点点他的那张单子,“你跑到这里都不忘看那么多书,你不卷谁卷?” “卷以致用。”舜安彦挑挑眉,“西书部分,我没写,你更擅长,你看着办。” “我怎么寄给你呢?” “万岁爷许我给你写信。你回信时候可以一起寄来,我走了以后慎兴永还是任你差使,有需要随时找他。” 当初去欧洲前,舜安彦就吩咐慎兴永要接五公主所有的需要,但三年时间元衿从没找过他。 “我没事找他。”元衿顿了顿,“我也没时间给你写信。” 舜安彦一切随她,反正也犟不过。 “这药吃完十副我还没离京,到时你找三公主去她府上小住,我接你再去南城把脉一次。” 这元衿倒没有异议,那郎中的药虽凶猛但确实有效。 第114节 往年春日她手脚冰凉,总不能早早脱掉披风,但这次喝下去两副后,手心的温度再不是冰凉。 如此到了四月下旬,在四姐远行前,元衿和四公主再次去了三公主府上。 第二日,本约好了三姊妹一起去南城,可临了舜安彦到了的消息一通报,三公主便说头疼,四公主抱着要等她,两人联手把元衿单独踹了出去。 元衿:我被三姐四姐排挤了:) 她郁闷地走出府邸,见到舜安彦杵在门口,蹑手蹑脚地上去照旧往他脖子处打了一下。 舜安彦还是没回手,只是叹了口气,“公主,哪日您能不打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 四公主一直说舜安彦的临场反应很快,她这些日子勤学苦练后曾试图偷袭过舜安彦,可没有一次不被他防住。 他防人时简直六亲不认,除了元衿。 他无奈一笑,“被公主打习惯了。” 舜安彦见她单独出来,对另两位公主的心思了然于胸。 他主动替元衿搬了马凳,“公主,请上马。” 元衿郁郁地坐上马车,路上掀开帘子问:“三姐四姐排挤我。” 舜安彦笑而不答。 “你别得意,她们乱撮合,我不会听的。” 舜安彦控着缰绳说:“旁人乱撮合也就算了,两位姐姐那里,您是咎由自取。” 元衿唉了声,知道这家伙说得对,但又真的很郁闷。 她现在能体会到那种家里哥哥姐姐全结婚,独剩自己单身,家庭聚会催婚突然压力传到脑门上的痛苦。 “反正我就要走了,您还能拖上一年。” “一年以后呢?” 舜安彦不答,指指前方的前门城楼,“今儿还要喝茶吗?” 想到上次被隆科多打断的样子,元衿说:“找家人少的,你家人口多,万一这次躲过了你三叔又碰上你八叔怎么办?” 其实元衿也不知道佟家有没有老八,但舜安彦一本正经地说:“我家八叔还穿着开裆裤在佟家花园里打滚呢,碰不着。” 元衿八卦地探出头来,“佟国维这么能生?那不是比你小十多岁?你家人口真的很多,哥哥们定是瞎了,就这得扣一百分吧?” “佟家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反正我就不理会。” “不理会也会找上门啊,还有你的表妹。”元衿拿腔捏调地学起来,“表哥,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香囊。” 舜安彦差点没给恶心吐,“祖父给她寻了门亲事,虽然我额娘不太乐意,但他们挣扎不了许久了。至于其他人,我不理会,不代表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敢招上来我就敢捅出去。” 他给元衿略略说了隆科多在那茶楼的八卦,和那日在康熙面前怎么捅出来,听得元衿一直在笑。 下车时,她轻声说了句:“鄢少爷,其实这事我也干过。” 可她还没说下去,这次踏进的茶楼让她惊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家装饰一新的茶楼,但没有戏台,只有通天的樟木书架和古玩珍宝,沿街那厢也没用惯常的花窗,而是学宫中暖阁的明窗只分两半装上了玻璃。 玻璃窗外,便是宏伟的前门城楼。 舜安彦带她上二楼,再挥手把伺候的小二赶出去,只叫元衿的贴身侍女青山站在可以看见他们的地方。 青山很习惯,站好后老老实实捂起耳朵。 而后,舜安彦取了个软和的蒲团,放在靠窗的廊下。 元衿坐在蒲团上,舜安彦站在她身后问:“怎么样?” “缺杯咖啡。” 舜安彦从旁边端过一个盘子,一只浅青色的陶瓷杯里面装着漆黑的液体,泛着一股熟悉又遥远的香味。 元衿捧起来深嗅了一口,“咖啡?!” “我去欧洲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咖啡馆了。这次我找东堂的传教士要了一袋,但我喝了觉得味道淡,你也试试。” 元衿抿了口,评价道:“是,豆子烘焙的不够深,现在这时候没有咖啡机,算了算了,我能将就。” 一口咖啡下去心情大好,她甚至给舜安彦“赐座”。 舜安彦坐在了对面,和她一起安静地看了会儿城楼。 元衿这时候眉眼舒展,眼神里氤氲的情绪皆不是往日的高傲和骄矜,几多迷离愁思萦绕在她张扬的美丽面庞间,久久不散。 “要是想静一静,就找慎兴永和三公主,备马车来这里坐会儿。”免得她发掘出第二个神童敏敏来,“那后面还有书,也有笔墨,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意也可以让他们改了。” “你买下的?” 舜安彦点点头,“你不说以前经常到前门来发呆安静吗?这里又有了。” “花了多少?麻烦吗?” 舜安彦摇头,“不麻烦,盘个铺子而已,佟家皇亲国戚小意思。” 元衿瞧着舜安彦噗嗤笑了下,眉眼具弯,惹得他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他自诩今儿做的都是对的,元大小姐还能找他什么茬? 苍天有眼,为了哄大小姐高兴,他这些天求爷爷告奶奶花银子找豆子,在城里忙得腿都要断了。 “鄢少爷,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没有追过人。” “干什么?” 元衿教他:“这种时候你要嘴上说小意思不麻烦,但花出去了要一个子都不差的说出来,麻烦过的人要一个不少的告诉我。” “还有这道理?”舜安彦不敢相信,“这种行为,不是很茶吗?” 他前世过得沉闷,但鉴茶能力一流,任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搞这种弯弯绕。 元衿抿了口咖啡,很笃定地说:“你那些追过我的兄弟和哥们,都是这么干的。” 舜安彦瞬间石化。 他的哥们各个憨直,怎么可能有这本事? 作者有话说: 早安,这是加更嘻嘻嘻 第78章 元衿衔笑问:“怎么,你不信?” 舜安彦答不上来,只是心情很复杂,他曾经尽力说服自己去忘记那些人,但蓦然又被元衿提起,此刻心中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双唇翕张,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出来,只是转过头去瞪着巍峨的城楼。 “怎么?鄢少爷高尚的道德感又起来了?” 元衿莞尔一笑,当场揭穿他。 “我来猜猜,此刻你是后悔读书时不该看不起那些人,还是心里觉得背叛了兄弟,还是忏悔自己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她轻巧说完,凝视舜安彦片刻后,一拍桌子说:“应该是都有!” 舜安彦叹了口气。 元衿嗤笑了下,“鄢少爷,心理负担太重容易活不长久。这都过来第七年了,那边坟头都该长草了,别老去纠结那些事。” “对不起。”舜安彦看看自己的手,“除了对不起,我也说不出别的来。” “呐,我曾经和敏敏说,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家门口有棵桂花树,到了秋天我就在桂花树下饮茶,闻到金桂飘香十里。你也当那些都是梦吧,梦里的你无趣沉闷死板讨人厌,最后还不幸连累了一个美女死的不漂亮。” “是……”舜安彦低头一笑,但又抬头定定瞧她,“但我和你梦里的那些人不一样,我对你好不好都在实处,我不会讨这些嘴上便宜。” “不讨就不讨,我还省着时间不用听。” “再说,他们说过再多,你动过心吗?哪怕是一次?” 元衿哼了声,别过头去。 舜安彦无奈地笑着,看了看怀表,“走吧,心理负担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不看病不吃药,死期是要近的。” 他于是领着元衿再找那郎中把脉,略略调了方子,又见元衿拿出妹妹七公主的脉案也给郎中瞧了瞧。 舜安彦惦记着她或许还要加上七公主一起要看病,这次离京前不但派了慎兴永,还加了两个人,让他们轮流值守在畅春园小东门外。 虽然慎兴永说五公主从不来找,但他还是严令他们必得日日报道。 “若是真的找了你不在,小心你们的皮。” 他真的冷下脸来,佟府之人无一不怕,就像隆科多御前那次吃瘪后又暗暗挑衅,也像他额娘为了那个馨表妹的事几次来哭,都被他冷言冷语怼了回去。 在出京前,谁也不敢再在府里说三道四。 出京之路顺畅但并不舒适,此时由京城出塞只有骑马,农历五六月大漠之上依然寒风凛冽。 舜安彦一行不走归化线路,而是直奔大召寺,与他同行的仍是都统吴耷拉。 走了半个月快至大召寺时,吴耷拉和他介绍:“大召寺最盛时有楼宇过千,僧众过万,噶尔丹当年路过也下马朝拜,据说跪在门前三天三夜昼夜祈祷。” 他指指大召寺前空无一人的大路,“我上次来,这里漫山遍野的花伴着许多红衣袈裟的喇嘛,别提有多壮观了,如今真是没落了。” 舜安彦淡然说:“祈祷有用的话,他又怎么会在大漠深处四处逃窜呢?” 吴耷拉也笑了,“可不是,可见这些神佛虚妄。” 刚到大召寺,舜安彦就收到了京城的信使。 他每隔五日往京城写一封信,问问元衿如何,算算信使脚程,他今日可以收到第一封回信。 信使捧上一个木盒来。 “佟少爷,京城来信。” 吴耷拉极为惊讶,“怎么那么厚?佟少爷这是?” 舜安彦不自觉地笑起来,捧过木盒朝吴耷拉告辞,“我先回去看信。” 第115节 见吴耷拉还要对他的木盒有话说,他赶忙阻拦,“不是,就……有很多话说。” 他这一笑难得腼腆,惹得膝下儿女成群的吴耷拉大笑,“佟少爷这回办完差回京合该向万岁爷讨个赐婚的恩典。” 吴耷拉曾经听说舜安彦是皇帝中意的额驸人选,但这事事涉皇家,他不便评论,只拍拍他肩膀,“老哥哥以后还要你多照顾。” 舜安彦没多说话,赶紧回屋拆开木盒。 里面是三本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字迹都是元衿亲笔,她不但抄录了满蒙汉三种文字,还用蒙文这种拼音文字在汉文旁做了标注。 可除此以外,舜安彦把盒子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一张纸片。 她有空抄书,没空给他写信? 舜安彦劝慰自己:和元大小姐不可置气,要百折而不挠。 于是提笔写道: 已收到三本书,你的字很好看,注音更是难得精细。今日我已到大召寺,草原尚冷,此地无花无草,据闻噶尔丹曾在此参拜多日,然而神佛何用?万岁爷让我到此多看多学,再北上去法王驻地照大召寺建筑新建庙宇,明日应会和僧众去参观,届时再告诉你其他。 京城如今已过初夏,天气应该热了吧?疏峰水榭那里蚊虫渐多,要多烧艾草,不要被咬,还有那只猫,它猫长爱钻草,要是被虫咬了,你不如把它毛剃了也罢。 夏日来了,不要贪凉,以免冲了药性,可去看过郎中?可有改过药方? 写到这里,他忍住没有加上一句:盼你回信。 直接落了款,写了一个“鄢”字。 如此,又等了五日,他已经和吴耷拉勘过一遍大召寺方圆三里后,京城送来了第二个木盒。 里面是一本《论语》,照旧还是元衿亲笔,满蒙汉三种文字,汉字旁有蒙文拼音。 舜安彦不死心,再次提笔,这次写的更长了: 只收到了《论语》,为何不从《大学》、《中庸》开始?是论语更通俗吗? 我仍在大召寺,天气有所升温,今日在某处看见了花开,也看见了些雁子,但不多,都绕在水边不走。 我们找了画师给大召寺的主要殿宇画像,我瞧他们画的一般,只写意而没有尺寸,便让当地人找些木匠来帮忙。没想到此处人丁凋零,两日了还没找到,只能派人往归化或喀喇沁部借调,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你应该已经吃上今夏的冰激凌了,可去那个书苑茶楼点冰激凌,他们的口味比九爷拿走的更多,别告诉九爷,免得他气得不带我再做生意。 那只猫可好?四爷可有对他行凶?虽然它蛮横不讲理,但你还是帮帮它,别叫它太委屈闹你。 写到这里,舜安彦想了想,还是没有加“盼你回信”。 只是把落款改成了一个“洵”字。 写完信的舜安彦没时间多想,大召寺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归化城很快派来了一批木匠,他们忙着测绘忙着画画,同时还要安置附近一代的饥民。 第三个木盒送到时,他正和吴耷拉站在大召寺的钟楼上俯视这块地界,说着大召寺虽然被废,但的确是漠北三部往来之要冲。 至于那木盒,里面是两本书:《孟子》和《诗经》,其他都不用再看,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他把木盒扣在桌上死命敲了敲,都没敲出其他纸片来。 舜安彦枯坐了一个时辰,拒绝了下人来送晚膳,最后深吸口气提笔: 《孟子》与《诗经》都收到,四书五经中最好读的都在此了,其实其他不送也可,尚书等书还是枯燥。近来来往此地,深觉还是农桑、医术、识字、开化最为重要,这几日忙于赈济灾民,昨日还与士兵一起下厨煮粥分发,另买了百头羔羊来,让他们开春有牧可放。 归化城万岁爷已送来木匠等十名,据闻四公主与苏赫贝勒已入驻安北将军台,近日频繁探查到漠北诸部的探子往来,但万岁爷有旨静观其动静即可,不抓不管。 你的病如何了?七公主那有否也去那郎中处?最近天热了是否没法多出去玩了?若是无聊,可以找慎兴永替你去寻些画或者小吃,只是天气热不要找易坏的。京中其他人如何,其他几位爷都好吗?是否忙到无空陪你玩? 他一口气写到这里,自己都嫌弃自己唠叨,但还是忍不住加了句: 若是想要安静,多去书苑便是,若是书苑去烦了也可以来信告诉我,或直接吩咐慎兴永替你再找地方。若是有新地方了,记得也告诉我,不要…… 他想了想,把“不要”二字划去,重起一行写了句: 但不要随意带着猫去,免得它不习惯,我怕它认生。 最后落款,他无奈地写上了:盼你回信,鄢洵。 这次信送出去后,舜安彦等了三日,终于没忍住再提笔写了一次信,洋洋洒洒唠唠叨叨,连大召寺附近的羊有几头都数了一遍。 可元衿就是不回信,只是京城寄来的木盒,随着他去信的频繁,回来的速度也更频繁。 舜安彦一咬牙,直接把去信的频次提高到了一日一回,甚至又回直接写:求求了,回句话行吗? 如此又写了十封,他便要动身北上去参见那位法王了。 他走时神色恹恹,吴耷拉问:“佟少爷是否担心路上收不到信?放心,这里地势平坦,咱们快马加鞭三日就能到法王驻地了,到时耽搁的信都会送到那里。” 舜安彦当然知道,但让他提不起劲来的不是信能不能收到,而是他根本没有收到过信! 带着大召寺的一堆图纸和元衿手书的十几本书,舜安彦三日后正式踏入法王驻地。 这片驻地乃是此次划界后新割地块,占地约两百里,在大召寺以北一百五十里,邻近赛音诺颜部王庭,也与其他几部接壤。 才跨入界内,舜安彦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巴拜特穆尔。 他已经脱下袈裟,如离京之时一样一身白衣,唯一没变的是白麻衣襟。 放佛没有普度寺里曾与舜安彦的争锋相对,这位赛音诺颜部新郡王骑马迎来,与舜安彦行了最隆重的抱见礼。 “佟少爷,又见面了!” “郡王怎么在此?” “法王即将过身,我来见他最后一面。” “那应该尽快通知安北将军台才是。”舜安彦回首叫人,“快去,往前见过法王情况后回报安北将军台。” 巴拜特穆尔在旁淡笑着看他极顺畅地安排了下去,待人送出信后,才说:“佟少爷,先去歇息吧,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您的信来,您先回去看,晚上这里给您和吴都统安排了接风。” “哦?都是木盒吗?” “是。” “那是公主寄给我的,晚上没有空参加接风了,我得看完信再回信去。” 他策马扬鞭,转身而去。 到了驻地,果然桌上堆着三个木盒。 舜安彦打开之前深吸了口气。 第一个:一本《农桑辑要》。 第二个:一本《伤寒杂论》。 第三个…… 舜安彦启开木盒,一眼就瞧见了上面多出了张纸。 天可怜见的!这个盒子多了张纸! 作者有话说: 鄢少爷,你不是不能茶,你只是特定茶。 啧啧啧 第79章 舜安彦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赶忙打开木盒,拿起这张如珍宝的纸来。 可一张上好的纸筏上,只有两个字:多谢。 舜安彦:??? 他把这纸翻来覆去地看,防着她写暗语,火烤、喷水都试了一遍,却连半个字也没再瞧见。 元大小姐都不稀得落个款? 所以到底多谢个什么东西! 舜安彦想也不想抓过一张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我也不要看木盒里是什么了,公主殿下您那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可以直说吗?我火烤、喷水都试过了,没有半个字,公主能否赏个脸?好歹落个款,可否? 已到法王驻地,见到敏敏了,余下不表。 写完不到一张纸,舜安彦却实在写不下去了,最后恨恨地落了个款:罪人盼复! 正在找信封和封印,他的门被敲响。 还未吩咐“进来”,他抬头透过门缝看见了那道身影。 巴拜特穆尔? 舜安彦不知道他为何会来,但他如今已是朝廷册封的扎萨克郡王,于礼他得立即相迎。 他起身开了门,朝巴拜特穆尔行礼,被他牢牢扶住。 “佟少爷,还是来吧,我们也是故人,这里天高海阔,不如小酌几杯。” “小酌几杯?”舜安彦笑了,“我并不饮酒,也没想到您会饮酒。” “草原上的马奶酒而已,不浓,其实……”巴拜特穆尔的温和笑容平易近人,“其实只是想和佟少爷在外面走一走。” 舜安彦见他这样,似乎是有话要说,便请他稍等。 他走回房中,将写给元衿的信盖上封印,再提笔在信封上写上“公主亲启”。 然后揣在怀中走到门边叫信使来,“还是老样子,快马送京。” 巴拜特穆尔一直含笑等在一旁,他应是看到了信封上的字,但并没有多问,在信使走后才走近舜安彦。 “佟少爷,请。” “郡王,请。” 两人并肩向黄昏的塞上草原走去,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舜安彦一走出驻地,不由便露出笑意。 “塞上广阔,果然不同凡响。” “佟少爷谬赞。” 巴拜特穆尔拍拍手,侧边跑出一匹白色的骏马来,他从马鞍上取下一张毯子,一个酒囊并两个碗,然后盘腿而坐。 第116节 舜安彦也没有再推拒,跟着坐在了他旁边。 “郡王回来也有几个月了,过得如何?” “一半时间在给我父王发丧,另一半时间在这里等着给法王发丧。” 巴拜特穆尔倒了两碗酒,分了舜安彦一碗,自己拿起碗先喝了一大口。 “郡王是觉得塞上无趣了?” “谈不上无趣,只是吵吵闹闹,没个正行,这里的人每次吵架都让人头疼。” 舜安彦垂眸沉吟了片刻,举起酒碗和他碰了碰,“干。” 他仰头喝了下去,见底才停。 待巴拜特穆尔也干了酒,他才说:“朝廷派我来有些事,正好你是这漠上最有学识的人,也和你说一说。” “请讲。” “朝廷预备在法王驻地开设讲学,广收贫苦牧农的孩子入学,教授他们识字医术及农桑,您如何看。” “医术和农桑吗?”巴拜特穆尔喃喃。 “是,医术和农桑。”舜安彦淡然道,“我知道你们会想,都在法王驻地了,理当传授佛经,但安北将军台此次出面没有这门。” “朝廷出资?” 舜安彦挑了挑眉,“郡王竟然在意这个?” 巴拜特穆尔爽朗点头,“当然在意,我父王久病部族寥落已久民生凋敝,此次漠北画界我部又损失最重,法王驻地还是从我部划走的,若朝廷再要我出资助学,我怕是得要给大皇帝上书了。” “不用你出资,这笔钱安北将军台出,在驻地读满一年后会轮着去归化再去热河,之后再放回漠上。” “嗯,此举有利我大漠子民,大皇帝仁德。只是不知那书该如何?蒙文医书农桑之书不多。” “已有一批。”舜安彦顿了顿,“公主亲写,已送到漠上。” 巴拜特穆尔沉默了片刻后,略略点了点头。 他似乎在忍。 舜安彦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克制和隐忍,这是场无声的较量——他不提,他也不提。 两人只是默默喝完了一壶酒,然后同时起身。 巴拜特穆尔收起酒囊和碗盏时,突然问:“佟少爷来前去了大召寺?” “是,怎么了?” “如何?” 舜安彦笑了下,脸上的意思不言而喻。 “大召寺落寞了。”巴拜特穆尔平静的双眸里终有了些澜漪,“愿朝廷能得偿所愿,在此地建起第二个大召寺,不,是比大召寺更辉煌的法王驻地吧。” 说完,他牵着白马慢慢离开,大漠的落日跟随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舜安彦怔忡片刻,找了自己的亲卫来。 “派人好好盯着法王和那位郡王,一举一动都要记录。” * 法王如今驻地距离京师一千五百余里,信使快马加鞭约十天才能到京城,故而元衿收到舜安彦那封落款“罪人”的信时,她已然不怎么忙碌。 这日,元衿不在疏峰,而在七公主元施的住处。 她还在榻上咳嗽,听见青山敲门,兴奋地从被子里探出身来。 “五姐,是不是你的信来了?你的信好多啊!” “躺回去!那郎中怎么说来着?你能吹风吗?” “今天天很热了。”外面的烈阳都可以烤熟地面。 “那你怎么还手脚冰凉?” 元施争不过,悻悻地躺了回去。 元衿则先捏了捏信封,而后撇撇嘴。 今天的信很薄嘛。 她用小刀裁开信封,取出信来,只扫了眼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五姐!那个彦少爷写什么了!” “躺回去!”元衿余光已经看见元施光着脚就要落地,她恶狠狠地剜了眼妹妹,“不躺回去我打你!” 青山赶紧去元施床榻边哄她,“七公主,求您了,五公主那天为了您看病费了多少劲呢。” 元施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拉着被子说:“五姐,我就是……养了那么多天有点闷。” “我知道。” 元衿把舜安彦这封怨气满满的信塞进一只木盒,和她送去漠北的那些木盒一样,不一样的是里面没有书,堆的都是某个人的信。 她端了药碗走向元施,吹了吹热气递给她,“先喝,养的真的好了,才能到处玩。” 元施也是汤药里泡大的,但她没有元衿这样成熟的灵魂,从小就躲着吃药,故而这次发病后元衿便在她屋里住下,日日看着她。 这次的事说来是个意外。 元施的病一直时好时坏,但和元衿一样夏日里很少发作,自从三姐四姐出嫁离宫,小元施来找元衿的时间越来越多,那日可能是玩的太高兴,她有日晚上在丁香堤上突然脸色煞白浑身发冷。 元衿急急忙忙把她弄回住处,叫了太医又问了她的宫女,才知道元施见她调理身体且日渐有效,那日偷偷抄了方子也吃了一副。 这可还得了? 元衿边气得大骂,边急匆匆就要去南城找郎中。 她本是要叫青山去找慎兴永,但想起已是半夜,又改叫赵进寿去。但他们刚走,元衿又想起那郎中轻易不出诊,故而她立马就要亲自骑马去找人。 可还没出去,青山便喜盈盈地回来,说慎兴永虽然不在,但舜安彦有派人一直等在畅春园小东门外,见到她便问出了什么事有没有要帮忙的。 那人知道后,二话不说骑马便往城里去,一个时辰后那郎中便被请了来。 老郎中自是被这阵势吓到,但医者仁心兼舜安彦走前真心打点过很多回,他还是快速地给元施请了脉开了方子。 只是走前傲娇地留下话,佟少爷的面子只能用一回,再要看,还是得去他那儿。 那个“谢谢”就是元衿那夜回给舜安彦的。 元施喝干净药,青山替她找了蜜饯,刚入口,彦寻不知道从哪儿扑了出来,伸出爪子就要讨蜜饯吃。 “彦寻你等等,我撕一小块给你。” 元施撕了一小口给它,撸了撸彦寻光秃秃的背。 “你的毛怎么就被剃了呢?” 青山道:“是彦少爷写信来说的,夏天它到处乱钻被虫咬了好多包,不如把长毛剃了好捉虫。” 彦寻哀怨地叫了声,似乎是在抗议自己的惊世美貌毁于剪刀手。 元衿没好气地吼:“彦寻,做个猫吧,你回头一身赖皮见那人,他不得叨叨死我!有本事你别钻洞去四哥那儿生事啊!” 彦寻嗷呜了声,似乎在说不去是不可能的。 元施璀然一笑,“彦少爷留的这只猫好好玩。” “是你姐姐我的猫。” “行吧。”元施扁扁嘴,闪亮亮的眼睛弯了下,“姐姐,你真的不给彦少爷回信吗?他好像越写越多了。” 舜安彦来信的事,最早只有青山知道,后来她入驻元施身边盯他吃药,元施便也看在眼里。 兼之那天郎中说话,元施就在旁边听着,这才知道舜安彦不但日日给姐姐写信还给她留了人日日照看以备不时之需。 “五姐,要是我感动的都要非君不嫁了。” “那是你。” “所以你给他回信了吗?” 青山也为舜安彦鸣不平,“是啊,公主,好歹回一封呢?总是不回,彦少爷在远方不知多难受呢。” “难受吗?”元衿撇撇嘴,“行吧,我给他回。” 她摊开信纸,悬臂良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不是她矫情,而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以前在现代回人微信她从没有过接不上的时候,偏偏到这里对这个人她不会了。 元衿有点想念微信的那些表情包了,实在说不出,还能用表情包回话。 诶,表情包? 元衿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哎,我恨疫情,是真的qaq 第80章 两千余里外,舜安彦在大召寺驻地的日子极为忙碌,到时先派随队医师对法王的跗骨疮做了检查,医师的回复不过是“无力回天”四个字。 这四个字在京城舜安彦就听过,只是惊讶隔了小半年了,这法王拖拖拉拉竟然还活着。 他随口和吴耷拉说起,吴耷拉想也不想便说:“那估计是这边也没准备好下一任,还在拖延。” “下一任?”舜安彦嗤了声,冷着脸道,“那也不是他们想找就能找的。” 吴耷拉环顾四周,附在舜安彦耳边小声问:“万岁爷那里的什么时候派人来?” “快了。”舜安彦从怀里掏出一封昨日到的的奏折,上面有康熙的朱批,“吴都统看看,这里该做的准备,万岁爷已经提前派人去做了。” 吴耷拉扫了眼,上面写的是康熙已经在四方寻找合适的转世,只待这里法王一咽气就先发制人。 按照这里的规矩,法王这样的活佛逝世会在他咽气的那刻往四方寻找降生的婴儿,依据或是活佛的遗嘱也有可能根据神迹。 这种玄乎奇迹的事中可操作的空间大的不可想象,按照舜安彦的观察,巴拜特穆尔早早来就是为了这一刻,那朝廷自然也不能放松。 第118节 “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木盒呢!” “在我亲随的马上呢,待会儿就给你送。” “马呢!” “外头!” 舜安彦立即又去外面阿灵阿的人马里翻找,这一番骚操作看得阿灵阿一头雾水。 “这小子,明明挺稳重一人,这是怎么回事?” 巴拜特穆尔淡笑了下,“佟少爷是为私事……” “你们熟悉?”阿灵阿问。 巴拜特穆尔颔首,“在京旧识。” “哦……” 阿灵阿心里明白了,怪道这舜安彦能制住这群人,尤其是这个神童。 康熙在他出发前就千叮万嘱要小心此人,更要多听舜安彦的意见,原来他们是早有交情。 而阿灵阿看去,这巴拜特穆尔的神色似乎都知道舜安彦的私事是什么。 而且…… 阿灵阿敏感地察觉,在这位神童郡王的神色里,在提到私事时,他的神色有晦暗不明的落寞。 * 那厢,舜安彦好不容易在千余人里捉到了阿灵阿的亲卫,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两个木盒。 两个?两个! 舜安彦赶紧回屋,打开第一个。 然后便是气恼。 还是老样子,里面塞满了各种药方原理的满蒙汉版本,有不少还能看得出是南城那个郎中的手笔。 至于元大小姐的回信,那是一个字都没有。 他郁郁地打开第二个,甚至要不是为了整理都不想打开。 可随着木盒一点点启开,他似乎看见了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首先是露出的纸,不是一般书法所用的宣纸,好像是厚重的西洋纸。 然后是墨水,露出的一点黑不像是端砚磨出的,而像是西洋墨水。 而当整个木盒被打开,舜安彦不可置信地看到—— 元衿画了一堆的画,每张一幅画了几十张,堆在了这个木盒里。 哈?这是什么操作? 作者有话说: 家里就是乱成一锅粥。。所以昨天停更了 我恨疫情呜呜呜呜 第81章 元大小姐的一身技能里肯定没有绘画这一项,她的画都是用羽管笔画的,黑色墨水画的都是简笔画。 第一张最清楚,是个以前微信常用的表情包,小黄人拱起双手拜一拜,大约还是“谢谢”。 第二张也很常见,是小黄人双手比“yeah”,笑得十分光明灿烂,和她一样。 后面的就开始乱七八糟了,一张是一个碗,还有马匹,还有画着医馆的小房子,还有一扇门等等等。 舜安彦用尽穷荒之力,最后猜测——她难道生病了? 想了许久,他才落笔写了封极长的信,先是把自己的猜测写了一遍,然后再把最近发生在法王身上的事一一告诉他。 对于神童敏敏的出现,舜安彦没有主观的臆测,只是把客观的事实写在了上面。 他相信元衿的智商,也相信她的分析能力,是非曲折用不着他添油加醋,她自会判断。 等信送出去,舜安彦才着手整理元衿送来的那些书籍。 法王既然已死,待新灵童的转世仪式定下,他们要尽快在这里开办讲学。 蒙昧之地自有开化之法,不能再让这片土地上的少数人握着大部分的资源。 他的信快马加鞭花了十余日到了京城,到的那天,元施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而元衿嫌弃天热,拉着已婚的三姐加上小妹妹去玉泉山避暑。 自从那日遇见过在畅春园小东门外的慎兴永,元衿也就没再客气,时常拜托他去弄点京城的小点心或小玩意儿。 而这夏天最需要的便是冰激凌。 元衿和元施都怕凉,慎兴永送来的十余种口味她们每个都只能吃上一两口,剩下大多都喂饱了三公主。 三公主摇着团扇,品着一盅咖啡味的冰激凌说:“啊呀呀,我家额驸都没有舜安彦周到,这个口味京城哪家馆子都没有吧?” 元衿抿唇一笑,她当然知道没有,这个咖啡味是舜安彦留下的那间书屋独有的。 得亏这次康熙出塞带走了除监国太子外的大部分皇子,不然给九哥知道舜安彦偷藏新口味,怕是要打赏门去。 元施靠在凉亭的栏杆上看书,时不时抬起头来附和几句。 三公主又问:“小七妹是要考状元吗?都和姐姐们出来玩了还要看书。” 元施得了郎中调理,脸色都红润了不少,被三姐打趣笑面如花地答:“四哥从塞外要查我功课。” “定是十四不肯听他话,所以他把功课都留给了你。”元衿皱着眉揭穿事实,“小十四这次闹着跟去塞外,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十四阿哥胤祯是元衿最调皮捣蛋的同母弟弟,也是四哥最管不住的人。 元施撇撇嘴,“四哥说不习惯也要受着,自己要去的,说什么都得受着。” 她皱起眉头学起来还真像,惹得元衿哈哈大笑。 正笑着,青山递上了四封信。 “三封?”元施直起身来,“佟少爷这回一下写四封?” 元衿一一看过来,笑说:“不是,只有一封是他的,还有是四哥、五哥和十四弟的。” 元施用脚后跟都想得出来答案:“五哥肯定就是来和五姐唠嗑的,四哥要是单独来信肯定是来关心咱们身子,但他和十四弟一起来信,你估计是吵起来了。” “那你看看对不对。” 元衿把四哥和十四弟的信塞到了元施手里,自己则拆开了舜安彦的信。 他一次写的比一次长,除了上次她只回了“谢谢”后,每次来信他都有一长串的所见所闻。 元衿仔细读了起来—— 你的画我看了,是否生病了?是不是去找过那个郎中了?郎中那里我都打点过,你看起来很方便,这个事不用谢我,都是应该的。彦寻可还好?你的画里没有他,夏天了他是不是更懒得动了? 我这里忙了很多天,刚刚送走法王,才得下空来,这里的事应该再过一两月便能告一段落,御驾或许也会在不久后回京。 再后面皆是法王丧事中的缠斗,和元衿预料的一样艰难,以及,有他的身影。 每每读到舜安彦写敏敏,元衿总会笑一下。 无他,舜安彦给她私下写信都很自然,有事还会点评下周边的人与景,配合他自己的心境和看法,只有到了敏敏,他就像个叙述的工具人般在说话。 信很长,元衿看了许久,看到最后说国公阿灵阿鸣炮时不由莞尔,笑容怎么也掩不住。 元施和三公主已经读完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信,不出所料,他两果然是在外面吵了起来。 十四第一次出塞贪玩,每日每夜地拉着苏赫及一群蒙古小台吉比射箭比骑马,甚至还拖上大阿哥他们下水。 四哥则嫌弃十四没有皇子的沉稳,训了他好多回,到最后“辣手摧弟”揍了他一顿。 两封信互相指责,都要元衿来评评理,看的元施和三公主连连发笑,正要和元衿分享时,却见元衿还沉浸在舜安彦的信中。 三公主和元施咬耳朵:“小七妹,你说佟少爷的信都写了点什么?” “不知道呢,一开始三五日一封,每次一页纸,现在每日一封每次一厚叠,五姐都没和我分享过。” “你看你看,你五姐笑了,啧啧啧。” “看到了!三姐……之前我生病,五姐在我床边看信也偷偷笑,但她好像就回过一次,你说她为什么不回呀?” “近乡情怯……啊!” 三公主说到一半,突然被一粒蜜饯砸了头。 是气鼓鼓的元衿砸过去的。 “三姐你瞎说什么呢!元施还小,你别带坏她!” “我和小七妹这不是看你看信看的偷偷发笑,在猜佟少爷都写了什么吗?” “就是些驻地的事。”元衿仔仔细细把信都叠起来,塞进袖子里,“漠北的法王去世了,等转世灵童找好,皇阿玛和哥哥弟弟们都能回京了。” “那可太好了!”三公主一喜但又一愁,“他们都回来了,不就只有四妹和苏赫在那儿了嘛。” 这事她们姊妹几个早就哭过,可是…… “这事四姐自己选的,她在那里海阔天空,只会比京城更高兴。” 元衿每每想起,都为四姐真心高兴。 “京城锦衣玉食,可关住了四姐的一身武艺和雄心,不是吗?” 三公主黯然道:“是啊。算了,姊妹一场,二姐出嫁时候我们就知道,总要最后各奔东西的。还好,佟家还在京城,等你和舜安彦有着落不至于离得太远。” “别瞎说。没谱的事。” 元衿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还有些书要抄。” 她疾步离开,留下三公主和元施面面相觑。 “三姐,五姐好像从来不肯松口。” 第119节 “她一直如此,我和你四姐早就惯了。”三公主惆怅地说,“我也闹不懂元衿,她对舜安彦很特殊了,但她总说什么特殊和感情不一样。我是听也听不懂。” 元施也听不懂,只是托着腮念叨:“可能我们都没懂五姐呢?我听四哥说那个佟少爷也总是否认,这两人可真像啊。” “不像哪能搭在一起,还养那只上天入地的猫。” 三公主余光见到被剃毛的彦寻竖着尾巴跳进亭子,扔了一点蜜饯给他,“彦寻,你主人回去了,去找吧!” 彦寻叼走了蜜饯,连个眼神都没给二位公主,径直就奔向了元衿的屋子。 彦寻跳进屋子的时候,元衿正铺开纸在抄抄写写。 她已经给舜安彦寄去了二十本书,她认为覆盖了一个幼儿启蒙到进阶的所有内容,也配上了农桑及医术,其余的不过是如何施教而已。 还有,便是她想加一些数理之类,让他们也试试能否培养些理工人才。 在清朝写数理的书并不简单,这里的人不通用阿拉伯数字,原本她写来简单的数字公式都要一一翻译替代才能使用。 所以花的力气和时间远比别的书多的多。 然而她长日慢慢无所事事,这本教材也已写的七七八八,只差个收尾。 彦寻跳上她膝盖时,她还剩最后一个公式没写好。 元衿伸手捋了捋彦寻光秃秃的背脊说:“你家奴隶办了个大差,秋天或许能见到长毛的你。” 彦寻嗷呜了声,用小牙齿咬了下元衿的指尖,似乎是抗议她的剃毛行为。 “你找他算账,是他在信里说的!” 彦寻又嗷呜了声,似乎是不信。 “真的,我念给过你听的!你别老是偏心他。” 彦寻郁郁地把头埋了起来。 元衿写好收尾,吹干页面后装裱起来,放进了木盒中。 然后取出一张新纸摊开,把自己的想法和教授的模式写在了上面,最后也询问了舜安彦的看法—— 我还没有见过漠上的人,你可以先行看看是否合适,若有不合适的,便宜行事即可。 都写完了,她又把舜安彦今天的信拿出来看看,彦寻的小脑袋也搁在了纸张角上,似乎是要凑个热闹。 “他问你好几次了,我要不要回?” 彦寻喵了声,很难得柔柔软软,像是不好意思。 “那我回吧。” 元衿提起笔来写—— 彦寻没有毛挺丑,它好像为此不开心,希望你能赶上它长毛的时候回来看一看这只秃猫。 至于落款……元衿没有写落款,就把信封了进去。 写完后,元衿倚在床榻上逗着没毛的彦寻,“他们都说我对你奴隶不一样,还说他对我好也很了解我,对我好我是知道了,但是了解我……” 元衿再度抽出今天的信看了眼,然后哼笑了声,“了解不了解真不好说,彦寻,他和我相似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不对?” 彦寻自然是听不懂的,它还顾着为自己没了的毛忧伤,这种忧伤一直持续到入秋它开始重新长出绒毛,又可以边奔跑边把自己的废毛到处播向畅春园的那刻。 “猫!” 这天,彦寻正在开心抖毛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它嗷嗷嗷地扑了上去,然后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猫身攻击。 “你真的秃了啊?啧,还好我看到了你这丑模样,哈哈哈哈。”然后这个声音抬头对猫身后的人笑说,“公主,别来无恙。” “鄢少爷,事都办妥了?” “有你在京城当然都妥,你好像高了点?过得挺好?我刚才听慎兴永说你经常去找他了?” “是啊,我不是写了谢谢吗?” “和我说什么谢,是吧?丑猫?” 如果此刻有猫的语言翻译器,畅春园所有人都能听到彦寻愤怒的吼声:舜安彦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夸姑娘骂我你天打雷劈! 作者有话说: 早安~ 彦寻:呕!!!我奴隶这条舔狗!!! 第82章 彦寻对舜安彦进行了短时间惨无猫道的粉爪攻击,挠得他两手都是红痕后,扬了扬半长不短的尾巴嚣张离开。 舜安彦捂着手倒吸冷气,“这猫怎么回事。” “见不得别人说它丑,已经抑郁小半年了。”元衿抱着双臂在一边看热闹,“这事还是怪你,都是你要给他剃毛的。” 舜安彦吹了吹手嘀咕:“这不是为了它好吗?”转而他又劝自己大丈夫不和一只猫生气,不值得。 他看了眼怀表,“公主,奴才等下还要去清溪书屋回禀……” “那快去。” 元衿还是一如往常昂着头,发髻上簪着两枚玉兰花,宝石珠子和珍珠米珠串在一起栩栩如生,随着她一摆一动散出晶莹的光芒。 舜安彦撇撇嘴,低声说:“别赶人了,我是说等下还要去清溪书屋见万岁爷,长话短说问问你。” “那你问。” “药吃的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是突然哪里不舒服出去找郎中了?” 元衿啧了声,走近一步,伸出一根食指想要点点舜安彦的肩膀,却被他躲了过去。 “诶?公主,您的手……” “行行行,授受不清授受不清。”元衿嘀咕了句,“老古董……” 也不知怎么,舜安彦很在乎这些事,即使四下无人,舜安彦的手也从没碰到过她半寸。 舜安彦瞧了眼四周,低头尬笑了下,“没办法。” “诶,老古董,你干嘛非要来问我,不会直接问慎兴永吗?” 舜安彦愣了下,而后说:“奴才只是想听公主自己说。”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算了起来,“快半年了,公主统共回了六次信,说起自己的事不超过两次,猫的事都说了四次呢。” 他这抱怨听得元衿偷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他阴郁的眼神,元衿才直起腰来,嘴上还是不饶人,理直气壮得很:“本公主的事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你……” 舜安彦噎了噎,然后拱手,“那求问公主身体如何了?” “很好啊。” “那郎中那儿?” “你真的没问慎兴永?” 舜安彦定定看着她,眉目如画、艳丽高傲,深深叹了口气:“想听您自己说。”然后压低声音说:“不想听二手消息。” 元衿不知他的执念从哪儿来的,只好无奈地答:“好的很!不是我看!” “那是?” “七妹妹。” “哦……” 舜安彦还要再问,胤祺已经寻了来,“舜安彦,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皇阿玛已经回清溪书屋了!” 见到他身旁的元衿,胤祺的脸一下拉得老长,当即阴阳怪气起来,“哟,这见缝插针磨磨蹭蹭的,我说你怎么回来了人不见了呢!” 胤祺也不要听舜安彦的狡辩,直接让自己的人把人领走。 还瞪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口:“不怀好意。” “五哥哥。”元衿上前扯了扯胤祺的袖子,“皇阿玛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听说舜安彦和吴耷拉从漠北回来,皇阿玛打马直接回来了。” “那我也去请安。” 康熙四月送四公主和苏赫去安北将军台,到了以后一路册封、巡猎往来整个大漠足有四个月,回来后又为了永定河水患忙碌不休。 不但他忙,他还带着元衿的哥哥们一起忙,这半年若不是已婚的三公主时常接元衿出去玩,元衿可能会在畅春园数猫毛和树叶数出抑郁症来。 “诶诶诶!等他见完舜安彦他们你再去!” 然而胤祺的话,元衿根本没听见,她已经像蝴蝶一样飞出去,直奔清溪书屋。 清溪书屋是康熙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在畅春园最东北的角落,一水环绕格外幽静。 只是这幽静常年都被进进出出的朝臣、嫔妃和宫人们扰乱。 元衿到的时候,御前太监梁九功和魏珠同时打千请安:“五公主,您来了呀!” 宫里都知道太后宠着公主,公主说什么都对,万岁爷倒是经常和公主生气,可生气归生气,气到最后都是万岁爷让步。 御前的人眼明心亮,看见元衿都是讨好谄媚的眼神,其中这两位更是翘楚。 元衿不大喜欢这两人,比起前些年她八九岁时康熙身边的顾问行翟琳那几个老太监,现在新换的这几个实在有点不知轻重在身上。 通俗点说:有点飘。 其实也不奇怪,比起前些年,康熙如今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外出巡,皇子们也年岁渐长在御前办差行走有了私用私属,御前太监们伺候的“主子”也就从康熙一人小范围扩展了下。 就说这魏珠和梁九功,就元衿不经意知道的,他两就至少拿过两三位哥哥的好处。 她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都是那什么狗屁九王夺嫡的前奏。 元衿想想就烦,挥挥手让这两人让开,“本公主去见皇阿玛。” 魏珠道:“漠北回来的使者刚进去。” 第120节 “我知道。” 魏珠还想拦一拦,被梁九功拉住了袖子,使了个眼色。 魏珠立即哈着腰迎元衿入内。 元衿本是正眼都不想瞧他两的,但他们这个小动作逃不开她的眼睛。 她冷笑了下,单刀直入地问:“梁公公,你为什么拦魏公公?” “啊?”梁九功不意想有这一问,“公主您来给万岁爷请安,奴才们岂有阻拦的道理。” “你不通传?” 梁九功被问的一愣一愣,他在御前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康熙有意撮合佟家大少爷和五公主的婚事,所以才拉着魏珠,想着五公主进去若见到佟少爷被万岁爷夸奖,添上几分对佟少爷的好感,他未来还能卖个佟家的好。 可这隐匿的心思岂是能直说的? 宫里的事最怕直来直往,偏偏元衿今日这么对梁九功了。 梁九功还能如何,只能跪下来用三寸不烂之舌讨饶:“奴才想着公主思念万岁爷,奴才不敢拦,万岁爷也想您呢。” “哼,是吗?” 元衿冷着脸瞪着这梁九功,不消一会儿舜安彦从里面走了出来。 “五公主,万岁爷听见您的声音,问您是来?” “我来见皇阿玛。” 元衿的冷脸瞬间变成了笑脸,飞奔着进清溪书屋。 “皇阿玛!再不回来女儿就不记得您了!” 康熙端坐在书房的紫檀龙座上,看见元衿进来这一副期期艾艾又要撒娇的模样,先是皱了皱鼻子。 “就你没规矩,还不记得阿玛,反了天了。” 然后伸出手来召唤元衿快进前来。 “今年秋天倒没人报你不舒服,看来生辰时候能出来闹一天了?” 康熙的龙椅宽大,元衿又瘦弱,她堪堪能挤在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 “我倒是能闹,皇阿玛放人吗?您不见也就罢了,您还拐带哥哥们,唉……” “什么叫朕不见也就罢了?这话怎么说的?” 康熙一听,想女儿心里自己的地位怎么还不如那群狗儿子们,再瞧瞧跟着进来的舜安彦,不由还要试探句。 “是不是朕不但拐带你的哥哥们,还拐带给你养猫的?” 书房里除了舜安彦,还有吴耷拉在,吴耷拉早就听闻过五公主,也曾听闻舜安彦可能入选五额附的事,当时还私下觉得康熙眼光好,舜安彦少年英雄一表人才配公主真不错。 那日送法王他们离京舜安彦突然而至,吴耷拉瞥见过一眼他身后的女子怀疑是五公主,但看得不仔细,今日终于近瞧见了本尊,他瞬间觉得:这如花似玉的公主,舜安彦,高攀了! 他跪下请安:“都统吴耷拉给五公主请安。” “吴都统请起,一路北行辛苦了。” 元衿在大事上从来懂事有礼,这点深得康熙喜爱,他揽着女儿问:“听说你给舜安彦寄去了些书,用于法王驻地开化子民,他们正在禀报此事。” 吴耷拉道:“奴才等离开时,已奉旨招揽贫苦牧民凡六十七位,分三班,翻译班、医班、农桑班,临行前奉四公主命此六十七人月例一两,配师傅七人月例五两,皆由法王驻地奉养,到明年开春进行考校,选优者送往热河,种痘后再送京师。” 康熙听得十分满意,这次朝廷在漠北可谓大获全胜,不但有七月噶尔丹的死讯,又卡住了最重要的法王转世,还靠两个汗王去世的空档重新划分了势力范围。 而这个开讲授学的主意,更是好。 “做得好,朕看过你之前的奏报,这次无论是法王去世还是办学都做得极其细致,没让奸诈之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吴耷拉知道自己出的都是力气,脑子都是舜安彦出的,他不敢居功,“都是佟少爷细致,早早写信让国公爷带了火器营来,有兵丁火器压制,那群人不敢妄动。” 这些事元衿都从舜安彦的信里读到过,重听一遍颇有些索然无味,她靠在康熙身边只瞧着舜安彦。 他好像还有话说,只等着康熙点他。 康熙当然不会跳过他,“舜安彦,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回万岁爷,奴才有一事,想请万岁爷圣裁。” 舜安彦向来果断,但这次却犹犹豫豫。 甚至他郑重地掀起袍子跪下,磕了个头才道:“奴才想请万岁爷开恩,在第一批漠北学子入京后,第二批许驻地选女班。” “什么?”康熙以为自己听岔了,“选什么?” 吴耷拉也是大惊失色,“佟少爷,可不能妄言,法王驻地本来就是寺庙,再说女班即使是内省也没有。” 康熙也说:“舜安彦,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朕圣裁,你可知道你自己提的是什么吗?” 只有元衿悄然笑了笑。 舜安彦抬头那一瞬,看见元衿从桌子旁伸出个大拇指,朝他摇了摇。 作者有话说: 我被拉去酒店隔离了,目前平安! 第83章 舜安彦此人,是有点争强好胜在身上的。 尤其是在现代,他的争强好胜不在如何要强,而是比之别人,他拿第一时总风轻云淡。 但元衿刚才这个大拇指,竖的他忽然耳根一红,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 康熙还在惊疑不定中,端坐在上看见素来严肃的舜安彦突然嬉皮笑脸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大好。 “舜安彦!朕在这里,你想什么呢?” 到底是龙座上坐了几十年的人,说是有一颗修炼千年的狐狸心都不为过,康熙瞥了眼舜安彦的脸色,再瞧瞧怀里的女儿就明白了大半。 他当即要打发元衿出去。 “你先回去,和你皇祖母说朕已经回来了,等会儿就去疏峰请安。” 元衿哪能不懂她家皇阿玛的心思,扁了扁嘴,满脸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走就走呗。” 起身施施然福了福,端的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康熙就见不得自家女儿这个矫情样。 这些年来,康熙没少说元衿娇气、瞎胡闹,可她真的一娇气一红眼,他这做阿玛的又是投降的急先锋。 这次也是,他嘴上又是一阵骂骂咧咧:“朕就让你先去回禀你皇祖母,怎么就又给朕甩脸子了?” 元衿俏丽的脸庞鼓了鼓,被康熙拽了回来,“有什么不高兴的?说清楚了再走!别回头宫里人又说朕训你!” 于是元衿又坐了回去,支着脑袋狡黠一笑:“女儿觉得舜安彦说的很好啊,还想听会儿。” 康熙无语了一会儿,定定瞪了元衿会儿,再回头看罪魁祸首。 “舜安彦,你就是这么随便一说,可有想过后果?” 诚如吴耷拉所言,法王驻地本就是寺庙,寺庙禁绝女子,就算要开女学堂也不该在寺庙驻地。 而官办女学,内省都无,更别说开到那风气保守至极的外藩去了。 “万岁爷,奴才有次一说是医班开设后,有次巡视草原所想到的。” 他从怀中拿出一份记录来。 “这份记录上奴才找人调查了过去半年死于生产的蒙古女子,自古女子生产犹如鬼门关走一遭,而草原生活艰苦更是如此,医者望闻问切,而郎中多为男子,到了紧要关头许多事不能看不能切,许多人就是这样耽误在血泊之中。” 元衿听着,神情黯然。 跟着幽幽说了句:“三姐也刚刚诊出有孕呢。” “你三姐自有太医院照料。”康谢低头斥责了句,却不由皱起眉头。 鬼门关,他岂能不知。 就算是宫里,这样精心的照管,太子的母亲也是死于难产。 “这理由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康熙留下了舜安彦的这道奏折,便让吴耷拉和舜安彦先回去,只留下元衿要和她单独说几句。 吴耷拉退出清溪书屋,抹着头顶的冷汗说:“佟少爷,您刚才可把我吓死了,还好公主帮腔。” 舜安彦笑笑不说话。 吴耷拉露出了看戏围观的表情,凑近了问;“佟少爷,您这婚事这回看来……” 舜安彦退后了步,双手合十求饶:“吴都统,慎言慎言。” 吴耷拉只当他小心谨慎,暗叫佟家好家教,拍拍年轻人的肩先行离开。 他两年来奔波忙碌,儿子女儿都快不认阿玛了,急着回家好好叙叙天伦。 舜安彦不着急,守在清溪书屋外等候。 又是一年深秋,又是一年九月,北风初起,鸿雁北归。 清溪书屋的风铃声伴着潺潺的溪流声格外明显。 他不由笑了下,回头时,正巧看见元衿拢着披风从书屋里退出来。 脸色算不上好,有点气鼓鼓的。 舜安彦下意识地问:“公主,不是我吧?” 元衿噗嗤笑了下,抬手要打他,被他躲了过去。 但到底是笑意冲淡了不快,她昂着下巴说:“昂,不是你,是我的好阿玛。” “万岁爷训您了?” “不算训,他更年期了,啰里啰嗦。” 元衿跳过了这趴,“鄢少爷,这次做的很好啊,里里外外对你交口称赞,三姐给我写信每次都夸你。” 第121节 舜安彦笑说:“那您也夸一句?” “我?我夸你?” “刚刚不是竖过拇指了吗?”舜安彦拇指学了学她的动作,笑吟吟问,“能否劳公主大驾,金口玉言夸奴才一句?” 舜安彦,前“鄢洵”,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不经意间做过很多同龄人的童年阴影。 他反思过,元衿讨厌他,和这件事绝对脱不开干系。 但以前的鄢洵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纵使他家世超然,但该努力该认真该凭自己的地方半分也没有差过。 在被元衿反复挑衅嫌弃之时,他某次深夜辗转反侧,心底小小抱怨了下元大小姐小心眼。 强也要被骂,呜呼哀哉,她不讲道理。 但到了清朝,舜安彦扪心自问收敛了大半。 上书房满屋子的皇亲贵胄,天天为了皇权名利斗得死去活来。 这种斗法中自己的努力是很其次的东西,更多的是权力地位的压制,是语言技巧的争锋相对。 但他依然还能得到许多人的夸赞,佟家皇家朝臣,除了“额附”那件事,他从未被人抓过什么把柄。 理论上,他这样的人最不缺夸奖。 但他现在贱的慌。 “奴才很缺夸奖,您要是不夸这一句,以后哪里都去不动了。” “爱去不去,爱动不动,拿捏谁呢。” 元衿抬脚要绕开他,舜安彦侧身拦了下,她再绕,他再拦了下。 她美目一瞪,舜安彦近乎是求一般:“就夸一句,怎么了?” 元衿眯了下眼,撇了撇嘴角,硬从唇缝里挤出了句:“夸你……” 舜安彦笑了,然后听她恶狠狠地说:“才怪!” 然后如风般跑了。 * 元衿没有留在畅春园里,尽管康熙晚间要去疏峰给皇太后请安,她理应陪伴在侧。 但刚才清溪书屋康熙的唠叨就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缠绕,她左右冷静不下来,便禀告太后她要去三姐那里看望。 三公主不久前诊出了喜脉,如今正是需要照顾和陪伴的时候,据说在府中吐得死去活来,太后每每听说都心疼不已。 “你去多陪陪她也好,额附再好也是男人,男人哪懂女人家的苦。” 太后又叫乌嬷嬷备了许多小菜、药材、点心,让元衿全都捎上带去给三公主。 三公主的公主府在京城中,但康熙如今御驾大多在畅春园驻跸,在她成婚后半年,康熙便让内务府等同其他亲王郡王的规制在西山脚下也寻了块地,给三公主弄了个小园子。 园子才修好不久,就在畅春园西北一里外,元衿坐轿子过去只花了一个时辰。 但就这样,下轿时元衿还是觉得腰酸背疼。 想开车,想开豪车。 元衿想起害自己亡命的鄢少爷的那两限量款豪车,又在心里加了个定语:想开安全的豪车。 她揉着腰和脖子,迈进园子,由三公主的长史引导去寻三姐。 “公主刚用过晚膳和药,在屋里休息等您。” “三姐吃得下了?” 公主长史苦着张脸答:“喝药前把吃下去的晚膳又尽数吐了。” 元衿叹气,推开了三姐的门。 三公主本来是张鹅蛋脸,自从有孕这两月,活生生被折腾成了瓜子脸。 她靠在软垫上不停抚着胸口,案前放着一摞摞的蜜饯、点心,宫女嬷嬷轮番上阵劝她务必要吃点,但她只是紧紧皱眉,喉咙一动一动不时涌出一声干呕。 “都下去,公主都说吃不下了,你们还围着干什么?讨打吗?” 元衿直接上手赶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撵了出去。 屋子里被她赶清净后,三公主长叹了口气,“自从有孕,我都不是我了。” “是孩子他额娘,事事都要为他考虑。” 元衿接了句,而后和三姐相视一笑。 三姐笑过后抱住元衿,委委屈屈说:“还是你好,你懂我的心情,昨儿我额娘来瞧我也不过是这套说辞。” 元衿心里全是吐槽,古往今来不过是一个德行。 就拿元家当年来说,家大业大,钱多到够十个她随便糟蹋,但几个堂嫂一进门就被催生,怀上后便开始为下一代进补。她那个死对头大堂兄更是不管妻子心情如何,只要她把孩子照顾好,结果人过得太压抑,她死的时候那位大堂嫂还在产后抑郁里没出来。 “额附呢?他怎么说?” “他也不懂,我吐他心疼,那天杵在这儿憋了半天,说了句多喝水。” 元衿:…… “三姐你没打他算你修养好。” “我打了。” “那也应该。” 三公主笑出声来,倒在软枕上揉着酸软的腰。 “不说这些,提他就生气。”三公主拉过元衿问,“舜安彦回来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元衿想到他刚才恬不知耻找夸的模样,咬着后槽牙恨恨说:“好得很啊,没少胳膊没少腿,整个人神清气爽。” “谁问你这个了!”三公主拍了下她脑袋,从炕桌旁找了封信来,“你四姐给我写信直叨叨,让我盯着你些,说舜安彦在漠北一封封信给你寄的勤快。” “他勤快他的。” 元衿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上面涂着好看的甲油。 “本公主身边还缺勤快人了吗?” 三公主素来知道她口齿伶俐,也不和她纠缠,单刀直入地问:“佟家这婚事你到底要不要?” “三姐,我来你这儿就是躲清净的,你再说我要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三公主瞪圆了眼,“什么乱七八糟的?”可她转念一想又明白了,“皇阿玛训你了?” “唉……” 其实说实话,康熙也没有训她,只是语气重了些给自己的女儿分析了遍利害关系。 他的角度无非是元衿到了指婚的年纪,舜安彦家世人品能力也都合意,她对舜安彦也算熟悉,再细细为她分说了以后皇家能做的安排。 总而言之,从古代皇族的角度,这么安排已经是康熙作为皇帝能选出的上上之选。 甚至他还暗示,只要元衿乖乖点头,以后和舜安彦好好生活,他可以偏心点把嫁妆往固伦公主的份例上给。 不好吗? 要是元衿只是五公主,那真是好极了。 可偏偏她不是。 元衿和三公主说不通这个道理,但三公主也不逼她,姊妹之间自有这点子默契在。 三公主只和她说:“当初我的婚事也拖了很久,好与坏,冷与暖,最后都是过日子,能提前想到的只要你提,大家伙连带皇阿玛都会帮你,但那些真正你在意的事,还得你自己理清楚。只是……” 三姐没说完,元衿却知道。 只是时间不多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还没有单身的权利了! 元衿这晚上睡得都不安稳,第二日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出三公主园子时哈欠连天。 偏偏她还想要骑马。 三公主担心她不让去,但元衿却有充足的理由:她该去南城老郎中那儿复诊了。 老郎中的药吃了大半年,效果显而易见,就看她现在九月手里都不用暖炉就知道,随便一摸掌心再也没有那种抽凉的感觉,让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三公主只好嘱咐青山跟得紧些,小心元衿的精神状态。 上了马,青山问:“公主,先去哪里?” 每次去南城找郎中,元衿总会去舜安彦留下的那间书斋喝杯咖啡发会儿呆。 “先去书斋吧。” “好,公主,今儿我能喝杯那个……咖啡吗?” 元衿笑了,她第一次给青山喝咖啡,小姑娘苦着脸直喊公主别罚我,喝了几次后却上了瘾。 咖啡.因大法牛叉! “能能能,今儿我给你动手泡,泡的浓浓的。” “那就别了,奴才怕苦死!” 她们带着一对穿着便服的侍卫快马进城,直奔南城前门大街,靠近书斋时,青山比元衿更先喊了句:“公主,咖啡味!” 元衿深嗅了口,是咖啡味,随即她又皱眉再次深嗅。 然后勒马喊停。 “主子?” 跟随的侍卫是五格,乃是公主府侍卫之一,这一年来经常被三公主拨给元衿护着出门。 “去医馆。” 她调转了马头,惹得青山不解。 “公主,怎么了?咖啡味很好闻啊。” “好闻。”元衿敷衍了句,“今天特别好闻。” 第122节 医馆离书斋不远,骑马过去一会儿便到。 元衿进入后熟门熟路,老郎中也早早安排妥当,在她要来的日子方便她便不开诊,但就等她。 望闻问切,老郎中隔着丝帕替她把脉后,笑道:“小主子按时吃药,恢复的很好,可有多动一动?” 老郎中上次被舜安彦的人绑到了畅春园,又和梁之惠是师兄弟,他早已知道元衿的真实身份,只是人在宫外,他只以一句“小主子”表达尊贵。 “有,有骑马和练匕首。” “匕首?”老郎中微微惊讶,元衿往来他这里也有十多回了,这位小主子看着弱不禁风,手上也不像有功夫的样子。 老郎中收了丝帕,取过纸写新药方,“小主子不像练武之人,倒是那位少爷。” “怎么?他就像了?” “哈哈,他每每来木着脸,板正严肃,周身寒凉的气息,必然是多动刀兵的。至于您,气质温和实在不像刀兵近身的人。” “他是厮杀过的,我嘛,就是强身健体而已。” “哦?久不见佟少爷,是又上战场了?” “不算,但有些地方比战场可怕,也更艰苦。” 比如人心诡谲、气候恶劣的漠北。 元衿随口应付着,接过了药方,只见老郎中打开桌边一个匣子,推过了一对黑白小药瓶。 “这个是金疮药,白内服黑外用,佟少爷照顾我生意多年,小主子若有空交给他。” “您自己给他就好,他还会来的。” “老朽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嘛,您不愿搭手,便放我这儿算了。” 老郎中把药瓶留在桌上,起身照着药方给元衿配药,除了她的,还有七公主的。 只是七公主年纪还小,身体也更弱,他每次给的药都会更细更难弄。 等了会儿,她带着药方和药离开了医馆。 老郎中哼着小曲儿,吩咐小厮和徒弟早早关门休息。 他把凌乱的桌面上的东西一一收起来,收到木匣子时发现,那对小药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弯下腰四处找了找。 “师傅,您找什么?”徒弟凑上来要帮忙,“徒儿帮您看看?” “不用不用。” 老郎中拍拍手嘿嘿笑笑,摇摇头高声唱了句:“愿此生终老温柔。” 他咿咿呀呀唱的婉转,元衿在门外都能听见。 “他唱的什么?”元衿不喜欢昆曲,问的是青山。 “长生殿,这老头胆子真大。”答的是舜安彦。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 第84章 元衿回眸,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长生殿是康熙二十七年的作品,本是挺好的一部昆曲,但后来在孝懿皇后祭日上演触了律法,作者被贬此戏被禁止,据说南边不少达官贵人私下自家养的昆曲班子会演,但京城中很多年都没流传过。” 外省不比京城,尤其是满人,朝廷嘴上说满汉一家,但满人理论上和实际上都是皇帝家奴,皇后祭日除了国礼还是家礼,挤满了大半个京城的满洲勋贵会更在意此事。 “哦,你们佟家的皇后。”元衿不屑笑笑,指指舜安彦,“啧啧啧,佟半朝,了不得,你怎么投胎都是对的。” 舜安彦不计较她的阴阳怪气,牵过她马的缰绳,调转马头往前门方向去。 元衿的马本就是他送的那匹,之前都是舜安彦自己喂养打理,不但这时被舜安彦牵着就走,而且转头时还甩甩鬃毛和舜安彦碰了碰。 和彦寻那只猫一样,胳臂肘往外拐。 元衿没好气地在后面不停地翻这匹马白眼。 舜安彦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声音从前方传来:“别白了,有事骂我,别怪马,它们何辜。” 元衿劈手打了下他的后脖子,他还是没躲。 “你怎么知道有事?” “没事您干什么都到书斋了调头就跑?” “我是去医馆看病。” “您闻到了我泡的咖啡味。” 元衿舔舔下唇,不言语。 她是闻到了,更浓更香的咖啡味,有股非常浓烈的萃取感,和平时掌柜做出来的不一样。 这样不同的样子,元衿觉得只有他会。 到了书斋前,舜安彦栓好马,比了个“请”的手势。 元衿没推辞,走了进去。 但凡元衿来,这个店都不会开张,今儿更是,舜安彦早早就让掌柜关门大吉。 偌大的店面豪华雅致,却只有照顾他们两个。 元衿走向靠窗的位置,那里前一阵搬来了一张法式沙发,软绵绵能托住腰,最得她喜欢。 “要不要我去宫里求一下,给您疏峰那里也搬一张。” 舜安彦见她躺的舒服,顺口问道。 元衿摇头,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眉间满是郁郁的神色。 舜安彦倒了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给自己拖了个小凳子,坐在她不远处。 元衿瞟了他眼,“鄢少爷,你干什么?”放着满屋子的凳子不坐,找个还没过他小腿的木板凳窝着,弄得和她故意罚他坐一样。 “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先委屈起来。” 说完他都笑了,自己怎么就在元衿这儿弄得这么卑微。 元衿哼了声,继续歪着看风景不搭理他。 舜安彦摸不着头脑,等了好一会儿,只能换个话题:“公主,要是心里不舒服,要不我给您找个酒?” “酒?” “葡萄酒。” 舜安彦起身去拿了一瓶回来,“传教士张诚他们拿来的,法国波尔多原产,走过好望角到印度再走南洋到广州,两年才有一批到京城。” “传教士还喝酒?” “他们用来做礼拜的圣餐里的圣酒。” 舜安彦起开瓶盖,又找了两个杯子倒上。 不怎么纯净的玻璃杯,但能看清紫红色的液体在杯身里晃荡,像她烦乱的心绪。 元衿取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诶,喝慢点啊!” 元衿喝的急,大半杯瞬间消失在唇间。 许久没喝,元衿顿了会儿,咳嗽了一声,才把剩下小半杯尽数也喝了下去。 这喝法,是有心事的喝法,舜安彦根本劝不了。 好在她连喝两杯,便住了手,只是撑着下巴,迷迷瞪瞪地看着窗外。 寂静窗前枫叶浓,去年修葺时在窗边种下的枫树瑟瑟而动,在西风中不堪摇落。 一幅叠着惆怅忧愁的景象,和元衿满身散发的情绪很合拍。 “唉……连景色都这个德行。” 元衿带着点酒气抱怨了句。 舜安彦又起身,去拿了点点心来,还有一篮子面包,也是他和传教士去要的方子。 “再试试这个,有点硬,口感不太好,你勉强吃点。” 元衿早起到现在也没吃什么,随手扒拉了几下面□□,往嘴里送了点。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散开,元衿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 还是委屈。 舜安彦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今儿自己这罪过要摘不掉了。 “公主殿下,到底怎么了?” “就算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开心,也得死的明白吧?” “不是,您别抹眼泪,我不会哄人。” “诶!诶……不是,元大小姐,说话行不行?” 元衿把自己埋在沙发里,舜安彦找遍全身也没找到帕子,再次走出去才勉强找到块素帕子,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快擦擦。” 元衿抬起头来,“没哭,瞎操心。” 只有眼圈红了,脸颊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泪痕。 但两眼含泪,水盈盈地瞪他那一眼,让舜安彦不由笑了下。 “好了,到底怎么回事,昨儿从清溪书屋出来就不大对。” “怪你。” 第123节 “……”舜安彦忍气吞声,“怪我,怪我开车不长眼,从此两行泪。”这错他已经认得驾轻就熟,“但这是万恶之源,今恶之源是什么?” 元衿憋了口气,闷了半晌,才讷讷说:“我被逼婚了。” “……” 舜安彦不确定地指指自己,“是……我的错?” 元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捞酒瓶。 “别,两杯了,小心身体。” 舜安彦抓住瓶身不给她,但被元衿张牙舞爪地挥了几下,还是夺走了。 又是满杯,元衿举起来晃了晃,小指勾了勾,示意他碰杯。 舜安彦举杯却不敢向前,他现在觉得手里的不是酒,而是鸩酒,下一秒元大小姐就要气急败坏毒死他了。 他小声问:“那个……这也要怪我?” “不怪你啊。”元衿抿了口酒,在舜安彦将将要放下心来时,峰回路转,“那怪谁呢?” “额……” 舜安彦还在想措辞,元衿替他往下说:“怪我自己,是我想不开,也不知道闹腾个什么劲。” 她把手里的一口酒都闷了下去。 喝完不久,她就有点醉意上脸,再喝下一杯就彻底醉了。 舜安彦无奈地瞧着她,把酒杯从她手里抽走,搁在桌上。 “四杯,这就是你的酒量了?” 元衿没回答,晕晕乎乎得不知道在抓什么,嫣红的指尖无意间划过舜安彦的手背,留下了两道红痕。 “找什么?” 元衿咕哝了声,但听不清是什么,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舜安彦凑近了点,总算听清了一点,“我妈说男人都靠不住。” “……” “不婚不育保平安。” “……” “靠男人不如养猫。” “……” “猫还知道盯着一个铲屎官。” 舜安彦想到了彦寻。 “男人翻脸时候连铲屎都嫌弃你。” “……” 她叨着叨着就哭了,委委屈屈地抬起头,看向舜安彦:“你过来。” 舜安彦确定她糊涂了,不然不会伸手来拽自己衣襟。 他被她拽到很近,近到呼吸可闻。 “我只能算有点喜欢你,不那么讨厌。” 就这一句,舜安彦突然心软成了一滩。 对嘴硬又傲娇的元大小姐来说,她说有点喜欢简直和发□□大奖一样。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元衿说:“我肯定不爱你啊。” 然后,她就睡着了,埋在沙发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双膝。 难得可怜。 舜安彦找了条毛毯给元衿披上,又寻了个暖炉,放在屋子的角落暖上,而后合上门坐在了外面。 青山一直候在外面,见到舜安彦出来,青山问:“彦少爷,公主她怎么了?” 舜安彦“嘘”了声,“公主有些困,睡着了。” 青山担忧地说:“公主昨儿晚上翻来覆去就没休息好,三公主本来是不让公主骑马的。” “没睡好外,公主有说什么吗?” 青山摇摇头,“公主只是发呆,昨儿从清溪书屋回来去见了太后,好像说是要躲着万岁爷。” 舜安彦没再问,只是让青山先去外间休息。 “我让掌柜的给你备点吃食什么的,你也休息会儿吧。” 青山点头,她笑说:“谢谢佟少爷。”走了几步回头,“彦少爷,我一直有在公主面前夸您。” 舜安彦抬眸瞧了她眼。 青山继续说:“其实您对公主真的很好,公主一直知道,公主只是有些羞怯……” “多谢。”舜安彦瞧了眼紧闭的门扇,无奈地说,“知道了,青山姑娘先去休息吧。” 他转身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 喜欢的人在里面,而他在外面。 倒不是不会进去,而是进不去。 一则这里是清朝,舜安彦和元衿见面向来如此,青山不会脱离视线,但从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这是底线。 二则他没心情进去,元衿刚才借酒劲说的话,简直在往他心口扎刀。 血淋漓的刀,白刀子红刀子出,稳准狠的要命。 只是有点喜欢,但不是爱。 他被元大小姐精准地发了张好感卡,又精准地发了张免战牌。 但这就是事实,甚至连舜安彦自己,若是掰开了揉碎了,能不能毫无思考、脱口而出说他爱元衿呢? 答案是不能。 元衿喜欢的那个笛卡尔的书,被舜安彦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他以前没有读过,读的都是元衿翻译给他的。 那个人在书中曾经残忍地指出:年轻人产生爱情的基质是生理的冲动,而不是贯穿一生的必不可少的感情。 人能够轻言爱情,但不能守住爱情。 这个道理,单亲成长起来的元衿过早的明白,横亘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85章 舜安彦,也就是“鄢洵”,前世活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父母恩爱、长辈严谨,鄢家家风正直,按照家里老爷子的话来说:我家男女关系乱搞是要上军法审判的。 故而他家基本没出过什么乱子,但也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童话。 他父母就是典型中典型,门当户对下双方父母相亲介绍认识,一天见面、一年通信、两年结婚、三年生他。 据说爷爷那辈更快,整个过程压缩在一年之间。 到了他这辈,世界越来越热闹,婚恋越来越自由,少不了几个管不住的小辈自由恋爱找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但只要家风清正,老一辈还是放行祝福了。 延伸到他本人,素来被人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好儿子,家里也没多操过心,曾经介绍过几个让他见一见,他推脱工作忙没空见,母亲也没催到底,只说以后再看。 家里十分放心,放心“鄢洵”的自律。 “鄢洵”自己也不着急,耳濡目染下,他对婚姻既没有期待但也不排斥。 但元家就不一样了。 舜安彦又想起了周钊,实在忍不住叹气揉太阳穴。 元家的乌糟事他早有耳闻,但元衿那部分的细节却是周钊补充的。 她父母很早离婚,原因是父亲出轨,而且继母还带了个外头生的儿子一起进门。 离婚时候,或许是要面子,又或许是有别的考虑,元家和女方抢夺孩子抚养权大闹一场,最后元家仗着财力人脉还是抢了回来。 这婚离得不体面,继母的出现更让元衿和父亲早就没了感情,周钊曾说他和元衿相亲,元家老爷子都不许元衿父亲和继母插手出现,足见这当中的不愉快之多。 到了清朝,就更不可能了。 康熙后宫一堆堆的妃子,元衿那些哥哥虽然对她好,但谁又不是三妻四妾? 元大小姐的脾气和推拒在外人看来或许矫情,但都情有可原、有理可依。 死结。 舜安彦心知肚明。 清朝也不是现代,他都不能和元衿说我们试一试,在这里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 那些错误都会变成将就,就像佟家门里,他阿玛叶克书也烦额娘的不懂事和格局小,但娶进门来后只能忍着,将就忍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大半。 这就是所谓举案齐眉的本质。 他坐在门外发了很久的呆,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元衿似乎一直没醒。 青山他们几个仆人分别来了几次,有劝舜安彦吃些东西的,也有想进去看看公主的,但都被舜安彦挡了回去。 他们都需要静一静。 天近黄昏,里面才有了点响动。 舜安彦深吸口气,去取了杯花茶加一碟奶酪卷,又叫青山备点清水。 他进屋把点心和茶水放下,“公主,醒了就用一点,等青山拿了水,您净下面,早些回去吧。” 第124节 元衿揉揉眼睛,手指触碰上温暖的茶杯,迷蒙地开口问:“我喝多了?” “嗯。” 她抿了口茶水,酒还没醒,差点摔了杯子。 舜安彦接了把,正巧手上的红痕被元衿看见。 “你手怎么了?” “你挠的。” 这时,青山进来,搅了帕子,替元衿擦脸。 元衿蒙在温热的帕子里几秒钟,酒气已经散得七七八八,理智慢慢回到脑海。 电光火石间,回忆也回到了脑海里。 等等,她挠人手了? 难道她刚刚酒后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本来元衿的脸已经从帕子里抬起来,但想到这点,她又埋了回去。 这次不止几秒,至少几分钟。 她耳边听到了个翻动怀表的声音,然后听到舜安彦说:“再埋,这个帕子上的水也淹不死你。” 元衿讪讪地扔了帕子,睨了眼旁边的青山。 青山不明所以,只觉得彦少爷不如往日宽容和善,公主也不如往日骄矜傲气。 这一下午过去,气场好像倒了倒。 她自觉地退了出去,按老规矩守在门口,捂住了耳朵。 元衿有点心虚,她的记忆不是很完整,但她记得自己伸手拽了舜安彦的衣襟。 额…… 元衿翻来覆去企图把记忆往前捞一捞,但没捞到,只有断片的一句:我被逼婚了。 她这几天的真实写照。 元衿有点慌,她的酒量不算好,前世喝酒都很有节制,而且大部分时候就是喝多了身边也有闺蜜那个酒量通大海的海王护着。 而那个怨种曾经抱怨过,说元衿酒品不太好,喝多了拽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她不会借着酒劲,把鄢少爷给噼里啪啦了?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就穿个清朝,她的大冒险能那么刺激? 但很快,元衿自己否决了这个狂野的想法。 她打量了下舜安彦,腰细腿长、身材矫健,就算她酒后动手动脚,他也有足够的力气拒绝。 若是没拒绝成功,那铁定是欲拒还迎,责任主要在他! 有这想法打底,元衿的底气又回来了,重又变成了那个傲娇大小姐,扬着下巴说:“昂,酒后都不算,我不负责的。” 舜安彦:“……” 舜安彦:“???” 他蒙了。 “虽然这是清朝,但吃亏的还是我,出了门就当没发生过啊,你别得寸进尺。” “……” 舜安彦眨眨眼,咳嗽了下。 “你别装傻充愣,反正我不认,你要敢乱说话,我就说都是你的错。” “……” 舜安彦尝试性地问了句:“公主是记起自己酒后……” 元衿:“我是拽你领子了,但后面我不记得了,肯定都是你得寸进尺。” 她甚至恨恨地看着他:“鄢少爷,平时表现得这么正直,这时候竟然……啊……” “什么?” “什么什么?是你非礼我,不是我动手的。”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冤枉的舜安彦果断简短地否认了元衿的猜想。 “什么你没有?” “你想的事情,没有!” “我想什么了!” 质问出口,元衿才意识到不对。 他说没有,是指她没有噼里啪啦他? 那是她误会了?还是她记错了? 元衿下意识地咬了咬手指,再在脑海里一阵翻箱倒柜,企图把记忆捞一捞。 然后捞到了一句:我只能算有点喜欢你。 元衿脑子嗡得炸了下。 完蛋,鄢少爷没谈过恋爱,她要干了什么,那都是前世今生的初x。 “你不记得了?”舜安彦问。 元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舜安彦,只觉得他身上气场不大对,她肯定是干了什么事儿,不然这人怎么脸和黑煤灰一样黑。 “你别这么严肃。” 元衿清了清嗓子。 “虽然你没谈过恋爱,但是人在江湖,总要碰到几条河流几条大江,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被水没过头,也不要斤斤计较,只要潮水退了还是一条好汉,小伙子,你的路还很长,要往前看。” 这原不是元衿的台词,是闺蜜容柳柳这个渣女的台词。 她现在只是借用一下,想劝劝眼前这个老古董。 一米九的人,不要有这么严重的贞操观,要把格局放大,把眼光放远。 哪想到舜安彦的脸更黑了。 “不是,鄢少爷,你小心眼个什么啊!” 元衿那点犯错的小心翼翼全部退潮,变得暴躁又恼怒。 “我酒喝多了,酒品不好,我喝多了喜欢玩真心话大冒险,你就把这茬过了。” “真心话大冒险?” “嗯。” 舜安彦轻笑了下,“算了,我没事。您快起来吧,回宫还是回三公主那儿?” “你回哪儿?” “佟园,明日一早我还要去火器营。” 火器营也在畅春园那儿,舜安彦还要见一见戴梓,之前一批新造的火器都送去了安北将军台,那里气候寒冷,火器运到后出现了不少问题急着修复。 “那我还是回三姐那儿。”元衿自忖一身酒气,就算要回畅春园也要先去三姐那里换身衣服。 舜安彦奉元衿回了三公主的园子。 他一路无话不像过去动不动要问问题,安静得和木头人一般,让元衿颇为不习惯。 “鄢少爷?鄢少爷?” 元衿骑在马上歪头喊了他几声。 “嗯?” “你到底生个什么气?” “没有生气啊。” 舜安彦实话实话,他真的没生气,只是憋得慌。 “我只是喝多了……” “奴才知道。” “我……到底怎么你了?” 舜安彦瞧出来了,她是忘得一干二净。 倒也好,忘记就忘记,记起来才尴尬。 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也没想到路的舜安彦,决定做个不那么诚实的“坏人”,免得自己的路在今天就死绝。 “没事,真没事,公主做什么,奴才受得住。” “……” 元衿觉得他这语气,就和她玷污黄花闺女不负责一样。 公主无语了好半天,直到回去洗漱都没缓过来。 青山试探着问了几句。 元衿怕青山的小古人脑袋受不了刺激,不敢直说,只结论了句:“鄢少爷这人不行,他小心眼!” 元衿洗漱时照着铜镜,左顾右盼时小声抱怨:“是我诶,是我!” 就算她拿他怎么了,也是她吃亏,舜安彦不应该为此高兴自己占便宜了吗? 说好的他喜欢她呢? 元衿越想越生气,前世今生,那条喜欢她的队伍里的任何人若是碰上她主动出手,别管是不是醉酒状态,现在都高兴得要去把佛祖耶稣真主都供一遍了。 就这个鄢洵! 老古董! 第125节 死直男! 他什么气! 这股气憋到清晨,元衿一掀杯子把青山拽起来,换上旗装又杀出了三公主的园子。 于是乎,在戴梓热泪盈眶要抱住久未见面的舜安彦的那瞬间,有一妙龄少女拎住了佟少爷的衣领。 第86章 “你是谁!怎么可以对佟大人无礼!” 戴梓惊叫起来,心中哀嚎世风日下,他素来知道舜安彦长得貌比潘安,也为他迟迟没有成婚可惜,甚至暗自和同僚议论过这般俊秀青年定是挑花了眼才迟迟未婚。 结果,今天就让他目睹俊秀少年被非礼现场了。 天道昭昭!天道昭昭! 这年头的姑娘家是怎么回事! 戴梓再定睛一瞧,这妙龄少女唇红齿白、貌美如花,虽然神态倨傲、动作也不优雅,但就这美貌程度,做出点出格事也可以原谅。 和佟少爷放在一起倒也般配。 戴梓语重心长:“姑娘,我瞧着您身份不低。” 这点看衣着,这骑装一瞧就是苏绣的底子。 “容貌也万里挑一。” 比戴梓杭州家乡的姑娘们还白皙。 “无甚为了个男子如此出格。” “鄢少爷,你哪找来的比你还古板的人?” “这位是戴梓,负责火器营火器铸造。”舜安彦的衣领还被元衿拎着,转头很困难,但还是勉强转头说,“戴先生不要误会,我与这位贵人有话要说,您能否先进去等一等。” 戴梓不无担忧地一步三回头进了大门,留下舜安彦和元衿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看!” “您怎么来了?” “找你算账!” “……”舜安彦问,“您不会昨日的事还没过去吧?” “哼!” 元衿松了手。 舜安彦转过身理了理缭乱的衣领,正当放松时,被元衿猛推了把肩膀,抵在了火器营的外墙上。 世界颠倒,舜安彦顺利被元衿壁咚了。 “公主!” 青山从善如流,捂住眼睛转身。 “你凭什么不高兴?” 舜安彦比元衿高了一个头,她得要踮起脚才能和他平视。 “是我诶,你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我像吃亏了?” “你仿佛我……”元衿乱比划了几下,“你仿佛我昨天把你给……” 舜安彦莞尔,举起手来发誓:“没有,公主,我保证您没有。” 元衿素来知道他板正,这样严肃的保证肯定是真的。 那便更疑惑了,“那你黑着脸干什么?” 元衿确定自己酒后肯定干了什么,不然舜安彦见到她笑都来不及,不会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舜安彦眉峰紧皱。 “说实话!” 他偏不开口。 等了会儿,元衿翻出一段旧话来。 “是谁说的,自己和梦里的那些人不一样,好不好都在实处,现在又装模作样给谁看?” “谁说的?”他耍赖。 元衿:有被他无赖的样子气到。 她放开了他,靠在墙壁上抱着双臂生气,“呵,男人,都一样。” 舜安彦还是默然不语。 元衿快被这个状态折磨到心理变态了,她又转身推了把舜安彦,再次把他壁咚了回去。 “你说不说!” “别这样。” “你不说以后就别出现!” 舜安彦别着眉头,咽了咽口水。 “我说到做到!” “是这样……”舜安彦打算撒个谎。 可元衿一眼看透,“说谎时候人会不自觉向下看,你打算骗我。” 舜安彦闭上了眼睛,“为什么就一定要知道呢?” 他不明白,无论是那群皇子还是那个神童敏敏,元衿对那么多事都不求甚解,怎么到他这里难得想瞒点什么,偏偏她就要刨根问底。 “鄢少爷,我问什么你从来都老实回答,你这回不对劲。” 元衿也知道自己刨根问底的样子咄咄逼人,可她就是不习惯,不习惯舜安彦有所隐瞒,不习惯舜安彦回避他。 “别人都能骗我,你不行。” “我没骗,只是……” “不想说也不行!” 元衿仰着头直直逼视他,甚至越靠越近,近过了昨日醉酒的距离。 “公主,您起来,别这样。” “我昨天没有大冒险?” “说了,没有。”他惨笑了下,“要是大冒险,倒也好办。” “好办什么!” 元衿嗔怪了声,放过他退后了步。 然后意识到,“我说真心话了?” 陡然心惊。 舜安彦轻轻“嗯”了一声。 “我……说到了什么地步?” 舜安彦低头看着地,扭了扭脖子,挑了挑眉毛。 “没什么地步,该说的都说了。” 元衿犹疑着问:“我说的难道不是我有点……”她指指心再指指他。 “嗯。” 元衿嗫嚅:“那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看出来了。”舜安彦长叹着气,十分无奈,“您的酒量真的很差,以后别喝了。” “当然差啊,我每次喝完大多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次次都是容柳柳把我弄回去的。” 元衿敲敲脑袋抱怨:“这是本仙女唯一的弱点,竟然被你知道了。” “嗯,仙女。” 舜安彦还是淡淡的。 元衿问:“我到底说什么了?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她又补充:“酒后的话么,你听过得了。” “可那是你真心话。” 舜安彦还是惨笑了下,“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你说的都很有道理,有道理到不知道怎么办了。” “多有道理?你给我复述复述。” 舜安彦一句句学了起来:“我妈说男人都靠不住。” “那是当然,我爸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能靠得住,他们至于那么离婚?” “不婚不育保平安。” “连你给皇阿玛的折子上都写,生孩子如过鬼门关,太子哥哥的额娘仁孝皇后都死于难产,这话可太有道理了。” “猫还知道盯着一个铲屎官。” “这不太对,彦寻有两个铲屎的,你不在时候他变节可快了。” “男人翻脸时候连铲屎都嫌弃你。” “呵,你不该自省下你们这个群体节操有问题吗?” “我只能算有点喜欢你。” 第126节 “鄢少爷,你就偷着乐吧。” 听到这里,元衿觉得她这次的真心话简直太朴素了,和过往被容柳柳记下的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她正要调笑舜安彦接受能力不行,却见他肃着脸说出了最后一句。 “我肯定不爱你啊。” “……” 元衿脸白了白。 好家伙,她的酒后真心话功力没有变弱,还是那么功力雄厚。 “你也别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你这句话,我只是觉得你说得都对,对到我无言以对。” 舜安彦老实交代:“元衿,我不高兴的点是,如果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可元衿却懂,他的意思是他现在也说不出他爱她。 “你知道笛卡尔说过……” “年轻人产生爱情的基质是生理的冲动,而不是贯穿一生的必不可少的感情。这话从昨天下午在我脑子里打转了十几个小时了,您行行好别重复了。” 元衿吐吐舌头,缩回了墙角。 “你就是说得太对了,你只是一点喜欢不那么讨厌,我是很喜欢你,但现在会不会永远?按照这里的规矩,靠着这点喜欢把我和你绑一起,会不会有一天就变了。会不会到死到最后,你依然是这句话,甚至连带着一点喜欢都没了?” “凭什么说是我,你呢?万一那个人是你呢?” “你说得对,也有可能这个人是我。” 两人之间复归沉默。 尴尬又诡谲的沉默。 最后元衿先不忍下去,“鄢少爷,你不觉得自己太较真了吗?” “你不较真吗?如果你不较真,为什么喝酒?”舜安彦转过身来问,“如果你不较真,是不是就已经答应了万岁爷指婚了?” “唉……” 元衿能回答的是一声叹息,“这里没有后悔药,如果后悔,连我爸妈那样难堪的离婚都办不到,这个世界对女人的生命生存是没有同理心的。你知道我读史书,读到宋仁宗女儿福康公主婚姻不幸,夜敲宫门向父皇诉苦,结果被朝臣连翻上书训斥,好不容易和离后又被迫复婚最后郁郁而终,死后宋神宗才想起给她主持公道流放驸马。” “我不能不害怕,我和三姐四姐他们不一样,我见过不幸的婚姻是什么样,就是那句男人翻脸时候连铲屎都嫌弃你,如果最终有不幸,这个世界只会让我忍,而我偏偏是不能忍的人。” “如果有那天,我会把这个天都嫌翻,我会把那个嫌弃我的人千刀万剐,我的自由,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无上重要。我不会像福康公主那样任由司马光那些人议论,任由仁宗神宗那样的家人安排,我会先燃起一把火,把自己的自由夺回来。所以我不下去决心,一点点喜欢而已,我下不去决心。当每个人都在逼我,都在觉得这已经够好了的时候,我只看到尽头的不确定性,因为这是条不归路。” 舜安彦认真地回答:“我明白。” “明白就好吧。”说开了,元衿心头都舒展了不少,“那我回去了,以后不喝了,喝了就乱说话。”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以后不见了吧?我去和皇阿玛说,此事到此为止,和你做朋友还是很高兴的。” 下半句她没说出来:只做朋友,就没必要面对那条不归路。 舜安彦没有答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走远。 看她上了马,看她扬鞭而去,看到她的倩影越行越远。 心里乱作一团,隐隐生疼。 戴梓在火器营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舜安彦,他心急得找了出来。 “佟少爷,您怎么杵在这儿,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家呢?” “诶,你脸上怎么回事?你怎么哭了?” 舜安彦抬手抹了把脸,是湿漉漉的。 “怎么了?难道是和刚才的姑娘吵架了?那你也别哭啊,过来人劝你一句,那姑娘虽然模样好,但也太莽撞了,这可是外头,怎么对你这么直接?这样的姑娘说话肯定也不客气,夫妻之间啊心眼太直容易吵架。” “她是不客气啊。” 舜安彦苦笑了下。 不客气到直接死刑。 * 舜安彦从小好学,没因为什么耽误过事业,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在事业里摆烂了。 火器营不去,侍卫处也不去,问就是不舒服,连佟园都不住,把自己关在南城的书斋里一关就是三天。 慎兴永急得上火,佟国维也急得上火,偏偏朝中最近又是连篇的事情,康熙那里忙得焦头烂额,还几次三番质问佟国维他的宝贝大孙子哪里去了。 “舜安彦这小子人呢?”康熙敲着他的那道女班奏疏骂道,“自己上的奏疏,朕现下想办了,人怎么不见了?” 佟国维擦着冷汗给自己长孙告假:“他身子不舒服,这一年年在外奔波,求万岁爷开恩让他养足了些变好些再来当差。” 康熙也不是极度pua的大老板,佟国维这么说,他便派了个太医去瞧。 好巧不巧,派的是梁之惠。 梁太医在去给舜安彦诊脉前的几天,都在疏峰出入。 五公主也不大舒服,宫女来报是五内郁结、吃不下饭。 他又跑了次南城,听佟少爷的小厮说,也是五内郁结、吃不下饭。 进屋瞧了更不得了,向来腰板挺直一丝不苟的佟家大少爷,像摊烂泥样窝在南城前门大街书斋雅间的软塌上,胡子拉碴、发辫凌乱,披着个单衣横在那儿一动不动。 有自家师兄独家情报的梁之惠两相一合计,一拍大腿有了正确答案:呵,公主和佟少爷吵架了! 梁之惠在宫中伺候了五公主七八年功夫,对那位小主子的事情了如指掌,当着舜安彦的面收拾医箱时念叨了句。 “明日就是五公主生辰,五阿哥做主要在香山摆流水宴,您这样的状况怕是去不得了,毕竟那是露天的宴席,要吹一天的风,您要是真吹了,怕是回来半年都起不了身。” “嗯。” 舜安彦懒懒地应了声,梁之惠也分不清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不过,这宴席也不定开得起来。” 梁之惠阙了眼呈大字状摆烂的舜安彦,带着点挑事的口味说:“五公主最近不吃药不吃饭,眼见又是那入秋要生病的态势,太子爷昨日已经召了五阿哥说他思虑不周全,四阿哥已经在畅春园丽景轩那儿搭室内可用的戏台了。” 舜安彦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啧啧啧,这样子,看来是吵大了。 梁之惠暗自嘀咕。 收拾好药箱,梁之惠与舜安彦告别,在要走的时候,听得他问了句:“你师兄的药还吃吗?” “什么?”梁之惠回过头来。 “她,你师兄的药还吃吗?” “臣师兄?” 舜安彦直起身肃着脸,一拍桌子吼道:“别给我装傻,回话。” 他森然凌厉的样子,弄得梁之惠心里一紧,忙不迭回:“公主……公主她的确什么都不喝,一口药都不吃。” “哦。” 梁之惠看见舜安彦又倒了下去。 可等梁之惠走了,舜安彦却起身给自己找鞋。 心里是骂骂咧咧。 有些人,走的时候风轻云淡,别见一句说来就来,回去了却不吃饭不吃药。 不吃饭也就算了,不吃药是怎么回事?嫌弃自己命长吗? 他擦了把脸,找了剃刀要刮胡子,对着镜子边刮又边哼哼。 不吃药?唉,元衿啊元衿,倒也没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还是…… 慎兴永见到自家少爷走出雅间时,意外发现他颓了三天的臭脸挂上了丝丝笑容。 “少爷,您这是。” “去园子。” “好!好!老太爷派人来催好几次了,说万岁爷找您问差事,找得可急了。” “哦。” 什么差事?差什么事?国家大事请康熙自己上心,他老人家在位六十一年后来号圣祖,还有九子夺嫡各个能干,别老是把他卷在里面。 他很忙,忙着哄康熙的女儿,忙着哄初恋。 以前读书时候他不想看女生就是知道,谈恋爱肯定分神,现在看来,不止是分神,简直是要神。 舜安彦快马出城扑向畅春园,在小东门下马见到了当班的侍卫。 “舜安彦,病好了?” “没。”他扔下缰绳往里面去。 走了几步又碰上御前太监梁九功,“佟少爷,您来了!奴才帮您递牌子,万岁爷现在正在清溪书屋呢。” “没带。” 他撇下梁九功,往疏峰走去。 还没到元衿的院子,突然被彦寻拦住了去路。 他不在这些天,彦寻一直在畅春园。 “猫,来。” 舜安彦蹲下来,伸出双手要抱彦寻。 彦寻竖着它的大尾巴,扑过来用猫爪挠了下舜安彦,然后呲溜窜了出去。 “诶,猫,你去哪!” 彦寻回头极有灵性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昂首挺胸地迈着猫步走在前面。 这猫,在带路。 第127节 舜安彦赶紧跟上,跟着他左拐右绕地,穿过假山沿着东墙,最终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福君庙。 自从巴拜特穆尔离京,舜安彦还没有踏足过这里。 他不无烦躁地走上前推开了庙门,里面荒芜已久,或许是没有僧侣在此,连熟悉的藏香也没有供奉,徒留一盏黄铜风铃挂在正殿中间随风摇动。 看见这风铃,舜安彦就更高兴不起来了。 虽然很难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嫉妒那个神童敏敏。 元衿从来就不剖析和那人相处会有什么尽头,只是简单而自然地一天天过着,直到最后过不下去也会淡然地道别。 到了他,就变得当断则断,变得十分犀利。 这待遇差别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这间满是神童敏敏痕迹的庙宇里,只有一处和他相关——那棵树。 舜安彦走上前去,抚着前院那棵水杉的躯干,已经有半人粗的树干,高度也和正殿齐平,只是在这处庙宇里略显突兀。 彦寻蹦到正殿里大声一喵,喵声回荡在空旷的地界里都有了回响。 “臭猫,你还有脸喊,我的狗昨天少了块毛,是不是你抓得!” 舜安彦突然变了脸色。 要命,怎么是四阿哥? 不应该是元衿吗? 他拔腿就想跑,却被四阿哥喊住。 “舜安彦,站住,往哪去?” 他讪讪回头,下跪请安,“奴才给四阿哥请安。” “佟国维不是说你病了吗?怎么,病好了?” “是,不是什么大病,就……累了,所以起不来,休息几天已经好多了。” “哦,才好就来园子里了啊,够忠心啊。” 这阴阳怪气的,四阿哥肯定不是再夸他,但舜安彦还是硬着头皮答:“都是奴才该做的。” “该做?你该做什么?什么该做?你真的有数?你心里都清楚吗?” 这和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舜安彦头皮发麻。 元衿的一众哥哥里,大阿哥勇、太子爷骄、五阿哥直、九阿哥精,唯独这四阿哥是明——明白的明。 他的那双眼睛就和鹰一样,不动声色,但看得明明白白,至于说破不说破,全看这位爷的心情。 他提问根本不是问,按照元衿的话说,他家四哥提问全是设问句,标准答案人家心里早就写好了,只等你自投罗网。 舜安彦不敢答,此时不答或许最安全。 四阿哥好像也不急着要他答,他走下台阶拍了拍舜安彦的肩膀,“今儿别在园子里晃了,早点回去再养养,收拾好了明天早点来园子,懂了吗?” “是。” 明天是五公主元衿的生辰,向来这一天,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是要好好热闹的。 “赶紧走吧。”四阿哥背着手走了出去,还点点地上的彦寻,“把这只猫也带走,让他和你去安静安静。” 舜安彦捞起彦寻抱在了怀里,彦寻挣扎了几下,舜安彦求饶:“猫大爷,给点面子,今天你要不和我出园子,我以后都不能给你铲屎了。” 彦寻好像听懂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窝在了他怀里,老老实实被他抱了出去。 四阿哥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福君庙的拐角处站着瞪着舜安彦离开。 身边还有个小小的人儿。 “元施,你为什么帮这家伙说话?” 前几天听说元衿和舜安彦不像之前那样日日通信或见面了,胤禛高兴得差点在院子里放炮,就算听说元衿几天都病恹恹心情不好他也没在意。 小姑娘家的,过了这阵就好,再者他可以在元衿的生辰宴上多找几个青年才俊来让他认识认识。 可七公主却特地来找四阿哥,让他帮忙催舜安彦来替元衿过生日。 元施晃着手指说:“五姐不讨厌他。” “你五姐姐谁都不讨厌。” 胤禛眼里元衿是最好相处的,她对谁都和气。 “四哥,不是我扎你心,五姐和这个舜安彦说得心里话肯定比你多得多。” “那又如何?”长兄如父,就算元衿瞒他,也是因为他是长辈,哪家小孩子对长辈会畅所欲言? “你们去漠北都给五姐写信,你的信我就可以先看,舜安彦的信我从来都看不到,只看得到五姐读笑了。” “……”胤禛心里骂了句脏话。 “反正我和三姐合计了下,再给这人一次机会,四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干涉太多!” 七公主跳起来拍拍四哥的肩膀,“四哥你总是这么严肃管教,难怪十四弟老是讨厌你。” 胤禛持续无语。 得,他就不该让元衿多带元施,现在好了,五妹妹长大了机灵了不和他说心里话了,七妹妹也跟着学坏了。 四阿哥胤禛很是惆怅,做个好哥哥真的是太难了。 * 翌日,元衿还没彻底醒过来,就被青山和元施架起来按在了梳妆台前。 “喏,这是四姐寄来的猫眼抹额,这是三姐准备的金项链,那是太子哥哥准备的苏绣外袄,还有大哥哥准备的金镶玉绣鞋,三哥哥预备的缂丝绣扇面,五哥哥送来的累金石手串。” 元施和青山一边一个和妆点芭比娃娃一般往元衿身上堆,耗费了半个时辰后,给元衿照了照西洋水银镜。 元衿定睛一瞧,垮起了个批脸。 “你们这审美,绝了。” 元衿眼疾手快地把身上这点东西全都摘了下来,换了件银红旗装,随意盘了个发髻插了一支玉簪子。 “别啊,这是大家的心意。”元施嘟着嘴不让她换。 “过犹不及你懂吗?”元衿很为自家妹妹的审美堪忧,“你以后长大了,还是找姐姐给你参谋下搭配吧。” 元施嘻嘻笑着滚在元衿怀里,“好呀,我就赖着五姐不走。” 小丫头跟着吃了小半年的药,身子骨比过去结实了不少,性格里会闹会笑的那面渐渐暴露,已经从开始康熙口中被元衿带着胡闹的小七,变成了康熙口中比元衿还会胡闹的小七。 姊妹两牵着手先去皇太后处请安。 这日康熙也来得早,说是要陪元衿用个早膳。 元衿谢过了这位皇阿玛,他日理万机孩子又多,除了太子,儿女们生辰他都只让内务府送个礼便是,能特意抽出空来陪元衿用个早膳就是另眼相看了。 元衿坐下后,康熙给她舀了个豆浆。 “要加糖吗?” “要。” 康熙给她舀了点糖,搅了几下递给她,“当心烫。” “谢谢皇阿玛。”元衿喜笑颜开,“皇阿玛最好了。” “啧,今天嘴甜了。”康熙嘴上很嫌弃,但脸上笑开了花,“一年要比一年好,身子再好点,朕再带你去江南玩。” “好,女儿记下了。”她又甜甜一笑,“我很想念大报恩寺的琉璃塔呢。” “琉璃塔?什么是琉璃塔?”七公主在一旁问。 康熙给小女儿解释:“大报恩寺琉璃塔是明朝永乐帝修建的,通身琉璃光彩夺目,在金陵城各处都能见到的奇观。说来也有机缘,上次南巡舜安彦便是借着琉璃塔的高地势压制了那群乱党。” 太后也笑言:“那小子小时候万岁爷还和我唠叨,说他身子不好人又沉闷,却没想是看走了眼吧?人沉闷才经得住事,才有大谋划,别说琉璃塔那次了,后头南来北往他哪件做得不好了?” 老人家又想起那年佟国维夫人曾进宫要她指婚的往事来,随口问:“这孩子也不小了,当初跟传教士出国耽误了婚事,这几年佟家重新相看了吗?” 康熙呵呵笑了下,瞥了眼元衿,道:“有点眉目了。” 七公主在桌子底下踹了脚姐姐。 元衿放下手里的豆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对康熙说:“皇阿玛,女儿有个事想和您说。” 康熙笑了下,他就在这儿等元衿呢,之前他仔仔细细给元衿分析过利害,如今几天过去,怎么着也该想通了。 “你说,今儿是你生辰,皇阿玛什么都答应你。” 元衿笑笑,“女儿也到年龄了,求皇阿玛上上心嘛,不求五额附有三姐那样两心相许,但也不能比苏赫那般差到哪里对吧?” “什么?”康熙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呢?” “就……” 为着不打扰老人家,前头那些事,阿哥们和康熙联手一直把太后蒙在鼓里。 老人家也曾催过康熙早点相看,都被康熙以三公主四公主没有定下搪塞了过去,如今三公主有孕、四公主远嫁,是该轮到排行第五的元衿了。 “皇上这还要问第二遍吗?还不快叫内务府拟了单子来看,刚才说起的那个谁我听着就不错,他亲事是什么眉目?若没有定下,我把佟夫人叫来聊聊。” “不用了,皇祖母,人家都有眉目,您这样去不是显得不厚道吗?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孙女儿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造孽。” “也对,也对。” “再说佟家那样的人家人丁繁杂,孙女儿应付不过来。” “也是。”太后还是颇为知道京城中这些大户勋贵的人际关系的,毕竟每逢过年过节命妇们都要到她这里来走一遭。 这其中,佟家、钮祜禄家两家是外命妇组大多的。 老人家对待自己家都是多子多福有益未来,但到了孩子挑婚事,就巴不得对方十代单传没有亲眷。 太后这么想着,便不再在意舜安彦。 而康熙也听明白了。 元衿这是当着太后的面,明明白白把舜安彦踹出了这个局。 当着太后的面,又是元衿生辰,康熙一句话都骂不出来,憋着一口气走出了疏峰。 第128节 才出去,就看到了那个该死的熟悉的人。 “舜安彦!”康熙一声龙吼,指着那个抱猫的家伙,“前几日去哪了?” “奴才漠北归来身子不适,祖父替奴才也告了假。”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康熙冷笑,“那你昨日入园怎么回事?” “额……” “算了,朕宽容得很,不和你计较。但……” 康熙咬牙切齿地按着舜安彦的肩膀,他是能开十八力大弓的练家子,这一掌按下去,直要把舜安彦的肩胛骨捏碎了一般。 “五公主今日说要选额附了。” “啊……是吗?” “呵,当然,而且公主说你的亲事快有眉目了,当着太后的面否了你。” 舜安彦变了脸色,连和康熙告退都忘了,直接往疏峰里跑了去。 作者有话说: 他急了他真的急了 我回来,明天我就回家了,这一周过的一言难尽呜呜呜呜 求评论,我等下看看能不能开个抽奖~ 第87章 五公主生辰这日,疏峰向来都是热闹的。 元衿的这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从来都卷,到了这天,更是卷上加卷,人人都要使出十八般武艺来证明自己和元衿比别人亲。= 但今儿却没什么声响。 这本该是值得警觉的事,但舜安彦这时却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只顾着先把人找到。 他先是到了元衿的小院前,照例是赵进寿看门,内屋归青山掌管,通报了声后青山直接走出来福了福。 “佟少爷。” “我来求见公主。” 青山和舜安彦打交道多年了,凭借着元衿的“高高在上”和“悉心教导”,两人之间素来没什么阶级差异。 可今天—— 青山屈膝又行了个礼,标标准准的内务府教导过的规矩,和素来见那些皇子公主及大人管事时一模一样。 “佟少爷,请留步。” 舜安彦别眉,问:“青山姑娘,你怎么喊我佟少爷了?” 他听得浑身发毛。 “公主吩咐奴才,若是佟少爷来祝贺生辰,请您移驾去丽景轩,上过上书房的勋贵亲眷们,四阿哥统一安排了内务府人接待,一应礼物也都会登记造册,再安排各位用茶水点心并听戏。” “什么意思?” 青山抿着唇不说话,神色却是怪异。 “青山姑娘,我与您也相识多年……”他试着开始套近乎。 青山退了步,再次恭敬地福了福:“奴才只是按主子吩咐办事。” 这是元衿疏远他。 舜安彦清楚了,更明白了。 这才几天功夫,她就把界限画好了——把他直接归到了上书房念过书的普通勋贵那栏里,都得不到她跟前人接待。 舜安彦真想当面问一问,公主殿下您还记得那些勋贵的名字不,把他放进那篮子里不觉得突兀吗? 舜安彦收紧了拳头,碰到了腰间的一只荷包。他素来有一只荷包里装着彦寻的小鱼干,这时候必须得拿出来了。 他碰了碰荷包,捏碎了根小鱼干的尾巴,果然,那只猫跐溜一下从院子里跳了出来往他身上跳。 青山变了变颜色,往屋里走了一遭,再回来时彦寻正趴在舜安彦怀里舔爪子,小鱼干已然快速干脆地进了它的小肚子。 青山又是一福,“佟少爷。” 舜安彦浑身不自在地抬起头,捋着彦寻的毛说:“您说。” “公主吩咐,这猫喜欢您,您就带走吧,以后也不必送来了。” 她话音刚落,舜安彦都来不及抗议,彦寻已然抗议起来。 它喵呜大吼一声,从舜安彦手里跳下来扑进院子里,但听见里面叮啷当啷一通乱响—— 是元衿气急败坏地几声痛骂伴着不知道是鸡毛掸子还是书本发出来的砰砰敲打声,然后彦寻又冲了出来,跳起来第n次用利爪狠狠挠了挠他的手背,在旧伤上添新。 “猫……” “喵呜!!!” 彦寻吼得就像不懂事孩子面对父母离婚一样,歇斯底里、猫毛竖得和刺猬般,铜铃般的大眼满含泪水,小虎牙露出来凶神恶煞。 舜安彦这刻觉得,就这大清朝,没有比这只猫更贴心的了,不愧是他同名好猫!靠谱! 他弯腰抱起炸毛的彦寻,愁眉苦脸地对青山说:“青山姑娘,您看这猫它……要不还是让我和公主聊一聊这猫怎么办,猫如果处理不好情绪崩溃是容易得急病。” 青山觉得莫名其妙,但院子里听到他说话的元衿却是懂得。 她穿来前就养猫,深知猫如果受了刺激容易得猫腹水,这病在现代也就近几年勉强能用进口药治疗,在清朝,猫会直接去阎王殿报道的。 没得为了和这人划清关系牺牲一只猫,而且还是只陪伴她比谁都久的猫。 秉持着这样悲天悯猫的心态,元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表情自然是淡的白开水一样,和她素来明艳张扬的美貌极不相称。 但舜安彦还是不由地笑了下。 元衿淡淡扫了他眼,若有若无地带了点锋芒,似乎是在指责他:有什么好笑的。 “公主。”青山让了一步。 “公主。”舜安彦前进了一步。 元衿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彦寻,“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我,周日让它自己去四哥那里追狗。” 围观的青山:??有没有人和我解释下公主说的是什么?? 她斜眼瞧了瞧旁边的舜安彦,抱着猫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定是听懂了,且有异议的。 青山叹了口气,无奈地、按老规矩转身退出十步远捂住了耳朵。 元衿看见,没好气地把她拖了回来,“我没有要说的了,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算周一。” “诶,等等……” 舜安彦追了上去,拦住了她去路。 “公主……” 元衿垂眸绕道。 “元衿!” 她掀了掀眼帘。 这次青山自觉捂住耳朵后,元衿没有把她拉回来。 “进来。”元衿说。 舜安彦没动,因为这里是疏峰,尽管他们私下一对一过多次,但在皇太后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出格。 “不进来就……” “进进进!” 舜安彦抱着猫就跟了上去,头一次登堂入室,独自进了元衿的院落。 这处院落元衿住了已有六七年,一应花草早已繁茂昌盛,里面的摆件也从开始的一点点扩张到了铺满了开。 进的屋里抬眼一扫,舜安彦再度笑了起来。 虽然他没有单独进来过,但不妨碍他在这里刷存在感。 元衿的这处屋子里,墙上挂着他带回来的伦勃朗,妆台上有他寻来的欧洲切割的宝石,连靠窗吃了一半的膳桌上的餐具也是他找人订做的。 她喜欢桂花,他便找人做了一套黄铜餐具,在握柄上阴刻了金桂飘香的花样。 他这一样样看过去,元衿便也发现了。 她坐在窗边的摇椅上认真思忖了下,道:“东西回头我打包还你,以前是我过分了。” 说罢,正巧摸到了摇椅上的狐皮坐垫,也是舜安彦送来的,便和触电般跳了起来。 “用过的,我折旧加银子给你。” 话说出口,元衿眯着眼在屋里扫了一遍,心口稍稍疼了下。他送的东西里十有八九都用过了,这折旧银子没个一米宽的大箱子装估计不行。 而且要是东西都打包送还给他,她这院子会变得十室九空。 想到这里,元衿便有些沮丧。 她没有依赖过什么人,连买东西都是广撒网的买法,偏爱是极少有的情绪,博爱才是她的日常。 偏生现在,吃穿用度都被舜安彦见缝插针的供上了。 明明作为公主,元衿什么都不缺,就像这狐皮坐垫,内务府并五哥九哥那里也送来过不少,其中料子更好、做工更细、棉花更软的都有好几个,但偏就是舜安彦送的这个她一直在用,也从没想过要换。 更可怖的是,这些天她每每用到什么东西,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得精细着点用,万一破了,以后不能再找他了。 一句不能再找他,更是让沮丧加倍。 这些天里,这种沮丧不停绕着她打转,且越转越紧,似乎就是要把她生生扼在其中困到窒息。 莫名其妙,不可思议! 元大小姐为此深深反思、彻夜不眠,黑亮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第129节 反思的结果便是:她在过去这些年过于封闭,导致过去百花齐放的后花园里只剩鄢少爷这支同源草,甚至那点喜欢应该也是这么才会产生的,她给的机会太多了,让自己的生活哪哪都有这个人,才会变成这样。 若是像现代一样任由杂草丛生,笑看诸草殷勤备至、前仆后继,她便还是那个博爱的人。 最重要的是,博爱而无心。 所以今天见到康熙,元衿直截了当地要他给自己安排下选额驸——只要鱼塘足够大,她就不会关注一个人,也不会见不到人而沮丧。 舜安彦则沉着脸,也不要那点规矩了,挑了个凳子坐下,捏着彦寻的猫爪咬牙切齿地问:“公主准备怎么折,按什么折?” “你可以列个单子,或者我找九哥估个价,再加上工费一起补你。” “补完后呢。” “两清吧。”元衿尽量地轻描淡写,“以前都是我胡闹,我这人向来如此,一点小事无限放大作的要命,我向你道歉。” “……”舜安彦逼问了句,“没什么要留下的?” 元衿说着眼睛落到了墙上的伦勃朗上,这画一挂两年,四哥五哥每次来都看得直皱眉头,但她每天入睡前都要细细欣赏一番,现在也该要还回去了。 这念头一划过,元衿便舍不得了。 “那个伦勃朗,我问你买吧,多少钱都可以。” 若是天价,不够的部分她就去问哥哥们赊,怎么也得要留下。 舜安彦则心里发堵,心里冷笑,嘴里的话也阴阳怪气了起来:“奴才还不如个画。” 他把手里的彦寻举起来,“彦寻也不如这幅画了?猫,你听见了没?” “我不是让步了吗?一三五、二四六!” “画你能留下,猫你能让步,就我不行?” 舜安彦忍无可忍,甚至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看见那画这猫人都泛酸。 “你凭什么,凭什么到我这里,就学会快刀斩乱麻了?” “上次不是解释清楚了吗?你也同意了。” “我反悔了。” 元衿沉默了下去。 舜安彦抱着彦寻,蹲在元衿面前,仰面与她四目相对:“你就按着原来的性子活不行吗?你死命地作我啊,公主都有一点喜欢我了,我这个不长眼的竟然没有十倍百倍地喜欢回去,什么狗屁的不归路,姓鄢的家伙不应该绞尽脑汁把不归路弄成活路吗?不对,呸呸呸,什么不归路,姓鄢的家伙应该把一切都安排好,让公主高高兴兴地过下去,什么后顾之忧都不要有才对。” 元衿嗤笑了声,转开脸去,“别胡说。” “元衿,对我不求甚解一次,行不行?” 舜安彦挪了挪位置,再次和她四目相对。 “什么意思?” “允许我陪着你,就像苏赫贝勒和四公主去漠北时一样,允许我站在你身边,哪天你要是发现的确不喜欢不乐意不想看到我,再把我踹了,我保证不挣扎不胡搅蛮缠。” “哪有这么简单。” “只要你提,我自己求下堂,我给你写保证书,签字画押的那种。” 元衿笑了出来,酒窝都浮在了脸颊上,是动容让步的神态。 舜安彦把猫递给她,转身就要去找笔墨纸砚。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怒吼—— “舜安彦,你还要不要脸?” “呵,还脸呢,狗东西。” 作者有话说: 彦寻发帖急问:父母离婚,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章卡的我死去活来,sorry 第88章 站在门外的是一堆人,至于说话的,咋咋呼呼骂骂咧咧的必然是五哥,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必定是四哥。 其余人大多脸上和被泼了颜料般五颜六色,唯独九阿哥胤禟淡然地掏出把瓜子,塞了点在十弟手里。 “磕点,别呆呆傻傻地凑热闹。” 十阿哥麻木地抓了颗,扔进嘴里“咔吧”一声脆响才回过神来,抓着九哥的手小声嘀咕:“九哥,你真是神仙真人啊,多少年前就是你和我说这家伙他这家伙他……” 十阿哥心里激动地恨不得舞狮,但碍于一群哥哥在前面,后面还有个暴跳如雷不谙男女之事的十四弟,只能把歌颂九哥的话说得含含糊糊。 九阿哥倒是很愿意听这吹捧,但又不愿傻老十把吹捧说得太响。 元衿在四哥五哥那几个心里是什么地位?畅春园连角门口的青石板都知道,那是心肝宝贝,家里的大儿子都没妹妹宝贝,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识破在先,隔岸观火在后,以后怕是要吃不少排头。 十阿哥还在激动着:“诶,你说刚才这样,小元衿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答应了。”九阿哥眼瞧着自己说完十阿哥满脸见了王母娘娘样的兴奋,白了眼说了下半句,“但又没答应。” “你这不是白说么?” “小姑娘家再脾气好心性通透,脸皮也是薄的,现在还被你们这群臭老爷们围着抓现行,当场答应了不要给你们念叨到重孙子?” 十阿哥觉得很对,但不忘抗议:“什么叫你们这群臭老爷们,九哥你自己不也在里面。” “我和你们不一样。”九阿哥平素一身铜臭,偏偏此时要弄得风轻云淡、摆出一副上仙真人样,“我是被你们裹挟过来,被迫加入的,我可半点没有要看到这幕的欲望。” 说罢,他还捂上眼睛转过了身。 * 舜安彦很郁猝,在元衿生日宴上,他一直被迫坚守四阿哥亲自给他安排的座位——离侧门最近用来上菜的廊道旁的独桌。 世上还有比他更悲催的人了吗?下定决心赌咒发誓激情表白,然后被对方哥哥们集体抓现行。 抓就抓了,偏生这群人精在初初嘲讽过了几句后,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直接把元衿带走了去丽景轩过生辰。 大有一股要憋死他就不让他有下文的气势。 戏台上又开了出新戏,是五阿哥亲点的大闹天宫,两个武生拎着□□耍了通花活换得满堂彩。 趁着热闹,舜安彦弓着腰起身从侧门溜了出去。 他想透透气,顺便也平复下心情。 从被四哥五哥亲自提溜出门那刻,元衿的眼睛一直就避着他,他直愣愣盯着她瞧了快四个小时,也没能探出表情来。 出师不捷身先死,说的就是他。 他靠在丽景轩外的一棵桂树下吸氧,一阵风吹落,金色花蕊落在他身上,留下熟悉的桂花香,捻起细碎的花蕊时,他想到了元衿爱喝的茶。 桂花九曲红。 只可惜今日生辰宴上没人准备,不过也不奇怪,往年都是他准备的,四阿哥也好五阿哥也罢平日并没有留心到这程度,元衿在他们那里左不过是什么都喜欢,想要就开口。 他悄悄喊了赵进寿,让他去取桂花九曲红来泡一壶给元衿。 才吩咐完,肩膀被人抓住。 九阿哥笑吟吟瞧着他,“舜安彦,长本事了。” “九阿哥。”舜安彦并不怕九阿哥,他虽然精但也好在精,只要打点到位有利可图,九阿哥便是畅春园最通情达理的人,“您有事吩咐。” “有事有事,还记得之前你给我的书吗?” 舜安彦记得,他给九阿哥送过不少欧洲带回来的书,算术、物理、哲学皆有,九阿哥是皇子中最精通拉丁文的人,读起那些文本障碍很低。 “您已经看完了?如果还需要,奴才再给您送些去。” “先不用了。”九阿哥拒绝了他,脸上浮起忧愁之色。 舜安彦以为他不喜欢,于是遮掩,“九阿哥若是不喜欢也正常,即使在欧罗巴那些书也不是所有人都看的。” “是吗?”九阿哥的脸色稍稍松快了些,他问,“那这些书在欧罗巴都什么人读?” “大多是学士在读,他们会有一个圈子专门研究这些。” “他们的皇亲贵胄呢?” “有些也会读,但大多只是出钱养着那些学士。” “啊……这样啊。”九阿哥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他们自己不懂,又如何出钱呢?岂不是要被骗。” 舜安彦一时语塞,想了想答:“欧罗巴赞助这些,便和我们这里国子监是一样的。” “国子监?哈哈哈。”九阿哥大笑,“国子监学的和这个怎么相提并论,那书里天文地理、心学理学,国子监那是写八股文章的。” 这种大不敬的言语,舜安彦虽然停赞同,但不能出声附和。 九阿哥端着笑脸把舜安彦抓到一边,“舜安彦,能找点人给我细讲讲那些书吗?也不怕你知道了丢人,我确实看不太懂,只觉得都很好玩但就是不懂。” “……” 其实要论讲解,元衿大约是最合适的,但怎么和九阿哥解释他十五岁的妹妹读得懂万里之外的那么书? 另一个合适的人就是他了,但他没时间。 舜安彦最近摆烂的心思打到了巅峰,他要把前世今生没摆过的烂一起拿出来摆,什么公务什么皇帝皇子都一边去,他不想伺候了。 于是,他答应给九阿哥找个传教士,要不逊于给康熙说勾股定理的那种,才勉强对付了过去。 勾股定理。 舜安彦嘲弄地笑了下。 小学就该学的东西,康熙学了老半天还没学会,上次还想教元衿学,元大小姐花了吃nai的力气才表现得像初次接触。 他想起来就不住地笑,闪身回了丽景轩内。 可主座上已经没了人,元衿不知道去了哪里,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人本来一左一右陪着笑,现在也大眼瞪小眼看着像在和对方赌气。 这是怎么了? 舜安彦找了半天,总算看见了在一边喝茶的七公主,作了个揖问:“七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五公主人去哪里了?” 七公主甜甜一笑,喊了句:“姐夫好呀。”喊完又捂上嘴,“不能乱叫。” 第130节 舜安彦愣了下,而后给七公主评上了畅春园元衿后援会第一和善可爱人的头衔。 “七公主,方便告诉奴才吗?” 七公主“哎”了声简略地说给了他听。 四阿哥是有点啰嗦在身上的,这毛病大多数时候还比较收敛,但今日大概是受了舜安彦不要脸的刺激,他的啰嗦伴着戏台上的戏从开场时就没停过。 五阿哥过去都是自诩不啰嗦的,尤其见不得四阿哥动不动长篇大论又诛心又问底的样子,平素他就爱宠着元衿,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目睹舜安彦不要脸的那幕,他今日心情又十分跌宕起伏,很想和元衿细细掰扯。 所以今日主座那儿的场面就十分诡异,四阿哥字字珠玑给元衿说着佟家人的不是和怎么应对,五阿哥听一句驳一句,驳完后却不忘说一句舜安彦本人。 这么唠了一上午后—— “五姐刚才说头疼,直接捂着耳朵跑了。” “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七公主耸耸肩,“五姐走的时候说,谁追出来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那脸色连十四弟都吓住了。” 怪不得,这里面一群阿哥,各个脸上都写着“我很烦”三个字。 舜安彦是不敢往里走了,他现在就是众矢之的,万恶之源,进去和找死无异。 溜出丽景轩,舜安彦开始琢磨这群皇子到底后面该如何对付。 舜安彦其实情商不差,除了不爱搭上男女关系这条线以外,他同学、战友、亲友都是一派和谐,在被揪出对元衿别有用心之前,畅春园内外对他也是交口称赞。 但涉及恋爱问题,那就是空白,连模拟卷都没有做过。 真是苍天有眼惩罚他,一上手就是个终极难度。 以前那些兄弟要结婚都是怎么办的?买东西?送东西?去给老丈母娘做饭?陪老丈人钓鱼? 好像这些招在大清朝都不好用。 而且谁家也没有元衿现在那么多智商超群的哥哥弟弟和城墙一样挡在前面啊! 算了算了。 摆烂的舜安彦决定先不管大清皇家后援会,先把元大小姐找到,刚才她还没回答呢。 他绕着畅春园找了一圈,疏峰当在第一,可元衿不在,只有太后跟前的乌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叮嘱他过些日子奉着佟老夫人进宫来瞧瞧太后。 而后是园中三堤,但只有落叶缤纷不见其人。 最后,他不甘心地去了福君庙,但寻了一圈,只有神童敏敏的那只铜风铃叮咚作响。 元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连带彦寻那只猫也不见了。 但她应该跑不远,畅春园就这么大,四角都有卫兵把守,若是要出去定会有风声传出。 想了半天,舜安彦冒出个年头来——清溪书屋。 这念头吓了他一跳,但又觉得只有这地方靠谱。 元衿和康熙这个父女的感情不能单纯用好或者坏来形容。 先是康熙那边,他子女众多,最宝贝的肯定是太子,其次一众阿哥不分先后,公主里元衿这些年颇得他青眼。 但这个青眼画风奇特,与皇子们的“五妹妹什么都好”截然相反,康熙每每说起元衿都是骂骂咧咧,一副“朕要把这个小兔崽子收拾收拾见祖宗”的状态。 另一方面是元衿,她前世和父爱没有关系,按照舜安彦知道的消息,元衿能装模作样和元家一群亲戚保持表面上的和谐,但对父亲是直接互相无视,巴不得没有那个人才好。 到了康熙这里,她实属经常在老虎头上拔毛,在一众皇子公主里最爱和康熙对着干,甚至几次怂恿着兄弟姊妹连带皇太后一起和康熙作对。 这当中的原因,舜安彦摆烂在前门外书斋那几天里已经想通:元衿就是意难平,难平康熙对皇子公主之间的不同心态。 可其实,这种不同,又不止是康熙一个人有。 这世间所有人,在这个世界,甚至是后来的世界,看待男女都是不同的。 舜安彦到了清溪书屋,探头探脑地望了眼,正好碰上了顾问行。 顾问行是康熙身边资格最老的太监,和梁九功、魏珠那几个颇为轻浮的年轻太监不同,顾太监的嘴就是康熙的锁,要事大事康熙只会交办给他,而交办给他必然稳妥。 只是顾太监已经年近五十,早早领了敬事房总管的职务,甚少在清溪书屋御前做伺候皇帝这样的累活。 舜安彦行了个虚礼,从怀中掏出自己的牌子来。 顾问行摆摆手,示意他收回去,“佟少爷,请和我来。” 舜安彦心中一凌,只道看来自己料的没错,元衿确实来了康熙这里。 顾问行蹑手蹑脚地带着舜安彦走进清溪书屋,绕过正殿往后,有一排竹林围绕,再后面是一间翠竹搭起的小屋,隐约可以瞧见一捋烟火飘出,还能听到咕咚咕咚的茶水声。 顾问行站在了一排竹林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点了点个小竹凳子,让舜安彦坐下。 舜安彦指指自己,指指凳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顾问行唇语道:要等很久。 而后走了出去。 隔着竹林的遮挡,舜安彦只能看见顾问行提着烧开的茶壶走了进去。 他说:“主子爷,水开了,泡茶吗?” 康熙的声音传来:“挑吧,哪个茶?”有点嫌弃的样子,“停停停,皇阿玛猜,桂花九曲红对不对?” 舜安彦抿嘴笑了下,然后听到了元衿的声音:“皇阿玛最懂我了,多谢皇阿玛。” “呸,别拿腔捏调的糊弄朕,见天的就会小嘴抹蜜地哄朕,当朕不懂呢?”康熙笑着说,“你小丫头才几岁,就是心眼长天上去,能和皇阿玛这个八岁登基的人比?皇阿玛在你这个年纪,对付的那是鳌拜、是吴三桂,你也就对付对付胤祺他们,哦,还有舜安彦那个傻小子。” 舜安彦没听见元衿吱声,而后是一阵茶水倾倒的声响,顾问行恭敬地说:“主子爷,五公主,请用茶,桂花九曲红!奴才再去端点点心来,公主想要什么?” “端什么点心,她哪里缺这两口吃的,小顾子你别学着那几个皇阿哥一样惯着她,都给你们惯坏了。” 顾问行讪笑几声道:“公主高高兴兴才好呢,主子爷不也就盼着公主事事顺遂、万事和乐吗?您之前去漠北前,一边为了噶尔丹忙一边还愁着公主的婚事,好几夜睡不着,奴才瞧着当时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小顾子,你说什么呢?朕哪有白头发!”康熙叱骂了句,而后还是笑说,“白头发有什么用,就是长了满头,该看不见的人就是看不见,是不是啊?嗯?” 后面这句铁定是对元衿说的。 舜安彦听见元衿说:“皇阿玛哪有白头发,您体态矫健、黑发乌亮,望之不过三十多人。” “又哄朕,来来来,你瞧瞧这里,这里就是有一根,朕都没舍得拔,就等着你好好看看。” “皇阿玛辛苦,我回去一定和哥哥们说,让他们多替您分担,别总是在您面前吵嘴。” 康熙许是无语了阵,总是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他嗔怪地说:“你们兄弟姊妹里,你心眼最多,也最小。” “我没有!” “你没有?” “您不信找大家来问,肯定说我心最宽了。” “嗯,是,你最宽。你的小心眼就用在两个地方了,一个是对朕,一个是对舜安彦。” 元衿不服气地哼了声,问:“顾公公,我有吗?” 顾问行哈哈一笑,只说:“公主对主子爷是最孝顺的,至于那佟少爷嘛……公主该怎么都是对的。” “小顾子,你啊,越来越滑头,谁让你供着这丫头了,朕今儿就许你说实话,她是不是对舜安彦小心眼了?” 顾问行笑答:“公主就算计较点什么,佟少爷也乐得被计较,这份计较的好哪又是一般人能有福气享受的?” 康熙说:“啊哟,听着舜安彦该来谢恩了。” 舜安彦在竹林后撇撇嘴,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出去谢个恩。 “元衿啊,皇阿玛给你看个东西。”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后,康熙从顾问行手里接过了个木盒子,“这里面是内务府在京城的几处园子,另外还有西山附近的地图并图样,你三姐出嫁时候皇阿玛就替你还有你四姐挑上了,结果你四姐闹出去了漠北,现在全留给你挑了。” 康熙摊出一堆纸来,让顾问行举着,“你瞧瞧啊,这里三片是你四哥他们以后的宅子,那边几块靠近后海子,你额娘家就在那儿,明珠他们也在那儿。你四哥他们以后的宅子都靠近国子监,也靠近裕亲王他们几个的府邸,以后在宫外往来都方便。后海那片呢热闹,尤其是冬天走冰看雪都是极好的,你爱热闹一定喜欢。” “四哥他们要分府了?”元衿问。 “他们的事你用不着操心,只操心你自己。”康熙伸手弹了下元衿的脑袋瓜,“佟府夹道附近朕直接没看,其实离国子监也不远有个两三里地,但你最好就靠着点安定门那带离那片远点。” 元衿没吱声。 康熙叹了口气,“舜安彦或许什么都好,但佟家门你还是别去了,你四哥之前找我说了好几回,就是不满意舜安彦家里的德行,怕你在妯娌之间心烦。” “四哥就是瞎操心。”元衿嘀咕了句。 “他哪是瞎操心,就是舍不得你。”康熙顿了顿,轻声轻气地说了声,“朕也不舍得你。” 元衿笑起来,“那皇阿玛还赶我走?您这急赤白脸又挑屋子又挑园子的,就像上赶着推我出门一样。” “小祖宗诶,你别闹了行不行?你四姐一个还不够吗?”康熙拍了拍桌子,“别以为朕不知道她和苏赫,他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舜安彦听得明白,应是千里之外的安北将军台上,苏赫贝勒和四公主依然还在名分之上未有实,以康熙的三观来说这件事实属难以接受。 “好好的吧,你就别闹了,朕知道你也闷得慌,明年南巡朕带你去,也叫上你皇祖母和额娘一起去。成婚以后,若是在京城住的没劲了,朕给舜安彦找点外省的差事,你也出去看看走走,只要身子吃得消,出去玩的事朕都允了你。” “真的?我想去哪儿玩您都允我?” “当然,就是现在,你只要让婢女和舜安彦护着,想出去就去逛几圈,没事的。” 其实,舜安彦知道以康熙的角度和心态,能说到这里几乎是他对一个女儿最大的宽容。 “您问过舜安彦答应吗?” “他敢不答应!朕亲自踹死他!” 舜安彦摸了下曾经被康熙辣手无情踹过的腰和臀,只觉得隐隐作痛。 “到底是谁给您传的耳报神,他早上才在疏峰演了这出,您晌午就知道了。” 康熙切了一声,“那是你揪心,前几天那拉着脸的样子,折磨得大伙都跟着不舒服了好几天。今儿他来认错了,你刚才进来脸上那半死不活的样子都没了,明明心里有点小高兴了不是?” 舜安彦听得心里美滋滋一笑,更让他笑得差点出声的跟着传来。 “好啦好啦,是挺开心的。而且我觉得他今天提议挺好的。” “什么提议?” “像四姐和苏赫那样,先将就着呗。” “朕不同意。这狗东西怎么回事,学什么不行学那两不争气的!” “没指望皇阿玛同意。”元衿站起身来,到康熙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 康熙浑身都是警觉,有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元衿献殷勤必是先礼后兵。 “你有话直说,你每按一下,朕的肩膀都像针扎一样。” 第131节 “您能不能先把藏起来的人叫出来?” 舜安彦看到康熙整个人僵硬成了块木头。 他叹了口气,主动从竹林后面走了出去,掀起袍子跪下请安。 康熙呵呵一笑,看看女儿,再看看地上的人。 元衿弯下腰,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康熙的手臂摇头晃脑嘚瑟:“皇阿玛,瞒我很难的!” 康熙尖刀般的眼神往舜安彦身上戳了几下,暗叹自己的算盘落了空——他本来把舜安彦藏在后面,是想软磨硬泡元衿答应了婚事,然后把人叫出来皆大欢喜的。 结果,他又被小元衿套路了。 “你啊!!”康熙咬牙切齿,手指点了点她额头,“朕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没生过我?” “那没有!”康熙否认地极快,仿佛有股求生欲在,“朕就恨不得回你小时候,多打你几顿,免得这么精怪!” 元衿摊开掌心,“刚才答应的女儿都记下了啊,南巡带我,出门玩只要我能受得了都带我,还有啊,我要个出入畅春园的对牌。” “干什么?” “出去玩的事您都允我啊!只要婢女和这人陪着我。” 康熙:“……” 离开清溪书屋的时候,舜安彦相信如果古代能报警,康熙必然大义灭亲要紧急报警告自己的女儿套路他。 元衿举着手里的对牌,喜气洋洋地朝舜安彦晃了晃,“鄢少爷,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去?” 舜安彦笑着摇头,只上前一步拉住她的对牌。 手与手,只隔着一块温润青玉牌子,温度没有通过皮肤传导,但莫名心底便有股暖流。 他们僵持了会儿,最后是元衿别开了头去。 “香山枫叶红了,去看吗?” “看吐了。” “十三陵的山峦黄了,有兴趣吗?” “又不是没去过。” “我不能生造个环球给你啊。” “哎,也是,我好同情你啊。” 舜安彦笑起来,“同情我?” “我很难伺候的,这里这么无趣,你会死很多脑细胞的。” “死就死呗,我认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89章 前世不修恋爱,今世无尽挑战。 这日在扬州的行宫围房醒来,舜安彦第一百次给自己加油鼓劲。 今天是元衿答允他给个机会的第一百天,正巧也是康熙南巡队伍抵达扬州行宫的第二天。 这次南巡不同前几次以巡行河工为主,康熙借着平定噶尔丹的余威和大运河中河落成的喜庆,奉皇太后携后宫乘百条龙船沿江而下。 苏州织造李煦、江宁织造曹寅并两淮、两江、漕运各个衙门的督抚巡差都提前半个月北上宿迁一地迎驾,再陪着御驾一路南下。 扬州府在大运河往来之要冲,兼有江南的富贵和北方的贵气,达官贵人、盐商书生无数聚集在一起,共同造就了一派盛世繁华。 舜安彦从始至终是个北方人,只在小时候被家里人带着到江浙沪三省玩了半个月,扬州那些知名的早茶和园子,他只走马观花玩过一回。 但元大小姐不是,她半身南方血,如何把江南温柔小意享受到极致是她的天赋。 舜安彦只能勉强跟上她的节奏,还时不时要被她挤兑几句不行。 男人被心上人说不行是十分致命的。 为了不被说,舜安彦拿出了高三复习的架势,磋磨慎兴永他们去搜集食单,说什么也要给元大小姐弄出一百零八道江南好菜来。 他跨出门,慎兴永递上了个食盒,“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熏煨肉,先熏后煨,但是这肉上用糖,奴才不解?” “不解什么?南方人的吃法,好吃就行。” 舜安彦接过食盒,小跑着进行宫,见到青山就递上了食盒。 “青山姑娘,下面有碳火保温,公主现在可以用了。” “嗯,小厨房的面也应该快好了,彦少爷进来吧。” “进来?” “是啊。”青山抿着嘴偷笑,“公主昨日吩咐,今早请您进来用个早膳。” 舜安彦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百天小纪念,反正自从南巡开始到现在大半个月了,他还是第一次有幸进屋用早膳。 元衿已经梳妆起来,她被康熙的非人上书房课程表折磨了七八年,早已养成五点睁眼的习惯。 “来了?”元衿已经在练字,见到舜安彦随手给他指了个位置,位置旁还有一盏泡好的茶。 “来了。”舜安彦坐下,端着天水蓝茶盏张望了下,没急着喝只是问,“怎么还在练字,今天练的哪个?” 元衿手上没停,但脸上发笑,“鄢少爷,你直接问,是不是神童敏敏的字就好了。” 舜安彦被看穿,但一点也不心虚,他索性就直接问:“你还练他的字吗?” “练,他的字好看。” 说罢,元衿写完了一张,提起来朝他展示,“你看,浑厚方正不轻浮,很有颜真卿的风范。” 舜安彦抿了口茶淡淡地“嗯”了一声。 元衿嗤笑了下,转头和青山说:“青山,你去吩咐小厨房,给鄢少爷的面里加点镇江陈醋,越陈越好。” 青山偷笑着跑了出去,舜安彦面不改色说:“是要加,公主索性让青山把醋壶拿来,我自己倒个痛快。” 元衿放下了笔,心知这字是一点也写不下去了。 她拿帕子擦擦手,坐在书桌后面嘲弄他:“你干什么呢,夹枪带棒的,他人都没消息了还这副腔调。” 倒不是舜安彦惦记这人,只是到了江南地界,尤其是靠近金陵,有些回忆和事故便不住往他脑海里涌现。 昨日晚,甚至出现在了他的梦里,挤占了他那些伺候元衿的想法。 “马上要到金陵了,你还记得大报恩寺吗?” “记得。”元衿轻快地说,并皱了皱鼻子,“上次南巡我就止步金陵,天可怜见的,这次可千万不要了。” 舜安彦赶紧止住她话头,“你快呸掉,这话不吉利!” 连他这样身经枪林弹雨的人,想起那年大报恩寺也心有余悸,且他知道内情知道幕后,比元衿更胆战心惊。 神童敏敏,自他漠北回来,甚少再关心过理藩院,有种那人那事渐行渐远的感觉。 但偏偏靠近金陵时陡然想起会惶恐不安。 这念头挂在心上,第一次和元衿同坐用早膳的时光,舜安彦便没有能珍惜。 他吃的干脆利落,一小碗配了鸡汤的龙须面加一块肥瘦相间的熏煨肉和两颗青翠欲滴的小青菜,一会儿便都进了肚子。 “好吃吗?”元衿只吃了一半,就看到他的碗空了。 “还不错。”舜安彦不和元衿打哑谜,有什么便说什么,“就是肉有点甜。”北方人吃甜肉,总觉得怪怪的。 “这是南方做法,红烧肉加的糖比这个还多呢。”元衿咬了一小口肉后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她的碗里还有一半。 元衿摇头,“等下要坐船游瘦西湖,我怕晕船吐出来。” 舜安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给,我离京前问老郎中开的,专管晕车晕船。” 元衿接过,支着下颚喊他:“啊呀,鄢少爷……” “怎么了?” “你好细心呀。” 舜安彦咳嗽了声,朝她拜了拜,“你饶了我吧。” 元衿嘻嘻笑起来,又连说了好几遍。 一百天,舜安彦已经完全沦陷,他已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对元衿死心塌地了。 她太会了,只要愿意张口,轻轻巧巧一句就能让你心花怒放。 这也足见以前的元衿对他多吝啬。 笑过后,舜安彦陪着元衿出屋子去皇太后那边请安。 皇太后起的要比元衿晚,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一路南下舟车劳顿便会贪睡些。 五阿哥胤祺比任何皇子都要关心老祖母,自从皇太后在山东境内第一次露出疲乏,他每日清晨都会延迟去康熙那里应卯,转而先到太后这里伺候。 “五哥哥。”元衿蹦着上前勾住胤祺,“你吃过早膳了吗?” “吃了一点。”五阿哥的眼神刀过后面的舜安彦,“听说你那里日日又是美食又是点心又是好茶好酒?也不想着给我送点?” “你不是忙吗?” 元衿可不是瞎说,南巡如秀场,而走秀的模特就是这群皇子。 康熙每日在大龙舟正中一坐,皇子们就要开始一天的表演,且每日的表演项目截然不同,有时是背唐诗,有时是亲自作诗,有时是讨论自古以来黄河水患,有时还会聊聊两江民生,甚至还有次江宁织造曹寅送上了江南首次播种的三季稻,皇子们当场就水稻的生长问题进行了激烈的答辩,元衿在旁听着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农科院加入了杂交水稻研究小组。 五阿哥咳嗽了声,又白了眼舜安彦,“舜安彦,御前最近这么多事,你怎么一点都不参与?” 舜安彦耸耸肩不作答,心里念叨了句:我摆烂,我不去,没得被你们卷的一点时间都没有。 嘴上只说:“奴才有事在身。” 第132节 五阿哥哼了声,心道这小子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忙着哄他妹妹,不屑得在御前争脸。 “你忙就忙,但有个事儿和你有关。”五阿哥想起来,眉头不由紧皱,“大报恩寺自上次南巡后一直在重修,皇阿玛下旨这次南巡要特别拜访,会放在明孝陵之后。” 舜安彦挑了挑眉,问:“敢问万岁爷定在什么时候?扬州到金陵没有几天日程了。” 从扬州到金陵只要过镇江,最快走水路不过一日。 “皇阿玛说回程再办,去程先到杭州。只是……” 经历过那年大报恩寺事件的皇子对金陵的印象都不甚好,胤祺更是如此,他们自幼习武,动刀动枪是生活的一部分,但那个刀枪肉搏的场面血腥异常,实在难以忘怀。 “他说僧人那里,要你去盯一盯,你今儿有时间去皇阿玛那儿一次,别成天忙来忙去的。” 他说着往元衿身上也飞了个眼刀,还酸溜溜地说:“小元衿,五哥今天不想去大龙舟了,你陪五哥和皇祖母逛逛扬州城啊。” 于是,元衿被五阿哥扣在了太后这里,舜安彦则惴惴不安地去了御前。 早间在元衿那里提起巴拜特穆尔的心慌感又回到了他身上。 可到底为什么如此心慌,舜安彦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他拼命安慰自己一定是多虑了,自从去岁送走那人后,他早已上报理藩院和康熙,把北方往来南方的密信往来抄了个遍,如今大报恩寺从住持到小沙弥都干净得很,不少还是从苏州和杭州调过去的新人。 舜安彦到了御前,向梁九功递了自己的绿头牌。 梁九功会看眼色,早就从康熙及皇子们的态度里琢磨出舜安彦是未来的五额驸,态度那叫一个讨好谄媚。 “佟少爷,您稍等,里头是曹大人李大人他们在,不过不打紧,奴才这就去禀报。” “不用,我等着就好。” 曹寅和李煦是康熙两家乳母家出身,曹家和李家也是后世红楼梦的原型家族,在来了清朝后舜安彦才慢慢知道,这两个家族的显赫在于康熙的信任,就像康熙信任佟家一样,这种感情里都带着对家人的照拂。 所以这两人和普通的重臣不一样,看着不过是四五品的官,但办的事却是不少一品也比不上的。 就比如才修成的全唐诗便是曹寅的手笔,修完后康熙让翰林院誊抄了几十份分发给各家王府及国公府,佟家也拿到了一份。 从来没认真翻过全唐诗的舜安彦第一次认真的翻了翻,一翻开才知道这奉旨修缮的全唐诗的与众不同——唐太宗李世民的诗作架在李白杜甫一干文豪之前位列第一,显然是尊崇唐太宗的某位皇帝的授意。 舜安彦看了眼怀表的时间不过七点,也不知道康熙一大清早把这两人捞来干什么。 等了一会儿后,里面似乎有声巨响,仔细听听是康熙拍桌子的声音。 然后便是曹寅和李煦跪下喊:“万岁爷息怒。” 舜安彦屏息听着,过了会儿见到两人从里面出来。 “旭东,等下我去写信交代人去江宁查办,你这里……” “嘘。” 李煦看到了站在船头的舜安彦,拉了拉曹寅的衣袖示意他先别说。 舜安彦自南来很少在御前出入,上次南巡时他又只有十四岁的外貌,此去经年,李曹二人已经有些记不清他是谁。 可见他身上服饰和头上的花翎,又明白他身份不一般。 舜安彦没矫情,他先一步拱手行了平礼,“曹大人、李大人,舜安彦有礼。” 这时两人才恍然大悟,李煦为人更圆滑些,上前扶住他胳臂说:“原来是小佟大人,久仰久仰。我可记得上次南巡您立了大功受了伤,当时曹大人给我写信,我还从苏州送了金疮药去金陵。” “我当时昏迷并不知道,在这里补谢李大人了。” “诶,不客气不客气。”李煦连连摆手,又转头和曹寅说,“万岁爷之前提起过,没想到真人一见竟然如此英姿挺拔。” 曹寅稳重,淡笑了下说:“旭东,别打扰小佟大人了,万岁爷还在里头等他呢。” “是是是,小佟大人快进去吧,万岁爷在等您。” 舜安彦心里咯噔了下,只觉刚才那些安慰自己的话都化作了乌云。 他早有耳闻的是,曹寅和李煦在南方不但统筹着织造和盐务,更有一半经历用在给康熙做探子上,小的如官员的私事,普通的如各地官员的实绩,而大的则是探听南明余党及天地会等。 他摆烂了几个月,早就在御前没什么剩下的差事了,这曹李二人上来就说康熙在等他,只可能是某群人死灰复燃。 舜安彦赶忙走进龙船船舱,里面康熙穿着青色褂子,坐在半开的窗边摆弄着一盘棋局。 见他来了,也不要他跪下请安,直接招呼他上前。 “来来来,会不会下棋,陪朕摆一盘。” “奴才棋艺不甚精妙。” “无事,朕就是得了一本棋谱,曹寅从金陵找来的古本,乃高手所留,你来陪朕摆着玩玩。” 康熙把白子棋罐递给了舜安彦,他立在一边照着棋谱和康熙下了起来。 有棋谱在,舜安彦不需要花什么精力,两人有来有往不一会儿就下了五十余手。 到了快六十手,作为业余人士的舜安彦瞧出不对劲了。 “万岁爷……” “怎么了?”康熙照着棋谱把一枚黑子摆在了第六十一手的位置,“接着下,别墨迹。” 他举起棋子,可迟迟下不去手,“万岁爷,这棋路它……” 它不对劲! 舜安彦照着棋谱看了三四遍,这谱子实在奇怪,黑子反复自吃,仿佛不要命一样地在棋盘上自杀。 “你跟着下就是了。”康熙点点棋盘催促他,“都有棋谱在,不要犹豫。” 舜安彦只得照做,跟着又下了一百手后,到了一百六十七手。 康熙啪一声落下黑子,接着轮到了舜安彦的第一百六十八手。 “荒唐!” 舜安彦看看这棋谱,再看看这旗面,不由低声吼了句。 之前是黑棋疯狂自杀,现在到了白棋就要得胜的时候,白棋又开始自杀了,且一杀就吃了自己十六个子。 这步之后再往下,白子毫无活路地一通乱下,最后成了败局。 “万岁爷,这哪里是高手的棋谱,小儿对弈胡闹也不过如此。”舜安彦皱眉说,“什么样的高手才能下出这种局?别是什么都不懂,又或者就是什么都懂,拿着棋局当玩意儿的吧。” 康熙精明的眼神划过一道精光,伸出大掌把这盘棋尽数打乱,让所有胡闹化为乌有。 “什么样的高手……舜安彦啊,你还穿着官服戴着花翎,今日可以动动你的脑子了,这里是江南地界。” 舜安彦抬头看了眼康熙的神态,而后闭了闭眼,那一瞬间恼恨、烦躁齐齐涌上心头。 “他们又来了?理藩院从山西一路到金陵抄掉了十二个驿站上百号人不过半年,怎么又来了?” 他看看这棋盘上的一堆棋子,“那个巴拜特穆尔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他临走前保证过不再犯的,这次又是什么事儿让他重起歹念了?” 康熙摇头,从棋盘底下递给舜安彦一本折子,“倒也不是他,你先看看吧。” 舜安彦接过来翻看了两眼,那股恼恨和烦躁带来的热度又瞬间变成了透心凉的寒冷。 “什么叫同时找到了林丹汗后裔和崇祯帝后裔?”舜安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哪和哪,怎么就扯在了一起?” “嗯,好玩吗?”康熙讥讽地笑了笑,同时摇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这群人,就是不想省心过点日子。” 舜安彦比康熙更气:我好好的谈个恋爱,这群人干什么要给他找活干?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本人已进入疫情第四阶段:认真改造,老实面对,只求家里人不要再复阳了qaq ———— 弱弱贴下下本文案: [清穿]六阿哥的叛逆举国皆知 悬梁刺股,一心苦读,朝五晚九,全年无休。 这是九龙夺嫡吗?不!这他娘的是卷王争霸! 正所谓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胤祚自打六岁那年就下定决心,坚决不参与大清皇子间任何内卷活动! 康熙:胤祚啊,最近书读的怎样? 胤祚:长高了不少。 康熙:朕是问你功课可有进益了! 胤祚:银子也挣了不少,皇阿玛,要不? 康熙:……要。 到了十五岁,别的阿哥参政议事办差出巡,天天向上疯狂内卷。 胤祚剃了个光头,告诉所有人:我想出家^_^ 众人:紫禁城的风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上进的六阿哥? 胤·紫禁城小巨人·大清聚宝盆·祚:一切安好,勿念勿cue 第90章 扬州是大运河的要冲,旁边的清江浦更是肥肉衙门漕运总督的驻地,自从到了这里连太后这样不爱出门的老太太都一扫晦气,成日里瞪着双眼等候下臣们轮番贡献新鲜。 皇帝老儿十年都难得下一回江南,两淮江浙的臣子们从满洲到汉臣都使出浑身解数献上奇珍异宝或佳肴戏班,财力不济的也会献诗作赋歌功颂德,若是什么都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太后门前磕几个头表表孝心也是可以的。 于是乎,太后这里每日就和动物园一般热闹,元衿陪坐了半个时辰就有些面部肌肉抽搐的迹象。 太后瞧见,捏了把她的手心说:“坐不住就先走,自个儿去玩喜欢的。” 元衿霎时心动,抬头却见五哥胤祺阴嗖嗖的眼神。 “五哥哥?” “哼。”胤祺不满地抬了抬下巴。 太后见状,小声地斥责了句:“胤祺,怎么这么对妹妹说话呢?”不怪太后觉得奇怪,胤祺从小最疼元衿,还是头一次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她。 可元衿知道,五哥阴阳怪气有一阵了,她嘟嘟嘴扯着太后的袖子说:“我想让五哥哥陪我逛扬州城,皇祖母,行不行?” 第133节 “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太后大手一挥,还给他们批了笔“经费”。 胤祺捧着个沉甸甸的盒子,里面是乌嬷嬷拿出来的太后“家私”,十二根小黄鱼并五十张百两的银票,乌嬷嬷还很大方地告诉元衿,用完了再来取。 “皇祖母,她……”五貔貅的家私也足够丰富,但要这么不眨眼地取出大笔现银和黄金还是有难度的。 而元衿则羡慕地看着木盒呜呜念叨:“人间理想!这里面是皇祖母每年逢年过节就能收到的孝敬攒起来的,做老祖宗的感觉真好。” 胤祺哈哈大笑,笑了几声突然板着脸恶声恶气地说:“你五十年内都没这机会了!” “?”元衿疑惑地看着五哥。 “佟家现在佟国维这辈五十岁以下的就有七个,五十岁朝上的有留个,叶克书这辈更狠,光同父弟弟就有六个,同宗同辈有上百个,这还只是男丁,没算女眷。” “叶克书是谁?” 胤祺卡壳了下,“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舜安彦的阿玛叫什么?” 元衿张了张嘴,心里的答案是:她知道鄢家的,不知道佟家的。 “他没提过……”元衿不耐地说,“谁没事问人阿玛是谁啊。” “你现在不问,以后逢年过节给佟家长辈孝敬的时候,难道不分名字?你知道”胤祺举起手又要给元衿一个毛栗子,想了想却讪讪地放下手,“算了算了,你就是没心没肺。” 元衿拉着胤祺进了家酒楼,是之前清江浦漕运总督家官眷在太后面前强烈推荐过的,她们还进献了几样名点供太后享用,元衿跟着吃过一回印象深刻。 可“外卖”怎么也不如“堂食”,元衿揣着巨款进店把一干想吃的全都点上。 胤祺的情绪很丧,尤其是看着元衿没心没肺点食物的时候,他弱弱地说了句:“小元衿,你还能这么高兴几天啊……” “?”元衿的脑袋上又是个大大的问号,“五哥,我怎么了?” 胤祺把点心和美食都尽数往元衿跟前挪,“你多吃点,吃点好的。” “五哥,你不会解下来要说,以后能不能吃就不知道了吧?” 胤祺吸了吸鼻子,那个叫“是”的答案就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元衿笑了,“旁人说,生年不满百,常怀百岁忧。五哥哥怎么把这句话学的这么好?” 胤祺叹口气,取了筷子大口吃饭,就是不和元衿说话。 “不至于不至于。五哥哥,你这愁生的奇奇怪怪。”元衿笑眯眯地往胤祺碗了夹了两口菜,“且不说我这婚事半点没头绪,就是三姐四姐她们成婚时你也没这么焦心过啊?” “那能一样吗?”胤祺被她的没心没肺气得心绞痛,“什么叫没头绪,他日日在你面前晃,连御前都去的少了。” “想太多。”元衿给胤祺递上一笼包子,“快吃这个,五丁包子,这个只有南方有。” 胤祺咬了口包子,心里知道是好吃的,但嘴里就是无味。 他愣愣咬了几口,突然说了句:“小元衿,我对你五嫂也就那样。” “嗯?”元衿抬起头讶异地说,“五哥,你瞎说什么呢,几个哥哥里数你和三哥对嫂子最亲,五嫂还在京城里养胎呢。” 这时元衿不免要在心里批判下自己的同母兄弟、未来的雍正爷,他和四嫂的关系绝说不上坏,但除了相敬如宾找不出第二个词,至于太子那边就更不提了,毓庆宫里早就不是莺莺燕燕,而是男男女女的问题。 胤祺纠结地扒着包子皮,“有些事是外人看着夫妻一体,内里亲和不亲的,自己心里清楚。” “你和五嫂不亲?”元衿做出那吃了口大瓜的样子,“哇,五哥不是想纳妾或娶侧福晋了吧?” 本以为胤祺会当即否认,可他却叹了口气说:“现在没有,往后也迟早有的。” 一瞬间,元衿这一桌子菜都不香了。在这里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像皇子阿哥们就算和福晋亲如一体,也不妨碍康熙给他们赐女人,更不妨碍他们找女人。 “五哥哥,你倒不用和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总比别人都骗你的好。真大婚了就发现,夫妻之间不过就那么回事。”胤祺耷拉着肩膀,忧郁地看着元衿,“现如今姓佟的还是个人,时间长了呢?鬼知道。算了算了,五哥也不是要你不嫁人,就是要你把心眼放敞亮点!” “我懂我懂,别被眼前的事蒙蔽了双眼。” 胤祺见她听进去了,心里才畅快了些,但内心的纠结挥之不去,待到舜安彦出现在酒楼时他的面部表情依旧不怎么美妙。 “五阿哥。”舜安彦彬彬有礼地行礼,但刚才在康熙那儿知道的事压得他笑不出来。 这就给胤祺抓到了把柄,“你怎么回事?拉着张脸给谁看呢?” 他这发作得十分犀利,舜安彦一时没接着,害得元衿出手解救他。 “五哥哥,他都出来了,皇阿玛那儿肯定空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快回龙船上陪驾吧。” 胤祺看看时间告辞离去,走前把皇太后给的那木盒交给了青山,叮嘱她务必好好保管能不用就不用。 “那是什么?”舜安彦在五阿哥走后随口问了句。 元衿笑说:“皇祖母给我的私房钱。” “所以,五阿哥的意思是能花我的就花我的?” “当然,你给花吗?”元衿磨刀霍霍,只要他敢说不,立马扔他一刀。 “乐意至极。” 舜安彦早上只用了一碗面,在康熙那里站岗听训讨论事儿许久,早已肚皮空空,元衿给他又点了些吃的。 在吃饭的间隙,舜安彦脑海里还过着康熙告诉他的那些事。 想心事容易走神,舜安彦举着勺子往嘴里送,送到嘴里才发现,竟然是空的。 他低头一瞧,碗没了。 再抬头,碗在元衿手里。 “抢我碗做什么?你也要吃?” “当然不是。”元衿给他递了回去,“这里是扬州最好的酒楼,骄奢淫逸如漕运总督府的女眷都赞不绝口,结果你和五哥倒好,来这里都吃得心不在焉。” “五阿哥怎么了?”舜安彦先问。 元衿:“不怎么,他让我提防你。” 舜安彦无语笑笑,元衿这群哥哥防他和防贼没什么区别,他已经逐渐习惯。尤其五阿哥,早年最护着他的人,现如今因为妹控视他如耗子。 “所以,你怎么了?” 舜安彦放下了勺子,从怀里取出帕子擦擦嘴,顾左右而言他,“公主,要不要出去走走?扬州城挺热闹的。” “别打岔,和我打马虎眼你胆子不小。” 舜安彦其实是不知如何说起。只能把曹寅李煦在苏杭一带抄出的那本像密码样的册子,及审出的没头没脑却离大谱的话告诉元衿。 元衿听完,眉头直皱,“崇祯我理解,林丹汗是怎么回事?” 舜安彦给她解释道:“就太宗时候打败的蒙古察哈尔大汗,算是元朝直系后裔。” “这我知道,他有后代吗?”元衿在太后跟前长大,来来往往的蒙古人里并没有察哈尔的人。 “有,被杀了。” 这是舜安彦当初拿来威胁巴拜特穆尔的,概因康熙平日里看着仁慈,但如林丹汗后裔或吴三桂那种最终把他底线跳穿的人都收获了灭门的“荣耀”。 舜安彦花了些时间给元衿解释了察哈尔后裔被杀的来龙去脉,林丹汗后裔阿布鼐本来是得了康熙尊奉的,结果扯上谋反被康熙第一次囚禁,但康熙留了余地,让阿布鼐的儿子承袭了察哈尔亲王爵位。 过了几年,三藩在南方造反,蒙古察哈尔在北方捅刀叛乱,结果手腕太拙劣被鄂扎和图海两位将军三个月就收拾的干干净净。 “战斗力太差了,连吴三桂都不如。那时候万岁爷年轻气盛,那几年又被各种人背叛,不顾两宫求情也不顾阿布鼐娶的是孝庄太皇太后亲生女儿,不但察哈尔亲王父子三人被杀,还杀了察哈尔王帐的大小台吉,并把察哈尔原本兵丁全数内迁,非嫡系的一部分放在山西长城下,嫡系的全数内调到了河南。” “河南?那不就是连牧民都不是了?” “是,全部收归蒙古八旗,旗籍都不归属理藩院了。”舜安彦读这部分的时候十分感叹康熙当时的铁腕,“察哈尔是蒙古黄金家族里嫡系的嫡系,要不是他们被灭,准噶尔也好喀尔喀也罢,谁也没脸顶起成吉思汗后裔的招牌来。” “那找到所谓的失散的察哈尔后裔,不就等于这面旗帜又有人了?” “那是自然。”舜安彦忽而笑了,“满蒙联姻也就罢了,这么提算什么?明蒙联姻?” “你可别瞎说,蒙古愿意,南方的前明遗老遗少还不愿意呢。”元衿白他一眼又问,“那这事皇阿玛找你干什么?” 找他干什么? 答案舜安彦再明白不过,康熙嘴上说不一定,但存了个疑心,他从未放下过对巴拜特穆尔的怀疑,这一次更是早早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 而当初巴拜特穆尔及法王伙同南方叛党是舜安彦查出来的,安北将军台设立和法王转世也是舜安彦顶在前线的,要论了解那人,舜安彦问第二无人问第一。 但这话,舜安彦又不想直接告诉元衿。 他来说,怎么着都像含酸捏醋不怀好意。 “差我办事呗,看我最近太游手好闲了。”舜安彦甩甩手臂搪塞了几句,“但我也与万岁爷说了,蒙古与江南相隔万里,要查也得慢慢来。” “可……”元衿犹豫着开了口,“你还记得那年大报恩寺的骚乱吗?万一他们这次又……” “不会,这一次曹大人和李大人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查到那个离谱的谣言?” 曹寅和李煦是康熙心腹中的心腹,上次南巡两人都还未外放,在经历过那年南巡看过江南官场的深水和乱象后,康熙才下定决心把这两个奶兄弟放到江南。 一晃六七年过去了,两人在南方早已扎稳脚跟,这次康熙御驾自入山东境内开始,经过的每一寸土、踏过的每一块砖都被那两人早半年就仔细检点过、装饰过,保证又安全又富贵。 红楼说的海样的银子流水价出去,隐射的就是康熙南巡往事,而那大笔大笔的银子里有一半都用在了这上头。 “曹李两人小心谨慎,自从抄到后就开始在江南四处逮人问话,本想是一网打尽后再上报给万岁爷的,没想到怎么也查不到,这才到了扬州行宫来禀报。” “他们没查到结果?”元衿沉吟了片刻分析道,“你说会不会本来就是假的,只是想让朝廷紧张而已?” “为何这么说?” “你想,察哈尔后裔娶的是先太皇太后的女儿,我从小在皇祖母身边长大,那些蒙古人的亲戚关系虽然复杂,但是每个部落的事大到有几个儿子几个老婆小到有几匹马几头牛他们都极其清楚,就像……”元衿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比喻,最后小声说出了个不太恰当的,“就像宫里知道太子哥哥的毓庆宫有几个姬妾有几个男宠一样。” “嘘!”舜安彦赶紧求小姑奶奶闭嘴,“这是什么比喻!你小心被人听见拿去做文章!” “我是说真的!就这么一比!你们这些外臣问起来是不是一无所知,就算耳目灵通的,也只知道个大概?” “那是肯定。”内宫之事隔着高高的宫墙,纵使佟家这样的外戚也没胆子事事打听。 “但宫里都知道啊。因为这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事,自家事自家知道再普通不过,而外人想知道,一是我们不稀得告诉你,二是不喜欢外人把鼻子深进我家来,你想想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舜安彦也跟着想明白了过来,“蒙古诸部落向来互有姻亲,察哈尔有几个孩子几个人,那些亲戚能不知道?要有这么个人,蒙古那些人早炸了,根本轮不到南方来嚼舌根,这种传出来的方式是有人故意要把水搅浑,想要朝廷把眼睛放到北方去。” 把这点想明白,舜安彦的心情好多了。 “若是这样,让织造大人们盯着南方叛党查就行了,不必费心往北查了。” 他也可以省点心。 “皇阿玛是想往北查?”元衿突然抿着唇问了句,但不等舜安彦回答她就自己说,“理藩院有的是人,皇阿玛怎么想就怎么办吧,我们操什么心。还是吃吃逛逛比较要紧。” 可不是吗?舜安彦说:“万岁爷刚刚还和我说,过几日直接过镇江不进金陵先到苏州和杭州。” 听到杭州,元衿的神态露出向往和怀念。 第134节 “我是杭州人。” 她氤氲着十分的感情感叹了一句。 舜安彦笑了,柔声说:“那我等杭州人带我游杭州。” ***** 杭州,天府之国。 到杭州时已是三月春风似剪刀的好日子,苏堤也好、白堤也罢,千树万花竞相开放。 此次南巡,康熙的行宫不像后世乾隆留下的行宫在白堤孤山,而是被安排在杭州织造涌金门的府邸。传闻吴越王开渠引水入杭州府筑涌水门,门中有金牛涌出,故而叫涌金门。 涌金门也是杭州城池离西湖最近的地点,和后世铺开的杭州城不同,现如今的杭州府城墙不包括西湖,去游西湖得出城,而皇家的特权便是能摒开所有人独游西湖。 这样的阵仗,连元衿这般对杭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都感叹:“真牛啊……” 感叹时,她骑着一匹小马在杭州的山间赏花。 青山并赵进寿等一干人或骑马或骑驴跟在远处,唯独舜安彦没有,他在前面给元衿牵马。 “鄢少爷,你干嘛不骑马?” “山里的路不好走,我在前面牵着,免得你摔着。” 他说出这话后,跟在后面的青山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小宫女想起九阿哥前几天来送东西时的吐槽:佟家那位未免有点身姿太低了。 马蹄滴滴答答踏在山间小路上,两边青瓦白墙,时不时有炊烟袅袅。 接近清明,农人们在茶田里忙忙碌碌,背着篓子戴着草帽忙于采茶。 “他们是在采龙井吗?”舜安彦对山里不熟,小声问元衿,“这里算龙井村吗?” “是在采龙井,但这里不是龙井茶。”元衿俯下身来回答,“这里是梅家坞,胡适曾经在这里养女人,被原配举着菜刀杀到这里。” 舜安彦低笑了下说:“这都是哪和哪?” “真的,我小时候坐在村里喝茶,有个老大爷非拖着我唠嗑,说他亲眼看见的还替胡适拉过架,要不是他一代大师就要身中菜刀了。” “你家在这里?” 舜安彦用了“家”这个词,且并没被元衿否认。 “是啊,外婆家还有几亩茶田呢。”她跳下马来,一点点往前走,到了一个山口指了指,“就是那里,还有颗老桂花树,每年秋天我都来摘桂花。”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然后做成桂花九曲红?” “你以前一年要来几回?” 元衿想也不想就说:“有空就来,这是我家。”但说出口,又是怅然,弱弱地补了句,“其实一年也没多少空。” 舜安彦大致知道,他们小学就是一个学校,那是京中最有名的学校之一,抓得严、课程紧,尤其以琳琅满目的课外活动出名。到了高中因为鼓励学生申请国际高校,更是会安排很多暑期活动或实习。 元衿后来拿的是名校offer,这样的活动从来没少参与,而一旦参与,所谓的“空闲”便会所剩无几。 更不要说,她后来出国读书,回国后又一头扎进了元氏。 元衿刹那眼圈有点红,“老太太肯定超想我。” “还健在?” “身体硬朗着呢,比我还硬。每次我回来,她就提前到树下站着等我。” 元衿挥挥手不愿再说,重新骑上马在山里逛。 接连大半个月,她把杭州城游了个遍,还跟着康熙看他提匾额写诗词,甚至还装模作样也写了一首。 舜安彦偷偷伸头瞧了一眼,那打油的水平啊……心道这诗词终究只能成为元大小姐穿越的耻辱。 却不意想看的时候元衿正巧看他,她读心的本领稍稍一发挥就明白了过来,最后舜安彦只能拼命求饶,认下那“腹诽”的罪过。 好日子总是过得快,转眼便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最后一天,康熙带着皇子们奔赴杭州校场,在临走前再次展示他们的“武力值”,舜安彦则又去牵马要带元衿去山里。 “为什么又来一次?”元衿不理解也不明白。 可偏偏舜安彦一脸神秘莫测,只牵着马在山间走。 “喂,不说话我跳马了!” 她说完就在马上乱动起来。 “你小心点!”舜安彦嗔怪了句,“我怕了你了,我有礼物送你。” “礼物?什么礼物?你能送什么?” 元衿对舜安彦的礼物有种麻木的情绪,不是不喜欢,就是太多了,多到他送什么她都不奇怪。 舜安彦和她插科打诨,不停问东问西,让她给自己讲讲梅家坞后来什么样。 “那这里能开几辆车?” “来回两车道吧,有时候路虎那种车开进来,两边还要倒车让一让。”今天青山不在,元衿说得肆无忌惮,“山里没地方停车,每年买茶的时候大家都乱停,一共就两车道路边停一辆车就全塞住了,有一年交警上山来抽查一路贴罚单,贴的手都软了。” “你被贴了吗?” 元衿摇摇头,“没有。”舜安彦刚想表演她遵守交通法规,就听她说:“贴到我的时候罚单没了,开心得我晚上吃了两碗饭。要是别贴了,我那年驾照分就超了,要去重修了。” 他笑得合不拢嘴。 马上就要到他的目的地了,他示意元衿轻声说话:“前面,你先下来吧。” 元衿讨厌被瞒着,不停问:“什么样?到底怎么了?” “你别急。”舜安彦领着她走过去,一转弯指向前方,“你看看?” 元衿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倒在路边的树和一把铁锹。 “这是……” “金桂。” 慎兴永迎了上来,“少爷,都准备好了。” 他前些日子奉自家少爷命令,在杭州城里三圈外三圈地跑了好久,才找到这棵品相好的金桂,本是要替他顺便种了,但舜安彦坚决不肯。 “你先退下,我要弄不了了再叫你。” “是。” 慎兴永悄悄地瞥了眼公主,感叹自家少爷真是对公主死心塌地。 舜安彦备了把椅子给元衿,让她坐在旁边等一等,自己抄起铁锹,在原地铲土种树。 春风袭来,山间回响,清溪流淌,布谷不停。 世界如此热闹,只元衿安安静静坐着,看舜安彦,不对,是看鄢洵,看他种树。 外婆家门前的金桂很老很老,村里的老人可以说起胡适被砍,也能聊起前清的尼姑庵,可谁也说不出这棵金桂的来历。 她每年泡了一壶茶,在金桂下一坐一天时,隔壁的老奶奶总会和外婆说:“也不知道是谁种了这棵老树,你家囡囡从小喜欢的不得了。” 那时候外婆总笑着说:“我家囡囡梦里都是这棵树,天生带的。” 舜安彦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虽然前世当过兵,后世常习武,但十指从不沾阳春水,家务农活半点没有接触。 他挖动铁锹的动作极其不熟练,几次让金桂倒了下来,急的出了一头的汗,重复了好几遍才把树弄好。 最后树落在坑时,他英俊的脸上已经落了污泥,在元衿眼中有点幼稚和可笑。 “你过来。”元衿朝他招手。 舜安彦走了过来,她从怀里拿出帕子,扔在他怀里,“擦脸,脏了。” “哦,好。”他抹了抹脸,也擦掉了一点薄汗。 擦完后,举着帕子杵着。 “有话说?”元衿问。 舜安彦笑了下,点头。 “那你说呀。”元衿骄矜地昂起头,“别愣着,快说。” 舜安彦清了清嗓子,“那个,这棵金桂是我种的,就当我在你那时候,陪过你。” “什么时候?” “我不懂你的时候,你也不会想起我的时候。” “鄢少爷,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有点肉麻了?” “额……然后呢?” “我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不行了不行了,肉麻的我卡死了 第91章 舜安彦在那一瞬间,只觉天地都很空灵,满脑子都只有她的一句“我喜欢”。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元衿支着脑袋,脸颊微微泛红,“喂,你想着招用了多久?” “就很自然地想起来啊。” 说完,他轻咳了一声——心里唾骂了句自己。 种这棵树是在山里看她上马回去时就想起来的,但刚刚那番说辞却是想了半个月。 他不擅长甜言蜜语,且是特别不擅长,这次发挥过后,估计是没下一次了。 “哎,不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能看见它。”元衿抬起头仰望着这棵树,“不会真是下辈子了吧?” “以后常来呗,不会没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第135节 “我以后争取都办南方的差,北方的不要。”蒙古环境太恶劣了,不适合元衿,还是南方好。 “你想什么呢!”元衿假装怒目而视,但装不过两秒钟别开了眼,嘀咕了句,“烦人,还是笨嘴拙舌时候好。” 舜安彦笑着摇头,随她怎么抱怨都行。 “诶,我问你。”元衿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是该回去给皇阿玛办差了?” 舜安彦望天装傻,被元衿踩了一脚。 “别充楞了,快回答啊。” 他长叹气,“是。”他已经摆烂四个月了,前几天慎兴永忙里忙外给他找树的时候被佟国维知道,老爷子深夜把他叫去狠狠训了一顿,让他不要在公主跟前流连往返,把最根本的事抛诸脑后。 可舜安彦不想去的心自从生出来就收不回去了,“不想去,摆烂吧。” 他甚至直接蹲了下来,把仪态风姿都扔了开。 “干什么呀?你可不是这么没上进心的人。”元衿认识的鄢少爷太上进了,一路学霸一路要强,强到烦了他十几年,突然这个人松懈她还怪不适应的。 “没意思。”舜安彦见她不解的表情,认真想了想和她说,“就是没意思了,做了半天都是争权夺利的事,搞不好哪天还要在你的哥哥里站队。” 就这一程南巡,皇子们掐的昏天黑地,水面上是江南群众欣赏大清朝皇家天团手足友爱、欣欣向荣,私底下全是心眼子,连五阿哥那样佛系的人在御前杀出了个第一名——那日康熙奉太后去云林禅寺烧香,他一马当先提前一日从山门前三跪九叩到寺里,为太后祈求长命百岁。 舜安彦看得头皮发麻,小时候在上书房里曾经的同窗们也纷纷来探他口风,关系好一些的甚至还开诚布公地给他分析了通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区别好赖。 更别说那些御前的大臣了,他们有些因着姻亲、有些因着师承,有些则因着喜好,私底下纷纷站队,不站队的则学着左右逢源,那各个长袖善舞得眼花缭乱。 至于他,鉴于日日在元衿跟前晃悠的行为,不少人已经在探听他是不是要投入四阿哥麾下了。 而四阿哥如今面上和太子最亲善,在不少人眼里,舜安彦大有向东宫靠拢的迹象。 这和他以前做事的逻辑完全背离。 舜安彦也好,鄢洵也罢,做事做人都尊崇的是“有用”二字,若是拿古时的道理来概括,大约可以总结为“经世致用”四个字。 就比如他习武,若是能最后像苏赫一样镇守安北,那便是练到吐血也可以。 再比如当初远赴西洋,他想着能回来改进火器,让火器营的技艺大幅提升提高国力,那海上的那些苦甚至得过疟疾都不足为题。 甚至于解决漠北,去查问巴拜特穆尔这件事,因着能让元衿舒心安心,他也可以不遗余力地去做。 但现在呢?他去办事,办的每件事都变了味。 “去年年末,为了漠北法王那儿女班和授课之事,太子和大阿哥他们在御前又争了一次。” “争什么?”元衿没听舜安彦提起过,倒是十分震惊,“你怎么不和我说呢?若是他们要阻拦,皇阿玛不愿意,我去和他缠,哥哥们那儿也是,有我在,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不是这样的。”舜安彦纠结地拧着眉,“我也给你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吧,皇子们对你都很好,把你疼到骨子里,但若是哪天他们把疼你这件事变成砝码来争取万岁爷和太后心里的地位,你会怎么想?” 元衿明白他的意思,但又比他看得开,“我心里肯定没现在痛快,但他们要争就争,我也不会拦着。” 舜安彦笑笑,“这只是一层,别的就更乱了。” 她问:“你还怕被牵连吗?还是单纯觉得没劲?” “牵连与否倒还两说,单纯觉得没劲更多些。”舜安彦答的一点也没有犹豫,“我问你,你以前和几个堂兄作对,是真的只想要夺元氏的钱吗?” “当然不是。” “那你拿到了元氏想做什么?” 元衿鼓鼓嘴,点点额头不肯说,“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聊的。” “你说出来试试,说不准能实现。” “实现不了,下一趴!”元衿拍拍他肩膀示意。 “好吧。”舜安彦争不过她,只能自己继续,“无力挣扎吧,就比如办学和女班,他们那天吵了半天一个都没在点子上,大阿哥觉得那是为了分化漠北,太子觉得那是为了弘扬朝廷德威,其实呢?我觉得你应该懂,出发点根本不是这两条。” “哈哈,你别指望他们了。”元衿宽慰他,“他们自出生,尊卑上下就是在骨子里的,能多赏门前两条狗一块肉就是菩萨心肠了,能给灾民开仓赈济全天下都要夸他们慈悲心肠。他们怎么可能平地起高楼?去思考什么意义?” “我是不是太变扭了?” “你是。”元衿毫不留情地指出,可又莫名觉得这种时候的他很好玩,“以前吧,我家老爷子说你聪明但死心眼我说你不是,现在看他说得真对,我反而不了解你。” 舜安彦眼眸倏地一闪,问:“那你怎么说我?” “我?你要知道?”元衿勾起笑容,有那么点不怀好意。 “你说说看,我倒想听一听。”其实他一直知道元衿烦他,也没少在同学和发小里评价他,但那时候就算亲如周钊也不敢随意传话,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严肃的外表阻拦了他们传闲话,但后来亲身见识了元衿几年毒舌后,他觉得不是因为他。 元大小姐肯定很毒很毒,毒到他们都怕他暴走。 “你敢听?” “你敢说,我就敢听。” “你答应我不能生气。” “……”舜安彦犹豫了一秒。 但元衿很笃定,“没关系,你生气也没关系,我不怕你。”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碎碎念:“鄢少爷这种人天生表情细胞就和没发育过,严肃得和活阎王一样。你们看看鄢夫人多惨啊,给他当妈能当出孙子的感觉,买个衣服还要偷偷摸摸,太惨了。” “我妈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买衣服了?”这简直闻所未闻!鄢家缺过鄢太太买衣服的钱了?再说,就是缺了也不能怪他这个儿子,该怪他父亲吧! “巴黎时装周,你妈和我一样看中一个系列,怕被你觉得不实用,第一次买了一半,过了三天又飞回巴黎买了另一半。” “她还不如一次把一个系列都买了,这样能省点飞机汽油。” “你看你看,你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买就买了吗!” “她买了从来不穿你知道吗?”全塞在柜子里,甚至还有幢单独的房子塞这些衣服,隔三差五还有专门的衣服保姆去扫灰,他和父亲早就看不下去了。 “买衣服就一定要穿吗?收藏不行吗?那是艺术!”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舜安彦当场认怂,但又不甘心,“我觉得这事里有误会,是我妈和你说的,我不让她买?”他老娘竟然在外面这么说?他怎么不知道? “是啊,我们在一个秀场。” “不可能!”虽然他和父亲不喜欢,但从不拦着,想了想只有一个原因了,“她肯定那时候柜子塞满了没地方了才买一半,回去以后不甘心加了几个柜子,能放下新的了又飞回去了。” “那鄢夫人还是好可怜。”元衿两眼泪汪汪起来。 舜安彦头皮发麻地问:“她怎么可怜了?”一年置装费顶他一辈子,到底哪里可怜? “想买却得不到共鸣,也没一个亲亲老公和孝顺儿子替她撑腰,明明就买两个柜子的事,她还要自己亲自操心……” “……”舜安彦有那么瞬觉得,要是她现在拽着元衿穿回去告诉父母他要娶她,他老妈会痛哭流涕抱住元衿——以后家里再也不是我一个人花钱了。 至于他父亲,大概就是大写的无语,然后问他:钱准备好了吗? “你以后肯定会拦着我买东西的。”元衿突然惆怅地望向天空,“哎……本来就没什么好买的了,还要被拦着。” 元衿还是元衿,作精元衿,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舜安彦几乎是下意识地、毫无底线地接了句:“你随便买,我拦我不是人。” * 他们下山时天已经黄昏,慎兴永举着灯笼在前开道,元衿在后面与舜安彦“斤斤计较”。 “京城有几家金玉坊你都要摸清哦。” “南城十七家,满城实物家,满城最好的在后海,南城最好的在书斋旁边。”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年这些日子,他真真一点没少逛,逛得那里的掌柜听说佟家少爷或佟家少爷派的人来,激动的两眼放光。 “绸缎庄倒无所谓,我觉得江宁织造的更好,就是每次送来的都是满制衣服,你懂的。” 懂,太懂了,满洲的衣服像个大圆桶,衬不出她的花容月貌、身段玲珑。 “还有点心,不过书斋的也不错,要是能再四季换新。” “可以可以。”他早就已经在安排了。 “还有什么呢……” 舜安彦自己撞了上去,“香水?” “有道理!可是这里的香都没有意思,总是挑贵的往死里掺,就你以前的表妹调过的那种,上好的乳香都被她糟蹋了。” 慎兴永听到“表妹”突然眉头跳了跳,心想公主竟然连表小姐都知道,还能和少爷随随便便提起? 公主到底是心大,还是会拿捏? 然后他就听到少爷说—— “给你备个香料坊如何?再找些调香师,你亲自教他们。” “倒也可以。”元衿抬着下巴傲然说,“我调出来的肯定独一无二,回头再给九哥看看能不能钱生钱。” “能啊,一定能。就调那个……”舜安彦很轻地在她耳边说,“我闻过的那个,特别好闻。” 他们车祸前元衿用的那款香水舜安彦一直忘不掉,张扬热烈,和她化为一体的感觉。 元衿语塞,见他一脸放松地提起还有向往和怀念,突然生了点邪念,想要拿那款香水的名字逗逗他。 那是ysl绝版的香水nu,有个绝妙的中文翻译——赤。裸。 “n,u。”元衿笑得灿烂,向他说出这两个字母。 “什么?” “香水,n,u。” “什么意思?” “你猜?” “这我哪猜得着?” 元衿狡诈地笑着,舜安彦太熟悉这个表情。 “你……是不是在玩我?” “不是啊,就叫这个名字。” “所以意思是?” “嘿嘿嘿。” 元衿提起裙摆小跑起来,前方就是涌金门内的杭州织造花园,许是明天就要起驾回京的缘故,此刻花园门外皆是举着火把的士兵。 见到元衿,他们齐齐行礼。 而赵进寿和青山也等在小门外,见到元衿,青山主动递上了披风。 第136节 “公主,小心着凉。”她替元衿扎紧披风的绳子,见到她的脸色笑问,“彦少爷今天送什么了?公主好高兴的样子。” “嘿嘿,他正生气呢。” “生气?”青山突然一紧张,“彦少爷这么快就知道了吗?本来万岁爷还想瞒一瞒的……所以才让我在这里等您的。” “什么?瞒什么?” 青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和元衿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不是,公主,奴才瞎说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青山摇摇头不敢说,元衿指着她威胁:“你快说,你若是说了我便用脑子想对策。若是不说,我现在冲到御前去,有什么我自己用眼睛看,发生什么我都随心所欲。” “别别!公主你别冲动,我说我说!” 青山绞了下衣摆吐了口:“神童大人,不对……是赛音诺颜郡王来了,今天下午被安北将军台的人押来的。” 第92章 元衿愣了愣,一时间都没听明白青山在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赛音诺颜郡王来了。” “你再说一遍?” “赛音诺颜郡王来……” “不是,后面那句!” “他今天下午被安北将军台的人押来的。” 安北将军台如今归四姐和苏赫贝勒掌管,元衿和四姐之间联系极为密切,自从南巡通信不比在京城方便,但三姐在京待产,还是会时不时派人转送四姐的信。 因为漠北要实际控制,朝廷从去年开始在漠北蒙古、漠西蒙古到杀虎口、喜峰口、古北口三个要塞之间加建驿站,速度从过去的一日六百里,提升至了清朝最高的等级一日千里,这也就意味着漠北三个王庭虽然距离京城最远有两千余里,但若有什么事送信到京城只要两天。 这在古代没有电报、电话及任何便捷通讯工具的状态下几乎是极致,也足见理藩院和康熙对漠北三部的重视。 四公主掌有实权,她给元衿和三公主的信都是走的这条一日千里的驿站,也就是说元衿和她之间最多两日时差。 即使来了南方距离翻倍,元衿最多五日也就能收到四公主的信,和舜安彦去年去漠北时相比提升不可谓不迅速。 四公主一直很想念元衿,而最早安北将军台就是元衿出的主意,她也从来没隐藏过,日常都会和元衿分享漠北的许多事,甚至也没少问过元衿怎么办。 就比如那些办学的事,四公主知道是元衿编的书,在舜安彦回京后还几次来问她课程如何安排更好。 而巴拜特穆尔这个人,四公主也常常在信里和元衿提起,他聪慧敏捷,是漠北三部重新划地后最早让自己部族安顿太平的扎萨克封王。 四公主甚至在信里感叹过,若是当初真的嫁给巴拜特穆尔,她或许毫无施展的余地。 “我或是被他吸引,或是从此被他掌控,小元衿,我此刻想想却是有点害怕。这般看来,再见苏赫便舒心了不少。” 元衿走在杭州织造花园里,心里乱糟糟地想起四姐在信里的这句话。 这话当初她收到时笑得畅怀,只因她仅仅关注到了四姐写在最后的对苏赫的感受。 现在,现在倒回去想…… 元衿在冷风里抖了一抖,整个人不寒而栗。 四姐这么块就觉得他可怕了吗?她和自己说了这感受,她会不会和皇阿玛说? 皇阿玛…… 元衿明白,要瞒她的人必然是康熙。 漠北虽然送信快,但要把大活人运到江南,怎么也要个半个月,同时在来的路上,还能让四公主在常来常往的信件里一句不提,除了她的好皇阿玛康熙无人能有这个统领全局的能力。、 他干什么了? 这可是南巡,皇阿玛为什么要急着见他?就不能放在热河吗?不是南巡回去就要去热河了吗? 甚至,甚至可以让他待在京城啊。 皇家来江南是来“演戏”的,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带来。 元衿不安地踱步,青山在后面一脸忧愁。 她特别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让她多嘴,让她守不住事情。 可青山又知道,那个神童巴拜特穆尔对公主是不同的,即使现在又彦少爷在公主跟前,她还是相信公主对他不同。 那么多个午后,公主都花在福君庙里,甚至那些年让她特意去找彦少爷帮过他。 “公主,您别着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青山嗫嚅着说出自己知道的,“神童,不对,赛音诺颜部郡王大人来的时候是坐车来的,几位国公爷还亲自迎出去了呢。” “你还知道什么?”元衿回头抓着青山的手腕问,“还有吗?还有别的吗?” “就这些……今儿行宫里都很正常……御前……御前也正常传膳了,甚至还有几位江浙的大人陪着呢。”青山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突然想到,“哦,对了!好像,好像赛音诺颜郡王大人也用了膳!” 听到这里,元衿长舒了口气。 都陪着了?那就还好。 正如她之前想的那样,皇家来江南是来“演戏”的,若是把他叫来轻易也不会有大事。 “希望吧。你明日替我打听下他住哪儿。”康熙若要青山瞒她,定然是不会轻易让她见到巴拜特穆尔。 “公主……别了吧……”青山一是得过万岁的旨意,二是——“彦少爷知道了吧……”她可是亲耳听过舜安彦酸那位神童大人的。 “鄢少爷才不会怎么样呢!” 元衿颇为后悔,刚才进园子前逗弄了舜安彦,跑得太快把他甩在了外面,不然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让他去打听一定比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来得好。 青山正要和元衿挣扎下,突然角落里传出了个熟悉的声音。 “他不会怎么样?” 元衿抬头,仿佛有光,照亮了漆黑的花园。 巴拜特穆尔就在那里,没了红色袈裟,却保留了白麻衣襟,外面是白衣胜雪,依旧是翩翩风度。 他背着手站在那儿笑起来,“好久不见,公主。” * 舜安彦是回营房块入睡时才知道的消息,同样的,康熙也让人瞒了他,也没人再他面前像在元衿面前那样说漏了嘴。 只是慎兴永从外面得知了点今日的动静,按照往常的习惯一一回报了他。 “今儿有京城的信使来了两拨,晚膳前传了两江总督进园子,后来江宁织造曹大人也来了,万岁爷留了他们用晚膳,晚膳过后两江总督出去了,曹大人现在还在园子里。” “皇子们没陪吗?”舜安彦随口问了一句。 慎兴永摇头,“没呢,皇子们今天白天在校场,晚上万岁爷就打发他们走了,这个点好像皇子们都在各自应酬呢。” 慎兴永也知道现在皇子们之间花头颇多,他有得过佟国维的指点,让他多替自家少爷留心点。 “好像大阿哥和杭州将军那里把酒言欢,太子那里叫了浙江巡抚,三阿哥找了几个文人,不知道是哪里的,但据说都参与过修全唐书,四阿哥找了几个和尚,五阿哥那边……” 舜安彦打断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懒得听,左不过就是“结党营私”四个字而已,为了往外传好听点,皇子们都会拿点遮羞布遮掩。 比如大阿哥会说他是义务论道,太子会说是为了了解民生,三阿哥最简单,附庸风雅嘛,找人聊聊诗词怎么了?四阿哥好佛道,马上就是康熙和德妃的生辰了,找他个十个八个和尚抄抄经,谁能告他一状? 舜安彦听得烦闷,准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刚刚要躺下,又听慎兴永说。 “其他的今日都没什么了,不过……不过……”慎兴永皱皱眉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多话。 “说吧,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 “就是说曹大人来的时候摔了一下,后面还叫了太医。” “太医?叫太医干什么?” “不知道啊,跌打的太医么。” “梁之惠?”这家伙舜安彦可熟悉,就是南城老郎中的师弟,最早介绍他过去看病的,今年元衿的身子越发结实,他可没少给这两人送东西表示感谢。 “是啊,您说曹大人是不是太粗心了,侍卫处都笑呢。” “粗心?” 舜安彦笑了下,心想慎兴永不懂事,曹寅怎么回事粗心之人,他最是细心不过,细心到康熙对他的信任二十年不变,据说南边官员家里的底细,支取的不可言说的开销,以及宫中一些汉人妃子的乱七八糟的亲戚都是曹寅在替康熙管。 红楼梦的原型家族啊,没点子小心谨慎怎么办差? “曹大人不会的,许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真不是,我听侍卫处说,曹大人一下马整个人啪叽一下一个大马趴!都以为他不会骑马。” “他是八旗人!怎么可能!”曹家是汉军包衣,早年是山东汉人被俘虏到关外的,但是曹寅自己是完全接受过满洲教育的,甚至还会满文,骑射更不用说,他可是陪过康熙这个骑马狂人的。 于是乎,到这里,舜安彦终于惊醒了过来。 “你快去,快去叫梁之惠来!” “好。”慎兴永刚要出门,舜安彦又把它拉了回来。 “算了算了,我的靴子!我的衣服!快!快!快!” 舜安彦随手一抓,想都没想就套了上去,然后趁着夜色冲出们。 太医所在和侍卫所在在营地的两个方向,是杭州织造为了迎驾临时打造的一排住所,舜安彦以前觉得这里逼仄,可今晚走得却十分难受。 到后面,他甚至一路小跑起来。 终于到了太医的屋子前,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意推开了扇门。 却没想到是太医院院判那个老头的屋子。 “抱歉抱歉!请问梁之惠梁太医在哪儿!” 说来也好笑,这太医竟然也是个好色之徒,在里面正拉着不知道是侍女还是临时找的人翻云覆雨,看见舜安彦下的整个人一哆嗦,埋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说话。 “不是,院判,梁太医在哪儿?” 院判看不清人,只知道这人无理至极,嘴上是骂骂咧咧:“黄口小儿!什么东西!我要和织造大人告你!” “算了,我自己找!” 第137节 舜安彦一扇扇门去开,“梁之惠!梁之惠!” 梁之惠笃悠悠的声音从一扇门里传出来,懒洋洋地说着他,“佟少爷,您干嘛呀?小的我忙了一天,刚刚能解个手。” “你在哪呢!”舜安彦高吼他。 “茅!房!里!” 一阵稀里哗啦后,梁之惠提着裤子从后头走了出来。 “佟少爷,急也没用,明儿再说吧。” “你给谁治伤了?” “曹大人呢。江宁织造曹大人,您见过的,他骑马摔了一下,万岁爷仁慈让我去给他看看,看的时候大人们还在用晚膳呢,那香味馋的我哟。”梁之惠砸吧了两下嘴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还好最后万岁爷赏了我一叠,啊,就那个樱桃肉,可真是太棒了,我要是致休,一定要到这里来养老!” 舜安彦不耐烦,这梁之惠就是有点油腔滑调在身上,每每有什么是总是和他插科打诨。 他现在很着急,他有种不祥的感觉在。 舜安彦单刀直入地质问他:“还有谁在?” “都是大人们呢,有些,小臣也没见过,这里是江南。您懂的,我平时都是伺候宫里的,五公主是我伺候的最多的,其次就是上书房那些大人了!” “你给我直说行不行!梁之惠!” 舜安彦都快要急死了,恨不得掐死梁之惠才好。 梁之惠看看他,最后摇摇头。 “哎。万岁爷就是不想让您多管闲事,你为什么非要?非要?” “这不是闲事!你快说!”突然的,就在这刻,就在这句话后,舜安彦有了答案。 “巴拜特穆尔来了?他从漠北来了?”舜安彦在那刻拉住梁之惠的领子,整个人涨红了脸,“你说,是不是?” 梁之惠无奈地长叹气,“是,是他,被押送来的,现在就在园子里。” “还有啊,万岁爷亲口叮嘱,让您置身事外。” 作者有话说: 问敏敏来干嘛的吧……他来见证男女主在一起的爱情啊~ (奸笑) 第93章 杭州织造这个人也是内务府出身,和曹寅李煦差不多的身份,但却比曹李二人少了许多风雅。 涌金门行宫的花园收拾的不如扬州等地,富丽堂皇不假,但太过富丽便有些庸俗。 那些繁复雕花的回廊和镶金嵌玉的凉凳便是最好的证明,消瘦的巴拜特穆尔落在其中那么格格不入。 他似乎黑了些,但元衿又不清楚这到底是塞外的风霜所致,还是昏暗的花园让她看不清他。 他们便这般对坐着,元衿凝视他打量他,嘴巴张张合合,可就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最后倒是巴拜特穆尔先笑了,问:“公主身体健朗了些吧?” 元衿一愣,“你怎么知道?” “原来这个时节,您总还是裹紧披风了的。” 他淡淡一语,时光便瞬间拉回了畅春园福君庙里的日子,早春三月的京城常常倒春寒,元衿和玻璃样脆弱的身体极其怕寒,总是紧紧裹着披风进进出出,还催舜安彦想办法去给福君庙多加些碳。 很安逸又无忧的日子,元衿一直是吵吵闹闹不消停的性子,在福君庙的时候她却是安静的过分。 “这里是南方,开春没那么冷。”元衿展颜笑笑,“但的确是好多了。” 他还是淡笑,低下头捻着一根飘带,上面有云彩和花朵,但绣的丝线色彩太淡,元衿看不清楚是什么花。 “那就好。”巴拜特穆尔又是一笑,起身掸了掸白袍,“公主一天在外累了,早些歇息。” “诶!” 见他起身要走,元衿不由自主地喊了他一句。 巴拜特穆尔回首,狭长的双眼在黑暗的花园里有光彩,“什么事,公主?” “你……” 她想问他为什么会来,可潜意识告诉她不能问不该问。 元衿对他的事从来如此,正如舜安彦所说“不求甚解”。 “没什么,你早点歇息。” 话到嘴边,元衿还是选择了原来的方法,但又加了一句。 “那个,万里迢迢来不容易,明天我带你吃点南方的好吃的。” 巴拜特穆尔漾出笑容,极其爽朗高兴,白净的脸上叠出两道难得一见的笑纹来。 “那可再好不过,我等公主来。” 元衿回了院落,杭州织造知道五公主得宠,预备给她的院子比皇子们还精致,一棵盛开的桃树点缀在青翠的植物间明艳靓丽。 她走过时一阵风吹过,几瓣桃花落下正好飘在肩头。 青山许是为了活跃气氛,跟上去替她摘时口吻高兴地说:“公主,桃花开得真好,今年您一定有好事。” “好事?”元衿瞪了她眼,抬手往她腰间扭了下,“你都和我扯谎了,我能有什么好事?” 青山被拨来伺候元衿有六七年了,元衿身边人多但至亲的只有青山一个,元衿更多把青山当小闺蜜而不是宫女在处。 青山自也知道五公主待自己的区别,可是今儿是康熙下令,她也有不得不从的苦衷。 “公主……奴才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里是清朝,康熙是皇帝,青山小小宫女不可能违抗,“但我还是得生会儿气。” 元衿进屋自顾自地沏了壶茶,鼓着脸坐在窗台边的摇椅上晃晃悠悠地瞧着青山,“说说,今儿都怎么回事?” 青山于是一五一十地道来:“奴才午膳后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先是五阿哥过来瞧了您在不在,奴才便如实禀报说您和彦少爷去登山,五阿哥说知道了便走了,过了会儿大阿哥和九阿哥也来了,九阿哥说是找彦少爷,奴才也说他和您去登山了。到这里都没什么,可大阿哥和九阿哥出去的时候,大阿哥嚷了句说九阿哥多事,接着便被九阿哥拖走了。奴才这才起了个疑心。” 元衿喜欢在园子里进进出出,尤其是和舜安彦经常私下见面,青山早就练成了一副玲珑心肠对周遭的小事格外在意。 “干得好。”元衿称赞了她一句,“后面呢?” “奴才于是就出院子去打听,结果正巧撞见神童大人进园子。”青山叹了口气,“其实神童大人身边围着许多人,但奴才见过他很多回,遥遥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你瞧完了赶紧回来等着告诉我不就得了,怎么会被皇阿玛警告?” “是神童大人认出我来了,便和旁边人提了一句。” 元衿愣住。 青山继续回忆道:“神童大人说完,他身边的那位大人就回头瞧过来了,奴才本还想躲,结果不多久五阿哥就把奴才找了去参见万岁爷,万岁爷嘱咐奴才就当没看见,明儿安安心心陪您侍奉太后北上去苏州。” 北上去苏州是原定的行程,但听到这里元衿不由问:“皇阿玛自己不去?” 青山摇头,她也不知道。 康熙的心思难猜,元衿早就知道。她这个皇阿玛好说话的时候便是一概都好,慈祥的和佛爷一般宽容,不好说话的时候坚如磐石,最可气的是他和四哥那种不高兴了直接怼你拉脸不一样,他磨你他躲你,他用拖延症耗着你。 元衿颇有些纠结,如同见到巴拜特穆尔时一样,她的潜意识知道自己不该管,但心底有个意识在叫嚣:得管。 第二天一早,元衿打着哈欠起来,青山带人捧上簇新的宫装要她更换时说:“公主,您眼下都是乌青,是不是没睡好?今儿要赶路,别生病了。” 她关心的很在点子,元衿的身体是靠药才慢慢调理好的,之前这一年舜安彦并几个皇兄看她和看眼珠子似得,左不许右不要,逼得生活作息规律又健康,才换来了个结实点的底子。 被她这么一说,元衿心思动了动,“那我这样是不是看上去很脆弱?” 青山点头,自家公主双目盈盈,稍微含点泪便是楚楚可怜。 “那我现在就是脆了。”她仰面一倒歪在床头,用帕子捂住了脸,“我头晕,看什么都晕。” “公主……”青山知道她是装的,若是平时她二话不说就会配合,但昨儿刚被康熙提点过,她今天不敢,“公主,您要不还是……别……” “晕!” 元衿咬牙切齿地强调了一遍。 青山无法,只能转身预备去找太后禀报。 才出院落,她就碰上了舜安彦。 “彦少爷。”她福了福。 “青山姑娘去哪?不是该准备准备随驾去苏州了吗?”元衿的妆笼都搬了出来,赵进寿正指挥人往外头搬。 青山:“公主不舒服,说头晕。” 舜安彦默了一瞬,指指前方。 “你带路,我进去瞧瞧。” 青山心里松了口气,想着有彦少爷劝一劝,公主或许就不闹了,便立即带舜安彦往里去。 舜安彦绕过屏风便看见元衿靠在软塌上玩西洋棋,半点没有头晕目眩的样子。 “咳咳。”他发了声。 元衿猛然抬头,本是吓了一跳,但见到是舜安彦她便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撇了撇嘴指指对面。 “坐会儿,陪我下棋。” 西洋棋只有舜安彦在这里堪堪可以和她下个平手。 舜安彦摇摇头,但还是跟着坐下摆开棋盘,一点点把黑白棋子码好。 “你先。” 元衿随便挑了个开局,舜安彦跟着下了起来。 “马上太监们就要请你出门了,太后午膳前一定会走。” “我病了。” “哪病了?”舜安彦吃掉了元衿第一棋子,冷哼了声,“你这算心病吗?”语气不怎么好,冷言冷语还带着点嘲讽。 元衿立马就不下了,靠着软枕眯着眼说:“你这算吃醋吗?” 第138节 “算,当然算。”舜安彦不带遮掩,他对元衿也从不遮掩,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就是巴拜特穆尔来了嘛,你至于吗?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舜安彦遥指她眼下手画了个弧线,“全青了,记住郎中说的,要精细地养,一点疏忽就会功亏一篑。” 元衿也不绕弯子,“他来干嘛呀?”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万岁爷让人瞒我,但我聪明,猜出来了。” 舜安彦笃定地替元衿下了几步,还吃掉了自己的一枚棋子,“我找到了梁之惠,他承认了说是你家敏敏来了。” “你家”这两字被他咬得极重,那酸味恨不得飘出十里地去,“他还说,万岁爷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舜安彦嗤笑了下,他手上已经自攻自守了三轮,现下敲敲棋盘问:“公主,您还下不下?” “不下了,没心思。” 舜安彦于是接着自攻自守,时不时抬眼皮子瞧瞧元衿。 元衿被他这么看了几轮后,挎着脸问:“你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还在吃醋啊,我每次不高兴又不敢发作的时候都这么看人。” 元衿绷不住笑起来,若是舜安彦装作大度地和她说不要紧,她会嫌弃这个人装模作样不真诚,但舜安彦这般直溜溜说出来,她便忍不住逗他。 “吃醋干嘛?人家好看,关心帅哥天经地义。” “塞上防晒不错啊,这都晒不黑他。” 舜安彦比过自己和巴拜特穆尔之间的容貌,他长得比人家冷,而且也没人家白。 巴拜特穆尔的白不是小白脸的清秀的白,而是近乎于透明的惨白,舜安彦自问只有去吐三升血或许才能达到他的效果。 元衿捂着嘴笑个不停,最后是舜安彦先打住,问:“怎么办?等下你是走还是不走?” 他瞧了眼门口,外面太监来来往往还在搬东西,而青山搓着手惴惴不安。 “皇阿玛走吗?” “不知道。” 舜安彦来之前就去打探过了,但康熙大约是铁了心要瞒他,慎兴永和他自己半点都打探不出来。 “他不走我也不走。”元衿打定了主意。 舜安彦见状笑说:“行啊,不走就不走,要不和我去泛舟?现下应该是西湖上栽种莲藕的时候,前几天没见到,现在去看或许能看见。” “栽种莲藕?” “嗯,带大小姐看看民生。”舜安彦嘴上还是酸溜溜的,但已经站了起来,“采莲需知种藕人嘛。” “你是说我十指不沾阳春水!” “我也是。”舜安彦认得极快。 “你也知道你也是哦。” “我当然知道,我连碗都没有洗过。” “以后谁洗碗?” 舜安彦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刚才那股子酸味突然就散了开。 他柔和地说了声:“这里不需要洗碗。” 一个时辰后,坐在杭州行宫等着恭送太后先行的康熙收到了个噩耗。 梁九功跑得满头是汗,略微发福的身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万岁爷,公主和佟少爷翻墙了……” 作者有话说: 我写不出来是因为……我预设了敏敏的故事,但我有点写不动了,救命啊 第94章 “胡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去抓人,给朕抓回来,朕亲自抽他们!” 康熙得到消息那刻头都炸开了,倒是五阿哥胤祺先一步反应过来,“皇阿玛,要不先瞒着皇祖母,她老人家快要上轿子出门了。” 胤祺还是了解元衿,他大约知道元衿和舜安彦为什么突然胡闹,因为知道底细,他便清楚元衿不是随意闹起来,想要解决得好好与她说。 康熙阴沉着脸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皇太后素来是不多问的性子,守正持中的性格让这位和康熙没有血缘的嫡母逐渐获得了康熙十分的尊敬,但若是搭上胤祺和元衿便不好说了。太后没有亲生的孩子,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付出了十足的心血,尤其是元衿。 小丫头片子到处笼络人心!把宫里一群人都骗的团团转! 康熙愤恨地想着,一眼扫过去看见儿子们的表情就更生气了,只有他在生气元衿翻墙,只有他!从太子到十四,他们人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是生气而是担心! 肯定是在担心小妹妹翻墙的时候擦破皮。 “你们不许一个个拉着脸,她多大人了?舜安彦又是什么功夫?能出事朕给她道歉!” 十四阿哥嘀咕了句:“五姐出事就晚了……” 康熙从炕桌上抄起一串佛珠就扔过去,八阿哥立马挡在前面替十四阿哥说:“谢皇阿玛赏赐,十四弟确实是一片爱护皇姐之心。” “是啊是啊,五妹妹的腿脚功夫一直弱,不像四姐。”九阿哥也不动声色地移动了半步,挡在前面状若无心地说,“但论贪玩,五妹比四姐还贪玩。” “你们偏袒出花了是吧?”康熙觉得自己心口都疼,“她是偷跑了!偷跑!”康熙把脸转向元衿的亲哥胤禛,指着这最刚正不阿的儿子说句话,“老四,你看看!” 胤禛:“就说杭州城那么大,这些日子哪够五妹妹玩的。” 康熙只觉得有口龙血要把自己淹没了。 在众皇子联手装傻的情况下,那道去抓五公主回来的旨意变成了慢慢去寻,且发出者耷拉着脸让梁九功去告诉太后,五公主没玩够要和万岁爷再在杭州住几天。 太后一听便笑了,“小元衿最有眼光,我也没玩够,那我也再等等吧。”说罢便让乌嬷嬷吩咐人去把箱笼都抬回来,并叫太监去传戏班子再听两局。 四阿哥胤禛在听完这遭事情后淡漠地在园子里站了会儿,然后喊来自己的太监苏培盛:“给我备马备船。” “您是去找五公主吗?” “不然呢?”胤禛没好气地白了苏培盛眼,“对了,再去把我抄录的那个卷宗拿来。” 苏培盛先去寻了那份东西来,胤禛叠成了小块放在贴身之处,然后便出园子往西湖上寻。 天光潋滟,舜安彦寻了条画舫,带着元衿泊在湖心的三潭映月附近,远处不少农人忙着种藕,时不时还会高声唱几句。 元衿坐在船头看了会儿,回头笑问:“鄢少爷,你不去种两颗?” “没种过,不会。”他靠在画舫的廊下懒懒地欣赏着眼前的湖景,他甚少来杭州,以前来也没这么惬意过,虽然心里藏着事儿,但这种慵懒每多一分都是快乐的。 舜安彦回头瞧了眼,慎兴永和青山都在船那头隔着很远,他可以放心地说话。 “洗碗可以买洗碗机,还能请佣人,为什么要我洗?” 刚刚连翻墙的过程中,元衿都一直在谴责舜安彦不洗碗的事情,说他不愿分担家务没有男德。 作为现实又计较的前商人,舜安彦很不服气,“我可以买十个不重样的洗碗机洗,可以雇一百人给你洗,什么叫没男德?” 天地良心,他舜安彦再有男德不过了,初恋了解一下,倒是她…… “这是态度问题,我就问你,如果我让你洗,你洗不洗?” 元衿手指轻轻划过水面,非要挑他刺,“你就是态度不好,记过记过。” “我吵不过你,行了吧?”他无奈地抱着双臂摇摇头,余光处看就一艘船在靠近他们。 “来人了。” 他提示元衿,元衿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问:“你猜猜是谁?” “四阿哥吧。” 舜安彦直起身来去船尾吩咐人备茶,不一会儿胤禛便素着脸从他的船上跳上甲板,舜安彦已经准备好要下跪请安。 只见胤禛抬了抬手,“免礼。”然后白了眼元衿,“进来。” 简简单单但气势十足。 元衿对着四哥最老实,二话不说尾随他进了船舱。 胤禛看见船舱内已经沏好的茶,坐了下来抿了口茶,笑笑说:“舜安彦,你脑子都倒灵活。” 见到四阿哥喝茶,舜安彦心里便有了底,知道他不是来为难人的。 “四阿哥,奴才先告罪。” “别告了。”他挥挥手示意先搁置此事,“元衿,坐。舜安彦,你站着。” 四阿哥倒是老样子,没怎么给舜安彦留情面,但元衿也不敢随意坐下。 “四哥哥,我……” “别解释了。”胤禛从怀中拿出那份卷宗,慢慢展开递到元衿面前,“你啊,无事生非,自己看。” 元衿接过扫了眼,上面是这次曹寅在金陵查抄的口供,上述着上回查抄之物如何造假如何虚张声势等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和神童敏敏无甚关系。 “心安了吗?”胤禛没好气地呲了元衿一句,“心安了能回去认错了吗?” 元衿耷拉着肩膀不说话,胤禛又把矛头指向了舜安彦。 “你怎么回事?纵着她呢?像话吗?” 舜安彦默了默,走到桌边手指那张纸,“奴才可以看看吗?” “看。”胤禛点了头。 他扫了眼便递了回去,双唇紧抿,欲言又止。 “别憋着,有话说话。” 舜安彦说:“若如这封卷宗来看,朝廷大可不必押送巴拜特穆尔来杭,即使万岁爷想见他问些什么,南巡之后便是木兰秋弥,在热河行宫见也就是了。” “江南多高僧,而如今新任法王尚年幼,要想对讲佛法,没有比这位赛音诺颜部郡王更合适的了。” 胤禛含笑细数:“就不要说杭州云林禅寺了,余杭径山寺、宁波天童寺和阿育王寺,还有常州、苏州、无锡等等,皇阿玛一路南下多与他们论道谈佛,感叹江南能人辈出,而南巡之人能和他们一比的却不多,这才想起他来。” “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也能比拼了?”元衿突然插嘴,“四哥,你骗谁呢?” 胤禛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多管闲事啊你们两个!” 第139节 他把卷宗抢了回来,揉成一团塞回了身上,“好吧好吧,皇阿玛疑心他,故意把他急忙叫来的。说他要是肯来且来的痛快便还算好,若是来的不及时或推三阻四就要安北将军台即刻羁押。” “所以他来了?”舜安彦问。 “来了,来的很痛快。”四阿哥摇摇头,“倒显得朝廷有些杯弓蛇影了。” 舜安彦又是沉默了一瞬,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那就挺好的,我和他交道打的多,等下去万岁爷面前请旨看护郡王吧。” 四阿哥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催着元衿赶紧回去给康熙认错。 他素来有叨叨的毛病,这一路水上他的叨叨声能从水面传十里远。 “不像话,说跑就跑,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要不是我们都在御前,皇阿玛能派御前侍卫出来打你。” “你说你,小时候乖乖巧巧的,怎么现在连翻墙都学会了?和你四姐学的?还是和舜安彦学的?” “也不对啊,舜安彦以前也够乖的,我看这事就是让你皮了!” “还有还有,墙都翻了,回京听话点,把婚事定了行不行?” 舜安彦站在船舱外,耳边萦绕着四阿哥的叨叨,听着听着偶尔会笑一下。 康熙的群皇子,舜安彦虽然不站队,但有时也会暗暗比较,大阿哥太莽撞,太子有些被宠坏的骄矜,三阿哥眼高于顶,四阿哥是看着喜怒不定的深沉。 但这喜怒不定下,他若是对人好便是真的好,就比如元衿,每每真有什么事,他总是冲在包容的第一线。 元衿也不还嘴,就在船舱里折纸鹤玩,胤禛颇为弄不懂她。 “你也真是,和这家伙进出的人尽皆知,到了却死也不松口。” 胤禛想了想问:“以前总说那个巴拜特穆尔,你不是闹真的吧?” “假的!四哥你别瞎说!” 元衿有些急吼吼地否认,舜安彦听见笑了起来,甚至不顾规矩回头往船舱里看了眼。 “你看什么看?”元衿瞪他。 舜安彦开口说:“巴拜特穆尔的字好,奴才都跟着公主去他那里抄过书。” 落胤禛耳里这就是实打实的维护了,他有些无奈地白了眼舜安彦,再转向元衿满眼写着:就你不知足! 元衿低头,双颊有些微红,手也不知道往哪儿,继续折纸鹤玩。 胤禛又叨叨了了说太后也没走,又说御驾会在杭州再待三天,最后船靠岸的时候揪起元衿的耳朵。 “小祖宗,别乱跑了,这几天好好待在皇祖母身边。” “诶诶诶,四哥你轻点,我知道了知道了!” 胤禛放手甩了甩,叫青山他们护送元衿回去,只点点舜安彦。 “跟我走吧。” “啊?” 舜安彦已经习惯做元衿的跟屁虫,元衿要回行宫,他便也打算跟去,被这么一叫竟然还楞了下。 “不是要去皇阿玛那儿领差事吗?还不跟我走?” “哦哦。” 舜安彦忙应了几声,看着元衿上马车,才跟上四阿哥。 胤禛叫人牵来马,舜安彦上马后跟在他身后缓缓骑行。 “舜安彦,你有心事。” 舜安彦断然否认:“奴才没有。只是犯了错不敢多说话而已。” “呵,别和我装傻,你刚才在船上就心不在焉。” “奴才只是在想,要是真没什么事,为何万岁爷要瞒着奴才和五公主呢?” 胤禛笑了下,“你啊,心思太多,有时候太像佟国维。” 佟国维就是出了名的心眼子多,也是因为心眼多,佟国维身为佟家老二却比大房更能掌握佟半朝。 “皇阿玛担心什么你还不知道?” “若是怕公主有心思,那奴才可以作保,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元衿是对巴拜特穆尔有股特殊的好感,但要说真的上升到男女之情,舜安彦自己认为不可能。 就她那个性子,要是真喜欢早就动手了。 “这倒也是,这丫头看着没心没肺,但其实心里的秤从来都是齐的。”胤禛给了如此评语,再拍拍舜安彦,“就像你对她好,她也都记得,是不是?” 舜安彦笑了笑,连说不敢。 “别不敢了,我反正是看你不顺眼的,元衿太信任你,嘴上老是各种针对你,但她其实最信任你。” 胤禛晃晃马鞭摇头,“皇阿玛也只是多颗心眼,其实我也觉得没错,巴拜特穆尔这个人你在北方也见过他的手段,理藩院多次奏报过,极为得人心,不过一年多就已经摆的赛音诺颜部太太平平,老实说整个塞外没几个人有这本事,当年的土谢图汗没有,现在,就算是苏赫和四公主也没有。” 这样的评价从严苛的四阿哥嘴里说出来是极高的赞誉,足以证明巴拜特穆尔的优秀,而舜安彦也打心底认同。 “是,他是心腹大患。” 胤禛睨了他眼,“这话你和元衿说过吗?” “没有。”舜安彦仰天叹了口气,“四阿哥,奴才其实不和公主聊这位郡王的事,很少聊,真的很少。” 胤禛默然会儿,笑了笑。 “我不懂。” 舜安彦理了理语言解释道:“其实……其实公主就如您说只是看着没心没肺,园子虽大,但天地甚小,福君庙当年对公主犹如避世之所吧。” 胤禛还是不懂,他拧着眉瞧着舜安彦,示意他继续说。 “奴才往下不太敢说,但您既然问了,奴才斗胆和您说一说。” 他握紧缰绳把这点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公主和您自然是亲近,和五阿哥也是打小的情分,太子那里自也偏袒公主,其他阿哥也都是好的,若是以公主为中心望出去畅春园一片祥和,但若是以您的位置望出去呢?” 胤禛猛地转头,下意识地叱骂道:“放肆!” “奴才知罪。”舜安彦瞬间住了口。 可胤禛细想下,却是晒然一笑,“也对,也对。” 若是以他的位置望出去,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好亲近的,从小他就知道这个道理,甚至还曾经和元衿说过这个道理,只是那时候小妹妹没有听,而后来随着妹妹长大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但终究,元衿什么都知道。 胤禛蓦然有些感慨:“她很小就懂吗?她去福君庙抄经是很小的事了。” 舜安彦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有比现在早多少。” 舜安彦没告诉四阿哥具体的时间。 其实他知道有些晚,在那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脑子里回忆起过元衿上一世的模样:比现在张牙舞爪多了的一个人,也比现在更爱名利的一个人,没有消停没有避风港,从来都在斗争。 其实,元衿珍惜皇兄们的亲情,是因为前世没得到过,珍惜巴拜特穆尔,也是因为前世也没得到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反问自己。 那他呢? 在上一世元衿如林似海的追求者里,有没有曾经和他相似的人,她有没有得到过他这样的心意,会不会如同珍惜他们一般珍惜他? 舜安彦骑在马上,一时竟然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卑微鄢少爷在线自问 第95章 舜安彦很难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后来他又劝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较劲没有意义。 元衿的心很软也很硬,这是种在中间的模棱两可的态度,硬的时候她或许直接赶人走,软的时候她又会百般维护。 舜安彦对自己的认知清楚,他在那个可软可硬之间,有向上努力的无限空间,但具体能到哪儿全看表现。 但现在,康熙首先对他的表现就不大满意。 舜安彦前往御前给自己请差事的时候,康熙又一次发挥了自己帝王级别的阴阳怪气:“哟,来了,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御前一等侍卫了,朕都打算给你改封了。” 舜安彦讪笑了两下,五阿哥就接口说:“那可不是,就叫公主前一等侍卫吧。” 太子还补了一刀,“公主前要什么一等侍卫,就叫一等牵马。” 大阿哥、三阿哥并八阿哥九阿哥他们都笑了起来,舜安彦摸摸鼻子想:还好你们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舔狗,不然他得改名叫公主前一等舔狗。 四阿哥胤禛替他说了句话:“皇阿玛,舜安彦有心,您不如准允,吴耷拉他们万里迢迢实属不易十分辛苦,总需要休息休息。再则后面要这位曾经的神童,现在的赛音诺颜部郡王去见许多人,吴耷拉他们的满蒙藏文或许精通,可现在在江南地界需要汉文,他们实在是不合适了,倒是舜安彦……” 四阿哥瞧了他眼笑说:“汉文功课以前在上书房也是极好的。” “可不是,他洋文也不错,皇阿玛不是还说到了金陵要见见荷兰传教士?”九阿哥在一旁插嘴也夸了他。 都这么说了,康熙自然没有不可的,便是给了舜安彦这个差事,又叫众人散了去。 舜安彦自御前出来,准备去找慎兴永准备下,然后再去巴拜特穆尔那里当差,但刚走出几步,梁九功就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佟少爷,佟少爷!您慢点,等等奴才!” 他小跑着过来打千,满脸堆笑说:“佟少爷,万岁爷找您回去。” “回去?”舜安彦不知道康熙还有什么事要单独找他,只得惴惴不安地理了理衣服和荷包,跟着梁九功往回走。 梁九功没带他去之前的正殿,而是七拐八弯地到了个戏台。 康熙也爱听戏,到了江南只要闲暇时刻就叫戏班子来唱,伊呀呀呀的昆曲伴着小点心偶尔还有几个江南美人,落旁人眼里颇有点“昏君”感。 舜安彦一靠近戏台旁便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别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康熙点点旁边的位置,是个圆凳子,算是赐座给他。 第140节 “你放心,你是没这个机会了。朕不许。” 十足十的双标对待。 “奴才不敢。” “不敢?”康熙吹胡子瞪眼。 “不,是不想。”舜安彦想起了元衿说的男德。 “哎,你啊。” 纵使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烦,康熙还是得承认舜安彦的态度十分端正,对元衿也十分好。 “你是不懂朕的心思是吧?老老实实带着元衿游山玩水,让她多喜欢你一点就是了,干什么非要杀回来多管闲事?” “万岁爷只是这么认为吗?”舜安彦反问了句。 康熙噎住,而后毁掉了身边桌上的一盏茶,哐得扫在了地上,“多嘴滑舌!” 舜安彦从圆凳上原地降落,当场滑跪,“奴才万死,奴才不敢。” “起来起来起来!”康熙挥手让他滚回原地,吩咐道,“去了那个巴拜特穆尔那里,你要仔细盯紧点。” “万岁爷您是……” “朕不放心。” 康熙这么直白说话,舜安彦当时就是愣住。康熙不是多疑的帝王,甚至他有一股豪迈在身上,和宗室同辈以及某些皇亲国戚那叫一个打成一片,之前在塞外据说鄂伦岱、阿灵阿能和康熙并肩骑马吵嘴吵上十里地,把康熙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些人都不道歉。 偏偏对巴拜特穆尔他不放心。 其实舜安彦想多问一句为什么,但还是住了口。 康熙叫他赶紧起来,又让梁九功重新上了茶,并赏赐他喝下。 茶水滚烫,落入口中就像刀割一样过喉咙。 舜安彦的心态现在并不好,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了一个十足的烫手山芋,这个烫手山芋可能会毁了他。 康熙见他那个奇怪的表情,便知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你要是现在就不说话,老老实实的退出去,带上公主去苏州,朕也可以放过你。” 可是舜安彦想了一想还是摇了头。 “你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康熙看看他,莫名的笑了一笑。“我不明白佟国维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 康熙知道在别人孙子面前说人坏话不好,可他还是说了出来。“他这人最是狡猾,不该沾染的事情从来不沾,要是他现在溜都来不及,只顾着老老实实的把额驸拿到,还会多管什么呀?” 舜安彦摇摇头说:“祖父是祖父,我是我。万岁爷,奴才自有奴才的心性在,若没有这份心性,奴才绝不敢在公主面前如此晃悠。” 康熙哈哈大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继续喝吧。” 舜安彦揭开茶盏,又喝了一口,然后搁下问:“万岁爷还是疑心他和南边的事情有关吗?” 康熙不治可否一脸高深莫测。 舜安彦也有些明白过来,帝王心思是最不好戳破的,此刻要是戳破他将康熙置于何地? 巴拜特穆尔不但来都,而且还是痛快的来了,人家明面上摆的就是问心无愧,这个时候作为朝廷的代表,康熙还要疑心人家,那就不容人没有雅量。 康熙想做一代圣主,所以他绝不想认下这样的帽子。 所以只有舜安彦自己把这个帽子给扣下来。 “奴才知道了,奴才觉得他有大问题,会紧紧的盯着他。” 康熙这才作罢,吩咐梁九功把桌上的点心都赐给舜安彦:“去和佟国维说,佟家门里现有五个世袭佐领最近有一个空出来了,给他的这个大孙子。” 舜安彦没有推辞,只是磕了个头表示感谢。 他知道自家祖父现在肯定高兴坏了,佟家人口众多,世袭佐领为表平衡一直在各房之间跳来跳去地传承。 因为不喜欢一家独大,所以康熙迟迟没有在佟国维名下放第二个,现如今明摆着赐了一个给不到二十的舜安颜,那便表示他认了舜安彦会成为佟家的继承人。 这是给佟国维家的殊荣。 舜安彦此刻并不想计较康熙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但这个麻烦又不得不去。 现在他揽下的事情很简单,如果巴拜特穆尔真的有坏心思,那么就像当年一样,他亲自去处理,从他手里出去比从别人手里出去好的多。 他好歹能挡一挡,给那人想那条路或者指明他一条路。 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舜安彦也没有多想,只是想到了元衿当年安稳快乐的笑容。 总是还想护一护她的,让她高兴一点,他也能高兴一点。 不要把那点快乐的回忆蒙上阴影。 …… 舜安颜去面圣的时候,元衿就在园子里逛着,太后喜欢听戏,他不喜欢,所以远远的听到了昆曲的声音,她便逃了开来。 这么一逃就误入了一片园子。 单独的隔在那边,很寥落,很寂寞,很像当年的福君庙。 当然里面的人也是当年福君庙的人。 巴拜特穆尔站在当中,正在喂一些大雁。 “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过头:“公主,你看,我终于看到了南方的大雁,原来他们来这里是这样子的!” 巴拜特穆尔说话一直很平静,元衿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兴奋的喊声。 “您快看,他们会褪一层毛,他们的声音也会比在那个时候要尖细!” 一只大雁跳在他的手臂上,慢慢的弯下头颅,蹭了蹭他的脸颊。 巴拜特穆尔伸出消瘦的手臂,摸了一摸它的脖子,那样温和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畅春园里的样子。 元衿看了一会儿,最后也笑说:“我害怕我就不过来了。” 巴拜特穆尔有些遗憾,垂着头捋了捋大雁的毛说:“其实他们真的不吓人,他们是草原上最和善最通人性的动物了,不像那些马,那些牛他们还会踢人,还会往你脸上吐口水。” 他说这话时脸上有隐约的烦恼。 “怎么了?你是被马踢过还是被牛吐过唾沫。” “老实说。”巴拜特穆尔低下头有些羞涩,“都有……” 元衿当场哈哈大笑起来,她难以想象这么神仙般的人物被牛被马这么欺负是什么样的场景? 巴拜特穆尔叹了口气说:“我这次回去往牧民当中走了几道,你知道的草原的人都是从小和马一起生活,可是我不是,我是和佛经一起生活的。牧民他们一看见我,便让我参观他们的马。那些野马靠近我就像靠近怪物,有一次有一匹马直接踹了我一脚,气的我当时就鞭打了那个马主人。” 元衿本来在笑,可是他突然这么一说,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是马的过失,你打主人干什么?” “他没有管好马还伤到了我,这是我们的规矩。”巴拜特穆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已经对他们十分仁慈了,要是在我父王或者是我祖父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被鞭打到死了。而且我如今已经还俗,如他们碰到的是我师傅那便是碰伤了神,伤了神的身体,他们便是千刀万剐,便是全家入地狱,都难以抵消罪过。” 巴拜特穆尔一惯温文尔雅,元衿和他相处总是觉得十分的舒心,她珍惜的喜欢的都是他平和的性格。 此刻他说这话时也没有十分凶残,口气就像往日和他解说诗词和佛经一样的口气,但元矜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你……”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了?”巴拜特穆尔不解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元衿连退了两步讪笑了一下。“我从没有听过你这样说人,所以不太习惯。” 巴拜特穆尔呆滞了片刻,而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公主是觉得我过于残忍了吗?可是这是我们漠上的法,其实在大清也有这样的法。就比如之前我曾经听说,有王公贵族的家里打杀了自己的奴仆,可万岁爷最后判定的并不是死刑,只是令他削去了爵位,这个道理漠上也是如此,我能够如此对待他们,已经是宽厚至极了。” “嗯,我知道。” 元矜短促的回答了一声,但面上的犹豫和退让十分明显。 “我知道公主心善。”他笑了一下,十分的温和,带着十分的宽容。“您不喜欢屠刀,所以只要见到您,我的屠刀一定放下。” 元矜还是笑着,在笑意里有着疏离和迷茫。 巴拜特穆尔冰雪聪明,他单看元衿的表情,便知道他和自己没有想到一块儿去,也并不认同自己刚刚发的誓言。 “算了算了。公主这里是江南,我能见一见您梦里的一些东西吗?” 他提起了一个全新的话头,企图把之前的事情接过去。 “你想看什么?” “我记得您说梦中有一株桂花在?” “哦,那个啊……”元矜抿唇一笑,突然想起舜安彦那天种树的傻样,“他已经走出梦里了,你要是想看我们还会在杭州待几天,我带你去看就是了。” “是吗?它是怎么走出梦里的?” 这时候舜安颜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并且按照康熙的吩咐走马上任。 他正巧就听到了巴拜特穆尔问这句话。 “郡王是想看吗?没问题,奴才护送您去就是了。” 舜安彦的脸黑的跟鞋底没什么区别,元矜知道他们醋缸又打翻了。 她于是走了几步,靠近他悄悄的从背后拉了一下他的荷包袋子。 她的意思很明白:你快闭嘴吧! 舜安颜其实本来不打算和巴拜特穆尔计较,他自认为巴拜特穆尔不算正儿八经的情敌。 所谓情敌首先要自己喜欢的人对对方有情,舜安彦已经给自己洗脑,坚定的相信元矜对喜欢此人的喜欢算友情。 爱情?他都没有完全争取到,这个人更不配。 现在,元衿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在他旁边,他的心里就更舒爽。在荷包袋子被拉的那一瞬,他立马回过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公主也要去吗?没问题,反正我上次种的时候你不是还担心走了看不见那桂花了吗?没想到吧,不过几天就又可以见到了。” 元矜十分无语,男人的小心眼可以变成什么样子,她上辈子就见过,争风吃醋起来说不定还能打架。 以前她的怨种闺蜜容柳柳总把眼前的“鄢洵”定义成特殊的存在,说他这个人冰冰冷冷的绝对不会加入男人之间无聊的、像孔雀一样的开屏斗争。 那时候这女人是怎么感叹来着? 元矜仔细回忆,越想越觉得无语。容柳柳说像这样的男人心里都是事业,就算有喜欢的人,也一定是以高傲的一些方式来吸引对方,而不会用那种无趣的开屏和争风吃醋来把自己变得庸俗。 第141节 若有机会元衿一定要让她看看,其实这个男人也不过是凡人也会如此。 可是连元矜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那一刻她的脸上是挂着笑容的。 眼前白衣的巴拜特穆尔笑了下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 舜安彦点了一遍行程:“明日早膳以后,万岁爷希望您去灵隐寺和高僧一起讲解佛法,讲的篇目就从心经开始,后日宁波还会有几位高僧到这里,你还要再讲一次,但是这一次可能要讲的佛法不止于心经,再大后日就要上路去苏州了,苏州寒山寺也是有名的寺庙。” “也就是说接下来两日我被排的满满的,每一日都要对答佛经,是不是?” “没错。”舜安彦答话。 “那选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我大概这辈子也只会来一次了,错过了就没有下一次了。” 舜安彦有时候就觉得神童敏敏有点绿茶,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但是现在这种感觉比以前更加明显。 但是没有办法,元衿在旁边,他得把大度的样子做到极致。 元大小姐有的时候就是莫名偏袒这个男人。他生气她就幸灾乐祸,所以他不能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让他看看,就让他看看自己对元衿多好。 于是舜安彦叫人准备了马,他们又一次走出了杭州行宫,往杭州山里走去。 元衿是感觉最怪异的,她往来这片山林两辈子,但现在被夹在当中有点晕头转向。 巴拜特穆尔反正是端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但舜安彦…… 她和这个人混久了,已经知道他什么德行。 “诶,你的脸快臭死了!”在踏进山路的时候,元衿悄悄地靠近舜安彦和他说,“我给你个镜子照照?” “有吗?我哪有?”舜安彦咧大了嘴巴,摆出个十足的笑容,“我笑得很开心,我特意和万岁爷要了差事来陪他的,哪知道公主腿脚比我快。” 这他妈的还叫没生气……? 元衿好想掀翻他,但是前面还有巴拜特穆尔,他两交头接耳时,他回头看了好几眼。 “怎么走?佟少爷能带路吗?我第一次来。” “行,我带路。” 舜安彦策马扬鞭,走快了几步让自己的马匹走到了最前面。 于是这般,他们的顺序又变成了,舜安彦在前,巴拜特穆尔和元衿在后并排。 本来元衿和巴拜特穆尔是有许多话可以聊,但经过刚才的尴尬,两人一时之间都不怎么开口了。 还是巴拜特穆尔先开口,许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安静,这样只有山风呼啸的安静。 “公主,我来南方之前,格桑花已经开了。” “是吗?”她还记得,他曾经养过的格桑花,“当年福君庙的格桑就没活太久。” “他们的家乡是草原,自然能茂盛的生长。” “你还说过,你的地界上的第一座寺庙要养一株格桑呢!”这时候,她的思绪有被拉回了很久以前,他们刚相识的时候,那时候真的很简单,她当他的许多话都是瞎说。 可是如今,好像又一点点要变成了现实。 “您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我期待着你有一天去我的土地上看一看。” 他发出这样的邀约,换得元衿高傲的一笑。 “我四姐就在那边,我肯定会去的,她总是写信催我去呢,还说要我身体好了带我一起去赛马。” 她说到这里手舞足蹈地说:“我们以前在马场里四姐的马术最好,我老是比不过她,可是我也骑得不差,而且我喜欢马。” 她无忧与无虑的说出来,才又想起来刚才,巴拜特穆尔说自己被马踢的事情。 “不是我也不怕。”他摇了摇头说。“我那里有许多自小驯养的马,他们很服从于我,不会踢我的,到时候我可以骑那些马就行。” 同时,在元衿说起四公主他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元衿骑在马上,因为山道弯弯绕绕,而且她实在很喜欢这一带,里面有很多她和外婆的记忆,所以并没有注意旁边人的脸色。 “四姐是不是在你们那儿做了很多的大事,你听说女班的事情了吗?四姐上次跟我说,她已经选上第一批人了” 元衿是打心底的为四公主骄傲,要知道苏赫这个人勇武有余,但智谋不足。像是女班这件事情,舜安彦提出以后,旁的人都不知道如何执行,甚至也不支持。 但是四姐得知以后兴奋地给他写了一长串信说出了很多想法,而且已经执行了不少,甚至抵住了很多男人的压力。 “听她说,她首先要教她们学字,在后面会养一批人出来先学医术,治病救人,在你们那一块最合适不过了。” 元衿一个人喋喋不休了许久,但是始终没有得到旁边人的回应,这才有心思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你怎么了?” “对不起,公主,这件事情在我部这里还没有执行。” “为什么?” “我觉得还有一些不合适的地方,所以正在与四公主商榷。” “怎么不合适了?” 他抿着唇迟迟不说话,一直到舜安彦回过头来提醒他们前方快要到了。 “公主先别说话了,这里山路比较弯,你也知道到时候摔跤了可不好。” 他是一句关心,但是好像又使了个眼色。 他们俩人之间已经有了许多的默契,在这一刻元衿读到了舜安颜的意思:以后再谈,这种争吵没有意义。 元衿小小地点了下头,但还是有一些心灰意冷。 她素来以为自己与神童敏敏之间有一些共识,他们不用说话,就会对这个世界也有很多共同的想法,共同的认知,也享受过一片共同的安静。 但是好像他也是不一样的。 就像她曾经和舜安彦说过的,他的皇兄们的所谓的仁慈一样,他的所谓的仁慈好像也是这样。 “其实这件事情是我支持的,你知道吗?” 元衿弱弱的开了口,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闭口不言。 巴拜特穆尔清俊的脸庞闪过了十分的惊讶,但是只有一瞬间他就掩饰住了。 然后小声开口:“我和四公主商量的是如何执行,而不是这件事本身。” “怎么说?” “四公主挑的第一批人里有一些人是贱奴。”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咬的口音极重,而且用的是蒙古文。 “那又如何?我记得你曾经十分的同情他们。你说过草原的天要变那是要很久的,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希望能够长久地慢慢地有些改变。” 这个道理若是旁人来问,元衿大概说也不想说,就像她从不搭理皇兄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一样,可是面前的是巴拜特穆尔,她便非要和他理论一番。 她觉得他能懂。 “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做事要慢慢的来。” 他很是叹了一口气。 “我从小在王帐里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人有野心,他们或许会……” 巴拜特穆尔缓缓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父王曾经十分宠爱一个贱奴,不惜免除了他的贱籍,结果呢,我和我的母亲在法王面前修行时,他曾经想趁我们不备,想要废除我母亲的王妃之位。” “后来呢?” “后来……” 他的面目森然,语气也变得十分的严肃。 “我母亲将这对母子做成了人鼓。” “这是什么?”元矜没有听说过,直接问了出来。 可是前方的舜安颜却变了脸色,他猛然的勒住了马,让自己的马惊起,差点掉了下来。 “你怎么了?”元矜关心的抬起头高声地问,还不忘打趣他。“你骑马不是很好吗?”当年在上书房,可是好的连苏赫都忘不了他。 他笑了一下说:“就是想提醒你快到了!不要聊得这么专心!” 他话虽这么说,但是却给了那位神童一个警告的眼神。 人鼓,他见过,就是把皮剥下来做成鼓,这般残酷,从这人嘴里竟然能轻溜溜的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修好了,道歉道歉,这章都有红包,鞠躬! 第96章 舜安彦前世评价元衿最会装腔作势,摸不清底细,也不会把不快放在脸上。 今日在山间游玩,他知道自己当初就没看错。 元衿的不快不适只有刚才在马上的那一点点时间,很快就变回了骄矜善言的五公主,会指挥他去泡茶,会噙着笑意和巴拜特穆尔介绍茶树和桂花。 到晚膳前,舜安彦把他们送回了行宫,先是送元衿,然后送巴拜特穆尔。 到了那间寥落的院子,舜安彦让巴拜特穆尔等一等,自己派人去替他传膳。 巴拜特穆尔点点头,但又叫住了他:“佟少爷。” “什么事?”舜安彦停住脚步。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骨节分明的手间捏着腰间的飘带,根根青筋在手背上凸起,格外醒目。 “郡王大人若无事,先休息会儿吧。”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随着他淡漠背诵声,他也放开了腰间的飘带,“佟少爷,敢问一句,公主如今还练字吗?” 舜安彦想了想,摇摇头。 他已经许久不见元衿练字,如今的元衿更喜欢骑马,喜欢去书斋发呆,喜欢琢磨四公主的信。 “很多年前,师傅座下来人到我这里收经书,他们错拿了公主的字当成了我的。” 第142节 “你们的字是很像。”舜安彦就不大能分清。 “哈。”他垂头笑了笑,缓缓说道,“可师傅认得出来,他说,肉身在世,便有根便有念便有执,便有不同的动静和气韵。” 他似乎在说字,但舜安彦知道,他又不在说字。 “公主知道你来,和万岁爷胡闹也要留在杭州。”舜安彦点到为止,只提了这么一句。“巴拜特穆尔,安安静静做你的郡王,执行安北将军台的命令。” 他凉薄地回答:“我割了故土,舍了故寺,脱了僧袍,该做的我都做了。” 两人摊开到此,舜安彦生出了烦躁,把在漠北没有说出的话说了出来:“巴拜特穆尔,在法王去世时你安得什么心,你当我不知道吗?若不是国公爷带了兵来,你们会在法王驻地做什么?” 巴拜特穆尔转过身去,昂首对着一弯明月,坚持道:“没有,本王对你的朝廷问心无愧,你可以退下了。” * 舜安彦看了巴拜特穆尔多日,他们之间自从那天后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每日傍晚佛经对答之后,巴拜特穆尔会回到自己房中歇息,而舜安彦则会去看看元衿。 元衿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套澄心堂纸,从杭州北上以后,除了陪伴太后去一些“规定景点”,便甚少出门游玩,一直在自己院子里或是曹寅李煦他们准备的地方摆张书桌写写画画。 入四月的时候,御驾到了金陵,金陵是前明旧都,康熙一到此处便比在苏杭要忙上好几倍,祭陵、演武、拜佛、赏赐,皇子们跟着他也进进出出。 皇太后也是如此,康熙为她准备了十万贯铜钱,她担负起了朝廷的门面前往各处寺庙进行散财佛爷的行为。 但元衿没跟着去,她说一路玩下来两个月身子不适,继续找地方写写抄抄。 在金陵,元衿选地方便不再随机,她每天都往大报恩寺的琉璃塔去,说是喜欢那里佛铃叮当、登高望远的感觉。 舜安彦这天来时天色都已经发黑,他爬了两层才看见元衿,琉璃塔寺的第三层里收拾的简朴清净,虽然天色已晚塔内黝黑,可青山替元衿点了灯。 她还在写。 “小心伤眼睛。”舜安彦把自己的灯笼也举起来,替她照亮纸面,“你的字好像不如以前了。” 元衿白了他眼,“练字如练功,一日不练都会松,更别说我很久不练了。”她写完最后一句,收笔又怪他,“都是你,我南巡以后天天玩,一个字都没写过。” “这都怪我?”舜安彦气得仰倒,支着额头伴着琉璃塔寺的风铃声哼哼了几声。 慎兴永拎着个食盒站在楼梯那儿张望,青山过去接了来交给舜安彦。 “彦少爷今天送什么好吃的?” 舜安彦每次来都会带点点心,元衿食量小,常常分给青山她们。 “今天没有青山姑娘可分的了。”舜安彦笑着打开食盒,拿出一盘饺子又取出一壶醋,“公主吃不下的都归我。” “干什么?那么小气?” 元衿看了眼饺子皱皱眉头,“我吃不了几个。” “有醋料在,我能都吃完。”舜安彦取了两个小碟子,分别满上,“饿了,我要开吃了。” 元衿敲了下他的后脖子,“你给我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你再抄下去,我下回就提醋缸来喝了。”舜安彦夹了个饺子浸满醋一下全塞进了嘴里,“好吃,真好吃。” 元衿无奈笑了,也夹了个咬了口,“咦,酸菜猪肉馅。”元衿不爱吃这个口味,“我以前最受不了的饺子是西葫芦馅,真的,一口都吃不了。” “嗯哼,我可以吃。”舜安彦又夹了一个,还是蘸满了醋。 他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元衿看着他难得的没有吃相,浮出探究玩味的笑容。 “好吃哦?” “好吃啊。” “那你把醋都喝了!”元衿提起醋壶往他嘴里灌。 舜安彦不要脸,竟然长大口接,几口灌下去连声咳嗽。 “你是不是傻子,还真喝啊?” “我都喝了,你还不出去走走?御驾不会逗留在金陵太久了,五月前回京,六月御驾还要去热河。” 康熙有时候就是个多动症,京城的天地仿佛扎他龙臀,隔三差五他就要出去浪一浪。 “玩得够多了。”元衿懒懒地回了句,把眼前纸归拢成一叠,放在舜安彦的灯笼蜡烛上点燃。 万金的澄心堂纸慢慢被火焰吞噬,连带上面浑厚方正的字也化为灰烬,琉璃塔的穿堂风吹过,让灰烬四散开飞向远方。 元衿看向琉璃塔的窗外,突然说:“鄢少爷,人啊,不能多嘴。” 元衿不无遗憾地感叹了一句,然后挥手屏退了身边的人。 空荡荡的琉璃塔,他两对坐着,面前是吃剩下的饺子。 元衿虽然自认南方人,但从小过年都在北方,北方逢年过节没有一盘饺子便不成节日。 “我小时候多过一次嘴,我拉着哥哥们问为什么我妈不能来家里过年吃饺子。” “然后呢?” “我住了一个月医院。” 元衿简单地说完,抿了抿唇,而后牵动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站起来走到琉璃塔边,大报恩寺琉璃塔一如当年,可以俯瞰金陵的万家灯火,看清这个古都的街坊巷道。 这个制高点的位置,当初让舜安彦能够轻易地压制掀起骚乱的蜘蛛人。 元衿朝舜安彦摊开手,“喂,你借过我的小刀,什么时候还我?” 舜安彦愣住,那柄黄铜小刀是当初她在琉璃塔寺上拿给他的,后来他要了去揭穿了巴拜特穆尔再也没还给她。 “掉了。”他说,但眼睛逃避地挪了开。 元衿劈手又打了下去,舜安彦捂着脖子嚷嚷:“能不能换个地方,这么多年老打这儿,都快留疤了。” “你还说不和我说谎,也不过如此。”元衿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指责他。 她的样子不是生气,更多是调侃。 舜安彦抽着冷气,揉着脖子怨恨地看了她眼不说话。 元衿笑说:“鄢少爷,其实,有些事我略想想便都能串起来,只是我不愿意串。他曾说过他和他的母妃眼里,庶子还不如一个管事,他身居偏僻,却知道很多宫里宫外的事,他甚至有一块宋制兰烟墨。” 宋制兰烟墨必得是在江南才能淘到的旧物,蒙人大多未出痘又不通晓汉文如何能得? 可元衿当初,偏就是没有想下去。 “别回忆以前,没意思。”舜安彦简短地劝了她一句。 说来也怪,他当年极力希望元衿看清的,正是他今天不想让元衿追究的。 “我才不会,我什么人呢?”元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我呢,想开了说开了,就过去了,而且我也不瞒人。倒是你……” “我怎么了?” “你才是想不开的人。” “我?哪有。”舜安彦莫名其妙。 “你一次营救失败就灰了心,到了这里开qiang都手抖,论想不开你第一。” 元衿蓦然提起旧事,弄得舜安彦怔住。 “是不是?鄢少爷?你倒是和我说说,为什么老是忘不掉?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想不通很久了。” “因为习惯第一啊。”舜安彦无奈地说,“我连想不开都是第一,没办法就钻牛角尖了。所以——”他忽然话锋一转,“所以公主行行好,有件事别让我失败。” “什么事?” “以后别再为他不高兴了,我会酸死的。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漠北那摊子事。”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换来元衿捂嘴笑了许久。 “好了,明天出去玩两圈如何?这琉璃塔我都看厌了,给神童敏敏做护卫我也做厌了。”舜安彦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地名给元衿,“这些我都没去过,你领路,我要都去看看。” “这么多地方跑一圈,我腿会酸的。”她眼珠子转了转,璀然一笑,“要不你背我。”上前一步靠近他添得句,“你现在就背我。” “……”舜安彦退了两步,“你注意点。”他极小声地说,“要是在现代,我二十四小时抱你都行,这里……你别吓人了。” “老古董。” 元衿直起身甩下他要下楼。 突然,在昏暗里,他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去和万岁爷说。” 元衿轻轻“啊”了声,想要挣开却没成功。 他低沉的恳求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以后,如果非要不开心,只因为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呐……我就知道,所以天天纠结。 敏敏的好是建立在元衿的不求甚解上的,就像皇兄们的好也一样,元衿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问不管不听。 22章,作为人质的敏敏抄的是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是恨清廷对故土的侵蚀和自家的失败;25章,敏敏与鸿雁是他眷恋的故土;33章,敏敏问元衿为什么不抄人不受佛恩,这句话是他对被困在福君庙的不甘;36章,元衿要南巡敏敏没忍住送她信物,还说漏嘴自己小时候争强好胜,当时元衿想自己没看懂过他,但也不想看懂;43章,南巡骚乱失败后敏敏挨了打,他停抄诗词企图疏远元衿;52章是宋制兰烟墨,元衿问到一半就换话题了,敏敏当时说喜欢秋声赋,秋声赋是迷茫不知如何为的困惑,但元衿说对秋声赋一般,她喜欢的是辛弃疾贺新郎的疏狂;55章,敏敏轻描淡写地说过庶弟不如管事;60章,他们聊起塞上江南,敏敏的态度是极为心冷和不耐。 敏敏的故事是格桑与圣山的故事,追逐圣山的鸿雁为格桑逗留,挣扎过努力过不想回去。哪怕到了现在,他和元衿还说:公主不喜欢屠刀,只要见到您,我一定放下屠刀。 但对其他人,他的态度都是我问心无愧,他对部族和师父对舜安彦和朝廷从来都强硬和算计的姿态,他一身武艺也只有舜安彦看到过一次。 敏敏走的时候有个评论说,如果他不是这个身份,可能不会输。说得对也不对,等我写完全本再总结吧。 还有便是,元衿是否是幻灭?她不是幻灭,元大小姐对争抢很习惯,但她还是怀念曾经和敏敏相处的安静,珍惜他愿意营造的安静。舜安彦前两章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嫉妒的也是,他不知道元衿有没有珍惜过他带给她的哪段经历。 好了我继续挣扎后面怎么写,哭。 第97章 金陵与其他城市不同,它在前朝是南京,故而康熙到此总是格外谨慎。他在挑选放在这座城市的官员时也会格外遵循“谨慎”这个词的特点,就比如曹雪芹的那位传说中的祖父曹寅。 自到金陵,皇室大小事宜均有曹寅领衔的江宁织造府承办,而跟着太后近身的元衿更是多次由曹寅派遣其夫人亲自问候。 当赵进寿请示康熙元衿带着舜安彦游金陵后,曹寅又一次派遣夫人出码,亲自入园子来问元衿的需求。 与在京的包衣佐领及内管领人不同,曹夫人久居江南更为大气且颇通文墨,元衿靠在窗边听着曹夫人娓娓道来,不禁在心里寻思她若是放在红楼里该是什么身份?贾母?王夫人?还是只是某个人物的影子? 可无论是哪个,元衿都觉得有这般精干的女子在,贾府是走不到后来大厦倾颓的地步的,这或许便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道理。 “公主若是喜欢,奴才还可派人弄一顶竹轿抬着,从钟山一路向上去,现下山上郁郁葱葱多闻闻青草味对身子也是极好的。” 第143节 曹夫人手中举着本册子,上画了金陵城全貌,手指轻轻点过明孝陵旁的山峦小路出着主意。 “佟少爷那边骑马便好,这山路去岁新修过,足以并行轿子和一匹马。” “那便听夫人的就是。”元衿随口应着,朝窗外张望了眼。 曹夫人见状笑了,“奴才要不给您泡一壶金陵的春茶?” “好啊。”元衿从未尝过南京的春茶。 “喝茶的间隙,公主要有兴致,奴才想和公主讨教手谈一局。” 元衿摇头笑着婉拒,“若是围棋,我不擅长。”她小时候学来都是作弄五哥的,后来舜安彦从洋人那里弄回了西洋棋,五哥他们又忙于公务,她便很少再玩。 曹夫人道:“奴才瞧公主案边有洋人的棋子,小人不才,织造府在金陵与洋人也常有来往,曾蒙我家大人教了几招。” 这元衿便有了兴趣,忙叫青山把棋子都找齐了摆上,要与曹夫人晚上几盘。 可不过粗粗几手,元衿就知道曹夫人确实是粗浅入门的棋力,可她也不介意,就当个消遣。 曹夫人聪颖,几下后就品出公主棋力远高于自己,但贵人不提结束,她便吊着精神跟随。 其实元衿还是颇好奇曹家,下着棋还能多问几句:“夫人在金陵多少年了?” “七年,我家大人是康熙二十九年被派来苏州的,我稍晚些,是康熙三十年奉老人南下的。” “怪不得,夫人的口音里已经有了些南方的调子。” 曹夫人抿唇笑说:“可不说这里的调调带着人跑呢,就是公主,我听着有些时候也会有那么点味道。” “哈哈,我大约就是该生在南边的。”元衿随口胡诌着。 “万岁爷疼您,公主往后或能常来呢?”曹夫人盈盈一笑看向元衿。 元衿捏着一个跳马摩挲了片刻,而后放回棋盘上也笑言:“万事皆有可能。” “说来上次南巡,我好像没有见过夫人?” “那次我家大人是为了南巡才调到金陵的,曹家阖家尚在苏州还未搬家,而公主只到了金陵城。”曹夫人顿了顿,“其实奴才见过公主,只是……” 她犹豫了下没说完,元衿抬头问:“只是什么?” “只是奴才到的时候,公主还在昏睡中,万岁爷当时让我家大人寻了名医来为您问诊,男子不好多出入园子,是奴才带了郎中进出的。” 元衿怕曹夫人是不敢说她的病,特意宽慰她:“没事,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是谁都知道的,现在才知道夫人为我费过心,这里谢您一句了。” “不敢不敢。”曹夫人回忆起来不由感慨,“这次看见公主身子好了许多,想来这些年调理得辛苦。” “嗯。鄢少爷和哥哥们都逼着我吃药,苦都苦死了。” 曹夫人往窗外瞧了眼,“彦少爷可就是佟少爷?” “哦……是,我随口叫的,姓佟的太多了。” “佟少爷也快二十了吧?奴才见过佟少爷好几回,我家大人常感慨他这个岁数经历的比他一个四十的还多。” “这怎么说?” “那年佟少爷从欧罗巴回来,由广州十三行上京路过金陵换船,是我家大人亲自接待的,当时换船等候时我家大人和佟少爷聊了许久,回来便感慨英雄出少年。”曹夫人点点外间,“那时候大报恩寺修缮才毕,我家大人为寻住持一事头疼不已,您是知道大报恩寺出过的事的,后来是佟少爷出主意特意从福建找了禅宗大师前来论经,才有如今大报恩寺清清静静的好日子。” “清清静静?” 曹夫人点头,“是啊,这几年无论别地出什么事,大报恩寺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也不隐瞒元衿,此次南边搜出奇怪东西的事早就在御前传开了,“这回为了南巡金陵加了戒备,但大报恩寺仍是极安静的,断不会有当年的事。” 说起寺庙,元衿多问了句:“是不是圣驾回京前还要论一次佛经?” “是。”曹夫人问,“公主要去看听吗?”辩经是大事更是盛事,随驾的不少嫔妃都已经安排那日在后殿听经,“若是想去,您跟着德主子便好。” “额娘要去?”元衿惊讶地抬头问,要知德妃虽然这次跟随南巡,但大多时候还是遵循她那不在人前凑热闹的原则。 “是,德主子派人传话说要去听一听。其实奴才也很想听呢,大报恩寺住持乃是福建禅宗高僧,而万岁爷又请了过世法王座下的神童,两边都是当代高人,禅宗与密宗教义又相差甚远,实在很想听听两位高人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来。” 曹夫人不知道元衿与巴拜特穆尔相熟,故而说的眉飞色舞,半点没有隐藏。 说来,巴拜特穆尔之前在京长住不少朝臣都知道,但他和元衿的来往就仅在园中知晓,尤其是皇子们对此讳莫如深,曾有太监在清溪书屋前多过嘴,当时被太子和四阿哥联手差点没了半条命去。 元衿淡淡地说:“神童如今也还俗了。” “还俗归还俗,佛法还是记在心里的。”曹夫人颇为自傲,“我家大人和我兄长从未出家,但论起佛法也是头头是道。” “是吗?倒也对。”元衿不着痕迹地补了句,“佛法是学识,人则是人。” 最后,元衿说自己不去听了。 “我不太懂那些佛理,怕听了也觉得无聊,还是多在金陵城逛逛吧。” 曹夫人便说自己也不去,要陪着元衿,元衿让她千万别错过。 正说着这时,舜安彦从御前回来,恰好听到。 “神童大约此生只会来金陵这一次了,夫人懂佛法,千万别错过了。” 舜安彦挑眉一怔,探究地望向元衿。 曹夫人见他来了,连忙起身福了福,“佟少爷。” “曹夫人。”舜安彦作揖,“曹大人还在御前,万岁爷请您过去,也请您家老人过去,说是要一同用个晚膳。” 曹夫人听闻满脸喜色,他家老人便是康熙的乳母孙氏,之前御驾到金陵已经特意见过一次,还称为孙氏为“我家老人”,今儿要一起用晚膳那又是一次恩典。 她急忙忙拜别去自家院子准备,舜安彦待她走后才问:“怎么聊起敏敏了?” “他们要论佛,我额娘说也要去听。” “是有这事,就在后日,四月初八佛诞日。” “不去了。”元衿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舜安彦站在廊下笑了笑,打量了她一下。 “干什么?你这眼神!” “没事,我今日在御前提了个那个事。” “哦……”元衿故意拖长语调答话,抬起头看着廊下彩画避开他的眼睛。 “那个……万岁爷很快会来问你。”舜安彦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之前康熙经常敲打他让他哄着元衿早日订婚,但今儿他特意去提,康熙却没空接待他,听过后就把他打发走了。 “万岁爷这些日子挺忙,可能会晚些。” 元衿突然瞪他一眼,“谁让你急着去的,等回京皇阿玛空着些不行吗?他可忙着在金陵见那些遗老遗少们。” “咳咳。”舜安彦干咳了两声跳过这个问题,“四月初八不听辩经,那换个地方拜下如何?夫子庙?” “那是孔圣人的庙,你也差太多了。” 知道舜安彦是故意在插科打诨,元衿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提了个旁的:“你去过鸡鸣寺吗?” “没有,我很少来南方,和你说过。” “你从欧洲回来路过金陵,怎么也不逛一逛?” “曹夫人与你说的?那时候我背着伦勃朗紧赶慢赶呢,曹大人和我说十句话我就得问一句,船换好了没有。” “你茶了,鄢少爷。”元衿直接了当地指出来。 舜安彦抱着双臂靠在廊下发笑,“茶就茶吧,随你骂。” 这幅打骂随意的状态换元衿伸手又要抽他,舜安彦伸出脖子任她动手,被抽了下后他提起:“辩经之后,万岁爷想送巴拜特穆尔尽快回草原,我先和你说声。” “怎么那么快?我以为皇阿玛要留他到木兰秋弥。” 康熙的木兰秋弥一般六月初就会开始,再加上热河行宫造好,有时京中太热他甚至会提前到五月就离京。 舜安彦小声说:“吴耷拉和我透了个底,你皇阿玛又想对准噶尔用兵了,所以……” 元衿愣住,“又?” 上次用兵才过多久,而且噶尔丹已经自裁,清廷和准噶尔新汗已经达成了一定的妥协。 舜安彦叹气,他从吴耷拉那里知道后就头疼不已,康熙明明不是穷兵黩武的皇帝,但对打准噶尔偏生兴趣无穷。 “大约是安北将军台干的太好了,万岁爷想法便多了起来。以前吧,朝廷得知漠北及伊犁各部的消息主要靠理藩院派人在各部之间打听,口口相传慢慢从漠南及口外驻兵那里传回来,有时候传歪有时候索性就是假消息。如今安北将军台往那里一放,大批的人手派出去,对那边的事看的比过去清楚明白了许多,想法也就更多了。” “哪些事?有具体的吗?” 元衿对康熙还是有些了解,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偏激,只有日积月累的坏消息和坏事才能把他逼得跳起来,就比如太子他们都是这样,偶尔做坏个什么事康熙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接二连□□反复复,沉淀到最后就会被他翻总账。 舜安彦掰着手指道:“藏区第巴骗他,搞的那个仓央嘉措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这事闹得太大,连太后都生气过,说这样一来孝庄皇后去世时藏区送来的佛经也是伪造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骗人骗到丧事上来了。 “准噶尔在天山后路屯兵还和莫斯科搭上了,也被他知道了。” “……” 元衿难以置评,虽然从后世人的角度来说这事意料之中,但对康熙来说蒙古人搭俄罗斯,这值得在大漠南北好好挂一挂,毕竟满洲和蒙古是有姻亲在的,闹内讧闹到找万里之外长相都截然不同的人来介入,非常需要在淳朴的蒙古同胞中做下宣传。 “还有吗?” “安北将军台上个月送学生去热河,在半道上集体得了疫病。” “这事不是天灾?” “如果配合你家敏敏等三位漠北王公拒绝出兵护送,就不那么天灾了。” 元衿想起巴拜特穆尔那天聊起女班的反应,半点也不意外。 “他们拒绝护送总要给四姐一个理由吧?” “高贵的蒙古骑兵,不能送贱民。就这个理由,没别的了。” “这理由很正确吗?” 舜安彦撇撇嘴,“据说在漠北,正确的所有王公及牧民恨不得持械与安北将军台的人打一架。” 元衿很想说脏话。但她有偶像包袱,生生忍住了。 “其他的就更难说了,四公主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巴拜特穆尔很快就收拢了赛音诺颜部的部族?” “有,四姐夸他过。” 舜安彦短促地“嗯”了声。 “这也是过错?”问出口,元衿却知道哪里不对了,“新封的三部是不是只有他做得好?” 舜安彦点了点头。 第144节 元衿无奈笑了,那这就是天大的过错了,对康熙来说,要是各个精明那三部新王可以窝里斗,要是各个拉胯那朝廷就可以统统当傀儡养起来。 可只一个聪明强干,那迟早三部的制衡会被打破。 “算了算了,关我什么事。” 元衿挥挥手和赶苍蝇般把这件事揭过,到了四月初八,在后宫倾巢出动去大报恩寺听辩解时,她乔装打扮带了舜安彦去鸡鸣寺。 这次还是来的晚了,鸡鸣寺的樱花早已过去,不过还是人流如织,挤满了来佛诞节烧香的民众。 舜安彦悄悄护着带着围帽的元衿,耳边不时传来金陵人的议论。 “诶,我以为今天人都去大报恩寺了呢,没想到还是那么挤。” “可不是,其实往年我也都往大报恩寺去,但说今日朝廷要开辩经,我那儿街坊四邻都去挤着听了。” “听得了吗?不是说皇帝老儿在吗?该是要戒严的吧?” “达官贵人都在里头呢,旁人可以站在外头寺庙院子里听一听,说是会有人把里头辩经的内容传唱出来。” “那这里结束我也去挤一挤,北来那位据说是转世神童呢!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 “什么转世神童不神童的,还不是草原那些蛮人骗子?倒是皇帝老儿可真富啊,据说驾到杭州灵隐那天最后带着皇太后出来撒铜钱撒金瓜子!” “哟,真有这事儿?” “有!我杭州城的亲戚给我写信说了,那撒的和散财童子似得,后来又去西湖上也撒了圈。” “那我不和你说了,我这里烧完,立马去大报恩寺去!” 元衿听了躲在围帽里笑到发抖,舜安彦偷偷问:“你是笑哪一部分?” “散财童子。”她悠悠一叹,“可怜曹家了,后来的亏空大半大概都是这么洒出来的。” 他们拾阶而上捻香礼佛,过后青山说想去抽一支签。 元衿和舜安彦都不信这些,只由着青山去玩,他们站在菩提树下等。 农历四月的阳光微晒,带着围帽元衿不由出了身薄汗,她于是乎短暂地摘下了围帽找帕子擦擦额头。 寺院里人来人往,舜安彦让她靠在树下,以高大的身躯遮挡旁人的目光。 可却没遮住,有个小和尚路过他们停下了脚步。 “二位施主是来礼佛的吗?” 舜安彦回头看去,是个僧袍破旧的小沙弥。 他点了下头算是应对,心下觉得这话问得奇怪,这个日子这个地点不礼佛还能来干什么? 小沙弥微微发抖,合手拜了拜:“小僧劝二位施主早早回去吧,这里……容不下你们。” “你瞎说什么呢?”青山已经抽好签回来,听见这话当即斥责,“休得对我家小姐胡言乱语。” 舜安彦抬手制止青山,“小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二位知道小僧的意思,早些回去吧,你们的事不是这里能求的。” 他急匆匆要走,元衿拉拉舜安彦让他拦住人。 跟着,她上前问:“那若不是求,该如何呢?” 小沙弥打量了她会儿道:“该争,二位都是大争的人,即使困于一时忘记了这句话,但最终还是大争的人。” 他又看向舜安彦说:“争者,或伤,但不争者……” 舜安彦接道:“定悔,对吗?” 小沙弥点头表赞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 “他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吉利!” 青山还生着气,元衿拍拍她手让她稍安勿躁,“签抽了,解了吗?” “还没呢?”青山看看那些光头突然来气,“这里的和尚嘴巴真臭,我不想解了。” “瞎说什么呢,快去解签,我看下面写着上上大吉呢。” 青山看见大吉心里便有了雀跃,在元衿的鼓励下排进了解签的队伍。 舜安彦站在她身边问:“听明白了吗?” 元衿嗤笑了声,“这情节真无聊,就像是电视剧那样,穿越的人得有个被人看破的地方,可能是咱们投胎时候没喝孟婆汤头顶发黑吧。” 舜安彦被她逗笑。 这回答很元衿,那股不服气看不起的气势是无论什么狗屁的宿命论都压不下去的。 时间已慢慢接近正午,鸡鸣寺的人越来越少,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高喊传唱大报恩寺的事迹。 高声播报时,手里还举着传抄出来的内容。 “快快快,一定要看!百年难遇,不,千年难遇啊!那北来的神童仙风道骨!第十回 合辩的宗觉大师说不上话来了!” 人群一拥而上,纷纷去看那传抄内容。 民间向佛者多,金陵城又是出了名的群英荟萃之地,当他们不停发出惊叹时,意味着巴拜特穆尔确实强悍。 元衿咬了咬唇,脸色晦暗不明。 舜安彦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巴拜特穆尔的事上,元衿的反应总是很难预测。 他除了等,别无他法。 “你去,拿来给我瞧瞧。”元衿突然小声吩咐了句。 舜安彦于是带上慎兴永加入人群,不一会儿带了张纸出来。 “就一张,先看看。” “够了。” 元衿展开迅速读了遍,然后揉成一团扔在舜安彦怀里。 “怎么了?” “康熙爷大约现在在正殿要气吐血了。” 舜安彦赶紧跟着扫了一遍,而后失笑说:“岂止气吐血啊,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这巴拜特穆尔不出头少争两口气会死吗?” 作者有话说: 敏敏:会! 第98章 “你竟然有脸说别人?你呢?少考一次第一会死吗? “我……怎么又骂到我头上了?” 元衿抬着下巴傲娇地瞧着他,一副“你给我骂骂”怎么了的气势。 舜安彦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想要伸手刮下她小巧精致的鼻梁,可想到此地此时硬生生忍了下来。 “我不和你吵,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去不去看看?”舜安彦嘴上提议,可心中并不想去,“好像人挺多的。” “就是,人太多挤不进去。”元衿努努嘴示意他一起往外走。 鸡鸣寺前有条长道布满了参天老树,树荫下人来人往,都在谈论着大报恩寺的这场辩经。 元衿并不意外巴拜特穆尔能赢,他的学识渊博,且通晓大乘小乘佛教两家典籍,另外还学过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而汉人高僧对孔孟之道或有研习,对域外小乘佛教甚至是黄教的典籍却很少学,甚至连文字都不通。 赵进寿带的马车就等在树荫长道尽头,为了出门,他还假模假样地沾了点胡子。 “小姐,上车吧?下面去哪儿?” 元衿瞧见他的假胡子噗嗤笑出来,“歪了。”她点点右边,“快正一下,还好你没跟着进去,里头人多回头给你挤没了。” “啊哟。”赵进寿捂着嘴背过身重新沾了遍才回身,“小姐可别嘲笑我了,这东西一碰汗就歪,我这一天不停捂着嘴,别人都以为我牙疼。” 元衿踏上马车时还在笑,但却没说去哪里。 等她进了车,赵进寿看向旁边的舜安彦。 舜安彦也是简衣便行,没穿上好绫罗绸缎制成的长袍,而是选了烟灰葛纱袍,既轻便又低调。但他人挺拔俊朗,即使身上这身衣服不显贵气,立在熙攘的人群中依然瞩目。 有些今日来上香的女眷,不由侧目注视窃窃私语,更有甚者还派了小厮来打听是哪家的少爷。 那小厮来时,舜安彦正在问去夫子庙如何方便行走,曹夫人派来的管事手中有张极小但极细的地图替他一一指来。 “这位公子,叨扰了。”那小厮也是有身份人家出身,上前时格外有礼,“叨扰您片刻。” 闻声,舜安彦回头,见那小厮穿衣打扮、举手投足皆不一般,心里判定是金陵哪家世族或驻地高官。 “请问您是?” 倒是曹家管事先认了出来,“这不是梅家的人吗?” “梅家?” 舜安彦不识,车上的元衿也不识,她挑开一点马车缝隙窥视,只见那来的小厮身后不远也有辆马车,车上标记为梅,倒是很符合姓氏。 那小厮也认了出来,“竟然是织造府大人家,小的眼拙,刚才竟然没有认出来。”小厮轻松笑着拱手说,“既然是曹家公子那倒是巧了,小的便也不多客气,是我家夫人派小的来问一问曹公子是否愿意赏脸参加明日园中雅集。” 曹家管事一听便知道梅家人误会了,“这位公子不姓曹,是我家大人友人,我这是被夫人派出来当差的。” 梅家小厮愣了愣,向后张望了下。 元衿伸长脖子跟着他的方向望过去,那马车的帘子也掀开了一点点,有人在里头嘱咐了车外一个婢女几句话,那婢女便急匆匆跑过来又在小厮耳边说了几句。 小厮于是又说:“我家老爷和曹大人多有来往,既然他有好友来访金陵,我们也有意相识。今儿来的是突兀了些,等下我家会正式去瞻园下帖,请公子明日务必赏脸。” 舜安彦背着手、皱着眉,看着这小厮婢女及远处马车上若隐若现的身影,便大约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冷冷地说:“不必了,我不好风雅,不通诗词,只怕会让贵府失望,抱歉。” 说罢翻身上马,和曹家管事说:“走吧。” 那小厮吃了个挂落满脸都是惶恐,婢女更是愤愤不平揪着帕子不停在小厮耳边说着什么。 第145节 等车马走远,舜安彦才冷声问:“这梅家是什么来历?我倒是没听过。” 曹家管事也出了头冷汗,“那梅家乃是江南望族,当家的梅文鼎曾征召入过朝修明史。” “哦?这倒是个文人雅士了?” “他倒不是一般的文人雅士。”曹家管事回忆着这人直摇头,“他是个怪人,科举屡次不中,但偏偏爱好数算天文,之前写过一本叫方程论的东西,惊世骇俗,偏生没几个人能读懂。曾经也开馆授课,可惜去学的都是些师爷,正经文人都是不屑学的。” 舜安彦纳罕不已,元衿比他更快,掀开帘子便问那曹家人:“金陵还有这样的人物?他授课在何处?” “回主子,就在那雨花台那儿,倒是靠近夫子庙。” “那去瞧瞧去啊。” “诶……这有什么好瞧的?” “我说去就去!” 舜安彦根本没得挣扎,赵进寿和曹家管事得了公主的高声吩咐,车马立即便取道靠湖的城墙一路向南,路上车水马龙,每次传出议论或交谈皆是去大报恩寺听辩经的。 马车没有减震晃晃悠悠磕磕绊绊,元衿其实很不爱坐,但顾着在金陵不好抛头露面骑马,不得已才困在里面。 她总要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风景,而每次掀开都能看见舜安彦和旁边议论的人群。 他们议论的无外乎是大报恩寺,和骑在马上的舜安彦。 三次后,她出了声:“鄢少爷。” “嗯?”舜安彦展颜一笑,背后是金陵的湖光山色,衬得他的冷峻都少了两分,“怎么了?” “你还挺招人喜欢。” 舜安彦怔了怔,噗嗤笑了笑,抬手遮住嘴角,“是吗?” “呵。瞧你那想得意又得忍住的样子。”元衿嗔怪了声。 他们正说着话,旁边又经过了几个女眷。 “诶,你看那马上的郎君多俊呢?” “怕是陪着家中小娘子去大报恩寺看热闹的。” “我看不是,你瞧帘子后的姑娘梳的还是闺中的发饰,或许是妹妹呢?” “你说得对,那……” “那什么呀,别看了,再看就来不及看大报恩寺的神童了,据说那也是个俊朗至极的人物呢。” 元衿越听越无奈,躲在马车里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舜安彦在马上直摇头,轻轻说了句:“还要去那梅家学馆吗?感觉今儿金陵城不去大报恩寺看看那神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出门了。” “怎么,嫉妒呢?” “我嫉妒他?哼。”舜安彦勾着唇角不屑地笑笑,可转瞬沉下了脸叹了口气。 “怎么又唉声叹气了?” “你不担心吗?这么多人涌过去,去的人越多,便越……” 元衿肃着一张脸不说话。 其实她心底也知道这个道理,康熙算得是仁慈的君王了,可是金陵不一样,这里是前明旧都,汇集着一大群的遗老遗少,朝廷数次开恩科、开明经都有部分特地朝向金陵的小部分世家。 甚至被派来这里的曹寅也是文墨极为突出的人物,就为了他能和梅家那般的世家深入交流,最后起到拉拢、感化、分解前明遗老遗少的作用。 这是朝廷的大计,更是康熙南巡的重要意义。 今日的辩经,若是按理来,就该有来有往互相尊重,别分个高低更别计较个输赢。 巴拜特穆尔明面上是在以学识赢得辩经,背面里却有扫人颜面的可能。 其实要是北边其他人赢,康熙或许还能心里高兴会儿,但偏偏是他。 要让康熙选,巴拜特穆尔和前明遗老到底谁更讨厌,或许他情愿选后者。 赢得越爽,围观的人越多,康熙的记仇本就越厚,这个人的命就没得越快。 元衿迟疑了片刻,最终又掀开帘子说:“走吧,今儿不去大报恩寺都过不去了。” 舜安彦眼底一瞬间划过丝名为难受的情绪,但面上最终平静地吩咐曹家管事等人转道。 曹家管事多问了句:“要不要奴才派人先行一步通报,大报恩寺那儿有封禁专供御用的侧道,公主可以从那里进后殿。” 元衿在车里摇头,“不用,就挤一挤去,咱们也从外头围观围观。” 曹家管事其实是不乐意的,今儿大报恩寺前人群众多,虽然江宁将军和织造府提前派出了大量兵员维持秩序,但公主贸贸然进去还是不妥。 可他跟了元衿几日,知道这公主看上去娇弱,性子却是说一不二,座下婢女太监及这位佟家少爷什么事都听他。 于是乎,他只能悄悄派人去和织造曹寅打个招呼,别的不说,至少暗暗派几个人来在大报恩寺门口接应一下。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大报恩寺前,寺前已经是人山人海,时不时里头就有许多纸张传出来,皆是里面人听写的辩经内容。 “要下车吗?”舜安彦问。 元衿没有回答,自己首先跳下了马车。 舜安彦伸手虚扶在她身后,替她挡出个空隙来。 “小心点。”他难得离这么近,气息笼罩着元衿,她一抬头便能见到他的下颚。 上次这么近,好像也是在大报恩寺,他在琉璃塔上打qiang的时候,可那时候,他也还小,十四岁没有张开,不像今天下颚线如此分明。 “你瘦了好多。”元衿突然念叨了句。 “什么?”舜安彦没明白,“我瘦了?”其实舜安彦最近没有瘦,比之前些年忙里忙外奔波的辛苦,这几个月的摆烂下跟在公主大人身后吃吃喝喝,他自觉还胖了一些圆润了不少。 “嗯,比你十四岁的时候瘦了。” “……”舜安彦无语了一瞬,为她跳跃的思路感慨,“你怎么突然跳到那时候了?这跨度未免太长了些。” “想到就说出来了。”元衿浮出笑意来,正要踮起脚看看里面时,眼风扫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就是刚才派小厮拦住舜安彦的那辆,上面有梅花印记,她看过去时,车里有一夫人和一少女被婢女们扶着下车。 那少女一下车便看向了他们这里,见到舜安彦那刻,那盈盈的目光让元衿想起了很多人。 当年学校里班级里,捧着手机看鄢大少爷照片的人。 当初的元衿对他们的花痴行为十分不屑,每每看见他们的眼神都要语出嘲讽,但今天不一样,她发现自己有那么一丁点不爽在身上。 舜安彦挡在她身前,眼睛一直在打量四周,怕有人靠过来或是挤到她,在他不察的那瞬,元衿用小指勾住了他的腰带猛地一拉。 他浑身一凝,不可思议地看向怀里。 “你干嘛?” 第99章 元衿眯了眯眼,“我想起,你打qiang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舜安彦觉得莫名其妙,但整个人又格外警觉。 元衿从不随意夸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突然夸他,肯定有什么别的目的在。 “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起来,怎么你有意见吗?” 元矜的表情不怎么善良,尤其是他通过舜安彦背后看见了梅家小姐的表情。 那痴痴的眼神,还以为是崔莺莺曾经看见了心上人呢,但凡鄢大少爷稍微不老实一点,估计今儿就有一个满汉通婚的佳话要传出金陵城。 他心里想着就有点酸溜溜的,又想起容柳柳那个大怨种曾经评价鄢少爷的话—— 他只是不想而不是不能,但凡鄢洵稍微有点心思,身边的花花草草绝对不会断。 这种争第一的人真讨厌,连受人瞩目都首屈一指。 元衿在心里抱怨着,结果发现了更糟糕的事。 那梅家小姐竟然拖着小厮,带着母亲,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那梅家也应该是有钱人家,身边的小厮用人带的足够,竟然能从这人挤人的海洋中杀出一条路来靠近他们。 “这位公子。”开口的是一位婢女,而非之前的小厮。 舜安颜听见首先回了头。 一见又是刚刚熟悉的身影,他的眉头不由得皱皱成了山峰。 “你们……?” “我家在这里有一座书楼,可以从二楼直接看向大报恩寺里,还可以有人直接把里头的情况送上来,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和您家妹妹一起去坐坐。” 舜安颜整个人的警报系统在这一刻疯狂响动。 他上辈子没少被女人骚扰,他性格冷淡很烦被人骚扰,可是出于良好的家教他又难以发火,每次都是笑笑而过,然后躲着或派人拦住。 发的最大的一次火,也就是被元衿在校园里打了后脑勺那次,他劈手伤到了她。 他往元衿那边又靠了一点儿想显示下亲密以表拒绝,可没想到元衿突然说。 “好啊好啊,我正闲着里挤呢,哥哥,我们去吧” 舜安颜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他用眼神问他:“大小姐,您想怎么样?” 元衿哼了一声,指指梅家小姐,让他快点走。 这下不但舜安彦只能乖乖跟着,曹家管事及青山他们都也不好说什么。 一行人走到了大报恩寺旁的一家书社。 这书社看着十分雅致,位置又好,里头藏满了各种古玩珍藏及古籍善本。 元衿进去整个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好多都是宋本…!” 开口的是梅家夫人。 第146节 “这位小姐真是火眼金睛。这里不少本子都是我家先祖时就收藏的,到了我们这儿都已经是第四代了。” 梅夫人吩咐管事,赶紧上楼准备茶水,然后以主人的身份迎舜安彦和元衿上楼。 到了二楼有人推开窗,让他们可以看见大报恩寺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梅家小姐作为始作俑者一直躲在后面没有说话,直到坐下后有人上了茶,他才开了第一句口。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舜安颜也没吱声,默默的看向了元衿。 大小姐招的事情她来解释,他要是说错话了,元大小姐估计还要不高兴。 “啊,我姓元。” 舜安颜撇撇嘴没有纠正她。 “元公子,元小姐。”梅家小姐极有礼貌的叫了两人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兄妹的?”元矜问。 “今日外面携家带口都是来看热闹的人,我看您是待字闺中的装扮,不像是成婚的妇人,且公子对您极为照顾礼貌非常,自然如此猜测。” 她抿嘴笑了一笑,含羞带怯的说:“我就没有这般对我好的哥哥。” 梅夫人嗔了女儿一眼,帮衬了一句。“我家小女被我娇宠惯了,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没有办法,请公子和小姐见谅。” “没事没事。”元衿随口说着并问道,“不知里面变到什么程度了?” 这么一说,梅夫人反而不高兴起来,眉头紧皱。 “住持大人本是极好的学问,偏偏今日碰到了对手。也不知怎么的,那北来的神童十分的尖锐。辩经而已何必咄咄逼人?刚才来时听人说,已经辩到了朝政之道。朝政之道又岂是出家人可以说的?” “里头就没有人打断或是中场休息一下吗?” 舜安颜越想越心惊胆战。 近日在里面的不只是康熙,还有太子以及众位阿哥,其实以他们的学识,若是说到朝政,也是可以辩上几句的。尤其是四阿哥,他本身还通晓佛法,要是亲自下场未必不能说。 “我可悄悄的告诉你们,本来是要修的可是主持大人今日被激怒上了头,所以不肯停。” 这么一说他们便懂了,这大报恩寺的主持原本或许是挺好脾气的一人,可今日突然碰到了一个北来的黄毛小孩,一字一句都弹压他。 最后演变成了好人发火最难收场的局面。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元衿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 但舜安颜还是听见了。 他撇了一撇嘴,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心疼了? 但不敢说出来,怕她生气,也怕别人听见怀疑他们的来历。 他们一直安静的坐在那儿跟着梅家母女,里面的人阵阵喧哗,不时的有辩经的内容送出来。 越看双眼便越觉得离谱。 神童真的过了,他已经说到了人伦大纲,天地之道,甚至提到了满汉分治。 他在找死,他真的在找死。 最新的一张纸送出来时上面分明写着朱子的人伦纲常,妇女的德行之道。 元衿比谁反应都快,知道这是他对安北将军台在漠北开设女班的不满。 她捏着纸,手心全是冷汗。 元衿看了舜安颜一眼,舜安彦也看向他。 他用口型说:“要不我去?” 元衿犹疑了会儿,最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舜安彦没有办法,只能下楼去找曹家管事。 “您说有一条小路是吧?” “小路?” “从这里直接进大报恩寺的小路。” “是,是有。是公主要去吗?” “不,你带我去就好了。” 于是乎,他跟着曹家管事默默地走进去。 这小路两边都是侍卫,舜安彦每个都很熟悉,他们纷纷向他行注目礼。 最后看见侍卫统领马武时,他还是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出去玩不来吗?” 舜安彦和公主在一起的事,御前的人大多早就知道,也没人避讳。 “是公主也来了?” 舜安彦摇头,直接问:“里面怎么样了?” “正歇一歇呢,刚才主持大人差点背过气去。” 气到背过气,这得是多激烈的交锋? 舜安彦都不敢想,只抿着唇让马武赶紧带路。 大报恩寺的主持和巴拜特穆尔都在后殿坐着,他们一起相对,一个黑着脸,一个还是以前那波澜不惊的样子。 见到舜安彦来,住持全然不认识毫无反应,而巴拜特穆尔则是十分惊讶。 “你……你怎么来了?” 许是太出乎意料,巴拜特穆尔都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称呼他为佟少爷。 但是拳头握紧,全是防备的姿势。 舜安彦扫了他眼,有些无奈,更有点宿命感在身上——他或许是欠了这个人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是心甘情愿的,但不是欠他,而是欠元衿的。 “我来救你,免得你回头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说: 改错别字,稍等 第100章 舜安彦来的时间很巧,正好是中场休息,之前在庭前激辩的众人都暂退到后喝点茶水、用些点心,又因为今日辩的过于激烈,为了两边休息时不尴尬,原本连成一片的后室被一架临时的屏风分割为二。 舜安彦和巴拜特穆尔在屏风的左边,而气得半死的大报恩寺主持与徒弟们在屏风右边。 他们时不时能听见小沙弥劝住持息怒的声音,巴拜特穆尔除了在舜安彦来时出声说了话,后面都安静地坐在屏风后,连茶也没有喝过。 这人水深,舜安彦向来知道,但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动了怒的体现。 舜安彦身上还穿着布衣,马武在侍卫处替他找了套绸缎的衣服来请他换上,再出来时巴拜特穆尔似乎是不经意地扫了他眼。 他坐在巴拜特穆尔身旁的交椅,接过小沙弥递来的茶水,问了声:“还有多久开始?” “万岁爷有旨,歇两炷香的时间,现下大报恩寺内外正在布施,贵人们都在庙中用素膳。” “好。”他点了下头,又看看巴拜特穆尔手边纹丝未动的素膳。 小沙弥则问:“公子是否需要用膳呢?” “不用,我吃过了。”他双手合十回了个礼,而后继续端坐着。 后室的佛台上的香台上插着一支线香,烧过三分之一时,舜安彦站了起来,“郡王看来已经用完膳了,可否陪我出去走一走?” 巴拜特穆尔甩了下袖子,“请。” 马武守在门口,见他们并肩走出愣了愣。 “小佟大人……” “我与郡王是旧识,在庭院中叙叙旧罢了。” 马武这才没说什么,退到一边让他们单独说话,但手按着刀柄依旧是防备的姿态。 巴拜特穆尔眼风一扫,便能见满院防备的带刀侍卫,他走至庭院中菩提树下的香炉旁,淡然一笑。 “这么多年,朝廷并没有变化。” 舜安彦则说:“即使千百年,世间所能变化之事,也不多。” “佟少爷这便是和我辩起来了吗?” “不过是说几句事实罢了。”舜安彦看着袅袅香烟波澜不惊地说,“你要相信,人短短几十年不过是世间过客罢了,真正能让人世间有大变化者,少之又少。” 巴拜特穆尔沉默片刻,反问:“您会想做那大变化者吗?” “做不了。”舜安彦想也没想便说出了口,又说,“可你想。” 巴拜特穆尔转过脸去看着香炉,手抚上了上面的刻纹,“这是禅宗刻纹,畅春园福君庙里的和这个系出同源。” “从一开始,万岁爷把你放在福君庙便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给他用禅宗的东西也好,让人刻意忽视他的起居也罢,都是有预谋的恶意。 “国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山河寸土皆是将士拼搏的结果,善待你,那谁善待死在前线的安亲王佟将军?谁善待三次北征阵亡的将士?我说千百年变化之事不多,你以为我说的是人心吗?不,我说的是史实,北方之地,汉有匈奴,唐有突厥,后又有蒙,中朝之于北,先有西域都护府后有安西安北北庭都护府,打来打去就是常态。” “佟少爷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等下在前殿闭嘴罢了。所谓无有变化,便是劝人认命而已。” 巴拜特穆尔笑了笑,“我只问一句,是公主派你来让我闭嘴的吗?” “她希望你活着回去。” 而巴拜特穆尔要活着回草原,决定权只在康熙。 “那你就在庭前辩倒我吧,只要辩倒了我,压过了我,康熙自然会高兴得看着我带着败绩回到草原受辱。” 不顾舜安彦错愕的眼神,他昂着骄傲的头颅甩了甩飘逸的白衣。 “走吧,我的命交在你手里了。” 第147节 香台上的线香燃尽,僧侣敲响了青铜大钟,布施后的嘈杂渐渐平息。 沙弥们前来请巴拜特穆尔和大报恩寺住持回前殿,舜安彦跟在后面久久凝视着那个人。 他信心全无。 巴拜特穆尔的学识是个谜,就像他的性格也是个谜。 走到大殿,他们继续分坐两边。 康熙则盘腿坐在上首,诸皇子立在后方,另有高大的木质屏风挡住了太后及诸位嫔妃。 舜安彦默默走到了皇子侧边,换来四阿哥同时侧目。 五阿哥胤祺陪在太后跟前没有站在队伍里,所以只有胤禛走了过来,他压低声音靠近问:“你怎么来了?元衿呢?” “公主她在外看抄出来的辩经……” 胤禛的呼吸滞涩了一瞬,勉力冷静地问了句:“为了郡王?” 舜安彦不答,但这时不答就意味着答。 胤禛用眼神看看巴拜特穆尔又看看舜安彦,眼睛闭了闭,心思百转千回,最后睁开眼叱骂了句:“荒唐!” 荒唐吗? 舜安彦说不好,但他知道,若是他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会心急与痛苦。 “四阿哥,奴才曾有个友人。” “什么?” “奴才曾有个友人兴趣相投都爱射箭,后来他因事远走,再见却与奴才有了些冲突。” “然后呢?” “奴才明知不可,但还是心软了,想要与他讲和。” “结果呢?” “他不听,还用弓箭伤了奴才的手。” “活该。”四阿哥剜了他眼,“你就该直接制住他,谈什么情义?” “可情义二字,尤其是年少的情义,恰恰是最难舍的。四阿哥,若是一开始便狠下心来,那奴才与禽兽又有何异?”他话锋一转,“公主所在意的,也不过,是情义二字罢了。” 他说着,看向旁边一溜各怀鬼胎的皇子们。 即使在这个场合,皇子之间也泾渭分明,太子独自站在中间,大阿哥带着□□十他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三阿哥偶尔会插几句话。 胤禛明白了舜安彦的意思。 元衿的不舍,并非只针对巴拜特穆尔,也包括了她的这群皇兄们。 “都是小儿女心思。”可又是苦笑,“罢了罢了,她还小,性情如此之真也正常。” 他拍拍舜安彦的肩膀,“他的漏洞在叛字,反叛的叛,为臣者,君有命无不从。天道如何,与他何关?” “这么说,他不会认的。” “不需要他认。”四阿哥暗暗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角落里站着的两个人,“你看到那儿了吗?那是赛音诺颜部派来伺候他们郡王南下的人,其实是他的奶公和舅父。” 舜安彦瞧过去,是两个人蒙古的老汉,佝偻着背满脸沟壑,脸上有些惴惴不安。 “你等下用蒙文和他辩,一定要让那两个人听懂,只要他们听懂,就一定会让神童闭嘴。” 这么一听,四阿哥早就对这场嘴仗该如何停止了然于胸,然而他躲在一边只看不说。 他这是置身事外。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胤禛又笑了笑,“怎么,本阿哥不该安静吗?” “应该的。”这众目睽睽的场景,强出头的皇子或许能讨康熙的欢心,但必然会得罪漠北,也会得罪其他皇子。 “你好好想想,我去皇阿玛那儿先告你一状了。” 这也是脱罪之法,为的是不让人觉得舜安彦用蒙文是四阿哥的主意。 韬光养晦,小心蛰伏。雍正的开始原来这么早。 舜安彦收敛心神,开始把论语里那套忠君爱国在心里用蒙文过了一遍。 随着又一阵钟声,辩经再次开始。 康熙先把眼神飘向了舜安彦,然后才抬手从竹罐中抽出一根签来。 这是辩经的规则,由皇帝在拟好的辩题中随机抽取,然后两边轮流发表意见。 康熙这一轮抽的是:痴者为金,不痴者为浮萍。 这一轮该是巴拜特穆尔先开始,可他抬手示意主持先请。 “晚辈冒失突进,有损佛家威仪,还是请主持为今日午后之阳光先带来暖意。” 大报恩寺主持今日在这人手里吃尽苦头,此时他的谦逊,落在住持眼里也像陷阱。 再者,住持年长他四十多岁,年龄上都可以跨他两辈了,现下这情况就算是平局也已丢人,更不要说还接受他让局。 这时,后殿有一群太监出现,送来了汤茶。 “太后娘娘赏赐,各位大师请用吧。” 舜安彦一看,领头送茶的是赵进寿,他率先把一杯茶塞在了大报恩寺住持手中,住持接过喝了口,然后开始剧烈咳嗽。 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持续了许久也没停,最后五阿哥从后殿出来向康熙请示:“皇阿玛,皇祖母担忧住持的身子,想先请住持去后殿歇息。” “好,好。”康熙有一点点懵,但见胤祺很快抬手让人把住持架走,再回头看了眼屏风后,总觉得后头有些吵闹。 他一勾手叫来了梁九功,“去后头看看,五公主是不是回来了?” 梁九功还没去探查,太后又派了人出来,“启禀万岁爷,太后娘娘有懿旨,五公主自幼抄写经文上千部,日日不辍,今日盛况难得,刚才的题目又简单,公主想要试一试。” 康熙往屏风后看了眼,不满地撇撇嘴,正要阻拦时,元衿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皇阿玛,女儿求您恩准。” 她脆嫩的声音从殿外响起,身边跟着一宫装的中年妇人,头上还戴着一顶眼熟却不合适的帷帽。 康熙认得那帷帽,更认得那中年妇人,是德妃身边的嬷嬷秋华。他身子往后侧了侧,朝屏风后德妃坐着的位置剜了眼,而后才看向元衿。 他知道,自己不答允也得答允,元衿这小性子他惹不起。 “这里高僧云集,能人齐聚,你长话短说,莫要献丑。” “是。”元衿先朝巴拜特穆尔的方向福了福,“神童莫怪,我失礼了。” 作者有话说: 回归 第101章 “公主千金。”在舜安彦的方向,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巴拜特穆尔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但求长听。” 胤禛听到这句,眼神霎时犀利了起来,他与舜安彦交流了一个眼神,而舜安彦暗暗给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舜安彦只看向元衿,她纤手扶着帷帽,背脊笔直,像草原不屈的劲草。 只听她清脆的声音高声说:“佛家有三昧,贪嗔痴。痴为烦恼所依,执妄所起,佛家修行要灭不明、断愚痴,欲得净土,当净我心,我说的,可对?” 巴拜特穆尔点了下头,元衿所说都是佛家的浅表道理,即使是刚入门的僧侣也能轻易说出这些话来。 她的学识不会止于此,巴拜特穆尔知道,舜安彦知道,众皇子也知道。 “痴者为金,不痴者为浮萍,即是说的这条道理。” 她扶着帷帽缓缓走向大殿正中,正中上方有一扇天窗打入一缕阳光,阳光撒在帷帽的金线上泛出金光。 “可我看来,痴,也可分为真痴,物痴,情痴。说文曰,痴者不慧也,即是真痴,世上总有不幸之人天生不慧,是人多有嘲笑故而曰痴。而其他的痴不过是后人从真痴上展开而来的说法,物痴是执迷于某样东西,情痴是执迷于某种情感,那嗜欲呢?嗜欲者是否是痴呢?” 古代辩经这件事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感觉,即使是在现代辩论里,辩论者提问也都是自问自答的设问句,故而当元衿最后以问句为结尾时,众人都以为她还有下文。 但她停了下来,隔着帷帽,舜安彦能看到她盈盈的美目直视着巴拜特穆尔,是在等待他回答。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绪,在舜安彦读懂的那刻,心底涌出了止不住的嫉妒——是珍惜,元衿对巴拜特穆尔的珍惜。 “庄子大宗师有云……” 巴拜特穆尔说了八个字后突然噎住,在空旷的大殿里他愣愣地看着元衿,身后逐渐响起各种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响。 “怎么回事?公主怎么发问了呢?”这类质疑的声音很小,毕竟元衿是皇家公主,更是太后的心尖尖,随便议论搞不好就要落下个大不敬之名。 “这可是辩经,论的可是佛法,郡王怎么提起了庄子,这年头难不成佛道不分家了吗?”这类的质疑声音就高昂了许多,尤其是刚才被压在下风的住持弟子们,此刻恨不得杀上来吐几口唾沫在说错话的巴拜特穆尔脸上。 良久,巴拜特穆尔回头瞥了眼那些质疑他提老庄的人,不屑地说:“你们可以在大大小小的佛寺里藏财神庙,我怎么就不能提一句老庄了?呵。” “你强辩!”一小沙弥忍不了,直接捋起袖子就要和巴拜特穆尔干架。 巴拜特穆尔退后了步,突然转向了康熙,说:“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下臣自幼被人许为神童,凡事争强好胜,今日也是如此,言行无状下却是一种痴,好胜之痴。” 这位风姿无双的白衣郡王在众目睽睽下,膝盖直直地砸在了大殿的金砖智商,向康熙叩首后朗声道:“下臣今日失礼无状,刚才这题,公主三言两语让下臣醍醐灌顶,下臣认输。” 康熙的目光在元衿和巴拜特穆尔之间徘徊了片刻后,端出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该有的宽宏大量,“来人,赐郡王黄金千两,迦南木佛珠百串,沉香十斤,另赐纸墨笔砚及各色丝线布匹,免赛音诺颜部一年钱粮。郡王年少多才,胸怀远大,实是草原之幸。” 巴拜特穆尔笑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又命自己的下属一起给“至高无上的大皇帝”谢恩,再三诉说了草原民众对康熙的感恩后被太监们带了下去。 这番操作在南方众人眼里属实有些奇怪,不少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都在互相问刚才公主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住持的弟子们脸色则十分难看,表面上这个蒙古粗人认了输,可他到底哪里输了呢?谁也说不上来,从辩经上说,他这输认的莫名其妙,那番说辞更像是一种自我的顿悟。 这就让他们更不爽了,从不可为外道的真实心思来说,这群南方僧侣看康熙等北来的满人都觉得是粗人没文化,看巴拜特穆尔这种北到说不清地名的蒙古人那更是鄙夷,结果人家竟然硬生生在自家地盘上“顿悟”了? 就在他们心思百转千回,牙根也恨得痒痒的时候,元衿扶着帷帽笑吟吟地问:“皇阿玛,女儿赢了,有赏吗?” 康熙打量了她一眼,捋着山羊胡笑眯眯地说:“赏?赏你什么?你要什么赏?朕凭什么赏你!” “女儿赢了,竟然没有赏?皇阿玛不公!” 元衿撒起娇来时一副小儿女的可爱模样,惹得一众围观之人将刚才对巴拜特穆尔的种种好奇猜测盖了过去,都转向了对这位突然出现又敢和北方神通正面相对的公主。 康熙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说:“回去朕再赏你,朕的固伦公主。” 现场的满洲人也纷纷发出惊呼,南人大多不知道什么是固伦公主,互相耳语交流了番后,得出了固伦公主等于长公主的结论,便也加入了满洲人惊呼的队伍。 而屏风后更是发出一阵骚动。 第148节 跟来南巡的后宫们此时都有些坐不住了,五公主受宠是众人都知晓的事实,但后妃之女破格封为固伦公主在本朝却从未有过。 而且外人不知道,宫内却早有风声,这五公主的额附已经快定了是佟家的长孙。一个连外抚蒙古的辛苦都不用受的公主要顶上固伦公主的头衔,这屏风后的不少人心里的酸味怎么也压不下去。 此时,皇太后和德妃的神色都极其凝重,尤其是德妃,她称病多年甚少出来走动,这次南巡也极少像宜妃等人般紧跟御前。 今日会来,原本就是因为巴拜特穆尔的出现而心头有些不安,在看到舜安彦的那刻,她当机立断叫贴身宫女去找元衿,还把自己的帷帽也给送了出去,没想到元衿这丫头还是惹了是非。 她往外瞧了眼,除了那个在和亲阿玛撒娇的女儿外,还有个杵在那儿的舜安彦。 不知道这个傻孩子明不明白,皇帝说要给元衿固伦公主,就意味着同时要赐婚了。 只听康熙接着说:“你自小在太后膝下抄录过多少郡王所写经文,你难道不记得了?太后潜心礼佛,这些年来,神童受法王指点抄写的佛经敬献入宫者,朕尽数献于太后,而那些佛经哪一本你没跟着看过?抄过?你啊,说到底,还得叫郡王一声师父不是?” 康熙这话说得极为高明,一是说清了巴拜特穆尔的师承渊源,二是说明了公主为何通晓佛法,三是对太后向佛再次宣扬,四则是暗戳戳地说自己孝顺。 再加上巴拜特穆尔刚才寥寥数语自述往事,众人瞬间脑补出了个神童写佛经、皇帝献太后、太后传公主、公主有天赋的大戏。 有好事者这时甚至说出了“缘分”这两字。 德妃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看向了太后。 太后此时比德妃更无奈,刚才她让赵进寿送出去的茶汤是受舜安彦之托送的,为的就是把住持换下来,好让舜安彦和巴拜特穆尔辩经。 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太后对元衿去福君庙和找舜安彦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小孩子养在膝下,有些心思孩子不说,她这个做长辈的总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舜安彦让胤祺递话来求,她立马就答应了下来,成功把住持弄走,想把场子留给舜安彦。 结果元衿竟然自己杀了出来。 太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在和德妃对视一下后,立即就闪现出了然的光芒,两人同时达成了一致;在元衿和康熙之中任何一人说出更多话前,把元衿带走,让康熙闭嘴。 “啊哟!” 太后突然扶住腰喊了起来。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了?”五阿哥胤祺最先扶住了老人家。 康熙识得出皇太后的声音,立刻在前面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梁九功急匆匆往屏风后去探问,接着抹着汗出来回禀:“万岁爷,太后有些不适,似乎是闪着腰了……” “还不快快扶下去喊太医!” 在康熙疾声吩咐的同时,皇子们也纷纷向屏风后发出慰问,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元衿身边的秋华在骚乱中收到了屏风后来自德妃的眼神。 作为跟着德妃几十年的老人,秋华心领神会,立即挽住了元衿的胳膊,以外松实紧的姿态钳制住了她。 “公主,您快和奴才一起去瞧瞧太后吧。” 元衿瞧了瞧自己被锁死的胳膊,毫无选择地耸了耸肩膀,“当然,当然,秋嬷嬷,我们快去吧。” 同时,她越过人群看向了舜安彦,不顾众人的诧异高喊了声:“舜安彦,和我一起去看皇祖母。” 秋华愣住了,这一声非同小可,几乎是元衿自己在公开说:快看,这个陌生男子和我有关。 这在礼教森严的江南,是在犯大忌。 胤禛的反应比秋华更快,他从皇子中抢先一步出来,冲到元衿身边低声问:“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避嫌。” “什么避嫌?” 舜安彦走近元衿身边时听到她说:“避我和郡王有缘分这个嫌疑。” 胤禛低吼:“那你怎么不和这厮避嫌了?” “避什么避,他不用避,是吧,舜安彦?” 舜安彦点了点头,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公主,我们快走吧,太后对公主与奴才关爱至极,我们这时不在她膝下,岂非不孝?” 大报恩寺重修为工部及内务府出资修建,再加上南巡大事,早已准备好了上等厢房供皇家休息。 元衿领着舜安彦去问安时,梁之惠带着药箱刚从里面走出来,乌嬷嬷亲自跟着,递上了一枚荷包:“梁太医辛苦了,老奴会照您的吩咐让太后安心静养。” 梁之惠照旧是那风轻云淡的良医模样,但其实对俗世该给的功利不会随意推拒。 他接过荷包后给乌嬷嬷行了个大礼,转身看到元衿和舜安彦时,掀起袍子准备行礼。 元衿抬手说:“梁太医免礼。” 舜安彦也跟着在后面点了点头。 梁之惠浅浅地笑了下,被元衿捕捉到。“梁太医?” “五公主?”他提着药箱侧过身来笑着应答,笑容之下,含着一点轻浅又了然的味道。 “皇祖母一切可好?” “五公主放心,只是一点小伤,养的好的提前下,自然会好。” “养的好的前提?” “回五公主的话,宫人伺候的精心,公主又有孝心,太后娘娘自然会快快痊愈。” “那便好。” 元衿目送梁之惠走远,听到身后舜安彦嘀咕了句“狡猾狡猾的有”,偷笑了下,然后绷住脸快步进入了厢房。 这一进屋,元衿生出了羊入虎穴的感觉。 皇太后、康熙和德妃齐齐聚在屋内,分别坐在东厢房的三面:太后躺在东墙下的软榻上,康熙坐在北墙的红木龙椅下,德妃则坐在南墙的圆凳上。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集体she向入内的元衿,身后还跟着德妃的大宫女秋华,由不得她退后半步。 好一出活生生的瓮中捉鳖,规格之高,震铄古今了。 就在元衿杵在门口进退两难时,乌嬷嬷自外进来,从正间的佛龛前取了两个蒲团来,直接扔在了东厢房正中的地毯上。 元衿长叹了口气。 是了,这翁中捉鳖的鳖不止她一个,还有个鳖,叫舜安彦。 作者有话说: 恢复了,最近七七八八攒了不少存稿,大概能保持每日两更的样子。 经历了很魔幻的几个月,魔都的鬼故事本鬼,已经充分了解新冠的各种症状以及药效。。。。在五月时候被关了一次,六月家里人检测复阳又关了次,第二次关的时候房间没有阳光只有10平米,精神状态就变得很差。这本来是个很欢乐的故事,6月以后的精神状态就欢乐不起来,最后靠吃两种安眠药才能正常入睡。 会开个很大的抽奖,抱歉了。 第102章 乌嬷嬷不愧在皇太后跟前几十年,扔蒲团都扔的很有技巧,一前一后,错落有致。 舜安彦极有自知之明,先行一步跪在了后面的蒲团上,什么都不说先叩首请安:“奴才舜安彦,给皇太后、万岁爷、德主子请安。” 看着这跪的飞速的男人,元衿翻了个白眼,跪在了那个靠前的蒲团上。 “朕还没瞎。”康熙哼了声,支着额头瞪着自家女儿,“把你的小眼神都收收,看看人家舜安彦,多老实。” “万岁爷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元衿不就是从小机灵讨人喜欢吗?”德妃举起帕子掩在嘴边轻咳了声,秋华立即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捋起后背来。 “娘娘今儿累了,还是少说几句,本就是季节更替时更要小心。” 康熙看了眼德妃,再看了眼元衿,皮笑肉不笑地倒在了龙椅背上,转了转脖子,“得,这一句话还没说呢,这屋子里人心已经不齐了。朕还是不说话了,元衿是皇额娘膝下长大的,朕都听皇额娘的。” 皇太后身后垫着好些个软垫,白皙但苍老的手揉着后腰,和蔼的笑了笑,“这……我自然都听元衿自己的,咱们元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万岁刚才不还在前殿夸了她吗?她这么好的孩子,也当得起万岁爷的固伦公主。” 元衿莞尔一笑,朝太后甜甜地喊了声“皇祖母”,太后立即就伸出了双手。 “乖,快来给你皇祖母揉揉腰。” 元衿便蒲团也不跪了,立即扑向东墙的软榻,“皇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坐的久了呀,唉,早知道这辩经要这么久,我就让你乌嬷嬷把那张垫了虎皮的软凳搬来了。” “不行不行,软虎皮凳太热了,这天您得捂出痱子来,我前儿看见江南有种冰丝,回头教他们重新给您做软垫子。” “好好好,还是你心细。” 这一番祖孙和睦的景象引得康熙撇了撇嘴,一幅“麻了麻了”的表情,他早就知道这结果,若他的儿子们只是护着元衿胡闹,那皇太后简直就是给元衿的胡闹开道。 可他针对不了元衿,却可以针对舜安彦,堂下还跪的笔直的舜安彦。 “啊对了,舜安彦,刚才外头江宁织造的人传信来,说有个梅姓人家在找一个借了她家书楼小坐的公子。” 舜安彦立即知道是什么情况,定是之前那梅家小姐。 “朕让曹寅问了外貌和随从人等,立即知道了是你,你好好的,在江南地界还学会招惹姑娘了?” “万岁爷这话,奴才万万不敢当,奴才今儿一路都是侍奉公主的,绝没有什么招惹。” “是吗?那你怎么一个人跑进大报恩寺的。” “公主准允奴才进寺探一探辩经的情状。” “那你怎么没有及时出去回报,怎么公主又进了大殿开口呢?” 舜安彦看了眼元衿,元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扶着皇太后的元衿出了声:“皇阿玛,女儿等不及了,就进来了。” “妾知道佟家少爷今日陪元衿去上香,听闻他入寺,便派了秋华去找元衿。”德妃也出了声,还掩着口鼻朝太后笑笑,“妾今儿来的路上还和太后说呢,元衿最喜欢热闹,偏偏今儿这热闹不来凑,白抄小时候那些佛经了,可没成想……” 太后立即笑着跟上,“可说呢,没成想原来都没白抄,还能辩过那神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真是祖宗显灵,让我有这么好的一个宝贝孙女。” 康熙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不停宽慰自己:别生气别生气,气死自己元衿如意,这么多年了,太后包庇元衿不是第一回 了,这么多年了,德妃不奉承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元衿自然是好的,可舜安彦你呢?朕听曹寅的意思,那梅家人寻你是因为她家小姐对你颇为青睐,啊呀,说来这梅家人朕也早有耳闻,梅家梅文鼎,江南世家大家名家,朕开博学鸿词科想请一请这梅家还颇不容易呢。” 康熙侧过身向太后的方向探过去笑说:“皇额娘,虽然满汉不通婚,但朕这回南巡就是要做做满汉一家的表率,偶尔破破规矩也无妨,您说呢?” 舜安彦清晰地看见了自己额娘德妃嫌弃地撇了下嘴角,也看见了太后微不可见地用谴责的眼神看了眼自己。 康熙这煽风点火的本事真牛,两三句话,就让这三堂会审的主题变了味。 舜安彦决定在康熙他老人家给自己的问题定性升级前赶紧自救,他先是祭出否认三连:“奴才绝没有和什么梅家小姐说话,奴才连他家婢女搭话也没有接,奴才没有公主准允绝不会上那书楼。” 元衿给太后揉腰的手顿了顿,这东厢里也因为舜安彦这斩钉截铁的“绝没有”变得格外安静。 康熙勾起唇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第149节 舜安彦思索了下,想想今日佛殿里的情形,决定大胆一番:“大报恩寺于奴才不同,上次南巡,乱党作祟,奴才尚为御前侍卫,当时曾护送公主退到琉璃塔上避险。同时又在琉璃高塔之上对乱党开枪,诛杀多人,当时那枪后坐力太强不稳,奴才曾借公主随身匕首一用,公主亲眼见证,奴才为国朝做下第一件有益之事。” 上次南巡太后未曾前来,舜安彦立功之事她只听五阿哥胤祺转述过,可元衿在其中掺和了多少,因为胤祺不想让太后过于担心,统统简化成了句元衿平安敷衍了过去。 “还有这事?”太后转过身去讶异地问了句,“你这孩子,怎么没和我说呢?” “我以为五哥哥和您说了呢。”必要的时候,哥哥就是用来背锅的。 太后嗔怪了句:“你们这两孩子啊,平时叽叽喳喳,这种事情上倒都略过去了。” 老人家又看向舜安彦,“你接着说,接着说。” 舜安彦磕了个头,说“奴才是五阿哥伴读出身,自幼行走于宫廷,多年得见五公主且侍奉左右,今日冒死请求,愿太后、万岁、德主子开恩,赐奴才以殊荣……” 说到这里,一直大声回话的舜安彦的声音变小了下去,一点点得,最后变得和蚊蝇样细弱:“能迎娶五公主,奴才愿尽全力……” “你说什么?大声点,朕这耳朵最近它吧……” “好了!舜安彦,你闭嘴!”元衿突然喝止了他,扭捏地靠在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太后听完,偷笑了下,而德妃则站了起来对康熙福了福,“万岁爷,妾出来久了,喉咙口都泛痒,怕是老毛病要犯了,想先回去。” “行行,你记得传太医给你瞧瞧。” 康熙刚说完,太后接了句:“德妃你这脸色不行,啊呀,你身边今儿就带了一个宫女?” 德妃咳嗽了两声弱声弱气地说:“今儿来寺庙的人多,除了这一个贴身的,其他的都在寺外候着呢。” “皇上快送德妃先回行宫吧,我等下这里缓过来了,再到佛前上柱香也回去了。” “皇额娘,朕……” “快去吧快去吧,我这里,舜安彦不就是一等侍卫吗?元衿啊,你再去把你五哥哥叫来陪我,就行了。” 三言两语,康熙德妃和元衿都被太后安排的明明白白,只剩下一个舜安彦被留在了厢房内。 厢房内焚着上好的檀香,佛烟袅袅中,老太后伸长脖子对着舜安彦看了又看。 乌嬷嬷一晒,用蒙语说:“格格,叫近些看没事的,都叫来了,不就是为了好好看看的吗?” 太后剜了眼这个老仆,但没叫舜安彦往前,还是那般探头探脑的样子,看了许久才招手用蒙语说:“佟家的,上前来。” 乌嬷嬷搬了个圆凳,放在太后面前,招呼舜安彦坐下。 舜安彦走过去没敢坐下,但躬着身子立着。 太后也没催促他坐下,继续笑眯眯地从上到下端详他,看了有十来遍后抬头对乌嬷嬷说,“很俊的年轻人,胤祺老说舜安彦就皮囊最好,倒也没说错,就是黑了点。” 这下轮到舜安彦一哂,五阿哥竟然这么说他?真是白帮五阿哥抄那么多书,写那么多功课了。 乌嬷嬷:“格格,佟少爷之前去西洋去蒙古,风吹日晒的,黑点不是正常?” “那你怎么不说那个漠北的神童,天天在草原吃沙子,还是白的都不像咱们蒙古人。” “害,那神童天天闷在屋子里写写抄抄的,和外头行走的能一样吗?就说咱们五公主,虽说现在也白吧,但小时候天天病在屋子里比现在更白。” “那还是黑着点好,健康活泼的孩子最好了!” “那年轻的男子不更是了?”乌嬷嬷推了推太后的肩膀,“您别让佟少爷干站着了。” 太后这才把目光挪向舜安彦,“都听得懂吧?”还是蒙语。 舜安彦点点头,也用蒙语答:“是,奴才的蒙语是在上书房学的,后来去蒙古办差练得更勤了。” “佟国维是对你有指望的,听胤祺说过,你小时候在上书房功课就很好。”太后对舜安彦的了解有大半是从五阿哥的伴读的角度,“胤祺小时候小嘴巴巴的,没少和我夸你,后来大概是怕我看上你要你做五额附,这几年在我面前一句都没提过你。” 舜安彦不意外,护妹狂魔五阿哥没有在太后面前抹黑过他,就实属法外开恩了。 可他转念又发现,原来这位老太后也并不像宫里宫外传说的那样。人们都说太后像个活菩萨,脾气好但不聪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在宫里享福。可刚才的三言两语证明,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万岁爷和我说过,佟国维有意给你求门婚事,那年你祖母都跪到我跟前了,结果你个儿来说你要去那个什么巴……” “巴黎。” “唉,你说完,元衿就气鼓鼓地跑了,这孩子,从小被我和她五哥惯的无法无天,其实也没少折腾你。” 太后想着悠远的往事,怀着淡淡的伤感,“孩子大了,早该放手了。胤祺的婚事万岁爷举着折子来问我意见,我半句都没往回驳,因为他是皇子。老婆子我难听点说,皇子娶的福晋不行大可以娶侧福晋、小福晋,再不行废了福晋也不过就名声难听点的事,爱新觉罗家也不是没废过。” 乌嬷嬷又推了推太后的肩膀,“格格,您说什么呢,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太后招招手让舜安彦靠近点,“佟家的,我直说了,我看人眼光不行,自个儿也没什么夫妇之道可以说给元衿听的,所以她要是选你,我说不出什么对错来。但有件事,我可记得,元衿曾是明明白白嫌弃过你佟家人多的。” 舜安彦立即道:“奴才是奴才,佟家是佟家,奴才绝不让佟家任何人害公主烦心。” 仿佛这句还不足以证明他的决心,舜安彦举起手发誓道:“别说是佟家,有奴才在,任何人都不能让公主烦心。” 太后摆摆手,“我说的不是佟家,也不是别人,只是你。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对大户人家,尤其对高门勋贵是好事,这道理我懂。” 就太后所在的科尔沁来说,当初在皇太极和顺治时代能源源不断往后宫送嫔妃,就是因为那追崇多子多福的积极劲。 东边不亮西边亮,一个不行补两个,两个不行补一打,太后自己就是因这原因进的紫禁城。 要不是科尔沁人多势众,当初先帝废后哪能如此体面? 太后在意的是:“你们佟家的家谱厚,不就是在说,佟家这纳妾的传统很深呢。” 第103章 家谱大等于纳妾传统? 舜安彦呆住,怎么也没想到太后抓的重点如此离奇。 “别人纳妾我不在乎,皇子纳妾,呵呵,反正万岁爷做主我也说不得,我就当眼睛瞎了。别的公主么,嗨,随你们怎么嚼舌根说我老婆子偏心眼,反正我也不管,他们都有自个儿额娘和养娘管,我就管元衿一个。” 老太太目光灼灼瞪着舜安彦。 “你敢不敢?” 乌嬷嬷咳嗽了声, 第三次推了推太后的肩膀,“格格!” “别拦我,我一个太后还不能问话了。姓佟的,我就问你,你敢不敢?” 一向和蔼的太后气势汹汹,舜安彦想也不想便答:“太后娘娘,这不是敢不敢,而是想不想。奴才不想,当然,也不敢。” 太后躺在软垫上,盯着舜安彦许久,然后不放心地撩下句:“你们人就在京里,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不止我,还有阿哥们,这事儿没完,没完。” 舜安彦知道,这是太后松口同意婚事的意思,他赶紧跪下磕头谢恩,又急匆匆地出去想找元衿。 很顺利,半点功夫都没有费得,元衿就等在太后所在的厢房百步内的一棵菩提树下。 “你怎么在这?” “五哥不见了。”其实是在这里等他,但元衿撒谎的时候毫无压力,只斜了眼问:“皇祖母逼你发毒誓了吗?” “太后说她的眼睛会一直盯着我。” “盯什么?” “纳妾。” 元衿爆笑起来。 “别笑了。”舜安彦满脸写着无奈,眼睁睁看着元衿笑得前俯后仰,“我都不明白太后的逻辑,你能懂吗?家谱上人多,等于佟家有纳妾传统,我还以为太后会和我说点别的呢。” 元衿扶着菩提树朝舜安彦摇手,“你不懂你不懂,皇祖母这辈子过下来到现在,从来没觉得老公不喜欢自己算个事,有钱有地位有家族,夫妇失和算什么呀,该过的日子照过,只要地位还在这辈子没人能给她脸色看。” “嘘,你讲自家坏话轻一点。” 舜安彦被元衿提醒,也想了起来,康熙这位嫡母确实没被顺治爷喜欢过,但顺治爷不喜欢她并不影响她的富贵生活,唯一真的有影响的事就是“纳妾”。 纳妾不可怕,可怕的是宠妻灭妾而且妾生孩子自己没孩子,太后在这事上差点吃亏吃到被废,在康熙朝前三十年也过的如履薄冰,生怕和没血缘关系的康熙把关系弄僵。 “唉,可怜我皇祖母要忍你佟家满地的妾室,她老人家现在肯定在勒令乌嬷嬷清点宁寿宫金银财宝给我做陪嫁,免得你回头欺负我的时候我过不好。” “你是公主,谁能欺负你?就算……” “皇祖母门儿清,她不能护我一辈子,四哥和五哥对我最好,但也不能。”元衿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想想这事吧。”她压低了声说,“皇祖母又不是我们,知道谁登……” 站在现在的皇太后的视角,康熙百年后登基的必然是太子,而太子与众兄弟失和则已接近公开化。虽说太子现在对元衿不错,但到底又不如四阿哥和五阿哥,等到了登基是否会变,实在很难说。 “你说,万岁爷刚才许你固伦公主,是为何?” 朝廷规制,皇后所出为固伦公主,目下也不是关外皇太极五大妃并立的时候了,皇后以外所有的公主自顺治以来都只封为和硕公主。 元衿叹了口气,“你别装傻,你明明有猜测。” “要么他想把你真的送嫁漠北。”但有太后和阿哥们在后面拖后腿,康熙能真的把元衿弄去蒙古的可能性很小,“要么他想把巴拜特穆尔留在京城算了。” 公主额附留京的情况不少,只要位置给的高,就可以把软禁变得冠冕堂皇。 元衿哼了声,“你把我皇阿玛看得太简单了,他讨厌巴拜特穆尔比你更甚,而且你是私仇,他那是政敌,把我嫁给他?两年前皇阿玛还能说服自己牺牲一下,到现在,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两年前漠北还需要巴拜特穆尔的地位来稳定,而在安北将军台设置两年后,朝廷到漠北局势的掌控早已牢固。 “那万岁爷想如何?” “皇阿玛的心思难猜,但肯定不会轻易便宜我的,你侍卫任上打转也有好多年了,你要转六部的话,皇阿玛会给你什么位置?” 被点到这件事的舜安彦立刻心事重重起来,佟家根本不可能在储位之争里置之度外,他不可能在侍卫上打一辈子的转,佟国维早就想着要把他往六部里塞了,在他去过几次蒙古后,佟国维就把目标选在了理藩院。 如果康熙再推波助澜,另外配上元衿和他的婚事,皇子们对他的看法和想法会变成什么样,就会十分微妙。 但站在康熙的角度,他首先肯定是为太子着想的,那往后十年,舜安彦的生活必然是烈火烹油,被烤的里外不是人。 舜安彦很拒绝去思考这些事,他不擅长,也不喜欢,更觉得没有意义。 元衿倒是擅长,但她也极其不喜欢,这些年来她有一套成熟的自我保护机制让自己不被哥哥们的斗争波及。 这是他们心性最相同的地方,但是谁也没有点破。 舜安彦试着把话题变轻松些,“大报恩寺里的人都散了吗?” 元衿摇摇头,“还没有,除了宫里人和随驾的官员,还有挤着的江南百姓,官兵怕是要好一会儿才能把人疏散完。” “那我们在寺里走走,那座琉璃塔不知道开了没有?” 舜安彦抬目看过去,高大的琉璃塔矗立在金陵城边,佛铃叮当,梵音袅袅。 “好像比上次来更美了。”元衿低语了句,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鄢少爷,你说,佛到底会庇佑什么人呢?” “有缘人?”答完,不待元衿发作,舜安彦自己都笑了,这是什么级别的敷衍答案,“我不信佛,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们并肩而行,慢慢靠近琉璃塔,初夏的阳光趴在肩上,慵懒惬意得像偷来的时光。 第150节 “鄢少爷,你不如说自己是坚定的gong主义接班人。” “你别说,我很想,刚才在太后那里膝盖砸那两下,我就又想回去了。” “哼,你哪里是膝盖疼,你就是见不得我有靠山。” “你在哪儿没有靠山?在哪不是前呼后拥?横幅一之元大小姐生日快乐,横幅二之元衿永远貌美如花,那盛况可以列上我高中三大回忆之一了。” “你为什么老把这些事记得那么清楚。”其实成年后的元衿心里默默承认,小时候在学校里做风云人物时中二气息过浓,有时候想起来总有股甩不掉的羞耻感,但对着舜安彦她不能输,“鄢少爷,我怀疑你那时候就暗恋我,不然为什么记那么清楚?” “我暗恋你的话,能排第几个?”舜安彦歪过头挡在她面前。 元衿伸手拍了拍他的辫子,“这发型太丑了,排末尾,自己去巴黎吧。” “没这个发型呢?” 元衿想起容柳柳的帅哥名单,“勉强往前提一下,就提一下下。” 突而,元衿想起那年高中公告栏前的背影,高大帅气,长腿细腰,害得她忍不住出手去要电话。 “算了,排十名以内吧。” “第一个不行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把前面九个告诉我,我去把他们赶走。” “你脸皮变厚了!鄢少爷!” 舜安彦笑开了花,元衿看不得他嘚瑟,张开掌心把他的脸拍开。 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 大报恩寺琉璃塔院门中央,白衣的巴拜特穆尔站在台阶之上,无波无澜地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元衿和舜安彦。 元衿立时收起了笑容,舜安彦察觉异样回头,立即也屏息凝神不复松弛的神态。 “郡王大人。” 舜安彦知道自己虚伪,但他立刻按照朝廷法度要给巴拜特穆尔行大礼。 巴拜特穆尔抬手,“佟少爷,不用了,你并不愿意,我也并不需要。” 他下了两级台阶又停住,与他们遥遥十几步的距离,并不远,但又生出咫尺天涯的感觉。 在这一刻,元衿终究是发现,五公主元衿早已不是十岁的时候了。 “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样,在福君庙,你们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 “你听过吗?”元衿问。 巴拜特穆尔朝天笑了笑,“公主要什么时候才敢承认,巴拜特穆尔并非一个简单的巴拜特穆尔呢?” 元衿抿唇静静地盯着巴拜特穆尔,岁月似乎没有对他造成过影响,他出现在上书房那天的淡然、俊逸没有因大漠的风沙而被磨去分毫。 可岁月不改的,只有容貌。 “巴拜特穆尔,你早日回漠北吧,等我成婚后,我会请求去安北将军台看望我四姐。” “然后呢?”他问。 “王漠之归化,边疆之宁静,朝域之拓展,都是国朝不得不做的事。” “不得不吗?” 巴拜特穆尔垂头摇了摇,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来,脚下前移三步,往舜安彦门面袭去。 舜安彦前世今生何等伸手,扣腕反手劈刀卡脖,一气呵成,就在要用匕首抵住巴拜特穆尔的脖子制服他的那刻,巴拜特穆尔突然手肘格挡,屈膝攻击舜安彦的下盘。 惊慌闪过舜安彦的眼底,“你怎么会的?” “匕首格斗与解法,你自己画的,不记得了吗?” 元衿猛然想起,是舜安彦离开京城去巴黎那年留给她的生日礼物,曾经的血红袈裟与白麻衣襟盖住了一棵两尺高的小树和礼物盒。 第104章 还好,舜安彦在震惊之下,身体本能的反应胜过了头脑。 他当初给元衿的册子,是建立在元衿的腕力臂力不如人的基础之上,注重灵活的技巧,但到了他自己动手,除了灵巧外还有些招式是靠力量取胜的。 他手指扣住巴拜特穆尔握着匕首的手腕,指尖用力拧住,翻腕便折了过来。 但巴拜特穆尔也并非池中之物,他长臂抵抗,腿部的攻击也没有停下,招招毒辣,一看便是积年的功力。 来去几个回合后,两人的出手便从互相试探变成了攻击要害,看得不会拳脚、手无缚鸡之力的元衿心惊胆战。 “停手!”她大喊了声。 舜安彦回了下头,被巴拜特穆尔抓到了空隙,一拳直击门面。还好他反应极快,小臂挡住了攻击,同时用更大的力气硬将巴拜特穆尔的手腕翻折过去。 在没有武侠的世界里,拳脚最后的底线是力量,身板薄弱常年不出门的巴拜特穆尔在这点上处于下风。 手腕被折后,匕首应声落地,舜安彦一脚踢开,接着将他的胳臂反剪过来。 “你还有没有闹够吗?” 舜安彦觉得,自己被这人已经挑战到了发脾气的极限,他作为一个以性格隐忍退让见长的人,能被巴拜特穆尔挑战到这个程度,他甚至决定要在解决完这人后好好反思下自己的性格了。 即使处在最尴尬的境界,被舜安彦桎梏成扭曲的姿势,巴拜特穆尔的表情还是风轻云淡,他瞥了眼自己被卡住的手腕,和被踢远的匕首,以认命的口气回答舜安彦:“我的存在对你们便是个闹啊。” 元衿捡起匕首,走到巴拜特穆尔身边,在他腰间衣带下寻摸匕首套壳。 舜安彦咳嗽了声,表情有些狰狞。 元衿白了他眼,“闭嘴。” “我没说话。” “心里默念男女授受不亲也要记过。” 舜安彦一副不甘心的表情,但他闹不过元大小姐。 元衿最终在他后腰侧方找到了一个金丝软壳的匕首套来,拿到手的那刻,哪怕是前世今生都活在富贵里的元衿都被这工艺折服。 轻质柔软的金丝掺杂着精钢丝,软与硬的比例在精准的调配后,让这个外壳兼具华丽和实用。 “我不明白,你们漠北穷途末路,各个王公到京城在皇阿玛脚下摇尾乞怜,乞求理藩院能够给粮给钱,似乎是少一毛都活不下去了的样子,可你们随身任何东西拿出来一件放到京城的当铺去卖,都可以抵至少百人甚至千人一年的口粮。” 元衿说着叹了口气,冷笑了两声,极其无奈。 巴拜特穆尔眼神黯了黯,低语道:“这就是我与你不一样的地方,你说的这些,我从来都听不懂。” 他撇过头去,眼角略红,回首看着舜安彦,“能放开吗?我不动手了。” 舜安彦面无表情,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显然是不肯。 倒是元衿说:“放开他吧。” 舜安彦:“你总信他。”然后依旧没放。 “可以搜我身,没有兵器了。”巴拜特穆尔道。 舜安彦一直没放手也就搜不了身,现场可以动手的人只有元衿,但让元衿动手,舜安彦才不干。 他纠结了会儿,放开了巴拜特穆尔。 “不用了,你再动手,我也能制服你。” 巴拜特穆尔笑笑,回头看了看矗立的琉璃塔,黄昏将至,夏风微动,上百个佛铃叮叮当当地响着,伴随着大报恩寺的暮鼓悠远绵长。 “走吧,去看看风景。”元衿率先一步走在前面。 巴拜特穆尔随之跟上,舜安彦则走在了他身后。 夕阳西下,拉长了他们三人的影子,印在佛寺的红墙上如画一般。 元衿走到琉璃塔前,塔门前尚有御前侍卫值守,侍卫不认识元衿,但认得舜安彦和他取出的腰牌,核实后为他们打开了塔门。 “佟大人,这两位。” “都是贵人。” 侍卫没有多问,让开了道路。 几年的修缮后,琉璃塔内添上了新妆点的佛像,向上的楼梯也被粉刷一新,当元衿踩上去时,觉得少了上次来时那嘎吱嘎吱的声响。 元衿一口气爬了五层终于停了下来,停下的时候扶着腰喘了口气,“呼,没上次那么累了。” 她在一扇窗前直接坐下,朝巴拜特穆尔招了招手,“来,看看外面。” 巴拜特穆尔看着元衿毫无坐像的样子,唇角微微上翘,抬脚走了过去,打开窗户向外远眺。 “金陵城,前明的应天府和南直隶,我说的对吗?” “对,你书读的的多。” “这不是书里读来的,前明的史书我们那里没有,这些都是南人传来告诉我的。” “啊,对,你通过天地会。” 舜安彦皱了皱眉,被元衿看见刺了句:“我只是没和你点破,不代表我猜不出来。” “公主聪慧。”巴拜特穆尔撑着窗棂俯视辉煌的前明故都,“这个位置,是佟少爷那年南巡开枪的地方吗?” “是。” “抱歉让你受惊,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到底当时知道多少?” “他们送来了一幅地图,我花了半年研究地形,两个月时间联络那个被杀的噶尔臧让他打听到康熙在金陵城的动向,再用一个月把人送到这里。” 巴拜特穆尔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他手指向江南学政和乌衣巷的方向,“我布置的一点没错,那边巷道复杂,又多是深宅大院和酒肆书坊,极其适合用钩子翻墙逃跑,而八旗侍卫若非特殊训练过的只能在巷道里来回穿梭追击,却无法判断刺客的方向,唯一的薄弱点只有……” “这座塔。”元衿插话道,“是百密一疏吗?” “不是,不是百密一疏,是佛渡有缘人。怕是个报应,连寺庙都算进去,我注定不会被神佛庇佑。” 巴拜特穆尔摇着头道:“其实我都想到了,所以提前给他们画了距离和路线,也给他们指定了几个避难之所。远程射箭是需要训练的,从塔上到江南学政的距离以八旗的水准需要能拉开十五力以上的弓才有这个射程,当时八旗能够拉开这样弓的人不足千人,大部分都在塞外驻防,康熙身边带他自己和皇子们不超过二十个,而这二十个里也没有几个能真的瞄准。清廷一定不会让康熙以身犯险,定会让他先去最近的学政内避难,等他们想到要派人来这里,再杀出拥挤的金陵城到这里时已经至少是一个时辰后了,那时候就算官兵大肆搜捕出所有人,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而且就算你们早点想到了要从这里俯瞰全局射杀,也不会分出二十个人来这里,我同时在大报恩寺也布了人手,从塔边爬上来刺杀射手还能再拖延时间。这样的刺杀需要的不是战果是时间,只要拖,拖够一个时辰,让江南人心浮动,让清廷颜面尽失就够了。” 第151节 “动手前你只得到了金陵城地图?”元衿问 “我不骗你。” 他手指比着金陵城巷道的距离划出一个三角形。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书教我的,以大报恩寺到江南学政在地图上的距离,加上大报恩寺的塔高,可以算出箭需要飞多远。” 元衿说:“勾股定理。” 巴拜特穆尔问:“你说什么?” “勾三股四弦五,很早就有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寥寥数语,轻描淡写间,舜安彦和元衿却是心惊肉跳。 这样的胆识和谋略,手腕和心思,放眼清廷几乎无人能及。 “但我还是失算了不是吗?”巴拜特穆尔眺望着金陵城的群山,周身笼罩着无奈的宿命感,“算的周密的是我,失算的人也是我,就像我听不懂你们之间的对话一样,我也算不准你们的动作。” 他回过身来,看向舜安彦,“那年你只有十四岁,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准的……枪法?我小时候在红毛子那里见过枪,清廷的枪支比他们的差,训练更是松散,上书房明明只考校箭法,噶尔臧说你从来没有在御前开过枪,怎么可能呢?” 这个问题,元衿和舜安彦都知道答案,但却无法告诉他答案。 巴拜特穆尔又看向元衿,“怎么可能呢?上书房里公主与佟少爷几乎没有见过几次,为什么那么多人,独独让佟少爷来照顾我?” “你躲在暗处,到底看到了多少东西?”舜安彦问。 “所有。”巴拜特穆尔答,“你们常常私下见面,公主对你从不客气,而你每次都会答应。你总会选很奇特的冬日给公主准备礼物,不是固定的日子,但每次都是一年里最丰盛的一次送礼,比公主生辰送的要好得多。” 元衿抱着双膝团成一团,这个答案他们也都知道,但也无法告诉他答案。 那是元衿真正的生日,其实是固定的日子,但巴拜特穆尔用的是农历,而他们却可以看懂传教士带来的西历。 “我后来,一度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公主有公主的生活,和我不一样。” “所以南巡之后,你停了抄写佛经以外的东西。”元衿喃喃道,那时她一度十分疑惑,还缠着巴拜特穆尔询问过。 “是,算不准的东西就要防范,这是我、巴拜特穆尔、成吉思汗的后裔,被大漠以北寄以希望之子从小接受的训练。” “那你给我的黄铜匕首呢?”元衿再问。 巴拜特穆尔转过身去,沐浴着泼天的金色夕阳。 “虽然我看不懂你们,也听不懂你们,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拒绝去听去看,那是我从没有看到过的世界。” 第105章 元衿并非不懂得这些,但说破说透,却是件让她难过的事。 “巴拜特穆尔……” “你给我起了个诨号是不是?” 元衿愣了愣,而后哂笑说:“你怎么连这都听到了?你这偷听的习惯不好。” “敏敏?什么意思?” “敏捷吧……” “公主就蒙我吧。” 他含笑看景的样子,让元衿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上书房第一次见到他时,三公主和四公主在她耳边说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丰神俊朗、聪慧无双的一个人,可是,他说的对,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巴拜特穆尔,成吉思汗的后裔是你生出来就注定的,可大漠的希望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舜安彦突然发问,并走上前去关上了琉璃塔的木窗。 所有的暖阳都被留在了塔外,失去阳光的塔内阴森冰冷。 “什么是大漠的希望呢?是你们喇嘛统治所有牧民?还是你的家族、噶尔丹的家族、法王的家族联手统治藏地、天山南北至河套以北所有的地方?亦或是连联手都没有,只有你一人,或他们中的一人,以一人之命,治教法内外所有人?” 巴拜特穆尔一时答不上来,但他却能肯定:“无论是谁,都不是让你们清廷来管。” “公主没有深入过你的家乡,可我去过。你真的觉得,你土地上的那些牧民关心你的那些希望,懂你的那些希望吗?” 巴拜特穆尔的脸没在黝黑的空气里晦暗不明,只有一道光从木塔的窗缝中倔强地进来,正好落在他的白衣上。 “那你们又能怎么样?草原就是靠天吃饭的地方,那里念经,就是因为早就没有希望了!” “是啊,早就没有了,就算有,也变成了你的刀鞘,法王的宝石菩萨,或几座宏伟的庙。” 舜安彦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事,古往今来都一样,我要说我十分同情那些牧民,为他们难过为他们流泪恨不得为他们揭竿而起,那真是太假了,假到我自己都想吐。但我确实震撼,我见过穷的,见过苦的,见过啃树叶啃稀糠的,但没见过你们那里那些……”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可巴拜特穆尔知道,他闭上眼缓缓道:“没见过饥民爬上天葬台和秃鹫抢的。” “舜安彦,这件事里,你们没有错吗?康熙没有错吗?他对漠北的野心让战火不断北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牧民被迫南迁,划界数次变动,这些罪孽里你们占了多少?” “都占了,都有,我甚至知道,外八旗在最困难的那年曾经想火烧牧草让你们牛羊尽死。” 舜安彦似乎是争累了,他找到塔中央的佛龛前找了火折子点亮了一支蜡烛,举着坐到了元衿旁边,小心地将蜡烛放在中央。 “其实对牧民,你们或你口中的我们,不过是比烂而已,谁也不比谁高贵。但说到底,真的,说到底,康熙还漏了那么几口给你们,而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你们在上报灾情的时候,你的父王你的师父都没有把他们算做人!到了安北将军台选诸生选郎中选才子,明明有几家贫苦人家有好苗子,四公主亲自选中了那几个医女要送往热河种痘学医,你们的回信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在我的世界里,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奴隶。” “他们和牲口没有区别!” “甚至她们不如刚成年的牲口吧,甚至不如圣寺佛前的鱼油蜡烛。”舜安彦两指一并捏住了蜡烛的灯芯,一点光亮瞬间泯灭,“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没有你们口中释迦牟尼拯救苍生的信念,我给康熙出的主意不过是一点本能的反应,是不是,元衿?” 元衿一直很安静地在听,听到这一刻,她忽而想起舜安彦那年在去过巴黎去过欧洲后的某一天,也是这么疲惫地坐在紫禁城的高墙之下,和她说:“是转了一圈发现,根本不是一支qiang的事情。” 她穿越前看过许多爽文,碰上穿越,总有人能点石成金,做发明右写诗,这厢是肥皂玻璃qiang支dan药,那厢是李白杜甫红楼西游,个顶个的文武双全天下无双,最后扬名立万改变历史。 甚至一度有人说,穿清不造反不工业革命有什么意思? 可真的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后,元衿才渐渐明白过来,那些全是扯淡,她能做好的大约只有保全自己、左右逢源。 其他的,譬如像四公主那样远走大漠公开治理安北将军台,又譬如三公主那般废除糟心的婚约自选驸马,其中经历过各种波折,更恍如其他“宏伟”的目标。 就像舜安彦那年在高塔上,可以用后世练出的枪法平息骚乱,但是他抹不掉大漠以北积年的恨意,也抹不掉南方天地会残存的复国之心。 说的更近一些,元衿都没有办法说服那些近在咫尺的兄弟们,让他们不要打起来,不要陷入惨烈的夺嫡之中。 元衿抱着双膝,弱弱地说:“只是一点点,能做的一点点事而已,我们会的太少了,也不够高尚到自我牺牲去流干什么血,只能在很小的范围里,做一些可能的事情。安北将军台,这个你们完全无法忍受的存在,不过是希望漠北能够安生一些,这样许多事才能做。” 巴拜特穆尔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比如去萨满的巫医,比如那个种痘?又比如在大漠多几个人认字?”说出口,他又是无奈地低笑,“我确实不能懂,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懂不了。就算你说这些,那安北将军台呢?这就是个凌驾于诸部的塞外藩王机构而已。” “国泰民安,先有疆域之稳定再有民生之安宁,如果没有安北将军台对漠北的掌控,塞上各部依旧据地为王,迟早还会变成以前的场景。安北将军台对与错我不知道,但他们打掉你们以教愚人是对的,他们站在前线去抵住准噶尔和红毛子对北疆的侵蚀是对的。” “我从小受的一切教育,都是要让我来反驳你的话。即使我努力想理解,但我现在还是做不到。” “你能努力想理解就已经很好了。神童敏敏。” 她站起来重新推开木窗,大报恩寺的暮鼓还在继续,远方金陵城红山上只剩下最后一丝斜阳。 “乌衣巷口夕阳斜,你会背这首是吧?” 巴拜特穆尔点了点头,“旧时王谢堂前燕,我当然会。” 元衿:“你仔细品品这首诗,成吉思汗的子孙,你早已找不到成吉思汗的陵墓了。有一天,或许他们也找不到我那位皇阿玛的墓。” 白衣无暇的神童敏敏怔忡良久,直到金陵城的夜晚降临才结束他的沉默。 “我会努力地去理解你们的世界,但需要努力。”他弯腰重新拾起火折,点燃那支蜡烛。 长夜之中,星星之火。 “但目下,也只有努力了。” 说罢,他挥了挥衣袖准备离开。 “对了,那匕首送给公主,您已经长大,那把黄铜匕首太小了,该换大的了。” 巴拜特穆尔走近楼梯时,蓦然得,舜安彦脱口而出问:“郡王,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吧?” “是,或者不是。”他朗声答道,“汉人写信时都会说见字如晤,公主曾经摹写过我那么多字,不是吗?” 他回首笑起来,抬起手腕摇了摇,元衿送他的那串风铃就在手腕上叮当作响。 “我们有差不多的话,见风铃如见故人,天涯海角,铃铛一响,人,便在。” 作者有话说: 我最早的大纲是杀掉敏敏的,后来我和自己妥协了。 敏敏只是个象征,他活在当世,有他的世界他的教育,不能指望他理解科学理解自由,反正最后我放过他了,顺便……放过我自己,嘻嘻嘻 第106章 半个月后,泰山行宫。 康熙刚刚登山归来,今年又是没能封禅的一年,若问他遗憾与否,作为一个帝王,他必然答是,但作为一个人,他倒觉得无所谓。 封禅太花钱了,作为一个北边要打仗南边要修河后宫还有儿子排着队成亲又同时还要点明君脸面的皇帝,康熙的小金库这两年着实有点捉急。 曹寅和李煦在北上送他到清江浦时,明里暗里都是在哭诉这次南巡从太后到小皇子花了海样的银子,希望主子垂怜能想办法给他们贴补一下。 康熙对积年的老奴才们都存有份深厚的情感,当即在到泰山后,就让人把巡盐的兼职送给了曹寅,并暗中嘱咐他让李煦也别着急,两年后等曹寅卸任,自会由他接续。 以上都是康熙顺手的安排,但有个不顺手的安排,他思索良久还是在给曹寅的密折里提了一嘴——攒点珍宝,朕要嫁女儿了。 康熙相信,曹寅懂事,在接到密折那刻肯定能理解他的不容易,体会他养个元衿这样的小倒霉蛋的辛苦。 密折才送走,梁九功就来禀报:“太后那里刚刚烧完香,问万岁爷什么时候有空去坐坐?或是用个晚膳也好。” 康熙左眼皮子直跳,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今天他这眼皮子跳的那么猛,肯定是要破财的。 他叹了口气,正在想怎么才能把去太后那里逗留的时间变短一些,殿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催命的可爱的少女音。 “翟公公,皇阿玛空着吗?” “五公主安,万岁爷一个人在里头批折子呢。” “那我进去了。” 康熙都来不及出声制止,元衿漂亮的小脸蛋就出现在了翠玉珠帘后。 第152节 “给皇阿玛请安。” 元衿刚要蹲下去行礼,康熙就忙不迭地让她打住。 “别请了别安了,过来吧,小东西。” 元衿蹦蹦跳跳地跑到康熙坐的炕边,康熙扔了个软垫在身旁拍了拍,示意女儿坐上来。元衿从来不和康熙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顺便勾住了他的臂弯,替他捏起了手臂。 “皇阿玛批折子累了吧?” “批折子用右手,这是左手。” 康熙面无表情地刺了她一句,鼻子出气哼哼了几下。 元衿也不恼,只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笑着说:“皇阿玛,你越来越喜欢和我生气了。” “嗯,你也知道呢。”康熙用手边的一本黄绫折子拍了拍元衿的发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朕心里看你不舒坦。” “那您还当众许我固伦公主?哇,那皇阿玛要看我舒坦得封我个什么?固伦大长公主?不对不对,固伦大大长公主。” “看你这脸皮厚的,朕说怎么十四这几年越发不要脸了呢,一点都不像你四哥,原来都是像你啊。” 元衿哈哈大笑,十四弟胤祯越长越大,正如历史传闻那样,他和四阿哥胤禛同父同母却性格南辕北辙,康熙每每去上书房查十四的作业都恨不得抄起大棒来证明下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真谛。 “十四弟不过是年少贪玩而已。” “嗯嗯,贪玩,和你一样,天天到处偷摸着打点朕不知道的小主意。自从你身子好了能蹦跶了,上书房里和你学坏的兄弟姊妹多了多少个?” 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皇阿玛! 元衿心里有个小人在挠墙嚎叫,可康熙打开了手里那本黄绫折子后,她又开始被另一股神秘力量吸引。 “九哥哥想去西洋?” 黄绫折子上是九阿哥胤禟给康熙写的奏章,九阿哥和别的阿哥自小有些不一样,别人内卷他磕瓜子,别人争劝他挣钱。要不是后世看过一点清穿,元衿一定会以为九阿哥不会参与到九王夺嫡这场大戏里。 元衿从康熙手里接过九阿哥的奏章仔细看了看,九阿哥素来吊儿郎当拖着肥墩墩的身子磕着瓜子坚果在书房里钻研账本,难得写那么文绉绉兼言辞恳切的上奏,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秉承八股的传统,兼具策论之辉煌,用词之绚丽,把元衿给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元衿啊。”康熙拖长着语调,弹了下女儿光洁的额头,“你聪明,给皇阿玛品鉴品鉴你九哥哥的这封折子来。” “额……”元衿在心头酝酿了半天,“额……” “饿了?” “不是,主要女儿才疏学浅,需要再看一遍九哥哥的大作。” 康熙大笑,把黄绫折子给夺了回来,“你得了吧,再让你看三遍,你还是说不出话来。” 元衿讪笑,歪头瞧着康熙的脸色,不算生气,但肯定没有高兴,“那我至高无上、才华横溢的皇阿玛怎么看呢?” “把你那抹蜜的小嘴抹抹,朕听着恶心!”康熙对着其他儿女都十分有父亲的威严,但碰到元衿那赌气和讽刺满天飞,“怎么看?看什么看!现在大队人马还在山东呢,朕要是不批,你九哥能挑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顺着大运河就往南,难不成你让皇父给皇子下海捕文告?” “九哥不会那么胆大妄为……吧?”元衿眼珠子转了转,“再说,皇阿玛现在肯定重兵把手他的房门,绝不会给他溜出去的机会的!” “嗯,是啊是啊,可你九哥才华横溢啊,搞出了点隐形墨汁,现在正在屋子里写便条呢。” “那您肯定抄他的便条不让他送出去!” “抄到了。”康熙从桌上拎起一张白纸来,“这是给你的,你看看。” 元衿拿在手里差点笑得从炕上掉下去,这还真是一张白纸,对着阳光看了半天都看不出半个墨点来。 康熙又拎起第二张来,“这是给舜安彦的,你也看看。” 好家伙,元衿这下是真的憋不住笑出声了,又是一张白纸,上面连个折痕都没有。 感情这侍卫抄家都是白抄,只抄到了一堆白纸。 元衿都能想象到胖胖的毒舌九哥在侍卫拿着证据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康熙冤枉亲生儿子的美妙场景了。 九哥啊九哥,您可真是个妙人。 “那皇阿玛就是准备答应了?”元衿试探着问。 “不能去太远,南洋暹罗正巧想来朝贡,让他先去瞧瞧吧,反正走十三行,也算是朝廷出使。” 元衿惊喜地拽住康熙的手,“我也想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朕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朕都打听过了,老九有今天,都是那个舜安彦给他送的书,小子在屋子里不看四书五经不读民生政要,天天翻那点洋人的玩意儿,” “那您怪舜安彦去啊,怪我干什么?” “朕不信老九有的,你没有!” “凭什么这么说!” “舜安彦比你那只猫还要听你话呢!” “彦寻它不听话。” “可舜安彦最听话,而且是听你的话。” 元衿甩开了康熙的手,嘟起嘴开始使用委屈大法:“万岁爷冤枉人了,我比窦娥还冤呢,怪不得五月底了山东还凉飕飕,额娘还冷得直咳嗽,原来是地上有冤老天爷看不过去了。” 康熙又给元衿气笑了,再次抄起九阿哥的黄绫折子拍女儿的脑袋,“别折腾了,我的小祖宗,乖乖回京成亲,公主府都在给你挑了,离你三姐近一点好不好?你四哥五哥过几年就要封爵出宫了,朕也给你都拉近点?到时候你想敲四哥竹杠就敲四哥,想敲五哥竹杠就敲五哥,朕绝对当没看见。” “什么叫敲竹杠呢?四哥五哥都是欢天喜地往我那里送东西的。” 康熙默了默,眼前浮现出宜妃上次哭诉给老五的东西都莫名失踪的场景,绷着脸训道:“以后你专注点祸害舜安彦吧,把佟家的东西都往你那儿搬,别老往宫里搬,宫里那些东西都是朕的,朕的!” 康熙想起这些年大舅舅二舅舅从他这里薅走的家私,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多生女儿,把失去的赏赐都薅回来! “小元衿,你要是和舜安彦过得好,以后有女儿了也不用担心。”秉承着刚刚悟出来的道理,康熙给元衿画起了大饼,“明珠现在已经有三个孙子,最小的那个刚出生,咱们就挑他家做女婿,明珠的家私那比佟家还多,关键是他家人少你知道吗?连康王那种人都没忍住来朕这儿要把他家女儿嫁过去。” “啊……啊?” “要是生的是外孙也没关系,他家还有个小孙女儿,啊呀,差得好像有点多了。不过也可以再等等,揆方才成婚不久,肯定会有女儿的。” “皇阿玛,皇阿玛,您等等您等等!” 元衿后脖子发凉,这是怎么回事,她才松口愿意嫁给舜安彦,康熙这就准备给她把后头几十年连带下一代的婚事都安排上了?也不知道那前些年被康熙连蒙带拐降职的明珠,以及在御前常年吟诗作对的明珠儿子们,此刻有没有猛打喷嚏。 这种深谋远虑他用在别的地方不行吗! “等什么等!朕这是为你提前想好了,你不感恩皇父的良苦用心,天天嫌三嫌四的,是不是打量着朕不敢罚你?” “我要是没后代呢?” “呸呸呸,还没嫁人呢,怎么就开始咒自己了?”康熙拍着桌子继续训斥她,“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说八道,你没和你三姐一样有喜讯,朕不会把舜安彦派出去的。” 这绕了一大圈,话题终于到了元衿想问以及想听的了。 “皇阿玛,您这个固伦公主到底是给我的,还是给舜安彦的?” 康熙撇撇嘴,咳嗽了几声,靠在了窗户边,说:“给你的呗。” 作者有话说: 老九那个隐形墨水雍正搜到过,老九也真的很毒舌,胖胖的毒舌阿哥。 明珠家有钱到什么地步呢,小四那个败家玩意儿都惦记他家有钱,而那时候明珠家已经过了三代,且被老四榨过一次了。在明珠家的历史上充满了爱新觉罗家的格格做媳妇,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行啊,摇头。 第107章 “哦——” 元衿故意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答了一声,而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 “站起来干什么?”康熙掀起眼皮子,拍拍身边的座位,“别走了,陪皇阿玛用个膳再走。” “皇祖母不是找您一起吃吗?我在皇祖母那儿等您好了。” 康熙:“……” 一时脸色可谓五彩斑斓,元衿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边理着衣服上的荷包和玉坠一边说:“女儿现在就去找皇祖母和她老人家说,皇阿玛册封我和佟家没关系,以后就当舜安彦入赘好啦,反正舜安彦也乐意,就算不乐意我逼他半盏茶的时间他就乐意了。” “元衿啊……元衿啊!” 康熙对着女儿的背影喊了两声,但调皮的闺女头也不回地蹦了出去,他只能支着脑袋在炕桌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生女儿聪明真难,生个聪明又会搞事的女儿简直难上加难,还是早点嫁出去祸害别人家去吧。 * 一出康熙的殿宇,四阿哥胤禛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 他和元衿一样,都对康熙送出“固伦公主”这个封号时表现出的过分大方和痛快心存疑虑。皇家之中磨炼长大的孩子深知一件事:没有人慷慨,只有笑面下的荆棘。 “佟家或者舜安彦,就看哪个更能干了。”元衿拉着脸不满地抱怨,“皇阿玛的偏心眼子哟。” “恩惠母家是人之常情。” 胤禛貌似十分通情达理地劝了这么一句,顺带着眼神落在了十几步开外的一群人身上。 元衿循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是索额图和他的两个弟弟,也就是太子爷的舅舅们。 “四哥,要是你会做的那么不要脸吗?” 胤禛剜了眼元衿,兄妹间的默契让他知道,元衿这句话即是在说他们的皇阿玛也是在说他们的太子爷。 “你离了我记得把嘴上的门神放放好,别瞎说话。”他双手背着挺起要来,“过度施恩和捧杀有什么区别?若真的是可用的家族,有上进的族人,抬手放几个进内务府、六部或地方当些个不瞩目官职,配几家中流以上、家风清正的婚事,不过一两朝就能自己站稳了。” 他指指索额图一左一右扯着弟弟们耳朵似乎在叱骂什么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不然就是骂破了喉咙,丹书铁券按打给,也会消耗殆尽的。” “太子哥哥的母家最近又怎么了?”元衿凑在胤禛耳边小声问。 胤禛又剜了她眼,“难得听你问起朝里的事。”但既然是妹妹难得问,他便说了,“他家在关外庄头上有奴仆逃出状告家中随意打杀下人,皇阿玛下令让刑部查一查。” “就查一查?” “那可是正黄旗赫舍里氏的田庄,能查一查就不错了。” 胤禛回身不再凝视那群赫舍里家的人,带着元衿穿梭在泰山行宫的牡丹花园中,“真查出大事来,你让你太子哥哥的脸往哪儿放?元后娘娘去得早,这些年除了皇阿玛就属几个舅舅对他关心最多,明年皇阿玛出塞,太子还要监国呢。” “四哥,我再问件事。” 胤禛摸摸元衿的发髻,“你今儿问题变多了嘛?”动作和康熙一模一样,“问吧。” “索家那么多田庄,怎么偏偏是关外的能逃出来告状呢?关外到京城得有上千里呢,这路不好走啊。” 胤禛勾起嘴角瞧了瞧长高了不少的妹妹,满意地笑笑,“啊呀,小元衿呢,你以前都是老在这些事上装傻,其实心里和明镜一样,是吧?” 第153节 他感慨完,突然换了副酸溜溜的面孔,“这问题你去问你的五哥哥去啊,他不是有个在关外掌关防大印的外祖嘛,关外的事他最清楚。” “所以是九哥还是五哥?”元衿眼珠子转了转,“五哥应该没这个心眼。” “可不是,就你家五哥最憨厚老实。”胤禛继续酸溜溜地补刀。 “九哥最近忙着想去外头,也不该有这么周全的心眼,他都没成婚没属人呢。” “可不是,你家九哥和你都喜欢那些个洋文啊提琴呢,聊起来一个时辰不带停的。” 元衿想了又想,最后严肃地看着四哥问:“不会是你们一起吧?” “一起?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可胤禛满意地笑了,附在元衿耳边说,“有些事,只是,凑巧而已。” “凑巧?得有多凑巧?” “南巡这次太顺利,太子威望大涨,漠北在屯兵备战大哥几次请命皇阿玛都不同意。天平失衡,大哥想让太子那里轻一点,找着找着就找到了关外,你五哥的外祖多老实一人呢,谁也不得罪赶紧往京城报信。他是内务府人,送信自然是往内务府送。” “所以是内务府总管禀报了皇阿玛?” “如今内务府三位总管,一个是皇阿玛惯用的老人海拉逊什么大小事都会唠唠叨叨地和皇阿玛谁,都被皇阿玛嫌弃嘴碎了。一个是富察氏的马马思喀,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马齐一个叫马武,马齐管户部日日御前回话,马武是侍卫又老实在佟国维手下入的御前,偶尔知道点什么也都会原封不动地告诉皇阿玛。还有个和额娘一个姓,不过是远房很远房,年纪特别大以前是都察院的所以为人特别刚正,那也是事无巨细都会如实告诉皇阿玛的一个人。” 胤禛摊开手,耸耸肩,“各有所长,但都是忠臣呢,皇阿玛这天听向下通畅得很。” “可要只有一个刚正不阿、老实巴交的内务府总管,皇阿玛知道也就知道了,现在有三个,三人成虎,知道的人就不止皇阿玛了。” 胤禛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继续,继续。” “知道的人多了,这庄头逃人上达天听的路也就没什么绊脚石格外通畅,天听一通畅,消息便传开了,也就不得不查了。四哥,我不懂啊,现在这个刑部尚书是……” “原来的年老体弱目前告病在家,下任已经选好叫傅腊塔,目下已经在办差了。” “被选上的理由是?” “能力不错,六部行走很多年了。” “就这?六部有多少人呢,少说也有上千号吧?” 胤禛浅笑了下,“他有个小优点,叫明珠的外甥。” “这是小优点吗?哪怕傅腊塔嘴歪眼斜,但只要这个优点在,他就浑身都是大材。” “别乱说话,吏部推、百官议、皇阿玛点头,那是人才。” “好家伙,这么多人才这是把太子哥哥包圆了。”元衿小小地拍了两下手,“四哥,皇阿玛不知道吗?” “皇阿玛知不知道,取决于,他想不想知道。” 胤禛说了句玄而又玄的话,话音落下,他和元衿也快走出行宫的牡丹园。 而舜安彦则如约好的那般,等在尽头和元衿一起去给皇太后请安。 他们越走越近,舜安彦已经转过身来,远远地朝兄妹两人行礼。 看到他修长的身影,胤禛轻声念叨:“佟家这回是真高兴了。佟国维老了,佟国纲又战死,佟国纲的儿子是个鄂伦岱没长脑子愣头青,舜安彦的阿玛窝窝囊囊的,舜安彦的叔叔们没比他大几岁。本来佟家这靠太后和皇后撑起的半朝,下次要能再拿一等公,只能在明珠和索家的夹缝里捧个新君才有可能。现在白送个固伦额附,舜安彦干活又利索,回头皇阿玛还能再倒贴个爵位进佟家送给你的孩子。” “四哥,刚才你还说我乱说话。” “事实而已,皇阿玛特别喜欢隆科多,但有舜安彦和他阿玛在,佟国维连进理藩院都优先孙子。谁在家没点偏心眼子呢?捞不到爵位的勋贵之子和如夫人没什么区别。” 叨叨到这里,胤禛的脚步停住了。 “佟国维最近一直想把舜安彦往理藩院塞啊……” “这不是老故事了吗?” 元衿和舜安彦早就知道了,对于佟国维这种把孙子当枪用,好用就往死里用的行为,舜安彦烦的直接化身成了彦寻的铲屎官,派人远上一千里把彦寻从京城的猫窝里捞出来送到南巡队伍里 彦寻被打断了在京城的好梦,惊恐中奔袭一千里见到了主人和它的奴隶后,嘶哑咧嘴猫毛炸开赏了舜安彦十几个猫爪。 被挠的满手是伤的舜安彦根本不在意,天天把彦寻揣兜里和遛鸟似的遛猫,弄得山东境内的官员都以为他是个一顶一的纨绔。 佟国维很生气,但猫是元衿的,他不敢气,只能明天入夜去和孙子谈谈心,顺便和当地官员喝喝茶,随口说说自家孙子南下北上西出的光荣事迹。 “嗯,是老故事了。”胤禛抬手让舜安彦过来。 “四阿哥。” 舜安彦见到胤禛总是很老实,因为他是未来的雍正,也因为他是护妹狂魔,两相合一分分钟要他命。 胤禛捋捋在舜安彦怀里睡觉的彦寻的下巴,随口问:“最近有安北将军台的消息吗?巴拜特穆尔那个浑身是心眼的家伙送回去,还是苏赫去接吗?” “这是万岁爷问过奴才,奴才说了自己的想法,苏赫贝勒是直肠子,四公主虽然代行将军台之责但对付那位还有些距离,所以奴才推荐还是由阿喇尼送,同时召阿喇沁郡王到漠北漠南交界护送他深入。” 胤禛:“阿喇沁郡王能办好?” “阿喇沁郡王有个庶子正好出生的时候漠北新空出来的一个小活佛位置,他觉得孩子很有灵性,所以想问问万岁爷的意思。” 舜安彦说着笑了笑,“问意见嘛,总是要付点小费用的。” 作者有话说: 四:我只是私下和妹妹吐个槽,忍太久了 舜安彦:我只是提出朝廷该收咨询费而已 第108章 胤禛扫视了舜安彦两眼,“你倒都清楚。” “走了几次,之前法王薨逝前,奴才去找了档案,把内外蒙加藏地的大小活佛都背了一遍,其他的是在去的路上找牧民打听的。这里头弯弯绕实在太多了,奴才也就略知一二罢了。” “这样啊……”胤禛若有所思,顿了一会儿后拍拍元衿,“四哥还有事儿,皇祖母不是在等你吗?你快去吧。” “诶,四哥,你怎么反悔啊?”胤禛来找元衿时还说很久没在太后跟前孝敬过了,要和她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胤禛摆手,急着离开,略显敷衍地说:“突然想起有个差没办完,我去找找马齐。” 然后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鄢少爷,我四哥最近有被皇阿玛差使吗?” “没听说啊。”舜安彦虽然营造了自己猫奴的寒酸形象,但鉴于他御前侍卫的职务和佟家的关系网,皇子们的事还是能陆陆续续传到他这里,“你有没有听说九阿哥的事?” 元衿点头,“皇阿玛把我都骂了,还搜到了九哥哥写给你我的信,不过是隐形墨水写的,也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 舜安彦一个头两个大,“听说九阿哥天天在屋子里哭天喊地,车马在路上哭声能传出一里地,万岁爷都不想管了。再加上太子爷帮忙遮掩索家的事和大阿哥求上前线不成联络兵部的事,裕亲王、恭亲王、简亲王一起得了万岁爷的旨意,要内务府和宗人府好好管制皇子们,别说差事了,连现在回程路上带阿哥们上官员面前写字吟诗都少了。” 炫儿子是康熙的一大爱好,南来北往,藩王官员,没有谁能逃得过“朕的儿子棒棒哒”这一标准流程的洗礼。 大阿哥开个弓,三阿哥吟个诗,四阿哥写个字,五阿哥演个孝,太子负责全面发展,每个皇子都有明确的分工。出门就和后世爱豆一样,“粉丝”想看bance有bance,想看free style有free style,哪样技能爱新觉罗男子天团都没有短板, 这操作炫目熟练到南巡许多没见识过的官员表情管理失控——毕竟江南树大根深,大场面没少见过,康熙爷有时实在太不收敛了。 以至于舜安彦和元衿经常想,十几年后康熙被九王夺嫡搞得两废两立时,会不会有官员捧出家里被赐的皇子题字大笑三声,感叹下炫儿狂魔也有今天。 “那你说,四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元衿把她和康熙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给舜安彦,因为康熙对这门婚事表现的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两已经不安许久了。 舜安彦听完咂摸了一遍又一遍,也只能和元衿一样得出个结论:“万岁爷是要我干什么?” “给你官当?可你迟早要当官呢!” 问题不过是大小和位置,而舜安彦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官当的小点,免得被以后的夺嫡牵连太深。 在复杂的朝政里,他们两个的想象力和能力都不足,还是那句话,现代的家庭和商业在古代最高家庭里太小儿科,除了谨慎,其他的实在很难。 元衿就这么和舜安彦坐在牡丹园的角落里淅淅索索、窃窃私语,算着他们未来到底会被如何,只有彦寻无忧无虑地翻着肚皮沐浴着泰山被孔子开过金手指的阳光。 乌嬷嬷寻来时,看到的那真是好一出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的和谐画面,完全没想到他两是在给自己算命。 “五公主,佟少爷,您二位怎么在这儿呢,可叫老奴好找。” 元衿也算是在乌嬷嬷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对老人家的尊重比其他人多上许多,看见她亲自寻来,绽开笑容问道:“皇祖母是想先用点心吗?” 日头正盛,离她说好的陪太后用膳的时辰尚有许久。 “不是,太后现在哪有心情去吃什么点心呢!太后是派老奴来找公主和佟少爷,有东西给二位看。” 两人于是急忙跟着乌嬷嬷去了,才靠近太后的寝宫,就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推门进去,不常出门的德妃坐在太后旁边。 “皇祖母,额娘。” “太后娘娘,德妃娘娘。” 他们请过安,太后就让元衿坐在了自己旁边,德妃手里捧着一本和康熙那儿封面相似的黄绫折子,脸上挂着极少有的明朗笑容。 “太后,要不也给佟少爷赐个座?咱们都坐着,就他一个人杵着,人又高高大大的,怪突兀的。” 太后捂嘴咯咯直笑,“在南边时候,曹家媳妇和我说汉人有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好家伙,咱们这儿还没成呢,就已经心疼上了。” 德妃一听,“啊哟”了声,对舜安彦说:“太后这么说我了,那可不敢叫你坐了,还是站着的好。” “我就这么一说,你避个什么嫌呀。” 太后招呼乌嬷嬷搬座位来,让舜安彦远远地坐下,“你也别怪咱们这些人多事,按制万岁爷下旨内务府定婚前,宫里要先相看好几遍的,可万岁爷说了你其实就是半个宫里长大的,什么样儿皇子们清楚公主们也清楚,所以事儿都早早备起来了。要说对你不熟,那德妃是最不熟的,所以今儿特意把她叫来和你说说话。” 乌嬷嬷同时给舜安彦上了杯奶茶,他端在手里,乖巧地应了声“是”。 德妃这个人,往好听点说这些年是存在感低身体差,往严肃点说,或是按照元衿的理解,是外柔内刚有自己的脾气。 在获得充足的资本,即两位皇子和两位公主后,她以抱病面对康熙的庞大后宫,把懒得伺候写在了明面上。 现在,她重新支棱了过来,道理也很简单——我要嫁女儿了! 德妃和太后的理解相似,儿子娶媳妇一大半是国事,你康熙爷要怎么做主我都插不了嘴,皇子封爵那更是国事,后宫多说一句都是不合祖制。 但嫁女儿就不一样了,除了大方向后宫干预不了,细节上都是能插手地方。 这两代人那天在大报恩寺的第一次合作后,都发现了对方的敏捷和心意,在元衿松口愿意谈和舜安彦的婚事后,迅速一拍即合抱成一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后宫“干”婚发挥到极致。 “这宅子,德妃你瞧瞧,万岁爷画了两块地,一块儿是国子监那儿,一块是裕亲王府旁。可我觉得是不是什刹海那边更好些?你在宫外过过,你给参谋参谋?” 德妃没有老花眼,但这时候竟然让贴身宫女秋华掏出一个西洋水晶放大镜来,怼着内务府的京城地图细细琢磨了良久,“国子监靠着安定门了,那儿是有不少内务府的空地,不过什刹海更热闹些。” “热闹好啊,元衿不就喜欢热闹?那裕亲王府在哪儿呢?”太后伸长着脖子在密密麻麻地小格子里找起了自己从来没关系过的地方,“以前福全和我说他从东华门入宫最近,这是在哪儿呢?” “这这这。”德妃指了指,然后瞥了眼舜安彦,“金鱼胡同嘛,是不错,也热闹,听四阿哥说传教士都在那儿问万岁爷要了地,不过那儿是富贵地,它……” 舜安彦立即明白,自己主动站队,“金鱼胡同抬脚就到佟府夹道了,这几年叔叔们分家不够住,万岁爷还开恩在金鱼胡同新赐了两个院子。” 第154节 “哦,那不要了。” 佟家人太多,和钮祜禄家有得一拼,多到太后至今都认不清康熙爷除了两个亲舅舅外还有多少个远房舅舅,逢年过节到了这两家太后一概含笑、点头、敷衍三连。 让元衿住远点不要被佟家打扰,对太后来说是选房头等要事。 她直接问乌嬷嬷要了笔,在德妃的指点下往黄绫折子上画了个道道。 “什刹海再挤也不能没有地了吧?啊?德妃你再好好瞧瞧,还有你妹妹那儿,就是以前遏必隆住的,太皇太后说过遏必隆那老贼干别的不行,修宅子那可是不得了。” 德妃的妹妹嫁给了遏必隆的小儿子,如今是宽街国公府的女主人。 德妃顺着地图上那片水域翻找,“太后您看,这是国公府,旁边是几个科尔沁王爷在京城的宅子,再一路往西就是什刹海旁的内务府冰窖了,围着什刹海都是正黄旗人。” “冰窖好啊!”太后一拍大腿,“咱们元衿多怕热,近点,快快快,就是这儿了,一定要寻出个地方来。正黄旗就是会挑地,怪不得又有索家又有明家呢!” 德妃深吸一口气,在自小长大的什刹海边开始一路寻摸,兜兜转转后,终于火德真君庙不远,自己家对岸,明珠家隔壁找到了个可以拼拼凑凑出五百间房加一个花园的地皮来。 太后才不管康熙有没有难处呢,直接大笔一挥圈了个圈,叫了自己的内管领和首领太监来,让他们直接送到御前去。 至于整修房子和添置家具的钱?太后和德妃把“和善”的目光she向了舜安彦。 舜安彦再次主动站队:“内务府修整完,奴才一定领着人再好好拾掇一番,能用紫檀黄花梨的绝不用黄杨水曲柳。” 不管银子有没有砸,这个态度太后十分满意,“嗯,是个懂事孩子。” 太后挥挥手,让这一茬暂告一个段落。 这一气呵成的姿态,颇有种后世土大款扫楼的气质。让当事人舜安彦和元衿面面相觑。 没想到,房子只是第一步。 当太后又掏出一本口外草场要给元衿挑的时候,元衿充分理解了康熙为什么情愿躲在屋子里,也不愿提前来嫡母这里演孝子了。 再肥的羊也不能这么薅吧?她都没有抚蒙,需要草场干什么呀? 可太后翻开折子时却解释:“这本是万岁爷提前就叫内务府和理藩院准备的,让我瞧瞧这都哪儿啊。” “苏尼特右旗……这个可以,苏尼特的羊好。四子部落……有点远啊,怎么还有乌拉特的地?这都靠近你四姐那儿了,怎么一块原来察哈尔的地都没有?” 太后是蒙古出身,除了漠北,漠南的地界她一清二楚,三下五除二就得出了结论:远、破、容易打仗,除了往安北将军台送牛羊辎重快,其他都不行! 可循着这份草场的安排,舜安彦和元衿却不约而同地想到:康熙不会是想把舜安彦扔安北将军台吧? 舜安彦最是震惊,康熙爷做人忒不厚道,前线正要打仗呢,您把我个要新婚燕尔的弄那里去? 这不是造孽吗? 作者有话说: 乱编,但都有地图支撑的乱编,作者留。 第109章 不过舜安彦和元衿谁也没点破。 康熙现在只是个表面大方的好阿玛,只是在安排点家事家产,若他们随意揣度前线布置,那可就是妄议朝政了。 故而元衿没作声,也给了舜安彦个眼神让他管好自己的表情,这家伙没上过“戏剧学院”,非常需要“导演”元衿替他把握戏路。 太后的意见很快又一次让内管领和首领太监送到了御前,老人家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到晚膳前,终于等来了康熙的批复。 这次来的还是御前首领太监梁九功,此人一张巧嘴,捧着两张羊皮纸地图,在太后膳桌前一跪,上下嘴皮子一碰巴巴地说了起来:“万岁爷听闻太后老佛爷的意思,直说自个儿疏漏了,只想到那里的羊肥嫩,公主喜欢冬日唰锅子吃,没想到地远呢。万岁爷刚在招山东巡抚说话的间隙,特意召理藩院拿了外八旗在察哈尔的地图来,再画三块供公主陪嫁。” 太后接过德妃的放大镜,在察哈尔的地图上仔细看了看康熙画出的三个圈,作为一个听着林丹汗旧事长大的蒙古人,她这次对康熙的圈圈作出了“万岁爷用心了”的上佳评价。 元衿不完全懂得蒙古事务,可舜安彦懂,他只瞧了一眼,便对元衿悄悄摇了摇头。 元衿读懂了他的意思:康熙这又又下血本了,烫手。 在豪门里争过家产的元衿深知,豪门族长的钱绝对不好拿,以前家里的老爷子每每分她家产,要么是为了刺激倒霉催的堂兄们上进,要么就是来测试她的能力上限。 反正宽裕的手后面必然磕碜石子,天下绝没有免费的午餐。 而康熙,他上次对家里孩子这么大方,要追溯到鳌拜家和吴三桂家娶公主的时候了,而下一次这么大方,可能得等到众皇子大闹天宫废太子后给雍正他们亲王时。 不能被糖衣炮弹砸晕了脑袋! 元衿思索了下,拉住了太后笑眯眯说:“都是嫁在京城里,却独独我有口外的牧场三姐没有,家里的水怎么能这么端不平呢?” 她秀气的眉头一别,凑在太后耳边说:“之前我听几个上书房的蒙古人就议论,说是三姐悔了和噶尔臧的亲事惹得皇阿玛不快,破了公主历来都要抚蒙的规矩,所以皇阿玛都不疼她了呢。” “这是什么滑稽之语!”太后严肃起来,语气里带着愤怒,“宫里欠他们的呢?什么时候有规矩公主一定要嫁蒙藩了?” 太后固然偏心蒙古,但积年累月生活在宫里,她更偏心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公主们。 再说,三公主的婚事怎么没的,那群人心里竟然没点逼数?康熙骂噶尔臧叛贼逆贼的圣旨是传抄的还不够吗?竟然怪到三公主头上。 越想越气的太后指着梁九功说:“你去,和万岁爷把话说了,三公主如今怀着孕呢,元衿的好事也将近,是不是得让她们姐妹都得点好的。” 结果,梁九功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掏出两张划过圈的羊皮纸地图来,“太后老佛爷高明,万岁爷也高明,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指挥人高高举起两张地图来,上面各画了六个圈,“万岁爷说,五公主最是友爱姐妹,定会提起姐妹同恩,故而也给三公主准备了一份。六公主议婚在即,科尔沁和喀喇沁都有意求婚先按下不提,七公主身娇体弱定是不能外嫁的,所以这次提前也圈上,免得太后挂念,德主子惦记,五公主……” “闹腾。” 元衿凉凉地接了句,被太后拍了下手背。 久不出声的舜安彦,这时终于开了口:“梁公公,万岁爷圣恩,这些地是不是都连在一起了?” 第一次三个圈还不够明显,加上另外一张的六个圈以后,舜安彦便察觉,最后这片地能变成躲在安北将军台后的狭长地块连为一片。 “是!是!佟少爷果然通晓蒙藩。” 梁九功拱着手一脸崇拜,“万岁爷说了,三公主额附是翰林哪懂这些,七公主也还小用上这些得好多年后,如今连在一起以后方便您共管打理。” “我再多问一句啊,这里头有些地好像是安北将军台的屯田,有些不是?” “哟,这事不是的奴才能知道的啊,不过万岁爷倒是提了句,都是里外进出的热闹地方。” 梁九功一个居深宫只会伺候康熙的太监自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舜安彦不适傻子。 草原万里风沙,一百棍子打下去也没几个热闹地方,所谓的热闹地方无非是必经的山口、稀缺的水源或教民的圣寺。 他相信自己要是回去认真查一查,定能在康熙这连成片的九个圈里,把这三要素给集齐。 这哪是新婚的嫁妆呢,这是送个火药桶给他。 元衿注意到鄢少爷已经拿手支额头了,肯定是康熙往糖里塞的炮弹和屎过量,让他消化无能。 鄢少爷呢鄢少爷,元衿想把他拖出去,拽着他的肩膀嚎他:是不是从小继承家业太容易,这点小挫折都消化不了?来,让你永远正确的元大小姐给你演示下豪门争产的正确做法。 做法一:孝字当先—— 元衿让梁九功再把地图举近点,装得很关心的样子,问起这些田产上能有多少羊多少牛,还笑吟吟和太后掰扯起小时候和五哥哥吃羊肉锅子的样子,又和德妃嬉笑说这么多苏尼特的好地方以后永和宫冬天的羊她全包了。 屋里一时之间被元衿“孝”到家了,升腾着一片片的欢声笑语,梁九功凑着趣浑然未觉五公主的大棒马上就要挥到他的秃瓢上。 “还是皇阿玛对我最亲呢,梁公公等下回去一定要把我这话带去。” “是!是!” 说着,元衿让青山掏出一只荷包来,亲自站起来要送到梁九功手里,让这太监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公主您可折煞奴才了。”他膝行两步到元衿跟前,高举双手准备接赏。 元衿在两年的调理下,身高已接近前世的水平,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梁九功,忽而收回了手,嘻嘻一笑,“可我这是不是太败家了,嫁次人从家里往外掏多少呢?啊呀,我都替皇阿玛心疼,这银子都不敢赏了。” 太后笑得直抽抽,只有梁九功跪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德妃捂着嘴直跺脚,“小祖宗,你别闹了,快给梁公公赏吧。秋华,来,我也赏,辛苦梁公公这一趟了。” 梁九功这才转阴为霁,捧着两份沉甸甸的赏赐准备回去复命。 就在要走的时候,听见五公主拉着太后几乎垂泪。 “孙女儿真是不好意思,佟家什么也不缺,结果也要皇阿玛如此破费。” 在御前经常听康熙阴阳怪气大臣的梁九功下意识觉得,五公主这话不是什么良心发现的好话,但他管不了了,都揣了两份赏赐了,他才不要留在是非漩涡里被五公主当枪使。 元衿搂着太后,眼角瞥见梁九功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暗笑了下,开始了做法二:我不是来抢劫的,我只是来加入你们的。 “其实佟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门第了,孙女记得小时候去永和宫,每每路过承乾宫皇贵妃娘娘门口,哦,就是孝懿皇后门口,每次都满满当当站着佟家的福晋们,哪个不是满头珠翠、穿金戴银的?和宫里娘娘们比也不差呢。” “人多呢,不定是好事。”太后叹了口气,“佟家是人丁兴旺,可这兴旺也有坏处,你还小不知道,子孙多的那家产都容易摊薄。你是公主不在乎,可凡事得往后想三代,只是便宜了下头坐着的小子了。” 太后不着道,可德妃突然上道了,她含笑插话道:“我记得,佟少爷是佟家二房嫡长孙吧?父亲也是嫡长子。孝懿皇后在世时,时常说二房嫡长一脉有支好血脉,每次说起,大家伙都羡慕的不行。” 舜安彦愣了下,他微薄的入宫经验里,德妃能在他那位死去的大姑妈心中不喜欢的后妃里排进前三,突然提起这茬,怎么都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但所幸的是,舜安彦只是不通后宫的门道,没有智商完全下线,多想了想就抓住了重点。 “德主子谬赞,孝懿皇后更是谬赞。我只是生得早,老人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祖父是有些偏疼我,闹得家里的小叔叔也颇有些怨言。但祖父对我的要求比之其他勋贵子弟要严,尤其是获封一等公后,更是时常教育我,大清的公爵不是那么好当的。” “公爵?小叔叔?”太后其实很久没关心佟家的弯弯绕了,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舜安彦,佟家到底兄弟几个呢?” “一个,我乃独生。” “不不不,我是问你阿玛有兄弟几个。” “七个,带上他,祖父共有八个儿子。” 太后哽咽了下,嘀咕了句:“怎么和遏必隆一样能生。”接着拉过德妃小声说了两句什么。 德妃皱着眉头也回了两句,接着太后便又把内管领叫了来,让他再去传个话。 嫡长继承,天经地义,再苦不能苦孩子,请万岁爷把自己母家的爵位好好安排下,什么大叔叔小叔叔,那七个谁都不许惦记,都是咱家孩子的了。 “加入他们”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元衿朝舜安彦挑挑眉,开始了做法三:给我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什么。 她笑吟吟和太后说:“皇祖母,江南湿润,连额娘都身子都好了不少。舜安彦若是袭爵总要给朝廷做些事情来,他有意到南边待几年。” 她使了个眼色给舜安彦,舜安彦立即接上:“是是是,奴才昔日南下就沿着这大运河到十三行出海,听说九阿哥不日就要南下,奴才有些不成熟的小想法比如西洋通商口岸互市算数互通等,待成家后一定要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太后是深宫妇人,舜安彦的不成熟小想法她是一个也听不懂。 但是九号孙子要南下这事康熙爷和她打过招呼,她本是一万个不放心,胤禟那小子从小除了磕坚果还能干什么?什么十三行通商经略,太后坚信肯定是胤禟想溜出去玩。 可舜安彦不一样,他是出过洋的,康熙夸过好多次,据说那什么发拉稀国王的信都是由他带回朝廷的。 他要是也愿意南下去推动,这件事定然是有希望有前途有益朝廷的。 “这朝廷的事我不懂,元衿你看看……” 第155节 “让舜安彦写个奏疏呗。”元衿说,“再让九哥也看看,要是好,孙女儿就跟着到江南住几年,您别舍不得就行。” 作者有话说: 法兰西,发拉稀,只是个揶揄。 元衿:没有我不会争的,只有我出不出手。 第110章 康熙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会变成这样,哭天喊地的九阿哥胤禟听说舜安彦要写个折子给他的远行提提意见时,瞬间头不疼腰不酸眼泪一滴也没有,直接敲门大喊:“把我的白纸拿回来!” 然后当着守门的面,在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后,让原来写给舜安彦的纸条上瞬间出现了一大堆字,再大摇大摆地嘱咐他们记得送到佟少爷手里。 然后,更让康熙绝倒的事发生了,那张纸就是隐形墨水显形他也看不懂,九阿哥天杀地竟然用洋文写了一大堆。 他又实在没脸交给传教士翻译翻译。 在屋里暴走了半天后,康熙决定擒贼先擒王,姓爱新觉罗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和元衿一样不肯好好讲道理——额,他还是讲道理的,但那主要是因为佟家的那半血。 舜安彦这小子也姓佟,一定能好好讲道理的。 在舜安彦穿着御赐黄马褂进康熙的寝宫前,康熙一直在这么安慰自己。 舜安彦进屋时,手里捧着个折子,康熙一见那眉心中间的小山峰就开始有向泰山齐高的趋势逼近的态势。 “舜安彦,这不会是那个和九阿哥共同南下的折子吧?”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在太后跟前应下的,定不让你失望。” 康熙沉默了会儿,让寝宫内的空气和冻住了般,连初夏的蝉鸣都微弱了下来。 直到他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狗东西,以你的智商会不知道朕的用意吗?” 舜安彦平静地说:“奴才晓得。” “那你还举着这东西来!你举错方向了!”康熙拍了几下桌子,又冷静下来好言相劝,“朕知道,你都听元衿的,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别被个小姑娘家家的牵着鼻子走。” “她是您的公主。” “朕的女儿朕知道,爱玩爱闹,鬼主意多。但舜安彦,朕要给你的事,是国事,不是小孩子胡闹的玩意儿。” 舜安彦举着那折子,高过他的双眼,愣是没有放下。 这般僵持后,康熙退了步,“你想如何?” “奴才不想卷进去。” “呵,卷?这个字眼用的,你什么意思?你信不信额附朕都不给你,先把你扔出去!” 舜安彦:“那万岁爷可不可以告诉奴才,为何四公主和苏赫继续掌控安北将军台?” “苏赫是什么脑子你知道,你们一起在上书房长大,孔武有余,智谋不足。至于四公主,她是日渐长进,但后面的事她得往回撤一撤。” “撤到归化城以南?” “你去过那里,再打噶尔丹,那个地方已经三年抠不出一根草了,什么路线让朝廷调集辎重粮饷火炮最合适?” “出山西大同口,穿鄂尔多斯部过乌拉特边界沿着喀喇沁部,一路有水有岗哨可以戒备,先送到归化和绥远,然后北上穿越四子部落和喀尔喀交界,过大召寺补给,再推向天山南路各地,出了大同和宁夏,大漠南北纵深过长,的确要以归化城以南为中心做中转,四公主监控此地最合适,而再前方最远到大召寺必须有第二个中转,不然我大军过于深入容易被掐断补给。” 康熙一摊手,“你很明白嘛,那你在太后和元衿面前装什么傻?” 舜安彦放下了折子,真正地长叹了口气,闭上眼问:“万岁爷打算派哪些人和奴才一起。” “左都御史于成龙与内阁学士噶礼驻扎山西,马齐和阿灵阿调配山西至归化的中转,你和索额图调配归化至大召寺。” 听到这个名单,舜安彦再度陷入沉默。 康熙忍不了,敲敲桌子,“说话,舜安彦!这么长的补给,辎重粮草才是重中之重,打噶尔丹根本不算事,朕把多重要的事交给你了你知道吗?。” “知道。” 然后锯嘴葫芦舜安彦又一次闭上了嘴。 他不是没话说,而是想说的太多,怕自己说出来刹不出车。 康熙不是难伺候的主子,他甚至没有pua的精神,只要不是谋反篡位,勋贵犯错他都能原谅。 但他最大的问题是,老是把奇怪的人撮合在一起干活,比如这回。 结合元衿在现代看过的电视剧,配上他们对现在的观察,舜安彦完全无法直视这种调配名单。 康熙怎么能指望太子他舅、继后他弟、亲妈侄孙凑一起干好活? 这还不算里面有个隐形的乾隆他老婆的亲戚,以及竟然没有一个掌控户部和内务府多年的明珠的人。 这就是要在大功里把明党剔掉也不用这么明显吧?他们人在前线是要吃喝拉撒的,使唤不动户部和内务府的基层,这不是要亲命吗? 但康熙显然没有悟出这一层来,他就是一个劲地催促舜安彦:“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去!” “为什么奴才一定要去。” “巴拜特穆尔这家伙,四公主压不住,苏赫压不住,别人也压不住。” “他已经老实回去了,这次比上次要真心许多,走之前连和南方之间的联络也交代出来了,曹大人应该已经在抓前明皇子了吧?” “是冒充前明皇子的人!”康熙肃着脸给他补了句,“距离上次朝廷端掉他和江南的联络才过去几年,你怎么能知道没有下一次?没有新一次?” “奴才明白了,忠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忠诚。” “这话不错,你编的?” “一个前辈说的,奴才随意记的。”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朕是信任你,和法王死时一样,再次把大漠以北的安危交给你。佟国维已经愿意主动卸任领侍卫内大臣,空出来的以后,朕会给你。” “让奴才管索相?” “他如今不过是内大臣,自然是你统领他。” 舜安彦垂头讪笑了两下,又开始不说话。 “你别给朕玩这套,索额图是去过尼布楚和雅克萨的,要绞死噶尔丹不但要切断他在准噶尔和藏地的路,也要防着红毛子。” 舜安彦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朕许你无罪,有话直说!” “奴才万死问一句,要只是让索相去做这些,您干什么要给公主和奴才那么多好处,还不直接说为什么呢?” 康熙停滞了片刻,眼神飘忽向窗外,“朕疼女儿,她新婚朕就把额附扔前线,可不得补偿补偿。” “您不止想让奴才按住巴拜特穆尔,也想让奴才和索相交好。安北将军台已经控住了漠南漠北交界,绞死噶尔丹后还能向前推进至少一千公里。这次成了后,应该在安北之外再设一个将军台,这个绝世之功,您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算拿了大半,索额图也得分一点。” 康熙抿起嘴唇,眼睛也眯成了两条缝。 舜安彦摸摸装着彦寻的小鱼干的荷包,无奈地耸肩,“奴才的祖父是不屑和索额图打交道的,恩怨三十年了,死也不能拉下这个脸来。明相那更不可能,傅腊塔现在追着赫舍里氏的庄奴被虐不放,您明示暗示都不松口,这就是要索家的半条命。国公爷阿灵阿么,孝昭皇后家人,遏必隆之子,那仇怨也不是一句两句的。前年贵妃去世,国公爷在隆宗门和自家哥哥掐了起来,据说那哥哥的福晋就是索家人。” “你人天天喂猫哄元衿的,该知道的事倒一点也不少嘛。”康熙冷笑了两声,“所以呢。” “以前您就说过,蒙古贵族就是认这点血缘的,但凡大战要战,必须有皇族血统的人到前线镇住,之前是裕亲王、恭亲王、安亲王、简亲王,但这次实在太远,而且亲王多已上了年纪,其实大阿哥很合适,可是您按住了。大清以军功立国,大阿哥要真再有军功,您该给铁帽子王了。” “同理,军功立国下,佟家两个一等公,一个承恩一个战死,承恩的那个和索家一样常年被人诟病,战死的也没有像图海大人灭察哈尔那样的壮举,如果不是孝康章皇后亲族,根本到不了这境界。” 听到这里康熙再度冷笑,“哟,你倒是清楚你们佟家的底细。继续说,继续说。” 到这里,舜安彦已经破罐破摔了,“两相之下,您想到了奴才我,死心眼的脾气、熟悉外藩事务,又是佟家人又是您母族还是额附,说出去也是半个宗室。还有,五公主在皇子之中从不站队,她对谁都很好,不会任由奴才滑向任何一党。哪怕这一圈晃回来,奴才依然和索额图对不上眼,但只要不滑进别人那里,您都能接受。” “你聪明的朕想要杀了你。” 康熙顺手抄起书桌上的一个砚台砸了出去,稍微歪了点,直接从舜安彦的耳边呼啸而过。 砚台落地,一声巨响,碎尸万段。 寝宫外同时响起猫的惨叫,彦寻不顾梁九功他们的阻拦,突然窜了进来直接往舜安彦的心口扑。 本来怒气冲冲的康熙,在看到这猫的动作后倒笑了。 “朕一直觉得,你送给元衿这猫和她一样鬼。现在朕知道了,其实你也鬼,只是藏得好。” 康熙站起来,走向舜安彦,彦寻吓得在舜安彦怀里瑟瑟发抖,可就是不肯离开他的心口。 “猫,别怕,朕就问你铲屎的一个问题。” 康熙的手指捋了捋彦寻浓密的猫毛。 “舜安彦,你去还是不去。” “去,但是有个小要求,希望万岁爷答应。” “哦?” “就五个字的小要求。” “说。” 他抱紧彦寻,说了出来。 可与此同时,康熙也说了五个字。 “元衿一起去。” “元衿不许去。” 作者有话说: 忠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忠诚,网上的老梗了。 第111章 舜安彦其实被吓到了,他第一时间就要缩起脖子,怕康熙一巴掌抽过来把他打一顿——康熙爷对满洲勋贵尤其是近亲在这方面上特别不在乎。 但意料之中的巴掌没下来,大掌按在了他肩膀上迫使他抬头,康熙那如鹰般的眼睛盯着他的脸。 “舜安彦,你说话时候长心眼了吗?” 康熙的语调凉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讽刺挖苦。 第156节 “元衿是什么身体,你想干什么?” 舜安彦抿着唇,咽咽口水,“公主是什么心思,奴才知道。” “这和心思没关系。”康熙一甩手去到了一排书架前,手无意识地翻动着上面的书,“朕是她阿玛,不会没你了解她。” 舜安彦挑了挑眉没接话,可康熙是何等的火眼金睛,抓到了他的小动作,“怎么?不服气?哼,跪着伺候了我们公主几天,开始和朕比上了。” “奴才不敢。” 康熙一扔书,“不和你争,朕找元衿来说说。” 舜安彦瞪大了眼,不敢苟同康熙这个仓促的建议。 “呵,你看朕和她说,她这个吃喝玩乐的小性子,呵呵,你等着。” 说到吃喝玩乐,舜安彦本来还有点吊着的心突然就放下来了,他平静地看着康熙让太监去叫元衿,然后平静地“滚”进康熙安排的净房里躲着。 看着屋粱上的描金壁画,再看看下面盖着的恭桶,舜安彦再次为康熙的小心眼加了一分。 倒是彦寻不嫌弃,在舜安彦的怀里找了个位置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只是睡着前猫爪还搭在他的心口。 这年头,最有情有义的,竟然是彦寻这只霸道的猫爷爷。 古代的净房不像现代的厕所,格栅都极其单薄,双层纸糊做的类似墙体的门隐藏在墙壁里,可以大差不差地听到外面的对话。 康熙把舜安彦扔在净房里等了半个时辰,给自己换了身烟灰色常服,让梁九功他们准备了一桌子点心和两箱首饰及西洋玩意儿。 将他们统统放在南炕上后,康熙又从两个密匣里找出两封带血的折子来,抬起珠宝盒子扔在了下面,再把内务府的嫁妆单子压在了珠宝匣上。 都妥当了后,他抬头催促太监们。 “公主呢?” 梁九功抹了把汗,“公主去找阿哥们骑马了,还没回来呢,奴才已经派人去守着了。” 康熙朝身后往了眼,哼哼了声,想这舜安彦也不怎么样,才定下婚事这都被自己捞过来消失大半天了,自家女儿还在没心没肺地和哥哥们玩耍,显然是这南巡的快乐比额附香。 这么一想,康熙便让梁九功再去特意翻出了金陵曹寅他们送来的新书和一把小提琴,放在了珠宝旁边。 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快近黄昏,晚膳都上桌了,元衿才和哥哥们从外面回来。 她前世当然玩过泰山,她是去找康熙朝的泰山和后世的泰山有什么区别的,事实上,一望众山小的景象丝毫没有改变,而且古人不流行植树造林,从山顶望下去更加的光秃秃。 好处是,康熙朝的泰山没有游人,她在大阿哥的带领下骑着一匹小母马登上了山顶。 康熙见到她进来时的满头大汗,堆起笑让人赶紧备水。 “小元衿,你快擦一擦,晚上风凉,你这小身板吹出风寒了,太后可要和朕过不去了。” “才不会呢。”元衿接过搅干的帕子抹了抹额头,“女儿身子好多了,好些年没生大病了。” “小毛小病也是病,轻易疏忽不得。朕和你这么大时候,有次读书读太久了,都咳血了。朕什么身体底子,你什么身体底子?” 康熙把砌好的茶从太监手里端过来递到元衿手里,“喝点,润润,然后陪朕用晚膳。” 元衿抿了口茶水,摇摇头,“女儿在外面吃过了,大哥哥叫人去街上买了些当地的小吃给我,八哥哥让人买了两大框当地的土梨弄成了汁倒在酒壶里让我带上山,我现在可撑着了。” “那也能再吃点,你陪皇阿玛吃点怎么了?” “这不是身子不好得注意点儿吗?积食了难受,皇祖母不得担心?” 元衿拿康熙的话原封不动堵了回去,让皇帝老爷刹那间的脸僵硬了下。 “小东西!” 元衿立马提起面前的勺子舀了口鱼汤放进嘴里,“好喝,鲜嫩,是当地捞的吗?” 康熙这才脸色缓了缓,又给元衿夹了块烧鸡,“都是山东巡抚备的,还有些是孔圣人家进的,没几天就要回去了,越往北这些鲜鱼鲜菜就越少,你喜欢的都叫人多给你做。” “那我可大大方方叫人了啊,皇阿玛别回头又私底下说我会花销。” 康熙哈哈大笑,“你是会花销啊。” 元衿的存在极大提高了皇太后这些年使用宁寿宫内帑的效率,以前只吃鸡鸭羊的蒙古老太太,近几年的食谱上鱼虾的比例步步提高,搞得康熙直接在畅春园开了个鱼塘来。 “就说你嫁人,哪家公主的府邸不是朕圈的?就你,你皇祖母驳了朕指的所有地方,和你额娘一起圈了块地,也不管行不行的,搞得现在内务府手忙脚乱在京城腾地呢。” “宅子么,皇阿玛要不想给,就别给。”元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能在宫里再住住的,反正哥哥们都没分府,不是在西花园就是在无逸斋。” “啊哟,这是提醒朕要在畅春园附近也给你找片地了?” 康熙放下碗筷,取出第一封嫁妆单来。 “别惦记了,给你找好了。让雷家人给你造,造到今年底,明年开春你出嫁正好。” 元衿接过去,一边吃着康熙夹的菜,一边欣赏着皇阿玛的大方杰作。 “这么大片园子?都快带个海子了。” “那朕能怎么办?还不是给你的吗?总不见得让你去佟园受苦。” “那是挺苦的。皇阿玛知道我去过一次吗?” “哦?”康熙挑了挑眉,“怎么样?” “不怎么样,碰到了舜安彦的表妹,呵。” 康熙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小声问:“他那表妹现在怎么样?”舜安彦的阿玛为人懦弱,康熙很少关心,更遑论舜安彦的额娘家。 “嫁出去了,舜安彦给她找了个亲事。” 康熙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骂道:“这小子,不安好心。” “宫里的,哪有几个人有好心呢?是吧,皇阿玛。” 元衿双手交回折子,同时朝康熙眨了眨眼。 康熙瞬间明白,女儿在阴阳他。 和元衿打交道的精髓是别装蒜,这小丫头精明的要死,有话和她摊开来说,比弯弯绕更有效果。 所以康熙果断直说:“朕把好的都给你了,出嫁以后,好好的平安的过,有不如意就到宫里来要公道。舜安彦那厮么……” “皇阿玛都给他固伦额附了,到底是要他去哪里效力?” 元衿喝掉了碗里最后一口鱼汤,像是突然想起来那般抬头,直视康熙问:“对了,女儿今天听大哥哥说,户部和理藩院的人提前回京了,去文要安北将军台的人回京?您是要四姐回来省亲吗?” “是啊。”康熙给元衿递了帕子,“你四姐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不想她?” “那前线谁代管啊?” 康熙瞥了眼元衿,“你大哥哥让你问的?” “我自己问的,当然,大哥哥也想知道,毕竟他想去代管么。” 康熙有点笑不出来了,“老大怎么拿这种事来烦你,朕看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皇阿玛别生气,大哥哥来问我不是正常嘛,舜安彦去过两回安北,审过好几回巴拜特穆尔,而且您不是打算把他弄去漠北前线吗?” 元衿放下了帕子笑笑。 “还有,就是大哥哥知道,舜安彦当初在漠北用的那套满蒙汉的书是我写的,安北有什么事,我比太子都清楚。” 康熙怔了怔,接着听元衿淡淡地说:“女儿不想等什么园子不园子的,如果舜安彦要去漠北,那回京我们就成婚,我要和他一起去北边。” 净房里的舜安彦浑身松了口气,抖了抖怀里呼呼大睡的彦寻,迫使小猫睁眼看看自己。 “猫爷爷,你能去北边吗?” 彦寻白了它眼,伸长爪子给了舜安彦的一嘴巴,摇摇尾巴换了个身位继续睡。 它仿佛是在说:老子为了你连厕所都忍了,闭嘴吧,不知足的狗东西。 可外面的康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怎么背着朕和他通气的?” “没通气呢,今天都没见着他,就被您捞来吃糖衣炮弹了。” “那你是不是疯了?北边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好地方呢,北国边疆万里,天山南北重归,不是您的宏图伟业吗?” “风沙、寒风、战乱、饥饿,你见过几样?” “没见过,只听过。巴拜特穆尔当年在福君庙抄经和我说起过,福泽从未到过那里。” “那你去什么去!园子、宅子,还有这!” 康熙抄起身边的另一份嫁妆单子,打开那两个满满当当的珠宝匣子。 “什么好的朕不给你,要不是舜安彦实在有用,朕都不想让他去。但凡前线稍稳妥点,朕也想着让你四姐回来舒服几天,再去归化城里安稳点,你还凑个什么劲!” 他把里头那几串最好的羊脂玉珠子和蓝宝石挑出来给元衿瞧,“你看看,你再多看看,朕都快把内务府掏给你了,曹寅南巡的钱还没垫上呢,又给你搜出那么多东西来做陪嫁。” 元衿瞥了眼那些个珠宝,老实承认:“女儿确实很喜欢吃喝玩乐,您那个白玉珠子不错,一看就是青海以北或以西进贡的,那个蓝宝,应该是暹罗从十三行入境的吧。” “所以啊,沙子里面有这些吗?你就是不长脑子,也和你九哥学学,非得出门,江南,广州,你去个一年半载,朕都认了!你当前线是玩吗?舜安彦是去玩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 元衿推开了那两件宝贝。 “皇阿玛,我命好,只要有一口气在都在吃喝玩乐。华服、珠宝、美景,我很会享福、很会花钱,您养我确实不容易。” 元衿站了起来,走到康熙对面,拍了拍衣摆,双膝直直地砸向了地面,跪了下去。 “皇阿玛,我喜欢金玉堆满的生活,但如果要在金玉和远方里选一个,我毫不犹豫选远方。” “我不愿在京城的五百间房里做永远的公主,我与您说实话,那其实比死还难受。” “我吃遍苦药养好身子,骑马射箭去练不擅长的武功,是为了有今天,我能跪在这里和您说,元衿不会轻易死在寒风里,她至少有撑下去的底气,请您给她一个机会。” 第112章 康熙怔忪许久,脸上慢慢浮出不可思议与恼怒夹杂的情绪来,他当场掀翻了自己和元衿的膳桌,然后倏地站起来手指着元衿的脸。 “你!你!你……” 支吾了半天,康熙最后却又踹了脚倒在地上的膳桌。 “皇阿玛,您何必动那么大火气?” 第157节 “皇阿玛向来看重舜安彦鲁直,所以才想用他替代大哥哥吧?” 康熙的呼吸滞涩了下,随后闷闷地说:“呵,不用,朕还有的是人可用。” “其实,当年上书房里走出来的满蒙勋贵,还能像他这样不偏不倚的不多了。可退一万步说,舜安彦还姓佟,他再持中守正,立下战功后,总会有哥哥想要争取他,也不定能摆脱佟家那艘大船。而我是您的女儿,有我在,他的功劳上天也不会被放在任何一艘船上做砝码。” 元衿叹了口气,跪在原地但弯下腰来,慢慢捡起碎掉的瓷片。 “这些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康熙不耐地挥挥手,“别动那些瓷片了!” 元衿恍若未闻。 “捡什么捡,外头一屋子的奴才呢,有的是人捡!你堂堂一公主做这些干什么?割手了怎么办?” “一点瓷片而已,就算割着手,也能包扎。” 康熙算是服了,他拽起女儿的胳臂要扯她起来,没想到一下没拽动。这才想起,元衿已不是小时候能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了。 “起来,朕和你好好说话。” 元衿一动未动。 康熙瞬间火气就窜上了头顶,正要破口大骂时,彦寻窜了出来。 “小心!” “当心!” 元衿回头,看到了和她一样紧张的舜安彦。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抓住彦寻的尾巴,不顾猫的挣扎把它拎起来,啪啪两声搭在了它的肥臀上。 “割坏爪子你有本事别咬我!” “喵……”彦寻的铜铃眼睛扫过满地的碎瓷片,爪子紧紧抓在了舜安彦心口,小脑袋又不住往元衿的方向瞥。 元衿这下都不用康熙拉扯,立马站起来朝彦寻拍拍手。 “彦寻,来,我抱抱。” 舜安彦眼看彦寻这个戏精“喵呜”着扑进元衿怀里,在她胸口蹭来蹭去,还用小脑袋小鼻子和元衿顶顶,把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搅散。 康熙也瞪着彦寻,这只猫在元衿的支持下无法无天,连老四养的懒狗都被逼到上树,老九那种胖子都恨得满园子追着打,清溪书屋前的花都被它糟蹋过三次以上,而今天它已经第二次冲到自己面前了。 “舜安彦!”康熙不能踹元衿,但他能踹舜安彦,于是抬脚就踹在了他的小腿骨上,“你出来干什么!” “这不是猫它……” “连只猫你都管不好!朕还能要你做什么!” 元衿捋着彦寻的小胡子,撇撇嘴,“皇阿玛,您把他关后面做什么?” 舜安彦悄悄踢开两片碎瓷片,想要找个安生地方跪下,被康熙眼尖看见。 “呵,舜安彦,跪,你还想要保着膝盖?” 舜安彦叹了口气,全屋他地位最低,连彦寻都不如。 可正要认命地跪下时,元衿出声说:“皇阿玛,我惹您生气,您和他过不去干什么?” 舜安彦:“奴才刚才和万岁打赌,公主会要和我一起去塞上。” 元衿捋着猫头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抓着彦寻的肉垫子轻笑了下,昂起下巴望向康熙。 “那肯定是舜安彦赢了,皇阿玛还想说话不算数吗?” 康熙的目光在他们中间穿梭,然后从一堆金光璀璨的珠宝下拿出两份折子来。 这两份折子看着平平无奇,但包裹着塞外独有的羊皮纸,细细看还带着点黑色的印记。 “这两件东西,朕总是带在身边,一件是当初吴三桂造反杀朝廷督抚祭天后的檄文,一件是土谢图汗被追杀时送到京城的求援信。你们两瞧瞧,仔细瞧瞧,这两件东西除了字还有什么?” 元衿拿近了些,这才看出来,那黑色的印记是干涸的血迹。 “前线不是玩的,是要真的流血的。朕那么不放心那位巴拜特穆尔是为何?因为他的祖母是我们的刀下亡魂,这种仇恨不是闹着玩的,一刀一枪最后都是要割皮见骨的。元衿,你这样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是没见过这些的,可只要有朕在,你安安心心在京城过着就行,不必去见这些。” “您见过?”元衿反问。 舜安彦立即用手肘敲了敲她的手肘。 可挡不住元衿,“您其实也没见过,可不也当了这三十五年的皇帝,管了这亿万万的人。” 康熙愣了愣,背过身去敲了敲额头,几次转过来指着元衿想吼她,几次又转回去。 最后,一脚又踹在了那个倒霉的膳桌上。 “你是要气死朕啊?” “女儿没有,只是问您讨个差事,不想安安心心在京城。我以为,我与您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朕不明白!” 康熙大手一挥,让元衿打住,“朕一点也不想明白,你好好一个公主,从小最是娇弱,怎么到了和你四姐一样?” “我和四姐不一样。”元衿昂首告诉康熙,“四姐坐镇安北,她是去做您的喉舌,做理藩院的门面,但我不想,舜安彦也应该不想,对不对?” 舜安彦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元衿喜欢很多东西,享受很多赞美,也追逐很多利益,但有些部分她从未变过。 比如杭州山中那棵桂花树下的思念,比如福君庙里摇曳的风铃,又比如此刻她争取的未来。 “万岁爷,塞上之道在于荒蛮,荒蛮之下百姓无知,奴才曾给您写过奏疏,也曾几次亲历安北之北的凶险。仗固然要打,但后却难以善了。公主比我聪明,也比我人仁善,且奴才无论如何还姓佟,她为爱新觉罗,能更持中,也更有威信。” “你闭嘴!” 康熙根本不愿听下去。 疯了,全疯了。 他立即喊了梁九功来,让他立即把元衿送回行宫住所。 “不许交给太后,不许叫皇子去看她,给朕严加看管起来,不许通信不许往外传消息。” 梁九功大惊失色,这旨意形同软禁,而万岁爷这几天明明还兴高采烈给五公主备婚来着。 “万岁爷,您这是……” “还有这个舜安彦,剥掉他的黄马褂和顶戴花翎,去交给佟国维让他也严加看管,和五公主一样,不许通信不许传消息。” “万岁爷,这佟大人问起罪名来?” “罪名?还要什么罪名?告诉他们,这两都失心疯了,全都回去静思忏悔!” 梁九功看着暴躁的康熙手足无措。 元衿能理解康熙的愤怒,在皇帝老儿的眼里,她现在就是有福不享,有难非上,辜负了康熙的慷慨和慈父情怀,而舜安彦则是那个火上浇油的罪人。 她和舜安彦对视了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无奈。 “怎么办?”舜安彦在康熙暴怒时小声问了句。 “先回去关着吧,别把我的皇帝爸爸逼急了。” 她把猫递到舜安彦手里,“照顾好它,给它先把去北边的窝做起来,要暖和,它比我娇气多了。” 彦寻喵了下,重回舜安彦的怀里,在舜安彦被赶出康熙书房时搭在他肩头朝元衿凄惨地喊了好几声。 到了半夜,五公主被下令软禁的消息不胫而走,至于内情,康熙不说,御前也不敢传,大家伙只能暗搓搓地在底下猜测。 同时被传出软禁的还有舜安彦,本来风光无比的准五额附不但被赶出行宫,还被当场剥掉了官服,无异于一种耻辱。 在康熙那里跪了小半天的舜安彦回到佟国维身边又开始了一轮新的跪地认错。 “是不是疯了?”佟国维抓着一把镇纸就往舜安彦肩上抡,“公主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有你在御前替公主出头的道理了?” 一下结结实实地抡下去后,舜安彦听到自己的肩胛骨发出一声脆响,在第二下要抡上去,肩膀可能就要残废时,彦寻跳了上来。 唉…… 养猫多年,用猫一天。 舜安彦摸了摸彦寻敦实的屁股,想到它今儿半条小鱼干都没有,却救场三次,深深为它觉得不容易。 佟国维要把彦寻扔开,舜安彦抱着猫身,抬了抬眼皮子提醒:“这猫是公主的,皇家的猫。” 佟国维气得心绞痛。 “你在公主面前伏低做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婚事哄回来了,怎么就会犯这种错误?你是去做额附的,额附,额附!”佟国维拍拍掌心,急的直跺脚,“固伦额附也好,和硕额附也罢,那都是个官位爵位,那是吃朝廷俸禄要给朝廷办事的,不是让你去真的给公主提鞋的!” 舜安彦听得懂,佟国维的意思很明白:好孙子,哄是途径,娶是手段,最后都是为了光宗耀祖和争权夺利的,不要本末倒置。 可—— 舜安彦以前自认占了佟国维孙子的躯壳,该孝顺的、该听话的,他很少反抗,直到今日他决定把话说清楚。 “祖父,要是为了佟家的门楣,这个额附,我肯定不做。” “没有佟家,你以为你能做五额附?” “没有佟家,我肯定做不了五额附,但要是为了佟家,五公主不会嫁给我。祖父,只是我要喜欢的人恰好是五公主,我才会变成五额附,而非因她是五公主,我才会喜欢她。” 佟国维的嘴长得巨大,半晌都合不拢。 “万岁爷说你失心疯了,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 “我没疯,只是你们都不明白。” 舜安彦抱着彦寻,猫似乎都已经被他们超烦了,肉垫揉着眼睛直打哈欠。 “我不想把话说得更难听了,但若要我以公主做佟家上升的阶梯,那我今日就告诉您结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佟家想上进的人多了去了,让隆科多去,让庆复去,想去就去吧,花团锦簇又引火烧身的,古往今来不差佟家一家,骂名也好、功名也罢,都是往来一瞬,青史至多半页的事而已。只是这件事里,没有我了,我不会把自己放在京城,变成你争我夺里的半页纸,请您死了这条心吧。” 第113章 在舜安彦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佟国维十二万分同意康熙的看法——孙子疯了。 他配合康熙严密地把舜安彦关了起来,好吃好喝好睡,但绝不能让任何人和他通消息。 经此一闹,本来要被康熙骂的狗血淋头的九阿哥胤禟都成“尚能容忍”的对象,在南巡队伍回到京城前,就被康熙放了出来。 但他要南下的事却被耽搁了下来,因为康熙没心情搭理他,他还在顺自己被元衿气得七荤八素的心情。 第158节 胤禟一被放出来就想去找元衿和舜安彦,当他听说这两人似乎把康熙得罪得比自己更严重后,摇着八阿哥的肩膀吼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比我还过分?” 八阿哥莫名其妙地看着九弟,“你是不是关糊涂了?□□父这种事,你还要争个第一第二?” 九阿哥这才如梦初醒,“对哦,这有什么好争的。”他把这归为□□后遗症,都怪漫无天日地抗争生活让他骨子里的反骨越长越硬,“所以,小元衿到底干什么了?” “不知道,御前这次嘴闭的格外牢。” 八阿哥极其无奈,从山东回京城,这一路皇子们轮番上阵去打听,却没一个有法子撬开真相。 四阿哥和五阿哥都急疯了,都裹挟过老太后去康熙那里求情,但康熙坚决不理,谁也不听,非要把元衿关起来。 九阿哥坐在一把象牙交椅上,翘着二郎腿问:“梁九功你们翘过了吗?” “翘过了,他平时嘴最不严了,但这回似乎是被皇阿玛吓到了。” 九阿哥掂着自己装满金果子的荷包思考了半天,冲出了屋子,“我去找老四去。” “诶,诶,你找老四干什么去?” 九阿哥回头看看自家八哥,“你面太善了,还是老四那张阎王脸管用。” * 两个时辰后,梁九功靠在永定河行宫的墙角瑟瑟发抖。 这些年来,各个阿哥之间的关系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大阿哥和太子三年前就不会单独相处了,五阿哥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八阿哥看谁都笑嘻嘻好脾气。 至于这九阿哥。他出手最大方,但四阿哥对钱的兴趣一般,很少能和九阿哥混在一处。 现在倒好,九阿哥举着银票,四阿哥抱着双臂,两人一齐朝他散发“和善”的气息。 “两……两位阿哥,奴才我……” “说,老九就把这些银票给你。不说,老九也把这些银票给你。” 四阿哥轻笑了下,脚尖踢了踢面前的一粒小石子。 “不过,一个是给你活着享受,另一个么,是给你死着享受。” 梁九功腿一软,直接滑在了地上。 “四阿哥,九阿哥,实在是万岁爷这次在气头的气头上,奴才不敢说啊。” 四阿哥笑得肩膀发颤,“行啊,行啊,你既然如此忠心,分辨得了皇阿玛什么时候在气头上,那本阿哥也问问你,你能不能分辨太后什么时候在气头上,后宫娘娘们什么时候在气头上,诸位皇子什么时候在气头上?” 他从老九手里夹过那叠厚厚的银票来,“九弟啊,四哥瞧这点银子太少了,不够咱们梁公公安排后事,你要不再加点。” “行啊。”九阿哥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通透的翡翠来,“四哥,您瞧这个行不行?万金之数” “好啊,那九弟你砸碎了给梁公公塞嘴里当玉晗吧。”四阿哥退后一步,冷冷说,“摔!” 九阿哥举高了手就要往地下砸。 “别别别,九阿哥,您别!” 梁九功握住了九阿哥的手臂,“奴才选择生前享受,生前享受。” “梁公公还是明白人呢。”四阿哥拍拍九阿哥的肩膀,“破费了。” 九阿哥拉开梁九功的衣襟,把翠玉直接塞了进去,“梁公公,收好了。” 梁九功三下五除二就交代了自己那天知道的事,可他也就听到了几句话,都是康熙愤怒之下喊出来的部分,其他的也不够真切。 但对于皇子们来说,够用了。 放走梁九功后,四阿哥胤禛背着手看向天空,一脸凝重。 九阿哥倒比他轻松,吹起了口哨,是一曲老派的蒙古长调。 胤禛几乎没和老九单独说过话,难得的,他有了点闲情逸致和素来在他眼里吊儿郎当的胤禟聊聊天。 “这长调,你是听谁给你唱的?” “最早是苏赫吧,这狗东西在书房里老炫耀科尔沁的光辉。” “嗯,看来都一样,最早都是苏赫。” “他当初真够烦的,在书房里招猫惹狗,尤其是爱盯着元衿,四哥还记得吗?倒是舜安彦,安安静静,从来不惹是生非,结果啊结果。” 九阿哥想起当年不由感慨万千。 “人的表面和内心,不一定是一致的。” “那没有吧,苏赫一直挺一致的,喜欢元衿的时候叫她天鹅公主,后来不喜欢了,也大大方方就说出来了。” “苏赫是苏赫,舜安彦是舜安彦,而元衿……” 四阿哥说了一半,紧闭上了双唇,他幽幽看向远方奔流不息的永定河,眼眸里含着汹涌的情绪。 “四哥,元衿和您不太像亲兄妹,十四弟也是。” “哦?”四阿哥收回目光,看向九阿哥,“是吗?哪里不一样。” “她不端着。”九阿哥如此评价道,“她对喜欢的东西不会假装不感兴趣。” “你在骂我假惺惺。”四阿哥语气淡淡的,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愤怒。 “你说我这是骂就是骂吧。现在还能直接骂几句,再过些年,或许咱们兄弟几人说话,就不是骂而是互相参本了。又或许,参本都省了,直接下狱流放圈禁,自由、性命、爵位、金银,什么都不给对方剩下。” 四阿哥没有否认这种可能,他甚至暗暗觉得老九说得极对,这都是迟早的事。 “你这张嘴,会给你惹大麻烦的。” “没有嘴惹麻烦,也有别的会惹麻烦。咱们互相之间只要有人存在,那就是对方的麻烦。”九阿哥叹了口气,“难得和您说几句真话,但这真话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就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吧。” “说。” “咱们能不能一起,先把元衿摘出去?” 四阿哥想也没想,便回答:“能。” * 这一年的南巡进行的算是顺利,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黄河的治理在几年的曲折后走向了相对稳定的发展,到了御驾回京,夏季大汛到来,黄河没有发生大的决口,老老实实经过了康熙册封的妈祖庙一路向黄海奔去。 金陵的梅家在见识过舜安彦的风采后,对八旗子弟有了相当的好感,虽然梅家小姐没能如愿结亲,但曹寅来奏,说梅家老人愿意帮忙一起校对全唐诗。 大报恩寺的辩经虽然巴拜特穆尔争强好胜,但也让南人看到北方的佛教学识兴盛,引得不少福建江浙的高僧奏请想去五台山看一看。 各个维度来说,康熙都达到了自己南巡的目的,可以安下心、腾出手,放下南边,把目光重新方向广阔的北疆。 但第一批粮草被押送到山西送出大同后,归化城处安北将军台参奏前方事宜的密折像雪片般飞向理藩院。 塞北诸部的不少贵族如中蛊般反对安北将军台的选材之策,对朝廷派去的郎中和秀才,使出了各种骇人听闻的手段进行打压。 同时对于朝廷发放的粮食和派出的驻兵,也生出了许多污名化的言论。 苏赫确如康熙预料的那样,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在一次向北巡视中和塞上的一位小王争吵了起来,四公主骑快马出归化去调停,不料却引发了更大的麻烦。 四公主有孕了,快马和怒火惊动了她的胎气,在被送回归化城后,她第一时间给康熙写了信,问他要人。 她给康熙的信写的很清楚:太子的舅公我和苏赫使唤不动,塞上的人也不止需要弹压,更需要解释,如果不派足够的兵丁来强压,那就派靠谱的人来斡旋。舜安彦就很靠谱,他不是要娶五妹妹吗?娶完了让他们夫妻两打着看我的名义来吧,元衿的嘴皮子利索,舜安彦的枪利索,您别吝啬了。 康熙捏着四公主的信,整个人头皮发麻。 “理藩院呢?前线现在怎么说?” 理藩院尚书和侍郎都已经去了前线,余下的不过是办事郎中,现下和皇子们一起被喊到清溪书屋来问责。不由惴惴不安且心惊胆战。 康熙一眼瞧去,便也知道和这些郎中废话没用,他转而把四公主的折子收进袖子里,看向自己的儿子们。 “老大,你去跑一次塞外,先去把四公主接回来,她这身子得先回京养。” 大阿哥没答,他看看站在最前面的太子的背影,咧开嘴笑了下,附带几声夸张的咳嗽声。 太子站在前方,听着这咳嗽声,也笑了笑。 这两个先后发生的笑容,让康熙觉得十分之刺眼,但他又没揭穿,只是追问大阿哥:“老大,你这是不想去?”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是比苏赫更鲁莽的人,实在是怕在辜负您的嘱托,去了以后,给前线火上浇油、忙中添乱了。” 大阿哥说得很隐晦,但康熙听得出他的意思:之前派先锋督运我要去您不同意,现在想起派我去了?归化城还蹲着给索额图呢,我去了肯定要和他吵起来,还是不要去给您的大计拆墙脚了。 康熙不满地斥责:“是让你去接四公主,又不是让你去……” “皇阿玛,儿臣有个主意。”太子突然插了句,“舅公还在前线呢,与其让大阿哥一来一回拖延时间,不如现在快马加鞭去信让舅公护送四妹妹南归。” “太子是说,让索额图护送四公主?” “儿臣亲自给舅公写信,一定叮嘱他小心小心再小心。” 大阿哥立即恭维了句:“那敢情好啊,索额图也算是自家人,说来还可以让阿灵阿也去接么。” 四阿哥附和道:“没错没错,阿灵阿也是自家人,这么安排,比大哥慢腾腾赶过去要快许多。” 康熙皱着眉,“索额图和阿灵阿本是去督运的,他们这一来一去,督运之事该如何?” “中线处马齐干得还不错,不用换人。”三阿哥这时站出来中肯地评价着,“至于再往北,现在已然不顺,若是硬要往前推只怕会消耗朝廷的囤粮,不如先送进归化城和几个内附部落处存放,待朝廷大军开到归化,再做打算。至于那些反抗激烈的塞上诸王么……” 太子这时动了下手指,八阿哥立马上前拱手禀报:“皇阿玛,听说前不久塞外那位一岁多的小法王座下有位老师写了封信,提及当年法王转世时朝廷派去的年轻贵族十分亲善,最近法王驻地频繁生事,他想请这位亲善之人回去叙叙旧。不过理藩院做不了决断,便一直没回信。” 一直默不作声的九阿哥突然挂上恍然大明白的表情说:“法王转世?那不就舜安彦去的那次吗?他可是塞上的老朋友了,赛音诺颜部的郡王大人都不知道在他手里栽了几次了,他办那边的事倒是轻车熟路,合适,真合适。” 连五阿哥都附和:“倒也是,别说舜安彦了,就是五妹妹也对安北将军台及塞上诸部了解的甚多,听说四姐经常给她写信来着。” 听到这里,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更别说是康熙。 他拍着桌子中气十足地怒吼:“你们,是谁给四公主出的馊主意,是谁去给小法王的师父写了信?” 众皇子停了下来,然后太子带头答:“是儿臣们一起出的。” 第114章 康熙把儿子们都赶了出去。 目下这情况对康熙来说,那真是畅春园的天不亮了,清溪书屋的水不清了,汉妃们的笑脸都不好看了。 元衿啊元衿。 康熙把自己手里孝庄留下的珠串甩在了桌上,噼里啪啦地弄出好大的声响,吓得一群太监在屋外瑟瑟发抖。 第159节 魏珠被梁九功一脚踹进屋子里,手里端着杯茶瑟瑟发抖地问:“万岁爷,您要不要喝口菊花茶?” “菊花茶就能消火了吗?蠢货!” 康熙靠在窗边支着脑袋,疲惫地问:“五公主如何了?” 魏珠答:“来报的人说,公主身子未受颠簸影响,吃好睡好,昨日还问人要了藤条,说要编个篮子。” “哼,她倒是没心事。” 康熙挪到炕边,抬起腿,魏珠赶忙替他穿上靴子,并赶紧替他打开门。 梁九功等在外头胆战心惊,看见康熙出屋,立即堆着笑脸跟上去。 “万……”然后立即被康熙剜了眼,“自己去敬事房领罚,朕身边的人嘴巴不严实,朕看你们都活腻了。” 康熙驭下宽和,敬事房领罚就意味着梁九功无性命之忧,比起四阿哥那不阴不阳不知会如何折腾人的手段来说,梁九功情愿去领几个巴掌,再用九爷塞的银票治一治脸。 其实康熙也明白,他看着梁九功一溜烟窜没了的身影,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抬脚往畅春园东墙下走,元衿本住在太后那里,但这次是特意要隔绝她与外头的往来,一回京康熙就把她扔去了福君庙,谁劝都不好使。 福君庙偏僻,兼之关了巴拜特穆尔很多年,除了定时焚香的奴仆几乎无人前往。 可是这次康熙靠近时,听到了阵阵欢声笑语。 “青山你手好笨哦,一个篮子都编不好。” “啊呀公主,您还说我?您看看您连一圈都没编上呢,奴才可是编了三圈还给您煮了乌梅汤的。” “三圈管什么用啊,彦寻那个小胖子,三圈还不够放猫尾巴的。算了算了,你去看看乌梅汤凉了吗,凉了给我喝一口。” 康熙推开了庙门,空旷的院落如今除了香炉还撒了一地的东西,竹垫就铺了三张,上面满满当当扔着藤条、丝线和食盒,元衿盘腿坐在一棵松树下,背后还塞着一只厚实的靠垫。 “就你这样,还能去塞外吃苦?” 端着乌梅汤的青山吓得手一抖,立即跪下磕头,元衿却不以为意。 “青山,把我的乌梅汤先端来你再磕。” “公主……” 康熙挥挥手,让青山先给这矫情孩子端汤。 元衿端在手里吹了两口,一气喝了半碗,才抬眸问:“皇阿玛要吗?不过不多了,您喝半碗吧。” 康熙盘腿坐在了她对面,没好气地回:“你甚至舍不得给朕一碗乌梅汤?” 元衿叫青山盛半碗给康熙,康熙捏在手里闻了闻,嘀咕:“小日子不错啊,元衿,你就承认吧,你不是吃苦的人。” “不是啊,就这场景,皇祖母让乌嬷嬷隔着门来瞧了眼,老人家哭得眼睛都肿了。四哥叫四嫂来瞧了眼,回去后大概是在西花园和无逸斋说了几句,转天五哥直接爬到墙头上哭得老大声了,说您虐待亲女儿。” 康熙总算知道为啥皇子们今天在书房里这么同仇敌忾捞元衿了,就老四老五那个渲染能力,皇子们大约都觉得五妹妹在福君庙吃苦受难,不救不行。 “……又来了,你从小到大,但凡和朕有什么龃龉,全后宫都觉得是朕对你不好。” “您对我好吗?” “嗯?”康熙眼睛一瞪。 “挺好的,但凡我闹了,您都给了。” “哼。” 元衿用手里的半碗乌梅汤和康熙的碗碰了碰,如同敬酒一般,“我敬您,作为您的公主。”然后如干酒那般干了半碗乌梅汤。 康熙笑了下,也准备一饮而尽,可送到嘴边,却品出了其他味道。 “作为公主敬朕,那作为女儿呢?” 元衿用帕子抿了抿嘴角,看向福君庙上蔚蓝的天空,“不开心的话,可以说吗?” 康熙把碗放在了竹席上,脸色阴郁地盯着元衿。 小姑娘不是七八岁时了,那时候虽然瘦小多病,但永远端着讨好明媚的笑容,现在,是生出了多少棱角的模样。 “朕就不该惯你,更不该让太后惯你,惯的你心都全野了。” 元衿不答,支着双臂继续看天。 天空偶尔有几只大雁飞过,一路向北,去度过它们在草原的夏季。 “皇阿玛,我研究了许久,其实苏赫嘴里的鸿嘎鲁和巴拜特穆尔嘴里的鸿雁是一样的,都是衡阳雁去无留意的雁。” 康熙耸耸肩,“那又如何呢,南来北往,要穿梭在严寒酷暑里,还要防着草原的弓箭,最后没有几个善终,大多都早早死掉,尸体或被鹰鹫叼走分吃,或被牧民烤成晚餐中的一道菜。” “那也飞过啊,而我,就只能在这里看它们一年年的飞。” 康熙知道宫中寂寞,元衿是好玩的性子,从小身体不好一度连宁寿宫的小院都出不去。 “身子养好了,就开始想要出去玩了?元衿,你要只是想出去玩,热河行宫在修了,修好了,朕每年都带你去。” 他自认补偿到位了,元衿总能满意。 “你要是嫉妒舜安彦能出远门,朕就不让他出去了,你在哪儿他在哪儿。” “天下都是您的,您要做主一个人何其简单。不让舜安彦去顶索额图的差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放肆!” 康熙抬手,堪堪就是要一巴掌扇过去,但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你够了,够了。想去是吧?行啊,你要去吃苦就去,朕不给你公主的待遇,不给你成百上千的牛羊,更不让人伺候你!我看你去了能撑几天!” 元衿收回了目光,“当真?” 不等康熙反应,她立即爬起来磕了个头,“多谢皇阿玛成全。” 康熙愣住,“元衿,你……” “除了没有牛马没有奴仆,我自己私藏的金银能带走吗?”元衿噙笑问,“没事,不答应也没关系,您也不知道我有多少金银。” 她又磕了个头后站起来,“那,女儿先去准备准备,择日就走了。” “你等等!你等等!”康熙叫住她,“你知道你都在说点什么吗?” “知道啊。” “这不是去玩,孤身飞在南北的鸿雁都是要早亡的。” “即使早亡,我也心甘情愿。在大报恩寺,我和巴拜特穆尔说,佛家修行要灭不明、断愚痴。其实不止是佛家,如今塞上反叛四起,抗争将军台的选材选医之策,更有人不惜以残酷的手法对付朝廷教导的医女。这是他们的不明,他们的愚痴,而我的愚痴和不明,则是他们如何抗争,我都要让我写的、舜安彦带去的那些书教下去。” “你不是说不想青史里的半页纸吗?” “是争权夺利的青史里的半页纸,不是朝闻道,夕死可的那页。” “那舜安彦呢,你不是喜欢他吗?不和他过了?” “他……我或许是很喜欢他,但我更喜欢自己心里的那只鸿雁。” 康熙坐在竹席之上,默然许久,紧紧握拳,没有出声。 元衿深深一叹,蹲在了这位皇阿玛身旁。 “您或许看不懂我的鸿雁,也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但您就退一步,哥哥们大争在即,您忍心让我在京城活在夹缝之中吗?即没有希望又活在绝望里的元衿,又能活多久呢?” 他松开了拳头,伸出手来揽住了元衿的肩膀。 小小的孩子,也是已经长大的孩子,他忽视过、疼过,也生气过,可终究啊…… 他望着天喃喃说:“元衿,朕好像,从来没懂过你。” * 佟园。 “老爷,老爷!”佟老夫人最近偶感风寒,偏偏又遇上夫君和长孙从南巡归来后闹不快,她里外调停两边捏合,却怎么也捏不起来,“老爷!孩子这几天好好的在家里看书写字,你怎么又抄上荆条?” 佟老夫人捏着佟国维的手腕,就要去夺那满是刺的荆条。 “我,我打不死他!” “您打死他干什么呀!孩子有什么错?不是公主胡闹吗?” “他就没跟着胡闹吗?”佟国维捏紧了荆条,手上都被刺出了血来,“别拦我,谁也别拦我!” 隆科多这时跟了进来,“阿玛,阿玛!您这是做什么,万岁爷不是说要赏咱们吗?” “赏?赏个屁!你小子别明里号丧心里敲锣,我还不知道你吗?大房折了,你就能袭我的爵?滚你丫的,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万岁爷心里和明镜似的,咱们佟家门要是不能把爱新觉罗家供好了,那就是一个铜板都没有,活活饿死去!” “您这是什么话呢?怎么就折了呢?”隆科多发笑,“万岁爷不是说了吗?封赏照旧,只是暂不赐婚而已,但也就是暂,还是有余地的嘛。” “滚!” 佟国维怒上心头,一脚踹开了隆科多,怒气冲冲地杀向舜安彦的小院。 舜安彦自从被交给祖父圈禁,就一直安生地待在院子里,逗逗彦寻,练练剑法,着实过出了过去十年没有过的纨绔德行来。 佟国维踹开门时,舜安彦正坐在小竹凳上捏着跟栓了羽毛的逗猫棒和彦寻对峙:“猫,你跳一跳,你能不能跳一跳?懒驴上磨屎尿多,你除了吃喝拉撒,你还会不会别的?” 彦寻在太阳底下打了滚,然后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了缝,看向门口杀气腾腾的佟国维。 “喵!”它跳到了舜安彦肩上。 舜安彦拍拍炸毛的彦寻,宽慰它:“没事,没事,说明……你主人闹成了。” “什么闹成了?什么叫闹成了!” 佟国维举着荆条就冲向孙子要打这不肖子孙。 舜安彦佝偻着背,先把彦寻藏到凳子底下。 “您等等,您等等,别伤着猫!” “我还管你这只猫呢?” 佟国维荆条在手,不管不顾地就往舜安彦身上抽。 “现在就滚去畅春园,去和万岁爷说你要赐婚,不许去什么理藩院,也不许去什么南边,老老实实地,去做领侍卫内大臣,去伺候公主高兴!” 荆条刺破了夏日单薄的衣衫,血渍瞬间溢出,引得彦寻愤怒大吼。 “猫!猫!别别别,别扑,别扑!” 舜安彦赶紧拦腰按住撩出尖牙的彦寻,不让这家伙去和佟国维干架。 “祖父,祖父,您停停,您被这只猫咬了,满朝文武都不会要赐死这只猫,还会结一大堆仇的。” 第160节 佟国维快被气到失心疯了,“你对公主卑躬屈膝那么多年,连只畜生你都当祖宗,到了却这么没用,现在还和我说结仇?” “怎么了?”舜安彦问,“是宫里有结果了?” 隆科多跟着过来,就停在小院门外,“可不是,大侄儿,万岁爷说赐婚暂缓。”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其他呢?” “据说五公主会不带封号离京,连和硕公主都不封,跟着八旗派往塞上和归化的人马直接送到四公主那里去。” 他夸张低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赐婚的事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万岁爷觉得咱家丢了面子,也是为了安抚咱家,特赐了阿玛白银和田庄,连你也有份。” “多少?” “你还有脸问多少?”佟国维用荆条抽在了舜安彦脸上,英俊的脸蛋瞬间被划破,“万岁爷和我交了底的,说是你怂恿的公主离京,说公主情愿不嫁给你,也要去塞外。” “嗯。”舜安彦碰了碰脸颊,沾到了一手血,“万岁爷说的都是实情。” 佟国维眼睁睁地看着舜安彦抱起了那只猫,施施然地要离开。 “舜!安!彦!你去哪里?” “既然赐婚已经黄了,我的圈禁也该结束了吧?” 舜安彦躲过了彦寻可怜巴巴要替他舔舐伤口的嘴巴,捡起地上的一个藤篮,把猫放了进去。 “那个,万岁爷的赏银,该归我的都归我,麻烦祖父分分清楚,家中是我的财物我自己有本账,其他的,不劳祖父费神了。” 隆科多装作打了个哈欠,捂住嘴背过身去偷笑。 舜安彦拎着猫篮子路过他时斜睨了他眼,“隆科多叔叔,高兴吗?” “大侄儿啊……”隆科多装模作样要教训他两句,被舜安彦拦住话头。 “别了别了,你盼不盼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你盼不盼。佟家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佟家的舜安彦。” “那你是谁?” “我是这只彦寻啊,彦寻只讨好它喜欢的人,你看它什么时候对你们正过眼睛?” * 曾经闹得轰轰烈烈的五公主备婚悄然无息地消失在了朝堂里,固伦公主的旨意没有了,五额附的尊荣不送了。 五公主元衿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变成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康熙不愿意提,皇子们也不愿意提。 只在畅春园西花园里,农历六月的一个上午,许久都没有一齐回上书房的公主皇子们都出现在了各自的书桌前。 三公主即将临盆,扶着浑圆的肚子翻着一本老旧的《朱子》,在元衿坐下的那刻回首,笑笑说:“你的探花郎姐夫说我们的朱子集注错漏甚多,非要添一大堆新的,让你重读。” 她把书递了过去,在眼圈红透前,扶着侍女离开。 旁的人大多很安静,太子坐在上首中央,高高在上,一日当年。 只是今天他在开讲前主动回头,朝大家伙笑笑,“该怎么念怎么念吧,九弟,你这瓜子……” 九阿哥没理他,该磕照磕,磕的蹦蹦响,还扔给了元衿两荷包。 大家开始研磨时,元衿打开了荷包,两包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金瓜子,随便磕哪个都能崩掉两颗牙。 到了午膳前,上书房散课,元衿第一个站了起来。 五阿哥动了动,在张口前元衿抢了句话:“皇祖母那里的午膳,五哥哥替我陪她用。” 老太太是最不能接受元衿要走的人,这些天哭过闹过,就差把清溪书屋的瓦给掀翻。可怎么闹,元衿都只有一句:我自愿的。 胤祺垂眸,顿了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有他在旁相劝,皇太后最终总会想通。 元衿抱上文房四宝走出了书房,青山等在门口,接过她的东西时看见了她身后的胤禛。 “四阿哥……” 胤禛挥挥手,让青山离他们远一些。 “四哥。” “走走。” 胤禛领着她走向畅春园的河岸。 畅春园有三条极美堤,分别是丁香、桃花和芝兰,但过了春天,便只有杨柳依依。 “再多的柳树,也留不住你了。”胤禛叹了句,顺手折下了一支柳条。 “四哥既然敢纠集哥哥们在御前帮我说话,那就是没打算留我。” 胤禛“嗨”了声,拿柳条刮了刮元衿的脑袋,“我原本打算的比现在要好。总得让你先和舜安彦把婚事办了,再去塞上,到时候领安北也罢,督多伦也罢,总不至于没名没分地走。” 这么一提,便又说到了舜安彦。 “他怎么样?” 没了赐婚,佟国维自觉颜面尽失,不管康熙给多少赏赐都弥补不了这种心头痛苦,最后直接告了病假,连人都不愿在朝里出现。 胤禛冷笑了下,“听说他吃好喝好,最近在京城里买铺子、买田、买当铺,呵。” “唔,不错,他还得给我养猫呢,是得积蓄点财产。” 胤禛噗嗤笑出来,“你把他当什么了?” 元衿突然正色,“那四哥又把他把我当什么呢?夺嫡的帮手?还是潜在的隐患?塞上至少接下来二十年,都会消耗八旗三成以上的兵丁,还会不停有勋贵、将领去往那里历练办事,您,会指望什么呢?” 胤禛拎在手里的柳枝突然折断,眼光犀利地看向元衿。 “这么走更干净些,以后能少做出些什么文章来。” 元衿接过胤禛手里折断的柳枝,慢慢缠住自己的手腕。 “四哥,有那天的时候,做的的干脆些。雷霆手段,才是菩萨心肠。像皇阿玛一样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不是爱人,是害人。” 胤禛目光沉沉,定在元衿脸上。同父同母,总是有些相似的。 “论额娘这边,你是我第二个妹妹或者第三个手足。可现在,你是我年纪最大的同胞妹妹。” “四哥还记得那个哥哥和姐姐是什么样吗?” 胤禛摇摇头,“小时候咬牙切齿,他们的棺椁送走的时候,我觉得宫里什么人都能忘记他们,但我肯定不会忘。可时间久了,还是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了。人的忘性就是这样,长日漫漫,总会把往事都冲淡的。” 他迎着丁香堤的柳树慢慢走着,皓日当空,畅春园的湖面风平浪静,似乎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正午。 这样的正午,宫里有过无数个,也会迎来无数个。 “在宫里时间久了,就不会记得当初的模样了。”胤禛低低地说了句,好像是有一滴泪,但伸出一根手指,便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走吧,走的远远的,即使记不住四哥以前什么样了,也不要看到以后的模样。” 胤禛突然拍拍自己的腰带,以及和元衿三四分相似的脸颊。 “四哥真的发胖了,不能叫你看到四哥变成胖子的模样,让你嘲笑我。” * 临走的那天,元衿看到了几只迟到的鸿雁,缓慢却毅然展翅北飞。 宫里没有人来送她,同胞的兄妹们和最亲的五哥前两日便奉了太后和德妃去香山,只为了避开这一幕。 启程陪她的人都是理藩院或蒙八旗的精锐,对公主的出现,大多都抱着打量和不可思议的神态。 曾经和舜安彦一起办过差的吴耷拉也在其中,看到元衿穿着骑装出现时,弱弱地问:“公主,要不要奴才给您找个帷帽?” “帷帽?不用。”她笑出声来,“在南方戴帷帽还不够吗?我以后都不会戴帷帽了。” 她牵过缰绳,便要上那匹熟悉的枣红马,青山跟在她身后满脸不舍。 “公主……” “去七妹妹那里,她会照顾你的。” “不是,公主,我能去吗?” 青山怯怯地问,她身上还穿着宫装,但抓着元衿那匹马的缰绳上却已有了一枚浅浅的老茧。 “你,要去?” “要!” 元衿有些犹豫,忽而听到身后有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淡淡地念道:“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元衿转过去,却是德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畅春园,双眼早就和太后一起哭得如两个核桃般肿,看见元衿的脸泪水再一次滑落下来。 “额娘,是来……”元衿并不想再重申一次自己想走的心愿,只能换个角度劝她,“您好好养身子,我以后会回来看看您的。” 德妃张开双臂,颤颤巍巍地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元衿慢慢地、一步步挪过去。 自她有记忆以来,德妃很少展露什么情绪,更多的是在生病在逃避,恍如这个宫廷的局外人,既不想争取也懒怠回眸。 “以后就都是自由的时间了吧?” 元衿震了震,忽而伸出手来,抱了抱德妃。 那年康熙第一次叫德妃试探她关于婚事,她曾经如此回答过:我想再有点自由的时间。 德妃抱得很轻,一如她向来疏离的关怀。 “就算回来了,心也别回来。” 她把元衿推上马,转过头挥挥手,“走了,走了。” 马头向北,一步步离开,元衿拉着缰绳时不时回顾身后骑得跌跌撞撞的青山。 可再跌跌撞撞,青山也坚持在马上。 “公主,您是不是想哭?” “没有,我是在想额娘。” “德主子?” “宫里总有很多事让人怎么想也想不开。” “那就别想了,爱新觉罗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想。” 第161节 有个高昂清脆的声音逆风而来。 元衿回头,舜安彦也骑在一匹枣红马上,银灰的便服、慵懒的姿态,马后绑着几个行囊及一个藤篮。 “喵!”彦寻从藤篮里伸出个小脑袋来。 “公主骑着我送的马就想走,还扔给我一只好吃懒做的猫,我不服。” “你不服什么不服!”元衿从马背上站起来就要呲他,“不是说你在京城拿着皇上的赏赐买地买店面买铺子,囤积家产,快活地似神仙?” “冤枉啊,冤枉。” 舜安彦弯腰,一把提溜住努力要爬出来的彦寻,抓住这只肥猫塞到元衿怀里。 彦寻久不见元衿,甫一到她怀里,立即滚了她半身的毛加舔了一手的口水。 “瞧瞧瞧瞧,猫都生气你不辞而别。” 舜安彦策马靠近,歪过头,把自己的大脸凑到元衿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有点喜欢我而已,把我甩了去过你想过的日子,这件事你半分犹豫都没有。” 元衿弱弱地狡辩了下:“我问了下四哥你的情况。” “你不能直接来问我吗?我在前门的茶楼里等了你三天。” 彦寻适时跟着大声“喵”了起来,顺便翻出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来,似乎在附和:对对对,茶楼的点心都吃吐了。 “买地、买铺子是为了什么?大小姐,京城的地和铺子很值钱的好吗?投资最重要的不是location,location,location?” “咳咳,嘘——”元衿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给他。 舜安彦吼得太大声,后面吴耷拉他们的脸色比泼了墨的油画还五彩斑斓。 “你轻点,有那么生气嘛?” “有。”舜安彦气哼哼地拽着缰绳,让自己的枣红马与元衿的并肩而行。 这本是一对共同长大的马驹,许久未见,两匹马互相撞了撞脑袋,亲昵互动下衬托着元衿一身尴尬。 “小心眼。”元衿昂着头瞥了眼舜安彦,发现他脸颊旁淡淡的印记。 “你的脸怎么回事?” “唉,被打了。” “谁打你了?谁啊!我还没离京呢!造反了呢!” 元衿突然就想杀回京城,再用公主身份给舜安彦出口气。 这好歹是容柳柳亲封的第一名的脸蛋,哪个不长眼的就这么随意殴打?以致毁容在即? “生气嘛?想替我出气吗?” “鄢少爷,你说!我给你出完这口气再走!” “要是你哥哥们打的呢?” “那也不行!” “要是你皇阿玛打的呢?” “那就更不行了!他不是说暂缓赐婚吗?我还没说一定不要你呢!” 舜安彦鼓掌大笑,“气顺了,气顺了!你还知道心疼我一下,我堵着的那么大口气顺了。” “鄢少爷,你……”元衿一时无语,为他这幼稚的反应,“到底谁打的?” “佟国维,没事没事,我和他分家产。这些天忙着买地买人算账,看看我后面这点包袱。” 舜安彦拍拍自己的行囊,“到了塞上还会有人源源不断给我们送东西,可能没京城精致,但不会缺你什么。” 元衿捋着彦寻的小肚皮,“鄢少爷,我不是你的责任,以前,都是我讹你的。” “我知道,但是我被你讹的心甘情愿。”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双台面切割的红宝石来,元衿曾经见过,那时这枚宝石挂在彦寻的脖子里,是一串项链。 但今天,它镶嵌在一枚戒托上,变成了枚夸张的戒指。 “你的自由和梦想比我重要。” 舜安彦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元衿淡淡地“嗯”了声。 “你叫我看见了规则之外的事” 元衿挑了挑眉。 “元大小姐,我能忝列在您的梦想里吗?我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去告诉别人不止于那几杆枪的事,让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远方。经史子集外,还有医、有力、有天体,有……” “鄢洵。” 元衿喊停了他的话。 她伸出手捏住了那枚戒指。 “我只是有点喜欢你,但我想,我终有一天会爱上你。你会和我的自由一样重要。”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 引用的依然是贺新郎,我见青山,青山见我,何事能让他们在没有归属的人间发笑?不过是自己而已。 既定的结局,错误在,本来敏敏死了这个结尾会更顺理成章些,但这不是没舍得吗(笑) 这本写的磕磕绊绊,纯纯的小甜文因为我自己的变故越写越沉,不过已经结束了,别骂我了qaq 后面开个现代番外,鄢洵和元衿在正文里甚至没有亲过呢,大雾。 这本后再开一本,是个开金手指的貔貅文,有兴趣的快戳下预收~ 【[清穿]六阿哥的叛逆举国皆知】 悬梁刺股,一心苦读,朝五晚九,全年无休。 这是九龙夺嫡吗?不!这他娘的是卷王争霸! 正所谓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胤祚自打六岁那年就下定决心,坚决不参与大清皇子间任何内卷活动! 康熙:胤祚啊,最近书读的怎样? 胤祚:长高了不少。 康熙:朕是问你功课可有进益了! 胤祚:银子也挣了不少,皇阿玛,要不? 康熙:……要。 到了十五岁,别的阿哥参政议事办差出巡,天天向上疯狂内卷。 胤祚剃了个光头,告诉所有人:我想出家^_^ 众人:紫禁城的风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上进的六阿哥? 胤·紫禁城小巨人·大清聚宝盆·祚:一切安好,勿念勿cue 第117节 吴耷拉叹了口气,“佟少爷,我和这群人打交道几十年了,在这事上朝廷要能掰过他们,得用处十分的力气。” “嗯。”舜安彦点点头,“自然是。” 其余的他没再和吴耷拉交底,只是掐指算了算路程和时间,然后嘱咐了句:“吴都统一定要派各路盯紧郡王和法王身边,每日要让我们的医师去看过法王才行,那些个鸟语听不懂也罢,但人的情况咱们一定要清清楚楚。” 吴耷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可这番准备不过只用了半日,到了深夜时分,舜安彦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的喧哗。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醒了,翻身下地连衣服都没有披,掀开门便问:“是不是法王出事了?” 有侍卫立即迎上来,“寺中来报,法王弥留了!” 舜安彦想也不想,进屋披上外衣,去旁边的屋子提溜了一个还不清醒的医师,夺了匹马带上他就往法王驻地冲去。 一路举着令牌让人让路,马直接停在了法王所在的屋子之前。 因着养病怕冷,法王没有住在高大幽深的正殿,而是寻了一座小偏殿居住,屋子小院落也逼仄,寥寥十余人就挤满了整个院子。 里面有巴拜特穆尔和他的侍从,也有法王座下的喇嘛,还有便是朝廷的侍卫及吴耷拉。 吴耷拉一见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佟少爷,您来了。” 然后又指指衣扣,“您的衣服……” 舜安彦随手摸过去,他走得急,脖子下的两个衣扣都散着。 可他也不在意,而是推推身边还睡眼惺忪的医师,“去,进去看看。” “不用了。”巴拜特穆尔清冷的声音插了句,“师父已在弥留,请让他安静祈祷吧。” “这可是性命之事,不看过怎么能让人放心?之前法王在京城得病也是我让太医看过才缓解,不然您的师父能活到今日?” 舜安彦寸步不让,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按着腰间的火奴,又给吴耷拉一个眼神。 吴耷拉心领神会,立即喊了在外值守的侍卫们一起进来,“各位去旁边偏殿歇一歇,朝廷的医师见多识广,定能缓解病程。” 法王座下的喇嘛突然说了句话,非蒙非藏非满,又是普度寺那熟悉的奇怪语调。 巴拜特穆尔听见并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立在院中。 “郡王,请吧。” “里面是我师父。” “您已经还俗,现在是朝廷理藩院册封的扎萨克郡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是汉人的道理,若我没记错,此处是塞上!是漠北!是大清的领土!你我,都是臣下。”舜安彦左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右手转了转那把火奴,“请吧。” 他的意思清清楚楚,巴拜特穆尔和他的人要么自己用腿走过去,要么他动枪让他们没腿走过去被抬过去。 巴拜特穆尔身边的人面露怒色,正要拔刀相向,却被他拦住。 “好,我带他们过去。” 他的号令极为有用,那些人虽有不忿,但还是忍住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才走,吴耷拉便上来问:“下面怎么办?” “医师进去,我只来得及找来一个,吴都统尽快再找两个来。”舜安彦扫了眼旁边两个喇嘛,“这两个人看住,里面是否还有?” “还有一个,你来之前说法王弥留,他们就只留下一个喇嘛伺候他念经。” “呵。”舜安彦提住那医师,在推他进去时耳语了句,“无论如何,今天他都没咽气,明白?” 医师轻点了下头,进去后直接扑在了法王的榻边,推开了那个闭目敲木鱼的小喇嘛。 他手指搭上法王的手腕,双目一闭,然后大喊一声:“还有救!还有救!”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针,刷刷刷往法王的穴位上戳去。 那小喇嘛还想伸手阻拦,被舜安彦一把抓住,用蒙文训斥:“你怎么回事?他是在救法王!你到底是不是忠心之人?来人啊,这人企图阻碍法王医治图谋不轨,把他压下去!” 于是,他们火速换掉了法王屋内的人,从朝廷驻地拨来了三名医师轮流照看,再又添了四个下人在屋内值守,屋外又三层包围,直把人围的水泄不通。 一切妥当后,意味着法王这个行将就木的人被控制在了舜安彦手中。 吴耷拉长舒一口气,暗暗朝舜安彦比了个大拇指,“佟少爷,还好您反应迅速。”他回头望了眼,“可这么封着也不是事儿。” “快了,你多派些哨子去,看看万岁爷派的人到哪里了。再去找几个翻译来守着。” 吩咐完,吴耷拉去办事,他则到了隔壁的院落。 巴拜特穆尔端坐在隔壁院落正殿的上首,不知是谁给他取来了笔墨纸砚,他正在桌前端坐书写。 此情此景相当熟悉,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动作,甚至是一样的昏暗,只是少了那身血红袈裟,变成了白衣披袍加白麻衣襟。 舜安彦不顾旁人的眼神,搬了个凳子坐到了他对面,也取了一支笔一张纸。 巴拜特穆尔看了他眼。 “也不是没和您一起抄写过。不知您今日抄什么?” “辛弃疾,贺新郎。” 舜安彦顿了顿,轻笑摇头,然后提笔也写了起来。 一纸写罢,他提起来吹了吹。 “我的字不如你,也不如公主。” “您过谦了。” “辛弃疾,好词啊,郡王曾问我公主最喜欢哪句,最后又不问了,您可还记得此事?” “记得。”巴拜特穆尔淡然地搁下笔,“不问便是不想知道,过去之事,我不求甚解。” “当然,您不问我自然也不说。但郡王知道我今天最喜欢哪句吗?” “不知道。” “那我得告诉您了。” 可他又没有说出来。 巴拜特穆尔的黑眸如深渊般不见底,他直直地看着舜安彦,往日沉静的青年今日有股厮杀及好斗的血腥气。 不知从何而来,但却弥漫周身。 正当这份凝视还在继续时,外面传来一身叫喊划破寂静的夜—— “报——报——报!” 屋内的蒙古人一阵激动,他们以为是法王终于咽下了一口气。 舜安彦也握紧了拳头,成败就在此刻。 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报信人进屋跪下道:“报,安北将军台奉万岁爷圣旨遣领侍卫内大臣国公阿灵阿带火。器营及镶黄旗兵丁千人已在十里外。” 舜安彦笑了下,将自己抄写的辛弃疾捏在手心揉成一团,转过身扫视着屋内惊疑不定的蒙古人。 “郡王身负神童之名,通晓满蒙汉藏,不如就趁我去接国公爷时给大家解释解释这句词吧。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舜安彦扫袖而去。 不恨他没见过塞上过去那些前仆后继的反复无常之徒,只恨他们见不到今天他拿捏他们后代的样子。 棍棒底下出孝子,今天,火器底下出新王。 * 又是一日一夜,在理藩院的主持下,那位被跗骨疮折磨的半身溃烂的法王终于在他该咽气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带着对一生或悲愤或遗憾的心情,他在最后时刻支支吾吾口齿不清一直在说着什么。 可具体说什么不重要,理藩院的翻译们只会按照朝廷想听的内容来翻译传达,第一时间整理成了一份完整的遗嘱写在纸上,然后快马回传康熙。 当舜安彦把那份以“致至高无上尊敬仁和的大皇帝”开头的“遗嘱”向那群蒙人展示时,还享受了会儿看他们那敢怒不敢言、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然后他和国公爷阿灵阿说:“国公爷辛苦。” “他们这就怕了?”阿灵阿今年不到三十,也是股争强好胜的脾气,“我辛辛苦苦运的炮和qiang,一下都没动他们就怂了?” “国公爷要是不心疼,等下把大炮列在外头,咱们鸣炮纪念下。” “纪念什么?” “纪念老东西死不瞑目,纪念他们今日惨败。” 要不是顾及里头有人刚咽气,阿灵阿差点放声大笑,随后在信使奔出驻地时,他便命人在营地用一枚大炮连发十余下。 美其名曰:“军礼送亡魂”。 那炮是舜安彦回国后,戴梓根据他带回来的图册和讲解又改进过的,威力强大还能连发。 本还愤懑的蒙人看见这威力无比还没有间隔发射的炮弹,便连最后一丝愤怒的表情都不敢有了,连连磕头说但凭吩咐。 接着,吴耷拉按照“法王遗嘱”向两个方向派出人马搜寻转世灵童。 当然,这个方向都是安北将军台已经安排过的了。 阿灵阿见一切妥当,让舜安彦早点回去歇息。 “不用,大概是困过头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睡。” “行吧,那待会儿再和我去装模作样给老东西上个香,祭拜下。” 阿灵阿喜欢舜安彦这办事利落的样子,勾着他肩膀说:“诶,我还替你做了个跑腿,出发前有你的东西跟着京城奏折一起送到大营,等下叫人给你放房里。” “是木盒?”他惊喜问。 “是,两个贼大的木盒,是不是你家里给你寄吃的?”阿灵阿笑说,“你们老佟家也真是,这地方寄吃的到了也没用啊。” 而舜安彦知道那是什么,他立马打了个哈欠,“我发现还是困了,那个国公爷,上香您带吴都统去,我先回了啊!” 不待阿灵阿反应,舜安彦已经一溜烟跑了回去。 可木盒还没送到他屋里,他又杀出去再找阿灵阿。 找到时,阿灵阿正在装模作样安慰那群漠北人,尤其是惨痛失去“师父”的赛音诺颜部郡王巴拜特穆尔。 “国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