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杏》 分卷阅读1 ? 內容簡介 民国初年。换亲。哑巴小媳妇。 依然年下,带养成。小嫂嫂温柔隐忍,小叔子前期傲娇,后期恋姐狂魔小忠犬。 正剧向,慢热。 ********** 弟弟八岁:滚! 弟弟十二岁:走开! 弟弟十五岁:我只要你…… 1V1H年下虐心女性向 1.初嫁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初嫁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水杏绞着手,垂着头坐在简陋的床上,乌黑油亮的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烛光映着她像桃花般娇艳的脸。 于大春半张着嘴,痴痴地看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能够娶得这样貌美的新娘。 门忽然被重重的搡了一下,门外传来一声稚气的骂声,“不要脸!你们还我姐姐!还我姐姐!” 那是大春的弟弟,八岁的于小满。 随后他便被一只粗黑皮皱的手用力拉住了,老于怒骂道,“小兔崽子,今天你给我捣什么乱,敢耽误你哥哥传宗接代,看我抽不死你。” 话音刚落,便是“啪”的一下抽在男孩脑门上的脆响。 小满“哇”一声哭了起来,又被闻讯赶来的刘桂香掩住了嘴,两夫妻合了力将他架走了。 隔了半茬,老于轻轻叩了叩门,隔着门说了一声,“大春,你就放心办事吧。怎么办事,你爹我都教过你了。你弟弟我们看着呢,不会再来捣乱了。” 于大春傻乎乎地笑,搔着头大声地对着门回了声,“嘿嘿嘿。我知道啦。爹。” 老于走了。 水杏把头埋得更低了,咬着嘴唇,把手抓着身底下的新棉被,似乎是想要朝后退,但是却又无路可退。 大春把手伸到她的花棉袄上,嘴里嘀咕着,“爹说过,要先把新娘子的衣服裤子都扒了。” 说罢,便开始脱起水杏的衣服。 水杏缩着身子,闭了眼睛,睫毛颤抖着任他为所欲为。 三下五除二,袄子脱了,夹袄脱了,最里面只有一件鲜红的肚兜,大春也给扒了。 然后是裤子。 农村人穷,即使是腊月,里里外外也只有一条棉裤,解了裤带,就刷地脱落下来,两条光洁雪白的大腿露出来。 少女玉一样的躯体很快被剥得一丝不挂,虽是瘦,一对胸脯却发育得小石榴一样饱满鲜嫩,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腿,稀疏的密林掩着那蜜桃般柔嫩的私处。 大春虽然脑子不好,却也本能地知道这身体的诱人,瞅着瞅着,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下体一阵阵发着热,不及仔细欣赏,连忙也脱了自己的裤子,把那充了血挺立着的黑乎乎的东西露了出来,随便撸动了两下,就上去分开水杏的双腿硬生生地捅进去,一边捅一边亢奋地道,“爹说的,要拿我撒尿的地方去捅你撒尿的地方,然后我们就能生小娃儿了。” 少女还没有破瓜的私处紧闭着,像这样子硬捅,只能够两败俱伤,鲜红的处子血顺着她的大腿根缓缓的流淌下来。 水杏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仍是闭着眼睛逆来顺受地忍着。 她知道,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命,既然是命,那就是没法抗争的,既然不能抗争,那就只能够忍着。 水杏嫁到于家,说得好听点是嫁,其实不过是一场交易。 水杏的哥哥苏喜定是个瘸子,家里又穷,到了三十岁的年纪还讨不到老婆,爹妈急坏了,好在家里有个刚刚长成的水杏,楚楚动人亭亭玉立的,刚巧又打听到邻村的于家大儿子脑子不灵光,讨不到老婆,他家里正好也有一个姑娘。 在这一带,换亲的事情素来都很平常,经过媒婆搭线,两家人一见面,就把亲事给定了下来。 于是在这个黄道吉日里,十七岁的于红梅嫁给了苏家的老瘸子苏喜定。 而于家则迎来了苏家刚满十五岁的小女儿水杏。 水杏不怨爹娘,爹娘把她生下来,抚养成人不容易,哥哥素来又对自己不错。 所以,能够为家里做些事情,即使牺牲掉自己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新婚的第二天清晨,水杏拖着隐隐作痛的身体起来在灶前烧火,伺候完一家人的早饭,婆婆刘桂香又毫不客气地把一大堆脏衣服丢给她,“都洗干净了,绞干晾好了,然后过来,我来教教你怎么做午饭。” 水杏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大盆脏衣服,小小的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慢慢地搓洗着。 正是腊月的天,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铅灰色,树梢屋檐上都结着冰溜子。 水杏身上那件薄薄的棉袄根本不能够御寒,冷风夹杂着雪粒从衣领口倒灌进去,把身体的最后一点热度剥夺。那张俏丽的脸也冻成青色,眼睛睁不开似的,细长的眼睫毛颤抖着。 冷得不行,却仍是一声不响的洗着衣服,一件又一件,好像永远也洗不完。 忽然,一小块硬土砸在她的头发上,碎了开来,干燥的土散了她一头。 水杏抬起头来,看到是小满,就弯起月牙般的眼睛来笑了笑,把湿淋淋的手从盆子里伸出来,对着他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一些什么。 水杏是个哑巴,小时候发烧没有钱治,烧坏了。 本来她的模样生得要比于家的姑娘红梅更水灵,瓜子脸,大眼睛,怎么看怎么惹人疼,可惜就是说不出来话,所以有人说,这一门换亲,看上去是瘸子傻子都不吃亏,其实还是苏家更占便宜。 因为这些风言风语,老于头两口子对新媳妇不客气,总是带着股怨气似的,使唤起她来也毫不心疼。 小满手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瞅着她,弯起腰,又拾起了一小块土,恶狠狠地朝着她的脸砸过去。 水杏没有躲开,有些发懵的呆着,于是被砸了一脸,土粒顺着她的头脸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这小祖宗还不满足,又跑上来,扯着她的辫子,在她耳边大声嚷,“死哑巴,你给我滚回去。把我的姐姐还回来!” 2.连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连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水杏回不出话,辫子被揪得生疼,受过的委屈一齐都涌了上来,眼泪在眶里打了个转儿,却到底不敢落下来。——哪有在夫家第一天就掉眼泪的呀,若是被公婆瞧见了,日子少不得更难过。 小满扯了半天不见她动弹,自己也没意思,百无聊赖撒了手,睨着眼看她含着泪慢慢收拾被自己扯松了的辫 分卷阅读2 子。 水杏把辫子重新结好,拂了拂脸上的土和灰,眼里的泪差不多也都屏了回去,手又伸进刺骨的水里,接着洗起衣服来。 小满仍站着,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水杏抬头,仍和先前一样,朝他柔柔一笑,好像从来未曾受过他的欺辱。 小满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水杏目视着男孩儿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垂了头,继续做活。 对小满,她总讨厌不起来,即使这小男孩儿从不给她好脸色看,可还是讨厌不起。 或许是年纪还小,小满生得和这一家子都不大一样,于家几口人都有一张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黑黄脸膛,五官也粗粝,带着一股在常年庄稼地里烟熏火燎的蛮气。 小满倒是白净而俊秀的,眼睛黑亮有神,小嘴红艳艳的,嘴角总是不乐意似的朝上微微撇着,不像庄稼人家的孩子,倒像地主家娇惯的小少爷。 水杏从前有个弟弟,生得不如小满好看,但是也有一双黑亮灵动的眼睛。 她的小弟弟桃生,只在世上活了八个年头,就是小满如今的年岁。 桃生在时乖得很,总是奶声奶气叫着阿姐,扯着自己的衣襟,蹦蹦跳跳跟着自己。 小满其实也可怜,小村子里没有什么年龄相近的玩伴儿,唯一能陪他的大姐姐嫁了,没人顾他,他就只能一个人蹲着摆弄石子和树枝。 水杏忙里偷闲,按着从前桃生欢喜玩的,做了些沙包毽子一类的小玩意儿给小满。 小满一点不领情,满脸嫌弃地扔还给她,嘴里说,“丫头玩的东西,谁要啊。” 水杏不恼不响,拾起来,拍了拍,默默放在了一边。 隔了几天,却看见小满一个人在踢毽子。 瞧见水杏来了,他立马就把毽子一丢跑走了,小脸儿涨红着,偏偏还不忘记回头来对她哼一声说,“不好玩。” 水杏说不来话,但是勤快能干,手脚麻利,嫁到于家接手的这些家务事,原本在自己家也没有少做,因此上手不困难。虽然年纪小,但她里里外外,样样都弄得井井有条,即使婆婆再有意刁难,也挑不出她什么刺儿来。 最难以忍受的是夜里,到后来,就连见着那个黝黑粗壮的人影子,水杏都会不自觉地发抖。 但那种事,偏又怎么样都躲不过去,只有隐忍受着,如同无休无止的酷刑一般,没有解脱的时候,只能逐渐转为麻木。 日子这样一日一日熬着,腊月过了,转眼又是开春,水杏没有想到,解脱的那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这么快。 是在一个晌午,水杏在院子里喂鸡,突然有几个村人急急忙忙奔了进来,嘴里嚷嚷着,“不好啦,你们家傻春落水啦。” 她跟着去到河堤上的时候,大春已经被人捞了上来,肿胀的尸体上盖了一块破席,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蚊虫打着转儿在边上来回徘徊。 水杏觉得胸口有些异样,被一股呕吐的冲动压迫着,她转过了身去。 在田里做活得知消息的于家老两口子跌跌碰碰地跑来,老于头看着儿子的尸体发了懵,刘桂香站不住,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河堤边上。 水杏过去搀扶她,被她一把搡倒在地,嘴里连哭带闹地嚷着,“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我的儿,是你这个丧门星!” 跟着跑过来的小满也学了母亲的舌朝她大声嚷嚷,“丧门星!害死了阿哥!” 围在边上看热闹的的村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约而同都把眼光都放到了水杏身上。 这事儿似乎确实没有办法解释。于大春确是脑子不好使,但究竟为什么会在天还料峭的初春一个人跳进那条冰冷刺骨的河里,谁也说不清楚。 大春死后没有多久,婆婆刘桂香也病倒了,水杏的日子更加如屡薄冰,要照顾病榻上的婆婆,又默默把婆婆的活计都分担了过去,日日忙累得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却还讨不到一点好。 婆婆不给她好脸色看,小满也是成天对着她丧门星长丧门星短地招呼。 水杏总以为日子慢慢的,还会好起来的,谁知道这“丧门星”三个字就好像是跟定了她一般。 就在大春死后没几个月,婆婆刘桂香也跟着撒手人寰。 好端端一家人,在她嫁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死了两口,任谁也免不得要唏嘘几句。 刘桂香下葬之后,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老于又从隔壁村请来了道士,在家里焚香烧纸地驱邪。 水杏低着头呆呆立着,小满披麻戴孝,也一声不吭地立在边上,家里连着的丧事使他好像也老成了不少。 生活总还要过下去。 婆婆去了之后,小满变得寡言起来,家里更是冷清。 水杏天天都要忙里忙外地操持,也是故意要让自己一刻都没有停歇的时候,好不用去面对旁人的风言风语,也避免着和公公独处的尴尬。 忙完了一天,简单地擦洗过身子,一挨上榻,什么都顾不得想,立刻就能沉沉睡过去。 这一天,在半梦半醒里,水杏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冷不丁睁开眼,就瞧见了老于那张离自己咫尺的,沟壑丛生的老脸,他那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正慢慢地摩挲着自己的脸。 水杏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半点睡意也没有了,从塌上直起身子,用棉被裹着身子就朝后退。 老于仍是一点一点逼近她,龇着一口黑黄的牙齿朝她狰狞地笑,“你啊,是我拿亲闺女换回来传宗接代的。可你现在克死了大春,又克死了老婆子。你得给我再生个儿子出来,这是你欠我们于家的。知道不?” 水杏含着眼泪咬着嘴唇,摇着头,只是一径儿地朝后退,直到背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老于突然又换了一副嘴脸,五官皱起,挤出了两滴浑浊的老泪来,“我苦啊。好媳妇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不?” 水杏无助颤抖着,不停不停摇头,眼泪扑簌簌落下,手快要把棉被揪破。 老于的手从她的脸上滑下,伸到她的衣领口,用力一扯,大半片雪白的胸脯和翠色的肚兜就袒露了出来。 老于看得眼睛发直,呼吸沉重急促起来,整个人朝着她重重地压过来,一股浓烈的的浑浊气使人几近作呕,偏又是怎么样也推不开来。 就在她绝望,几乎放弃了挣扎的时候,突然一声闷响,老于像一个陡然僵死了的动物般从自己身上歪倒下去,一个凳子“啪”的一声滑落在地,猩红的血沿着他的发际分散着流淌下来。 水杏仍在抖着,慢慢抬起眼睛,泪眼朦胧里,看见男孩儿立在床榻边。 小满也在抖着。 3.相依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3.相依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好一会 分卷阅读3 儿,除了歪倒在床上,不再动弹的老于,水杏和小满也都僵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许久许久,水杏终于试探着将手伸到老于的鼻子下方,她一惊,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小满红了眼圈,好像如梦初醒般地上了前来,眼睛直直盯着再也起不来的老于,嘴唇颤抖着嗫嚅,“我杀了阿爹,我杀了他……” 水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捂住了男孩的嘴,拼命拼命摇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小满呆呆地任她捂着,突然一把搡开了她,“滚开!不要碰我!” 水杏流着眼泪抱着膝盖,看着男孩费力地将老于挪下床,把他的衣服整理好,扶起滚落的凳子,又找了一块布巾,颤抖着擦干净老于脸上的血。 做完了这一些事,小满好像突然脱力了一样瘫坐在了地上,把头埋到了膝盖里语无伦次地哽咽着,“都死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水杏也是哭着,心里像针刺一样难受,慢慢的过去了,刚伸出手,男孩好像有所感应似的抬了头,那一双瞪着自己的通红眼睛里,沁了无边的恨,“滚开啊!滚!滚!” 水杏僵硬地缩回手,小满哭得够了,看着地上老于的尸体,又开始自虐似的咬起自己的嘴唇,很快那红艳艳的小嘴儿就破了皮,好像吸了血一样惨不忍睹。 水杏拿起地上那只砸死老于的凳子,流着眼泪,一只手比划着指着自己,然后递给小满。 小满一脸阴沉看着她,一言不发的,真接了过来。 水杏闭了眼睛。 “啪”一声,却没有砸在她的身上,而是砸在了地上。 水杏睁开眼,看见那张凳子终于是四分五裂地解了体,小满又埋了头去,男孩哭哑了的嗓音死灰似的,“出去。不想再看到你。” 水杏在黑漆漆的堂屋里一动不动地枯坐着,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硬硬地板结着,像带了一个面具。 黎明将至前的一段时间,最冷,也是最黑。 里屋,一个死人,外加一个小满,也是没一点声息。 水杏怕他冷,取了一件棉衣,不敢上前,更不敢碰到他,怯怯地放在了他的身边,一步步的,又挪回了堂屋。 小满连看也没看一眼。 从天黑到天亮的几个时辰,好像有一年那样漫长。 终于,天还是亮了。 小满双眼红肿着,蹒跚地走了出去。日头完全升起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后跟了一群扛着简陋薄棺过来帮忙的村人。 水杏端茶送水,看着那些人哼哧哼哧着把老于装进棺材里,又一道抬着运送出去。 太阳光映得满世界金红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于家的老头儿昨夜里起夜摔死了。这一家子,在哑巴小媳妇过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只死剩了一个九岁的小独苗儿。 老于下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满总是做梦,梦见早已经不在人世的阿哥,阿娘,还有出嫁了的大姐姐一个个的出来。梦的最后,总是阿爹那张满脸是血的脸,他龇着牙,瞪着死不瞑目的眼,拿枯枝似的手一下下的戳着自己的胸口,“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惊醒过来时,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他呆滞着,直到汗都被风干了,才又把脸埋到枕里,无声地呜咽。 突然听见一点声响,他警觉地抬起脸,看到哑巴嫂嫂怯懦地杵在门边,那单薄的人影儿衬着夜色,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架。 他简直是讨厌极了她,都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 他拿起身边能够拿到的所有东西,都朝着那门边一股脑儿地砸过去,声嘶力竭地吼,“滚!滚啊!” 水杏没有躲开,一双无神的大眼呆呆看着他,像个永远也没有脾气的死人一样,就这么逆来顺受着。 小满砸累了,又默默倒回枕上。 水杏一步一步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了,抬了手,像要去触碰什么危险的猛兽一样,慢慢慢慢的,终于触到了自己的头。 小满抬起眼。 被他充满仇恨和厌恶的目光一盯,水杏瑟缩了一下,垂了眼,却没放开手,反而轻柔的揽住了自己。 小满想挣扎,想要狠狠推开,也想骂她,却实在没有力气折腾了,太累,也太倦了。 她身上暖融融的,像很小时候摔了跤,受了委屈之后大姐姐抱着自己的感觉,却又不太一样。 水杏更瘦,更单薄,一些脂粉香气也没有,却有一股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的棉被的暖香,让人心里安定。 她突然艰难地开了口,“小……满……小……满……” 她的发音难听怪异极了,比初学说话的孩子还别扭刺耳, 一开始甚至都无法辨认出来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满有些刻毒地想让她闭嘴。 脸上突然潮乎乎的,小满要抬头,却被抱得更紧,水杏热乎乎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绵延不绝的,全落在了他的脸上。 小满皱了皱眉,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4.春耕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4.春耕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那段时间,小满每一回从噩梦里无助地惊醒过来,水杏总在身边。 那双纤细的,带着一层薄茧的手儿绞了布巾,轻柔地替他擦去冷汗和眼泪,然后把他揽进怀里。 那怀抱暖得不想挣开,屋子蒙蒙黑,看不清彼此的脸,小满干脆放弃了抵抗,只当是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水杏晚上每隔一会儿就要过来看一眼自己,怕自己做噩梦,怕自己害怕。 她睡不了几个时辰,就要起来烧锅做饭,做完了饭,这一天才刚开始,各式各样的活都在等着她,是没有一刻能闲的。 水杏也才十六,原本瘦弱的身子一天天的,更加单薄下去,被那失血的嘴唇和发髻边上的白花一衬,跟个纸糊的人儿似的。 小满瞧着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总没有办法对她好一些,甚至说不出口一句软话,给不得一点好脸色,从早到晚,总是负着一股气,沉着一张脸,让她滚开,挑剔她做的饭,甚至不愿意和她坐到同一张饭桌前。 可是,不管他待她有多坏,水杏总是呆呆的,柔柔的,默默地受着,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受他的气似的。 又到年关,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了两个人,一些过年的味儿也没有,水杏把屋子里里外外的清扫过,还是揉了面,擀了皮,剁了馅儿,包了一些饺子。 小满瞥了一眼她包的饺子,嘴里嫌弃地嗤了一声,“这什么玩意儿,那么难看。” 水杏一呆,有些难过似的垂了眼。 小满不想看到她,赌气出了门去。 寒冬里,四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人家都在家里过年,也瞧不见什么人。小满百无聊赖 分卷阅读4 ,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又是冷。一开始他还拱肩缩背,跺着脚儿硬撑着,没多久,头上脸上都凉凉的,抬头一看,竟是下起雪来了。 小满没有法子,一路小跑着,只能又耷拉着头回去了。 水杏笼着手立在门口,满脸呆滞地望着纷纷扬扬的雪,一瞧见小满,眼睛立即亮了,脸上浮现起柔顺的笑意。 他不睬她,也不看她,自顾自进了屋。 仍是冷,但是在她面前,他也不再拱肩缩背,刻意板着脸,挺直着身体。 水杏走了。 小满又搓起了手来,突然怀里一暖,却是被塞了一个汤婆子。 他抬头,水杏怯懦地看着她,脸上仍带着那种柔和的笑容。 小满移开眼睛,皱起了眉,却没有办法把自己冰冷的手从那温暖的汤婆子上拿开。 他垂了眼,轻轻说了句滚。 抱着汤婆子坐着,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杏又出来了,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她像是知道他不想看到她,放下了,自己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饺子实在是一般,也许她是实在没有经验,尽了力,也就只是勉强接近了饺子的模样。 小满吃了一个,两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来,放下盘子走到了灶间。 水杏一个人端着个碗孤零零地坐在灶头前的小板凳上。 小满走近了,才发现她碗里的饺子,都是破了皮,完全不成样子的。 水杏看见他,先是一怔,眼睛里随即就现出一丝惊慌来,做贼被抓了似的。 小满拧着眉头跑了回去,把自己那一盘饺子端了来,搁在了灶上,又强硬地夺过她手里的那碗,头也不回地端着走了。 开了春,时间过得飞快,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很快的,农忙季节来了。于家两口子死前,还留了不少农活,如果做不完,就付出不出来欠地主的佃租。 水杏瞧着弱不经风,做起活来也像不要命的,天天戴着斗笠,挽着袖子,混迹在那些身强体壮的劳力中间,埋着头不停不歇地劳作,从早到晚,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 小满卯着一股劲,也是窝在田里,从早做到晚。 然而,一个羸弱的女儿家,加上一个九岁的孩子,对着这一大片田地,再如何拼命,也只是杯水车薪。 日头直直顶在头上,又大又红,小满觉得脚下发虚,眼睛渐渐的也失了焦。 在发白的太阳光下,水杏埋头苦干的娇小身子好像马上就要被这一大片田地吞噬掉似的。 忽然,一个壮实的汉子晃悠悠的走到了他们跟前,是在隔壁田里做活的王成,他二十四五的年纪,还没有成家。 王成看了一下四周的田地,抽了抽鼻子对水杏笑道,“妹子,这看样子,这些活儿你们是做不完了吧。” 水杏停了手,也看着自己家的田地,垂了眼,不点头也不摇头。 活儿做久了,她苍白的脸上倒是有了一些血色,更显出娇艳秀美来。 王成瞧着她,嘴里啧了一声叹道,“真跟名字一样,水灵水灵的。你啊,嫁到傻子大春家里头,真可惜了。” 水杏仍然低垂着眼,手把干活的锄头抓紧了。 王成脸上浮起一丝诡笑,“要不这样吧,你陪我睡一宿,这些活我就替你全包了。” 水杏还未有所反应,一个硬土块就从后头飞了过来,狠狠地砸到了王成脸上,小满挡在了水杏前头,恶狠狠地盯着比他高两个头的王成,“滚。有多远滚多远。” 王成狼狈地捋了一把脸上的土,刚想发怒,看着小满,突然又露出一个更不怀好意的笑来,“你急什么?她不是你嫂子吗?难道你也和她睡过?” 小满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王成倒是没料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一个愣神,就被卡着脖子压在了地上,脸上还重重挨了一拳,但他很快回了神,没费什么力气就又把小满反撂在了地上,捂脸抬脚狠狠朝男孩身上踹了过去,没等踹到,水杏却忽然挡在了小满身前,朝他高高地举起了锄头。 她的手在抖着,眼眶里也含着泪,却充满了一种不容侵犯的,仿佛母鸡护犊似的保护欲。 王成嗤了一声,骂了两句脏话,悻悻地走了。 水杏脱力似的扔下锄头,急急地去扶小满,小满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走开。” 他自己从地上起来了,又头也不回地背过了身去,“谁要你多事。” 5.佃租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5.佃租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梁家大奶奶高玉芝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了一声“进来吧”,门便从外缓缓地推开了。 走在前头的是一直在梁家做帮佣的柳嫂,她满脸堆着笑,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奶奶。” 高玉芝点点头,搁下水烟袋,这才瞧见了藏在柳嫂身后的小媳妇。 说是藏,一些也不牵强,她深埋着头,单薄细瘦的身子瑟缩着,两只手儿也是不安地交叠着,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似的。 白底子靓青花儿的粗布褂子,青灰裤子。都老旧,但都干净。 油黑的长辫子齐齐整整盘了起来,鬓边佩着一朵治丧的小白花。 “你呀,有事求大奶奶,还愣着做啥呀,还不快把头给抬起来。”柳嫂急了,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 她一抬头,高玉芝反倒是一怔。 是一张极秀气的瓜子脸,两枚乌黑的眼珠小鹿似的,像含着一汪澄澈的水儿,看得人心里一阵阵的发软。 连她都觉着发软,更甭提男人了。 先前还在自己边上聚精会神看着书的小儿子天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抬起了头,呆呆地看向了那边。 这死小子,也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就这么点出息。 高玉芝不禁在心里暗骂,干咳了一声。 梁天杰如梦初醒,俊脸一红到底,忙低了头,复又不自在地看起了书来。 “大奶奶,水杏小时候害病哑了。就让我来替她说吧。唉,她也是苦命人,换亲嫁到于家没多久,丈夫就去了,没多少日子,于家老两口也跟着去了,现在只剩了她和九岁的小叔子,实在是做不完田里的活。这不,前两天,那小娃儿还在田里累昏了过去……” 柳嫂说到这儿时,水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细密的眼睫轻颤着,高玉芝以为她要落下泪来,但她到底忍住了。 “大奶奶,她知道您是吃斋念佛的人,有颗菩萨心肠。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好过来求您……”,柳嫂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查探着高玉芝的脸色,见她神情无异,才又继续说下去,“前阵儿,您不是说缺个合适的帮佣嘛。您别看水杏不会说话。她的手脚可麻利着,这里里外外,粗活细活,一教准会……” “你的意思,是让她在我这儿做工抵佃租? 分卷阅读5 ”高玉芝冷不丁地打断絮絮叨叨的柳嫂。 柳嫂一愣,脸上又堆起尴尬讨好的笑,“您看,能不能发发善心。我也是,瞧着她实在可怜。” 高玉芝拿起水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圈,似笑非笑地道,“我也想发善心。但这一年克了三条人命的,我们家再缺人,可也是要不起。” 柳嫂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扑通”一声,水杏就地跪了下来。 一时间,几个人都有些遂不及防,水杏却竟毫不犹豫地对着高玉芝一下接一下地磕起头来。 高玉芝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柳嫂着了急,嘴里“哎呦”了一声,慌忙过去,想要把她搀起来,“快别这样了……就算做不成帮佣,我们还有别的法子想,快先起来吧。” 水杏摇着头,流着眼泪,眼里满带着哀求,仍是不停不停地磕。没几下子,额头就磕破了,渗出了鲜红的血来。 高玉芝没发话,那梁天杰却忽然皱着眉搁下书站了起来,走到了水杏跟前,轻声道,“听我一句,你先别磕了。我来跟阿娘说说看。” 水杏一怔,柳嫂赶紧就势把她搀扶了起来。她的眼泪未干,额上还淌着血儿,呆呆被柳嫂搀着,很有些站立不稳。 高玉芝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你预备怎么说。” 天杰取出一块方巾递给柳嫂,看向母亲的眼神有些发怯,也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阿娘。其实,这佃农制度,原本就不合理……” 没等他说完,高玉芝便气冲冲地怒斥道,“败家子!” 天杰闭了嘴,高玉芝又余怒未消地道,“在外头读了几年书,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也不想想,没有你祖上的这些田地基业,你拿什么读书?” 天杰不作声了,隔了会儿,复又开口,“阿娘,过几天就是小妹妹的祭日了。您看,是不是为她积点善呢?” 这话一出,倒像戳中了高玉芝的心事,见她神色略微松动,柳嫂连忙趁胜追击,“大奶奶,您这两年吃斋念佛,做的善事数不胜数。云凤小姐得菩萨庇佑,一定能够早日投生到一个好人家。” 高玉芝不说话,眼睛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着水杏,突然瞧见了她脚上那双鞋。 是双顶普通的绊带布鞋,但是针脚细密齐整,看着就格外利索些。 高玉芝扬着眉头问,“你自己缝的鞋子?” 水杏一呆,还不及点头,柳嫂忙不迭地代她回道,“回大奶奶,可不是嘛,我说她的手巧着呢。这不仅是鞋子,她身上的衣服裤子,可不都是自己缝的。” 高玉芝不露声色地笑笑,“那行。你就替我做一百双布鞋,外加一百个鞋垫儿,这佃租就算了。我就当替云凤积福了。” 柳嫂赶紧拉着水杏跪下,“还不快谢大奶奶。” 眼见着水杏又要磕头来,高玉芝连忙皱眉扬手阻止了,“行了,地上都要被你的血弄污了。我给你十天时间。没要紧就领了针线布材回去吧。” 水杏走之后,天杰过了好半饷,突然憋出一句,“阿娘,我们家又不缺鞋子。十天一百双,您想累死她吗?” 高玉芝瞅着儿子的脸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怎么?还怜香惜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一个哑子,又不是黄花闺女,命还那么硬,生得再水灵又有什么用?别说你有那点心思,这么个人,就是进来做个下人,我都瞧不上眼。” 天杰呆呆目视着她磕过头的地,不声响了。 ****** 小满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大亮。 下了床,头还是沉甸甸的,脚底下却软。 和王成在田里杠上的那一天,才从地上起来,就一头栽倒没了意识。然后,昏昏沉沉的,一躺就是两天。 他扶着头,慢慢走到灶间,锅里热着米粥,还有馒头。 小满喝了口粥,粥煮过了头,一股糊味。他皱了眉,又咬了一口馒头,大概揉面时没有发好,硬得嗑牙。 水杏是勤快,能干的,唯独做饭一直这样,不是焦了糊了,就是咸了淡了。 这糊了的粥和没发好的馒头,倒好像一盆冷水似的,兜头浇下,使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起来。 小满搁下碗,急急跑了出去。 才到门口,就差一点儿和水杏撞了满怀。 柳嫂先心有余悸喊了一声,“小祖宗,你慢点,可别把你嫂嫂好不容易求来的活计撞坏了。” 小满这才看见,她们两个人的手里,提着,抱着的,都是布匹,针线一类的东西。 水杏看着小满脸上带笑,一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就去摸他的额头,发觉烧退了,笑得更是柔和。 小满看了一眼那些布匹,很快又瞧见了她额上的伤,皱了眉,一言不发地盯着。 水杏遮掩着,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脸去。 柳嫂在旁唏嘘道,“你这小子,可真亏有个好嫂嫂,不然你早完了。以后,你可得有良心,有孝心,知道不?” 6.协心(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6.协心(上篇) 水杏拦着也没用,小满还是从柳嫂口中得知了她去地主家磕头的事。 “地是不用种了,可十天要做一百双鞋,你嫂嫂也是够受。” 小满晓得柳嫂说的都是实话,盯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心里闷闷涩涩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然而,越不是滋味,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淤积着,他耷拉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蹭着地,满不在乎地回道,“我又没让她去下跪磕头,也没让她求。” 柳嫂闻言气得发抖,一口一个“小白眼儿狼”,“小没良心”地不住骂着,恨不得上去拧他耳朵。 水杏拦了她,摇摇头,仍是柔柔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生气,小满心里更难受,一扭头,哼了一声,就自个儿跑进里屋去了。 到了里屋,心更烦,外加闷,满脑子里都盘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和那柔柔的笑。 实在没处发,只好拿手一点点的抠着墙皮。 小满负了气想,这辈子他都没法子不讨厌她。 他是一点点的,慢慢的,才又到了外头。 柳嫂已经回去,水杏坐在板凳上,弯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搓着纳鞋底要用到的麻绳。 他还没有出声。水杏却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一样,停了手上的活计,抬了头,又对他一笑。 小满皱着眉走过去,嘴里嘟嚷着,“你能不能不要老对我笑。” 水杏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满又恶声恶气嘟嚷一声,“看见你笑我就烦。” 水杏怔了一会儿,又垂了头,默默搓起麻绳来。 他以为她生了气,心儿一紧,却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麻绳。 这一下,水杏像 是真生了气,皱了眉,怔怔地看着他。 小满低声说, 分卷阅读6 “我来做这个。阿姐从前教过我。” 不等她点头或者摇头,他自顾自也坐了下来,把那麻绳搁在自己腿上搓着。 小满生怕她不要自己帮忙,故意不看她,只管不停做着活儿,许久许久,终于没忍住,还是抬起眼睛瞄了她一眼。 水杏拿了剪子,已开始裁起了布,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刚要和他对视,男孩儿却又撇开了眼睛,默不作声地搓麻绳。 水杏心里总在担心着小满的身体,但这男孩儿偏是和她较着一股劲似的,她不停的做活,他也不停,她只好随了他去。 时侯到了晌午。 她放了手头的活,站起来预备烧锅做饭。 小满突然叫住了她。 “早晨的粥糊底了,馒头也发僵了。你真笨。”他皱眉说着,满脸都是嫌弃。 水杏脸一红,垂着手,站不是,走不是的。 “我去做。”小满说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头不回地走去灶间,走了几步路,突然又回了头来。 “你也……歇歇。”不过简单的四个字,他倒像很难出口似的,声音轻又弱的,中间还很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水杏一笑,他又把脸一撇,耳根却已悄悄的烧着了。 小满进了灶间。 水杏却放心不下,已经被他从头嫌到脚了,还是巴巴的过去,又不敢走近,只能站得远远提心吊胆地看着,一边替他择着菜。 小满人小,做事倒是有条不紊,烧锅弄菜,样样有模有样,不慌不忙。 水杏把择好的菜搁着了,小满又语气不耐地赶她。 水杏出了灶间,心里还是担忧,几次要想去看,又不得不呆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起身,踏进了灶间。 小满正在把饭从锅里盛出,身量到底还矮,微微踮着脚,一察觉水杏来了,手被烫得抖了一下,饭碗又砸回到了锅里。 水杏急忙忙过去,要去看他的手。 小满却比她更快一步地避开,又背了身去,不耐烦地说一声,“都做好了。” 水杏看了一眼。 锅里的米饭看上去蒸得挺好。一菜一汤,已经都盛了出来,搁在了灶上。菜是马兰头炒香干,汤是雪菜豆瓣,看着都没有什么问题。 水杏把饭盛出来,小满端了菜,都放到了外头饭桌上。 头一回,小满没有端着碗走开,也没赶她走,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坐下。 外头,春日的太阳明媚。 也是头一回,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小满并不说话,闷头自顾自吃饭,出于小孩儿邀赏的天性,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偷偷看着她的反应。 水杏察觉出了他的心思,把每样都尝过一遍,然后轻点了头,弯起眼睛对他笑着。 小满又埋了头去,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阿姐在家时,总做这两个菜。吃腻了,我就会了。” 他大姐已经出嫁了那么久,然而说起她时,小满仍是神色黯然。 水杏一动不动看着他,心里也是觉得难过。 小满却突然抬了眼,直直盯着她,咬牙切齿般一字一顿说,“你可替代不了我阿姐。这辈子都不能。” 水杏略微呆了一呆,眼眶逐渐无法克制般地泛了红,然而还是对他温和一笑,接着点了点头。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即使的确是实话。 是某种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之前就有的,今天却又突然变得更加强烈:不管她待他再好,她也永远都没法和他亲姐一样。 他把头埋了,刻意无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又更恶劣地开口,“你做饭太难吃了。以后我来做。” 7.协心(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7.协心(下篇) 天刚开始亮起来的时候,天边总是先有一道鱼肚白,渐渐的,白里嵌了绯红,越来越红,越来越亮。 太阳慢慢地升起,午时升到最高处,接着,又一点点回落,最后被黑夜所吞噬。 那些日子里,小满总是看着她的侧脸被不同时辰的太阳映着,到天黑了,又被油灯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映着。 那侧脸纤细柔弱,尖的下颌,眼帘低垂,嘴唇也是紧抿着,一动不动的。 那只手腕,白又细的,仿佛春日河浜里初生的茭白嫩茎,随便一拗就会断成两截,却又比什么都要利索和有力,她的手腕抬着,纤细的手指捻着长针,对着鞋布鞋底抽针缝线,动作没有片刻耽搁和犹豫。 开始时候,小满还能够帮着搓麻绳,等到麻绳都搓完了,他便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水杏让他去玩儿,去睡,他总不乐意,哪怕是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在她边上,好像就这么伴着她,也能够减轻她的负担似的。 但有好多回,他坐着坐着,看着她的侧脸,便一点点不由自主地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人便已经在床上了,身上还好好的盖着被子。 他再去外屋,都后半夜了,看见水杏还是坐着,在油灯下埋着头,好像永远都不晓得疲倦似的缝着。 小满呆呆地看她,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是酸楚或者涩,再到回神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轻轻说,“你去歇息……” 水杏顿了手,看一眼他,她的神态很有些疲惫,眼底下浮着淡淡的乌青,却还是对他柔和一笑,摇了摇头。 小满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拉了她的手腕,硬是把她拖起来。 水杏被男孩儿连拖带拽着,好容易到了床边,她仍是笑着,却带着些微无奈。 小满皱了眉,又重复着命令,“你快歇息。” 水杏拗不过他,脱了鞋,勉强地靠上了床,不成想,头刚一沾上枕头,就已沉沉睡了过去。 小满犹豫一下,有一些别扭地,学了她的样子,也轻手轻脚替她盖上棉被。 她睡着时的样子更加羸弱和没有防备,细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叫小满想到那停在花儿上颤翅的蝶儿,是轻轻一捏就要碎的。 压抑着心里的异样,他想,怪不得阿哥欺负她,连阿爹和王成也都要欺负她。 小满回了外屋,看见那些做好了的鞋都被她一双双齐齐整整地码好了,他拿起一只没做完的鞋,也试着用缝针去缝,那鞋面子太硬,用了吃奶的力气,好半天才扎了进去,他又换了鞋底,那里却是更硬,完完全全扎不进去了。 他悻悻地搁了针,一想到那只柔弱的手要付出多少力气才能够来来回回地缝针,他的心就好像也成了那块鞋底,虽然看着梆梆硬的,但被反反复复扎着,到底也是有些败下了阵来。 ****** 暮春的天气实在是好,多少日子没下过雨,小满和水杏一块带着做好的布鞋去梁家交差的那一日,天仍然蓝得透明,鼻端萦绕着花粉草叶 的香味。 进了梁家的大宅,还没见着高玉芝,没成想 分卷阅读7 却先和三少爷梁天杰碰了个照面。 他刚预备出门去会友人,也没想到会碰到他们两个,一见到水杏,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一张脸却又着了邪似的红了个透。 水杏倒很乐意见着他一样,搁下那沉重的布袋,手上朝他比划着,笑得眉眼都弯成了一团。 脸颊被春日的暖风熏着,天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那样,痒痒得慌,好容易敛了心神,他也点了点头,朝他们温文一笑,说了声,“又见面了。” 小满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一位在柳嫂口中“一表人才”,“心地也善”的地主家三少爷,乍一眼,就觉得从穿着到风度举止,确确实实都与他所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一样,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法子对他抱有任何的好感,眼睛瞅着他,别说是开口招呼,连个简单客套的笑都懒得奉上,带着一股不太肯服气的意味。 水杏拿出那块洗干净了的布帕,又从布袋里拿出了一双鞋,笑着一起递给天杰。 “三少爷,我嫂嫂说多谢您那回帮了他。布帕已经洗干净了,鞋子是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小满在边上像个传声筒似的说道。 这是水杏和柳嫂事先关照过的话,他就这么一字一句不带感情地背了出来。 因为太过突然,天杰一怔,摇着头,嘴里喃喃说着,“不用这么客气的……”便只在原地不好意思地笑着。 水杏仍伸着手,也看着他笑,好像他不接过来,她便要这样一直伸着似的。 天杰只能接了过来,只不过说了一声“太客气了……”,脸上却红得更厉害了。 到他们走了有一会了,他还拿着她给的鞋子站在原地,只是摸着那布料,都觉得手心底里都像被小虫儿啃过似的麻酥酥的。 高玉芝根本没想到他们能够来交差,梁家小厮数过了整一百双,高玉芝随手翻了一翻那布袋里的鞋,看到每一双布鞋的针脚都仔细着,没有一些偷工减料,脸上那素来高高在上的神情也不由的松动起来。 “倒是挺能干的,”她笑,眼睛盯着水杏,“佃租就给你们免了。对了,你还愿意来我们家帮佣吗?你这小叔子看着也挺机灵。要不要也一起过来?” 虽然是问话,她却俨然是一副已经大发善心的慈悲语气,水杏还没点头摇头,小满倒替她一口回绝了。 那小男孩儿有些生硬地回,“不愿意。多谢了。” 水杏轻拉了一拉他的衣袖子,小满皱皱眉,又不响了。 高玉芝看在眼里,还是不露声色地笑,“小孩儿……心气还挺高。那行吧。” 临走之前,为了显示自己的慈悲似的,她还特意差人拿了点儿钱,又拣了些家里用不到的陈年旧布旧衣作为赏赐送给了他们。 ****** 从梁家出来走了有一段路了,小满才发觉出了不对劲: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他停下来,朝着水杏说一声,“错了错了。不是朝这儿走的。你想带我去哪儿?” 水杏也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却只是笑。 他怔怔地看她,只觉得连春日的暖阳,都不如她的笑暖。 他认了输似的地耷拉下头,嘴里轻轻嘟嚷,“行了行了。那我就跟着你走,行了吧。” 水杏带着笑看着男孩儿,突然觉着,她的桃生又回来了。不由自主的,她就伸了手,想要去摸他的头,小满却灵活地蹲下去躲了开来,又像害臊又像生气地嚷嚷着,“跟你说多少回了。别碰我。” 小满几步跑到了她的前头,过了会儿,却又退了回来,“还是你走前面。” 天气晴好,又暖和,小满跟着水杏,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街市。 他平时少有上街的机会,少年又总有爱热闹的天性,走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内心自是欢喜,却还是心存着疑惑,“你带我来街上干什么?” 水杏一笑,只带着他在一处面馆坐下,向着老板指了指那招牌上的“三鲜面”,手上比划了个“1”。 热气腾腾的面很快端上了桌,小满饿了,盯着碗,条件反射地咽着口水,还是不明就里。 水杏温和笑着,把一双筷子放到他的手里,两只手一个竖起了食指,一个握了拳,比成了一个“10”,又指了指小满。 小满一怔,隔了会儿,才突然想到,今天是五月末,节气里的“小满”。 她是把今天当了他的生日,才特意来带他上街吃生日面。 小满鼻头有些发酸,捏着筷子,只吃了第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又把筷子搁了下来,问她,“为什么只叫一碗?” 水杏这才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装着两个她自己做的馒头,发僵了,小又硬的。 她拿了一个,小口小口慢慢咬着。 小满红了眼眶,不由分说夺过了那馒头,把那面推到她的面前,强硬地说,“一起吃。” 水杏摇着头,仍又推了回去。 小满突然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一呆,又轻轻摇了摇头。 小满皱了眉,自圆其说地道,“你叫水杏。杏子也是五月末成熟的。所以今天也是你生日,我们一块吃。” 他看她仍不动,眉头拧得更厉害,干脆拿起筷子,挑了一筷面条吹了一吹,送到了她的嘴边,“你不动,要我来喂你吗?” 水杏急了,怕了他似的按了他的手,眼睛里闪着泪花,像无奈又像妥协的。 小满心里一软,放下筷子,轻不可闻说,“不要我喂,那你就自己吃。” 8.暖阳(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8.暖阳(上篇) 她的手隔着一层春夏天的薄衣服触在他的肩上,痒丝丝热烘烘的。 布条做的尺子又有点微凉,被那只手操控着,蜿蜒的蛇一样贴在身体的每一寸移来动去地量着,很有些异样。 “好了没有?”小满语气有点不耐,声音却轻,两边面颊都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水杏只是笑,蹲下去,布尺子移到他的裤腿边。 少年人长得快,去年的裤子,这时候已经短了,一小截脚踝有些局促地露着,她的手不经意触碰到那裸露的皮肤时,小满觉着,自己浑身的汗毛好像都立了起来。 她终于收了布尺站起了身。 小满松了一口气,嘴里嘀咕一声,“我弄饭去。”便扭过那烧得红红的面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边走着,他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那一双鞋,是她替他做的。 那一回,他只知道她做了一百零二双鞋。一百双替梁家的佃租,剩的两双,一双给了梁三公子,一双给了柳嫂,是感谢他们帮忙。 他却根本没想到,原来还有一双,是她特意做给了自己的。那天,就从街市上回去之后,她忽然又拿出了一双鞋,笑吟吟比划着让自己 分卷阅读8 换上。 轻,软,合脚。 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悄悄的量了他的鞋,替他做了新鞋。 吃面也好,做鞋也好,她都只想着他,唯独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明明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只能是个负累,明明他待她又那样坏。 他心里不是滋味,嘴里却偏“哼”了一声,不知好歹地说着,“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不讨厌你。” 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了,可她还是温温柔柔笑着,毫无芥蒂的样子。 对着她,小满总觉得,自己的某些东西,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就像今天,她要替自己量身做衣服,他只不停重复着说不要不用,水杏笑着,还是拿了布尺子过来,自己便也就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任凭她量了,被灌了迷魂药一样。 水杏手儿巧,梁家送的那一些旧衣裳旧布,蒙着灰,散发着重重的霉味,有些都褪了色,发了黄,她都细细地一一洗过,晾晒了。 替自己量过尺寸之后,她用那些旧衣旧布缝缝改改,没几天,就做出了一身像样的衣裤。 是身灰湖绿的短褂,悉心地盘了浅褐色的布纽。小满本来就生得俊,这一身淡淡的浅绿衬着他白净的脸,看着像初夏太阳下蓬勃鲜嫩的植物似的,干净又明亮。 柳嫂看着,已是赞不绝口,说是她看着跟人家托人从苏州带回来的衣服都差不离了,一听这是水杏拿地主家给的旧衣服改的,更是啧啧感叹个不停。 小满被她瞧得不自在,脸上发热,嘴硬地嘟哝一声,“好什么……跟颗被扒了皮的葡萄似的……” 柳嫂一怔,嘴里道了一声“祖宗”,猛一下的,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水杏早就习惯了他不肯好好说话的别扭性子,便也只随了柳嫂捂着嘴笑。 柳嫂笑够了,认认真真看着水杏,对她道,“有这样的手艺,你可以试试做些针线活拿到街市上去卖。说不定,这也是个谋生的好法子呢。” 水杏敛了笑,有些羞涩地垂了头去,但柳嫂回去之后,她却总一动不动看着那一些剩余的旧布出神,好像在认真地考虑起柳嫂的建议来了。 老于两口子死前没留下几个钱,因为水杏的鞋子做得好,高玉芝又施舍了一些钱,但也并不多,支撑不了多少时日。所以,不得不要为了往后的生计开始思量和打算。 小满年纪还小,虽然也知道苦恼,对于这些事情的艰辛和沉重却并没有像水杏那样深刻清醒的认识。 他只是想着,大不了就随村口的胡三一道去河浜里抓鱼摸螺蛳卖钱。 村里头出名的媒人李婆踏进于家的小院时,水杏正在屋里做针线。 她满脸喜色,探头探脑地朝内张望着,见着了小满,便笑着问他,“你嫂嫂呢?在屋里吗?” 这种神情,小满最是熟悉,她来替大春说媒时,也是这副模样。 当年,水杏和阿姐的换亲,就是她的主意。 小满瞟她一眼,硬梆梆地说,“不在。你走。” 李婆一怔,脸上仍是堆笑,“你这小鬼,别不懂事。我可替你嫂嫂物色了一门好亲事呢。” 小满看着地不说话,李婆正打算自个进门时,他却猛地伸了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她往外推,“滚!给我滚!” 李婆冷不丁被他推了一个踉跄跌出了门外去,再回神,那男孩儿已经一脸阴沉地栓上了院门。 她拿手指着他,嘴里不住地唾骂着,只能悻悻地回去,却没有放弃,第二回再来时,恰好是先碰到水杏,而小满不在。 小满回来时,远远的只看见水杏和李婆坐在一张桌上,李婆那张嘴在不停地一开一合,而水杏只是呆呆听着。 小满只觉得有一股气腾地升起,咬紧了嘴唇过去,沉沉地看着李婆。 那李婆讪笑两下,下意识扯了水杏的袖子,口中道,“你这小叔子,以为你再嫁了就没他的立足地了。你看,这一见着我,就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水杏轻轻拿开她的手,却也对着小满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让他先出去的手势。 小满不动,眼睛里逐渐有了水光,紧接着,却是赌气似的上去,硬把李婆从凳子上拽了起来往外推。 李婆不肯走,和他拉锯着,心急上火,一连串话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你这浑小子,别不识好歹!你嫂嫂心地好,再嫁难道还会短你一口吃喝?我告诉你,她不嫁,你们才都是没有活路!我也是好心,没成想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小满打断她,“闭嘴。滚。”声调却是怪异的,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好像是在进行哭之前最后的强撑一样。 小满的手渐渐无力,李婆趁机挣了,拂了拂自己被扯皱的衣服,粗硬强横的嗓门又拔高了八度,“你就是个小拖油瓶。要活活的把你嫂嫂也给拖死才满意是不?” 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水杏突然过来,伸了手,红着眼眶,也把李婆用力的往门外推着。 李婆吃了一惊,水杏却是满脸决绝地把她朝外推,那双小鹿一样柔弱的眼睛盯着她,里头竟含着恨意,仿佛也是在叫她“滚出去。” 李婆被气走之后,小满已是坐在了地上,肩膀抽着,头一动不动埋着。 水杏过去,伸了手,刚触到他的肩,男孩儿的背脊一下紧绷起来,“走开,别碰我。”那声音带着哭腔,一些气势也没有。 水杏不理会,轻轻抱了他,安抚似的来回摸着小满紧绷的背。 一会儿,小满好像终于有些平复了下来,却仍埋着头,哽咽着说,“我不是怕你不管我。不是的。” 水杏去摸他的头,小满慢慢的,终于抬起了脸,他咬着嘴唇,眉头皱着,两只眼睛都哭得又红又肿,声音也涩,“你真想嫁,那就嫁吧。我不会……再拦你了。” 她含着眼泪掏了手绢,轻轻替他拭了泪,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9.暖阳(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9.暖阳(下篇) 天是越来越热,屋里厢一点坐不住。 女人家们,趁着太阳落了山,便端了竹凳竹椅子坐在弄堂口吹穿堂风。 水杏手里头做着针线活,是一件藏蓝的坎肩,因是预备着要拿到街市上去卖的,所以针脚更是格外地仔细着。 柳嫂家的媳妇翠芬在她边上洗衣服,搓两下子,就分心似的要偷看一眼水杏,眼里带着几分羡慕。 翠芬天生腰粗手宽,面孔生得也糙,小眼阔嘴,黑黄脸上镶了两块日晒出的红晕,神态倒是温和淳朴,看见人虽然说不大来话,却总是面带着三分善意的笑。 她做活很勤,身板也壮实,一个女人能顶一个壮劳力,地里活弄妥当了,还能兼顾着家里,谁都要说她一声贤惠,她丈夫铁成却总对她不屑一顾,说她吃起饭 分卷阅读9 来跟个饿了好几天的男人似的,又说她就像一头只知道干活的牛。 翠芬从不恼,天生少根筋一样,听过之后,傻乎乎地一笑,便过了,仍是卖了力地侍弄庄稼。 她瞅着水杏手上的活计,又盯着她那灵巧的,玉葱似的十根手指,眼底的羡慕越来越不加掩饰,终于一笑,讷讷地开口,“能……教教我不?” 水杏停下,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 在旁边剥着花生壳的柳嫂笑道,“阿芬啊,做娘的也不是看低你。不过,水杏这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 翠芬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粗又黑的,还混着隔年冬日里的冻疮没有全退的紫,她不好意思地,也笑了一笑,突然远远望到了谁,笑容却是不由自主一僵,慢慢低了头去。 那远远走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嫂的儿子铁成。 他的长相,走路姿势,都和柳嫂早逝的丈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柳嫂时常埋怨,“好容易还清了一个死鬼的债,哪知道还有一个讨债的。” 铁成晃到了她们跟前,不喊娘,也不喊自己老婆,却是盯着水杏笑,水杏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有不自在地低了头去。 柳嫂皱起眉,朝他扔过去一个花生壳,呵斥道,“你过来干什么?” 铁成这才回了神来,拿眼角瞥着翠芬,冷声冷气地问她,“喂,你把我的鞋放到哪去了?” 柳嫂又斥道,“喂什么喂,你媳妇就没有名字吗?” 翠芬却是息事宁人似的赶忙答道,“帮你收在床边了。” 铁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了句“没事找事”,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柳嫂道,“越来越不像话!” 翠芬不响,埋了头去,接着搓洗衣服。 铁成刚走,小满就抱着一兜拿井水浸洗过的野梅野杏慢慢走过来,远远瞧见柳嫂也在,下意识的,便转头就走,谁料得柳嫂却先笑着朝他喊了一声,“哟,死小子,拿的什么好东西,只想给你嫂嫂,害怕我们分了去?” 自从那一回,他哭着把做媒的李婆赶走之后,柳嫂得知了,便总没轻没重地拿他打趣,“嘴里头成天说着讨厌讨厌的。这会儿倒是舍不得你阿嫂了。”见他嘴硬,还变着法儿去逗他。 弄得小满看见她的人影子都怕,被她这样一喊,他一惊,脚下一个踉跄,便连人带果子地摔了个满趴。 水杏急忙丢下活儿跑了上去,小满自己先爬起来了,却没捡那一地的果子,也没有看她,光是没好气地丢下一句,“酸透了,给你”,便头不回地跑走了。 水杏回神,弯腰一个个捡起果子,却发现每一个都是仔细挑过的,漂亮,圆整,恰好熟了,却又绝没有熟过头了的。 她心里一暖,重新把果子兜了起来,捧回竹凳上坐着,却好像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一颗也舍不得吃。 柳嫂瞧见了,嘴里“啧”了一声,半开玩笑说,“这小子,滑头得很。都知道用些小伎俩来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替他做牛做马了。” 水杏只是笑。 ****** 一块旧布平摊着,男人女人们的坎肩,长短褂,小孩儿的帽子,围兜,还有五花八门的鞋垫子都热热闹闹摆在一块,边上是卖糕团,干货,还有竹编草编的。 街市上的人如同每一日一样熙攘着,吆喝声,还价声此起彼伏。 水杏坐在小板凳上,仍在不停缝着,小满在她边上看顾着摊子,他年纪小,但对每一样东西的价格都了然,别人过来询价,他一样样的,也倒背如流,不露一点怯。 听了柳嫂的建议卖针线活,一开始,水杏心里有些忐忑,担忧着自己缝的东西是不是真能卖得出去,所以做得也少,不过一些最简单的坎肩鞋垫子罢了。 她也没让小满一起,天还没亮便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裹,偷偷出了门去。 她的胆儿也小,街市上,被人挤到最不起眼的位置,便也只能在那儿缩着,偏又是个哑巴,别人大着嗓门卖力吆喝着,她只能够眼巴巴地看着。 却万没想到,小满竟也跟了来。 不知道费了多长时间才寻到她,男孩儿瞅着她,又看着地上那些针线活,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默默盯着。 水杏倒慌了神,猜不透他究竟是在气她没有喊他一起过来,还是嫌她在这儿摆摊丢人。 她硬挤出笑来,刚要做手势让他回家去,小满却突然学着其他的摆摊人那样吆喝了起来。 开始时声音低,也发着颤,他正是处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敏感年纪,到底也是怕臊的,不过喊了两下,再被别人一盯,却连耳朵根都红得透了。 水杏瞧着心疼,轻轻扯他的衣袖,让他不用这样。 小满却偏不服气,硬着头皮,反倒是豁了出去一样越吆喝越大声。 这一下,还真有不少的人驻足了,多部分是看他一个小孩子吆喝觉着好奇和有趣,也顺带着瞧一瞧在卖些什么。 这回轮到水杏羞赧了,红着脸,头快低到脚边去,生怕被别人嘲笑,就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卖钱。 却不成想,只不过这么瞧一会儿,还真有人拎起一件坎肩来询价了。虽是并没有买下来,但她心里,终于也是有了一些底气。 那一天最终卖出去了两样,都是被小满的吆喝声吸引过来的人。 傍晚时,两个人一起理了东西回去,水杏手里紧紧捏着那几张薄薄的钱币,好像捏着一个使他们能够活下去的指望似的。 10.龃龉(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0.龃龉(上篇) 天杰最欢喜金桂的香气,甜丝丝的,又绝不使人烦腻,走着路,随便呼吸个几下,连脏腑都被洗涤了一遍似的。 加之到了九月金桂盛开时,那折磨人的暑热也已渐渐将嚣张的气焰一日一日地收敛了起来。 这一日,从城里下课早,他不大想回去听家母叨唠,便相约了同窗好友王合川一道去街市吃点心。 天杰生得清俊文弱,气质也斯文老实。王合川的爹是警员,他身上便多少带着一些彪气。 两个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年岁,面孔又都生得端正,加之都穿着一身干净齐整的学生服,挎着书包并了肩走在这鱼龙混杂的街市上,越发显得鹤立鸡群。 去了往日常去的馄饨摊,一人一碗鸡汤馄饨下肚之后,又慢慢往回。 天杰向合川抱怨,他娘最近好像已经在替他张罗着娶妻的事情了。可他根本就不想和一个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成亲。 合川家中比不上梁家地大业大,加之本身就是口无遮拦的性子,他的语气里便带着三分的酸涩和讥诮,“你不想要老婆,我倒想要。可惜没人替我张罗。而且,说不定你阿娘还替你寻了一个美人呢。” 天杰皱眉打断 分卷阅读10 他,“我不要她替我寻。再讲,我也不想这么早成家。” 合川一笑,“你不要她寻,那你自己想要寻个什么样的?新女性吗?留过洋的那种?” 天杰刚说了一个“我……”,合川突然停下步子道,“你瞧。” 天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在个小摊子前,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满脸凶相地拉扯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子,待到瞧见边上那个满脸是泪的女子时,他的脑子顿时像个坏了的时钟一样停摆了。 脑子是停摆了,人却已抢先一步上去拉开了那男人,声音里都是按耐不住的怒气,“欺负小孩和女人,算什么男人。” 那个名叫小满的男孩得了救,眼圈仍是红着,一动不动怒视着男人。 水杏看见了自己,面露出一丝惊讶,却先去拉了小满,怕他再被欺负似的紧揽了他,这才含着眼泪对自己投向了感激的一瞥。 那人恼羞成怒,摇摇晃晃地,满嘴胡吣地乱喷着酒气,“哪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敢管大爷的……闲事……”,又去拉天杰的衣领,不料却被突上前来的合川反肘一击。 合川是练过几年手脚的,只这一下子,那人已是捂着腹部面露痛苦地蹲了下去。 那些站在旁边袖手围观着的人,这才你一言我一句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人醉醺醺地上街,偶然瞧见摊子前的水杏生得标致,便上前去调戏,小满是见不得嫂嫂被人欺辱,这才被他提了衣领子。 挨了这一下子,他的酒倒醒了一半,怒火却是更炽,好容易站起来,就要去找合川寻仇,谁料一晃眼,正瞧见了天杰的脸,整个人却像一个被猛然倒空了的面粉袋子一样软了下来,又是尴尬又是陪笑地喊了一声,“三……三少爷。” 天杰这才仔细地看向他的脸,眉头皱了起来,“阿富?” 确是家里的长工陈富,只晓得他经常酗酒误工,被阿娘斥责了好多回,前一阵差一些还被赶出门去,不成想还没过几天,这厮的胆子竟肥成了这样。 陈富哭丧着脸对着天杰拉拉扯扯,“三少爷……我再也不敢了。这事我求您不要告诉大奶奶。求您了。” 天杰不想与他多攀扯,皱着眉拂开他,“先去醒醒酒。别在这里现眼。” 陈富悻悻去了,水杏的眼泪还未干,却还是勉强笑着,对着他们一再做着感激的手势。 小满只说了一声,“多谢你们。”便撇了头,不再声响了。 合川忽然叹道,“可惜了。”声音极轻,只有天杰听见。他瞧了一眼那摊子上摆着的五花八门的针线活,再看一眼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最后只是道,“你放心,这样的人,回去我就让阿娘把他打发出去……,”一出口他才发觉“你放心”这三个字多少唐突,脸一红,顿了两秒钟,再开口,仍是不合时宜,“你们在这……摆摊多久了?” 水杏伸了两个手指,小满替她答,“两个月。” 天杰不响了。 水杏忽然弯了腰,从摊子上拿了两件坎肩,朝着他们手上递过去。 天杰臊得满脸通红,连连后退,挥手推拒着,水杏却也是犟,硬要塞给他,倒是合川大大方方地就接了来,还点头笑道,“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就领了便是。” 天杰无奈,只能接了过来,另一只手却往衣袋里掏着,拿出钱夹,取了几张大额钞票出来,“剩下的这些……我也都要了。” 水杏不接,望着他们的眼中仍含着泪。 合川恨铁不成钢地推一把他,“都说是人家的心意了,你这是做什么?” 水杏破涕一笑,轻点点头。 天杰收回手,拿着那坎肩离开时,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一千斤重。 似乎总这样,不过想帮一把她,到头来,却反过来还拿了她的东西,害得她更累,更苦。 见天杰焉了似的,总打不起精神来,合川在旁“啧”了一声道,“总说你读书读成了榆木脑袋,你还不承认。” 天杰不说话,他便接着道,“你以为施舍钱她就能真领你的情,记住你的人吗?” 天杰道,“我不用她记住我的人。只想帮帮她。” 合川笑道,“帮也要帮到点子上去。对了,你刚才看见她瞧着我们背着的书包的眼神了吗?” 天杰一怔,“怎么?” 合川却不解释清楚,反而意味深长地道,“标致是标致,但以你娘的性子,要想娶妻是没指望的。不过,你要是努力一把说服她,兴许还能够纳她做个妾……” 话还没说完,天杰已涨红着脸打断了他,“我不纳妾。” 合川发了怔看他,好像头一回认识他似的,一时竟是语塞了。 ****** 那粱三少爷和王公子离开之后,小满总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一蹶不振,嘴唇也紧抿着,一声不发。 她看他,带着担忧,他便把头不太耐烦地撇过去。 回去的路上也是,他走在前面,把她甩得远远的,她好不容易赶上来和他并排了,他偏是又放慢了脚步,走在了她的身后。 水杏心里忐忑,猜不透这小孩儿又是哪里不高兴了,却也只能随他。 快要到家的时候,他忽然停了脚步,背对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以后,我一个人出去摆摊,好不好?” 11.龃龉(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1.龃龉(下篇) 梁三公子来访的时候,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水杏正在收衣服,手里举着竹钩,把衣服一件件的从竹制晾衣杆上收下来。 天杰立在篱笆外面,看见她忙着,一时不知该要怎么叫她,自己反倒看呆了。 她的动作轻柔,却又十分连贯娴熟,衣袖子随意撩起,露着细白的手腕,在西沉的太阳底下,像幅画似的。 头一回看见她时, 他就觉得,她的柔弱里,藏着一股谁也撼不动的韧。 似乎他就是被这一股韧吸引了。 其实,他从前一贯是不大欢喜旧式女子的,尤其读了书之后,更是暗下过决心,将来自己一定要找一个读过书,思想进步的现代女性。 但见了她之后,这一些想法突然全抛到了脑后。 他也是一贯最反对男人纳妾的,觉得这是清朝遗留下的老旧陋习——就像他爹,一共娶了四房老婆,天天左右逢源的,但是妻妾之间面和心不和,就连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都要明争暗斗。又讨得了什么好处呢? 他认为,就应该像西方人那样,一夫一妻,举案齐眉,如果她愿意…… 水杏收着衣服,心里却还惦着小满。 从她决定卖针线起,这小男孩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嘴还是硬的,却默默把所有他能分担的活都分担了起来。 那回他提出一个人去摆摊,她没有办法,只能随了他。 这一段日子 分卷阅读11 ,他一个人,也从没出过什么岔子,甚至比和她两个人出去摆摊时,钱还卖得多些。 可是,从每一天早晨看他出门去,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小满到底还是孩子,她总担忧着,他一个人中午有没有吃好吃饱,又有没有碰上什么难缠的人。 收完最后一件衣服,水杏放下竹钩,抬头冷不丁地看见天杰,不由的一惊,一张脸涨得通红。 和她一对视,天杰也红了脸,只得笑着掩饰。 水杏抱着手头的衣服就去替他开门,笑容带着一些仓促,神情也是茫然。 天杰说了一声,“贸然过来,不好意思。”脸仍红着。 水杏摇着头,忙把他让进屋里,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张罗。 家里一点茶叶都没有,也赶不及去借了,便只有一杯白开水。她翻了个遍,也只寻到一些她炒熟了,给小满当零嘴的南瓜子。 只弄了这两样东西出来,她心里不安极了,天杰见自己害她张罗,更是不安,忙道,“你不用忙。我很快就回去的。” 水杏勉强地笑笑,脸上还是带着歉疚。 天杰捻了一颗南瓜子送入口中,圆场地笑道,“我从小就爱吃这个,很香。”看她的表情多少放松了一些,才又开口,“我先前去过街市,只见到了小满,他说你在家里,我就寻过来了。” 水杏一点头,不知道梁三公子特意过来找她做什么,仍是一脸茫然。 天杰道,“小满看着挺机灵,如果一辈子做农活,卖东西,我觉得有些可惜……” 水杏一怔,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一看见她的眼神,他已经晓得,确实是被合川说中了,因而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底气,甚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是这样的,城南的私塾在招学生,我恰好认得方先生。要不要让小满试一试?” ****** 小满连走带跑地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碰上那梁三公子,他就是一肚子说不明的火气。 而且,他还是特意过来寻她的。 他不晓得自己在慌什么,怕什么,一路就这么回到了家,结果刚进了家门,就和刚从里面出来的天杰打了个照面。 水杏远远地站在门口礼貌地目送着他。 小满一怔,天杰也停下来,对他礼貌地招呼一声。 小满看也没看他,怒气冲冲直往前走,经过水杏边上时,也没有理睬她,径直地进了屋。 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水杯还没来得及收起,南瓜子也摊着。 水杏在他后头进了屋,小满背对着她,突然没好气地问,“他来找你做什么?” 因着他这莫名其妙的恶劣态度和问话语气,水杏微微皱眉,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收拾着桌子。 她都收拾完了,小满仍是一动不动地立着。 水杏只以为他是累了,饿了,心里一软,伸手摸了他头,宽慰似的温和一笑,打着手势告诉他:饭已经做好了。 小满仍不动,没头没脑地迸出一句,“我不喜欢他……” 水杏怔了,小满声音软了下来,又重复了一声,“我不喜欢他……”然后扭头走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没有说完整。 他不喜欢他……来找她。 ****** 第二天,天光刚大亮,水杏就找了一身替小满新做的崭新衣服,让他换上。 然后,又笑着打了手势告诉他:要带他去个地方。 小满一夜没有睡好,满心里还积压着昨日没能纾解的闷气。 他也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里。 但一对上她的笑脸,就好像身不由己似的,还是听了她话,换了衣服,也和她一道出了门。 一路上,水杏都面带着笑容,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小满在心里盘算着,生日早就过了,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要紧日子。 绕过摆了几个月摊子的闹热街市,又继续往南。 到了城南,水杏带着他,在一个齐整干净的小院前停下,隔了那扇院门听见里面朗朗的读书声时,小满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回想起昨天见到的梁三公子,他立刻皱了眉,就想转头走。 水杏却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样,紧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下,退无可退。 进了门,那姓方的夫子年约不惑,神态严肃,看起来高高在上,只用眼角随意打量了一下小满,便问道,“你就是梁三公子举荐过来的?” 小满默不作声。水杏赶紧替他点了头。 方夫子皱着眉头,带着一丝嘲弄地盯着小满,“怎么。两个都是哑子?问你话,不会答吗?” 小满闻言抬起眼睛,那冰冷的眼神却使得方夫子也不由的心头一凛。 方夫子道,“罢了。看在梁三公子的份上,就勉强收了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是读书的料子,就随时给我回去。” 水杏千恩万谢地做着道谢的手势,又拉着小满,要他也一起谢恩。 小满突然用力地甩脱了她。 “谁要读这破书。”他说。 方夫子一愣,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说什么?” 小满冷冷一笑,“我说,谁要读这破书。姓梁的,还有你,又都算什么玩意。” 方夫子气得胡须直颤,摇头喃喃道,“乡野村夫,就是乡野村夫。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小满丢下一句,“本来就用不着你教。”就头也不回出了门去。 他等在门口,水杏终于也跟着出来时,他看见她的脸上一丝血色没有,好像被霜打中了的茄子一样,完全没了生气。 小满心里一刺,仍是嘴硬,“姓梁的钱多没处花。才有闲心读书。” 水杏木然地听他说着,仍是呆呆立着,眼圈逐渐红了,泪水越聚越多。 小满瞧着,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哭什么哭。你以为姓梁的真的这么好心吗?他和那个夫子,都不是什么好东……” 那最后一个字没有出口,忽然“啪”的一声,他的右边脸麻木了一下子,被火灼烧过一般的痛意很快的扩散了开来。 小满懵了几秒钟,意识到她竟然动手打了自己时,他立刻像一头受伤暴怒的野兽般歇斯底里大喊起来,“你打我?!凭什么打我?!”最后一个字哽咽着破了音,他马上扭过了头去,泉涌而出的烫热眼泪一下子糊满了整张脸。 12.冷战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2.冷战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2.冷战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道缝,清晨的雾霭浓且白,好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嘴,一走进去就会被它生吞了似的。 小满站在门边,被门缝里透进的冷风一吹, 身体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嘴唇仍然负气似地微微撅着,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瞥着身后。 她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盯 分卷阅读12 着手上那块布,像个机器一样来回缝着。 小满大开了门,蒙头朝浓雾里一钻,反手用了全身的力气摔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不晓得有没有使她抬起头来,他自己倒是颤栗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挨了她打的那一天。 忿愤,混着委屈和不甘心一道积压在胸腔,鼻子一酸,在眼泪要掉下来之前,他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生生又忍了回去。 身体被浓浓的雾包围着,眼里也蒙了一团浓浓的雾,连方向也辩不清楚,好在太阳也在慢慢升起,到雾完全散了开来时,他眼眶里的泪也完全蒸发了,嘴唇紧抿着,又是一脸谁也拿他没有办法的倔强。 摊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摆,她缝的东西还是照样卖。 熬到晚间回去,水杏还跟早晨一样木木地坐着缝着,看到他回来也没抬一下眼睛,似乎他就是一团空气,一个鬼。 灶上用小火温着她做好了的,他一人份的饭——要不是有这份饭,他几乎会以为,她就这么坐了一整天没动过。 小满赌了气,干脆也把她当了鬼,默不作声吃完,又默不作声洗了。 但是,心里是想着把她当鬼,到底还是不及她,好像生了一对阴阳眼,隔一会儿就忍不住要偷瞄她一眼。 然而,不管他瞄几次,水杏却是从没看过他一眼。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 从前,他嫌她老对他笑。 现在她再不笑了,也没有其他表情,就跟一个没有生命力的雕塑似的,只让人觉得彻骨的冷。 小满始终想不通,明明是他挨了打,为什么却好像是他欠了她似的。 越想,就越是气恼。 他心想,不睬就不睬。他还巴不得。 两个人,好像拔河绳子两端的对手似的,相互无声地较着劲。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整个好像怎么也过不完的冬天。 连柳嫂都察觉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嫌隙。她劝说小满,甚至伸手推他上前去,“去,好好跟你嫂嫂认个错,她不会怪你的。” 小满用力甩开她,眼角瞥着在他们身后的水杏,胸口一团忿闷的气终于找得了发泄的出口一样,皱着眉咬牙切齿,声量也故意想要被她听见似的放大了,“我没错,认什么错!” 水杏没抬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一丝停顿。 柳嫂撇了嘴,不去管他了。 这年春天,先是连绵不歇的雨,一下两个月,没有停息的时候,推了门也是水漫金山,雨水一直漫到脚踝以上。 小满没法出门去,又不想在家和她相对着,宁可淋着雨坐在门槛上,两只脚浸在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柳嫂穿着雨鞋蹚水经过,又朝他喊,“犟小子,就去认个错呗。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小满无精打采耷拉着头,嘴里执拗说着的,却还是那句话,“我没错。认什么错。” 柳嫂走了,又死命咬了嘴唇,不让在眼眶里打着转的眼泪有机会落下。 春天过了,这一年夏天,又是无止尽的日晒,太阳像个永不熄灭的巨大火炉,天天当空晒着,把春天里积存着的雨水统统晒干了,再把每一个池塘都抽干,把每一块地都晒出龟甲似的裂纹。 路面上,除了那些池塘干涸之后搁浅了又被晒干了的鱼虾,干瘪的虫子青蛙也是随处可见。 外面绝对走不出去,就连木制的门槛也被晒得滚烫,一下都坐不住,就算呆在屋子里一动不动,也会憋出一身大汗。 在这种天里,一开始小满还是顶着烈日出去摆摊。 但是这种天,根本没人上街。除了他,甚至也没人出来摆摊。 他灰溜溜的回去,水杏仍像个机器似的缝纫。 小满没忍住,终于对她开了口,“你别缝了,没人上街,也不会有人买了。” 她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和他说话,在这大半年里第一次地,抬了一抬眼,却没有看着他,而只是空泛地对着某一个不具象的点,之后很快的,又垂了下去。 小满的心升到喉咙口,又陡然的落下,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逼疯,他想大喊大闹,想去抓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得远远的,最终,却像一只被磨平了利爪的猫儿似的,静默地沉寂了。 而那个磨平他的人,比他更沉寂,甚至给他一种错觉: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好多次,却在梦里哭着,一丝自尊也没有地拉着她认错。哭着哭着醒来时,眼睛都还肿着,却又打心底里鄙夷着梦里的那个自己。 他没错,他不认错。 天气越来越不对劲,各种song人听闻的传闻也在发酵,据说,邻镇有人被活活的晒死了。 到后来,甚至一种更荒谬的传闻也开始口口相传:上古时候被后羿射下来的九个太阳回来了三个。这灾祸才刚刚开始。 这传闻虽是荒谬,他们所说的灾祸,倒是应验得很快。 春天在雨水的侵袭下尚且得以勉强幸存的农作物,却没能够抵挡住夏天的烈日,到秋收时,大片的农田都几乎颗粒无收。 食物的短缺来得那么顺理成章。街市上冷冷清清,粮店里没有新粮,那些少量的陈年旧粮,价格也高得离谱。 再到后来,连旧粮也买不到了。 他们家里还有一些存粮,看起来只能撑过这个冬天,只好紧着嘴,由干到稀,两顿并一顿。 水杏仍是不睬小满,却总是趁他不备,偷偷的把稠的留给他,自己吃更稀的。 小满发现时,虽是饥肠辘辘难受得紧,但对着面带几分局促的她,却好像终于寻到了一个能够对她出气的点,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她给他的又倒回她的碗里,同时冷笑地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做贼被抓住的人,“就算饿死,我也不需要你可怜。知道吗?” 说完了,看到她逐渐泛红的眼眶,他觉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痛快极了,但是这种感觉却并没有能够持续几秒。 看着她起身,头不回地离开桌边,小满意识到,那种一年多来始终压在他胸口的隐痛又卷土重来了。 13.冰释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3.冰释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3.冰释 冬天,是年年都冷的。但贯穿这一年冬天的,却是一种望不到边的,使人绝望的冷。 没有落雪,也没有雨,太阳天天当空照着,却像被一块冰罩住了似的,阳光又淡又薄,没有一些温度。 能望到的地都结了一层坚硬的薄冰。树,只剩下树干。花和叶,都成了一蓬蓬焦黄干枯的za草。 因为粮食短缺,也因为冷,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那些平时四处嬉闹的猫狗都没了生气,三三两两蜷着身子奄奄一息卧着 。 小 分卷阅读13 满一个人慢慢走着,他饥肠辘辘,脸和嘴唇都被冷风刮得发青,分明比猫狗更没生气,却还自娱自乐踩着地上的薄冰溜着玩,做出一副并不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的脚底下没什么力气,人也是虚的,稍微不留神,就滑倒在地,下巴磕着冰冷的硬土,痛得钻心,一时间难爬起来,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他硬忍着泪,对着因他的动静而警觉地睁眼的猫狗不耐烦地嚷着,“看什么看!” 他拿衣袖捂着自己跌破了皮的下巴,慢慢走着,哼着歌,假装自得其乐的样子。不晓得走了多久,又过去了多少时间,直到脸和手都完全冻得没了知觉,他突然立定了,慢慢转过头去,身后只有一条光秃秃的土路无限地延伸。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冬天时,她塞进他怀里的那只汤婆子。 小满蹲下,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出了,像个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再也止不住,他抬起手,用那沾了血的衣袖子捂上了眼。 一路走,一路忍,推开家门时,他已为面对她准备好了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 水杏靠墙壁坐着,一点一点拆着旧衣里的棉花。 这一年是太冷了,往年的棉衣都不够保暖了,不得不重新填充。 也许是冷,又或许是因为饥饿和虚弱,她的身子瑟缩着,动作也有一些迟缓,连他推门进来,她都隔了好一会儿,才抬了头。 一迎上了她的目光,小满心里一紧,立刻又扭过了头去,故作轻快地大步走到了里屋。 小满低头坐在床沿,眼睛忽然瞥到了扔在床脚边上的黑乎乎的东西。——是她刚嫁过来时做给他的,沙包和毽子。 他说自己不欢喜,也从不爱惜,玩了几次就随手一扔,现如今蒙了厚厚的灰,早已不成了样子。 好像一直这样,不管她为他做什么,他都是,既不欢喜,也不爱惜。 他就这么盯着,不知道哪一根神经被触动了,鼻子一酸,视线复又模糊起来。 突然怀里一热,小满一抬头,眼泪顺势着流了下来。 水杏把汤婆子给了他,好像知道他不要看见她一样,立刻就识相地走。 小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汤婆子站了起来,“等一等。” 她顿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泪,心疼,又是无奈。 小满好容易止了哭,哽咽着张了张嘴,第一遍,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心里轻轻说,我错了。 然而,他满脸是泪地看着她,出口的却是,“快点拿走……我不要……” 水杏一怔,红了眼圈,也不再理他,慢慢走了。 这天晚上,落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因为并没有丰年可兆,而只把本来就冷的天变得更是如同冰窟。 小满蜷缩着身体,手脚心口都像被冻结了似的冷,在被窝里辗转大半夜,始终不能入睡。 迷迷糊糊,终于睡过去时,在梦里,却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牵引着到了河边——那一条,曾经淹死了哥哥大春的河。 脚浸到冰冷的河水里,他抖着,分明不想再往前走,身体却被那股力量操控了似的,怎么样也停不下来。 冰冷的河水慢慢没过他的脚踝,然后,没过膝盖,腰际,水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即将没到脖颈时,大春的脸陡然从水底探了出来。 那一张脸,已被河水浸泡得肿胀变形,那双往日痴傻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满,神情逐渐扭曲和狰狞,突然,大春伸出一只手来,死命地把他的头往河水深处按。 小满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无论如何挣脱不得,大春死死按着他的头,而脚底下,还被水草缠着,小满大哭着醒过来时,满身满脸都是冰冷的汗。 这梦太真实可怖,他用力抓着枕头,还是不停不停地哭,整个人都紧裹在被子里,也还在抖着,害了癫病似的停不下来。 感觉到有一只手覆上了棉被时,他的身子立刻僵直起来,“不要,不要……”。 那只手,并没有放开,迟yi了一下,却隔着被子,轻轻来回安抚地摸着他的背脊,慢而且柔地,带着某一种他所熟悉的温度。 慢慢的,小满真的平静下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从被子里一点点地把头探出。 蓦地对上了她鹿一样柔和的眼睛。 他喉咙一紧,又哭出了声。 水杏揽过他的头,轻轻抱住他,闻到她身上那一股久违了的温馨的气味,他立刻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攀附着她,哭得更加厉害。 突然有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他抽噎着抬头,才发现她竟是也哭了。 “我错了……”他哭着说,还抬起手来,要想替她拭泪。 水杏流着眼泪摇头,把他抱得更紧。 小满在她怀里,呜咽着又重复了一遍,“我错了……” 两个人,好像树干和寄生的菟丝藤似的紧密缠抱在一起,直到彼此的泪和汗全混成了一团,却都不愿意,也不舍得放开来。 小满突然如同梦呓般地开口,“阿哥……也是我害的……” 水杏身子一僵,男孩伏在她的怀里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锥子,直戳着她的心窝,“那天,是我……骗他去了河边……” 附篇?心兽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附篇?心兽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附篇?心兽 那一天,凛冽的北风里夹着细密的雪珠子,从清晨就开始刮起,天比锅盖底还要黑。 晌午,那辆牛车驶进来的时候,小满以为是阿姐又回来了,他跑着跳着,满心欢喜地跑到屋外。 那会儿,雪珠早已成了鹅毛大雪,那女子被冻坏了一样,车都已到了门前,她还呆呆坐着。 小满叫着“阿姐”奔上去,她才有些局促地抬了头。 是一张青稚的脸,纤细,柔丽,鼻头冻得通红,一条乌黑的长辫,用红穗绳扎着,弯弯的头帘盖着眉,和低垂着的睫毛一道,都落满了雪。 她对他怯生生地一笑,小满的心突然凭空颤了一下。 她慢慢下车,因为身子太过娇小,那一件新做的花袄子便显得格外厚重笨拙。 小满回了神,冲她大嚷了一声,“你不是阿姐!” 她一个踉跄,连人带袄子的摔在了雪地里。 老于夫妇也出来了,大春嘿嘿傻笑着,拍着手嚷着“新娘子……”摇摇摆摆跟在他们身后。 刚从地上起来的她,身子又惧怕般地瑟缩起来。 房门虽然关紧了,但趴在门缝上,里头的情形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满看见,哥哥大春按着她,一件件的撕扯她的衣服,像给母鸡褪毛那样粗鲁。 她闭着眼,真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一身雪白的肉完完整整地袒露 分卷阅读14 出来。 大春自己也很快脱了个精光,他咧嘴傻笑,撸动着自己腿间和烧黑了的木棍似的直直地翘起的东西朝她身上压去。 他不想再看,偏偏一步也动不了,胸口被一种陌生古怪的东西压着,几乎透不过气。 他离了门,走了好一段路。 她压抑痛苦的声音混合着大春粗重的喘息声,还是充斥着他的耳膜。 心里,好像有一只沉睡着的老虎,默不作声地睁开眼,探出了爪子。 小满赶紧捂紧了耳朵。 那只老虎,动不动就在小满心头挥舞着利爪示威。 看她受欺负,听到她的惨叫声时。看着她怯懦顺受的表情时,甚至是面对着哥哥那张傻笑着的脸时。 心里的老虎张牙舞爪着,好像随时都要呼之欲出。 明明又慌又怕,他仍然假装自得其乐地玩耍,一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就把树枝朝她掷了过去,然后像要掩盖什么一样故意大声嚷着,“死哑巴,你把姐姐还回来!” 树枝扔完了,还有土块,全部都扔完了,他又上去揪她的辫子。 那会儿,他确实是恨她,换走了阿姐,还把老虎弄醒了。 小满半夜起来小解,茅厕的门半掖着,里头传出怪异的呻吟。 小满拉开门,阿爹靠着墙壁,半闭着眼,一只手握着粗黑的物事不停动着。 他瞧见了小满,却没把他当回事,兀自激烈地撸动着,直到激射出一股股白色的浓浆。 阿爹爽极了似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拿草纸草草擦拭,这才系好裤子,对着小满咧嘴,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然后摇摇摆摆地去了。 小满那时还并不能够理解这种事,直到后来某天夜里撞见阿爹像做贼似的整个人贴在大春的房门上眯着三角眼朝那道缝里偷看。 又在某一个白天看见他伸手,面带陶醉地轻轻抚摸着她晾晒着的肚兜。 他突然就懂得了阿爹躲在茅厕里的行为和那个诡秘的笑容意味着什么。 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伴着对阿爹的反感和失望。 他也不止一次听见阿爹半开着玩笑对着来串门的村人洋洋得意地说起,“半年她那个肚子还没动静,我就只好自己来了。拿亲闺女换来的嘛,总不能够浪费了。” 他的语气,就好像说起买卖一件东西,一个牲畜般随便。 大春听见老于的玩笑,一根筋似的当了真,他的脑子素来是不好使,在这种事情上,却偏偏和自己爹较了劲。 那个夜里,小满在门缝里看到,大春死死压着她娇小的身子,下半身不停耸动着做着那种事,手也不闲着,他用力掐她,打她,嘴里还骂她的肚子不给他争气。 她闭着眼,木头似的默默忍着,忍到实在忍不了,便流着泪,发出细小的,受伤了的猫儿似的低吟。 这一下,倒惹得大春得了趣味,更加挖空了心思的欺负她。 小满逃走了。 那次之后,他再没有偷看过,但晚上躺在床上,她痛苦的低吟仍然幻听似的在他耳边回荡。 他拿被子蒙住了头,浮在眼前还是她流着眼泪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紧咬着嘴唇隐忍,还是哭出了声。 小满发现,他心里的那只老虎,好像快不受控制了。 对着阿哥,对着阿爹,它不仅仅是探出了爪子,甚至还眈眈地瞪大了眼睛。 初春的太阳稀松柔软,小满像个局外人似的立着,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步步的朝着哥哥大春走去,告诉他,“昨夜里河伯托梦给我。初五要是谁去河里找他,就让谁成仙。” 大春闻言眼睛一亮,傻笑着挠着头,“那你怎么不去?” 他有些犹疑,但那个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开了口,“河伯说,我还太小,仙家不收。” 14.雪霁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4.雪霁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4.雪霁 小满闭了眼睛,不再声响了。 水杏流着泪,一动不动抱着他,像抱着一只被冰封住了的小兽。 “阿哥……也是我害的……” “那天,是我……骗他去了河边……” 两句话,像两块巨石似的,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突然觉得,怀里的男孩陌生极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冷得像个冰窖,她自己也冷得厉害,不由自主打着冷颤。 小满的身体却从冰冷,慢慢地发起了热来。 这种不正常的热度,水杏再是熟悉不过,那个时候,桃生就是发了一夜这样的热度,到第二天早晨,就再没有了知觉。 他神智不清似的轻轻呢喃,“冷,怕……”,身子蜷着,突然又好像打摆子似的一下下抖了起来。 她也抖着,徒劳地紧抱着他,眼泪更控制不住,小满烧得糊里糊涂的,还伸手去摸她的脸,“不要哭……我冷……上来陪陪我……好不好……” 小满向来都是又傲又犟的,从没听他有过什么好声气,更没听他说过半句软话,这时候,却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儿似的脆弱可怜。 她忍着哭点头,哆哆嗦嗦地去脱罩衫。 她一躺进去,男孩立刻像枚磁石一样紧贴上来,滚烫的身体完完全全偎依在她身上。 她任他抱着,满脑子都是桃生再也睁不开眼的模样,心像被无数把刀割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小满偎依着她,倒是慢慢平静下来,渐渐入了梦乡。 水杏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松开,更不敢合眼,但也实在太困太乏,糊里糊涂的,还是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身边不见了小满,她倒被像裹粽子似的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脑子还混沌着, 小满突然从外屋进来了。 男孩眼神清亮,步履轻快,除了眼睛周围有些发肿,看不出一丝昨夜里哭过烧过的痕迹。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已醒了,和她的目光一接触,脚步一顿,脸又不自觉地埋下去一些,害了羞似的,还是慢慢踱到她跟前,没头没脑的,只说了三个字,“雪停了。” 她伸手,下意识就去摸他的额头,发觉温度是正常的,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就朝他一笑。 小满却撇过了脸,不自在地拿手揉搓着自己红透的耳根,“快起来,陪我堆雪人去,好不好?” 水杏看着他,仍是笑着,忍不住把手放到他的头上,又轻揉了揉。 小满的脸更红,皱着眉,嘴里不乐意地轻声说着,“别这样……”,却没有反抗,就这么乖乖站着任凭她摸。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把脸转回去对着她,眼睛犹疑地着看她,好半天只挤出了六个字,“昨天晚上,我说……” 水杏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只轻轻用手捂了他嘴——像他为她砸 死了老于的那个夜晚一样。 然后,摇了摇头。 小满一怔 分卷阅读15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心里又是一暖,神情终于逐渐松弛下来,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和踏实。 雪后初晴的天好像一块水头极好的碧玉,通透,清澈极了,衬着被积雪覆盖着的白皑皑的地,看得人心情舒畅。 小满跑跳着奔到雪地里,真堆起了雪人,一瞧见她,便回过头一手抓着雪,一手对着她挥,眼儿弯起,嘴角扬起地笑着。 男孩毫无芥蒂的笑容比蓝天白雪更明澈,水杏一怔,许久才回过神来回他一笑。 小满招呼她,“快来!”笑得更加灿烂,就连两颗不听话的虎牙都露了出来。 水杏点头笑着,也到了雪地里,和他一道堆起了雪人。 大雪球做成了白身子,小雪球做的脑袋,两颗小石子做了眼睛。两个人忙着,抓着雪的手都冷得厉害,心里却是从没有过的暖和热。 堆好了,水杏看着,笑着摇摇头,又跑回了屋里去,拿了一把扫帚出来,安在了雪人的左侧。 这一下子,雪人像活了过来。 两个人相视笑着,柳嫂打旁边经过,瞅了一眼雪人,又瞅着他们两个人,捂嘴揶揄地笑,“哟,终于又好起来了?” 水杏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点点头。 小满更好,从脸到脖子根,全都臊得红了个透,只好低了头,一个劲儿地拿脚踢着地上的积雪。 柳嫂偏不放过他,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声,“啧,这都成了煮熟的虾子了啊,”还不够,又特意绕到他边上去逗他,“对了,小子,你到底认错了没?” 水杏笑看着,扯了一扯柳嫂的衣襟,轻摇摇头让她别说了。 柳嫂笑道,“你就是老护着,待这小子太好……哎,你跑什么?!” 两人站着,一道看着小满在光秃秃雪地里跑远,柳嫂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慢慢黯淡下来,“往年再冷,只要是天晴,还能看见雀子。一到了荒年,就连雀子都不见了……” 水杏顺她的目光放眼看着,的的确确是荒,望不到边的荒。 柳嫂摆摆手,“罢了,不说了。如果能熬过去,指不定等到开了春就好起来了呢。” 水杏低了头,像他们堆出来的那个雪人似的,静止不动了。 他们的存粮,再怎么节省着,也最多只能熬过这个冬天。再往后的事,她根本不敢想。 吃得太少,夜里上床睡觉时,四肢都是冰的。 水杏蜷着身子冷得睡不着,在暗淡的夜色里睁眼,突然看见小满立在自己床边。 男孩穿得单薄,两手抱着削瘦的肩膀微微抖着,却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 水杏有些吃惊,又是心疼,下了床,扯过自己搁在床上的袄子替他披上,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小满还是不吭声,因为冷,抖得更加厉害,连牙齿都打起了颤来。 水杏急了。 男孩突然红了脸,垂着头,轻若蚊吟地开口,“像昨天那样,一起睡……好不好?” 水杏一怔,却不知道为什么,也红了脸。 15.同眠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5.同眠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5.同眠 小满的身体冻得都有些发僵了,却仍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站着,眼睛像乞怜的狗儿似的瞅着她。 水杏终于往边上挪了一些,脸比先前更红。 他倒毫不客气,粲然一笑,说了声,“那我上来了。”就把鞋子一踢,高高兴兴掀了被子钻了进来。 一进来,小满立刻像块小牛皮糖似的粘了过来。 开始,水杏背对着他。 他就从背面贴着她,小脸贴住她的背脊,两只小手紧搂住她的腰际,和她严丝合缝地黏在一起。 这么抱了会儿,小满身体逐渐回暖过来,却又不满足了,突然拿手指轻戳她的腰,水杏全无防备地打了个激灵,小满拿脸颊轻蹭蹭她的背,热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脊背上,像撒娇又像命令,“转过来……” 水杏不动,只当作没听见。小满不乐意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戳着她的背和腰,嘴里有些置气地嘟嚷,“你转不转,转不转……” 水杏仍是不理会他,小满突然在被子里爬了起来,她一惊,他已爬到他们脚边,像条灵活的鱼儿一样硬钻到了她的里侧,冷冰冰的面颊紧贴住她的脖颈,四肢也紧紧缠着她的,一边得意调皮地笑着,“你不转,那我来转。” 男孩儿整个人都伏在她怀里,被他抱得太紧,她觉得连锁骨都被压迫得生疼,他也觉得硌,脸往下一些,又隔着亵衣压到了她的胸脯上。 明知道小满还小,她仍觉得异样,止不住的,又红了脸,试图把身体往后缩,却又被小满抱得更紧,男孩的语气里还带着理直气壮的苛责,“你别动啊,好不容易才暖起来。” 水杏僵着不动,小满倒好,干脆像把她的那对温软当成了枕头一样心无旁骛地靠着。 这么抱着,一开始安静极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明明都没睡着,却又都以为对方睡着了而不敢出声。 突然小满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而后,她的也叫了一声。 小满靠着她的胸脯哧哧地笑,轻轻说,“前年你包的饺子,其实也没那么难吃……” 男孩说笑时的热气喷在她的胸脯上,酥又痒的,怪异极了。 水杏恍恍惚惚地想,前年…… 那么,现在小满十一岁了。 小满吞吞口水,声音里满怀着念想,“至少饺子是干的,还有馅,能吃饱……” 他又说,“还有前年,你带我去吃的生日面,也好吃,有虾,还有肉……” 她静静听他说着,手却揪紧了被单,大部分的意识都集中在了自己胸口。 她努力故作着平静,然而,随着男孩说话和呼吸的频率,胸前的两枚果子却由不得她一般的隔着亵衣硬挺了起来。 小满也察觉到了,很有些突兀地闭了嘴,还没等到他再开口,水杏却是又羞又恼地把他的头用力推开了,而后转了过去把背对住他,彻底不睬他了。 小满并不太懂得她为什么不睬他,还贴上去要抱着她,胳膊却又被她拿开了。 他有些委屈地说了声,“冷……” 再贴上去时,水杏终于没有把他的手拿开,放任他抱着。 小孩总是更好眠,小满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很快沉沉入睡。 水杏仍醒着,又不敢乱动,怕把他吵醒。 一床薄被裹了两个人,开始时那样冷,到这会儿,她的后背倒像贴了一只烫热的小暖炉似的,热得厉害。 这种暖,又与暖炉的暖不同,它似乎带着微妙的生命力,从男孩呼吸的节奏,心脏的跳动中一点点的发散出来。 心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忽然第 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小孩儿,不是桃生,不是她的弟弟,只是 分卷阅读16 小满。 这晚过后的每一个晚上,水杏预备歇息的时候,小满总是先一步就在她的被子里躺好了,一双乌黑的眼仁眨巴着,小狗似的瞅着自己。 因为无处躲藏的寒冷和饥饿,也像要把之前一年半的疏离都补回来,同床取暖倒好像成了彼此在这个难熬的冬天里的默契。 经过一个冬天,他们存粮的瓮里终于只剩了底部薄薄的一层。 过了大寒,就是春分,天在回暖,无边无际的灾荒却看不到一些好转的迹象。 每天天还不亮,小满就像条小尾巴一样粘在水杏身后,两个人一起踩着露水出去挖野菜。 春寒料峭的,才刚出冒头来的野菜就被饥饿的人们几乎挖了个遍,两个人饿着肚子,小心翼翼绕过别人挖过的痕迹不停寻和挖,只要能咽下去充饥的都不放过,一直忙到晌午,也只能挖到一小篮。 如获至宝地带回去,水杏洗和切,小满就烧锅熬菜粥。说是粥,不过就是拿野菜煮汤,最后勾了一层薄薄的芡水罢了。 从早到晚,小满的脑子和肚子都是空的。他心里也害怕:存粮完了该怎么办。却又没有力气仔细思考。 饿得慌,怕得慌了,他就去抱住她,像晚上睡觉时那样深埋埋在她的怀里,只有这样,心才能够暂时安定下来。 水杏安安静静的,就任他这样抱着,安抚婴儿似的,手沿着他的脊背来回地轻轻抚摸。 获知粱三少爷在街头派粮的消息的那天,他们的存粮刚好已经没有任何剩余了。 跟着柳嫂一道去了街上,果然看见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下人头攒动地排着长队,出来的人,手上确是都拿着一小袋粮食。 从饥荒开始,街上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 他们夹在人堆里,一直排了很久,才见到了很久未见的粱三少爷。 天杰似乎瘦了一些,也褪去了一些青涩,换下了学生服,穿一件毛料的西服,鼻梁上架着眼镜,越加显得斯文持重,柳嫂说他是去年秋去的北平,念大学,才只不过半年,就好像脱胎换骨,从头到脚已然都是大学生的风范了。 小满一直不喜欢看到他对着水杏献殷勤,所以对他从没什么好声气,但从他手上接过了救命的粮食时,却低着头,由衷说了谢谢,和每一个接受他救济的人一样,打从心里对他感激。 为了先前小满上学的事,水杏总觉得对他亏欠似的,埋着头,几乎不敢看他。 他把粮给了她,眼睛盯着她,神情却也呆呆的,欲言又止似的。 后面的人已在催促了。 小满咬了一下嘴唇,替她说了一声谢谢,拉着她匆匆走了。 他们都没想到,第二天,粱三少爷却背了一大袋粮食,亲自登门来了。 两人正坐在门口弄野菜,一看见他,都不免停下了活计发了怔。 天杰把粮放下,看一眼那些沾满污泥的野菜,又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两双因为长期挖野菜而布满了血痕的手。 水杏回了神,急忙忙地站起来,满带着歉意地把他往屋里让,还要洗手倒水。 天杰连忙摇手,让她别忙了。 他站着,只说了一句,“这些粮,够吃两个月。两个月后,我还过来……”就看着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到了这会儿,水杏却也不能够再感觉不出来这青年对于自己那不同寻常的关照代表着什么了。 她在他的视线中低了头,也红了脸。 小满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天杰面前,就跪了下来,嘴里说着,“谢谢……”一边磕了一个头。 水杏一怔,却也和他一起跪了下来。 天杰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所措,无法把他们劝起来,只能生生受了两个大礼,最后有些无奈地告辞离开。 16.绝境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6.绝境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6.绝境 获得了救命粮的那天晚上,小满做了一个梦。 梦里锣鼓声喧天,一对穿着红喜服的新人,被许许多多的人簇拥着朝前走。 开始时,他只看得见背面。 后来不知道怎么着,那新嫁娘忽然回了一下头。 竟是水杏。 她脸上嘴上都搓了红艳艳的胭脂,没了平日里的苍白和弱气,笑得也如花儿一样明艳照人。 只一眼,他的心就沉落到了谷底。 他在人群里拼命挤着朝前,刚离她近一些,就被挤得一把跌坐在了地上。 他记得她答应过他不再嫁的,他冲着前面大声喊,“骗子!” 除了她,那些人都齐刷刷回了头来盯着他,连那新郎官也回了头来。 新郎却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梁家三少爷。 不知什么时候,柳嫂也到了他的边上,拿手指一下下的戳着他的额头,“你这小子,怀的什么恶心肠,她不嫁,难道就这么一个人耗到老死吗?” 那些盯着他看的人也都纷纷赞同地点头。 小满心一横,忍了眼泪回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我。” 不料柳嫂却哈哈大笑起来。周遭的人附和着她,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粱三少爷也笑,边笑边摇着头。她终于又回了头来,却拿手绢捂着嘴,眼睛弯起,分明也是在笑他。 小满一急,喉咙口一紧,生生哭醒了过来。 这才发觉是个梦,他有些臊似的止了哭,不料却对上了她忧心而关切的眼晴。 她也醒了。 小满故作无事地说,“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紧。” 她看着他,还是伸手,安抚似的轻拍他的背。 他刚止了的眼泪差一些又泉涌出来,他硬忍住了,开口问出来的,却是一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他问,“你喜欢……梁家三少爷吗?” 水杏一怔,睫毛垂下,灯下乱飞的蛾子一样无助地扑闪着,脸也慢慢红了。 小满急了,一下子从被子里坐起,皱着眉,直直盯了她的脸,“你真的喜欢他?” 水杏这才回神,急忙摇头,红着脸拉他躺下了。 她也不过只有十八岁,如果出生在个好些的人家,自是也会有浮动的情愫和念想,何况这三少爷一表人材的,人又是这般好。 可是,没有如果的。她这样的人,除了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其他的,哪怕只是想想,都是没有资格的。 小满半信半疑看着她。 水杏笑了笑,又定定地摇了摇头。 男孩紧张的神情略微松动下来,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也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他虽然这么问,其实却有一些心虚,多少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 但她还是纵容而温和地笑着点了头。 小 满索性更无理取闹地伸了小手指,在被子里轻而强硬地勾住她的,嘴里说,“那你和我拉勾勾。” 水杏随了他,和他小指对小指 分卷阅读17 地扣在一起勾了两下,小满又把五根手指都勾住了她的,掌心也和她紧紧贴着,身子自动挪过去,整个人又蹭进了她怀里。 他又说,“以后,我也去找活干。我们一起……把欠人家的还了,好不好?” 她心里明白,在这种时候欠粱三少爷的并不只是一些粮,而其实是两条命,永永远远也还不清的。 然而,她还是点了头,安慰着小满,也安慰着自己似的。 男孩这才终于安心地闭了眼,心无旁骛地沉沉睡去。 ****** 梁三少爷拿来的粮食,原本是只够吃两个月的,但他们却都饿怕了似的,还是一天两顿掺合着野菜,极节省地吃着。 这样子克扣着嘴和肚子,两个人靠那一点粮,硬是从春天撑到夏天,只有在五月份末,小满满十二岁那一天,水杏特意为他擀了一顿生日面。 然而,夏天过去了,粮终于也所剩无几了,梁三少爷却始终再没来过。 初秋,眼看着又要挨饿时,倒是柳嫂带了少量粮食来了一趟。 她说他们实在可怜,但她自己家的境况也是在熬一日算一日,年景实在太差,梁家已把不少帮佣和长工都遣了回去,她也被遣了回来,一家子是在坐吃山空,所以倾囊也就只能给他们这么些帮助。 她又说,前阵子,梁三少爷私自上街赈粮,惹得大奶奶大发雷霆,把他软禁在了祠堂里思过。原本九月初他要回北平读书的,大奶奶也不许他去,说他“读书把脑子都给读锈了……” 柳嫂边说边是叹气,唏嘘不已。 送走了柳嫂,水杏黯然地低头,小满也不吱声,两个人在同时,都明白了一桩事情:从今以后,是再不能够从任何人身上获得任何指望了。 能不能够从这场饥荒里讨到活路,只有看造化,看时运。 柳嫂施舍的粮食勉强只撑过了一个秋天,饥饿这个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的魔鬼很快又一次卷土重来,这一次,却比之前更猛烈,更绝望。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就连野菜都日益稀少,往往费了半天气力,只能找到一点点,于是,连称不上是菜的,只要是吃了不会损害到性命的草根,草茎,树皮子,也都当成了宝贝一样地往篮子里放。 那些东西,即使切碎煮熟了,嚼在嘴里也没一点食物的感觉,苦又涩的,极难咽下去,但为了活,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咽。 小满到底年纪小,身体弱,因为长期吃这些东西,发过一次烧之后,就好像一株失了养料的幼苗,一日衰弱过一日,个子还在长,削尖的小脸却像张白纸似的被抽掉了所有血色。 开始,他还总逞能,坚持着每天和水杏一起出去找吃的。深冬的某一个早晨,刚一站起来,他的人就好像失了支撑的骨架一样,软软的倒了下来。 小满躺着,高热低热不停循环着,怎么都退不了烧,意识一会清醒,一会迷糊,最后完全的昏睡了过去。 水杏知道,小满……是快要饿死了。 她饿得也几乎只剩了半条命,跌跌撞撞着,把整间房子都翻遍了,却寻不来半点能够救他的食物,只有徒劳哭着,握着他的小手不停替他暖着。 门是这时候被敲响的。 最初听见时,水杏还以为是幻觉。 她木然地止了哭,那敲门声却一下下的,还在持续。 她这才回过神来,像个行尸走肉似的挪着步子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个男人。 她没看清楚脸,却先盯住了他手里拿着的,用纸包住的几只馒头,眼神不复往日的柔和,好像是急于捕捉猎物好回去哺育饥饿幼兽的母兽一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 他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她已迫不及待地伸了手去夺馒头。 他却早有防备似的把手藏到了背后,仿佛有些怜悯般地盯着她笑,“呦,都饿坏啦?” 水杏这才把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 原来是柳嫂的儿子,铁成。 铁成自己都饿得面黄肌瘦,一副颧骨高高耸起,痨病鬼似的,却还故作着潇洒似的背着手先进了屋,四下里看看,没看见小满,便笑道,“那个小鬼呢?已经饿死了吗?那正好……” 水杏没听见似的,眼框泛着红,仍只盯着他手里的馒头。 铁成到她身边,故意把纸袋朝她一递,笑着道,“你放心,我过来,就是给你送吃的……” 水杏刚伸手要去拿,铁成却突然反手摸上了她的手,水杏一惊,好像如梦初醒一样地急忙挣开,铁成的手却像一把铁钳似的死死扣着她,他的声音暧昧地压低了,“你就让我一回……就一回……馒头……吃的……什么都给你……” 她眼巴巴看着那掉在地上的纸袋里露出的馒头,眼前浮现起小满饿得奄奄一息的脸,仅剩无几的气力好像被一点点彻底抽干了似的,终于闭了眼,认了命似的不动了。 铁成大喜过望,顺手就把她靠墙按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摸着她的脸,又哆哆嗦嗦地去脱她的衣服,喘着粗气,连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多长时间……我那婆娘……算什么婆娘……” 突然却被一声微弱,死气沉沉的“滚……”打断了。 铁成本能惊诧地回过头去,水杏也睁了眼。 只见少年虚弱地支撑着,双目赤红,像个鬼似的立着。 17.转机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7.转机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7.转机 小满蹒跚着走近,死死盯着铁成,又重复了一声,“滚开……” 他这一副可怖和绝望的模样,好像把她的心都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她想喊,偏偏是个哑子,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要想起来,又被铁成用力按了回去,只有流着眼泪,朝他不停摆着手,摇着头。 快走,快走。 铁成那张蜡黄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的羞愧,甚至隐隐地浮出了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来。 他站起,没费吹灰力,就把病弱的小满一把搡在地上,嘴里嘿嘿笑着,“小鬼,还没见过人事吧,饿死之前,我就做做好事,让你开开眼吧。” 他转又回到了水杏身前,再脱起她的衣服时,动作反是利索了许多,手脚都不哆嗦了。 水杏突然奋力挣扎起来,铁成干脆把她胳膊反扭起来,口中道,“刚刚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这又做什么?大家都要饿死,谁也逃不过去,为何不能让我痛快一次?” 小满在地上死狗似的趴着,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耳朵边只能迷迷糊糊听见铁成的声音,她挣扎的声音,还要想起来,仅剩的气力却连这也不能办到,他喘了两口气,竟是手肘撑地,生生地又朝那边挪了过去。 铁成按着她 分卷阅读18 ,好容易只扒剩了一件肚兜,他压到她身上,又去解自己的裤子,谁晓得解到一半,两只脚突然被死死的拖住了。 铁成骂着脏话,用手扒,用脚踢,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少年闭着眼,像是又昏死过去了,但那两只瘦骨伶仃的手,却像把他的双脚焊住了一样,怎么样都甩脱不开。 这时候,门忽然被猛力敲响了。 柳嫂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水杏,水杏,小满……” 奄奄一息着的小满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两声,“救命……救……命!”手就松了开来,再没了意识。 门被撞得砰砰作响。 铁成是向来怕娘的,一听见柳嫂的声音,本能便吓得一僵,刚才那一颗不管不顾也要作恶的心冷却了大半。 水杏赶紧挣了他,衣服都顾不得穿,衣衫不整连滚带爬地到小满旁边,两只手颤抖地捧着他的脸,呜呜地哭出了声音。 那门终于被撞了开来。 柳嫂先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大着肚子的铁成媳妇翠芬。 看一眼,就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翠芬还木呆站着,柳嫂已经上前去,对着铁成就是两记耳光,口中恨恨地唾骂道,“畜生。” 铁成被打蒙了,隔了几秒钟,又突然着了疯一样地笑起来,“那你打死我拉倒。你看你给我寻的婆娘,像女人吗,我就活得还不如早死的大春……” 他话没说完,柳嫂又是几记耳光连抽上去,顺手把竖在墙边的晾衣杆也拿了起来,劈头盖脸朝他身上抽去,“你这不要脸的畜生,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是我替你擦屁股,这回还欺负起人家无依无靠的来了。你说她不像女人,那这肚子难道是自己大起来的吗?” 柳嫂每抽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铁成被打得缩在墙角,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翠芬看她打得太重,要想去拦,却还是没拦,终于撇过了脸,不再去看。 柳嫂打累了,也骂累了,终于放下晾衣杆,暂时缓了口气,铁成寻到这一个空档,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门去。 柳嫂哀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畜生来……” 水杏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件肚兜流着眼泪木呆呆地抱着没了意识的小满,对边上的人和事自始至终充耳未闻,既觉不出来羞耻,也觉不出来冷,好像这全部的人,全部的事都和她没任何关系一样。 翠芬上来,也抹着眼泪,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费力地弯腰替她把衣服拾起来,又替她披上了。 柳嫂看看水杏,又看看小满,只说了一声,“对不住……”便无颜再说下去似的语塞住了。突然,她瞧见被铁成扔在地上的那袋馒头,忙去捡了起来,交到水杏手里。 抓到馒头,水杏才像又活了过来,立刻撕了一小块塞到小满嘴里。 男孩仍然沉沉地昏睡着,干裂的嘴唇紧闭着,无论她如何塞,如何哭,都张不开来。 柳嫂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快,就像被那烫热灼伤了似的,又缩了回来。 她也红了眼圈,“这孩子……怕是不成了……” 听见了这句话,水杏呆滞了一下子,小心翼翼把小满放平,再抬起头时,眼神就变了,往日的柔和温顺完全消失殆尽,她呜咽着,嘴里不成调,不成句地乱叫,像一只发了疯的母兽一般,就把柳嫂婆媳两个往门外推。 那两个终于都被赶了出去,门也重新关上。 水杏回到小满身边,颤抖着手,又开始撕馒头,再喂,再塞,小满还是不肯张口。 她心力交瘁哭着,眼泪却好像是已经哭干了,再也流不出新的来,先前的那些都在脸上风干了,像糊了一层厚厚的胶水,她反反复复摸着他的脸,额头,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般开口,笨拙地一声声唤着,“满……满……” 没有回应。小满一动不动闭着眼睛。 水杏又一下下用力地拍起他的脸,嘴里仍是单调地不停重复着,“满……满……” 男孩闷哼一声,眼皮动了一下,眼睛慢慢张开了一道缝。 水杏大喜过望般的,连忙把一小块撕下的馒头塞进他嘴里,她只知道他饿了太久,心太急,还没等他咽下,立刻就又塞进一块,小满一呛,剧烈咳喘起来。 水杏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轻拍着他的背,又急急地起身去倒水端来喂他。 她站起又蹲下的,动作太大,却没发觉,自己那一件贴身的肚兜,在不知觉中已移了位,半个雪白的奶儿,连同那一颗小巧柔嫩的果实,都坦了出来。 小满半阖着眼靠在她的怀里,却没有喝她递到他嘴边的水,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阿娘……”竟把脸凑上去,轻轻含住了她的奶头。 水杏一惊,仿佛挨了一道雷击似的,后背猛地僵直了。 小满仍是半梦半醒着,嘴儿却像吃乳过活的婴孩似的,吮着她的奶头不放。 要想推开,却又怕,怕他再没了意识,便只有任他吸着吮着。 身上原本都已冷得麻木了,但男孩的口腔又太炽热,水杏只觉得,那两点的高热逐渐扩散到自己的四肢和身子的每一处。 每一条神经都随着他的吮吸,不由自主打着激灵。 惊愕,赧然,却又不止,脸颊烧着,头脑前所未有的昏沉混乱,浸在了一碗迷汤里似的。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把她拖回了现实,她惊了一跳,脸上瞬间一些人色也没了,几乎以为遭了天谴。 就在同时,却又是“砰、砰”两声巨响,连屋子里的地都跟着一道颤了一下。 18.慰藉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8.慰藉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8.慰藉 一连串的声响太大,小满也是一惊,终于放开了她,眼神略微清明了几分。 她一侧的奶头已被吸得湿漉漉的,甚至微微发着肿。 小满只是直直地盯着,仿佛这事情是别人做的一样。 水杏急忙忙地把衣服穿上,脸红得像要滴下血来,但到底还是为他能够清醒过来而高兴,抓了他手,像个孩子似的一遍遍唤他,“满,满……” 小满却没回应,眼睛又慢慢阖上,陷入了昏沉沉的梦里。 这当口,外头又是“轰隆”一声,哗啦啦啦的雨声紧随其后。 这些声响,也没能再让他有一丝反应。 水杏含着泪费力扶起他,一步一蹒跚的,把他扶到里屋床上躺下,又替他盖好被子。 小满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又像清醒又像梦呓般说了一声,“阿爹……是阿爹那间……” 水杏点头,摸他的脸,要他安心,这才起身,走去隔壁看个究竟。 老于过身之后,他曾经睡过的那间屋就成了这个家的禁地。 两个人怀着同一种默契,平日里即使走过那扇紧 分卷阅读19 闭的门,也都刻意地不去看。 隔了许多年,推开那门,水杏仍是心有余悸,“吱呀”一声,扑面来的就是一股夹着腐朽难闻气味的冷风。 屋里极暗,好容易适应了光线,眼前的景象却使得水杏完全的呆住了。 一截屋梁已掉了下来,横在地上,屋顶塌了一半,雨水和冷风朝里不停灌着。 地上,除了越积越多的雨水,却还散着无数的东西。 拿细线扎住的一捆捆的番薯干,洋芋干,菜干,豆角干,甚至还有风干的腊肉,腊鱼。一个个像胖子般胀鼓鼓的布口袋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一个不小心开了口,一些细碎的麦粒漏了出来,浸泡在了雨水里。 不晓得老于是在活着时的哪一年受过饥荒的摧残,以至于犯病似的背着所有人在自己睡房的屋梁上藏了那么多粮食。 那屋梁年久失修,又终年被这些东西压着,那一道响雷,终于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些吃的,就算是一大家子,怕也够吃个大半年了。 水杏回神,不敢相信般地过去,直到手确确实实摸到了那些东西,才真切地意识到:是真的,是食物,能够充饥,能够救命的食物。 她试着抽出一条红薯干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之后,甘甜的香味慢慢扩散开来。 能吃的,没有变质。 她又哭起来,却是喜极而泣,七手八脚的,匆匆把浸在雨水里的先收起来,然后抱着一捆红薯干回了小满身边,迫不及待要想告诉他:他们有救了,不会再挨饿了。 她才走开一会儿,小满却好像比之前更衰弱了似的,侧着脸闭着眼,一动也不动了。 有一瞬间,水杏呆立着,几乎不敢靠近了。 小满却像知道她又过来了似的,自己慢慢把脸转了回来,又一点点地睁开眼睛,这么似看非看地对着她。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过去抱住他,把红薯干拿给他看,又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指指屋子的天花板。 她慌又急的,总不能确切地把意思表达完全。 小满却只是模糊不清地嚷了一声冷,就又闭了眼,更紧地往她怀里钻。 男孩的额头还是烫的,四肢却冷极了。 她心里也知道,他再不吃些东西进去的话,怕是真凶多吉少了。但是,小满现在,就连馒头都难以下咽,更别说这又冷又硬的番薯干了。 她想起身,好歹去把这些番薯干放到锅里煮一煮,小心翼翼拿开小满紧抱着自己的胳膊,谁知道,这孩子却很快更紧地缠绕上来,在梦里带着呜咽说,“不要走……阿娘……” 水杏心里一软,又是痛极了,突然自己动手解了衣襟,将奶头放到了他的嘴边。 男孩很快就像一条啄食鱼食的小鱼一样熟门熟路地用嘴含住了,慢慢吮吸起来。 她看着他,心里已经不再觉得羞耻,似乎只要他还能够张嘴,还有意识,那么,无论什么做什么,她都愿意。 小满吸吮了一阵,水杏拿了一条番薯干放入嘴里,仔细地嚼碎了,然后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脸,把嘴贴上了他的。 被迫着离开奶头,小满初时还轻皱了眉,嘴里发出一些不满的声音,她的嘴唇一贴上,他立即又像寻到了另外一种安慰似的,安静了下来。 她不过是想要用这样的办法把食物哺给他,他乖乖从她嘴里接受了,也如她所愿地咽了下去,却又并不满足如此,不晓得是她的嘴里有蜜,有糖,还是单纯贪恋着这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缱绻,小满把她嘴里都细细吃过一遍了,小舌头还死缠着她的不肯放。 好容易放了开来,他又立马靠到她胸前去吃奶头。 她顾不得害臊,就任他这么吃着,赶紧又拿了一条番薯干放进口中嚼起来,她知道小满有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恨不能一次把所有吃的喝的都喂给他,让他能够快一些好起来。 她不停嚼,不停喂。 小满好像寻到了门道,知道只有在她嘴里才能吃到东西,还没等她嚼完,自己就主动地凑上嘴来,小舌头卷着,在她嘴里寻食。 他们依靠着意外获得的食物度过了这个煎熬的冬天,一开春,外头的景况也是一日好过一日,自此,这场持续了两年多的灾荒终于开始渐行渐yuan,一切的一切都在好转,包括小满的身体。 但是,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他却被她惯成了一个难启齿的,极坏的毛病。 有了那个先河之后,就算早已不再那么虚弱,他却始终不肯自己吃东西,不管什么,都要从水杏嘴里寻食。 看见她喝水,他就凑上去,把她拉下来,小嘴巴啄着她的,从她嘴里抢,吃东西,也是非要就着她的嘴。不然宁可饿着。 每天晚上睡在一起,他也总要去掀她的肚兜,硬要含着她的奶头才肯入睡。 小满的身体是渐渐好了,意识也慢慢清醒了,人反倒像是倒退成了小娃娃。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却还不乐意说话,好像只要一开口,他就算是彻底好了,就会失了她的纵容,从而破坏了这一种好不容易形成的默契似的。 水杏知道这样不好,不该,但经过那一回,只要一想起他病重时人事不醒的模样,却又一点也不忍心推开他。 她脑子好像一直糊里糊涂的,被饿出了后遗症一样,被他那样子吃着吸着,心口却是热乎乎,麻酥酥的,从这件事里也获得了某一种难形容的温暖似的。 19.心绪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19.心绪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19.心绪 但后来,却又不局限于温暖了。 小满病重时,被他吸着,知道他神智不清,只是心疼他,想着给予他安慰,便也罢了。 他慢慢清醒了,每晚睡觉时,仍叼着她的奶头不肯放,看着那张湿漉漉红艳艳的小嘴时轻时重地吸着,把她两边奶头都吸得肿胀挺立起来。 她的脸颊一阵阵烧着,腿心深处,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却也随之发紧,发胀,像要小解,又不像小解似的,慢慢地,沁出一些黏湿的水儿来。 对这些事,她也并不全懂,却也知道,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 最差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冰消雪融后的天也格外好。 时近五月,久违的鸟语花香,历经过寸草不生的荒年之后,田间地头那些新生的芽苗更显得翠嫩可人,弥足可贵。 水杏把尘封两年多的针线活儿又拿了出来,该洗的洗,该晾的晾。 隔了一条竹篱笆,突然听见婴孩哭声,她转过头去,看见柳嫂家的媳妇翠芬正抱着刚满三个月的小娃儿不住地哄着。 一瞧见水杏,翠芬便很有些无地自容般地垂了头去。 柳嫂听见孩子的哭声,赶紧从屋里出来,从翠芬手里接 分卷阅读20 过娃娃,自己抱在怀里哄着,婴孩很快睡着,她松一口气,一抬头,冷不丁瞧见篱笆那头的水杏,略微一怔,也颇有几分挂不住老脸似的,硬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来。 那个噩梦般的冬夜,很显然的,谁也都没忘记。 绝不能说,她对那在绝境里趁火打劫的恶徒没有记恨,甚至现在,都还心存着余悸,但看着那襁褓里的婴孩无邪的睡脸,以及那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羞愧无措的神情,她的心又不由自主软化下来。——再怎么说,不是她们的错。 她便心无旁骛地和她们对视着,宽慰人似的微微一笑,又埋了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柳嫂忽然道,“小满……快要十三岁了吧。” 水杏一怔,抬了头,柳嫂仍是尴尬地笑着,再开口时,几乎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了,“荒年里,做工的都给遣回家去了。现在邻镇在急着招学徒工,满了十三就能去,有铁匠,泥瓦匠,木匠,包吃包喝不说,按月还有工钱。我正巧认得人,要是你愿意,小满也愿意,那……” 她话才落,小满就手捧着什么东西像匹小马驹似远远奔了过来,边奔,嘴里边嚷着,“快来看……”兴奋得就连声音都变了调。 这还是他身体恢复之后,第一回开口说话。 近了跟前,她才看清楚,他手里捧着的,却是一只小狗儿,茶褐色极小的一团肉,两只眼睛半开半合的,才出了母胎没多久似的。 这小东西,却不知道是如何熬过那一整个饥寒交迫的冷冬来到这世上的。 “我在草丛里找到的。我们养了它吧,好不好?”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灿烂的笑容,黑亮的眼睛满怀期冀地看她。 还没等她点头摇头,小满转而瞧见了柳嫂婆媳俩,他满脸的笑容顿时全冷了下来,把头一扭,只当她们是空气一般。 柳嫂并不气馁,反而心平气和地对他道,“小子,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靠着你嫂嫂养,对不?” 小满闻言,又把头转了回来,皱着眉不客气地直接问她,“你想说什么?” 柳嫂方才微笑道,“邻镇在招学徒工,泥瓦匠木匠都有,包吃包喝,还有月钱。你的年纪刚合适。要不要去试试?” 小满一怔,反问她,“真是包吃包住还给钱?” 柳嫂笑着点头,“还能骗你不成,但话也说在前面,那可都是些苦活累活脏活,你能扛住吗?” 水杏默默垂了头,小满却是连想也不想,很干脆地就应承了下来,“好啊,我去。” 应承了柳嫂之后,小满好像一些心事也没有地,找了一团稻草把狗儿放下了,认认真真地去搭狗窝。 她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知会一声,就回了屋去。 她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只缝好的书包来。 这是很久以前,她做好了打算给小满上学堂去用的,从没有机会拿出来过,如今放了太久,当年那簇新的布,看起来已有一些黯淡了。 水杏寻思着,小满要去做学徒,那么就替他把这书包改一下,给他装些七零八碎的za物也是好的。 她找出了针线匣子,对着这只书包,却不知道怎么的,总也下不去手。 其实,她不是不能够察觉到小满迫切希望替她减轻负担的心思,却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这么不假思索,也是因为这样,心里才更难受。 那时候,她觉得小满聪明,又机灵,不应该被埋没,她希望他能够读书识字,将来做个有文化有体面的人,不成想,他却是那样的排斥和厌恶。 她知道,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够勉强他,更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 可是,剪子都已经拿在手里了,一旦挨到那布,却又缩了回来。 她想,离他满十三岁还有一段时间,那么,还是改天再改。 她默默地,又把东西都收好,突然听见小狗发着呜呜的叫声,一转回身,这才发现小满一动不动立在跟前。 她努力收敛好情绪,朝他笑了一笑。 小满抱着狗儿,仍只默不作声立着。 晚间,小满照例和她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天已经暖了,他却仍是习惯性地整个人都窝在她的怀里,没一会儿,手便伸过去撩起她的肚兜。 他的嘴唇都还没碰到她的奶头,她的腿心便已条件反射似的一紧,沁出了一股热液来,到他真含住了吸吮起来时,她已不由自主夹紧了腿,甚至连身子都轻轻颤栗起来。 小满多少察觉出了异样,停了嘴,靠在她的胸口不明就理地轻声问,“怎么了?” 男孩不谙世事的眼神叫她羞惭极了,几乎无地自容,然而,只是被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刺激,却又害的她跟犯了病一样的出了一股水儿,隔了亵裤,也能感觉到自己双腿间的湿滑和粘腻。 水杏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桩事。 小满却几乎也是在同时,决定了一桩事,他轻轻说,“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 天才亮,小满就出了门去。一路走到城东,在方夫子的书院前停了下来。 书院里安静异常,并未听到那时候曾听见的朗朗读书声。 小满鼓了勇气,抬手叩了叩门。 没多久,便有人过来开门,不是别人,正是方夫子本人。 时隔三年多,经过一个饥荒,他似乎也清减了不少,但那副严肃清高的神情,却是一成未变。 小满还没有开口,他却先认出了他来,连半句话也不愿意听他讲,口中冷哼了一声,便毫不留情地,就把大门一关。 小满再叩门,再也没有人回应。 他回了家去,却没看见水杏。寻了一圈,她却在自己从前的睡房里,专心致志地铺着床。 被子显然是特意洗晒过,又被她拍得蓬松柔软,褥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拽得平平整整的,一丝褶皱没有,一张小小窄窄的床,被她铺得看起来极为洁净,舒适。 小满却是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那张床,好像盯着自己的仇人一般。 水杏转过身来,看见小满,却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对他笑着指了指那床。 20.求学(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0.求学(上篇) 第一眼瞧见她铺床,他便已懂得了她的意图,心往下重重一沉,头脑瞬间就被极度的气恼充昏了,就连晨间在方夫子那里碰的钉子,都被抛到了脑后。 小满问她一声,“为什么?”声音不带一点拐弯,冷硬得要命。 水杏若无其事地到他面前,笑着伸手轻摸了摸他的头,又将手朝上举了举,而后摇了摇头。 小满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已经大了,再这么一起睡,不好。 他鼻头一酸,伸手就把她好不容易铺好的床用力一扯,嘴里无理取闹地嚷道,“我不要分开,我不管!“ 水杏不 分卷阅读21 睬他,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他又追上去,不管不顾地拉着她,“都习惯了,分开我睡不着……” 水杏轻轻把他的手拿开,心里早已完全打定了主意一样,坚定地摇头。 小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低了头,小心翼翼开口,语气卑微而诚恳,“只要一起睡,我以后,再不吃奶了,好不好?” 他问出这一声话来 ,但心里并不能够确定,她要分床,究竟是不是为这个缘由。 水杏却一下子从头到脸都红得透透的,不晓得是羞还是气,也再不看他一眼,一扭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睡觉时,他抱了枕头去她那里,水杏却是早早地,就防贼似的把门拴上了。无论他敲几遍门,她都无声无息,像是那个方夫子一样闭门不见。 他只有灰溜溜地回去。 那张小床,一翻身,就是一堵冰冷冷的墙壁。五月份,屋子里都已经有蚊子了,盖一层薄被都嫌热,但是,缺了她温暖柔软的怀抱仍睡不安稳。 他赌了气在心里说,分就分,有什么了不得的。结果还是难眠,左右辗转到天明。 自从提了分床,小满总觉得,对着自己,水杏成了惊弓之鸟似的,只要两个人对视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她便会悄悄撇开眼睛。自己再不依不饶地凑近,她便直接起身走人,从脸到耳侧都是红彤彤的。 原本,因为分床的事,他对她多少是有股怨气的。但因着她的反应,却又更生出了一种好奇来。 他也总觉得,她是藏了什么不能够被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心里困惑,很想知道是什么秘密,但直接问,又是绝问不出来的。 小满算头一次,见识到了女人的难以琢磨。 为学工的事情,柳嫂又殷勤地来了两回,说是已经跟那铁匠师傅说好了,六月头就领他过去拜师。 他满嘴答应着,水杏却总低着头,眼睛里显示出一丝黯然来。 她没日没夜的,只顾着做针线,那只书包,却像故意被她忽略了似的,始终搁在柜子里没动过。 那时候,小满心里其实还是不懂得打铁和读书究竟有什么区别,特别那一次狠狠碰过钉子之后,他更是对这一件事完全没了指望,但从她的神色里,他却仍觉察出,其实,就算到了现在,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读书。 距离六月没几天了,他终于下了决心,再去试一次,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再到城东书院,隔了大门,内里仍是静悄悄的一片。他立在那扇门前,踟蹰一下,刚要抬手叩门,衣摆子却突然被人轻扯了一下,他一回头,看到一张熟透了的苹果般的小脸儿。 是个才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脸儿圆圆,一双眼睛也生得乌黑溜圆,头上梳着两只小圆鬏,雪白的眉心还点着一枚鲜红的美人痣,刚从年画上走下来似的。 她怯生生地瞧着小满,奶声奶气开口,“小哥哥,我的风筝挂到树上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看样子,她像是极宝贝那只风筝,话才说完,还没等他点头摇头,眼圈已经红了,小嘴巴一撅,就快哭出来了似的。 他原本并不太想管闲事,毕竟还有正事要做,却又怕她真哭出来,微皱了眉,还是应承下来,跟了她一道走。 到了那棵树前,小满倒怔了一下。是棵又高又大的榕树,那只鲤鱼形状的风筝,偏是卡在树顶上的两截枝杈里,只看见一截火红的尾巴在风里曳着。 小时候,他倒是贪玩爬树掏过鸟窝,但早已经好久不做这种事了, 但是,到了这时候,虽是心里没底,也只得硬着头皮逞能地撩了袖子,紧贴着树干一点点往上爬去。 今天的确是个极适合放风筝的好天,东南风把初夏的闷热驱了不少,但人贴在树干上,却是每被风刮一下,心也都跟着往下荡一下,越往高处,太阳光越刺眼,唯有眯了眼睛不去看,直到迷迷糊糊,瞧见头顶上那火红色的鲤鱼尾巴了,他心里一喜,伸了手就去够,在小女孩的欢呼声里,终于把那风筝紧紧抓在了手里。 小满的心终于松懈下来,一只手拿着风筝,一只手抱着树干慢慢向下,动作轻快起来,快靠近地上时,无意识一抬头,忽地瞧见头顶一处枝干上盘着条细长的蛇,心头突地一凛,抱着树干的手一松,人已失了平衡。 他本能用手肘支撑着跌在了地上,脑子还空白着,小女孩倒先哇一声哭了出来,到这会儿,手肘上的痛意才后知后觉传来,小满看了一眼,那里已被蹭掉了一块皮,鲜红的血肉骇人地袒了出来。 她还在哭,从口袋里寻出一块手绢来,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嘴里混沌不清念着,“都是我不好……“ 痛是其次,小满倒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他从地上爬起,把那风筝交到她的手里,按着伤口,光说了一声,“别哭了。我没事。”就要走,赶着回城东书院去找方夫子。 小女孩哭哭啼啼着,又拉住了他的衣襟,“跟我回家去,我找阿爹替你包扎。” 小满甩脱她,嘴里说着,“不用了。”就自顾自地走。 但那小女孩却是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抹着眼泪,就这么跟在了他的身后。 小满忍不住回头道,“你别跟着我了。” 小女孩委委屈屈地撅着嘴,说话还有些哽咽,“我家……就是往这边走的。” 小满只能随她去,谁知道他回了城东书院,她却也一道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回了头去,皱了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也是在同一个时候,书院的大门开了,方夫子缓缓步了出来。小女孩奔上前去,甜甜地喊一声,“阿爹!”方夫子看着自己晚年得的宝贝女儿,那一张素来严肃的脸上,却也不甚明显地绽放出一丝宠溺的笑意来。 很快的,他又瞧见了小满,那一丝笑意很快消遁得无影无踪,额上的川字眉深深皱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被小女儿打断了,她举起小手,拿着风筝在他眼前一挥,“阿爹。我的风筝挂到树枝上,多亏了这小哥哥替我去拿了下来。但是,他的手肘伤了。你替他包扎一下,好不好?” 方夫子的眼睛复又落到了小满那受了伤的手肘上,眼神略变了变,嘴里还是如同上回一样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小满从他不屑的神情里看出 ,自己要想读书,怕是仍没戏,想起水杏那双黯然的眼睛,他的心里一阵难受,偏又实在开不了口去死皮赖脸地祈求,僵持了一阵子,还是转了头去。 却听方夫子掷地有声地冷冷道,“你既是要读书,难道连一些诚心也没有吗?” 21.求学(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1.求学(下篇) 小满这才又回过了头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然 分卷阅读22 而还是认认真真看着夫子,“我想认真跟您读书识字。先前……是我不好,希望您能原谅。” 方夫子依然不露声色地瞧着他,脸上窥不出喜怒。 小满抓了抓脑袋,声音又不自觉放低了,“学费……可能要先欠着。以后,我会如数奉上。” 这时候,方家小女儿扑闪着大眼,又在边上奶声奶气道,“阿爹,你留下小哥哥陪我一起读书,好不好?” 方夫子并不搭腔,口中轻斥了他一句,“俗不可耐。”语气却已不像先前那样不留情面。 小满看出有戏,眼睛一亮,生怕他反悔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了下来,方夫子来不及阻,他已三个叩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拜师礼。 方家小女儿在一旁高兴地拍起手来,“太好啦!” 方夫子看着少年抬头,但见那一双机敏的眼睛里微带着恳切的笑意。 两年前见他,不过一介劣童,就算看了梁三公子的面子,他也断不愿意收下他,如今隔了两年,这小孩儿倒像完全转了性子似的,虽然还是略有不恭,但是细看那双眼睛,却也的确是透着几分聪慧和灵气。 他心念一动——保不准,这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 方夫子心里这么想着,沉吟了片刻,反而越加严肃地板起脸孔盯视住他,“读书有读书的规矩,切不能够三心两意,半途而废。你可做好觉悟?” 小满郑重其是地点头,“是。” 方夫子扬手,示意他起来,语气仍是严厉,“明朝卯时一刻到学堂。” 小满怔了几秒钟,如梦初醒地回了一声“是”,这才从地上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又朝着夫子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他是一步走,两步跑着的,急不可耐地要想告诉水杏,夫子收了他读书,想着她一定会高兴,他心里甜滋滋的,嘴角扬起,禁不住的,又是粲然一笑。 一直这么跑到了自家门口,还没见到她,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隔了一道院门,模模糊糊钻进了他的耳朵。 瞬间,兜头的喜悦像被浇了瓢凉水,他敛了笑,走得更近一些,那声音一下子就清晰了。 确是梁三少爷。 “……我本来差遣了别人过来。没想到出了意外。说到的话没能做到。对不住……” 小满推开门,只见那梁三少爷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身前摆着一杯新倒的茶水。 他却比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又更瘦了些,面色也并不太好,仿佛他才是在饥荒里受尽了磨难,差一些就熬不过去的人似的。 人瘦了,身上的气韵却没变,不过端端正正坐着,便很自然地透出一种斯文和正派来。 水杏站着,两只手拢着,只一径儿地摇头,面颊上浮了一层薄红。 他一推门,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他。 小满大大方方地回看他,不假思索开口, “梁少爷,那时候多亏了你,我们才能熬过去。是我们该答谢你。你真的不必再说什么对不住。” 天杰听他这般成熟客套的语气,倒反过来一怔,再细看小满,确是长了身量,也脱了不少孩气,不由一笑,“小满倒有些像大人了。” 他这话并无恶意,小满听着却不怎么高兴,天杰却又笑道,“这次我过来,确是有事求你们帮忙。镇上裁缝铺的老板与家母相熟,灾荒过后,总抱怨着缺少帮手,我想着,让你嫂嫂过去帮忙,你看怎么样?” 小满一听,便明白了他其实是想要帮他们,只是怕他们难过意,才故意借了让他们帮忙的名义把这话说出来。 他如此细心周到,便只是为了她。 小满心里更不是滋味,又不能够说破。实际上,他也才想到,自己就要开始上学堂,水杏一个人再上街去摆摊,确也实在不妥当。如果能够去裁缝铺做工,自此安定下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梁少爷的这份好意,便无论如何推脱不得,因而,就算心里再不是滋味,他也只能故作没听出来地回他一句,“这当然好。”说罢又看向水杏,对她道,“嫂嫂一定也愿意的,对不对?“ 水杏仍红着脸,头微低着,受了他太多好意而内心忐忑,不敢去看他似的,却终于,还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天杰仍是温和笑着,“那好,这就定下了。多谢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那我先告辞了。” 时近正午,水杏打着手势要留他下来吃饭,他也只是客气地笑说自己还有事要办,下一次再说罢,两个人只有一道送他到了门口,这才又回屋去。 小满和水杏相对着,先开口说了一声,“梁少爷……真是个好人。” 水杏仍有些惘然,眼睛呆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略一点头。 小满觉着,自己心里又好像每一回看见这梁三少爷时一样,被什么梗塞住了,这一回,那梗塞的感觉却更变本加厉,那盘在他心里迫不及待要想告诉她的话,再出口时,便像隔夜馒头似的既干又硬,“我又去找了方夫子,他收下我了,让我明天开始就去学堂读书。“ 水杏一怔,好像突然被一记闷雷砸醒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向小满,脸上的惊喜如同陡然炸开来的烟花,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一转眼瞥见他手肘上的伤,她的喜悦便很快又成了忧心。 她要细看,他却不耐烦地把手藏到了身后去,嘴里嘟嚷着说,“一点小伤,我没事。” 水杏没有办法,只得僵在原地。 小满突然问,“读书到底有什么好?” 水杏一怔,还未回过神来,他却又紧接着反问一声,“你是不是就希望我能和梁少爷一样?” 水杏没想到他还会问这样一声,遂不及防地,只有无措地红着脸摇头。 小满看看她,负了气似的丢下一句,“我才不要像他,我不要像任何人。”便自顾自进了屋去。 ****** 小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出门,背了水杏做的书包去学堂。 欠着学费心里不过意,方夫子说卯时一刻,他却来得更早,总第一个到,先拿了笤帚,将学堂里里外外都清扫过一遍,这才坐下读书。 方夫子看在眼里,心里自是欣慰,却并不说破。 小满已满了十三岁,因从来没读过书,所以还是只能和方夫子的女儿小禾一起,混在那些刚满七八岁的稚童里,从最简单的、、开始学,一眼望去,他个头比人家都高出一截,多少总是异样。 他并不欢喜读书,却仍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书上,发了狠一样地读,甚至回去了也读,走火入魔了似的。 不单因为这机会实在来之不易,甚至也不单是为了要她高兴,却总卯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 水杏在裁缝铺帮工,每天也是早出晚归,两个人照面的时候本来就少,小满偏又只顾着闷头读书,倒像把她当了空气。 原先,其实也并没有这么糟。 她在裁缝铺做工时,梁少爷过来看过她两回,第一回,她打着手势,高兴地把小 满去读书的 分卷阅读23 事情告诉了他,梁少爷一听便笑着说下一回自己要把小时候读过的旧书拿过来给他。第二回,他果真把书带来了。 水杏千恩万谢地带回去给了小满。谁知道他却一点也不高兴,随手把那些书一搁,反而阴阳怪气地问她,“梁少爷是不是每天都去看你?” 他的语气极冲,吃了火药似的。 她觉得他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枉费人家一番好意,便生了气不去睬他。谁晓得,小满的脾气倒比她还要更大似的,再不理她,只顾着读书了。 22.情窦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2.情窦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22.情窦 虽然生着闷气,小满还是把那几本旧书带到了学堂。 方夫子瞧见书封上那个有些褪色的名字,便不禁感慨,“梁公子七岁时跟着我读书,确是难得的好苗子。他原是个极爱惜书的,你与他非亲非故的,他缘何将书赠与你?” 小满只回一声“不知道”,便语塞住了,心里却因他的话,越加不自在起来。 他很早前就知道这梁三公子对水杏有意,也知道这人才貌两全,性情人品也好,她若真的和他一起,得他庇护着,只有好处没坏处,也犯不上再吃这许多苦。 却又打心底里觉得他这样盯着水杏不放,实在讨厌极了,可憎极了。 饥荒时,他梦见过他们成亲,如今回想起来,那一种绝望有增无减。虽然那时她被他迫着和他拉过勾,保证过绝不会喜欢梁少爷。但每回,只要一瞧见她看着梁三公子时那副脸红无措的模样,想着那姓梁的每天都会过去瞧她,与她说笑,他心里就又是郁闷,又是怕的,总觉得这一些话,或许是并不能够作数的。 偏偏年少,但凡有一点心事就完全藏不住的,便总好像不知在跟谁置气似的,别扭,又莫名其妙。 他心里憋了一团无处发泄的气,却从没有想过根源究竟因为什么,水杏也不当回事,每日早出晚归地忙着,晚上,他不说话只读书,她便也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屋子里点一盏油灯,彼此隔开一张桌子安安静静坐着,仿佛一个屋檐下活着的两个陌路人。 到后来,他反而先受不了这些冷淡,心里生了悔意,读着书,心却静不下,时不时没有志气地抬起眼睛偷看她一眼。 她其实压根就没和他生气。他看她,她便也回看他,柔和地一笑,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许多卡在小满喉咙口的话——「为什么要和我分床睡?为什么你总帮着那个人?」 却都因为她这一个宽容的笑,又全咽了回去。 小满便仍低下头,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一样的,咬了嘴唇盯着书不响了。 从夏到秋,他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放读书上,心里憋闷,不乐意和她照面,因而散了学都还一个人留在学堂里用功,一直到天色昏黑了,这才慢慢地回去。 第一次晚回,他看见水杏焦急地侯在门口,他心里极愧疚,偏又嘴硬,只敷衍似的和她说了一声自己是在学堂里请教先生,便罢了。再晚回去,她便不再侯在门口,只一个人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做着针线,好像对着一张空桌,和对着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 小满赌了气,干脆天天留在学堂里蹉磨。 方夫子见他日日读书如此上进,内心对他改观不小,看见天晚,甚至主动留他在自己家中用饭。 小满过意不去,婉拒了几次,到底厚着脸皮答应了一回。 方夫子的两个儿子都已成人,早已结婚生子自立门户,家中唯有师娘李氏与幼女小禾。 头一次跟着跨进夫子家的大门时,小满难免束手束脚,腼腆得慌,然而,那师娘李氏虽大字不识,人却极温和可亲,话不多说,一个劲儿布菜盛饭的,把他当了自己人一般。小禾更不用说,每日学堂里对着他都是小哥哥长小哥哥短的叫个不停,见他留下用饭,更是雀跃殷勤。 小满留在方家吃着饭,眼睛却总时不时地瞥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心神不宁,方夫子看出他的心思,饭后替他挡了还缠磨着要他留下陪玩的小禾,主动让他早些回家去,免得嫂嫂担心。 之前再是如何,他也还晓得分寸,从没晚到这个时候才回去,这时候,满脑子里都是她孤孤单单侯在门口的身影,只怕她久等着自己不回,一个人出去寻他,便是拼了命地的往回奔着,再顾不上置不置气。 他气喘吁吁回到家,不成想推了门,屋子里却黑灯瞎火的,里里外外都寻不见水杏。 小满这一下是真着了慌,紧握着拳,连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来。荒年时铁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么晚了,她若真一个人出去寻他…… 他皱着眉,心急火燎的,赶紧又出了门去,谁知道刚到门口,却正撞上了两个人。 水杏,还有,梁少爷…… 在暗淡的夜色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门,梁少爷体贴地走在前面,她略带羞涩地跟在后面,男的清俊,女的温婉,倒好像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水杏瞧见小满,微微一怔,紧接着一笑。 小满却好像不认识她般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个,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三少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笑起来,便多少带了几分尴尬,“你嫂嫂今天赶个急活。我正好经过,看见天色晚了,就送她回来。“ 小满把他当了空气,连带他说的这些话,也全当成了过耳的凉风,听过了,便过了,仍是面无表情立着,连一声礼貌的应答也懒得给。 水杏顾不得小满,让三少爷稍等,自己进屋去,就取了一身新做的衣裤来——尺寸,都是她特意从铺里的老板那里要过来的。 她忐忑着把它给了三少爷,他却好像并不高兴似的,仿佛这一身衣裤,就又将彼此好容易慢慢熟稔起来的关系,又弄生份了。 两个人还在客气地相互推来推去。小满已一个人,一声不吭回了屋去。 水杏到底把备了许久的礼送了出去,虽然这一点东西,实在是抵不了多少的人情,但好歹还是将这桩一直压在她心里的事,减轻了一些份量。 她也回屋时,小满早回了他自己的睡房,只把一道屋门紧紧闭着。 这会儿,分明还没到睡觉的时候,水杏伸了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没有回应。 她有些犹豫,想起小满不对劲的神态,实在架不住担忧,终于再度伸手,用了气力,又敲了好几下。 还是没有回应。 那屋子,仿佛就是一个空屋,内里没有一点声息。 水杏只得放下手,慢慢地走开,听见屋子里有一定响动,她立即就回了头去,巴巴地盯着那扇门,期待着他能够打开,连这一点心思,最终却也是落空了 分卷阅读24 。 她洗漱一番,自己也进屋躺到了床上,分明是累了一天,但眼睛望着黑魆魆的天花板,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小满小时候,脾气虽不怎么好,但欢喜什么,讨厌什么,却很容易让人知道。他的心,其实也简单,只要真心待他好,他也会待人好,虽然很少会在脸上、嘴上表露出来,却是最晓得感恩的。 如今,他大了,她倒反而有些不懂他了。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要什么,明明要想待他好,却不知道该从何好起,便总难免无措。 水杏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好容易睡过去了,做的梦也乱,一会儿回到了灾荒的时候,一会儿,却又回到了最初到这个家来的时候,小满哭,小满笑,她便也跟着哭和笑,半梦半醒,稀蒙糊涂,再回到真实里来时,天已蒙蒙亮。 平时,她起得总比小满早一些,但这一天,他却比她还早一步的,就出了门去。 这一天,水杏做着工,心里还总惦着小满,做到散工,她特意绕了路,走到城东,想去学堂接了小满一起回去。 她进了学堂,大部分人都回去了,一间偌大的屋子里,却只有小满一个人,拿着一本书孤零零地坐着用功。 她心里一涩,他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她,也是微微诧异。 水杏朝他一笑,打着手势说要和他一起回去,小满并未开口答应,甚至也没有点头,倒不别扭,默默把书收拾进书包,便走到了她身边。 水杏比划着问他饿不饿,小满仍不说话,自顾自看着前方,仿佛回到了饥荒时被饿哑了的那段时候。 她原本是想和他一起去街上吃面,再一起回去。但是小满这样,她便也只有打消了这念头。 小满在前,她在后面,两个人隔开一个头,只是悄无声息地走。穿过街巷,他却没有朝着家的方向走,反而沿了田埂,朝里走了。 水杏无措茫然地,只有跟在他的身后。 正是秋收时节,放眼看去都是金黄饱满的麦穗子,一半已被收割了,一半还没来得及收,一串串沉甸甸的果穗随风费力地曳着。 暮日将沉未沉的,做田的人都收工回去了,前后左右只有此起彼伏望不到边的麦田。 进了田里,小满不停下,费力地,仍闷着头,像置了一股气似的不知道疲倦地仍朝麦田的深处走,她实在不知道他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走累了,终于受不住地停了下来。 小满察觉到了,回了头来看着她,那眼神,却不大像个孩子的眼神,又是苦痛,还带着某一种让人陌生的渴望。 他朝她过来,越靠越近了,水杏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满竟是已和自己一般高了。 嘴唇轻而易举地被他压上,然后,一瞬间眼前的夕阳和麦穗子都模糊成了一团,只看得见小满细长的眼睫,能够感受到的,也只剩下少年柔软的嘴唇和清凉的气息。再后来,连耳边反复鼓噪着的秋虫声响也全不见了,整个人丧失了五感,完全陷进了混沌里似的。 小满终于放了她,两个人面对面地喘息着,都红了脸,水杏回过神来,本能朝后退了两步,他却很快地上前去,手抓着她的肩,一不做二不休地一把将她推倒在了麦田的地上,嘴唇再度压了上来,这一回,他亲得更急,简直不大像在亲,舌头牙齿一起上,简直像泄愤似的一遍遍胡啃乱咬着。 她被咬痛了,后背也被横七竖八的麦秆硌得生疼,眼睛里噙了泪,手撑着地,要想起来。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有些恶劣地,又把她又推倒了回去,少年轻轻喘着,红着眼睛看她,仿佛有一些恼怒似地命令,“不许动……” 水杏倒像被他唬住了,真听了他的,软化下来不再动了。 小满心满意足的再一次纠缠上她已被亲得微微发肿的嘴唇,轻轻舔着,亲着,每亲一回,就赌气似地说一句话,“都怪你要跟我分床睡。”,“不许你再对他笑。”,“不许你和他走在一起。”,“不许你看他。” 她浑身一些力气使不上来,明明极是羞愧,又是混乱,因着他的这一些话,还有些哭笑不得,小满却偏偏认真了似的盯着她,“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你起来。” 水杏闭了眼睛,撇了头去,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地,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小满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笑意,却还不满意,硬把她的脸转过来,两只手捧着她的面颊,得寸进尺地又加一句,“还有,每天都要让我这样。” 23.心事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3.心事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23.心事 水杏睁了眼,呆看着少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从头脸到耳后根却也都和天上的火烧云一样,一下子全红了个透。 她才如梦初醒过来,着了慌一样用力挣了小满的手,赶紧从地上起来,丢下他,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一个人疾步走在了前面。 穿行在麦田里,又经过刚才的那一遭,她的步履多少不稳,偏又是急,生怕被他追上来一样, 小满嚷一声“跑什么”,也从地上起来,就追了上去。 她一惊,脚下一软,不小心打了一个踉跄,就绊了一跤,不及再起来,小满已到了她的身边。 男孩儿皱着眉,急急地去看她,确定她没受伤,却反过来像个大人似的带着对她苛责道,“我让你不要跑。你还跑。” 夕阳只剩了最后一道余晖,水杏垂着头,脸仍红着,却只盯着地上的麦草看。 小满说声,“我们回去吧。快天黑了。”很自然地,就去拉她的手。 他的手,还是原来的手,是她司空见惯了的,小时候,就是又小又瘦的两只,一旦握成拳头,便显得更小,更瘦,随着时间推移,这双手逐渐修长分明起来,有了男人的形状和力量,却总还是残余着一些尚未长成,独属于少年的纤细和柔软。 但这时候,却好像完全不一样了,稍微一接触,又被那几根微凉的手指勾着,她的心便是一阵颤栗,甚至连四肢都是虚软的。 被他拉着,好容易从地上起来了,她要挣,他却还强硬地和她五指紧扣着不肯放,她只好随了他去。 从出麦田,一直到回家,小满便始终像得了某种特权似的,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手被他抓着,她的脑子也还没完全清醒,偏偏嘴唇又发着肿,被夜风一吹,那份感觉仍是鲜明,无论如何忽视不得。隐隐的,她却也有一些知道,自己和小满之间,某些东西一旦开了头,便如同开了闸门的龙头一样,再收不住,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冬日里,小满散了学回来,水杏拿着笤帚,正扫着屋前的地,瞧见少年投在地上被夕阳拉长 分卷阅读25 的影子,她下意识地抬头,和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一接触,立刻又垂下了眼帘避开来,小满走近了,她急忙忙地搁了笤帚,红着脸背过身去就走,他却不依不饶,和她好像捉迷藏似的,又绕到她前面去,把她的去路拦截住,瞅了空档,她还是逃走了,却还没等进屋,小满却从后面,直接地揽了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像是终于捕到了鼠的猫一样,用力将她堵在墙角的阴影里细细地亲。 她始终觉得羞惭,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却还混了丝丝抗拒不得又难以理解的甜。 那一天,从麦田回来之后,小满就仿佛一匹突然觉醒了某种意识的狼崽子似的,总不分时间场合地亲她,早晨,黄昏,晚上,只要两个人独处着,他出其不意的,就要上去亲她,她躲,她逃,他便更来了劲儿,一定要亲到为止,两个人,好像捉迷藏似的,成天在一个屋檐底下有些滑稽地追来逃去。 小满是似懂非懂的年纪,但她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地晓得这桩事情是不对,不该的,可是,除了徒劳地逃,无措地躲,又别无法子,好像一只被人牵着线的风筝,顺着风,随波逐流刮到哪里,便是哪里。 ****** 梁三少爷推开门,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扑面而来,他摘下呢绒帽子拿在手上,一眼就看见水杏正忙着拿剪子裁边。 年关将至,都赶着要做新衣,铺子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忙着,除了姓刘的老板,没一个人抬头,她也是不例外。 当然,次次他过来,她都是不抬头地卖力做着事,实在生意清淡,别人都闲起来的时候,她也自己眼观六路地四处寻着事情做,而绝不需要人来差遣吩咐。她总这样小心翼翼的,低着头顺着眉,又总紧绷着,生怕哪里惹人不满,使人看着,不由自主的,便生出几分怜惜来。 他试探着和刘老板举荐她的时候,一听见是寡妇,又是哑子,不禁连连摇头,原本他也是极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但为了她,却厚了脸皮,提了两次,刘老板卖了他梁家的面子,这才破例收了她。 这一些事他从没在她面前说过,水杏却像自己懂得一样,极识相,极珍惜着这一个来之不易的差事,加上手脚本来利落,缝纫的活又是她最熟门熟路的,刘老板到梁家来拿活计时,倒反过来对她赞不绝口。就是被他说漏了嘴,自己管闲事的事情被阿娘知道了,免不了又掀起一阵风波——和饥荒时自己私自施粮一样,又被罚着在祠堂里跪着思过。好在,只是两天。跪过了,便也罢了。 但帮她的事,他是一些也不后悔的。 不过,要说完全没私心,却也是不真实的。多少,他心里还是盼着能和她近一些。 之前,他自以为确实也是近了一些,但最近,她对了他,却又好像刻意躲避似的,生疏客套起来。 刘老板“哟“了一声道,“三少爷来了。” 天杰一笑,“阿娘托我过来看看府内冬衣的进度。” 刘老板笑道,“天这么冷,这种小事您还亲自跑一趟,怎么不差个小厮过来?” 天杰只是笑,并不接他话茬,水杏一抬头,见了他,也只礼节性地笑一笑,便又埋了头,认认真真地做事。 刘老板觉察到了,会意一笑,立刻走到水杏边上,对她道,“先停一下吧,三少爷找你呢。” 边上帮工的人纷纷侧目。 水杏脸一红,到底推不得,只得暂放了手上的活计,硬着头皮走到天杰身边。 他说,“对不住,妨碍你做事了。” 她仍没抬头,只轻轻摇了两下。 天杰推开门,两个人一道走到铺子外,扑面来的风极冷,还夹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身体便不由得都瑟缩了一下。 她刻意地和他离了一点距离,僵着身子立着。 他有些不过意,对她道,“太冷了,你进去吧。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水杏却只呆看着雪花,心里在担忧着,不知这雪会不会下大,又下长时间,若是一直下到晚上,那小满散了学之后又该要怎么走回来。 见她没有回应,天杰叹一口气,脱了自己的大衣,要盖到她的身上,水杏这才回了神,因他的举动,却是失措着,不停摆着手,坚持着推拒,仿佛这大衣就是个极烫手的山芋似的。 天杰无奈,有几分尴尬地,又穿回自己身上,一时间心里却又有些没意思起来,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坚冰也该有些化了,但她却这一块冰,却偏偏越冻越坚实,拿铁锹也撬不动似的。 开始,他只以为她只是忌着两个人的差距,但久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或许,并不是他想的这样。 他带点酸涩地说,“其实我对你……” 水杏讶异地一抬头,天杰笑了笑,“不去说它了。我有一句冒昧的话,积在心里长久了,今天问出来,你答了我,从此,便罢了。” 她看着他,万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突然的将话说开来,但自己却似乎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 天杰问,“你是否已经心有所属?” 雪果然是下得大了,一片片,鹅毛似的,迷得人眼睛花。 被他这么一问,她原本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就像被人泼洒了绯红的染料似的,一下子红了个透。 她并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轻轻地垂下了头。 天杰看着她,心里已经懂了,轻叹着说一声,“我知道了”,反过来宽慰她似地一笑,温言道,“你快进去吧,当心着了风。我也回去了。” 她看他一步步地走进白茫茫的雪里,想起曾受过他的那些好,心里不安极了,但也只能这样,没办法再为他多做些什么。 他那一个问题,却着实将她带到了某一个迷茫的境地。 水杏一动不动站着,看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脑子里好像缠着一团子乱麻,到底理不清楚,最终还是推门回了铺子,又做起了活来。 24.春起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4.春起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24.春起 屋内,油灯细小微弱的光缓缓曳着。屋外,雪还在下。 水杏靠墙坐着,一针一线地缝着从铺子里拿回来的活计。年关将至,手头的活计虽说要比平日多些,却也还并没有赶到这份上,但她还是把一些活计带了回来。 小满要读书,夜里两个人一道坐着,她若不找些事做,和他空对着,自己无措不说,还会扰了他的专心。 回来时,小满已经胡闹过一次,扔了书包就把她压在桌子边上,亲得透不过气来。 这会儿,他倒是静了下来,一心一意地盯着书本了。 倒是她的心总也平复不下来,嘴唇上残余着被他咬过的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却总盘桓 分卷阅读26 着梁少爷问她的那一句话。——“你是否已经心有所属?” 每想一下,心便急跳个一阵,害了病一样。头是不敢抬的,仿佛只要一抬头,就会漏了馅儿似的。 她才无措地想着,不好这样。再要下别的决心时,拿着缝针的手却一打滑,猛一下子,扎到了手指尖。 她一声也没发出来,小满却比她先反应过来,搁了书,到她面前,皱了眉,俯下身去,拿起她的手,很自然地把那根手指抿入了口中。 那一截指尖被他心无旁骛地抿着,她忽然想起饥荒时候他趴在胸前吮吸她奶头的样子,灼人的热度遂不及防扩满了全脸,她无措地轻推着他,想把自己的手指抽离,小满遂了她的心,放开了她的手指,一双乌油油的眼睛,却像要把她看穿似的盯牢了她。 “你在想什么?“他问。 水杏撇了眼睛,只是摇头。 小满捧了她的脸,还没来得及靠近,水杏立刻推开了他,埋了自己红透了的脸。 隔了一会儿,小满才带着些委屈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这样?” 水杏一怔,他直起了身子,又负了气一般地道,“你讨厌,那我以后就不了。” 她慌忙拉了他的衣角,连想也没有想地,就摇了头,和他陡然明亮起来的眼睛一对,这才反应过来,复又害起臊来,更抬不起头。 小满倒极高兴地又俯下了身去,这一回,更肆无忌惮地把头靠在了她腿上。 因这亲密的举止,水杏的身子又是一僵,却没反抗,安安静静顺从着他,甚而伸了手,温柔地轻摸起他的头来。 两个人,好像都回到了那段在荒年里相依为命的苦日子里。心里,也都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唯有彼此才会懂得的温情。 小满半阖了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来,喃喃着开口,“像那时候那样……你来吃我嘴,好不好?” 他虽这么问了,心里也是极渴望的,却也知道她不大可能会答应。 水杏却低了头,真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角。 只是一下。 她终于站起身来,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落荒逃了。 ****** 开了年,小满的脸上总洋溢着干净明亮的笑容,有时候,书读着读着,嘴角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小禾心里纳闷,拉着爹爹的衣角,问他,“阿爹,小哥哥他自己笑什么?” 方夫子也看向他,只是过了一个年,却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再到学堂里来读书时,小满的的确确是与从前不同了,身上意气风发的,眼里也都是光彩。 不过,这样才好。少年人,的确该有朝气。 方夫子捋捋胡子,对小女儿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想是他受了启发罢。” 小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跑去拿书,“那我也读书去!” 小满却并没看见黄金屋和颜如玉,而只不过是想起了过年时一桩极小的事情。 年二九那天,他执着毛笔在练习写“福”,因为学字的时间不长,笔法还嫩,一笔一划的,只能说端正,并不能上台面。 水杏带着笑意在旁边看着他写,他写完最后一笔,她拿了他写的,就要去张贴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忙拉了她说,“别贴,我写的不好,还是贴夫子写的吧。” 她却摇着头,拿着“福”字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笑容里少见的带了一丝调皮。像在说,“不,就挂小满写的。” 看到她这一个笑容,他心里一动,立刻就把福字抛到了脑后,揽了她的脖子,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她羞极了,却不再躲,安静静的,凭着他亲,她的手一松,那一张福字掉落在了地上,却谁也没去捡。 这会儿满脑子里,就都是她那一个调皮的笑。 年三十,她又包饺子,仍做得不像样,他便没皮没脸地缠磨着她,要她还和那个时候一样嘴对嘴的喂他,不许敷衍地只亲一下,不然他就不吃,她被缠磨得没有办法,红着脸依了他,她只喂了一口,他却又像块吸铁石似的,死缠着她不肯放了。 于是,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两个人最后吃的是凉饺子。 这一个年里,一桩桩的,都是像这样的小事,每一桩却都能够让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味,只是想着,自己便也不由自主地要笑,又恨不能,这时候她就在眼前,好让他能再上去亲一口,抱一下。 他几乎每分每秒的都在想她,还是说服自己,好歹还要放一些心思在书上,好好的读,绝不能叫她失望。 水杏在铺子里,手上做着活,心里想着的,也是小满。 想着开春了,他长得快,旧时的衣裤都短了一截,不能再穿了,小满怕她劳累,总说“不用做新的,把旧的添上一些布就行。”可她,早已经在思量起,要用什么布料,选什么颜色,做什么式样的了,料子自然是要轻便舒适,小满年少,又生得白净俊秀,因而一定不能选太老成的颜色和式样。 想着想着,少年那干干净净的笑脸便浮现在她眼前,一想起被他纠缠着满屋子乱亲的情形,心口便像揣着一只不停乱蹦着的兔子似的,羞得几乎缝不下去,还是努力敛了心神,把自己当心思又放回到活计上去。 春日悠长,两个人各自散了学,下了工,都不约而同急着往家里去,不晓得的人,只以为他们有什么要紧事。 其实,都不过是想要快些见到对方,又怕对方先回了,瞧不见自己会担忧罢了。 经了一个冬的沉淀,小满的亲吻逐渐柔和自然,褪了一些青涩和急切,却多了某一种更使人沉溺的深情,也不再局限于嘴唇,从她的额头,眉毛,睫毛,面颊,一步步地亲过来,最后才是嘴。 有时候,水杏倒好像等不及似的,还没等他碰到,就已先邀请似的微启了唇。 好像就是从那个扎破了手指的冬夜开始,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是不讨厌和小满这样的,不仅仅不讨厌,甚至是极欢喜的。一旦明白,她便不愿再摆出大人的架子去思量那些该或者不该,那样子,对小满也是不公。 她逐渐开始习惯这种亲密,甚至也试着去回应,第一次,极小心和羞怯的,舌尖和他碰在了一起,却好像吃到了极甜蜜的果实,一旦尝到,就甜到了心里,食髓知味,再舍不得放开来。 小满得了她的回应,所有的欢喜和高兴都表露在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从早晨出门,到傍晚回来,脚步也都是极轻快的。 这年的天热得早,离他生日还差个几天的时候,就颇有些伏天的感觉了,小满知道,水杏的生日和他相差不yuan,往年都是她替他煮面做新衣,这一回,他特意提前一段时间,准备了要送她的东西。 这一天下午,恰好夫子有急事出门,学堂提前散学,小满把预备给她的那样东西装在书包里,在烈日下一路跑回了家。 他洗过一把脸,就去到她的屋子里,想把东西藏到她的枕头边,给她一个惊喜,欢欢喜喜地一把推开屋门, 分卷阅读27 他却呆住了。 水杏正擦着身,冷不丁瞧见小满站在门外,也是惊住了,一下子,竟连拿起布巾遮掩身子都忘记了,就那么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和他相对着。 25.热病(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5.热病(上篇) 等她回了神来,急忙忙地掩住身子,小满埋着赤红的脸,嘴里没什么好声气地埋怨一句,“你怎么不把门拴好……”便又将门一把关上,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屋外的太阳正炽,一边跑着,脸上,头上,身上的汗都像瀑布似的流淌下来,却有一个地方,比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更热,不单单是热,简直像是要烧起来。 那个……最难启齿的部位。 他停下来喘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裤裆像个小帐篷似的顶了起来。 热,涨,硬得发疼,仿佛在那里面,藏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魔鬼。 这迥然陌生的变化使他仓惶,又是害怕,那里却怎么都没办法压制下去。他的脸像发了高烧一样的烫,满脑子里又昏昏沉沉的,全是她一丝不挂着的样子。 挺翘饱满的奶儿,还有腿间…… 不同于小时候在门缝里模模糊糊偷看到的,这身子头一回完完整整,毫无遮蔽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又回想起自己吸吮她奶头的感觉。香又柔的,并没有乳汁,却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香甜味儿,使人安心和沉溺。 伴着这些想头,那里……更涨,更痛了。 突然,阿爹那张扭曲的脸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小满一惊,那地方灼人的热度一下子全冷却了下来。 傍晚,两个人一道对坐着吃饭。 水杏换了件带小花儿的素色薄衫,每一颗盘扭都齐整整地扣着,一头将干未干的长发挽着,散着淡淡的皂角味儿。 小满只瞧了一眼,便将头埋下默默扒饭。 豆角炒肉片,统共只有几片肉。她夹了两片,放到他碗上。 他暂时停了筷,一只手在衣服兜里摸着一样东西,却迟迟不敢拿出来,心跳着,连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来。 觉察到了她的目光,脸更热了。 小满终于赌气似的拿了出来,把那东西放到桌上朝她推过去,说了两个字,“给你。” 是枚小巧的发卡,上头缀着一朵素净的杏花。 水杏反应不及地一怔,待明白过来时,脸也红了。 小满轻轻说,“我们生日近,我正好看到这个,就买了。” 她仍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发卡子。 他怕她疑心钱的来路,连忙解释,“钱是我先前在学堂替夫子收拢旧书,他硬要塞给我的……” 水杏拿起那枚发卡,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戴到了头上,手指仍是舍不得般极轻地抚摸着那朵杏花。 小满一抬眼,正好撞上她略带羞涩的笑,他头脑一闷,脸一热,就仿佛连锁反应似的,腿间那一处也随之又发涨,变硬。 他搁了筷子站起,说一声“我饱了……”,便掩着自己的异状逃也似的跑走了。 夜里,小满在小床上辗转,总睡不踏实,不知怎么的,半梦半醒里,却恍惚着,又回到了饥荒时和她同床的那段日子,自己安稳稳地靠在她温暖柔软的怀里。 不同的是,这一个她,却是一丝不挂着的,每一寸平日里好好藏掖在衣服里的肌肤,都无比坦然地对着他彻底展露。 他战战兢兢伸手,温度是真的,触感也是真的。 身体的某一处好像一只充气到了极限的皮球,极痛苦的,又掺着说不出来的快意,他害怕极了,怕自己要坏,要毁灭,只有抱紧她,抱紧她,紧到不能再紧的时候,那里陡然一松,一热,他的梦,连带着梦里的她,全坍塌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身上的衣服全湿了,那些是汗,裤裆也全湿了,甚至连身下的草席都湿了,这些,却不是汗,是那一种乳白色的,他曾看到阿爹从撒尿的地方弄出来的东西。 小满喘息未定地盯着裤子里暂时回归了平静的那一处,只觉得陌生,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他闭了眼睛,脑子里昏沉沉的,唯独她赤着身子的样子始终挥之不去,只不过一个闪念,那地方就又迅速鼓胀了起来,他睁了眼,一把扯下裤子,那作怪的东西就这样硬如铁杵地耸在了空气里,他本能地伸了手握住,要想纾解,却又立即滞住了。 那时候,阿爹在茅厕里面容扭曲地撸动着阳物的情形浮现在了眼前。 小满咬了嘴唇,把自己的裤子,连同床上的被子一道卷起来夹裹住自己肿胀的物事,侧躺了,闭起眼自控不能地想着她,一下下地挤压摩擦起来。 夏夜里本来就热,他这么动着,很快从双颊到眼角都涨得通红,汗水黏腻了满身满脸,却怎么都停不下来,直到那个羞耻的地方再度溢了乳白色的东西出来。 这一下,从席子到被子,从裤子到腿间,终于没一处是洁净的了。 小满脱力地平躺着喘息。 他确信自己害了病。 早晨,水杏起来时,看见小满已背上了书包预备出门,见到自己,也并不像平日那样上来粘着她亲和抱,他远远站着,似乎要想上前,最终却只对她一笑,淡淡说一声,“我上学堂去了。晚上再见。”便推门走了出去。 水杏怔着,倒好像有些不认识小满了一般。待她收拾一番出门去上工时,却忽然在屋门前的晾衣绳前顿住了脚步。 那绳上,分明晾着小满的一条裤子,还有,一床薄被,刻意晾在了最里处,但是晾得粗糙,连边角都没拽平整,因而反更显眼。 她取下来,小心翼翼替他拽平了,又重新晾晒上去,脸却慢慢的,红了个透。 小满发觉,自己的病越发厉害了,白天时在学堂,尚且能够抛了杂念,把心思都放读书上,傍晚回了家,见了她,就再也自控不能。 看见她的一颦一笑,和她对视,甚至只是无意中看到她晾晒出来的衣服,都能够起反应,更别提触碰到她。 他只有躲,故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其实也怕,自己突然的冷淡会伤害了她,但又别无选择,不得不和她保持着距离。 晚上,就是最难熬的时候,躺在床上想着她,心脏和屋外的夏蝉一道剧烈地鼓噪。 那里,涨得发痛。他却不想自己去碰。 他怕自己,变成像阿爹和阿哥那样的人。 小满开始每天晚上起来冲凉,打了井水一遍遍的往身上倒着。只有这样,才能够稍微平复下来。 这一夜,他冲完凉,拿着面盆走回屋里时,却不成想,在门口,脸对脸的,却撞见了她。 水杏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脸上带着担忧,这样一动不动地,也不晓得站了多久。 小满脸一热,撇了眼睛咕哝一句,“天太热睡不着,我起来冲个澡 分卷阅读28 。”就要越过她进屋去。 却没能够如愿。 水杏上去,轻轻抱住了他。 那用冷水勉强浇灭了,自以为已经平复了的,在接触到她温软身体的一瞬间,竟全成了徒劳。 他陡然硬起来的东西,就这么抵在了她的身上。 水杏脸一红,却没松开手。 小满又羞,又恼,急急地挣着她,嘴里一个劲说着,“走开,你离我远些……” 他忽地住了嘴。 她的手,隔了一层裤子,颤抖着覆上了他高热的中心。 他的人怔着,那里却先一步反应地高高支了起来。 她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里也是极羞,极怕,却没一点犹豫,生涩地摸了两下,便轻柔地探了进去,摸到他硬起来的部分,握住了慢慢地上下撸动。 小满喘着,凭着她动,身子却僵成了一团,一动也不敢动,水杏安抚似的亲亲他的耳垂,他猛然一颤,不堪刺激着射了出来。 水杏把手拿出,那上面湿漉漉的,沾了他的体液,她红着脸看着这手,抬不起头来。 小满喘息了一阵,终于略微平复下来,却不开口说话,也不看她,隔了好一会儿,拿手挡在了眼睛上,就一声不响进了屋去。 他闷头趴到床上,半是羞惭,半是负疚,尽管极力压抑着,结果还是哭了出来。 她跟进来,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摸着他细柔的头发。 小满边哭着,模模糊糊嚷一声,“都跟你说离我远些,你偏不……” 她闻言手一滞,少年带了哭腔,又说,“我知道不该……可一看见你,想起你,那里就肿成那样……” 听到了这些话,她才平复一些的脸复又烧了起来。 小满仍自一抽一噎地哽咽着,“我不要这样,不要像阿爹和阿哥,我不要欺负你……” 水杏呆呆地看他,慢慢红了眼眶,再度摸上他的头,靠近他,嘴唇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他的侧脸,又轻柔的,迫着他抬起头,转过身来对着自己。 他哭得双眼通红,她的眼泪也一滴接一滴扑簌簌地落着。 小满去亲她眼睛,无措地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提,你不要哭,不要哭……” 她摇着头,手却伸向了他的裤腰,他还不及反应地,她已褪下了他的裤子,俯了身去,把嘴贴到他那里,小心翼翼亲着。 之前他射出来的东西还没干,她一碰到,嘴唇上便沾染到了,她却一些也不嫌的,只把他那里一遍遍郑重地亲着。 亲一下,她便抬起涨得通红的脸,含着眼泪对他摇头,像在告诉他,“小满的,我不讨厌,不怕的……” 他的胸口闷堵着,不忍心她这样,要想推,却说不出话,从头到脚的气力都被抽得干干净净,眼前虚晃晃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唯有那里越涨越大,硬邦邦地抵着她的嘴唇,她本能地张嘴接纳了他的前端,似含非含抿着,他揪紧了被单,头脑空白一片,她不及防,懵懵地,已咽下了一些他无法自控地激射出的体液。 26.热病(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6.热病(下篇) 小满脱力地低喘着,渐渐回了神来,却仍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她。 水杏也怔着,隔了会儿,才垂下涨得通红的脸,困窘不安地拿手拭着唇角边的白浊。 小满突然轻轻按了她的手,她本能地一抬头,他便亲了上去。 说亲,也不尽然,不过是拿嘴唇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然后是头发,眉毛,耳朵,面颊,再又回到头发,眼睛,极温柔的,却也毫无次序,不知道该要如何将自己的感情尽数对她表达出来一样。 这样不厌其烦碰了一下又一下,才终于落到她的嘴唇上,并不像初时贪婪莽撞,也不像之后理所应当,轻的缓的,小心翼翼,护着易碎的花瓣似的,沿着唇缝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 他突然停一下,像个乖顺的小动物似的把头靠在她的颈窝,皱起眉轻声说,“好像有点腥气……” 她一怔,忽地明白过来,整个人顿时又臊起来,他却很快的又亲了上去,五指紧扣着她的,从唇峰,唇角到下巴,一遍又一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亲着。 她凭着他亲,想着他说的不想欺负自己的话,心里还是暖,不由自主半阖了眼,又只觉得被他亲过的每一处,都像被一片云拂着,所有在这个夏夜里惶动的,无措的心思,都慢慢平复下来。 不晓得亲了多久,小满又停下来,这一回,却久久的,没再发出任何的声音,她睁了眼,发觉少年依着她的颈窝,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水杏一动不动着任他睡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是睡熟了,这才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把他挪到床上。 到底是孩子,才这一会儿工夫,裤子仍半褪着,那一些半干涸的东西还黏在那里,他却毫无一丝介怀地睡得极香极甜。 水杏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外面打了水来,绞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擦上去,小满沉睡着的那一处,也和他的人一样,生得白净好看,没一丝狰狞的感觉,分明自己都已用嘴亲过,用手摸过了,但直到擦完了替他提上裤子,她从脸到脖子根,那一种红霞似的热潮仍是没能退下。 ****** 夏天,就算到了傍晚,也还是极热,每一丝空气都沉沉地凝固着,只有前院里的阴凉处,还有一丝微凉的夜风。 吃过夜饭,他们两个就坐在前院,伴着这丝来之不易的夜风,小满读书,水杏做活。 那昏黄的太阳一点点的,还是彻底沉落,院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喧嚣的蚊虫逐渐肆虐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不过对视一眼,却都红了脸,一先一后的,都把手上的东西放了。 小满跑着去漱洗,然后先一步躺到床塌上去。 水杏漱洗完,却总还有许多不相干的事要忙,要把衣服一件件的叠好放好,要将头发散下,驱蚊虫的艾叶也要点,再把油灯的火调暗,最后,还要仔仔细细地把门栓了,这才埋着头,慢慢地步向床榻。 小满在床上侧躺着,隔着一层蚊帐子看着她忙,等得望眼欲穿, 他能够耐着性子等到她把门栓好,却往往在她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慢慢步过来的时候等不及,从床上跳下,就扑过去拉住她的手,眉毛头发的一顿乱亲。 她被他亲得站立不稳,面颊泛着红,还是依着他,就这么被一路亲到了床边。 小满终于暂放了她,嘴里却委屈地嚷一声,“总这么慢……”,水杏也知道他等急了,有些歉疚地揉揉他头,这才脱了鞋,拉开蚊帐,也躺上去。 背才挨到床板,还不及躺稳,就又被抱得透不过气,少年的四肢死缠着她,嘴唇迫不及待覆上她的,不过一会儿功夫,连彼此身上粘腻的汗都交织在了一块。 分卷阅读29 小满硬起来的物事很快直直抵在她身上,极难受地一下下蹭着,水杏红了脸,把手伸下去,探到他裤子里,握了那滚热轻轻撸动起来。 他干脆把自己的裤子完全扯脱下来,双腿敞开了,把自己整个都交给了她,头依到她的肩窝,半阖了眼,嘴里不自觉地发着舒服的轻哼。——那一天之后,这桩事似乎又成了两人之间一种隐秘的默契。 小满亲亲她的肩窝,又去亲嘴,边亲着,手却熟稔地伸向她的衣襟去解盘扭,她的脸红极了,仍是纵容地凭着他。 他解开她的上衣,撩起肚兜,把脸埋到她那一对雪白的奶儿中间,把那些丰软的乳肉都一寸寸地细细亲过了,才抿了奶头一下下地吸。 小满的呼吸越发沉重,她的手仍握着那坚硬的物事,只觉得越来越烫,越涨越硬,手心底里滑腻腻的,沁满了从顶端溢出的粘液。 她也压抑地喘着,两颗奶头都被他吸得发红发肿地立着,身子也热,连前胸的肌肤上都泛起了一块块绯红的潮晕,小满突然停下,身体绷紧了,皱着眉,在她手里一股股地射出来。 水杏没放开手,静静地等他射完,也不急着去洗手,只拿另一只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脊背,到他完全平复下来,才用嘴轻碰一下他的眉角,下了床去洗手。 等她再回到床上时,小满往往四仰八叉的早入了梦乡,她替他把薄被盖好,又将蚊帐掖好,这才躺下来,一颗心却仍是静不下来,整个人都被那一种从内至外的燥热拢着,只能够长久地听着屋外的虫鸣,一动不动盯着蚊帐的顶端,等心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才能入睡。 这一晚,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过了很久,她的心也没能静下来,身上每一寸被小满亲过,舔过的地方都燥得慌,她惶惶着,不由自主颤抖着伸了手往那酸胀的腿间埋去,好像这样子,就能够止了那些不停泌出的水儿,抚平自己那颗燥热不堪的心似的。 水杏手刚触碰到那里,手背上却忽地被覆上了另一只手,她一惊,手一缩,头一侧,就对上了少年清亮的眼。 小满早没了一丝睡意,眼睛却朝下,盯着她腿间早已洇出了水渍的那一处。 她实在羞窘到了极点,只好将身子转了过去,一动不动地背对了他。 小满却极轻地就着这背对的姿势又抱住她,拿嘴唇轻轻地亲着她僵硬的脊背。 她仍挣着,快哭出来似的,他忽然轻轻问,“你是不是也难受?” 被这样一问,她的身子立刻脱了力似的软了下来,任着他极温柔地把她翻转过来,直到少年的手有些发颤着触碰到她那里 ,才堪堪回神,红透着脸本能地并了腿又朝后缩。 小满的脸也红,嘴上却理直气壮着,“我难受,你替我摸摸亲亲。你难受,我也可以摸摸你,亲亲你。” 她的脸更红,却终于不再动,只把头微微侧开,细密的眼睫轻抖着。 他又去解她的裤带,水杏察觉了,身子难免又一僵,脸上的红直烧到了耳朵根,却一动不动地任着他。 他屏了呼吸拉下她的裤子。 那最私隐的地方,并不多的耻毛已濡湿了大半,两片肉粉色的嫩肉欲露不露地藏在内里。 小满下意识地咽咽口水,更凑近一些,用手轻轻地拨开那些细软的毛发,像要把她这里的每一部分都看得更真切。 水杏羞极了,又要并腿,小满说着,“不要动……”,就轻按了她,小心翼翼摸了摸那两片嫩肉,把嘴贴上去,学着她那时候的样子,从毛发到轮廓,仔细笨拙地一一亲过来。 她一颤,脑子一瞬间空白一片,那里却好像失禁了似的,不断溢出更多的水来。 小满轻轻说,“你这儿,跟我的一样……也会往外吐水儿……”, 说罢,试探着伸舌舔了舔两片肉中间那个不断溢出水来的地方,又抬了头,认认真真看着她说,“我也会帮你弄干净的……” 被他这样一下下地舔着亲着,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浮起在了云端,眼睛也涣散着,模模糊糊的,只看得见少年不断动着的乌黑的发旋。看了,又比不看更羞耻,只好掩耳盗铃地阖了眼,抓了被单不住地轻喘。 小满舔着,自己原本静悄悄的那一处,却也慢慢的苏醒过来,隔着裤子耸起了一个大包。 她那里的水,又好像不会断流的河似的,随着舌头的舔弄越来越多,小满来不及舔,干脆无师自通地用嘴抿了那两瓣肉,好像吸她奶头似的吸吮起来。 她两条腿突然绷直了,被他含着的两瓣肉好像一张小嘴似的收缩起来,随之溢出了一大股水,人便像死过一回似的完全脱了气力。 小满却不放开她,好像本能似的,舌尖顶开了那肉瓣,像一条小鱼似的,往更那深的地方轻轻地钻着。 她还没从初次的高潮里恢复过来,身子还一滩泥似的软着,因他的动作,却又猛然紧绷起来。 他拿舌头顶了两下,又看一眼自己那涨硬得不行的东西,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声音却朦朦的,不太确定似的,带着无措和压抑,“你这里……是用来放我雀儿的吗?我……能放进来吗?” 水杏又撇过了脸,牙齿抵着嘴唇,连耳朵根子都烧了起来。 那里涨得发痛,小满褪了自己的裤子,滚热坚硬的东西立刻弹了出来。 他红了眼圈,“让我放进去吧……它都准备好了……我想和你一起……好不好……” 水杏仍撇着脸,小口喘息着,却慢慢伸了手去,轻轻握住他的热源,朝自己的穴口探去。 好。她在心里说。 小满一怔,因为她的动作,觉得头脑之中好像有根弦断了,只能不住喘着,随着她的牵引一点点的朝里挺进。 内里又湿又热,紧极了,像有一股吸力,才进去一个头,就被绞得死紧。 他被绞得疼极了,却又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驱使着,不顾一切的,只想进得更深,更里,快一些与她合在一起。 那更深更里的地方,却也越发紧地死咬着他,他头脑一蒙,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就抽搐着泄了出来。 水杏反应不及似的怔住了,小满回了神,却一声不吭着把整个臊红了的脸都埋进了枕间,再不肯抬起来。 对这些事,他的确是一知半解的,却也本能地晓得这样是极丢脸的。 水杏见他这样,倒带了一丝笑,反过来去揉他头发安抚。 但凭她如何,他也始终趴着,怎么都不肯抬起头来。 她只好任了他,也与他一起躺着,在脑子里静静的把这一晚上发生的事一件件地想。 身子乏极了,满身满脸都是风干了的热汗,腿间也粘腻。她躺了一会儿,还是起了身,要想下了床去打些水来擦洗。 才从床上坐起,后背却被轻轻揽住了,小满贴着她,把她从耳侧到肩膀都细细地又亲过一遍,这才倒回床上,卷了被子甜甜入睡。 27.情涩(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 分卷阅读30 )(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7.情涩(上篇) 秋天日短,水杏忙着烧锅,想要赶着天黑前把饭做好,却冷不丁的被人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她一惊,本能惊惶地缩了一下,感受到了小满的气息,才又放松了下来。笑了笑,正要转头,少年却已经俯了身,笑嘻嘻地把嘴凑上了她的后颈,像条小狗似的嗅着,吻着,舔着。 水杏身子一软,一只手无助地抓了灶头边缘,小满的动作却忽然一顿,在她身上又仔仔细细嗅了嗅,略带着疑虑道,“有股什么味?” 她也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脸又一红,下意识地挣着他。 小满却已先一步寻到了那气味的源头——是个拴在腰间的小荷包,里头不晓得装了什么,有一股极浓的药草味。 他把那荷包捏在手心里,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带这个?” 水杏从他手里夺过荷包,并不睬他,自顾自的仍去烧锅,动作却已不再流畅,从脸到脖子根也都臊得红透了。 小满怔着,似懂非懂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也不由自主一红,人却上前去,更紧地搂抱住她,在她耳朵边不太确定地轻轻问,“是……那个么,带在身上就不会怀小孩儿的?” 这一下,她是羞得彻底没法子再抬头了。 他从她的反应里,已晓得自己猜对了,胸口一阵乱跳着,因她那种隐含着的对自己的纵容,心里又是一热,呼吸乱了,连着那里也诚实地起了反应,由不得把她越抱越紧,越亲越疯,手也不自觉地从下探到了她衣服里去,熟练地拨开肚兜,不客气地揉着那对奶儿。 少年的手掌微凉,两团藏得好好的软肉被突然触到,使人不由自主打着激灵,边揉着,他还拿指尖轻轻碾磨着樱蕊,她被揉得不住喘着,身子一软,无助地抓了灶头边缘,眼底蔓起了一层水雾。 小满忽然轻喘着问一声,“是为了我带的么?” 这一声将她问得退无可退,只把脸低得不能再低,又站立不稳,他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际,人却俯身向下,用牙齿急不可耐地去咬她的裤带。 分明昨晚上才欢好过,这会儿,他却又活像个饿了许多天的婴孩,连眼眶都急红了。 小满正是处在动不动就要胡来的年纪,从那个夏夜初尝到了情欲滋味,他食髓知味,满心只贪着这一种温暖缱绻,又不懂得节制,几乎天天都要缠着她做这种事,偏她又惯极了他,一些也经不得他缠磨。 水杏有些无措地揉他的头,看了一眼灶头,摇摇头,两眼水汪汪地盯着他。 小满会了意,暂放了她,却只是急匆匆地过去把灶台的火熄了,又回过来,仍磨着她。 水杏晓得饭是再做不成了,只得随他,就这么被一路半揽半抱着去了里屋床上,小满鞋都赶不及脱,劈头盖脸的又将她猛亲一阵,随后便解了她的盘钮,褪了她的外裤,只不过试探地伸手摸了摸她那儿,发觉有水儿,又贴上去亲了一亲,便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硬了许久的欲望放了进去,急急地往里冲。 她其实还没太准备好,被他这一阵急推猛进的,称不上痛,却也并没有多好受,却还是顺着他,轻轻揽了他的背,努力适应着。 小满似乎也有些觉察出她的不适,压抑着略微慢下来,嘴唇贴着她的额头面颊一遍遍地亲着,她随他的吻慢慢放松下来,身子烫热起来,内里隐隐也有了一些酸胀的感觉。 他却很快又不管不顾肆意动了起来,钳着她的腿,比先前更快更深,像一波汹涌激烈的浪,只把她尚未来得及积蓄起来的感触全冲得四分五裂。 她多少有些惘然,然而看着少年餍足的神态,又不大忍心再让他慢下来,惟有半阖了眼,随波逐流地任他索取。 被这道浪反复冲着,久了就昏沉沉的,不知道身在何处,直到手被小满紧握住,她的心思才一点点的又清明起来。 潮水渐退,小满小心翼翼退出,像以往一样心满意足地把头依着她的,握着她手稍歇了一会儿,又侧过脸去一下下地亲着她的耳垂,轻轻说,“我去打些水来。你歇一会儿。“ 水杏躺着,看着少年穿好衣裤下床,真去端了盆热水过来,还笨手笨脚地绞了布巾,就要去替她擦洗,心里一暖,脸上一红,却仍从他手里拿过那布巾,示意自己会擦。 小满眼睛一黯,有些失落似的,还是任她拿了去,只好束手无策似的说一声,“那我去把饭做完。好了回来叫你。” 他接着回去烧锅,天果然已黑透了,他摸着黑四处寻着煤油灯,却忽地瞧见水杏提了一盏慢慢走过来,明明不过几步之遥,被诺大的灯影映着,那娇小的身影却分明离自己很有些距离似的。 小满几步奔上去,从她手里接过油灯,柔声说,“你等我一会,很快就好的。” 水杏依他言坐下,然而看他借着那黯淡的光忙着,却总不能够踏踏实实坐着,还是不放心地起来,到他旁边去,替他洗着切着。 他本来希望她能够歇一会儿,结果到最后,大部分的事情还是她做的。 外头淅沥沥的,好像下起了小雨,小满说一声,“下雨了,我去看看窗……“,他才预备起身,水杏却又先他一步,搁了饭碗就急匆匆地去了。 小满只好坐回去,默默地听着雨声,心里总漫着一些不大是滋味的滋味。 她回来了,也坐下来,他忍不住开口,才说了一个,“我……”字,一对上她柔和的笑,便又语塞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还是低了头,端起饭碗不声不响地吃饭。 28.情涩(中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8.情涩(中篇) 从秋到冬的雨水总落不尽。动辄十天半月的见不到日头。 小满撑着雨伞,挎了书包慢慢地走,怎么也晾不干的棉衣上带着潮气,穿在身上甸甸的,脚上那双棉鞋又无可避免地浸了些雨水,又湿又重,加上迎面来的冷风冷雨,十一月才起头的天,倒好像比腊月还冷上几分。 他握着伞把的一只手被冻红了,另一只手拢在了棉衣口袋里,脚步却一些也不慢,眼里还带着笑意。 这天夫子出外讲学,难得散学早,他便想着去等水杏一道回去。 虽说一直都知道那裁缝铺子在哪里,但他还从没去过。一想到她突然瞧见自己的模样,他便忍不住要笑,又紧张极了,走了一路,那只拢在口袋里的手便也紧紧地蜷了一路。 他终是走到了那铺子前,拢了伞,手还未来得及碰到那铺门口的那扇 分卷阅读31 木门,却有人先一步从里推了门。 是刘掌柜。 小满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小满。两个人就在门口面对面的互看了半饷。刘掌柜方皱起眉道,“哪家的小子,跑这里什么事?” 小满并没回他前半句,抓紧了伞柄,只说一句,“我找水杏,苏水杏。” 他头一回念她全名,三个字才从嘴里蹦出来,脸也不知道为何,顺势着就红了半边。 水杏正埋头裁剪布样,模模糊糊好像听见了小满的声音,下意识便搁了剪子停了手上的活计,匆匆地就往门口去。 刘掌柜早清楚水杏家中有个年幼的小叔子,他一说她名字,他已知道了这是谁,倒没想到这孩子竟已这般大了,看个子倒比水杏还高上几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诧异,由不得把他更真切地打量,口中却只笑道,“你就是她小叔吧。” 小满不及答话,突然从刘掌柜的身后,措手不及瞧见了她,两厢一对视,便都发了怔。 水杏看见小满拿着把湿淋淋的雨伞一动不动立着,头发都被淋湿了一半,不由得上前去,刚要拿出帕子替他擦擦,想到边上还有刘掌柜,便只把帕子交到他的手里,打着手势问他怎么过来了。 小满接过,却没擦,只回一声,“今天散学早,就来等你一起回。”却红了脸。 水杏轻点点头,也红了脸。 突然一阵冷风刮过来,刘掌柜缩着身子搓搓手,看着他道,“那还站着做什么,进屋里等你嫂嫂吧。” 两个人都道了谢,小满跨进铺子,内里逼仄,不过几张缝纫桌,几条长凳子,梁上悬的灯倒是西洋电灯,映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他一进门,那些坐在桌子前赶工的人,都暂停了手,带了几分好奇抬了头看他。 小满多少有些局促,水杏从桌底找了只小板凳给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寻出一只热乎乎的汤婆子来,也交到了他手里。 他就拿了这两样东西,在众目睽睽里,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他把那只褪了铜色的汤婆子拢在怀里,又从自己的书包内抽出一本书来翻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书页。 刘掌柜立在门口抽了一管烟,又返回铺子里,看着小满只是笑,经过水杏边上时,又打趣道,“再没几年,你就得张罗着替他寻媳妇了吧。” 这话原本并没什么好笑,但那些做工的人却都笑了起来。 水杏明知是玩笑,只得配合着也笑了一笑,却还有些羞愧似的,红了耳根子。 小满也听见了,皱了眉,却不抬头,只默默盯着书。 午后两三点,正是容易犯困倦的时候,一干人笑过一阵,也算略解了乏,又各自把心思都放在了活计上,没人再去看小满。 小满拿着书,眼睛却不由自主从书本上,慢慢移到她身上。 不论做什么事情,水杏向来都是麻利轻巧的,今天,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她的动作总有些缓顿,慢了一拍,跟个生手似的。 她仍穿着早晨出门时候的那身衣服,为了方便做事而把衣袖子卷着,早晨时,那条长辫子还是编结得一丝不苟的,到了这会儿,已有几分松散,几缕不大听话的头发丝跑了出来,散在鬓边,也寻不见那一枚自己送她的发卡子。 小满想起,自己傍晚散学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辫子通常都是齐整的,那发卡子也是好好带着的。难不成下工回去之前,她还特为重新梳理过? 正想着,突然只听见“啪“的一声,铺子里的电灯闪了几下,全灭了。 众人茫然地停了手,店堂里一下子暗下来,刘掌柜点起一盏油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恨恨道,“我就说这洋玩意儿靠不住。” 他举着油灯,又看了会儿电灯,偏是实在看不出门道,束手无策,只得搁下油灯无奈地道,“罢了,今儿就提前收工吧。“ 掌柜的一发了话,人都纷纷应和着,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东西向外走去。 小满也走到水杏边上,她却好像并没有太迫切着要走的心思,慢慢地,只把那些没来得及做完的活都一样样规整好,这才站起来对他一笑,示意着回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两个人都带了伞,便一人撑了一把并排慢慢走着。 这样的天,街上并没几个人,她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便孤零零地垂放着,整个人恹恹的,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前面有一处水坑,她也像没看见似的,仍是慢慢,呆呆地走,眼看着就要踩上去,小满赶紧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一握,他便被那刺骨的冷惊了一下。 水杏倒像个孩子似的,凭他抓着手,一直到绕过水坑,也没挣开,还是任他拉着,人软绵绵的,柳条一样没有气力。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就去摸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他一急,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轻声说,“我们去找李郎中看一下。” 水杏一径摇头,只对他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我没事,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小满不肯依,她反犟起来轻轻挣了他的手,小满再去拉她,她再挣。 两个人正拉扯时,水杏又突然停住了,有些发怔地看向了旁边。 小满顺她目光看过去,是名高瘦的青年,穿了一件黑衣,举了一把黑色的油布伞,配合着那多少有些暗淡的面色,倒和这湿冷沉郁的阴雨天融成了一体似的。 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年多未曾照面的梁三公子。 29.情涩(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29.情涩(下篇) 三少爷在右前方,他二人在左后侧,他还没有看见他们叔嫂俩,仍举着伞慢慢走着。 水杏有一丝回避的心,便滞在原地不动,小满并不知晓他们先前的那一层事,只觉得之前受过他那么些帮忙,路遇到只作陌生人说不过去,于是反而招呼他一声,“梁少爷。” 天杰回过头来,水杏不及闪躲,恰和他四目对了,只有困窘地微笑致意。 他先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略带些苦涩地也回以一笑。 小满默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天杰瞧见了,不免又一怔,面上还是疏淡地笑着,道几句不痛不痒的的客套话,问几声近况,末了,告一句自己已同友人约定好了,便先走了一步。 此时,天色沉得好似锅底,风越刮越大,连带着雨也越落越放肆,天地间被无数斜拉的银针细线拢住了,梁三公子的背影好像巨浪里的一叶孤舟,转瞬便被风雨吞没。 水杏的面色越发惨淡,握着伞柄的手抖着,快要支持不住似的,小满替她收了伞,将自己的伞撑到她头顶,又取下自己的围巾将她从头到脖子地裹严实,充作风帽,再把她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衣兜里捂着。 他这一系列动作全都不假思索,做得极自然流畅,她 分卷阅读32 反而没了挣扎的空隙,只好一动不动地,像个傀儡似的任着他摆布。 眼下风大雨大,她又烧成这样,而李郎中处离此地还有好一段路,小满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慌的,他迫着自己镇定,很快打定一个主意,半揽半扶着她先朝家的方向过去。 水杏的头晕沉沉,脚底又发软,视线被一团团的雨雾阻着,这一步还在走着,好像下一步就要跌倒,但从没跌过,不论风雨如何的肆虐,他的手始终稳稳地紧抓着她。 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路,走走停停,跌跌碰碰,像走了足有大半年,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去的,但到底还是到了家,才进门,她就被小满安置在了床上,迷迷糊糊里,还是那只手,少年的手,有些笨拙,却极温柔地替她脱下湿了的外衣,再拿了布巾,将她湿了的头发一点点擦干,绞了手巾敷上她的额头,最后,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终于沉沉昏睡过去。 小满替她再把被子盖好,连一口气也没歇的,拿了伞和铜钿,又奔出了门外。——他去寻李郎中抓药。 ****** 整个人从前额到后脑都像被一根铁丝紧紧勒住了,额头是烫的,身子却是极冷,冷到了骨髓里。 恍然里,好像回到六七岁时的光景,那时候也是这样,昏沉沉的,前额和后脑被死死勒着。 那时候,她还能够说话,睡梦里一遍遍嚷着痛,嚷着冷,嚷着吵。 没有人理睬她。 眼睛偶然睁开一道缝,就看到穿着花衣服,戴着面具的萨满们摇着铜铃沿着那昏暗的屋子打着圈子晃着。冷不丁,那面具突然对准了她,一双赤红的眼冷森森地瞪着,地狱里吃人的恶鬼似的。 她没再敢睁过眼。 再后来,意识一点点回复了清醒,再想要开口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桃生,也是像这样的病,照旧还是那一群萨满,他们围着他晃,像围着自己时一样,一圈,二圈,三圈,阿弟,顽皮可爱的阿弟,终于再没有醒过来。 这会儿,半梦半醒的,萨满的面具,桃生的脸,突然交叠起来在眼前虚虚实实地晃起来,她又怕起来,身子打着寒噤,牙齿也颤,甚至自己也没料想地流出了眼泪来。 她被紧抱住了。 小满还小,骨架子都没长成,稍嫌单薄,那突出的锁骨甚至把她的下颌都硌得生疼,他分明也是怕的,抱着她,整个人都在轻轻地抖着,他的手也冷,却还替她暖着。 他一遍遍不厌其烦重复,“我在的,你不要怕。” 这声音,后来就像安魂曲似的,她果然慢慢安定下来,不再怕了。 小满轻轻放开她,把搁在桌上的一碗东西端过来,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喂到她嘴里。 是米粥,放了细碎的香芹末,稠密适度,温凉也适度,原本她是一些也吃不下的,却还不由自主张了嘴,一口口的咽下去。 小满搁了粥碗,又端来另一只碗,还是小心翼翼舀了一口,放到她嘴边,她尝了一口,眉头就因那一股说不出的苦涩皱起来。 是药,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煎好又凉过的,也是刚好适口的温度。 她一皱眉,小满倒反过来把她当成了孩子,轻声细语地温柔哄着,“有些苦,但喝完了,就会好起来。” 她就被这么哄着,乖乖地,听了他的,喝下了一碗药。 小满扶她躺下,仍把她的手紧握着。 听着屋外雨声潺潺,不自觉阖了眼睛,将要睡过去时,她忽然想到几桩事情,心又重重地揪起来。 像是能够体察到她的心绪,小满只把她的手握的更紧,轻声地告诉她,“你放心,刘掌柜那里,我替你去告过假了。学堂我也告了假。” 水杏终于放松下来沉入梦里。这一回,是个安宁的好梦。 ****** 那几天,外面的雨总不肯停,屋里的天光始终是暗的。水杏大半时间身不由己地沉在梦里,清醒时,人终归也是虚浮,没有气力的。 后来,黑夜白天,几乎全搅和在了一处。 唯一能够使她分清楚时间的,惟有少年的身影,有时候醒过来,看见他在奔忙——或者端着药,或者端着水盆。 她便知道,这是白天。 有时候醒来时,他坐在床沿边,身上盖着一件厚袄子充当被子,头低垂着,也睡了过去,边上还搁着一本学堂里带回来的书。 她便知道,这是夜里。 那几天,却也着实被照料得妥帖极了,甚至是有生以来,也从没被这样妥帖地照料过。 喉咙才有些干渴,就有温凉适口的水送到她的嘴边,小满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耐心地等她一点点喝下去,再轻柔地替她拭去水渍。 她的身子冷,被子里却从没冷过,汤婆子才刚变得有些温吞,他立即就换上一只热的。 她睡过去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握着她的手。 哪怕最亲密的事情都有过,可她潜意识里总还是把小满当孩子,至少从没有全身心的倚赖过他。 这时候,他的手,倒好像成了唯一能够支持她的东西。 再后来,身体终于慢慢的回暖,有了力气,头脑也逐渐清醒过来,再一次对上少年那一双担忧的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可是眼睛下方仍被这几天的不眠不休折腾出一层薄淡的阴影。 她就这样静静看他,突然心里一动,滋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愿望,禁不住上去握了他手,轻轻地贴放在自己脸上,然后,又凑上去,亲了一亲他的面颊。 30.贪欢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30.贪欢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30.贪欢 绵延了一整个初冬的雨终于在某个清晨告一段落。 前一夜,好似要将剩余的雨水全数倾倒干净似的,暴雨不停不歇落了一整晚,狂风也隔着门窗在人们的睡梦里嘶吼了一整晚。 翌日,久违了的日光明亮得好似夏日,天地万物都像获了新生一样的干净,却有一桩事,仿佛平地里起的一个炸雷,把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 柳嫂的儿子铁成,死了。 住在村口的王大早起打水,在自家的井边发现了那一个软趴趴跪着的人,王大只以为是哪个没醒过酒来的醉鬼,便伸手将他翻转过来,谁知这看起来软趴趴的人,手一碰上去,却僵硬得像块石头,王大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看清楚那张青白里透着暗紫,了无了生气的脸,他哆嗦了一下,也不由自主瘫软在了地上。 王大的儿子赶紧驾着马车去通报了镇上的巡捕房,那边还没来人,村子里闻风而来的人倒先里里外外的围了一大圈,没多时,柳嫂与铁成媳妇翠芬也赶过来了,巡捕房的人这才姗姗来迟,紧接着,前一晚与他一道喝酒对赌的人都被一道传 分卷阅读33 讯了来。 其实没有什么好审讯,因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铁成回来时,人已喝得不省人事,偏又碰上暴雨天,一时失了平衡,被风雨卷着走,头不慎磕在了王大家的井沿上,稀里糊涂的便丧了命。 围观的人逐渐作鸟兽散,审的人和被审的人也都明显的带着敷衍,不过例行公事地糊弄过几句,也去了,剩了柳嫂和翠芬,一个呆呆站着,背上还驮着嗷嗷待哺的婴孩,一个红着眼圈,也是一动不动地呆立着。 王大家里的无奈自认了倒霉,替她们喊来了棺材铺的人,几个人一道帮衬着,总算将死鬼铁成装进棺材入殓,柳嫂这才“哇”一声哭将出来,扒着棺材声泪俱下地喊着自己命苦。 铁成在时,她对这唯一的,却又不成器的儿子,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他一死,她却哭得停不下来了,嘴里反反复复嚷着的也就是那几声话:自己命贱,年纪轻的时候丧夫,年老了又丧子,这往后又该去依靠谁? 那铁成的媳妇翠芬也哭,却只是依了礼数象征性地哭了几声,柳嫂哭得没了主心骨,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全落到了她肩上,一边还要照看孩子,她便只有四处的奔忙,倒叫人看不出来有多少伤心。 这一日傍晚,水杏获知了铁成的死讯,在饭桌上,小满只不过淡淡说了一声,“活该。”便不再提。 隔着墙,还能听见柳嫂模模糊糊的哭声。 她的病本已差不多好全了,如今听着这哭声,从前额到后脑,仿佛又逐渐的有了那一种害病时紧绷着的感觉。 她心里一面想着,与柳嫂毕竟是多年邻居,她又帮衬过自己许多,于情于理,都该要去看看。 一面,却又止不住地想起那个死去的人活着时曾对自己做过的恶事,便总下不定决心。 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 吃过饭,她还没打定主意,小满搁下了碗筷,却突然说一声,“我去一趟隔壁。” 水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小满补一句,“去吊唁,”说完了,他看着她,又说了五个字,“就我一个人去。” 她看着他显然有些不太情愿的,却仍果断地走出门去,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仿佛寻到了依靠似的,渐渐安稳地落了下来。 夜很深了,柳嫂仍在哭,那哭声经了一天,已变得断断续续,却始终不肯停,隔着墙壁细若游丝地萦在耳边。 水杏心肠软,听着这哭声听得心也揪起,突然手被握住,小满靠在枕上,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她。 她心里一暖,不由自主地靠过去,轻轻依到他怀里。 小满一怔,呆呆地任她依着,生怕她逃走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幼年时,他病了,冷了,怕了,总是靠在她的怀里寻着庇护,如今反过来,却产生了另一种迥然陌生的感触,仿佛肩头落了一些责任,又仿佛是被交托了什么宝贵的物事,他的心口砰砰直跳,许久,才伸了手,安抚孩子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起她的背脊。 这一种青涩,笨拙到极点的安抚,却使她安定,渐渐的便阖了眼,入了梦。 水杏入了梦,小满却还醒着,这么拥着她,鼻端充斥着她头发上清淡的皂角香,身和心都不可避免地被某种焦灼的渴念所占据。——从她病了的那天起,的确是许久都没有…… 他的面颊烧起来,看着她安静的睡脸,还是甩脱了杂念,只拿嘴唇轻轻地碰一碰她的头发,便也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数着羊迫着自己入睡。 那一段日子,水杏便始终这样依靠在小满怀里,在他的安抚下睡着,不晓得是第几个晚上,他以为她已睡了过去,正闭眼迫着自己数羊,忽然却被衣领口那一种怪异的感触惊了一下,他睁眼,发觉她竟是在解自己的扣子,一怔之下,和她一对视,两个人的脸都红了个透,再回神时,他已将嘴唇覆上了她的。 阔别了太长太久,四片嘴唇才贴在一起,就再也不肯分开来,四肢头脸全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压着她,像条小狗似的,把她从面颊到颈项都仔仔细细吃过一遍,又埋到她胸口连吸带舔地吃着奶儿,那个硬到不能再硬的东西直直抵在她两腿中间,隔着一层亵裤一下下的磨戳着,水杏喘着,手揽着他的脖子,眼睛里起了一层湿润的雾,小满颤着手解开她的裤带——她那儿早湿透了,两片花瓣肿胀着,水儿都淌到了腿根。 他亲亲她的眉眼,再忍不了似的低喘着说一声,“我进来了……”。 她并没点头,甚至羞得撇过了脸,却在他一点点的将那炙热坚硬的东西放进来时,用腿蜷了他的腰。 因她的举动,他像被一股滚热的血冲了头顶,心里其实并不想这样急不可耐,却自控不能,她那里又好像一处湿润温暖的沼泽,才进去一个头,便将他朝着更深更里的地方吸着。 两个人才结合在一起,不及喘一口气,像以往每一次欢好那样,小满又立即不管不顾着动了起来。 水杏却没再默默地顺受,两条腿把他的腰蜷得更紧,手扒着他的肩,眉头微微皱起,泪眼汪汪地看他,小满读懂了,带些歉意地亲亲她,硬忍着慢下来。 他其实极聪明,从她这边稍微得一些提示,自己便知道应该怎么样,一开始迎合她的节奏时缓时重地动,突然不知道戳到了哪一处地方,她忽然身子一软,整个脸都趴到在他的肩头,小满动作一顿,她却夹紧了他,手和脚紧紧地攀住他,他头脑一热,抓住她的腰,放开力气,不再有顾忌,只管每一下都戳到她的最深处,她分明是发不出声来的,被这样弄着,却不住地喘着,喉咙里呜咽似的,硬卡出一声声极微弱的,不像呻吟的呻吟,到了最后,真是轻咬着他的肩哭了出来。 一场情事结束,两个人都脱了力,水杏一动不动地埋在小满怀里,神情迷离着,好像仍没从激烈的情潮中回过神来。 小满也不动,心里面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萦绕着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 水杏渐渐回神,亲一亲他眉角,便慢慢起身,要想下床去打水擦洗。 他看着她起身,心里那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突然放大了。 等她背对着他坐到在床沿,预备穿鞋时,他忽然冷不丁地从后面抱住她,将她拖跪在床上,硬热直接抵在她还没来得及擦的黏腻腿心,没费什么气力,就又一次将她从里到外的贯穿。 她遂不及防,小满抓了她的一对奶儿揉弄着,带着些粗暴,却又找准了她最难以耐受的那一处,往深处极坏极快地戳着,口中气哼哼地道,“你从前,是不是都把我当小孩儿应付?现在你还觉得我像小孩吗?” 才经过情事的地方还肿胀着,敏感极了,就被这样用力地戳着,她抓紧了床单,只觉得连呼吸都被他戳成了一块块的,小满却铁了心的不饶她,进得更深更猛,头还凑到她颈边,泄愤似的一下下轻咬着。 水杏忽然带着哭腔极轻地喊了一声,“满……”。多少带着一些讨饶的意味。 分卷阅读34 小满一怔,埋在她身体里那一处却下意识涨得更硬更热,禁不住更用力地一遍遍戳着,要想迫她再喊一声自己。 一直到最后,她却只喊了那样一声。 两个人再躺倒在床上时,窗外的天光都已透出了一点微微的亮来。 小满困得连双眼都半阖了,还去一遍遍的亲她,死皮赖脸地磨她,“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我想听。” 水杏羞又气的,在枕头上侧过脸去,彻底不睬他了。 31.叔嫂(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31.叔嫂(上篇) 天好像是一下子回暖起来的,河水还有一部分没解冻,河堤上已三三两两地奔着一群摇摇摆摆的小鸭,一团团黄嫩嫩的,甚是可爱,柳树已抽了嫩绿的枝芽,桃树还没开花,花苞却已经生出,一只只欲说还休地藏在枝叶里,小小的,透着粉,透着嫩——还只差三两天的日光,便要如火如荼地怒放。 黄昏时,小满散学,挎着书包走在河堤边,眼睛看着这些初春蓬勃之象,脸上也不由自主带着笑意。 再过没多久,他就要满十五岁。方夫子替他说了个镇上药铺里抓药的活计,再过一阵就过去——虽然是可以继续读书,夫子甚至是有些惋惜的。不过他觉得,读了这两年书,识的字已够用了,水杏一个人做活又太过辛劳,他早就想要减轻她的负担,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再好不过。那药铺又离她做工的裁缝铺很近,这样每日便可以一道出门,下工了再一起回去,也是再好不过。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喘吁吁地跑回去,推开门,水杏已经回来了,靠着墙边坐,正埋头认认真真做着针线,桌上摆着做好的夜饭。 一听见声音,她立刻抬了头来,看着他一笑。 这笑容是轻柔的,却又含着一点羞和怯,被这黄昏的暖光一衬,莫名的带着些说不出的妩态,小满一怔,某个地方已悄无声息地鼓胀起来。 水杏还不察觉,仍是带着笑,搁了手上的活,就要去替他盛饭,才站起身来,小满却先一步走了过去,轻按着她的肩,把她又重新按回了椅子上。 他将手伸到她的衣纽上时,水杏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一张粉脸不知所措臊得通红。 “等会再吃饭,你就做针线吧,不用管我,”小满说着,亲上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蹭着,呢喃似的小声撒起娇来,“听我的,好不好。” 这一段日子,不单是他,两个人都对这些事入了迷似的沉溺起来,她初始时还不动,惟有脸臊得更烫更红,心里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末了,还是纵容似的顺了他,颤着手,重新拿起针来。 小满沿着她的下颌轻啃着她的脖颈,手解了她的衣襟还不满意,得寸进尺地,又把手绕到她脖子后面,把那肚兜也一并的解了。 她还好端端地坐着,像模像样地做针线,上半身却坦着,就这么露着一对圆润的奶儿。 水杏羞极了,未来得及遮掩,小满却已半蹲着把头埋到了她的胸口,像只贪婪的小狼犬似的叼着奶头吸吮起来。 他舔着,嘬着,磨着,嘴动着,手也一刻不闲地拢着揉着。 满屋子里都回荡着他吃奶的声音,听得人羞愧无比,水杏低喘着,身子软成一团,才缝了没几下,手就无力地垂下,再也缝不下去。 一对奶儿很快被他吃得水光粼粼,两颗乳珠肿胀着立了起来,连雪白的脖颈胸口都臊得起了一片片蔷薇似的红潮。 小满笑着,又去解她裤带,这一下,水杏是真急了,不住摇着头,手紧紧按了他的。 小满仍笑着,却带着喘,把嘴唇贴到她的手上,一根根手指地温存存地亲过去,又去舔她手指缝,嘴里还是轻柔柔地和她撒着娇,“不会有人来的,就给我看一眼,好不好。” 水杏埋着头不动了,小满就轻轻地拿了她手,小心翼翼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解了她的裤带,她才回了神来似的徒劳挣了两下,再要阻挡,却已经是不可能了。 外裤被他草草地褪到了膝盖,那一条贴身的亵裤中间,分明早已洇出了一大团的水渍,好像失禁似的湿了个透。 情动成这样子,连小满也不由得一怔,水杏无地自容地并紧了腿,也根本不敢看他,快要哭出来似的。 分明自己那里也早硬到了发痛,隔着裤子顶出一个硕大的包来,小满还偏要去逗她,蹭了她羞红的脸,又去蹭她鼻尖,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耐不住的笑意,“这么欢喜我么?”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一声问话,就害她像生了怪病似的,腿心一热,酥麻麻的,又涌出了一股水儿。 像在回应他的问话。 ——这么欢喜我么? ——欢喜的。欢喜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从里到外都像被一簇烫热的火灼灼地烧着,水杏喘着,任着他分开自己的双腿,扒下那层最后的遮蔽。 那里,果然从里到外都湿得不行,小满看着,用指腹轻揉着两片湿淋淋的花瓣,她的腿根轻颤着,更多的蜜水源源不断溢出。 “这么多水儿……”他说,声音里也带了一些无处发泄的喘。 他寻到了那一颗藏在花心里的小小缨珠,指尖认认真真地轻柔拨弄。 水杏半阖了眼,手紧紧抓了竹椅扶手,像快摔下来似的僵着身子,嘴里终于吐出了轻而模糊的呻吟。 “肿起来了……”小满又说,突然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一下。 水杏一惊,羞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小满赶紧扶住了她,一边却又更强硬地按住了她,逼她把腿敞着,袒着那最羞人的地方任他舔吻吸弄。 被情欲和羞耻一道折磨着,她不住喘着,眼里堆叠出深重水雾,人也逐渐的失了智,不晓得怎么样随着他进了里屋去,一道翻倒在了床上,都才褪了一半衣服裤子,就迫不及待的又合在了一起。 两条腿被朝着两边用力扒着,身子内部被满满的充盈着,小满伏她身上,每一下都撞到最深处,床单被褥都被弄散了架,只听见床板咯吱吱地响,混着那一些黏腻的水声,她的意识早飞升起来,不再是自己的,只觉得里里外外每一寸的皮和肉都被他戳成了一滩泥,她浑浑噩噩的,忽然想起来,夜饭都还没吃,又突然想到,昨晚上做了,前晚上也做了,这一个星期,竟然是一天也没有落下,实在是不该。 才起这个想头,很快的,像要惩罚她的分心似的,就被更深更快地进出着,终于,她再也不能想了,什么也没法想了,只等到一切都回归了静,从头到脚的又被小满细细柔柔地亲着,意识才终于一点点的,又回到了她身上。 小满下床去打来了水,绞了布巾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洗着,水杏羞红了脸,还是一动不动地 分卷阅读35 任他擦。 小满擦得认真细致,每一下都极温柔,全擦净了,方才搁下布巾,又去抓她手,五根手指都和她紧密地缠在了一起,而后亲亲她的耳廓,在她耳边轻声说,“夫子替我说了个药铺抓药的活,等我下个月满了十五就去。以后,我们每天都能一起出去一起回了。” 少年的语声是极欢喜的,她受这感染,只觉得满心底里也都是欢喜和欣慰,不由的伸手轻轻揽了小满的脖子,带着笑意亲了亲他的面颊。 ****** 四月里,一个接连着一个,几乎全是暖洋洋的好天。 小满已经说好了在五月初就去药铺。水杏赶着替他做了好几身衣服,浆洗过搁在明媚的太阳下晾晒着。 他人不在,她连看着他的衣服,脸上都禁不住微微的露出笑意。 经过一个冬,柳嫂晓得日子无论如何还要过下去,渐渐的,至少表面上,已走出了丧子的阴影。 水杏晒衣服,她在隔壁拿着竹筐,晒着一片片腌过切好的萝卜,手上忙着,眼睛无意识地朝边上看过去,正巧便看见她对着那些衣服笑。 这些日子,随着小满慢慢长大,不知道从哪一张嘴起头的,村子里开始传起一些闲言碎语,很有些不堪入耳。 水杏仍是那副水灵娇美的模样,过了这几年,褪了些少女时的青稚气,一颦一笑里,甚至越发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绰约来。 而小满,不仅仅是生得不像于家那几口人,甚至和这整个村落都格格不入。 脸型瘦了,那种与生俱来的精致轮廓初具了雏形,幼时明亮的大眼逐渐狭长,仿佛春樱的花瓣,美丽的,俊俏的,又带着一些浅淡的疏离。 他和水杏并排立着,刚好高过她半个头,就好像一幅画似的,太和谐,太完满,反而使人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仿佛他们光站在一起,就已是造孽了。 她其实原本并不肯信那些谣言,也从心里怜惜着无亲无靠的水杏,遇到他人乱嚼舌根,还会去出声喝止。 直到那一回,她看见她悄悄地把一些草药晒干收拢,虽是遮遮掩掩的,还是被她看见了,那一些草药也并不是别的,正是派那种用处的。 邻里邻居的,水杏门前有没有男人经过,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内心虽然因此生出一些狐疑,却总觉得不可能,便不去细想。 如今看到她对着小满的衣服露出那样的笑容,在温暖的四月天里,柳嫂冷不丁的,就打了一个寒噤。 32.叔嫂(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2.叔嫂(下篇) 五月才起头,小满就正式挥别学堂去林家药铺学工。 最初进学堂时,他只觉得夫子严肃,不知不觉的就受了他许多照顾,如今真要别离,心里也有几分不舍。 而小禾,与她几年同窗下来,彼此也如亲兄妹一般,知道他要走,小姑娘还依依不舍的,把第一次遇见时他替她爬树取下来的那只风筝送给了他。 头一天踏进林家药铺的门时,他身上穿着水杏为他一针一线缝制好的新衣,就像头一回进学堂那样,表面上故作着镇静,实际上却是忐忑,好在年纪轻,适应得快,铺子里的人也都是好相与的。 掌柜的姓周,六十开外,人生得圆圆胖胖,笑起来弥勒似的一团和气,一双手也如他的人一样圆胖,那一手算盘工却少有人能及,只见风卷残云噼啪作响的,往往还不及回神,他就已将钱分厘不差地算好了。 周掌柜算是方夫子的远亲,却并不因为小满是方夫子举荐来的就对他另眼相待,相反的,他才去第一天,他便笑嘻嘻地将一桩又一桩的任务交代给他,其中最难的一桩,便是要他将店里的药材悉数滚瓜烂熟地记背下来。 和他同做学徒的,还有两名少年,一姓胡,一姓温,都比他资历长,也都比他年长个两三岁的光景,姓胡的性子急,说起话来像连珠炮似地,姓温的却是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比旁人慢上一拍,两个人还是表兄弟,从早到晚的,意见却从没有统一的时候,任何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得他们争辩个不停。 主顾稀少的午后,周掌柜在柜台上半阖着眼睛养神,那两个却还在一旁兀自的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分不出来上下的时候,总拉了小满来评较高低,他虽有些哭笑不得,但有这两个人在,即便是闲着,总算也不至于太过乏闷。 铺子里从早到晚都是暗沉沉的,柜子里满摆着各式各样的药草,新鲜的,陈年风干的,所发散出来的气味全数混合在一起,极苦,极复杂,开始时候他总不大习惯,还会被呛得咳嗽,闻久了,这一股气味反而使他内心安定。 另外,无论是忙是闲,他的心里总还装着一件事——下了工,他要同水杏一同回去。 一想到这个,便又觉得好像他这一天里,别的事都是次要,只有这一件事情倒是最紧要的。 每天清早,两个人都是一道出门,天还早,路上并没有几个人,特别起雾的时候,小满紧紧抓着水杏的手,她也不挣开,一动不动地就任他这么抓着,走着走着,雾散了,太阳渐渐地起来了,他还抓着不放,她便会悄悄地先松开来,小满不肯依,再去握,她红了脸,也默认了。 自然,人实在多的地方,两个人都晓得不好再牵着手。 手是分开了,走着时也隔开了一点距离,并不说话,也不对看,但光只是一道慢慢地走着,心里也都觉得说不出的好。 药铺和裁缝铺隔得近,彼此又在差不多的时间下工,说好了先等在街边会和,再一起回去。 一开始,水杏早下工时,也直接到药铺来等过他,但她一进门,那胡、温二人却都同时的停了争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牢了她,惹得小满心里不大快活,第二天,再上工时,这两人头一次异口同声地和他说,“你阿姐真好看……” 自此之后,他便不要她再过来等他了。 胡、温二人久不见到她,还总面带着遗憾时不时地问起他,“你阿姐怎么长远不过来了?” 每一回,小满都是满嘴敷衍,也没去纠正水杏其实并非是自己的阿姐,而是嫂嫂,心里却想着,不让她过来等他,实在再正确不过。 两个人下工一道回家去时,顺路经过菜市,时常也会去买些菜蔬带回去,那一日,他们也是从卖菜人的口中,获知了前些日子梁家三少爷大婚的事,据说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徐家女儿,那一场婚事办得极是风光。 水杏回想起上一回见到三少爷的那个雨天——不知不觉,也已是旧年冬的事了。 她略微失了一下神,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由衷的,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 两人提了买好的菜蔬一道再往家里走去时,小满 分卷阅读36 忽然问,“他从前,是不是说过欢喜你?” 她一惊,还不及反应,他却先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是也不要紧,反正你又不会欢喜他,对不对?” 对上少年明亮的笑眼,她不由自主的也一笑,一边认认真真地对他轻点了点头。 日子这样一日日的,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端午,这一天,两个人都休假,早就说好了要一起在家里裹粽子,提前几天,小满就去把要用到的箬竹叶采了来,水杏把它们一一的清洗过,晾干了,也一道去买了糯米和蜜枣子。 早晨时,太阳还不厉害,院子里有风,反而凉爽,他们便端了两条凳子,干脆在院子里裹起了粽子。 柳嫂和媳妇带着个孩子,也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裹粽子,她手上忙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时不时总要隔了一面篱笆看向隔壁。 那两个人,不过是对坐着,一个笑了,还没有说什么,另一个看向他,必定也会笑,也不知道究竟有些什么好笑。那两只手,舀着糯米时,时不时的总要碰在一起,碰到了一起,也并不急着放开,红起脸来,反而还总要黏在一处好一会儿,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她摇着头,嘴唇抖着,许久才自言自语似的脱口而出一声,“造孽。” 糯米买多了,裹到后来,还差几张箬竹叶,小满说一声,“我再去采些来。”便起身出了门去。 水杏先把那些裹好的粽子用竹篾筐装起来,拿进了里屋去,再出来收拾那些剩余的糯米时,却听见柳嫂在隔壁不住地干咳起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望过去,柳嫂朝她笑着招了招手,“水杏,你过来,婶婶有几句话和你说。” 她一怔,好像有一些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似的,心口一下下跳得厉害,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到了篱笆边上。 柳嫂已把媳妇和孙儿都遣进了屋里去,看着水杏,面上带着一种慈祥关切的笑,水杏却受不住这种慈爱似的,像只受了惊的鹿一样闪躲着避开了。 柳嫂隔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开了口,“小满明年,就该十六了吧。你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他也寻到了活计,能够自给自足了。接下来,是不是也应当考虑一下自己了呢?” 水杏仍低着头,一动不动着,只把两只手悄悄的绞在了一起。 柳嫂轻叹一口气,语气仍是满带着慈爱,“婶婶想替你说个媒。隔壁村的,岁数不太大,人也是个本分人……” 再接下来,她一句也没再听进去,脑子空荡荡的,眼睛看着她的嘴唇皮动着,耳朵边回旋着的却只有初夏天有一声没一声的蝉音。 她只晓得摇头,初时轻慢的,后来,几乎摇成了拨浪鼓。 柳嫂顿了话头,也敛了笑,神态严肃地盯着她,再度开口时,声音已压低了,“十几岁的青皮崽子,他懂什么,只有没处发的力全使在你身上。你不听我的,到时候有你哭的日子……” 水杏僵住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被抽干了似的,又好像在大庭广众里,被人扒光了全部的衣衫。 柳嫂还在往下说,“你听说了吗?前几天,隔壁村做嫂嫂的偷了小叔子,人就被捆到了村口的大树上,不给吃喝,路过的都要朝她吐上一口唾沫……” 她没说下去,小满手里拿着几张新摘的箬竹叶,在她们的身后,就这么一言不发立着。 柳嫂多少有些尴尬,末了却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朝他笑了一笑,不痛不痒地说,“哟,小满回来啦。” 小满根本没睬她,好像也不介意被她看到,紧紧地拉过她的手,就把她一路拉回了里屋。 ****** 小满拉她进了屋,关上门,顺手又把门反拴上了。水杏一惊,他已走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把她推靠在墙壁上亲着。 彼时,正是日头最烈,最亮的时候。 少年的吻,却好像比这日光还炽,被这么亲着,她好像全身都快要烧着了似的,到他的手带着一种迫切地伸到她的衣钮上,又去扯她裤带,水杏方才回神,下意识着挣起来。 小满忽然低低唤了声,“嫂嫂……” 这两个字,她从没听他叫出来过,只听这样一声,再对上他仿佛带着一些伤痛的眼睛,心好像裂起一道口子,身子一点点的,就软化下来。 上衣还穿在身上,扣钮却全解了,应该遮掩的地方全袒在了外面,裤子又是直接褪到了脚踝,被小满强硬地按坐在了那一把平日里一直坐着的竹椅上,两条腿就被高举着分了开来,少年扶着她的腿,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置入。 他又唤她,“嫂嫂……” 隔起一道门,就是初夏的日光,亮的,刺眼的,往来的,还有那一些鼎沸嘈杂的蝉声,鸟叫,人声。 她不由自主扭过了头去,小满却伸了手,迫着她把头转过来,又迫着她将头埋下去,看着他们交合在一起的地方。 她第一回看得这么真切——他深埋在她里面,她又含着他,两个人最羞耻的地方就这么紧密地合在一起。 她又分明地看见,他那一处,仍是白净的,根处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生出了一些从前没有的毛发。 小满动着,喘着,眼圈边洇着红,声音也有些疯魔似的,都变得不大像他了,“嫂嫂,你看着,不许躲……”,忽然他又笑,“你看,我现在也有了毛丛,都是你传染给我的……” 汗出过了一层,风干了,很快再出一层,日光,肉体,所有的所有,完全混杂地交织在一块,他又将她翻过来,再做,每一下像要把她整个人全拆吃入腹似地戳到最深处,水杏几乎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快被捅穿了,他弄得这样狠,这样凶,口中却一声声,极轻极柔地唤她,“杏儿,杏儿……” 他还没要射的意图,她被这么唤了几声,却先一步毫无预兆地挛痉着收缩起来,小满被她一绞,遂不及防的,也颤着,尽数都射进了她体内。 两个人好像两个还没开化的动物似的,赤裸着,浑身黏腻着,就这么静止着在地上跪坐了许久。 小满先回了神,水杏还呆呆坐着,整个人完全失了魂灵一样,他拿起衣服披到她的身上,心突然慌起来。 他去抱她,又去握她手,语无伦次,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地一遍遍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迫你……” 她没让他再说,一点点回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却从自己衣服的内袋里悄悄摸出一件东西,放到他手心里。 是只香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绣成的,月白的底,绣的是一轮满月,背后藏着几枝粉白的杏花。 小满拿着,一动不动看着,心口跳起来,眼圈也慢慢红起来,只觉得好像捧着她的一颗心似的。 33.暗流(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分卷阅读37 33.暗流(上篇) 暑日里,每一日的开端总归是那些燕雀唧唧叨叨的叫声,这时候,人往往都还稀里糊涂半沉在梦里, 终于是不得不起来了,柳嫂踏到前院,天还发灰发蒙的,没大亮,暑热却已经来势汹汹,从每一处的角落里蒸腾起来。 她井边去打水,看着井沿,好似每日例行公事一样,想起自己那个磕死在井沿上的不成器的儿子,接着伤怀一阵。 再看着井边上那布满了陈年裂纹和青苔的一圈地,又仿佛窥见了自己旧日里做童养媳的日子。 然而,这两桩事都不好多想,她打完了水,也就挥到了脑后,她又拿起苕帚,细细地扫着门前,突然隔了篱笆,听见一阵声响,再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那两个人。 经过了端午那一回,水杏见了她,多少总是有些羞愧,眼睛闪躲着,人也僵硬着放不开来。 小满却总没脸没皮的,看见了自己,却反而把她的手抓得更紧——而水杏,也就任由着他这样胡闹,仿佛心底里也是早认定了这回事一样。 柳嫂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有什么转机,虽是万分无奈,也只有这么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小满抓着她的手,漂亮的眼睛睨过她,带着笑意,甚至透出一丝孩子气的得意。 柳嫂摇着头,只能在心里不住地暗骂,天杀的混小子。 ****** 长夏之中,并没什么新鲜事,唯一还能一提的,是街上忽然来了一对邪祟,不知道是哪一天到这镇上的,一男一女,都是高个儿,金黄色的头发,眼睛翠得发亮,像琉璃,也像狼,或者猫。他们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人们瞧见了,总是下意识远远的避了开来,一面却又止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 他们被人张望着,却并不介意,干脆顿了脚步,两双碧眼珠子带着些笑意,大大方方地也去看着别人。 这一来,那些张望的人倒都不约而同地撇开了眼睛,在心里不住地道,晦气,晦气。 小满从没见过这两个传闻中的邪祟,光只是听别人头头是道地说起。 姓温的祖上曾参与过洋务运动,多少见过些世面,便有些嗤之以鼻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这才不是什么邪祟,这是两名洋人。前朝火烧圆明园的八国联军,就是像这样的洋人。” 虽然心里也都明白这两个人实际上与邪祟并不沾边,但这八国联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实在也并不比邪祟要好多少。 姓胡的心里有些发怵,口中却不屑地哼一声,“什么洋人,我看就是邪祟。不对,论起祸害,他们比邪祟都更坏。” 小满在一旁听着他们争辩,并不出声,心里却想,那八国联军的确是可恨极了。但是,人都有好有坏,洋人也是人,不应该一杆子打死。 他只这么随意地想着,并没太放心上,却没想到,真会有与这两个人正面碰见的时候。 那一日天气极热,店里恰在盘点,暂不上工,下午他便去小河里洗冷水澡,洗完再沿着河边往家走去时,迎面的,就对上了那两双碧绿的眼睛。 正午热得冒烟,他们金色的头发,在炽烈的日光下,更好像是两簇金黄的火焰似的,明晃晃的,发着一些耀人的光。 不知觉的,他便顿下了脚步。 这才看清楚,那女人身上穿着一条怪异的裙子,上半身收得极紧,又开得低,雪白的颈和肩竟都无遮无掩地坦在了外面,下半身的裙摆子像把雨伞一样撑得极开,垂到膝盖,两条细长的腿也是大大方方露在外面。 那男人,其实又还几乎不称不上男人,而只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头金发有些自来卷,面庞白皙,四肢瘦长,穿着没领没袖的上衣,和短了半截的裤子,身后背着一只硕大的布包,眼睛里还带着一些未泯的天真。 这两人并排立着,看起来像姐弟,甚至是母子,但那两只手却又旁若无人地紧牵着。 小满脸不由自主一红,那洋人少年只一味好奇地看着他,开口说话的,却是那个女人。 她的声音出人意料婉转轻快,小姑娘似的,所说的倒不是那传闻里不能懂的语言,语调却怪异,一连重复了好几声,他才勉强听懂。 她在问他,附近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地方? 小满实在不知道在这个司空见惯的村子里,有哪一处地方称得上“漂亮”,但又回绝不能,突然间,真想起了一个地方来,便点了头。 他往前面带路,他们在后面跟着。 有一阵,忽然久不见他们跟上,他回头去,就看见那二人在离开他几步远的地方搂抱着,面贴面,嘴贴嘴。 他一惊,连忙又转过了头,脸红得透了。 这二人却在后方自顾自地发笑,全不在意似的。 终于,他领着他们到了村东南的葵花田边上,见那一大片望不到边的葵花仰着头,正如火如荼开着,每当微风拂过,便此起彼伏地拂动着,像一片金灿灿的浪,衬着夏日碧蓝的天,确是有几分好看。 两个人看着这一大片花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显然是满意,少年放下肩上背的布包,先从内取出一本极厚的画册,又再去包内翻找。 那本图画册极厚,搁在边上被风一吹,就自动翻了开来,停在某一页,正是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小满原先已准备告离了,突然瞧见了那画册里的风光,不由自主的便顿了脚步,好奇地看着。 女人笑着,干脆拿起画册递到了小满手上,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随便翻看。 他接过,道了谢,一页一页地慢慢地翻,每一页都是不同的风景,除了大海,还有停泊在码头上的巨大的轮船,暮色下的街头,路的两旁布满了高大浓密的树荫,再翻过去一页,又看见一幢幢伟岸,新奇的,甚至可以说怪异的建筑。 他从没有去过这些地方,甚至从没听过,但是看着这些画中的风景,人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怔,又屏了呼吸,心砰砰直跳着,一不当心窥见了前一世里的隐秘风光似的。 忽而,他又脸热起来,因和这画中的地方比起来,他带着他们来的这一片向日葵田好像连风景都称不上。 女人在他翻画册时,在旁边一字一句地说话,还是那口语声怪异的话,听久了,小满竟能够逐渐听懂了。 他们来自一个名叫法兰西的地方,离了家乡,一起坐着车,乘着船,也依靠着腿,走遍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新地方,他就用画笔使它定格。 听她这么说,那少年突然又羞涩起来,嘀咕了几声,又从包内拿出另一本画册,也递给小满。 他接过,再一次的翻开,这一本里,却又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每一页上,都是手绘着的各式各样的衣服,裙子,只是炭笔描画出的线稿,式样却都大胆极了,和她身上穿着的类似,乍一看简直有些惊世骇俗,眼球却被吸引住,怎么样都移不开来。 少年有些得逞似的笑起来,看 分卷阅读38 向女人的目光,却是极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骄傲。很显然,这一些都是她的杰作。 小满受了感染,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这一天晚上睡觉时,他便握着水杏的手,带着兴奋,把白天里遇见了这两个人的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和她说,他说起少年画册里外面的风光,也说起女人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裙子,末了说起他们在太阳底下旁若无人地牵着手,甚至……那样子。 水杏听得认真,听到这里,就红了脸,而后,小满顿了话头,她也有些失神,在一瞬里,彼此似乎都被牵起了同一件心事。——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够有这样一天? 小满去亲她,把她抱得更紧,她回亲亲他,柔顺地靠在他怀里,渐渐都入睡了。 到下半夜,他却做起了梦,一会儿站在了一大片海边,一会儿却又站到了那一条宽阔的街道上,真真假假,一个梦串连着另一个,始终逃不脱白天里看见的那一本画册里的风光。 醒来之后,他的脑子还是停留在那些梦里,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耳朵听着窗外的夏蝉一声声地鼓噪着,心思浮着,怎么也无法再入眠。 忽然手被轻轻握着,他在枕头上侧头,水杏也侧着脸,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小满晓得自己把她吵醒了,心里有些歉意,问出口的却是一声,“你想不想去外面看一看?” 听见这一声突兀的问话,水杏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而后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小满也一笑,把她的手抓得更紧,立了誓似的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外面看一看。” ****** 闲来无事时,小满拿了那本空白画册——那天在道别时,两个洋人为表谢意,把一本空白画册,连带着一支炭笔,赠予了他。 他凭着记忆要想把那个女洋人画册上的裙子画出来给水杏看,但是记忆总有缺失,记不清楚也不确定的地方,他便只好自己改,衣袖子那里减一笔,裙摆那里添两笔,越改越偏,到最后便成了四不像,连一些那个女洋人的影子也没有了。 他有些沮丧,要合上画册,却被水杏看见了,他的脸红得更厉害,还想着藏,她却笑着,轻轻地阻了他。 她拿着他画的裙子仔仔细细地看,小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实在是窘,干脆便逃走了。 他以为这件事这样便结束了,不成想过了两日,她竟然把这四不像的裙子做了出来。 一开始,他窘得简直不敢去看,后来勉强看了一眼,才发现虽是与那个女洋人画的大相径庭,但又好像并没有那么不堪入目,看着这一条自己画的,又经了她手做出来的裙子,甚至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来。 再后来,他去央着水杏试穿,她却又羞起来,好说歹说怎么都不肯依,他又去缠磨,到了最后便笑闹着滚去了床上,拉下蚊帐子,亲着缠着,都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去。 ****** 八月底,邻村搭了戏台,办社戏。早在月初的时候,小满便和水杏说好了要一起去看。 那天晚上下了工,她换上一件簇新的浅杏色小衫,脸上薄擦着他第一回拿到月钱时替她买的胭脂,蘸了刨花水,小心翼翼把辫子梳得齐整,头上戴的,也是那一枚他送的发卡,不过这样简单妆饰了一下,她倒有些不敢看他似的无措地羞红了脸。 小满心里一动,笑着拉起她手,就一道出了门去。 走去邻村的路上,一开始,暮色还有些发亮,两个人便没有牵手,眼看着天渐渐黑起来,他便牵着她手不肯再放开了。 突然,迎面遇上了几个同村的,也是过去看戏的村人,两个人都不及反应,将暗还未暗的夜里,那几双眼睛却好像几枚探照灯似的,直直的,一齐射向了他们交握着的手上。 这一下子分也不是,再握着也不是,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样,同村的已经先一步走了。 两个人雀跃的心,不免都有些沉滞下来,却又不能回头去,一步步的,还是走到了那办戏的地方,都出了一身的汗,喉咙也都干渴极了。 戏已经开演了,台下早就熙熙攘攘地拥起了一群人,因站得靠外,只能看得见一些动着的轮廓。 小满去买豆浆,她还在人堆里站着。 模模糊糊地,水杏忽然听见有人说了一声,“真不知羞。” 过一会儿,还是那个声音,又模模糊糊地道,“没皮没脸。”紧接着附和着的一阵笑声,也是模模糊糊的。 不晓得说的是谁,她手心里却一阵阵地沁出了汗。 她四下里悄悄张望了一下,看见都是自己不认得的面孔,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又费力地朝台上看起。 台上的戏子,原本就看不太清,这时候,却光能听得见声音,人是一点都看不清了。 飞蛾,蚊蝇都汇聚在台前的那一束光里飞旋舞动,无数双翅膀迅速地拍打着,发着巨大的鼓躁声,久了,她的头便昏起来,脸颊又烫又热的。 这天气又几乎没有风,偶尔吹过来一阵,也是烫热的,便热上加热。 她身上开始出起虚汗,涂过的胭脂很快像被水洗过一遍似的掉得一干二净,一张脸比纸还白。 快要立不住的时候,小满终于回来了,最后最后,他拉她的手出去时,她只感到一群人的眼光像针似的扎过来。 他好像也有些预感似的,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轻而定地说,“我们不分开,绝不分开的,像你给我的香囊绣的那样。“ 他抓得太紧,太用力,几乎使她发痛,她分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回握,去点头。 这一个晚上,她大约是有些中暑,回去之后,被小满照顾着吃过药,擦过身,又好好睡过了一觉,到第二日,基本上也就好了,却多了一种后遗症——食不下咽,见了什么都有些犯恶心。 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她怕小满担心,便不特意让他知道。 那一天走在路上,原本还好好的,她突然闻到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一阵油臘气,下意识地便捂了嘴恶心了一下。 好容易缓过劲,再抬起头来,冷不丁的,却蓦地瞧见同村的月芳似笑非笑地立在跟前,她细细地打量她,也并不开口说话,那尖锐的眼光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直勾勾地定在了她的小腹上。 被她这样一盯,水杏好像才从一个梦里惊醒,身子由不得颤了一下。 34.暗流(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4.暗流(下篇) 大概快要落雨了,天被厚重的灰色云层压得极低。 几只鸟雀,飞得也极低,跌跌撞撞,一不留神就要碰到地似的。 天色晦暗,分明是下午,倒好像清晨拂晓前的光景。 湿热的潮气漫在每一寸空 分卷阅读39 气里,小满每走一步,身上的汗便出一层。 前面就是河,一整条河面上都积着密密麻麻的浮萍,yuan看,便是暗绿稠密的一块。 他看见三三两两的妇人挎着竹篮停在桥墩边上,她们的头凑在一起,时不时的张望四周,一张张嘴极快地翻动着,吞吐着一些暧昧不清的话。她们的眼睛因为日复一日枯燥繁琐的生活,常年都是黯淡无光的,这天却不晓得因为什么事,就算还没走到跟前,也能够窥到她们眼中那一种兴奋的光。 小满本能有些心生厌恶,但要回去,又必定要经过这一座桥,没有办法,还是踏上去。 他一到跟前,那几张嘴便立刻商量好了似的闭住了,那一双双发着亮的眼睛却有些意味深长地将他从头看到脚,突然落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上——给她抓的开胃药,给她买的她平日里欢喜的吃食。 最近,水杏食欲不振。这一日,她歇工在家,他下了工,便特意问掌柜的抓了些消夏开胃的药,又去街上买了吃食。 “你嫂嫂身子可好些了?”突然有人开口。 小满认出是村西的刘家媳妇,月芳。她盯着他手里的药与吃食,脸上堆着一种虚假的关怀的笑。 他不答,敷衍着虚应一声,仍自顾自走。 月芳暧昧地笑着,在他身后又叫一声,“她这犯恶心,可有好一阵了吧。要不要,我来替她寻个郎中好好看一看?” 小满仍不睬她,因她这话,却好似突然被人抽了一记闷棍,脑子里蓦地浮起一个念头,却不敢细想,一颗心无措地突突直跳着,人还在走着,魂已失了一半。 ****** 水杏呆坐着,手里拿着针线活,却没动,心里甸甸的压着事。 这一些日子,伴着那一种时不时发生的恶心感,食欲是越发的不振。紧接着,月事都过了好几天,心里越是着慌,越不肯来。一切一切,都像害喜的征兆。 她把手轻轻放到小腹,那里涨涨的,伴着呼吸,好像真有什么在动一样。——她晓得,这自然是虚妄的想象了,即使真的有,也还不至于这样快就能动。 分明是怕极了,也是无措。但很奇怪,在她心里同时日益坚定起来的,还有另两个念头——若真有了,那么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这孩子。若是没有,她也要护好小满。 小满推开家门的同时,天上忽然打起一个闷雷,看来是真要下雨了。 屋子里暗极了,又比外头更闷更热,水杏靠着墙角坐着,手里还像以往那样捧着针线活,却没点灯,她的人仿佛也有些心不在焉似的,他进门有一会儿了,方才抬起头来对他一笑。 她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笑容也掩不去那一种萎靡和怏怏。 小满把药和吃食搁下,心仍急速地跳着,在她面前偏又藏不住一些事情,人还没反应过来,已到了她跟前,抓了她的手问,“是不是有娃娃了……” 这样冷不丁问出口来,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水杏也是一惊,在一瞬里,脑子一片空白,却还是一点点平静下来,伸了手,像幼时待他那样反过来安抚似的轻摸他头,然后摇了摇头。 他一动不动地凭她摸着,忽然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下了一种决心似的低声道,“我去找柳嫂过来看看,如果真有了,就……” 他话未落,突然听见几声狗叫,随后屋门被用力地敲响了,两个人不免都被惊得瑟缩了一下。 水杏回过神来,要想起身,小满阻了她,说一声,“我先去看看……”,便先一步去了门口。 狗叫声已止了,不过这几步路,那敲门声却还像催命似的,一刻也没停,他皱起眉头开了门,这才发现门口的并不是一个人,暗沉沉的天光里, 一小群村人就这么鸦雀无声地立着,自家的狗已被几个壮年缚住,而站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月芳。 小满一怔,心里已经多少有些预料,难免着慌,还是竭力沉住气,直直迎上她的眼光,语气不善地发问,“什么事?” 月芳被他一问,笑得越发叵测,却不作答,一对三角小眼越过小满,透过门开着的那道缝朝内张望着,反问他,“你嫂嫂呢?” 他不露声色地将门闭合一些,语气更是生硬,“有什么事?” 这一下,不等她答话,围在边上的村人自散了开来,一位白发长者手提着行医箱慢悠悠地走向前来——正是李郎中。 月芳仍是满脸堆着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你爹娘大哥都去得早,你嫂嫂年轻轻就守寡,又无亲无靠。大家乡里乡亲的,听说她最近身子不好,都惦记着呢。这不,我们特意请了李郎中来替她号脉诊治。” 小满不及掩饰,脸色转瞬便发了青,冷冷地说一声,“不用”,就把门关上。 他用背死死地靠住了门板,那一些人还在不依不饶着敲门,隔着一层门,又七嘴八舌聒噪地叫嚷起来。 “我们都是好心,你这是做什么?” “莫非是害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才不敢让人诊治?” 小满充耳不闻,咬着牙,一动不动地只管护着那扇门,就看到水杏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走到门跟前。 她柔柔地看他,摇摇头,示意他让开。 他发犟不肯依,反过来让她走。 她仍看着他,神情却严肃起来,带了几分长辈的姿态,像姐姐,也像母亲,好似回到了让他去上学,他却怎么都不依的那一年。 他心里其实难过,想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她护他,却又不得不听她的话,红着眼圈让开来的同时,内心也打定了一个主意,若是她真有了,他拼了死,舍了命,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害到他们。 那扇屋门一开,立在门外的村人们立刻像一群虎狼般不客气地一拥而入,这才发觉这屋里都没有点灯,并不比屋外亮堂多少。 月芳环顾四周,带着几分讥诮道,“哟,这么暗,你们叔嫂二人在家里都不点灯?” 水杏恍若未闻地去点了灯,又为李郎中让了坐,看她似乎是有条不紊地在做这一些事,但从脸皮到嘴唇却又分明都是惨白而了无生气的。 众人催促起李郎中赶紧替她号脉,水杏也就极顺从地伸出一条胳膊。 这时候,却又有个声音喊了声“等一下”,众人回了头去,却是柳嫂姗姗来迟。 她走急了,人还带着喘,两只袖管子还撩着,显然是夜饭做到一半急忙忙跑了出来,眼看着这一副场面,脸上说不清楚是怒还是急的,还没来得及发一声话,月芳已抢在前头笑道,“柳婶子来得正是时候,李郎中正要替水杏号脉呢。” 柳嫂盯着月芳,眼里浮起明显的愠色,却什么话也不能再说,一声不吭着,只有走到小满身边去,也随着众人一道看着那一边。 李郎中伸手搭上水杏的脉,所有人都看着,小满也冷眼盯着,心里却已开始想着该要怎么去跟这一些人你死我活。 柳嫂在边上,好像能够猜到他的想头似的,不露声色地,只把他一条胳膊用力拉着。 分卷阅读40 不过只一会儿,像过了足有十多年。 李郎中收回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沉吟道,“看脉相,不过是暑中脾胃失和才引起食欲不振,只需开几味解暑开胃的药,稍加调理即可。” 这声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免讶异,尤其月芳,错愕,失落,不敢置信,数种表情全数杂陈在同一张脸上,末了还不得不讪讪笑着自圆其场。 一群人,除去柳嫂,就都如来时一样,又一道出了门去,走出了几步路,那月芳口中仍在不依不饶地叨咕,“这一回算我看走眼。但究竟干不干净,谁晓得。一会儿有梁三公子替她介绍活计,一会儿又和十多岁的小叔子眉来眼去,人是哑的,狐媚起来可一些都不含糊……” 一个男人笑着打断她,“得了,你要能有她三分模样,还不知道狐成什么样呢。” 这一句话倒戳了她心窝,一时竟是语塞。众人借此空挡,又取笑了她一番,便也罢了。 水杏还和号脉时一样呆呆坐着,仍没能够回过神来似的,小满替她倒了水,顾不得柳嫂还在,就去握她手,她回握了一下,对他笑,许是受了太大惊吓,终究还是透着疲惫。 柳嫂忽然道,“浑小子,让你嫂嫂歇歇。你跟我来一下。” 小满一怔,却见水杏也轻点了点头,他只好站起,对她说了一声,“我就回来的。” 便有些不大情愿地跟着柳嫂出去了。 柳嫂的媳妇已带着孙儿在内屋早早歇下了,屋子里静极了,柳嫂带他过来了,却也不理睬他,任他傻站着,只自顾自地在屋里翻找着什么。 良久,她终于寻出一张泛黄破旧的纸来,小心翼翼叠好,交到了他手上。 小满接过,那张纸上密麻麻的字迹因着年代久远,已有些模糊,但还能认出来是张药方子。 柳嫂道,“你觉着你自己不是小孩儿,那我便跟你说大人话。你按这方子,去不同的药铺抓齐这几味药,以后每一回做完那事,就替她熬这药喝了,药渣处理干净,别给人抓住把柄。记住了?“ 她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不讳,小满遂不及防,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但也分得清好赖,知道是受了莫大的恩,点了头,再要说谢时,不成想,却被柳嫂恨恨地打断了。 她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般极不客气地骂,“天sha的浑小子,白瞎了杏儿。” 小满低了头去,头一次没反驳。 柳嫂自顾自地又道,“说实话,我是一点不信你的。你嫂嫂确是出众,但女子的好也就是这几年,往下便一年不如一年。你这浑小子才多少岁数……” 小满忍不住开口,才说一个“我……”字,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你不用跟我立什么志。我只希望,不管到多yuan的将来,你都能记得现在自己的这份心。” 她这一声话落下之后,好像终于发泄完毕,再看着小满,轻叹一口气,语气总算略微缓和下来,“我是童养媳出身,最知道你嫂嫂的苦,所以,就见不得她受苦。说实话,这地方不仅是现在容不下你们,以后也还是容不下。哪一天,你若是有了本事,最好是能带着她出去……” 她的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屋外陡然响起来的猛烈暴雨声里,这一场积压了太久的雨,终于在此时倾盆而下。 柳嫂也不再说,随手掀开木桌上的藤编罩子,就去替他盛饭,“被那些人一闹,还没顾上吃饭吧,我这有几个冷菜,雨这么大,你坐下吃点再走,正好替你嫂嫂也带点回去。” 35.避子<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5.避子<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35.避子 小满知道柳嫂为人,便不和她推辞,道了一声谢就依言坐下,端碗吃饭。 他一碗饭吃完,雨势恰也转小,柳嫂把饭菜盛进瓷碗倒扣住,装入一只布袋,仔细着打了结,又寻出一把伞,都交到了小满手上。 他接过,心里暖又涩的,仍只能够道谢。 柳嫂却没应,看着他,神情复又严肃起来,略微犹豫一下,还是开口,“对了,这药虽能够避免怀胎,药性也温和,但终归是药,不可以多服,否则伤身。你若真心欢喜她,那种事就节制些。” 小满一怔,红着脸,点头郑重地应了,方才道别离开。 他进家门时,水杏背对着他,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坐着。 他搁下饭菜到她身前,俯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就被那冰冷的温度激得一怔。 小满心里疼极了,有许多话想要说,偏都梗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交握着替她暖手,也没暖多少时候,她忽然挣了他手,毫无预兆地伸出双臂紧抱住他。 水杏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身子微微地抖着,两条胳膊却又用尽了全部力气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背。 他有记忆以来,她的动作一直是轻的,柔的,从没像这么用力地抱过他,有那么几秒钟,他被抱得几乎没办法呼吸和思考,突然感到肩膀上湿漉漉的,意识到她是在哭时,心就像被锥子刺了似,才初醒来,以相同的力度反抱住她,哑着嗓子说, “你不要怕,我们都好好的……” 经过这一场变故,都更贪着彼此体温,这样抱在一起,谁也不舍得先放开来。 她仍在发抖,他分出一只手去替她擦眼泪,而后下了一种决心般,又轻而定地说,“找到机会,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水杏靠在他的肩上,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有些急迫地,又去寻他的嘴唇,小满先亲了上去,极轻极柔地,每亲一下,他便说一声,“我在的,你放心。” 她在这一种缱绻里,一点点的,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想起她还没吃饭,便轻轻道,“柳婶婶特意让我为你带回来的饭,你吃一点,好不好?” 水杏仍抱着他,反过来像个孩子似的摇摇头。 小满任着她又抱了会儿,才又开口,语声小心翼翼的,也好像哄孩子似的,“还有我买的青梅饼和桂花糕,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她还摇头。 小满没了辙,拉着她的手轻晃,“那我喂你好不好?” 她不再摇头,却也长久不动,竟就这么靠着他睡了过去,小满任她靠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确定她睡熟了,这才轻轻把她扶到床上去,又替她盖好被子。 ****** 那一场大雨之后,暑热似乎是到了末尾,再猖狂不起来,迎面来的风不再燥热,甚至夹着淡淡凉意。 天气凉爽,水杏卸下了压力,恢复得便快,小满不间断地替水杏熬着调理脾胃不合的药,一天两顿地看她喝下去,没几天,她的胃口就慢慢开了,面色也跟着好起来。 日子似乎又恢复如常。 然而夜里,两个人 分卷阅读41 躺在一起时,小满却始终记着柳嫂的话——经过那一次的教训,他便再不敢任性妄为,虽是有柳嫂给的方子,但知道了会伤身,他便始终只是好好收着,从没真的存过要去熬给她喝的心。 那一件事,原本是每晚上都要做的,自那一天后,却搁置下来,到了晚上,他甚至是不敢挨到她的身子。 但即使是不碰到,只要和她躺在一起,那一处也会自然而然勃发起来,他解决的方式往往是挪开一些,悄悄地掩盖起这一个秘密。 这一个晚上,照例是这样,他把身子往外挪的时候,衣角却被轻扯了一下,他一转头,水杏红着脸,眼睛却有些不解地似的望着他,她犹豫一下,还是伸了手,含着羞指一指他那里,又比划了两下。 两个人睡在一起,他那一种冲动,她自然都能感觉得到,初时,她只以为小满是顾念着自己身子不好,便隐忍着回避,心里只觉得暖,但现在,她的身子大致都已恢复了,他还每一晚都刻意地忍着,她便有些困惑了。 小满的脸也烧起来,困窘极了似的伸手挡住自己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有些无奈地一笑。 他过去抱住她,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难为情,有些难启齿似的,磕磕绊绊地开口,“那天,其实,柳嫂给过我一个方子,是……避孕的,但她说,喝了对身子不好……我不能……” 水杏先一怔,随即脸上却突然浮起笑来,他被她笑得越加羞窘难当,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她突然遂不及防地将头埋进了被子,小满心口一阵急跳,仿佛预感到一些什么,真被她拉下裤子含住时,还是惊了一跳,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喘,手也猛地揪紧了被角。 她亲得细致温柔,从根部到顶端,把他的每一个部分都小心翼翼照顾到,再含进嘴里抿着吮着。 炙热的欲望越涨越硬,满满当当地顶在她嘴里,她快含不住时,便只有包覆着上下吞吐起来,有几缕她的细柔的发丝垂落下来,带着些微的痒,时不时地扫过他的腿内侧。 小满憋了太久,被这么弄着,没能熬过多少时候,就剧烈地喘着,在她口中全数交待出来。 水杏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时,嘴里含着他射出的东西,微微发肿的嘴唇上还沾染了一些,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从脸到脖子全数都红透了,她却还是认认真真看他,指一指自己的嘴,再指指自己的小腹,然后摆了摆手,摇了摇头。 小满看着她这副样子,面颊一阵阵地发烫,却仍一下子就读懂了她的意思——只要不把这些东西弄进里面去,就不会怀小娃娃。 她倒不敢看他似的,埋了脸就下床去漱口,再回来时,人却被小满抱住了,他带了一些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懂得怎么样才能不怀小娃娃了……” 她一惊,身上被他又硬热起来的东西硌到时,方才回神来,脸又烧起来,却没推拒,半推半就地被他按在床上亲嘴吸奶儿扒裤子。 有一段时间没欢好过,他实在想极了她,明知道她病初愈,要想慢些轻些的,却自控不能,急急分了她的两条腿儿,还没进去,这才发现她的腿心深处也早盛满了一窝蜜水,她羞极了,却没像以往那样撇过脸去,微微泛起水雾的眼睛反而带了一种坚定和渴念直视着他。 他再不能忍,和她对视着,握着她手,一寸寸地将自己送入了最深处,四肢交缠着,身子密密实实嵌在一处,喘息声也交在了一处,他几乎失了控制,最后最后,濒临爆发时,总还记得要拔出,仍是晚了一拍,一些射在外面,还有一些弄进了她里面。 喘息未定着,他懊恼极了,一想到自己害得她要去喝那药,一下子,就连眼圈都红了起来,水杏却轻柔地揽了他头,又轻轻地摇一摇头。 她心里也有一些懊恼,却是懊恼自己的哑,不然,她就能够告诉他:就算真有了也不要紧,她不在意的,不怕的。 36.离期(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6.离期(上篇) 那一晚之后,小满懂得了只要不把那些东西弄到她的里面去就不会有小娃娃,却还总怕自己到了最后关头控制不住,他便自觉将那件事的频率克制了。 后来,柳嫂又告诉他,女子在每个月的几天里是最容易怀上的,她教他如何推算,还特意告诫他,在这一些日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试险。 于是,在那几天里,就似乎又回到了对这一些事还懵懂的时候,他用嘴吃着她的奶儿,再往下着,埋到她的腿间去亲她那里,水杏颤着身子喘息,一边还要用手握着他的动着,到她两条腿儿绷紧了,他还没泄,她便再伏下身去,用嘴替他含出来。 开始时候,总没几下,他便能够出来,渐渐惯了,有时候她嘴儿都含得肿了,他还迟迟没有要射的意图。她的眼里显出疲惫,洇起水雾,动作渐渐也迟缓下来,却还是认认真真弄着。 小满实在于心不忍,捧了她脸要她停下,亲亲她发肿的嘴,那里还高翘着无法疏解,水杏也不忍心,摸摸他头,拉着他手放到自己腿间,小满被滚热的欲念催着,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心里还是牢记着柳嫂的话,只在她身上徒劳难耐地摸着蹭着。 水杏慢慢直起身子,红起脸来,竟自己拢了两只丰软的奶儿,夹起他硬热的东西一下下动起来,小满回神来时,激射出的浊液已弄得她满身都是,甚至还有一些溅到了她的头上,脸上。 他慌张张地去替她擦,她红透了脸,眼睛也闭上了,却一动不动任着他擦拭,无形里,仿佛对他透出一种意思——这身子的每一处都是他的,只是他的。 他的心跳着,为了彰显出这一种特权来似的,忍不住再抓了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一遍遍的亲。 两个人比起从前来,几乎是更好成了一个人,但经过了那一次的事,却又都心有余悸似的,再一道走在外面,都比从前更注意, 手是根本不敢牵了,就连距离也要特意拉开一些。 小满晓得是不得不这样子,心里却又憋屈难受,觉得总像这么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实在是不甘。 这时候,他便又想起柳嫂的话来:只有一条路,就是带她出去。 他真开始存起这样的心思,日夜想着要出去看一看,想得就连上工都心不在焉起来。 终于,被他寻到一个机会。 那一天恰好不用上工,他在街上看到有人赶着运货的马车预备去县城,他走上去,给了那人几个铜钿,便顺利搭上了这一辆车。 车上满满载着刚从地里刨出,还带着泥的萝卜,他只有一动不动着窝在一角,已经是初冬,吹来的风极冷,隐隐还混着马粪的腥臭。 分卷阅读42 一开始,小满还是兴奋,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企图看到一些新鲜的风景,但是一路颠簸着,看了好久,匍匐在眼前的始终还是这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土路,偶尔看见路过的人,也都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村人,不是牵着马,就是赶着羊,挎着篮子,没有一些特殊。 他打着哈欠,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在萝卜堆里昏睡了过去。不晓得过了多久,直到被人在耳边大喊了一声,“小子快起,到地方咯!“这才稀里糊涂又睁开眼睛。 小满从车上下来,脑子还是发昏发沉,乍一眼,只是看见清晨换成了日暮,四周围全笼在晕晕沉沉的暗橘色里,他在县城的这条主街上慢慢地走,一边仔细地看,这才一一地看清了路两边的南货铺,药铺,茶肆,酒家。 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确是极热闹的,也似乎是要比镇上大些,繁华些,但说到底,却也说不出究竟还有哪里不一样。 突然,一个年轻女子哭叫着跑窜过来,撞了他一头一脸,还没等他回神,后面却又追出一个年纪大些的婆娘,一边追着,嘴里一边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有人拉着那女子,又有人拉着婆娘。围着看热闹的人,很快又聚起了一堆。女子哭着,婆娘骂着,周遭那一张张嘴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末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他没了耐心,还是接着走,突然又顿了脚步,路口,又是几个婆娘,头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边发着刺耳的笑。 小满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地发起涨来,又仿佛是心里的一个愿望就此破灭了似的,几乎再多一秒也呆不下去,仍在路边找了一辆要回镇上的车,就往回去了。 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一件事,甚至包括水杏。日子照例一如平常,只是,一旦再想起“出去”这两个字,他却总有些迷茫,寻不到方向似的。 年关将至的时候,有一天,水杏下工时,带回两样新鲜玩意,高高兴兴地打着手势告诉他是掌柜的从外面带回来的。 一件,是个长瓶子,内里装着澄清的浅绿色液体,瓶身贴着精致的画纸,纸上是两位婀娜的女子,秀眉红唇,头上拢着新式发髻,身上是修身的花色旗袍,手上还捧着花束,另个世界里的人儿似的。 这一张小小的纸,好像带着一种魔力,就好像那一天他遇见的那两个洋人的画册似的,小满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心思随了这张纸浮动起来,也到了那另外的一个新世界里似的。 他好容易回过神来,方才笑了笑,指着瓶身上的三个字,告诉她,这个叫“花露水”。 水杏轻点一下头,也笑。 他们都不晓得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却也都只是看着那张画纸,小心翼翼地摸着瓶身,谁也不舍得去打开来看个究竟 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件东西,那是方方整整一块,也是光滑精致的纸包着,隐约还能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上书着两个字,“香皂”。 这一个也是陌生,但比起花露水,他们总算还有些知道,这就大约类似香胰子,是富人家用来洗头,擦身的。 水杏将这一瓶花露水当什么宝物似的珍惜地收起来,却把那块香皂拿着,打着手势指了一指隔壁,小满明白她是想要去送给柳嫂,便点点头,和她一道过去了。 柳嫂一看见这新鲜玩意,眼睛一亮,嘴里“哎哟”一声,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水杏客气地推辞几下,还是欢欢喜喜接过,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地看着,嘴里啧啧叹着,“掌柜的应是去了一趟上海吧。先前,梁三少爷也是去上海,给太太小姐们带回好些新玩意,其中就有这香皂……” 小满一怔,喃喃着重复一声,“上海……” 柳嫂点点头,分明只是在梁家帮佣时从三少爷那里学来的舌,她的话音里却不由自主地拿腔拿调,也带上了几丝得意,倒好像是她自己去过似的,“那地方啊,可大得很,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什么样的东西都有。” 小满听她说着,不再声响了,眼睛却一点点的飘忽起来。 37.离期(下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7.离期(下篇) 才从柳嫂家里出来,连自家的门口都没踏进,小满就去抓了水杏的手,没头没脑地来一声,“我们就去上海,好不好?” 她不是全没预料,却还是一怔,柔柔地看向他,却不点头,也不摇头,眼里欲说又止似的,含了一丝淡淡忧虑。 他读出了她的顾虑——这样贸然出去了,又走得这么远,到了那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之后,两个人该要怎么生存。 小满滞了一下,一颗雀跃着的心终于稍微冷却下来。 水杏安抚似的握了握他手,笑着摇摇头,打着手势——不要急,这件事不能够冲动。以后,一定能有机会。 小满点点头,也对她笑一笑,要她放心,似乎已是想通了。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将要睡过去时,他却又自言自语般地发着梦呓,“那地方这样大,一定能找到我们容身的地方……” 水杏明白,他是真下了要和她一起出去的决心。 她心里其实仍忧虑,却没再显现出来,带着笑,只是轻柔柔地依着他,呵护着一个易碎的梦似的。 却不成想,这梦就像一只鸟儿似的,遂不及防的,便生出翅膀,飞到了跟前。 这年的春来得早,二月末,年刚过,冬日里积存下的雪还没化尽,各种树的枝头却都已勃发出嫩绿的新叶。 两个人下了工,隔了一些距离,小心翼翼踩着将融未融的积雪走着,小满说着这一天铺子里发生的新鲜事,水杏带着笑静静听着。 远远的,突然看见柳嫂朝着他们奔走过来,她的脚步急又迫的,两个人只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由一下子都停了下来。 柳嫂到了跟前,才喘了一口气,便立刻喜气洋洋地道,“浑小子,有个从上海来的大亨在村口招工,和你差不多岁数的都过去了,你要不要也去试一试?” 一滴融化了的雪水随着她的话音从树梢上掉落下来,掉在脖颈里,冻得他一个激灵。 先前和水杏经过村口的时侯,的确是看见有一大群人闹闹哄哄聚在那里,但他对于看热闹并没什么爱好,两个人便直接走了。 柳嫂还在自顾自地絮叨,“前阵子我就听说有人在咱们这附近招工去上海,没想到这么快就招到我们村了……”,发觉他没反应,以为是还在犹豫,心里急了,忙又伸手搡一把他,“你还愣着干嘛,招完了,人家都要回去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小满仍是没响,也没动,水杏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摆子,眼睛里噙着笑,也带了一丝鼓励。 分卷阅读43 他点了一下头,仍像没有什么大兴趣般地说了一声,“那我去看看。”这才朝着村口的方向走过去。 日头已经西沉,他过去时,前去招工的村人已寥寥无几,远远的,那几个招工的人就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遮阳棚底下,因是正好背着太阳,便好像皮影戏里的人偶剪影似的,一张脸也看不清楚。 小满的心莫名急跳起来,好容易走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一一的将那几张脸看清,有一个人先站起身迎了上来。 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留着三七分头,披一件簇新的黑色风衣,举手投足倒是很有几分气派,他朝他一笑,一句开场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旁边有人发出两声咳嗽,这青年忙回过头去,极恭敬地唤一声,“三爷……” 小满本能地朝内去看,那个被唤作“三爷”的人恰好在最深处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他坐着,翘着二郎腿,他再要细看,那人却忽然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他不及躲,也没想过要躲,两个人的眼光就这样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初见到魏三爷,小满率先注意到的却是他手里端着的那只茶杯,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白瓷发了黄,连瓷上描的花纹都被磨得模糊不清了,似乎和他的身份极不相称,却还被他牢牢地端在手上,当了什么宝物似的。 再看这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中等身量,宽额直眉,单论相貌稀松平常,穿着也不过就是一身极普通的青灰色长袍,气度的确有别于乡里人,却没多少人们想象中海上名流的摩登派头,甚至是并不太像生意人。 一开始,他只是不露声色看着小满,面上并没什么特殊神情,渐渐的,却混进了一些很明显的嫌恶,到最后,似乎根本就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着,就又回到了那阴影处坐下。 “啪”的一声,一阵烟雾袅袅地升起,是他点着了烟。 小满知道,无论合格与否,前去招工的人,总还会被问上几个问题,然而,这人对自己的嫌恶是完全表现在了脸上——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甚至是连一句话也懒得问自己,那就不用说,铁定就是不成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却并没什么可惜,步履反而轻松起来,他确是想着要去上海,却从没想过要把她丢下自己走,他过来,也不过就是好奇这位从上海来的大亨是什么模样,现在已经见过了,就罢了。 走了还没有几步,他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两下子,他回头,是那个三七分头的青年。 他显是跑急了,对他一笑,话音里还带着几分喘,“三爷发话,你通过了。后天卯时到镇上的码头集合上船,仔细着,千万别误了时候。” 小满发着怔,又本能地朝着那遮阳棚的方向眺着,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沉了,那里只剩了黑糊糊的一片,任何一个人影子都再也瞅不见了。 他走回家时,水杏坐着,柳嫂也在。 水杏起身去替他盛饭,柳嫂按耐不住地先笑着问一声,“怎么样,够格吗?” 小满只轻一下头,在桌前坐下,一只手抓着筷子,另一只手捧着她盛来的一碗饭,眼睛看着桌子,并不多说什么。 柳嫂又紧逼着问一声,“什么时候出发?” 他扒一口饭,有些敷衍似的说出三个字,“我不去。” 水杏闻言一怔,轻轻垂下眼帘。 柳嫂也一怔,仿佛明白过来什么,叹了一口气,方道,“你留着,对杏儿更不好,反还遭人闲话。那一次的事你忘记了吗?” 小满不答,自顾自地扒着饭。 水杏到他跟前,伸手揉揉他头发,待他搁下碗抬起头来了,又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小满咬起嘴唇,也摇头,“我不能一个人出去,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她还是浅浅地笑着,柳嫂却没有那样多的耐性,冷笑一声之后,便盯着小满,连珠炮似将一连串的反问抛给了他,“那你倒问问自己,你现在有什么资本带她出去?两个人出去后要怎么办,喝西北风,还是睡在大道上?或者你还要杏儿来供你养你?” 她把话说得极难听,水杏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襟摇头,柳嫂稍顿了一下,仍是严肃地盯着小满,语气总算略微缓和一些,“我说话不中听,但不会害你。听婶婶一句,你先出去,等有一些稳定了,再把杏儿接去。现下里,也只有这个法子。” 小满其实知道她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心里却始终是放不下她,便不吭声。 柳嫂忍不住伸手推一把他,“浑小子,现在分开一段,以后才能长远在一起。做男人,不要磨磨唧唧的,就这样定了。你放心,这里有我在,我会顾好你嫂嫂,”说完了,她又向着水杏笑问道,“杏儿,是不是?” 小满抬起头,水杏已敛了笑,认认真真看着他,坚定地点头。 他怔了半饷,忽然搁了碗起身,下了决心似的,就朝柳嫂跪下来,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方红着眼圈道,“柳婶婶,请您照应着我嫂嫂。” 水杏在一边,也红了眼圈。 柳嫂点着头,一只手忙着去拉扯他起来,另一只手擦抹着眼角,嘴里还不忘半开着玩笑道,“小子,去了花花世界,开了眼界,千万别忘了初心。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 小满拿剩饭去喂狗儿,摸着狗头轻轻说,“我不在,你看好家。” 当初捡拾到的狗崽子已成了大狗,仿佛听懂他的话似的,摇着尾巴汪汪叫着答应。 他去药铺辞工,与周掌柜和两名伙计道谢,道别。 夜里,两个人在床上紧抱着,小满把头埋在水杏颈窝里,心里翻涌着许多话,好半天,却只是压抑着说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她在他怀里点一下头。 说完了这句,他再不能够开口,鼻子一阵阵发酸,只知道再多说一句,一定是会哭出声来。 他不愿哭。他已大了,他要她放心。 她也不愿哭。她也要他放心。 三更,四更,始终是这样抱着,谁也没动过,天光还是慢慢亮起来,别离的时候到了。 水杏送他去码头,再送他上船,整个眼圈都泛了红,脸上还是带着笑。 汽笛声响,船动了,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沿岸,小满狠了心,迫着自己别过了头去,红着眼圈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将泪忍住。 在船上,他认出几张同一个村子的熟悉面孔,简单招呼过一声,便仍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他放下行囊——也是水杏替他理的,事无具细,每一件衣服,每一样小物品都规整得井井有条。 他在里面去寻那只她送给他的香囊,忽然摸到了一只手绢包,打开来,内里是并不多的几张钱,小心翼翼地折叠在一处,心里知道这就是她积攒下来的全部,鼻子一酸,先前隐忍住的眼泪终于全数溢出了眼眶。 小满是头一回坐船,在船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平稳的,偶尔颠簸起来,却和坐在车上的颠完全不一样,从头到脚的都挨不到实处,似浮非浮,似沉非 分卷阅读44 沉,叫人难以忍受,船厢里的人太多,马车上的萝卜似的团成了一堆,不可避免的嘈杂和拥挤。 紧挨着他的人体发着各式各样的气味,脚气味,油臘味,汗水味,陈年衣物上的霉味。还有江水的气味,咸的,腥的,仿佛被稀释过的血液。 周遭的人还在不停地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也不想听。 这一种颠簸和拥挤里,加上那些复杂的气味,他的胃就好像被一只手抓紧了又放开来地揉捏着,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被捏得不停翻进翻出。 他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抓着那只香囊,仿佛这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满这样在船厢里蜷缩了一日一夜,明明困极了,因那抑制不住的呕吐感,却基本上没怎么睡着,到下船时,双眼熬得通红,跟个鬼似的。 天还没有破晓,他两只脚踩到地上时,还有一些发软,脑子又昏又涨,过江风驱散走了呕吐感和深重的睡意,又冷得刺骨,使人不得不裹紧了衣服。 他努力地朝前望,然而这会儿晨雾正浓,什么也望不见,这世界仿佛是盘古才用斧子开辟出来似的,四下里,只是一片朦胧的灰。 跟在队伍里往前走了一阵,新世界的轮廓才一点点随着熹微的晨光显现在他眼前。 无数座巨轮列着队泊在望不到边的江上,一根根笔直的桅杆直插着云霄。 江水翻腾着,滚滚的巨浪被初生的朝阳染成了金色。 放眼望见的一切都是大,只有大。人便显得不能够再渺小,稍微一个分神就要被吞没掉似的。 小满不由自主屏了呼吸,手握紧了,又放松开来,眼睛也被越来越亮的朝阳映得发光发亮起来。 杏儿。等我。他在心里轻轻说。 38.抵沪<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8.抵沪<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38.抵沪 走过一小段路,便看见了立在路边的那几个负责接应他们去厂子的人,从船上下来的人便分成了几批,分别跟着一个人走。 领他们走的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也不过是比他们多做了两年工,便显露出一种倚老卖老般的得意,他负着手在前面走着,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傲慢地提醒一声,“都跟着点,别走丢了。” 这些新招的厂工,在家乡时也并不是好惹的主儿,也都觉着这人的嘴脸很有些可恶,这会儿却没一个人敢多吭一声,到了这一个生地,便一个个的全成了被驯服的绵羊。 这样走着,逐渐远离了码头,到了一处路边,那青年厂工忽然停了脚步,他们糊里糊涂也跟着停下,却不明就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去发问,他却只是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说一句,“候着吧。” 除却了他们,仿佛都约好了似的,还有一些陌生的人,也都在这地方安安静静候着。 究竟侯什么?又要侯多久?谁都想要问,却也都知趣,不敢再去碰钉子,全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候着。 太阳已升高了,从船上下来时候的寒意消失殆尽,头顶甚至冒起汗来。四周围又是极荒,除了灰黑的空地和不远处的码头上时不时响起的汽笛声之外,什么也没有。 无止境的等待里,一日一夜没睡好的困乏卷土重来,小满甚至是感到有些迷惑,这个地方就是上海吗? 直到思绪被一阵叮当叮当的声响打断,那停在眼前的漆着绿皮的车子,也是全然没有见过的,他就糊里糊涂地跟在那群人里,在那青年厂工的带领下上了车去,又手足无措地寻到了一个站立的地方。 “瞧好了,这叫有轨电车,大上海独有的,手抓牢了,很快就开了……”那比他们多做了两年的厂工骄傲地将下巴朝上微微一昂。 那些人便依言睁大了眼四处瞧着,嘴里发出一阵啧啧的惊叹声,小满紧抓着扶手,心里却在思索,回去跟水杏说起的话应该要怎么去描述。 电车像什么?在他过往所有见过的东西里,似乎是什么也不像。 他想,要是能像那个洋人一样会画画,那样便清楚了。 车就是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动起来的,一些人反应不及,脚下遂不及防着打了踉跄,好容易抓稳了扶手,避免闹出笑话,这才又有闲心再去四下张望。 正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光景,站在电车上,沐着晨曦,吹着从车窗外透进来的风,仍好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车行了一段,渐渐驶离了码头附近的荒地,小满看到空空如也的道路两边逐渐有了树——不晓得叫什么名字的树,又高又大,枝干却光秃秃的,才从寒冬里苏醒过来似的,只生了一些细小的叶芽,随着风慢慢地摆。 之后,车窗外的风光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变了摸样。 无数的屋楼,无数的人,放眼看见的一切都是密,密密麻麻的房子——从围栏,墙垣,到招牌的式样,无一例外都是前所未见的,上面的字还勉强认识,却根本来不及读。密密麻麻的走动着的人——各式各样,熙熙攘攘,新鲜陌生的,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来不及看。 这时候,他这才知道,原来码头只不过是新世界的一隅。 看得连眼睛都发了痛,他才稍微敛了目光,心里却忍不住又在想,这一些景,如果要像那个洋人那般画,又该要画多少张才能全部描绘下来。 车忽然停了下来,靠到路边,车门开了,有人下车去,又上来几个学生,有男有女,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年岁。 男学生穿的是一身挺括的黑色立领学生服——类似早几年梁三少爷穿的那一种,却总还有哪里不大一样,似乎还要更新派一些。 女学生则是蓝灰色的布旗袍,脚上踏着丁字皮鞋——后来他才知道,这一种布叫做阴丹士林。 车行了一阵,又停靠着开了车门,这一回,上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西式的长风衣,戴着眼镜,手中还拿着一份报纸,十分斯文的模样,那女郎是及耳的短头发,也戴着眼镜,穿一身素净的旗袍,外面套着开司米开衫。 不论是学生,还是女郎,或者是斯文男人,始终都只是安安静静站着,偶尔的闲话两三句,声音也是极轻的,仿佛怀着一种克制般的默契。 他们这一群人经过在船上一日一夜的颠簸,个个都是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或背或拿着厚重的行囊,加上那一种乡里人独有的穿着装扮,显得和周遭格格不入,开始时候,因为感到陌生拘谨,个个还都有所克制,时间长了,便又逐渐地放松下来,扯着嗓子你一言我一句地大声谈天说笑起来。 并没人去阻止,周遭人的眼光也都并不是直剌剌地投射过来,而只是拿了眼梢轻轻地剐过,暗暗的,漫不经心似的 分卷阅读45 。 这里的人,仿佛就连嘲笑也都是隐晦而克制的。 小满不由自主垂了头去,似乎不可避免般的,感到脸颊微微发烫。 总算,在青年厂工的提醒和催促下,他们也到了该要下车的时候。 走下电车,不免又失了方向,没头苍蝇似的,好在有个人领着,只需要跟着他,不停往前走或者拐弯。 眼见着从繁华的街巷又转到了稍微冷清的地方,吹来的风里渐渐夹杂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刺鼻气味。 两条腿惯性着还要往前时,青年厂工却突然停下来,说一声,“到地儿了。” 此时太阳刚好被云层遮蔽住,乍一眼,那些灰黑的,直直伫立着的厂房几乎显得有些阴森了,小满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看到中西合璧的高大门楼上悬着“魏氏染织厂”几个字。 他晓得,这里便是自己往后要呆的地方了。 进了厂门,那股刺鼻的气味直冲着鼻端,越加浓烈起来,小满皱起眉,同行的人里有的忍不住掩起了鼻子。 青年厂工冷笑道,“你们做个十天半月的工,也就能够习惯这印染剂的气味了。” 周围人都没怎么搭腔,不知觉中,却都敛了那一种嘻嘻哈哈的神态,一路上初看见花花世界的兴奋沉滞下来,脑子清醒了——出来是为做工挣钱的,而并非玩乐。 仍跟着他走,先去到宿舍,而所谓的宿舍,不过就是几间瓦房,四壁空空,一张又一张简陋的床铺紧紧挨着,一直排到墙角,分过床铺,又一人发了一身粗布工服换上,再各自将行囊略微规整一下,便去厂房报道。 厂房内是一派忙碌情形,机器轰鸣着,熟练工们都在忙着,屋子四面不透风,那道沉重的铁门一旦掖上,染剂的气味浓得几乎使人窒息,那些人却好像一点没闻到似的自顾自做工,也好像机器一般。 小满稍微一怔,就有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拿了本子,挨个叫着名字,让他们过去一一地按手印。 这当口,铁门忽然再度缓缓地开启,他们不由都抬了头去望。 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魏三爷,照旧一身长袍,手上端着那只旧茶杯,那一个女子,身姿苗条而高挑,远看只觉得走起路来很有几分风情和韵味,走近了,那一种风情越发的浓郁,却也才发现,这女子的年龄已不轻了,少说也有三十五六。 她穿一身黑丝绒旗袍,外面罩着墨绿的坎肩,头发朝后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显出精明干练,一双微微弯起的丹凤眼,又透着说不出来的秀丽与柔媚。 那工头连忙迎上去笑道,“三爷,沉姨,这一些就是新招的厂工了。” 魏三爷一点头,沉姨略一笑,两个人就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把他们巡视过一遍。 小满对招工时魏三爷看着自己的嫌恶神情心有余悸,这一回,他却并没多看任何人一眼,只对着众人交代几句话,便罢了。 小满又对这女子好奇起来,忍不住在心底里猜测起她的身份——那工头的态度极为恭敬,却只是唤她沉姨,那她便一定不是老板娘。但是,也更不像是底下人。 翻来覆去的,倒叫人实在猜不出究竟是什么角色。 他正自揣摩着,一不留神,眼光竟不小心地与沉姨碰在了一道。 他有些尴尬,她却大大方方地看他,脸上甚至浮起一丝亲切的笑来。 小满脸一红,还是垂了眼去。 魏三爷和沉姨没留多久,便走了。 接下来,工头便开始替他们分配工作任务,还没有说上几句话,那道铁门又开了。 这回过来的,却是那个招工时三七分头的青年。 工头照例迎上去笑着招呼,“立哥,有什么吩咐的……” 小满心里想,进这厂子里做个工也并不容易,这一天,却也不晓得还要有几个人物过来巡视。 立哥没有答,径直着走近,竟带了笑伸手一指小满,对工头说,“不忙。这一个另有别的活计指派。我要领出去。” 小满一惊,不及反应,工头却先板起脸来不耐烦地训斥道,“小子,听见了吗?还不赶紧跟着立哥出去。” 他就在同船一起来的人诧异的眼光里,满脑子空白地跟着这青年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小满随了工头,也唤他一声,“立哥”,这才发问,“是什么活计?为什么我的活计跟别的人不一样?” 立哥仍是笑,只说一声,“你跟我走,过一会便知道了。” 厂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泊着一辆纯黑小车,立哥自己开车门坐进去,又朝他一招手,示意他也坐进来。 这时候,小满早已没了开始时候对新事物的兴奋和好奇,虽还是依言坐进了这车里,却再没任何别的想头,满心底里有的只是迷茫和不安。 车动了。 立哥忽然问,“对了,基本的字你能识得吗?” 小满点头,不假思索地答,“能识一些。我曾读过两年私塾。” 他心里盼着立哥能给自己揭开谜底,谁知道他却只是没头没脑般地自言自语一声,“哦,这还好些。” 哪里好,好什么。他一声话也没有解释。 一路再无话。 也并没给他多少困惑的时间,车便停了下来。 车门还没打开,小满忽然听见一声铃响,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喧闹,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 立哥开车门,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小满跟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了高大的仿西洋式的白色围墙和大门,旗杆上的旗帜迎着风飘扬着,陡然瞧见那招牌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学校名字时,他一惊,人便怔在了原处。 立哥却没停下,仍是走,小满回了神又再跟上去,透过另外的一处门口,就看见宽而阔的一大片场地,三三两两穿了学生服的少年少女慢慢地走着,太阳正在往回落,暖橘色的太阳光给全部的人和景都打了一层柔软的金边。 这里,与那密不透风,充斥着染剂刺鼻气味的厂房,又恰像是两个世界。 立哥这才一笑,对他道,“今朝都快散学了,就先带你外头兜一圈。你做好准备,明朝开始,车子会接你到此地来上学。” 小满仍僵在原地。 立哥拍一拍他的肩膀,又道,“这就是你要做的活计。” 下了船之后,他便一直像在做梦,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大真实。 这一下,却像从一个梦,又跌进了另一个更虚幻,更不真切的梦里去似的。 39.霪雨<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39.霪雨<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39.霪雨 课室在走廊最北面,小满的座位在课室最北面的角落。 是个阴天,室内白织灯的灯光太亮,像被人灼灼盯着,以至于他有些逼不得已似的微微垂头,只 分卷阅读46 看着搁在自己面前打开着的课本。 惨白的纸页上趴着一行行曲曲绕绕的字,活像是一条条的蚯蚓。 这一堂是洋文课。 这里的读书,和旧时在方夫子那里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光是课目就分了好几门,国文,算数,还有这一门鬼画符似的洋文。 其实,他实在不愿坐在这里。 从那一天莫名其妙被立哥从厂子里带出来,又突然被他告知了自己将要来此地读书时就不愿。 他问立哥这桩事情的缘由,却怎么也问不出所以然。 那一个晚上,他躺在床上,只好自己翻来覆去地想,想出一个缘由来,又推翻一个,一直到糊里糊涂睡过去,仍是想不通。 内心便对这桩事充满抵触。 第二天,他装作并不知道这件事,混在工友里,试图也去车间里做活,却没如愿,反被工头训斥一番赶了出去,没有办法,只好随了立哥坐上车去。 一开始,他就下意识地抵触着这学校里的一切,相对的,他所抵触的事物,也用另一种方式抵触着他。 对着那一些闻所未闻的课目,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几乎不知道该要从何下手,便干脆不去管,每天只是去个人,作个样子,时间久了,自己也感到了消极和倦怠。 那一些同龄的同学,无一例外都出生在相对优渥的家庭中,课后,他们习惯性地使用沪语交流,间或夹几句他更听不懂的洋话。他们从未刻意地排斥过他,却不露声色地织成了一张网,无形里便将他隔离在外。 他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异类,甚至一桩笑话,总之是并不属于这地方。 小满实在不愿意去学校,那辆车子却总每天风雨无阻停靠在厂子门口,如果到了时间,他还没出去,立哥便会亲自过来。 连学校的休假日,也不给他喘息的空档——休假日里,仿佛早都算计好了,还有专门补习洋文的课要他去上。 后来看见那辆侯在门口的车子,他甚至觉得那不是车,而是一口黑色的棺材。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去。 小满这样每日跟着立哥坐车出去,同住在宿舍里的人全看在眼里,他们并不晓得他去做什么,只知道他是坐着豪车出去,而夜里,当他们在车间里做了一天的活,带着一身臭汗和染剂刺鼻的气味累死累活地回到宿舍里时,他也回来了,身上却是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脏污的,看神情也不像是做过重活的样子。 他们料定小满是出去享受了,至少安排给他的,一定要比他们的活计轻松的多。 越这样想,便越是不平。——大家都是一同出来的,凭什么他就单单不一样。 起初不过是在宿舍里发发牢骚,渐渐的,不知是谁起的头,竟开始半真半假地传他是姓魏的私生子,魏家的少爷。甚至就连嘴上也是阴阳怪气,少爷长少爷短地喊起他来。 伴着这一种称呼而来的,必然的还有排挤。在这一边,不知不觉中也形成一张网,同样将他隔离在外。 出来之前,小满想着在外至多不过就是吃苦受累,再苦再累,他都是不怕的,但现如今这样,称不上受累,却又实在更没有劲头。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迷惘,还好,恰逢分发月钱的日子,头一次将月钱拿到手上,心里这才稍许有些踏实。 拿到月钱,同宿舍的其余人也都高兴,却还免不了忿忿,瞥他一眼,嘴里连讽带刺,“有些人不用做活便能拿钱,真真同人不同命。” 紧接着又有一人道,“嘁,你又胡乱抱怨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少爷命。” 小满没去理会,自顾自地只把那钱拨出一小部分,留作生活费用,再将大部分好好收起。 这时候,那一个和他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素来嘲讽他最厉害的人突然熏红了脸,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进来,一路直奔到他面前,带着一种炫耀和挑衅向他咧了嘴笑道,“大少爷,你知道我今天去哪里了吗?” 小满没有抬头。 他停了两秒钟,眼里里慢慢浮起淫邪的光,“我去逛窑子了。啧,说起来,这大上海的窑姐儿,都没你嫂嫂标致……” 小满终于抬了头,那双眼睛泛起红来,活像淬血的刀。 那人被他一盯,稍微怔愣一下,酒醒了一些,很快,却好似知道自己一脚正好踩中了别人的命门似的,越加兴奋起来,口无遮拦,“你怎么不把她一起带出来。她要去做这行,哥几个保证天天光顾,十天半月来的钱,怕就能抵我们忙大半……” 他没能够说完,小满一拳头正好砸在他的鼻梁筋上,他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差一些摔倒,小满却像是要他的命似的,掐着他脖子按住他,一下接一下的只管往死里揍,那人被揍懵了,脖子又被掐着透不过气,一张脸紫涨着,却费尽力气也拿不开小满的手,只有声嘶力竭叫起救命。 边上的人一开始都被吓住了似的,谁也不动,这时候,仿佛终于意识到真要出人命似的,方才七手八脚上前去拉。 这当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李工头来了!” 小满才回神来似的松了手,那人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李工头走进来,看见这一场混乱,不免也在原地怔愣住,边上人赶紧邀功似的上前去,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句地和他说起事情的梗概。 小满脑子昏昏的,那些声音纠缠在一道,听在他耳朵里,好像一锅粥似的分辨不清,突然,他又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说,“他也不过就是拿他嫂嫂开了个玩笑,谁晓得他就发了疯…...” 他皱眉,只觉得“嫂嫂“这两个字,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也像被玷污了似的。 他便不愿意再听。 李工头抬手,不耐烦地止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嘴,踱到小满面前,看一眼那个还故意瘫在地上不起来的人,又看一眼小满,阴沉着脸对他道,“到了这里,还以为是在乡下吗?反了是吗?今天,我就做做规矩…….” 小满没等他说完究竟要如何的做规矩,却自己走到床铺前,把东西一样样塞进行囊,背在身上,然后,就在一片哗然里走出了门去。 才走到外面去,一阵刺骨的冷风就掺杂了雨滴扑到他脸上,针扎似的,再往前走几步,雨竟然是越下越大了。 小满冒着雨,蒙着头只管往前,到了厂子门口,已经是连眼睛都被雨迷得睁不开来了。 模模糊糊的,却看见有一个人撑了伞立在门口,一身旗袍,外面罩着呢子大衣,是那个沉姨。 小满脚步稍顿一下,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掠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厂门。 ****** 水杏被雨声闹醒时,屋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被子里的汤婆子早冷了,没了一些热度,还反过来吸着人身上的热气。 人醒了,脑子还混沌着,仍是躺着,静听着雨水击打在屋檐瓦砾上的声响,一阵急一阵疏的,夹着风声和雷响。 大概才三更天。 她想着,今朝是 十五,赶在上工之前,要先到庙子里 分卷阅读47 去烧平安香。——以往,她是从想不到去信这一些的。小满出去之后,却不知觉的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但也还太早了。 她又闭眼,想再躺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的,总不踏实,好容易再度入眠,也是似睡非睡,一个梦裹挟着另一个,分不清楚真实虚幻,稀蒙糊涂的,也总算到了天亮。 外头的雨还在下,又是春寒料峭,她裹了一件夹袄,撑起伞,也就出了门去。 水杏慢慢地走,恰经过码头,人便不由自主持着伞立定了。 迷蒙的雨雾里,一艘船刚好鸣着汽笛缓缓开走。 她不知道它要开往哪里,就只呆呆眺着它远去的方向。——像那天送小满出去时候一样。 船开远了,江面上陡然就空了,雨又忽然下大了,她才回了神来似的紧抓住伞柄,又继续朝庙子的方向走。 到了庙堂门口,早有人先了她一步在燃香,她走近了,这才发现是梁家大奶奶高玉芝,三少爷梁天杰,还有一个女子,约摸就是过门不久的三少奶奶。 高玉芝在最前,她手执着几炷香,正阖着眼对着佛像虔诚叩拜,三少爷立在正后方,他似乎是又老成了一些,整个人总少一层精气神,安安静静站着,眼睛却是放空着的,仿佛来这里并非他的本意似的。 那一位三少奶奶与丈夫隔开了一些距离站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年纪是轻的,身上却穿一件有些老气的靓蓝镶银边缎子袄,她的样貌生得端庄大气,宽额大眼直鼻,神态也严肃,两眼一眨不眨直视着前方,嘴唇紧抿着,无形中就显出几分倔强和凌厉。 他们上完香,恰在门口和水杏打了个照面,三少爷一怔,三少奶奶跟着他也一怔,两个人都还不及反应,高玉芝倒先朝她点了一下头,紧接着笑问一声,“听闻你小叔子招工去了上海。你是特意来替他请平安香的?” 过去了几年,对着梁家人,水杏也不再像初时那样胆怯无措,轻轻一点头,又分别对着几人都客气地一笑。 本以为这样便罢了,谁晓得那高玉芝却仍似笑非笑盯着她,似乎是无心,又别有所指般地道,“这一位是我为天杰精心挑选的媳妇,你看如何?” 水杏根本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发问,一时间不知该要作何反应,在边上始终死气沉沉的三少爷却好似突然活过来了似的出声打断,“阿娘……“。 他这一声喊得很有几分急迫,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的,颇为挂不住。 高玉芝却不理会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了,也不再多话,轻哼一声便撑伞跨出了门槛,那新媳妇也不去管三少爷,紧跟着婆婆的脚步,也走了出去。 这一下子,便只剩了他二人空对着,梁三少爷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隐忍似地看着水杏,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片刻的静默,零星的雨沿着庙堂的檐角,滴滴答答的,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下来。 末了,他只苦涩无奈地一笑,和她道一句别,就连伞也没撑地步入了雨中。 水杏知道了梁三少爷过得并不如意,难免替他难过,也牵引出自己那一丝自小满离家之后就始终盘桓心头的不安。 她持着香烛进庙,屈膝跪在蒲团上,阖了眼睛,对着佛像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愿小满平安,只愿他平安。 40.迷途<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40.迷途<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40.迷途 眼前还是那一条来时候的路,小满背着行囊,只是不停不停往前走,但究竟要走去哪里,却没有一点方向。 唯一只知道是不想再留在那一处被逼迫着上那不明不白的学,更不愿再跟那些侮辱她的人共度一秒钟。 他想,上海这样大,不一定就要留在这厂子里,总有他能够去的地方。 这都市本就四通八达,所有的街景全被这黄昏里的细雨笼着,影绰绰的,更好像迷宫似的,全然辩不清楚方位。 他就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走,头发被雨淋得湿透了,就顺手捋一把,也再没心思去细看街上的景致,不论向左向右,朝哪一个路口走,一律全凭自己本能。 不晓得走了多久,突然,模模糊糊听见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他一发怔,一颗心就提了起来,这时候,紧接着又是一声长鸣,小满这才回了神,加快了脚步朝那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熟悉的江水咸腥味扑面而来,他再一次看见那一艘艘停泊在江面上的巨轮,倒好像见到了熟人似的亲切。 原来,不知不觉竟真走到了码头。 只看见一艘船远远的开过去,然后,又一艘开回来。一群挑夫围聚在岸边,正一个接一个的从停泊的船上将沉重的货物卸下。 这一些人,多数正值壮年,一律穿着极脏的衣服,衣襟敞开着,脚上踏着破草鞋,有用肩膀直接扛着货物的,也有拿扁担的,但都面无表情,负着重,头颅微微的向下垂着,好像一群蚂蚁,来来回回着,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卸和搬。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码头边上看着他们,天色慢慢暗下来,挑夫们都回去了,码头上静下来,无数闪烁着的船灯连成了一片,这会儿,雨倒是暂止了,吹过来的夜风却是极冷,一把把软刀似的朝着他身上每一个没有遮蔽的地方钻着。 小满裹紧了棉衣,忽然想,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一定是靠着墙边,坐在那张竹椅子上做针线,油灯暖融融的光映着她的侧脸,发觉他在看她,她便会抬起头来,对他羞涩温和地笑。 想着,他便觉得心里发涩,发紧,萌生起想要干脆乘船回去的念头,眼圈红着,却笑一笑,只把手里的行囊抓得更紧,转了身去,离了码头又接着走。 他又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天是完全黑了,一条街冷清极了,树的枝叶被惨白的街灯投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活像鬼魅。再往前,是越发偏僻起来了,雨又开始沙沙拉拉地下起,他看见路边有座不大起眼的破屋,便走进去。 扑面来就是一股极浓的陈年霉味,黑咕隆咚的,再走进去,就看见一座蒙满了灰尘的城隍老爷铜像。 原是一处久没人供奉的庙子。 小满避开铜像,小心翼翼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冷不丁却碰到一条温热的人腿,他一惊,定睛看,这才发现那里早已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他道一声不好意思,转又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实在疲累得很了,就这么抱着膝盖,靠着墙壁听着雨声,也糊里糊涂睡了过去。 睡到不知道几点钟,半梦半醒的,忽然听见一阵兮兮索索的声音,他以为是老鼠,一睁了眼,却看见那叫花子坐在暗淡的晨光里,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馒头。 他来不及多 分卷阅读48 看两眼,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很快再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天就亮了,那一个叫花子早不见了人影,但他却不晓得,经过一日一夜里的流浪,自己从头到脚的,看上去其实也并不比叫花子要好多少。 在街边胡乱吃过一点东西,小满就满大街找起活来,其实还是没有方向和目的,心里只想着快些安定下来,于是只要看见一间铺子便走进去,问人家招不招人。 有些修养好的,会听他将话说完,再告诉他暂时不招人。 而那一些修养并不好的,或者是正好在忙着,他走进去,一声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人立刻就伸手不耐烦地赶他出去。 他的人是邋遢的,落魄的,一张脸却像姑娘家似的白净俊俏,再看他的手,也是修长齐整,没一点茧子,不像吃过苦,更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开门做生意的,并不需要这样的人过来碍手脚,哪怕真收下了他,若不巧他真是从哪一家逃出来的少爷,那就更是麻烦。 没人愿意搭上这样的麻烦,便都想也不想就把他拒之门外。 那时候,小满却只知道自己不断碰壁,并不知道这一些缘由。 不晓得碰了多少次壁,他终于感到了疲累,只好在街边坐下来稍微歇息,眼睛盯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心里不能说没一点丧气的。 这时,突然有人喊他一声。 小满一抬头,竟是阿立。 他看着他,也不问他怎么从厂子里一声不发地跑了,却只问一声,“怎么,还没寻到事做?” 小满先诚实地答一句,“还没有,”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又皱眉,“你一直跟着我?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阿立一笑,却答非所问地道,“我从小没爹娘,七八岁时,实在饿得受不了,从育婴堂里跑出来,正巧在街头撞到魏爷叔,那会儿他才起家,自己也拮据,却还收了我,一路供我到大学毕业。说不定待你也是这样……” 小满打断他,“你算撞上了他。但跟我一同出来的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挑中了我,要供我读书?” 阿立一时静默。 小满说一声,“算了,已无所谓了。再会吧。”就起了身,头也不回走了。 和他对话的时间里,他心里倒是默默决定好了一个去处。 再一次走到码头上去,仍是看见昨日的那些挑夫,小满过去,问了人,寻到一个工头模样的人,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自己要做这个活计。 那工头看他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将眼睛斜一下那一些堆积如山的货物,似笑非笑着示意他去搬。 原本,做活的人都是各自归各自,从不去看别人,但这少年头一次做活,却惹得众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像是围观着杂耍似的好奇地观望。 工头也不去制止,他的心里也很有些好奇。 那一包沉重的货物一压上背脊,他的脑子便里嗡的一声,两条腿不自觉地抖起来,他还努力地朝前走两步,一张白皙的脸已经狼狈地涨得通红。 四周闹哄哄地响起来嘘声笑声,都以为他支撑不住。 他也的确是支撑不住,究竟怎么支撑着走过去的,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但就好像被逼到了尽头去而不得不撑住似的,到底是没倒塌下来,甚至把东西放了下来,也不喘一口气,似乎知道一旦喘了气歇一下就不能够再聚起来似的,一股作气着又再搬起了一大包的货物来。 他就这样来来回回,步子是比别人慢一些,却还是一刻不停地搬,工头大喝一声,那些围观他的人终于散了开来,仿佛就这样接纳他成了一份子似的,又各自回去做活了。 夜里,他也随着众挑夫一道宿在码头附近的公房里,那一间空荡荡屋子里,就只铺着一条极长的破草席子,盖一条脏得早就看不出颜色来的粗布薄被。 几十个人就共用着这一条席子和被子,不分你我紧挨着躺在一起,那一股气味自是不消多说。头一夜,睡到半夜里,小满浑身发痒着醒过来,借了屋外面明晃晃的月光,只看见自己的背上,胳膊上都被咬出一个个的红疙瘩,再仔细地看那席子,这才发现每一条缝隙里都爬着绿豆大的虫子。 周边的人却浑然不觉,一个比一个睡得死。 他想起在家时,一入了夏,她总是早早的将艾叶晒干了熏着。 满屋子,满床里都是干净的草叶香。 虫子实在太多,怎么样也扑杀不完,后来,小满也就干脆不再去管,抓了两下子背,又躺回到大通铺上,迫着自己睡。 他这么慢慢的,到底也适应下来。 码头上的日子极是枯燥,白天做活,到夜里实在是累极了,都累得没有闲心漱洗,一个个呼啦啦地扒过饭,就立即躺到草席上。 这时候,唯一的兴乐就是谈天说地,于是每天晚上睡前,五湖四海的方言混着汗酸臭,脚气,即兴节目似的,一声赛一声的响。 久了,小满虽不参与,但也能够听懂一些,有一个驼背老头儿,做了三十多年的挑夫,年岁最长,所说的事也最新鲜,小满最欢喜听他说。 他从家乡的奇闻异事,再说到上海滩古早的奇人奇事,当然免不了就要说到女人,例如,他说起那许多年前,头一届上海小姐选美的第一名,婉莺小姐。他年轻时候曾有幸见过一次,啧啧,那一种妩媚风流,可真真是倾国倾城世间难寻,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便逝去了。 小满想象不出究竟怎么样是倾国倾城世间难寻,心里执拗地认定了这世界上绝不会有比水杏更好看的女子,便多少不屑一顾。 那一些人听着,却都一个个的眼光发亮,听痴了。老驼背干咳两声,话锋一转,再由女人扯到荤话,这一下,原本直挺挺一动不动躺着的人都彻底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像被打足了鸡血,一个比一个说得更露骨下流。 小满听着,反倒臊起来,脸颊烧着,他便不再听,闭了眼睛,终于渐渐睡过去。 41.知返<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41.知返<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41.知返 五六月份,天就开始热起来,日头从早到晚都高高地悬起,再到七八月份的暑天,就连码头边上的地都是滚烫的,一天下来,头上身上都不知道被如瀑的汗水洗过多少遍。 小满昔日白皙的皮肤就这样被渐渐洗出一层浅浅的颜色,曾经单薄瘦削的少年躯体上也生出了属于男人的筋肉骨骼。 习惯这一种日子之后,人就好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就连劳累也不再有意识,只知道在晨间太阳升起的时候上工去,不间断地搬运劳作,再到太阳落山时休工,吃饭睡觉,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 分卷阅读49 这一日傍晚,歇了工,他像往日一样在码头附近的小摊上吃面。 时已初秋,午后曾落过一场短暂的雨,日暮将沉还未沉的,顽固的暑热仍不肯将息。摊小拥挤,桌板油腻,食物的气味与人身上的汗臭味交织在一起,他将面撩到嘴里,从头脸上流淌下来的汗也同时滑落进碗里。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将一碗面端上来,旁边的工友看一眼面,又瞅一眼老板娘,有心调戏,故意嬉皮笑脸着大声揶揄,说她看人下菜,看到小满生得俊,给他盛的面就比别人多。 老板娘似笑非怒地唾他一声,小满不以为意,早习惯了似的,仍没停下筷子,自顾自地吃面。 面摊子旁边,有一处铁铺,当啷当啷的打铁声响个不绝。 老板娘道,“杨老四预备开了年要替儿子娶媳妇呢,卖力得很。” 小满暂停了筷子,顺那声响看过去,就看到满头大汗的汉子拿了铁榔头一下下使足了气力敲着打着。 他再往远处看,太阳又沉落下去一点,半个码头的轮廓都沉在暗影里,而码头以外的世界,就更看不见了。 原本肚子是饿极了的,他回头来时,却不再吃,空对着剩余的半碗面,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恍惚想起,许多年前,他就想着要去打铁,最终是没去,反而进了学堂,如今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到了上海,实际上却倒退回了原点。 他又更不能够去细想那一个实际上早已想通了的道理——在码头这样一天一天地出卖力气,其实不管做多久,都是没有一丝希望,更是无法在上海真正立足的。 他回神来,再拿筷子撩起碗里剩余的面送进嘴里,嚼蜡般地吃完,站起身来走到老板娘身边去,手下意识地伸进衣兜里掏钱,却怔住了——是空的,装钱的布袋子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手就这么僵着,被那老板娘满眼狐疑地盯着,只感到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手,拈了正正好好的几枚铜钱,搁到了那油腻的台面上,还不及回神,就听见一个女声温和地唤他一声,“小满。” 看见沉姨的时候,他还有一些不能相信,她却很稀松平常地看着他笑,倒像一个和他相识已久的长辈。 他还怔着,她又轻轻提点一声,“你再寻寻看,除了钱,还有没有丢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声倒把小满的拘谨化减了一些,他摇摇头,说一声,“多谢你。”也想不出来还能说些什么。 沉姨笑着打量他,“好久没见,你个头好像要比刚来时候高了。” 听她提起“刚来时候”,小满多少感到一丝歉疚,“那时候没说一声就走,对不起。” 这时候,起了风,倒将沉闷的暑气驱散了一些。 沉姨只是摇头,还是笑,“天好像不太热了,你随我一道去江边走一走,可好?” 他一点头,两个人就离了面摊子,沿着码头边上慢慢地走起来。 沉姨问他,“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吹着凉丝丝的夜风,小满稍微放松下来,照实答,“不好不坏。” 走了几步,沉姨突然停驻下脚步,又问他,“你打算长远这样?” 她这样一问,倒像戳了他的心窝,他随她一道停下,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自己被远方的船灯拉长了的模糊影子。 沉姨轻叹一口气,“你想知道什么,现在我都可以告诉你。” 小满一怔,想她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却只轻轻摇头。 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才刚明白过来,缘由不缘由的,又有什么要紧。其实,原本就最不要紧。 沉姨也一怔,随即笑起来,“真不想知道?” 小满被她笑得有些发窘,仍是摇头,干脆利落地道,“不想。” 沉姨还只是望着他笑,一双眼睛却像能够望到他的心坎里去,突然却将手里拿着的布袋递给他,笑问一声,“那把这个收好,好不好?” 小满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才接触到那布袋,就觉察出来里面是身衣服,他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又不大敢信似的,不知所措看向沉姨。 她笑看着他,语气温和平静,“还没几天就要开学了,这身校服你先拿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小满的手上还拿着那装校服的布袋子,人却呆立着,彻底说不来话了似的。 沉姨沉吟一下,又道,“你就暂时先与阿立一道住,你的书包和课本也在他那里,再有什么不懂得的,都可以问他。” 她这样看似漫不经心的,却又面面俱到地为他安排一切,甚至好像连他每一丝反应都早在她预料里——晓得他早晚都要想通的,也晓得他拒绝不得。 小满不响,只把那个布袋子默默攥紧。 沉姨敛了笑容,将手放到他肩膀上,语重心长道,“要寻出路,出路都在你自己手上。” 他终于郑重地点头。 ****** 阿立的住处远离闹市,地方很窄,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小公寓,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住两个人问题不算大,他替小满收拾出来一张折叠床,还替他寻了一张小桌,给他写字读书用。 小满虽已不再纠结缘由,但平白受这些好,谢过之后,难免还不安,阿立就笑,只说不必谢他,这一些都是沉姨安排妥帖的。 这一处离学校也近,走过去大约十多分钟路程,便也不再需要车接车送。 因这一回是与其他人一道新入学,虽然时间尚短,他还不能够和班上的同学彻底打成一片,但也不再显得有多么特异。 整个九月里晴空万里,气候也适宜。 再坐回到教室内时,小满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自然而然地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功课上,上学下学,逐渐成了习惯,有时候再回想起在码头上度过的那几个月,倒更像一场荒诞不清的梦。 功课上的事情,回到住处以后,阿立偶尔会指导他,但他也有本职的事情要忙,因此主体还是靠自己。 国文是最好上手的,其次算术,他不像其他人有小学,中学时候打下的基础,从头学起是有一些难度,但是,一旦肯下功夫,掌握起了方法和规律,实际上也还不算完全束手无策。 最大的难关,其实还是洋文。 那一些蜿蜒扭曲的字母,无论如何地读和背,都仍好像和他隔开了一层似的,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但要读下去,这一关又是绕不过的。 除却了课堂,唯一能倚赖的就只有周末时的洋文补习班。 私人设立的补习班里,学员不分年龄,职业,从寻常的上班员,到灯红酒绿的场子里的交际花都有,繁杂的很,真正在校的学生却没几个。 每个人的基础,用功的程度也都不一致。 与他同桌的是一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却从上课伊始,便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地打瞌睡,仿佛他到这里来,就为了补眠似的。 他个子高,穿件雪白衬衣,外面套一件马海毛的背心,挺阔的西裤裹着两条长腿,典 分卷阅读50 型花花公子的时髦装扮。 那一本摊开的簿面上写了三个大字,宋煦和。 头一天,直到下课时,小满才总算看清楚他的长相,面孔白净,眼廓细长,一笑,眼睛就眯起来,显得有些轻浮,但也不失天真纯粹,一副不知道人间疾苦是何物的模样。 教课的先生不算特别严格,一般只是自顾自地讲课,尽自己职责,并不会去管你究竟听没听进去,又是不是真的在用功,往往只有在午后,整个课堂里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沉在昏昏欲睡边缘的时候,他会突然点一声,“宋煦和。” 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煦和便猛一下惊醒过来,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其实他早清醒了,却还有些故意似的揉揉眼睛,再抓抓头发,做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似乎就为了与人逗乐。 他们这个班级里的人员以女性为主,除却他们二人,并没有其他年纪轻的男孩子,小满的样貌生得也好,但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不大苟言笑,使人难亲近,而煦和脸上总笑嘻嘻的,开得起玩笑,嘴巴又甜,对着班里那些年龄比他大的女性一口一个阿姊地唤,女人们一边嗔他油腔滑调,一边却又不自主地喜欢和他开玩笑寻开心。 有一回,他跟一个“阿姊”打赌输了,谁也没当真,谁晓得下一个周末再过来上课时,他还真按照赌约,特为买来了一大包糖果点心,一个个的分发。 小满知道这人并不坏的,不过也晓得自己和他统归是两个世界的,不大会有什么交集。 渐渐的,天又转冷起来,每日清晨睡眼惺忪地拿着洋文书坐着读书之前,他都要不由自主看一眼摆在桌上的日历,看那个特意拿笔圈起来的日子。 这一个日子,是过年的日子。也是,回家的日子。 42.丰年(上篇) 肉和菜都在锅里,腾腾地冒着热气香气,锅台边上搁着一簸箕新包的饺子,一只只鼓鼓的,圆胖可爱,只待着下锅煮。 今朝是小年夜,小满出去时说好了要回家的日子。 水杏在灶前弯腰,小心翼翼添两把柴,再拿火钳拨弄灶膛里的火。 那一些焦黑的木柴噼啪作响地燃着,还是盖不住外头呼啸的风声。 她站起来走去门边,才开门,就被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她朝外看,才只是傍晚光景,天地间就已一片昏黑,什么也望不见,只有一片片的雪花反着白生生的光纷纷扬扬地落。 她静静眺着远方,仿佛那空无一物的雪中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东西,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里。 她在桌子前坐下,头支靠在手肘上,心思就好像桌上油灯那摇曳着的光一样,忽明忽暗的,又是期盼,还有担忧。 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她一怔,立刻站起来,急忙忙地走去开门,一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柳嫂,眼底里才浮起来的欢喜便一下子黯淡下来。 柳嫂问她,“小子还没回来?” 水杏一点头,忙打着手势要让她进屋来坐。 柳嫂摇头,“我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你,就不进来了。”说着话,她的眼睛却透过翕开的门缝,看见里头的饭桌上还是空着的,便晓得果真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她一门心思地等小满,根本没顾上吃饭,不由劝道,“你不要干等,自己先吃点东西,早些歇息。” 水杏脸一红,仍只是点头。 柳嫂看着她,又忍不住再补一句,“这雪天船难走,路也难走,小满已经在回来路上了,不差这一晚。” 水杏对她一笑,比着手势要她放心。 这一来,柳嫂也不再多话,说一声,“好。那我走了。”便回去了。 水杏把门关上,其实一点没觉出饿,还是听了柳嫂的,进灶间盛了些饭菜吃过,仍回外屋去等。 外头的雪落落停停,屋子里越晚越冷,她烧了水,灌了汤婆子抱在怀里取暖,还是静静等着。 她心里其实知道,小满多半是像柳嫂说的那样,耽搁在了路上。却总还有些矛盾地想着,再等一会儿。 又不晓得过去了多久,连怀里的汤婆子都逐渐冷成了一块生铁。 她终于相信,小满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也终于熄了灯,迫着自己去歇息。 被子里,也是冷极了,她躺下去,不由自主蜷缩起来,也没什么睡意,半阖着眼,脑子里还在思量着,明天小满大约几时回来,自己又还有什么没预备的。 迷迷糊糊里,忽然听到几声犬吠,她一惊,狗儿紧接着又吠了两声,再之后,便安静下来,再没有一点声息。 她顿了一会儿,倏然反应过来,随手拿了一件袄子裹在身上就下了床,性急慌忙走了出去。 一开门,外头天寒地冻,又是漆黑一片,她仍往前走,到院子里,只看见一个人影子蹲在地上轻轻地摸着狗儿的脑袋。 他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她,连反应都像被冻得慢了一拍似的,又隔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对她一笑,“我回来了。” 水杏还在原地呆呆杵着,眼眶一热,差一些就落下泪来。 小满朝她走近几步,看着她,笑着,又说一声,“终于到家了”,他的语调是轻松的,却不晓得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发涩,发滞,欠缺一些流畅。 也是这时候,她才看清,他的头上,身上都已覆了一层薄雪,整个人就跟一个雪人似的。她回过神来,急忙忙地伸手去拍他身上的雪,又急忙忙地拉他进屋。 两个人进了门,小满搁下行囊,水杏去点油灯,屋里刚亮堂起来,她一回头,整个人突然就被打横着抱了起来,小满头抵着她,冷冰冰的嘴唇朝她头上脸上胡乱地印着,最后咬住了她的嘴,贴着亲着,不肯放了。 她被这样抱着亲着,整个人不上不下,由不得羞红了脸,胳膊却本能地揽住小满的脖子迎合着。 再放开时,两个人似乎都像初次亲吻似的有些羞赧,再接着,彼此对看着,眼圈又都不由自主泛起红来,水杏还是先一笑,打着手势,要他坐下先歇一会儿,自己进了灶间,往灶膛里生火添柴,替他烧洗澡的热水,再把饭菜也热着。 小满跟进来,从后头抱住她,口中喃喃,“不要忙。让我抱一会。” 水杏一怔,软化下来,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两个人安安静静抱着,慢慢的,都好像快睡着似的,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直到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她终于轻轻挣开他,揉着他头,带着笑,比划着要他先去洗澡吃饭。 小满也笑,顺从地点了头,熟门熟路从老地方拖出了那只浴桶——每年冬日里,一个家都像个冰窖,冷得无处可躲,灶间里如果恰好生着火,那还暖些。因此索性就将浴桶放在灶间里,要洗的时候直接拖出来靠着灶膛洗, 分卷阅读51 也省得再生炭盆子。 她去拿木舀子,要想去替他舀洗澡水,小满阻了她,握了握她冷冰冰的手,“我自己来吧。太冷了。你去床上等我。我就来。” 水杏听了他的,点点头,一步步地回了屋去。 她躺回床上时,心里终于安定下来,甚至不由自主笑起来,人却晕晕乎乎的,还总有些不真实感。 躺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糊里糊涂的,竟然连换洗衣服和擦身子的布巾都没替他拿,她在心里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又慌忙地再从床上起来。 水杏拿着东西进灶间时,小满恰好从浴桶里站起来,见了她,他一怔,却也不回避,笑一笑,大大方方地从浴桶里跨出来。 她把衣服和布巾放到他的手上,就匆匆地走出去。 小满的个儿高了,身板结实了,似乎也是晒黑了一些。而后,当然不是有意的,但还是躲不过去似的看见了,和出去时比起来,小腹往下的那一处,毛丛似乎是也茂密了一些,欲盖弥彰地掩着那白白净净的,还没苏醒来的东西。 彼此早把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知道多少回,她也不是头一回看见小满的身子,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这一个小满,和出去前的小满是两个人一样,打心眼里觉得臊,边走回里屋去,两边的面颊都跟发了高烧似又烫又热。 回到冷冰冰的床上去,她的脸还烫着,不得已,只得拿冰冷的手去捂,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门开了,小满等不及似的,几步走到床边,就掀了被子钻进来,迫不及待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两个人脸贴着脸,四肢也全缠在一起,没多久,周身就暖和起来。 外头的雪好像化了一些,在沿着屋往下掉,发着“啪嗒啪嗒”的声响。 小满忽然说,“饺子……比从前包得好。” 水杏一愣,笑着拿手碰一下他肚子,意思是他饿了,所以才吃什么都觉得香。 他还不及反驳,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打着手势问他,今天是不是船晚了。 小满点头,“雪太大。靠岸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就明白了,他是等不及耽搁到明早,才冒着雪连夜走回来的。心里又是暖,又禁不住有些后怕,不由自主把他的手抓得更紧。 他察觉到她的不安,只拿嘴唇轻碰一下她额头,故作轻松地笑,岔开这话题似的说起自己头一天到上海时搭电车的事,由这件事引申着,又说起在外头的其他事。 水杏安安静静偎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地听。 从清早奔波到了这时候,小满其实累极了,也困极了,说起话来,难免有些失了条理性,想到哪一桩事情就说哪一桩,脑子里却还本能地晓得避重就轻,使得说出口的话都自然地去掉了那一些会使她担忧的部分。 说着,说着,人就逐渐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睡眼惺忪着,就看到水杏在小心翼翼地往他枕头下放着什么,他出其不意抓了她的手。 水杏被抓了包似的红了脸,只得有些无奈地,任他笑着把那样东西拿在了手里——是一只拿红纸封牢了的压岁包。 小满问,“是给我的?” 水杏点了头,脸还红着。 他并不推拒,按照她的意愿,仍把那只红包放到自己的枕头下去压好,笑着说,“我也有要给你的。” 他下了床去,从自己的行囊里也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压岁包来——里头装着的,正是他这一年里节省下来全部的钱。然后又回到床边,把她的枕头拿开,再把自己包的压岁包也在那里放好,压平。 43.丰年(下篇) 水杏在灶间里盛稀饭,小满相帮着端去外面。 稀饭里混了红薯块,很香甜,腌过的水萝卜清脆爽口,馒头蒸得也好,蓬松柔软。 样样都好。 外头雪初霁,晨光干净明亮,两个人相对坐着,小满吃一口稀饭,咬一口馒头,再看一眼她,只觉得胃和心都是暖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向她一笑,“好像馒头也比从前做得好了。” 水杏一怔,指一指隔壁,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下眼笑。 他就明白了,“是跟柳嫂她们学做的?” 她点着头,还是笑。 小满不在家的大半年里,柳嫂又还在梁家帮佣,闲下来的时候,她反而是同柳嫂的媳妇翠芬走得更近些,翠芬向她学针线活 儿,她就跟着她学做饺子,馒头等吃食,两个人取长补短着,就把时间打发了。 他也笑,“我从上海带了些东西回来。过两天,要去给柳嫂拜个年。”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道把碗筷收拾完,水杏擦干手,看着小满笑,又进了里屋,高高兴兴捧了一套新做的衣服出来。 她到小满面前,把那衣服放到他的手上,略带羞涩地比划着,要他试一试。 绀青的布袄子,鼠灰色的裤子,还有一双棉鞋,缝得细致,叠得整齐,拿在手上,就闻到一股水洗日晒后独有的淡香。 每年临到过年,她都会做这样一身新衣给他,在外头呆了大半年,再从她手里接过这一身衣裤,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鼻子发 酸,他用笑来掩饰,顺从地脱下身上的外衣,再把新衣小心翼翼掖开。 小满才把新衣往身上套,水杏在边上看着,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觉着好像是小了些,她伸了手,轻轻地替他拽平衣领子,又去 替他扣衣钮,这时候,才确信是真的小了。——肩膀那里做窄了,衣袖子也短了一截。 她实在没想到,才出去一年不到,小满就长大了这样许多,脑子里冷不丁的,又浮起昨夜里看见他从浴桶里站起时的模样,一 个恍惚,那只僵在原地的手就被捉住了。 小满望着她只是笑,“阿嫂是不是不了解我了?” 她一颤,红着脸无措地摇了两下头,小满把她的手抓得更紧,沿着她的耳侧又往下亲,另一只手就从她的衣摆下伸进去,隔了 一层里衣轻揉起那对奶儿。 她一惊,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眼睛里隐隐泛起水光,却柔顺地靠到他肩头,阖着眼,口中细细柔柔地唤着,“满……” 小满那里早硬起来,隔了裤子高高地支起,她也察觉到了似的,手往下去,顺着他的轮廓轻轻抚摸。 小满按了她的手,轻喘着,却只把身上那件她做小了的外衣脱下来,好好地搁到了边上,再转身来时,就和昨夜里刚回来时候 一样,打着横一把将她抱了一起来,一路进了里屋。 他把她放到床上,两个人都像饿得急了,两片嘴唇就迫不及待合在了一起,急急忙忙扯脱下来的衣服裤子扔了一地,小满分了 她的腿,一点点的进去,她的水儿流得太多,每进去一些,都能涌出淫靡的水声来,完全到里面时,他还没开始动,就连身下 的被单都湿了一小片。 她羞极了 ,却又 分卷阅读52 舒服极了,心和身子似乎一下子全满了,又总觉得不太真实似的,禁不住红起眼圈落下泪来,下意识就拿手挡 了脸,小满一边动着,把她的手细细亲过,再轻轻拿开,又去亲她的眼泪, “杏儿,我真回来了。” 水杏突然伸手揽住了他脖子,主动去亲他的嘴唇,又急急地去寻他的舌头,也和他缠在一起,另外的一只手摸着他的胸口,身 子使了一下力,就跨坐在了他的身上,那里夹着他的慢慢地动着,一边又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口中带着些哭腔似的, 一声声地喃喃,“满,满……” 她这么动着,身子发着烫,小腹又酸又涨,只觉得深埋在自己里面的东西又涨大了一圈,她心里只想着这是小满的,那里就越 发的酸胀,再动着,慢慢就连意识都空白起来,几乎快磨到顶点时,小满突然按了她的腰,迫着她停下,她还不及反应的,就 被轻推了开来,再一下子,又被迫着在床上跪趴下来。 水杏有些慌乱地回头,含着眼泪带着一丝怯意看着小满,他只安抚似的轻摸一摸她的头发,就扶着她的腰,从后面猛一下子进 到了最深,她被操弄得都跪不稳,半个身子支持不住趴倒在了床上,他也往前一些,抓着她的奶儿用力地揉着搓着,又扳过她 的脸来,把她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泪一点点的舔吻掉,再撬开她的嘴唇去吮吸她的舌头,身下还在用力地耸着,上面,下面都是 啧啧啧的水声,她的手死死揪着被单,几乎是无意识地被送上了云巅,小满被她死绞着,却还没停,又把她腿分得更开,像要 把她整个人吞吃下肚似的,一下进得更比一下快和重,快射出来的前一瞬,他抽身出来,烫热的白液一阵接一阵地,全弄在了 她的臀上,背上。 小满略喘了两口气,就拿了床头的干布巾,轻轻擦去溅在她身上的体液,再去揽她脖子亲了亲嘴儿,替她盖好被子,说一 声,“我去打些水来。”就穿了衣服下床。 水杏软软地靠在床上看着他走,心里其实并不想要他这么快走,还想他陪着自己再躺一会儿,听他说说话儿,和从前一样,却 只把棉被又裹紧些,乖乖等着小满回来。 他端着一盆子温热的水回来,照旧绞了布巾温柔细致地替她擦拭干净,水杏看着他低头认真的神态,总好像有些不大习惯似 的,忍不住伸手去揉他头发,小满怕痒似地笑,轻蹭蹭她鼻子,又问她,“我看到外头有备好的春联纸,是等我来写吗?“ 她点一点头。 小满又笑,“那我去写,你歇一会儿。” 他端着木盆子走出去,才把水倒了布巾晾晒好,预备去写春联,水杏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起来了,已站在那张木桌前替 他磨起了墨,看见他来,就对他浅浅地一笑。 小满心里一暖,执了笔,摊开春联纸小心翼翼地写。她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写。 小满每写完一副,便指着纸上的字,一个个地教她,她专注地看和听,每认得一个,便认真地轻点一下头。 屋子里静极了,时不时从外头传来几声不大清晰的鸟叫,是冬日觅食里的麻雀。 小满搁了笔,突然说,“我这回出去,其实并没去厂子里做工。那个上海爷叔……,”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她,眼睛里有一丝 淡淡的迷茫,只是一瞬,随即又立即带了笑,继续再往下说,“他是个好人,觉着我认识字,年纪也小,就安排我去学校里读 书。” 小满搁了笔,突然说,“我这回出去,其实并没去厂子里做工。那个上海爷叔……”,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大放心似的看 一眼她,眼睛里浮起一丝淡淡的迷茫,只是一瞬,随即又立即带了笑,继续再往下说,“他是个好人,觉着我认识字,年纪也 小,就安排我去学校里读书……” 说到这里,他再略微停顿一下,又去看她,好像自己也都觉得没有多少说服力似的有些为难,再要往下说,手就被轻轻地握住 了。 她笑着,打着手势告诉他:那就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人家的好意。 他终于放松下来,也一笑,郑重地点头,“你放心。” 44.再别 年三十早晨,小满醒来时,日头才升起来。 耳朵边听着外头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迷迷糊糊朝旁边摸,是空的,他心一沉,人也就坐了起来。 他去到堂屋,水杏恰从外头推门,裹挟进一股寒气,面颊鼻尖全冻得发红,见着了他,她略微一怔,就把手头端着的木盆子放 下,羞涩地一笑,打着手势问他怎么不多睡会儿。 小满瞧见那木盆子里搁着一只已收拾干净的鸡,还有一条鱼,也是去鳞剖净了的,再看她十根手指都冻成了挂霜的萝卜似的, 就忍不住责怪起自己睡过了头。 他上前去,有些心疼地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手里捂着,说一声,“你歇会儿。还有什么要做的,我来吧。” 水杏一动不动任他捂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轻轻抽回了手来,指一指他,又笑着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一起做。 小满点点头,也一笑,端起地上的木盆子,两个人就一道朝灶间走。 年货她都早备好了,今年比往年的日子好过,鱼肉菜蔬点心一样也不缺少,两个人配合着忙活到晚上,一张桌上也七七八八摆 满了,水杏甚至捧出了不知什么时候备好的一坛子酒来,十分自然地替他倒了小半碗。 小满晓得,村子里素来是有妻子替丈夫打酒倒酒的习惯。 想着这一层,捧起那只碗的时候,他的心就砰砰地跳得厉害,还是故作若无其事地去喝,不成想才第一口,就被那刮喉的苦辣 味呛得直咳嗽。 水杏急忙去拍他背,一边却又忍不住捂了嘴轻轻地笑。 这酒,她是不要他再喝了,小满却摇头,笑着说一声,“我能习惯的。”就着菜,一口接一口的,还是把她倒的那碗酒喝完 了。 这一天,他们是从早晨就忙活起来,都乏了,吃过夜饭,洗漱过,就早早钻进被窝里去,他大概有些轻微的醉,听着炮仗声在 耳朵边此起彼伏地响,就压着她乱亲乱啃,水杏被他亲得发痒,笑着躲开他带着醉意的吻,小满紧抱着她翻一个身,两只手扶 在她的腰际,仰躺着看她,白净面庞上泛起一层薄淡的醺红,“好像真有些醉了……” 她这才觉出他硬热的东西就硌着自己的小腹,脸一热,下意识地亲亲他的嘴唇,手朝下摸索着他那里,人也钻到被子里,扯脱 下来他的裤子,就握着他的那里轻轻含到嘴里。 水杏只听见小满抽一口气,还没反应来,就被他抓着腿翻了个身,这一下,头还在被里头,下半 身却到了另一边去,很快贴身 的亵裤也被脱下来,最羞人的地方就这么凉飕飕地坦着,她一惊,臊透了,本能挣起来,小满却按了她,只说一 分卷阅读53 声,“不要 动……”,嘴唇就贴上了她腿心的花瓣,他仔仔细细亲,伸了舌,打着转儿弄着缨珠,舌尖还轻轻地朝里钻,她一颤,四肢就 全散了架,他的东西就坚硬地杵在她边上,受了冷落似的,一下下委屈地轻磨着她的脸,她喘着,终于伸了手握住,再一次把 它含进了嘴里。 她那儿被他用唇舌无微不至地弄,不停不停往外溢着一股股蜜汁,舒服得红了眼圈,几乎连腿根都颤起来,她总算也学坏了一 些,嘴儿含着他的,手往下伸,摸到了那两颗柔软的东西,先试探着轻抚,听见小满喘得厉害了,才用手掌心包覆起来温柔地 揉。 小满喘着,喉咙里甚至是不自觉发出一些压抑不住的低吟,一边还像和她较着劲似的,不停嘬着她已肿胀到了极限的缨珠,水 杏实在招架不得,绷紧了腿,还是先一步丢了身子,他慢一些,就只慢一些,也很快颤抖着交代在她嘴里。 两个人抱在一道,沉沉入了梦。 正月初一,按风俗是不适宜出门, 水杏找出针线来,替他把做小的衣服重新改,小满就在她边上,拿出那本洋人给的册子, 回想一阵第一天坐的电车的样子,试着用笔一点点地描摹下来。 原本他只是想在她边上,才想着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但这么想一会儿,画一阵,到最后竟也画得像那么一回事,他就拿给她 看。 小满笑着告诉她,这就是他们第一天到的时候乘的车子。 水杏搁下手上的活去看画,脸上也笑着,心里却想到,小满头一回就出这样远的门,在外头无亲无靠,面对的又都是全然陌生 的事物,光想想就是难的,自己却又实在帮不上一些忙。 她心里酸涩,惟有起身轻轻抱住他,又指一指他画的电车。 小满回抱她,轻拍一拍她的后背安抚着,“我明白的,等安定了,我就带你去看看。” 水杏亲亲他嘴角,张张嘴,有些艰难地发出两个怪异的音,“一起……” 他一怔,却也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心里一热,把她的手抓紧了,认认真真点头,”我们一起,不管现在将来,一直会在一 起。“ 隔天初二,小满带着从上海买回的东西,水杏拿了给小孩子做的新衣,一道去柳嫂家拜年。 柳嫂几乎没怎么变样,他现在难得回来一次,她待他的态度倒比从前好得多,一见了面,上下打量着他,就笑着说小满真是高 了不少,出去时候还没觉着怎么高,现在都比杏儿高半头了,真是长成男人了。 小满被她说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倒柳嫂媳妇翠芬倒了茶水来,又拿了自家炒的瓜子花生招待。 他们坐下,边吃花生瓜子边闲闲地聊话,水杏就在边上带着笑安静地听。 柳嫂问小满一些在上海的新鲜事,再把他不在这大半年里家长里短的琐事也有一样没一样地和他说起。 临走时,柳嫂又喊住他,说自家去年修屋子,还剩一些材料,空堆着可惜,问他需不需要。 他在回来路上,其实就想好了要趁这次回来把家里荒年时损坏的屋檐修补一下,就忙不迭道谢接受下来。 接下来几天,小满便几乎是在屋檐上度过,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损坏了的瓦片揭下来,刷上一层泥浆,再把新的砌上,他的动 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没一丝在高处的胆怯。 倒是水杏始终是拢着手满脸不安立在底下,眼巴巴盯着他,紧张得呼吸都不敢了似的,一直到他把最后一块瓦砌上,才算放了 心下来。 修补过屋檐,他又顺便把家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年久破损的地方都修补过,忙完这些事,人仿佛都没回神过来,正月就过了 半。 又要出去的那天,小满原本不想闹醒她,天没亮,就轻手轻脚起来,他正穿着衣服,她却也起来了。 他还没说一声话,她就到他边上,拿了那件重新改好了的新衣服,替他穿上,又伸了手,仔仔细细地替他扣好衣扣。 这一回,终于是正正好好了。 水杏笑一笑,让他等一会儿,便自己走出房门,再回来时,手上提了一篮子鸡蛋,还有两大包晒干了的笋子豆角腌腊。 她看着他,还有些发怯,仿佛自己也觉得拿不出手似的。 她的意思,他全懂。这些,她是要他去送给让他读书的恩人。 他受人家的恩,其实她比他还更不安。她又实在拿不出来什么,只有把所能拿出来的全数倾囊。 他要开口说话,喉咙口却有些发梗,只有点头,上前去将她抱住。 她一下一下地轻摸他的背,再轻轻推开他,带着笑指一指外头,提醒他:时候已不早了。该走了。 他们两个并排着走,狗儿摇着尾巴跟在他们后头。 到码头时,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 她把篮子交到他的手里,再替他把衣领子又整理一遍,人就站着,像前一次出发时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上船。 这次他硬着心肠没回头去看,船开出了一段,他望着滚滚的江水,蓦然想起,自己还有多少时日才能再见她,不想还好,一起 了头,就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把他全部的心思都吸了进去,只剩下排解不得的离愁。 小满深吸一口气,又逼迫着自己去想别的,自以为压了下去,一低头,看见她交给他的那篮子东西,到底还是红了眼圈。 回上海的第二天,他就提着这只篮子,照着阿立给的地址,搭了两辆电车,郑重其事地去到了沉姨位于日租界的住处。 是幢独门独户的小洋房,离闹市远,就显得清净,他到跟前,也几乎没什么缓冲的机会,都没来得及按门铃,就听见有人叫他 名字,小满下意识一抬头,就看到沉姨支着胳膊立在二楼的阳台上对着他笑,她穿一件家常的鹅黄色开司米毛衣,一只手里端 着茶杯,另一只手里却夹了半支细长的女士烟,这是他头一回看见沉姨吸烟,虽是并不觉得有多少突兀,却仍有一瞬里觉得好 奇,仿佛对她的固有印象被打破了似的。 她很快下了楼,替他开了门,还是看着他笑。 小满也打一声招呼,沉姨点着头让他进门,他发现,她手里的烟已扔掉了。 一踏进门,他就明白过来自己似乎是弄错了什么,房子内里装饰清雅,却并没一丝有男人生活的痕迹,甚至是带着一种独居特 有的冷清。——原来她和魏大亨并不是住在一道的,甚至或许也不是自己理所应当所设想的那一种关系。 这一下,他就有些发窘,提着篮子的手揪紧了,备好的话也一时语塞住,竟就无言地傻站着。 沉姨又叫他一声,他才总算回神,把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放下,说了一句,“多谢 你平日里对我的关照。”也就只有这一句。 其实,他心里还怕她不收。 沉姨只是笑着看一眼他带来的东西,点头道谢,又说一声,“有心了。” 分卷阅读54 也就收下了。 小满略松一口气,沉姨又指一指沙发道,“从阿立那里过来有一段路,口渴了吧,你先坐,我替你弄杯茶。” 按理说实在是不该劳烦,但她的语气再自然不过,仍像是个温和的长辈,使小满觉得若是推脱,倒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便听了 她话,乖乖地在那张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来。 拘束,其实还是拘束的,这样坐着,半个身子陷在沙发柔软的海绵里,他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沉姨走去厨房,很快便亲自的端了茶过来,一并还拿来了细巧的糖果点心,用小碟子装起来,好像哄孩子似的,也一样样放到 他面前,笑眯眯地让他吃。 小满这才发现,这家里似乎也没有仆子佣人。 他道过谢,端起茶杯小小地呷了一口,是他从没喝过的茶,加了牛奶和糖,暖丝丝甜津津的。再咬一口点心,也是甜。 沉姨看着他吃,忽而又有些感触似的道,“一篮鸡蛋可要攒好久。我记得,你家乡还有个嫂嫂,是她让你带来的?” 小满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水杏来,还不及答话,脸先红了。 沉姨看在眼里,却只是笑着,并不点破,一会儿,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穿着的新衣上,又赞叹起来,“你身上的衣服也是嫂嫂 做的?手真巧。” 他的脸红得更厉害,听她称赞她,眼睛里又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手交握着,似乎有心要掩饰,也没一些办法似的,只得轻轻点 头。 晚间,他在桌前读书,阿立从厂子里回来,随口问起他白天去沉姨住处的事情。 小满照实答了,忽然想到什么,又脱口问,“对了,沉姨和魏爷……”问出口了,他又觉得唐突,没等阿立答,自己先打 住,“算了。” 阿立倒并没太在意,淡淡地一笑,“他们的事,我也实在讲不清楚。我只能说,沉姨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才听见这话,小满便在心里下意识地反问,那魏爷难道是个简单的男人? 他就只是笑。45.早春 做完了学校里的功课,小满在灯下摊开一张纸,笔尖刚落在上头时,他还有些迟疑,几笔之后就渐渐顺手起来。 早春,那条上学路上,吹来的风里总裹挟着杨花白色的絮,迟来的春雪似的。 踏进这雪中,头上身上就一下子全落满了雪白的絮子,那恼人的白絮还在不断不断朝人眼睛里钻,使人不得不眯起眼睛来,边 走边拂着身上。 他画的,就是自己走在飘着杨花的上学路上的情形。 因为从没有绘画的基础,不论画人还是树,用的都是最简单的线条,风和杨花絮子更只是凭了本能拿笔随手划拉了几笔。 第一幅的成品是稚嫩的,甚至有些可笑,但还能够大致辨别出来画的是什么。 他心里想,水杏一定能看懂。 要想画信寄给她,并不是一时的闪念,他心里早有这样的心思,试着画过之后,更确信了这法子是可行的。 隔天,他就寻来一本隔年台历,把纸撕下装订成册子,每天晚上一做完功课就拿出来,好像人家写日记似的把自己这一天里印 象深刻的东西画下来。 一天存一张,这些画存起小半本的时候,他正自己翻阅着,恰被阿立瞧见了。 他来不及收起,阿立说要看看,也不好说不,只好任由他拿起来,看他一页页地翻。 阿立边看边笑,把册子还给他,倒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一句,“有些意思。” 小满只觉得窘,阿立却紧跟着又来一句,“学校里应是有绘画社的,你有这样兴趣,不若多学一些。” 其实他也起过这样的心思,只还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够,阿立一提起,反使他下了决定。 隔天散学,他就去了教员室,向负责绘图社的韩先生说了来意。 韩先生也不多话,拿出一张画纸出来给他,又指一指搁在办公台上的一盆兰花,要他临下来。 小满照办了。 他看一眼他画的盆栽,并没发表什么看法,又让他再画一只老鼠。 他有些发蒙,还是乖乖照办。好在他是乡间长大的,要画老鼠,即使没参照,也并不很难。 他画完了,韩先生看过他画的老鼠,仍是不说话,不过略点一下头,就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薄纸递给他。 小满接过,才看一眼上头的字,心就急促鼓动起来,“绘画社员资料登记表”。 他就这样,入了绘画社。 正统的绘画总先从静物素描起头,拿一支碳笔,按点,线,面的笔触落在纸上,葱圆的方的十字的石膏模,再苹果橘子香蕉, 一样样轮番着画,小满喜欢画自己那些信手拈来的画,但也并不觉得素描枯燥,不知不觉的,就总在画室里留到最末。 一日,他又是最末一个走,出去时,发觉边上的教室内还亮着灯,他在窗边好奇地朝内看了一眼,觉得那一个孤零零坐在里头 做着雕塑的人有几分眼熟,不由自主的,脚步就停驻下来,待到看清楚那个人,他又完全怔住了。 竟是洋文补习班上他那位玩世不恭的同桌宋煦和。 这会儿,他围着围裙,手里拿着把塑刀,正对着一具还没成型的泥坯小心翼翼塑着,专注得几乎整张脸都要贴到那泥坯上去了 似的。 与在补习班上时全然是两幅面貌。 煦和暂搁下塑刀,下意识抬起头,目光恰和立在窗边的他对上了。 他显然也认出了小满来,有些惊讶似的,又很快一笑,大大方方朝他挥挥手。 小满回了一笑,像被什么牵引了似的,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间里又和绘画教室不一样,扑面来的,全是塑泥特有的气味。 煦和笑说一句,“真没想到,我们还是同校。” 小满笑应一声,眼睛落在他塑了一半的人头的塑像上,远看时还并没什么大的感触,近了一看,内心才发出感慨:何等精细的 活。 从脸上细小的褶皱,到每一缕胡须,头发丝都是一刀一刀地精雕细琢出来。 他看得有些呆,煦和看见小满手里拿的画,却也觉得新奇,征得他同意了,就拿过来,一张接一张地看,几张都是普通的素 描,画得不错,但也称不上多出彩,要还他时,才发觉某一张的背面还有一幅画,画的是两个人像,一个韩先生,另一个洪先 生,并不是正经素描,也没用什么画工,但就不过简单的几笔线条,难能可贵还把人的形态样貌抓得一精二准。 特别韩先生,他平日里讲课时那副紧皱着眉的惯有神态跃然纸上,简直呼之欲出。 煦和一怔,仿佛第一回认识他似的看他,心里想,他倒很有些天赋。 他一边却笑着,口中仍是没什么正经地道 ,“想不到,你还是个人才……” 小满本就为自己的无聊之作被人瞧见而有些发窘,听出他话里的淡淡调侃,脸颊不由的微微发烫,隔了会儿,也指一指那尊他 塑了一半的雕像道,“我不敢当。你才是人才。” 他这 分卷阅读55 话听起来也像是调侃,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确对他改观,甚至有些佩服。 煦和却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一低头,然一抬起脸来,还是不大在意地笑,“现在看是不大像样,你过些日子再来看,我保 证大不一样。” 小满受他感染,也一笑,“那好。我过些日子再来看。” 过几日,周末在洋文补习班上再遇到煦和,两个人就好像已相熟了似的同时笑起来。 少年人的心思简单,彼此心底里又多少都有些相互欣赏的意思,一个主动些,另一个也有交朋友的意愿,恰好还是同校,一来 二去的,也就熟了。 煦和不欢喜读书,一心扑在雕塑上,身上因此熏陶出一些浪漫气质,他又天生一副笑脸,对女性尤为体贴,少不得总是引起误 会被人缠上,实在无法脱身了,只有装模作样跟人交往个两天,最多两天。 作为朋友,小满对他这点其实不大赞同,和他说起过一次,煦和没太放心上,他也就不再多话。 煦和在学校里是这样,在校外的洋文补习班上,又有一个叫榕榕的舞小姐盯他最紧。 榕榕大约只是艺名,看样子年纪还没到二十,大概入行没有多久,身上的风尘气也还并不很浓。 现在时兴书卷气的装扮,虽是舞小姐,榕榕却也留了一头学生式样的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细边框平光眼镜,脸上只是薄施脂 粉,穿一身洗旧的蓝布旗袍,脚上踏着绊带皮鞋。 她看煦和出手大方,像个小开模样,生得又俊朗,少不得就起了碰运道走捷径的心思。 煦和说什么,不论听没听懂,她都捂着嘴笑,别人还都没反应过来,她就立即窜出一句话来接嘴,投向他的眼神里显露出一种 灼人的热忱。 煦和自然不能看不出来,内心也觉得有些烦扰,但他本身就是不喜跟人扯破脸皮子的性子,便只是揣着明白装傻,嘻嘻哈哈 着,就不露声色糊弄过去。 榕榕也并不愚笨,碰了几次软钉之后,知道这一个眼看是不成,便又转将目光投到了他身边的小满身上。 开始她只想着,他两个既然是玩在一起的,那他的家境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后来,看他不怎么声响,也不大欢喜笑,看起 来是冷淡,其实性子倒要比煦和稳重许多,便觉得自己几乎是真有一些心动了。 小满却不比煦和,她一靠近,往往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先接了翎子,提早一步和她隔开距离,一些也近不得的模样。 榕榕终于觉得没意思,又大概是觉得坍台,连了几周,洋文课都没过来上。 煦和笑问小满,“你怕女子?” 小满很干脆地答,“不怕。” 他笑得更厉害,“那你为什么躲那么远?” 小满半开玩笑说,“我又不是什么小开,怕她寻错了人。” 和他相处长了,他说话也不自觉带了一些那种没正经的调子。 煦和却敛了笑,认认真真说,“其实,我也不是小开。” 当时,小满只当他是随口说说,后来才知道并不算假话。 煦和的曾祖父早年是苏州城内有名的木匠,积攒起一些资本后,乘船到了上海,经营起家具生意,也曾有过发达的时候,但到 了他这一代,家族里闲散怠惰的人多,其父又不善经营,诺大家业最后只萎缩成一处不大不小的旧厂子,依靠着从前积攒下的 老本勉强维系着表面上的光鲜。 一日散学,煦和兴冲冲地去画室寻小满,见了他,立刻就从自己书包内拿出几份报纸对他摊开,笑指着副刊上的漫画插图对他 道,“你看,你画的是不是有一些像这副刊上的,你要不要试试看去投稿?” 小满看过去,看着那几副漫画,眼神光亮了一下子,很快又暗下来,“这个稍后再谈。” 煦和多少有些猜到缘由,又笑问一声,“怎么。考砸了?” 他有些苦恼似地承认,“洋文……” 期中成绩下来,国文算数还都过得去,唯独那门洋文,虽是有周末补习,下的功夫也最多,只因是从没接触过的,就还差强人 意。 煦和就不响,突然想起什么,他又微微一笑,“我倒认得个朋友,洋文学得极好的。可以为你引荐一下。” 他说这话的语气,似乎就没指望小满摇头,他也就笑着答应。 小满本只以为是另个男生,隔天午休,他在约好碰面的香樟树下等了一会儿,远远看到煦和带着个女孩子走来时,还有些反应 不及。 这女孩生得娇小,十四五岁样子,个头刚到煦和肩膀,才过耳的短头发有些自来卷,西洋娃娃似的。 她身穿着统一阴丹士林布的学生服,却背着一只和她身量不大般配的布包。 水杏像鹿,她就像猫。 她站着,并不开口说话,也不笑,大而圆的眼睛不加掩饰直视着小满,目光聪慧机敏的,又仿佛有一些倨傲。 “这是宛嘉。我的小妹妹。”煦和抓了抓头发,终于开了口。 除去做雕塑,小满实在没见过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时候,虽是笑着,人却很有些紧张地绷着,“小妹妹”三个字,又漫不经心地 将她和他的那一些女朋友微妙地区别了开来。 宛嘉这才笑起来,眼睛弯起,面颊上隐出两只浅的梨涡,先前那些倨傲一下子散得无踪无影。 ****** 水杏下了工,才走到自家院门口,冷不丁的,就瞧见门口立了一个女人。 细挑个儿,三四十岁年纪,穿一身本地少见的香云纱旗袍。 她带着笑意定定看她,只说一声自己是上海来的。 水杏发着怔,心就本能地揪紧了一下。 柳嫂隔着一道篱笆坐天井里择菜,眼看着水杏将那女人进门内,隔了没多少时间,她连菜都还没择完,就又看着水杏开门,极 客气地将她送到门口。 她心里实在好奇,等着水杏一返回来,就搁了手头的活计,拿了舀水的葫芦瓢敲了两下子篱笆。 水杏才到篱笆跟前,她立即连珠炮似地发问,“这一位……是从上海过来的?小子在那儿有什么事?” 问完了,她才反应来自己管得宽了,讪讪一笑,笼着手不作声了。 水杏也一笑,轻摇摇头,那笑并不牵强的,但她眼睛里却分明也藏着一丝淡淡忧愁。 46.流影 小满推着一辆脚踏车走。 他的身上挎着布包,脚踏车的前杠上绑了一个画架。 今朝是端午节假,早一个礼拜,他就与煦和,宛嘉说好了,要一道去奉贤拜访煦和的姨婆,顺带着写生。为这,他特意跟煦和 学会了骑车。脚踏车,则是问阿立借来的。 初夏晨间的日 光还不大嚣张,穿过道两旁树木浓密的枝叉叶片斑斑驳驳洒落在他头上身上,暖洋洋的。 他一面走,脸上漾着浅淡笑意,到了拐角的地方,转一下车头,忽然就有一辆车子擦着他停下来。 那扇车窗缓缓摇下,扑面来一股袅袅烟气,这才看清了车内坐着的正是那 分卷阅读56 位魏爷。 他手执着一支雪茄对着车窗外吞云吐雾,眼睛在他身上只不过稍作停留,却不知道为什么,冷眼盯了他车前杠上的画架。 小满被他瞧得有些局促,勉强镇定了,才有开口招呼的意图,魏爷却不愿给他机会似的,车窗很快升上去,车往前去,远远地 开走了。 他便只好将那一声没出口的招呼咽回肚子里,心里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段路,他脑子里还总塞着魏爷盯着画架的那副神态,人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离约定的地方还差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清 脆铃响,后背被轻拍了一下,还不及反应,一辆脚踏车已流畅地绕到他的前头停了下来。 煦和灿烂笑着,一只手把着车头,另一只手朝他一挥,做个来的手势,便径直又往前骑去,坐在后座的宛嘉双手交叠着放膝盖 上,小心翼翼按着随风乱飘的裙摆子,也朝他一笑。 煦和穿件雪白的衬衣,外头还罩一件薄线衫,宛嘉是身半中不西浅蓝色连身裙,头上再配一顶浅蓝滚白边的太阳帽,乍一看, 两个人倒像蓝天白云,合衬得很。 小满的心又一下子明朗起来,笑一笑,抬脚上车,也很快跟上去。 一开始,在闹市街区,不适宜并行,便也没多交流,一前一后自顾自地骑车,煦和载着宛嘉,还是纹丝不乱,手把着车头蜿蜒 穿梭,灵活避让着行人。 小满才会脚踏车没多久,也不比他差,寸步不离紧跟在他后头。 骑一阵子,到一条空旷些的小路上,两辆脚踏车终于并行了,三个人这才你一言我一声地闲聊起来。 宛嘉说起话来带着一点儿不算很明显的宁波口音,时不时的,还会蹦出一两个扬州话里才能有的词。 她说,自己幼时是宁波娘姨带大的,再大点儿,又换了一名扬州娘姨,一直伺候到现在,耳濡目染的,就改不过来了。 煦和开玩笑说这叫洋泾浜。 但她一说起洋文来,发音却又标准极了,甚至是并不逊给那位补习班上的先生,她的性子也认真,说起要她帮忙补习洋文,她 就一板一眼地,真将自己当成了小先生,一丝不苟备了单词簿,又将常用到的语法时态整理了一遍,一式两份,让他和煦和一 起背,三天两头地测验。 于是这一个春天里,课余午休,两个人被她领着,基本上就在那些歪七扭八的字母里耗着。 这会儿,宛嘉又故意问一声,“路上正好闲着,要不要来考一考你们语法?” 小满还没答,煦和先抢着回道,“你不怕我们骑到沟里去,那就考罢。” 她笑起来,眼睛不经意地落在小满身上穿的衣服上,眼神光蓦然亮起,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肯放了。 因这衣服是水杏做的,被她这样盯着看,小满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煦和笑道,“宛嘉动不动盯人衣服看的毛病算改不掉了。” 宛嘉这才回过神来,脸一红,有些歉意地对小满一笑,“不好意思。我发觉你这件衣服做得别致,忍不住多看两眼。” 小满有些疑惑,煦和只是摇头笑叹一声,“痴子。” 宛嘉的脸红得更厉害,却还不甘示弱,“说我痴子。你对着那堆泥巴的时候,不也像个痴子。” 小满越发一头雾水。 煦和笑着为他解惑,“对了,你还不知道。宛嘉的理想就藏在她身上背着的布包里,她画了一整本的服装设计稿子,梦想着开 成衣店,偏偏自己又不会缝纫,只有求着家里的老妈子。我猜今天这身,是张妈的手艺。” 宛嘉没反驳他,只有些委屈地纠正一声,“不是张妈,是李妈。张妈看了图,说裙子太短,不像样子,不给做。” 这时候,恰经过一处下坡道,煦和突然停了车,脱下身上的线衫给了宛嘉,口中道,“太热了。帮忙替我拿一下。” 是他说热,倒是接过他线衣的宛嘉烧红了脸,她默默把他的衣服盖到腿上,虽是腾出了一双手来稳稳地扶着车杠子,脸却不大 自然地埋下了一些,直到下了坡子也没抬起来。 小满晓得煦和向来体贴女性,这举止其实算不上什么,但又觉得,两个人都总有哪里不大对劲,他没细想,只打圆场似的 道,“我从前在家乡的时候,遇到过两名洋人,有一位也是随身带着服饰设计的画册子……” 不等他说完,宛嘉立刻抬起了头来,很感兴趣地追问,“然后呢?” 小满说下去,“我为他们带路,作为谢礼,他们把一本空白册子和笔送给了我。” 其实,原本应该把他胡乱画了裙子,水杏替他做出来的事情也说出来,但他又实在不愿意只把她当一个随随便便的人来说出 口。 然而,要谈起那些和她的事,现在显然也不是时候。 于是他便不再响,对着宛嘉满怀期待的神情,只有略带歉意地一笑,摇了摇头。 煦和又取笑她一声,“痴子。” 宛嘉拍他一下背,要他停下车来,她从他的后座上跳下来,有些生气地说了一声,“我不要坐你的车了。”转又上了小满的脚 踏车。 宛嘉负着气,真不愿搭理他了似的,煦和好像浑然不觉,还是自顾自地笑,小满载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样无声无息行了 一段路,他偶然望向旁边,突然发现不见了煦和,停了车,两个人一道朝后看,就瞧见煦和骑着车,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他们 远远地赶过来。 到了跟前,方才清楚他手里拿的是两支不知从哪里采来的栀子花,煦和也并不去和她赔罪,就好像闹着玩儿似的,把两支花往 宛嘉的衣兜里一插,不等她说话,又跨上车去,嬉皮笑脸地说一声,“我们快些走,还有一段路呢。” 宛嘉是隔了一会儿,才把那两支栀子花从衣兜里拿出来的,拿在手里,又一动不动地捏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闻 一闻,脸上终于一点点漾开了笑意。 再往前,早已经没了闹市区的影子,路越来越偏僻,也越来越难骑。 彼时,逼近正午的太阳像个硕大的火球高挂在天上,一阵接一阵的热风熏着面颊,也熏干了喉咙,背脊上蒸腾出热气,热气又 化成了汗,雨瀑似的淌下来,不一会儿,上衣全湿了个透。 谁也再没力气开口说一句话。 在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奉贤县的拓林镇上。 此处是一派乡间风光,青砖瓦房,石子小路,因是离海近,家家户户门前摊开晾晒着咸腥的海货。 煦和姨婆家很好寻,因是个当地少见的大宅子,外头也是照例的青砖石瓦,进了里头,却又是一番天地,木雕围栏一样不少, 虽是旧了,工艺还在,看得出曾也是个在当地颇有头脸的大家 。 煦和对他们说,“姨婆家是书香门第,前清时还出过状元。” 宛嘉不假思索反问一声,“那你怎么读不来书?” 小满就在边上笑。 煦和的姨婆四十上下,操一口比 分卷阅读57 沪语还更难懂的奉贤本地话,穿得简朴,但收拾得极利落。 他们才进屋,她就替他们一人盛了一小碗糖水渍的黄桃,甜酸水灵,解渴极了,这会儿吃下去,无疑像场及时雨。 正吃着黄桃,又有切成月牙形的白梨瓜送上来,特为搁在冰凉的井水里浸过,一口咬下去冰着牙,透心的凉。 吃过这两样,三个人都有重活过来的感觉 前院有一大片的丝瓜架,还养了鸡鸭,中午饭就在丝瓜架下用。 木桌上摆了一钵玫红的腐乳肉,糟卤的鸡爪毛豆,一盘子空心菜,一大碗绿莹莹的丝瓜汤,还有一小碟咸鱼鲞。 这家的青壮年恰好都不在,和他们一同吃饭的,除却了姨婆,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煦和的小侄子冬儿。 饭后,三个人带了闹着一定要一道去的冬儿,骑车去了南桥镇上的古华园。 那园子里绿树成荫,人也少,大部分的太阳光被遮蔽了,反显得阴森,他们朝里走,无意间走到一处高大的牌楼前,抬头望, 牌额上书三个有些褪色的大字,“三女祠”。 冬儿昂着头,背书似的认认真真告诉他们,先生跟他们说过,吴越争霸时,吴王败退,带了三个女儿逃至此地。为免女儿被俘 受辱,便将三女在此地活埋,因此这里才叫“三女祠”。 三个人都不说话,却都觉得压抑,末了,还是煦和笑着提议一声,就又往回去,拿了画架转道去海边写生。 到了那海边上,才支起来画架,天就阴沉下来,但见云层低低压着一片光秃秃的海,放眼看去,只有深浅不一,漫无边际的灰 色,实在兴味索然,没什么好看,更没什么好画。 勉强画了一会儿,起风了,头发衣服绘画纸全被吹得七零八落,紧接着轰隆隆的,又传来几声雷响,回神来时,已被落了几滴 雨。于是心急慌忙的,一道收拾好了东西,又赶了回去。 夜里,小满与煦和睡一处屋子,宛嘉睡他们隔壁。 小满其实并不认床,这一天着实也是累得胫骨酸胀,一倒头就睡了过去,却不晓得为什么,到凌晨时又醒转过来,心里极静, 仿佛又极乱。 煦和睡得倒是极香,一些声音也没有。 辗转到天蒙蒙亮,他终于翻身起来,轻手轻脚拿了自己那本画图的小册子走了出去。 这会儿,滩涂边上一个人也没有,海面上只有寥寥的几艘渔船,或近或远的渔灯忽闪着微弱的光,鱼鹰,也是三两只,绕着渔 灯盘旋着飞。 小满盘着腿席地坐下,吹着微凉的咸腥海风,心思终于一点点清明起来。 小满摊开画册,借了晨光在空白的一页上很快地画了三个人,再画一片海,两辆脚踏车。 他翻过一页,想一想,又提起笔,这一回,却画得慢了,每一笔都像带了心事,眼睛,头发,衣服,她在他的笔下渐渐浮现起 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本能红着脸合了画册抬起头来,就看见宛嘉笑盈盈地背着手立着。 她说一声,“我是被蚊子叮醒的。” 小满这才发现,她手里也拿着一本画册子。 宛嘉的眼睛落到他的册子上,有些好奇地问,“能给我看一下吗?” 不等他答,她又笑着朝他扬一扬自己手里的画册子,“这样,我的也给你看。好不好?” 小满笑点一下头,把自己的册子给她,再接过她的。 宛嘉那本画册是又大又厚,沉甸甸的,翻开来,果然都是她亲手画的服饰设计,和从前他看过的洋人女子的比起来,显然是带 着稚气,这册子大概跨越了不少时间,费了她许多心血,越往前翻,那种稚气就越明显,但这稚气,却仿佛也是一种她独有的 特点,鲜明而有趣的。 宛嘉也一页页地翻看着他的,看到他才画的他们三个人,便会心地一笑,再翻过一页,看到那张他才画了一半的肖像时,她一 怔,却没发问,带着笑又把册子还给了他。 这时候,听见一声呼唤,他们转回头去,就看到煦和立在堤边,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两个人同时答应了一声,就各自拿好画册,笑着朝他那边过去了。 ***** 水杏接到那一封沉甸甸的信是在一个闷热的黄昏,因这村里少有人认识字,邮差也就来得少,她乍一看见立在门口那位一身板 正制服的人时,不免有些惊讶,只以为是寻错了人。 那人却叫出了她名字,把那邮包递给她,说了一声,“从上海寄来的。” 水杏接过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一下一下的像要出胸膛似的跳着。 她小心拆开,摸到那本册子,手就微微地发颤,带着笑看看停停,把每一张画都认认真真看过一遍,到最后一页,看见自己的 肖像时,她就久久停在那里,深吸一口气,仍红了眼圈 47.岁岁 小满最初看见替别人画肖像来谋生的人,是在吕班路上,一名年约五十的老者,穿了背带的格纹西裤,花白头发上压着一顶贝 雷帽,就在树荫底下支了画架一笔一笔慢慢地画。 当时,在他面前是个碧眼金发的洋人女子,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任着他画。 他旁边搁着一块木制的板,上头整齐地贴着一些他已完成了的画作,是最素朴的炭笔画,但每一张都栩栩如生的,看出来是有 功底的。 价格也是明码标注着的,单人是十个铜板,多一个人,就再添五个铜板。 后来,他在西江路的路口,复兴公园门口,也见过好些这样替人绘肖像来谋生的人,有老人,也有青年人。 他学画已有一段时间,每一回看见这样的人,就总挪不动步,眼睛盯着人家手里的画笔,心跳着,有一些蠢蠢欲动,末了却还 懊丧地离开。 他生日一过,天就一天赛过一天的热,发闷,发昏,哪怕不走动,全身上下都是粘的。 午休时,小满照例跟煦和一道在树荫底下候着宛嘉,煦和干脆拿了簿子当扇子扇起了凉风,他眼睛虽还盯着洋文书,也难免心 思虚浮。 宛嘉提了只布袋费力地走过来,两个人同时过去接,煦和还比他快一步,从他手里一接过就皱眉笑道,“怎么这么沉?” 宛嘉歇一口气,不慌不忙打开布袋子,从里头那厚厚一沓书里随便抽了两本递给他们。 这书的皮子光滑,手触上去会打滑似的,小满从没见过这样的书皮,一接过就一怔,翻开来,他更发了怔,原是一本连环画, 上头的字全是洋文,那画更是新奇,前所未见过的。 他虽是看不大懂意思,但那书就好像有黏性似的,就把他的眼光牢牢地定在那里。 宛嘉拿手绢拭一下汗,口中抱怨道,“六哥哥的书,看完了就东 一本西一本地扔来扔去,我看见就心里烦,正好拿过来给你们 精进洋文。” 小满下意识反问一声,“六哥哥?” 宛嘉点点头,“我上头有六个哥哥,家里只我一个女孩子。跟他们说什么都 分卷阅读58 鸡同鸭讲的。不提了。” 煦和调侃着插一句嘴,“所以将来谁娶宛嘉,日子一定都不好过。” 宛嘉面上一红,嘴唇撅起,不晓得是怒还是羞的说一声,“跟你也是鸡同鸭讲。我不和你们说了。”就转身走了。 小满总觉得他像故意惹她恼。 平日里,只要一逮了机会他就总这样,把宛嘉惹恼了,再去嬉皮笑脸哄,说多少次都没用,这一回,他都懒得再开口。 煦和还只自顾自笑,伸个懒腰,又把手里的书放回那布袋里,对他道,“这书我看得眼晕,还是你拿回去看。“ 就这样,厚厚一沓的洋连环画就全归了小满。 撇开别的,这些书对他确实吸引力巨大,每一日散学做完了功课就一本接一本地翻看,哪怕始终半知半解的,也能挑了灯一直 看到夜深。 看得越多,就有一种冲动,像个痴子似的深更半夜忍不住爬起来画,还是简笔肖像,受了洋连环画的影响,线条变得更简,人 的特征神态却放大了。 他画得顺手,一连几个晚上,把自己认得的人全画过了一遍,再去画那些臆想中的人,画完了,自己端看了半天,又拿水粉颜 料一点点地薄涂上色彩。 再去一页页翻看时,心里就渐渐有了一个难按捺的想法。 暑期前夕,他终于去寻了些木板,自己敲敲打打做了一个简易木架子,学那些街头的画匠,也把那些上了色的简笔画一幅幅地 贴起来,看起来倒是很有生动鲜明的感觉。 煦和看见了,只以为他搭着玩玩,就随口来句玩笑,“你这合适去大世界门口摆摊子。” 小满反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大世界?” 这一下,倒换了煦和吃惊,“你真打算去替人画肖像?” 小满大大方方点头,“对。我想趁暑期去试一试。能成的话,就赚两个钱。” 煦和晓得他是认真的,再仔细看看他的架子,就敛了笑一本正经地道,“那你这木架子不行,没几天准散架。我帮你重做 个。“ 他说到做到,隔天真替他弄了一个新的木架来,果真是比小满自己搭的要稳固美观得多。 看小满惊讶,他就笑说,自己家怎么也是木匠起家,要连这都做不出,早就被他爹赶了出去。 他又正色建议他,选在哪一个方位摆摊子更好。 小满满心感激,他倒不好意思起来,开着玩笑打诨过去。 大世界就在敏体尼荫路和爱多亚路的交界,小满平日里路过几次,这名义上是个游乐场,但又不仅是游乐场,从外头看,就像 一个巨大而斑斓的圆环,一层再叠着一层,每一层里都藏着数不清的新鲜玩意,从早到晚,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熙攘热闹的。 他一有摆摊子的想法,心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不同于安静的公园门口和路口,或许跟他的画更相合。 他按煦和关照的,选了外头一个稍微清净些,但又是游人必经的位置,就把木板和画架支起来。 他心里其实有些忐忑,最初几天也的确乏人问津。他也不气馁,一样过来了,就自顾自地提笔画过路的行人,游客。 渐渐的,有人觉得好奇,就围拢过来看他作画。 被人围观着,天又热,头上冒着汗,心里也打鼓,但还没乱,沉着气仍就按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地画。他又难免想起幼时和她 一道摆摊的情形,就还多一分亲切和怀恋。 头一笔做成的买卖是洋人的一家三口,一对碧眼金发的夫妇,带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娃娃。 他没要他们像素描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也没全照着人来画,只是抓了人的样貌神态,凭着自己的想象虚构出来一片沙滩, 大人晒着太阳,小娃娃在边上堆着沙。 后来想起来,因为紧张,其实并没画得太好,他们接过那画却开怀地笑。 他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但从那男人毛茸茸的大手里接过钱来,还总觉得虚飘飘。 渐渐的,也没闲心再飘,有了开门生意之后,就像个阀门被开了,来寻他画的人一点点多起来,闲坐的时候越来越少,到后 来,从早到晚的,手是几乎没停的时候。 煦和跟宛嘉来寻过他一次,他只打了个招呼,就又埋头去画,连与他们聊天的空余都没有。 他本来以为能够画一个暑假的,谁知道才画了一个月不到,一日傍晚,阿立突然来了,立在摊前面,只说一声让他别再画了, 快跟他走。 小满看他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听了他话,收拾东西跟着他走。 那路口停着的是魏爷的车,他被阿立带着,稀里糊涂坐上了车去,看清魏爷的神情,就被吓了一跳。 这怒,是溢于言表的怒,彻彻底底淋漓尽致,整个人都被一团沉沉的黑气笼了似的。 小满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发怒,心里还忍不住想,这会儿,若给魏大亨描一幅像,不用说,一定比他替任何人画的肖像都更鲜 明。 魏爷并没发话,还是阿立开了口,简单明了的,让他不要再摆摊子替人画画了,明朝开始跟着他。 小满心里并不愿意,也是困惑,但仍一声不吭地点了头。——他对魏爷其实一直感激,也从没有和他对着干的意思。 往下的日子,被这么被半迫着跟着阿立去厂子这样那样的学,每一天也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一个暑期还真是乱七八糟,就这么稀里糊涂连轴转地过去了。 开学以后,沉姨特意来寻他,从包里拿了一本画集子给他,说是从日本带回的。 他又惊又喜地看着那画集子,手本能地伸过去接,就迫不及待翻起来,没翻几页,想起什么来,却又放下来,轻声说,“魏 爷……” 沉姨猜到他的想头,就捂了嘴笑,“我和他可不是一伙儿的。还有,你也不用顾忌他。欢喜什么,就放手去做。你画得好,什 么时候替我也画一幅,好不好?” ****** 第一台缝纫机被进铺子里来的时候,正是秋初的午后。 暑天堪堪过了,气候不冷不热,铺子里也不大忙,大伙儿手上闲闲地做着活,嘴里一边闲闲地说话。 那一架蒙着红绸布的大家伙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两个人抬进了门内,刘掌柜跟在后头,拭着汗小心翼翼地指挥着。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直到那东西被轻手轻脚地放在最靠里的,提前两个礼拜就特意预留出的位置上。 刘掌柜缓步踱过去,在众目睽睽里轻轻地掀了那块绸布,这一台油黑发亮的机子才总算现了真容。 大伙儿早都放下了活,在新东西的边上围起,睁大眼睛好奇地瞅着。 刘掌柜手抚着花白胡须,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叫缝纫机 ,有了这个,以后就不用再一针一线地缝纫了。” 做裁缝的人,都对这件东西早有过耳闻,心里发痒,恨不得上前去看个究竟,再摸个几下子,可也都知道这东西的金贵,便都 只是眼巴巴地盯着。 分卷阅读59 水杏心里对这新玩意也有几分好奇,立在边上,也出神地看,冷不丁的,忽然就被叫起名字来,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刘掌柜皮 皱皱的笑脸。 她心不知道就怎么凉了半截,下意识将头低了去。 刘掌柜却是极自然地吩咐她,“你先学。等熟悉了,再教别的人。”看她还呆呆站着,便干咳两声,故作严厉地催促一 声,“听见了吗?” 水杏轻点一下头,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似的,偷眼看了一下边上。 周围人的神情里带着羡慕,显然是眼热的。但除了眼热,也并没多少意外。 她就这样,成了铺子里头一个有资格碰缝纫机的人。 这机子操作起来并不难,但对一直是一针一线缝东西的人来说,最初是难习惯的,水杏几乎是一上手就会了,真正习惯起用它 缝纫衣服倒花了一段时间。 用惯之后,她发觉用机子的确是比手缝便利得多,但每一回,只要坐在那机子前,一抬头,总能够看到刘掌柜隐隐投过来的 笑,水杏有些不大自在,便宁愿还是手缝。 很快,铺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学会了用缝纫机,她第一个会的,倒反而是用得最少。 过了几日,还是在个午后,刘掌柜又领了一个孩子进了铺子,这一回,他一声话也没和别的人说,就径直把这孩子带到了她的 面前。 水杏抬头,还来不及起身,那孩子就跪了下来,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她心里全无预料,不免错愕,回过神来,忙起身来,只想先去搀他起来,刘掌柜只是一扬手,阻了。 他看着她笑道,“该受得。你在铺子里做了这许多年,手艺最精,人又仔细。所以我想着,我这侄儿还是交由你来带。” 边上的人忙也你一言我一句附和起来。 水杏呆立着,心还有些不安地乱跳着,其实实在没有接受的底气,却也更没有拒绝的勇气,就这样,也算是默允了。 福顺刚满十四,喊刘掌柜一声“二叔”,瘦伶仃一个男孩儿,看起人来眼睛打飘,含羞带怯的,手上总翘着兰花指,说话走路 都忸怩着,没骨头似的,比姑娘家还更姑娘家。 但头一天打交道,水杏就知道,他是适合吃这碗饭的人。 他喊她一声师父,她虽然没什么底气,但答应了,就没有不负责的道理,她不能口述,也从没有过当人师父的经验,从裁布到 缝线,就只有试着放慢了一步一步仔细地演示给他看。 这小孩儿的性子也像姑娘家,按理说正贪玩的年纪,他却很坐得住,她演示给他看,一连几个时辰,他就在边上安安静静地 看,又是手巧心细的,看一遍下来,再仿着她的样子学做,总能够八九不离十。 水杏看他这样,终于放下心来,慢慢的,也发自内心接纳了这徒弟。 福顺家里弟妹多,他娘顾不过来,他早晨就常饿着肚子来上工,有一回做着工,突然脸孔煞白捂着肚子蹲下去,把铺子里的人 都吓坏了,后来问了,才晓得是饿出来的。 自此,水杏早晨出来的时候,总多一份心,不忘记带些糕饼馒头之类的给他,其实也不过举手之劳,福顺却满心感激,一口一 个师父的叫得更勤。 日子一天天过,天越冷,活越忙,人连着轴转,渐渐的就没一刻能停的,梁府的冬衣照例是每年最急的活,正赶着呢,突然有 人冷不丁地抛出一声话,“你们听说了没,梁三公子离婚了,就这两天的事儿。” 水杏一怔,做着活的手停顿下来。 就算在城里,这“离婚”都是一个过于新鲜的词,对跟前的这些人来说,就算说出了口来,也是不能够理解的。 很快的,就有人“噫”了一声回道,“那新媳妇,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呢,想不到才过门不到两年,就被休了,丢人丢份,够 惨的。” 那人道,“我听说,是那三公子自个儿不打招呼一出去就大半年,新媳妇受不住,自己提的离婚呢。要说休,那也是三公子被 休。” 另一个人却也不甘示弱,“从古到今只有男人休女人的份,哪有女人休男人,我看你是糊涂了。” 两个人就为这争论个不休。 水杏不再听,埋头接着做活,心下有一些黯然,却也只能轻轻地叹一声世事无常。 冬至前后,雨和雪连番不停地侵袭,每条路上都是泥泞堆叠泥泞,几乎没落脚的地方。 过了冬至,到腊月,雨雪还是不断。直到近了年关,天才一天一天又好起来。 日光干爽,天色澄清。白的积雪,青的天,映着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红辣椒,黄苞谷,像画。 这样的天最合适晾晒,水杏起了个大早,把被子褥子全洗过一遍,一样样地晾在院子里,傍晚下了工,她像往常一样在灶上烧 了洗澡水,就去收被子。 刚扯下被子,就听见有人轻扣了一下院门,她抱着被子抬头,不及防地,蓦然看见院门口立了一个青年。 院门边上栽着一株杨树,这时节里树叶子掉得精光,只剩一根笔直的树干,他立在树边上,人和树一样,也是修长挺拔。 其实,她曾做过几回像这样的梦,到了这会儿,还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远远看他,嘴唇颤着,嗫嚅着叫出一个“满……”字, 人却不敢上前,怕把这梦戳破了似的。 院门并没锁,小满就自己推开门,径直着走到她面前。 旧年时,他还只比她高一点儿,这会儿,立在她的面前,却足足高出了她一个半头,连人带影子的,几乎都有些压迫的意思 了。 小满先一笑,“我提前回了。” 她还像在梦里,恍恍惚惚地点头,又恍恍惚惚地和他一道进了屋里。 门一碰上,她手里的被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小满把自己的行囊朝地上随手一搁,就把她揽进怀里,低头用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一 下,轻轻重复一声,“我回来了。” 水杏伸了手,还怕他会消失似的一遍遍摸着他的脸,这才含着眼泪笑起来,小满亲她眼睛,又去亲她嘴唇,她才回亲了一下, 忽然想起什么,又轻轻挣了他,把被子搁椅子上,急忙忙地往灶间去。 灶上的一铁锅洗澡水果然早沸了,她去熄灶膛里的火,小满也跟进来。 她笑着打了个手势,要他先洗澡。 他看到浴桶就搁在灶膛边上,她预备换洗的衣服都提前拿出来搁在了竹凳上,便只一摇头,“你先洗,我不急。” 水杏知他坐了一夜船赶回来,风尘仆仆的,便还固执地要他先洗。 小满拗不过,干脆笑着道,“那就一道洗。” 这话,他原本是半开玩笑的,她却当了真, 从脸到耳朵根都一下子红了透,末了,竟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他也红了脸。 她拿着舀子往浴桶里调和着洗澡水,小满在边上先脱衣服。 她再起身时,他已脱得精光,介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体似乎又比 分卷阅读60 旧年更褪了一些青涩,从肩到臀,每一处的线条都是瘦而韧 的,平坦的小腹往下,那团毛丛里的东西就直而硬地挺着。 只看一眼,她就抬不起头来,手放到自己的衣纽上,脸被洗澡水的雾气和灶膛里的暖气一道蒸腾着,每解一颗,都热得像要昏 过去,终于全身只剩了一个肚兜。 小满已跨坐进了浴桶里,忍不住小声催促,“快一些,过会儿水就冷了。” 她羞极了,到底解了肚兜,一丝不挂着和他跨进了同一只浴桶里。 并不算大的浴桶容纳两个人到底太局促,她一进来,彼此身子的每一处就几乎全贴在了一起,却还嫌不够,四片嘴唇也贪婪地 缠在了一起。 亲够了,她把头靠他肩上稍微歇息,就拿了布巾绞干,认认真真替他擦起背来。 水杏的动作温柔,布巾擦在背脊上有些微微的痒,边擦着,一对柔软的奶儿还总无意识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他的身子。 小满不能动,也说不出来话,手扶着桶壁,浸在水里的那一处涨得几乎发了痛。 他抓了她的手,轻轻说,“我也替你擦背。”就拿过那块布巾绞干了,换了个位置,到她背后去,也仔仔细细替她擦起背来。 其实,他是只想要好好地替她擦一擦背,渐渐嘴唇就不由自主地轻贴上她白皙的背脊温柔亲着,涨得难受的东西同时在水里抵 到了她双腿间,依着本能贴着她的腿心缓缓厮磨纾解起来。 在水里蹭着,都觉出她那里的黏滑湿热,他身体也像着了邪火,这么一下下的蹭,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停不下来。 水杏发着颤,小口小口透不过气来似的喘着,从脖颈到脊背全烧成了一片,小满的手绕到前头,抓了她两只奶儿肆意地揉起 来。 她喘得更厉害,有一下子像是要挣他,双腿却不由自主用力收紧了,带着哭腔发了一声低吟,人又脱力着软下来。 洗澡水差不多全冷透了,小满喘息一阵,话不成调地说一声,“我们先出来……”自己先从从浴桶里跨出半个身子,又去扶 她。 出了浴桶,两个人都冷得哆嗦,他心里想着要擦干,手里已拿了干布巾,却头脑一热,掰了她的腿,从后头直插了进去。 水杏一惊,手及时扶了浴桶边缘才没摔倒,却也没动,甚至还将腿分得更开一些,迎合起他的进入。 他一下下的往里撞,每下都到最深,是有些凶狠了,一进一出里,说不清是没擦干的洗澡水还是放荡出的骚水,沿了两个人紧 合在一起的地方不断地淌,淋漓一塌糊涂。 灶膛里半熄灭的柴火突然“噼啪”爆了一声,两个人都一惊,总算清醒过来一些,晓得在这里这样不成的,再怎么也要去床 上,却又怎么都不舍得分开,他暂从她体内退出,只将她转过来对着自己,就又插了进去,一使力,干脆就着进入的姿势把她 抱了起来。 水杏身子浮在半空,只有拿两条胳膊攀扯住他,紧搂着他的肩膀,小满边走着,手还托着她的臀不断耸动着,她身体的重量就 全抵在那一处,被反反复复压迫着进出,整个人都要被顶穿了似的,她要叫叫不出来,眼泪不知觉糊了满脸,他还亲她,亲完 了她的眼泪,舌头又伸进她嘴里,和她死缠在一道搅着。 这么走着动着,还没擦干的水珠子早把仅有的热气全吸走了,两个人上半身都冷得发抖,内里却烫极了,烧得人神智不清。 不晓得究竟怎么去的卧房,到那床上才记起来铺盖褥子都已拆了洗晾,都没顾得上铺,床就剩个光板子,小满随手一扯,胡乱 地把几件挂在床架上的冬衣往床上一扔,就和她湿着滚了上去。 他抱着她抵着墙壁往里狠撞,她迫不及待用腿死缠着他的腰,也还没弄几下子,就死绞着他哭叫着去了,他被她绞得一时没把 住,抽搐着在她里头出来了,却还只是半软,他不肯退出来,稍微停了两下子,把她从头到嘴的再亲过一遍,那里一边慢慢动 着,竟又硬了起来,不依不饶的还往她里头要命似的钻着。 水杏已去了两回,身子软成了一滩泥,腿心肿得都闭不住,不由求饶似的拿手扒着他的肩轻推,眼圈红起,喉咙里有些委屈地 小声呜咽着,“满……” 小满喘着,分了一只手轻揉她肿胀的花核,不过几下子,她那里的水又源源不断出来了,一只手还在无力地推他,内里却不由 自主又贪心地绞紧了他的。 她因自己的贪觉得耻,忍不住拿手捂了脸,他轻轻笑,凑上去安抚似的有一下没一下轻啄着她的手背,底下却不留情,把她整 个人从里到外都生吞干净似的用力操着,再上巅峰去的那一瞬,她几乎昏了过去,好容易清醒了,人也再动不了,凭他亲着, 又凭着他拿了冬衣把她裹得严实。 她实在乏极了,其实也知道这么睡过去不行,但是心里安定,晓得他在,晓得他回来了,就阖了眼睛,放任自己安安心心入了 眠。 中途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不知道几点钟的光景,屋子里很暗,身子都被清理干净了,换了衣服,床上的褥子被子也全摊好 了,小满拿一条胳膊紧搂着她,完完整整把她圈在怀里,她笑一笑,用嘴唇轻碰一下他的下巴,很快再睡过去。 真正清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小满醒得还比她早,就靠在枕上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她不知怎么有些羞,就仍闭了眼,作出还没醒的样子。 小满只是笑,并不戳穿她,却在被子里悄悄握了她的手,把一只小巧的盒子放到了她手心里,在她耳边轻轻道,“打开看一 下。” 她终于没办法再装睡下去,睁了眼,在他的目光里,欣喜,又有些紧张似的小心翼翼打开那盒子。 里头躺着一副耳坠子,一朵用贝母雕刻成的小花,洁白无瑕的,底下缀一颗浅杏色的珍珠,温柔淡雅的。 这是用那一个月替人绘图的钱买的,其实,他原本想买的是另外的一只镯子,如果能画满两个月,应是能够买下的,退而求其 次的只能买了耳坠,现今拿出来,心里却总还觉得对她有些亏欠。 他也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跟她说起自己暑假在街上画画的事,就只轻描淡写笑道,“是我暑期打工挣的钱。” 48.年年(上篇)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48.年年(上篇) 灶膛里的火已经不那么旺了,但是余温还在。 两个人就在一条窄窄的火凳上两个人紧挨着坐,小满看书,水杏就在他的边上缝着东西,屋子里静极了,除了时不时噼啪爆一声的柴火,就只能听见外头呼啸的北风。 今年,好像真要比去年冷许多 分卷阅读61 。 下过一场大雪,雪停了,天也一下子冷下来,屋里的火盆从早燃到晚,却依旧没什么热度,堂屋越来越坐不住,坐久了,四肢都好像结成了冰。 一个家里就只有灶膛前还有些暖和,没有办法,两个人大把时间就只好在这里耗着,他读书,她做针线,看累了,缝累了就依偎在一起,水杏把那本他寄回来的画册子拿过来,小满一页一页地翻着和她说,她安安静静地听,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两个人就一道笑。 这会儿,他们还在灶膛前坐着,水杏手上做着针线活,却并没太认真,隔一会儿就停下手,抬起头来看一眼小满,再带着笑低下头去继续。 这一种不专心像会传染,他很快发觉了,也再看不进去书,她再看向他时,两个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水杏红了脸,有些害羞似的,却含着笑,还是一动不动和他对视,小满心一动,搁下书伸一条手臂揽着她,附到她耳边笑问,“你在笑什么?” 其实,她是一看到他在身边,心里就安定踏实,又时时觉得甜蜜,因此总情不自禁地笑。 但是,就算她能开口说话,这样的话怕也不大好意思说出口来。 她就仍只是害羞地笑。 他轻轻撩开她的发丝,看见他送她的那一对耳环藏在头发丝里,和她泛红发烫的耳廓相互映着,他就不由自主地贴上去,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耳廓,这地方向来敏感得很,她被亲得发痒,身子又发软,颤颤地分出一只手来伸到去轻揉他的头。 这只手却也被小满抓住了,拿到嘴边从手背到手掌心翻来覆去地亲,两个人再对视时,都带些轻微的喘,小满还没动,水杏却先一步上去,主动亲上了他的嘴唇。 她亲得柔,却带着浓的依存,甚至是有些痴,缠着他,怎么都不愿放似的。 他回亲得却凶,炽的情一点就燃起来,巴不得全给她似的。 听见那两声突兀的犬吠声的时候,两个人的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就都只以为是听岔了,嘴唇还牢牢纠缠在一起不愿意分开。 那犬吠声却没停下,一声接着一声,不肯停了。 她先回过神来和他分开,再听着那犬吠,脸色已全变了,眼睛里很明显带着忧和怕。小满眼前突然浮现起很多年前上门来的那些凶恶的嘴脸。 水杏直起身子,要想出去看看,小满按了她的肩,抓着她一只手安抚似的握一握,说一声, “我先去看看。”就先一步起身走了出去。 他开门,一步步朝院子里走,从头到脚都紧紧地绷着,隔了一道院门,乍一眼看见立在外头的两个人时,人一下子松懈下来,却又免不了的,好像瞧见不可能出现的幻觉似的怔住了。 煦和看他发怔,自己先笑起来,“老朋友,这才分别几天,就不认得了?怎么这副要吃人的神情?还有,你家这狗见陌生人都这么凶吗? ” 宛嘉在他边上笑道,“不好意思。没打一声招呼就不请自来。” 煦和穿件铁灰色的派克大衣,围一条浅咖格纹围巾,两只手上还大包小包提着东西,他本身个儿高,卖相好,穿这样一身,更显得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很有潇洒派头。 宛嘉很怕冷似的,连人带头地全裹在一件红艳艳的小斗篷里,越发衬得面孔雪白,眼珠乌黑,娇娇小小立在煦和边上,好像一个陶瓷娃娃。 快放假时,他们的确互留了通讯地址,但真没想到,他二人竟会亲自过来。 见到久违的好友,小满到底喜大于惊,连忙笑着上前去开门 煦和忙阻了他,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已经安静下来的狗儿,有些紧张地道,“等一等,不急,你先把这狗儿拴好。 ” 小满和宛嘉一道取笑他两句,小满到边上去摸几下狗头,将它赶回了窝里,这才去把门打开。 他带他们进门,边走边问,“你们怎么想到过来的?” 煦和道,“我们是过年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前几日在南京,离扬州近,就顺道过来寻你。” 宛嘉又补充一句,“不止我们两个,原本还有煦和一个表姊,我们要来寻你,这才和她分道扬镳。” 这会儿正好踏进屋里,被油灯昏黄的光一映,她原先冻得发白的脸上倒好像有了几分血色。 水杏拢着手立在桌边,突然看到小满领了两个陌生人进来,不由的一怔,小满就笑着和她介绍,“他们两位是我在外头最要好的朋友。宋煦和,杜宛嘉。” 她放松下来,也朝他们一笑,却还是慢了一拍,总好像没大回过神来似的。 小满要和他们介绍水杏,一下子却又有些懵。 小时候只知道绝不要她做阿姐,更不愿意喊她嫂嫂。 但似乎从没刻意思考过,自己究竟把她放在哪一个具体的角色上。 他的心加速搏动起来,面颊也好像醉酒似的发热发烫。 他与她对视一眼,她的目光倒有些忐忑不定,像是怀着某种期许,却又怕的,他心里一涩,反而向她一笑,到她身边去牢牢扣住她的手,看着煦和与宛嘉大大方方开口,“她是我……”,几个字几乎呼之欲出,就又被几声突兀响起的犬吠打断了。 水杏红着脸挣了他的手,指一指外头,就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小满向他们说道,“她叫水杏,不会说话,也不是我姐姐。你们随便坐,我出去帮忙。”就跟在她后头也一道走了出去。 他追上她,两个人一道到了院门口,小满看到一名瘦弱的少年哆哆嗦嗦立在那里,是张他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这么站着,很有些腼腆似的,两只手里都提着竹篓,连呵气取暖都办不到,都能听见牙齿碰牙齿打颤的声响,看见水杏,眼睛一下子放了光,就忸忸怩怩地喊了一声,“师父。” 小满刚要出声询问,水杏却一笑,先一步去开了门,少年进了门,突然惊呼一声,“不好,螃蟹!” 他手里的两只竹篓果然都破了洞,那里头的一只只蟹就这么张牙舞爪逃了出来,朝着四面八方胡乱爬起来。 少年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抓蟹,他们回神来,忙也一道相帮着抓,水杏忽然想起什么,停了手就要回屋去,小满却也想到了,说一声,“我去拿只铜盆。”就先跑回了屋去。 进了门,他也顾不得和两名好友多解释,急忙忙地寻了一只铜盆端在手上,只是没头没脑和他们说声出来相帮,就又往外跑,煦和与宛嘉一头雾水跟他跑到外头去,看到那满地乱爬的螃蟹,宛嘉先惊喜地呼一声,“哎呀,活的螃蟹!” 她这惊喜是实实在在的,这辈子头一回见到这样新奇事物似的,倒也不害怕,听了少年所告诫的,“只要捏它背和肚子,就不会被钳”,就很快上了手,一只接一只俐落地捻着蟹背扔到铜盆里。 他们四个人八只手地忙着抓,终于把乱爬的螃蟹都抓进了铜盆里。 小满发觉只有煦和很有些为难似的始终站着没动,就笑着揶揄他,“我头一次发觉,你害怕 分卷阅读62 的物事这样多。” 煦和有些不好意思,偏还嘴硬,“刚巧我就怕这两样。今朝不走运。” 宛嘉道,“年都没过呢,你说什么不走运。” 煦和笑着反问她,“你这迷信也是张妈带的?” 看他们一来一去地拌嘴,引得水杏也不由自主笑起来。 几个人端了满满一盆蟹再进屋去,一道抓了过蟹,那少年终于也不再那样拘谨,笑着说自己叫王福顺,是水杏在铺子里收的徒弟,今朝特意带了螃蟹过来向她拜年的。 这会儿离中午还有段时间,煦和与宛嘉远道来的,没有不留饭的道理,福顺特意跑一趟过来拜年,就也留他下来一道。 今朝是初四,时间其实有些尴尬,家里就剩一些年前备的白菜豆腐木耳丸子,一样大菜没有。 而这年才过了一半,卖菜的人还没出街,也根本没地方去买。 好在家里还养了几只鸡,水杏想着收拾起鸡来也要花些时间,她匆匆寻了一把剪子丢进盆里,就端起来急着朝外去,小满却阻了她,笑道,“我去弄吧,你忙别的。” 她也就一笑,安心地将手里的盆给了他。 52.临谷(下篇) 小满认得傅临云,其实是偶然。 春夏之交的时候,他看报纸上刊登的广告寻了一份工。 替商户画一些糕点,糖果,饮品类的招贴画,虽然单幅的报酬并不多,胜在来源稳定,累积起来,也算一笔不错的收入。 他去领工时,时常碰到两位穿着入时的青年,遇到次数多了,就很自然攀谈起来,这才得知个高些的名叫冯寄青,矮一些的名 章衍之,两个都是由永州到上海来念美专的。 他二人也都算是有些家底的,但平素也是大手大脚惯了,初来到大都市,看见样样新鲜的玩意都觉得欢喜,钱就如流水似的出 去,家里给的生活费很快花完,短时间内又开不了口再去向爹娘讨要,只好自力更生,靠画招贴画来补贴花销。 听闻小满才中学,两个人反倒惊奇,后来他才知道,和他们一道画招贴画的还另有两名女生,都是一道美专的同学,这几个人 就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开始,小满也只是跟他们在碰巧遇到的时候一道交流绘制招贴画的技巧,一来二去,话又延伸到别处,渐渐混熟了,彼此便交 换了通讯地址。 快放暑假时,他被寄青邀约,头一次参与了他们那小圈子的聚会,而聚会的地点正是在寄青的远房表哥,傅临云的家中。 那一日,跟着他们来到位于毕勋路的傅家洋房,人立在外头就觉出一种压迫,过来开门的是戴手套穿制服的洋人,进了那道 门,又是一道门,最后到了内里,就看见那一位背着光坐在摇椅上读书,寄青恭敬地唤声“表阿哥……”,他才缓缓抬起头 来,肤色苍白,俊眉深目,是位带些忧郁气质的美男子。 这位傅先生年不过而立,早年曾在东洋留学,暂赋闲在家研究绘画,在他们这小圈子里,是个权威似的人物。 傅先生倒没有多大架子,因小满是第一次来,还特意带他参观,傅家洋房每一处都带着墨香,有一间画室,画架画笔各色颜料 纸张一应俱全,又是朝南,说不出的开阔明亮。 上到二楼,又有专门一间用来收藏画作的屋子,一进去,就仿佛进了那童话里的藏宝洞似的,不得不目瞪口呆,只见各式西洋 画集并古式卷轴,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地沿着架子堆放,诺大屋子竟被填得没有一丝空隙。 再回到一楼,喝茶闲谈的间隙,几个人就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一道品评鉴赏。 冯、章二人其实专攻的是油画,两名女生则是画的中国水墨,他们专攻不同,意见也不同,难免还有分歧,这时候,傅先生就 如同权威,一锤定音地指出哪里好,哪里缺了什么,哪里又能更好些,那几个听着,完完全全的心服口服。 出来之前,寄青也曾提前关照小满把平时的画作带过来,他选了一些拿出来,但这时候捧出,又总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因他的 既不是油画,也非水墨,完全说不出来该归在哪一类。 傅先生一张一张翻看,脸上时而现出笑意,时而又是蹙眉,全看完了,他再规整成一叠还给小满,认真地道,“你这些画投过 稿么?若是没有,可以考虑尝试去向报纸投稿。” 话说完, 他想了一想,又再从中挑出了几幅画,有些严肃地告诫他,“若是投稿,投别的那几幅就可以。要是想太平安生, 你以后就不要朝这几幅的路数走。 ****** 一个春囫囵着过去,到了梅雨时节,一场接一场的雨水几乎落不停的,屋里屋外又弥漫着一股湿哒哒的霉味。 难得出太阳的休憩天,水杏就把衣箱里积存着的旧衣都一一拿出来洗晾。 一不留心,翻出来好些小满旧时的衣裳,不晓得是多少年以前的,他也再不会穿的。 她把它们一件件在日头下轻轻拽平,无数的旧日尘埃扬起来,一时里,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有些难呼吸。 她脑子里浮现起少年现如今高瘦挺拔的模样,再看这一些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小衣裳,总觉得不大真实,难想象它们也曾正 正好好地穿在小满身上过。 手指尖抚过那袖子领子,她脸上就不由自主带了一丝笑意,再盯着看一会儿,人却又糊里糊涂地发起怔,回过神来,她就仍把 它们一件件收起叠好。 她再去整理屋子,又是无心的,翻出了小满小时候上私塾时遗留下来的识字簿,这书放置的年头久了,书皮发黄,纸页都有些 脆了,又有习字的小册子,翻开来,纸张也是发黄发脆,但那些一笔一划稚嫩的字迹倒还墨色如新,昨天才写就的一样。 她像看着小满的旧衣裳似的,又怔怔地盯着这些字看。 隔天去上工时,她就把那本识字簿一道带到了铺子里,有闲工夫的时候,就找福顺,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让他教自己认。 ——福顺曾经念过两年私塾,基本的字都能够识得。 夜里下了工,做一会儿针线,她又把识字簿拿出来,再寻一张纸,一支笔,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也循着那些字的笔画,依样画 葫芦地誊下来。 ****** 这年暑假,小满按傅先生的提议,试着向报刊投稿,这边旧作投过去了还没消息,又开始画新的,另外也仍跟冯寄青他们一道 接招贴画的活。 这样马不停蹄,脑子里其实只想着要多挣些钱,便离能接她出来的日子近一些。 暑假几乎忙过一半时间,他才想起似乎好久没有煦和的消息,先寄一封信去,却如石沉大海似的没回音,他便抽出一天,按煦 和曾给他留过的地址,骑 着脚踏车一路到了他家所在的南市。 这一天极热,他到宋家门前时,汗早把衣服全浸了个透,不能说不狼狈,但看着宋家的宅子,因它的大和沉闷 分卷阅读63 ,他又觉得吃 惊,一时里竟连热也忘了。 这处宅子从外头看是没有一丝洋派的,旧式的青黑屋瓦,石砌木雕的门头,直上直下高屋耸立,一道大门又是紧闭着,内里静 无声息,就连炽热的太阳光照到那门口,仿佛都被吸收殆尽。 这样一处地方,似乎是怎么看都与煦和不搭配。 小满上去敲两下门,并没人过来应,他再敲两下,又等了许久,才有一名老妈子模样的人姗姗过来开门。 她道,“不好意思,久侯了。请问您寻哪一位?” 这婆子脸上是带笑的,语声也客套,目光却犀毒,短短一瞬,已把小满从头到脚看了个透。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还是说了来意,婆子一点头,神情松动一些,嘴里道,“原是寻四少爷的。跟我来吧。” 小满跟她进门,停好脚踏车,又走过檐廊,穿过花园。 宋家或许曾有过很发迹的一段岁月,一路上所见的木雕围栏无一不是精工细作,无意识一低头,又惊觉出甚至连脚底踩的每一 块石板路都携刻了图样。 但这宅子如今却更像一位迟暮佳人,花园里的杂草久没人侍弄,朝各个方向肆行妄为地长,池塘水面上早已浮了厚厚一层水 藻,像块陈年老玉似的凝滞不动,石板上的图样也早被磨的不成样子,青苔里叠生着青苔,裂纹上又还覆盖着裂纹。 四下里又是冷清,非但不见主人,一路走着,就连底下人都没有碰见半个。 婆子领他到会客厅坐下,倒杯茶送上,道一声,“您稍等会儿。”就去了。 也没有坐多久,煦和就来了,老远就冲他笑,但走近一些,小满就觉得他的神色不若平日洒脱,有什么心事似的。 他刚要问,煦和就先道,“稀客。你怎么想到过来?” 小满就也一笑,“长远没碰到你,只好不请自来。” 煦和仍笑,也不解释为甚么他这段时间渺无音讯,只说,“你随我来。” 小满就随他一道上楼,煦和的房间在西厢,外头还是旧式的雕花木门,一推开门,内里又是完全西化,地上铺着地毯,吊灯, 留声机,沙发,一应俱全,最显眼是个硕大的木架子,专门拿来摆雕塑,大大小小的作品一样样整整齐齐摆着,他床边上甚至 还立着个一人高的塑像,蒙着布看不见内里。 小满在沙发上坐下,眼光就不由自主好奇地留在那个塑像上,煦和看出他心思,笑着过去掀了开来,原是一尊断臂维纳斯。 小满开玩笑道,“你这是金屋藏娇?” 煦和笑道,“初学雕塑时一位先生送的,夜里和这位‘娇’对看着,实在是困不着,只好寻块布把她藏起来。” 话一落,两个人都笑。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坐着轻松闲谈,不知觉就近了饭点,煦和便起身道,“走,我们去外头吃饭。” 两个人才从楼梯往下,就听到说话声,迎面正撞见了另一拨人。 他们往下,而他们正往上,目目相对着,少不得都顿了脚步。 为首那一位半老徐娘瘦伶伶的,烫了鬈发,装扮也隆重,旗袍披肩耳环项链手镯拎包一样不缺,看人的眼神却不大方,两只眼 睛尖锐得像针,又是隐晦,比那开门的老妈子高明得多,眼梢只不过不经意似一剐,就将小满从头到脚刻薄地审视过一遍。 这会儿,立在她身后几节台阶上那几名衣着光鲜的男女彼此也在不露声色地投递着眼神,又一道发笑,也不晓得究竟在笑什 么。 小满有些脸热,恍惚里,回到了那一辆初到上海来时乘的电车上去似的。 听得煦和唤那女人一声,“姆妈”,他才反应过来,忙也向她问好。 她就略一点头,脸上堆起一种客气的,又有一些居高临下的笑来。 煦和又向他姆妈说,“我和朋友出去吃饭。” 那一位一听,嘴立即造作地朝边上一撇,反还有些责怪地向他道,“你这小囡,难得朋友来,怎不在家里用饭,我这就让吴妈 弄小菜去。” 她话是这样说,又做出一副留人的样子,却没实际上的行动,很明显只是做给旁边人看。 煦和就回,“不必麻烦。还是不打搅你们玩牌了。”仍跟小满一道下楼去。 出了宋家大门,正午骄阳似火,小满推着脚踏车,煦和走在他边上,忽然道,“原是应该留你在家吃饭的,但我姆妈……” 他的神态有些愧疚,还有几分尴尬为难,说不下去了似的,小满就笑着截断他话头,“什么话。” 煦和就一笑,终也没将话说完。 这天又太热,再走下去,两个人就只有一搭没一搭闲谈,路过老字号的德兴馆时,煦和停下道,“就这里吧。” 两个人就走进去,寻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再点了几样小菜。 菜馆里并没有几桌在用饭的人,又是极静,等菜的间隙,他们闲谈过几句,煦和正端着茶杯喝水,小满忽然问,“宛嘉呢。也 长远没见她。” 煦和喝下那一口茶水,眼睛漫不经心看窗外,似乎是滞了一下,回转过脸来时,又是惯有的笑脸,他道,“她出外观光去了。 好像是去的日本。” 那时候,小满就觉得,提到宛嘉的时候,煦和总有哪里不大自然,然而直到开学,他方才知道,他们两人竟是闹翻了。 不过阔别一个暑假,再见到宛嘉时,他差些没认出来,她原先一头短发已留到了肩膀,仍是带着自来卷,看起来倒有些像特为 烫的摩登卷,她远远过来,一直近到了对边,小满才唤她一声名字。 宛嘉笑问一声,“反应这么迟,不认得了?” 小满就摇头笑,又问她,“日本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宛嘉笑着埋怨,“别提了。三哥哥许诺带我观光的,结果到地方就被两个小侄子缠得脱不开身,等于在那里当了两个月孩子 王。” 他们说着话,中间其实还夹了个煦和,但他一声不响的,就只自顾自地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 小满再去寻他说话,他就从书里抬头,照常的应他。 这一下子,又轮到宛嘉不响了。 两个人,倒都把对方当了空气似的。 不论他去问哪一个,他们就像商量好了,回答他的只有同一句敷衍的话,“没吵架,没有缘由。” ****** 刘掌柜说起,“过两天,你随我去一趟上海吧。”的时候,水杏正拿着识字簿在认字。 逢上淡季,午饭过后还能有短暂的休憩时间,初秋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铺子里的人有的趴着打盹儿,有的在一道闲话。 刘掌柜的脸突然凑近时,她着实惊了一跳,听清楚了“去上海”三个字,心口又像被戳了一下 ,人一发怔,连抬头也是慢了一 拍。 这会儿,打盹儿的,说闲话的,都醒了神来,几道眼光悄无声息投向这边。 刘掌柜察觉了,却也不在意,看她还有些发懵,便又正色补充,“我跟老何要去上海选一批布样,你正 分卷阅读64 好跟过去学点儿……” 他话才只说了半截,又顿了下来。——因看她没有一丝犹疑地点了头。 说是过两天去上海的,其实出发时间就定在后天一大早,那天是在四更天出的门,天还不亮就赶到码头。 走得太急,水杏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只往包袱里带了一些小满平日里欢喜的家乡糕点,还有为他新做的一双鞋。 她头一次坐船,才进到船舱内,人还不及站稳当,很快的就被拥挤的人潮挤在了角落,四周闷热,暗无天日密不透风,气味也复杂难闻,好在现下已是深秋,不至于汗流浃背,她也顾不得自己,只知道小心翼翼护着包袱。 船发动了,开始朝前了,又是一时一阵的颠簸,水杏抱着包袱安静地靠在角落,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嘈杂闷热又气味难闻的船上,心里还反倒比在家里安定,在那颠簸里,甚至不知不觉阖了眼睛睡过去。 船足足的驶了一天,将近午夜时候方才靠岸,舱门一开,就有一大群的男男女女心急火燎地闯进舱里来,嘴里操着五湖四海的方言,手里举着写有各个旅店名字的木牌,拖这位拉那位地争抢着生意。 经常坐船的人,就晓得将他们挥开,嘴里再不耐地回绝一声,照样笃笃定定上岸去,水杏头一次出门,这会儿,左右两侧的衣襟都被两只不同的手拉扯住,两张嘴又同时对着她喋喋不休一声压过一声地大声讲话,她哪里碰过这架势,怵又慌的,偏又口不能言,涨红了脸也憋不出来一句话,只能不停摇头,窘迫得差一些掉下泪来,好在刘掌柜发现了,及时过来替她解了围,这才挣脱出来。 下了船去,扑面来的就是深秋午夜逼人的寒气,刘掌柜和老何情不自禁打了哆嗦,嘴里骂一声,水杏裹紧了袄子朝前看,天是黑的,路也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在船上呆了太久,脚再踏在地上,每走一步,又都好像踏在棉花上似的不自在。 这样朝前走一段,就有一辆马车过来接应他们去旅店,刘掌柜和老何坐在前头,水杏就一个人坐在后头,风尘仆仆再朝前行进。 一开始,刘掌柜还与那赶车的一来一去聊几句话,渐渐的也不再响,四下里极静,只有风声混着车轱辘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不间断地响。 这马车四面透风,一阵阵的,刮在脸上身上像刀,水杏就紧抱着那包袱一动不动蜷着,生怕动一下,连仅存的热气也散了。 忽然,她听见老何小声叹道,“人再灵敏,哑子总还不中用。” 他说得极轻,有些像是无心的玩笑,又分明带着恶意。 刘掌柜睡着了似的,并没应声。 这一声话在夜风里扩散了,很快消遁不见。 她的两只手就握在一道绞紧了,直到下车去,也再没松开。 刘掌柜在金钱上是素来吝啬的,这一晚便是下榻在一处脏旧的小旅店里,到了这个点早已没了热水,水杏就拿凉水洗漱,在还散着上一个住客头油味的铺盖上合衣蜷到了早晨。 隔天,在旅店边上的早点铺随便吃了些烧饼油条填肚子,又脚不停蹄地去铺子里看布样,好容易忙完,距离着坐船回去又只余下一点空档时间,水杏比着手势知会刘掌柜一声,就挽着包袱走出去。 她手心里捏着一张纸——从前那一位姓蒋的女人来访时候写给她的地址,说她或许今后能用到的。 她看见空着的人力车就拿着纸上去比划着询问,然而人力车夫识字的却也少,心里越是急,越问不到,不知道问到第几个,才终于寻到了一个能认识字的车夫。 人力车拉着她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一路地穿梭,这都市的繁华风光在她眼跟前不过是走马观花地掠过,到了地方,给了钱,下了车,才不过走了两步路,突然听见一阵笑声,她循声望过去,就瞧见相隔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一群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正有说有笑地预备过马路去。 这一群人,都处在最好的年纪,又是风华正茂,恰似一轮轮初生的太阳,耀得人睁不开眼。 她的眼睛又落到其中一个的身上。 只看他穿身雪白衬衣,眼睛黑亮有神,人又挺拔,嘴角眉梢都噙着笑,走在明亮阳光下,完全全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郎。 她就立在远处痴痴地看,心里轻唤一声,满。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包袱,要想上前去,然脚步却被黏住了似的,一步也动不得。 不过这样略一踟蹰,他们已走过了那个路口,再望不到了。 这日,小满是跟冯寄青等人约好了一道前往南市看绘画展览的,跟他们有一段时间未碰面,几个人原本有说有笑,气氛极好,过马路的时候,他的心不知道怎么忽然抽紧一下,人一怔,本能回头去,只看见一轮明晃晃的秋阳晒着一条熙攘的街,再没有别的。 53.凛冬(上篇) 临到秋末,煦和与宛嘉仍旧互不理睬,不仅不交谈,甚至是不对视。 小满夹在中间其实尴尬,因不知道他们冷战的缘由,又无计可施,索性也就不管了。 直到初冬,宛嘉送来生日请帖,邀请二人一同前往杜宅参加生日会。 看着那封请帖,煦和并没多说什么,像是回避,又像根本没放心上。 过了两日,小满还在想着要找煦和商议一下去生日会该送些什么,谁知道休息天一大早,他竟自己上门来寻他了。 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也不说话,甚至没喘一口气,一进门,就从衣兜里取出一样东西来给小满。 是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不过手掌大小,外头看平平无奇,打开才发现别有洞天,树林草地,木头屋子,最中央是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身上穿着公主裙,怀里还捧一束玫瑰。 所有东西,都是手工一点一点的雕刻成的,不过指甲盖大小,又是事无巨细,连兔子的绒毛,裙子上的褶皱都一一雕琢出来。 这样看,已让人惊叹,却还没完,煦和轻轻拧两下子木匣子底部的发条,那兔子便跳华尔兹似的随着音乐转。 原来这竟是一只音乐盒。 小满知道他手巧,对着这样精细的活计,却还是怔了一阵,才回神来似的叹道,“这是给她的生日礼么?真有一手。” 煦和脸红了一下,就只笑笑,“随手瞎做的,还差颜色没上,剩下的靠你了。” 他说是瞎做,但这东西,很显然不是这么一两天能做成的。 小满看出来,也不点破他,笑应一声好。 生日会那天,他和煦和一道来到宛嘉位在法租界的家,立在门口时,人就由不得不惊,只看从这边马路到那边弄堂,差不多一整个街角全是杜家的门头。 大门口齐整整地列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日,整个上海滩的车都全停到了这里来似的。 立在门口的两个红头阿三背着手,眼睛就锐利地从每一个预备进门去的人身上扫过,或放行或阻拦,似乎短短一瞬,心里已经清晰地把人分成了 分卷阅读65 三六九等。 小满与煦和走到大门边,他们就伸手阻拦了一下,看过了请帖,这才放他们进去。 杜家洋房前一大片草坪整齐开阔,一张张西式圆桌雨后蘑菇似的盛开在上面,洋乐师们清一色笔挺的燕尾服,立成一排专注地拉着提琴。 长桌上高高堆叠着透明的香槟酒杯,反射着初冬阳光,明晃晃叫人睁不开眼。 仆从们就在这其中有条不紊地穿梭着将一道道菜肴端上。 再看到场的人,不分年纪性别,个个衣冠楚楚,从容地坐着,或者谈笑,或者寒暄,即便叫不出名字,也知道绝没有一个等闲。 那时候,小满只对宛嘉的家境有些惊讶,很久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杜家在上海滩的名声和威望。 他两个初到这里,总有些误入了场子似的不适应,隔了一会儿,才去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来。 宛嘉是被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出来的,在场年轻女宾多是身穿西洋式正装,作为这场生日宴的主角,这一日她却另辟蹊径挽起头发,穿了一身旗袍,鸢尾花似淡雅的紫,外面再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披肩,款款走过来,她的神情也是大家闺秀式的,在微笑着,却是端着五分架子的,矜持而冷淡。 平素宛嘉像初夏的栀子,清香可爱,开得沸沸扬扬,现今的这一位杜七小姐,却更像是生长在高墙内的纯白玫瑰,矜贵而馥郁,也是高高在上,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恭贺,宛嘉瞧见了他们,却先一步甩脱了人群笑着走过来。 原本说好了礼物由煦和来送的,这会儿,宛嘉都近到跟前了,他却没动,隔了一个多月再对视,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生硬似的。 小满就只有把那只协力做的音乐盒给她,说是他们两个一道完成的,再恭贺一声生日快乐。 宛嘉接了,弯起眼睛笑着道谢。 煦和总算回了神来,笑一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末了也不过只道了一声生日快乐。 这一天,白天是时髦的草坪派对,夜里,又转在杜家的后花园里用餐,席宴就在池塘边,露天临水摆着,从盛菜的器皿到菜肴的品类,又完全是中式的套路。 从池塘到花园的小径,各处都点着精巧的水晶莲花灯,星星点点的,宛若梦境。 白天时切了生日蛋糕,夜里压轴的是生日面,由仆从们小心翼翼端上来,一人一盏细瓷小碗,内里装着用鸡汤干贝煨的寿面,不过只有一口,品个滋味罢了。这一个晚上,多数的菜肴也都与这一碗寿面一样,极尽精致的,却只够浅尝。 从杜家出来,天几乎已黑了个透,他们像暑期时一样,推着脚踏车沿着街道走,原本在一个路口前就该分道扬镳的,看到一处还亮着灯的小摊时,煦和忽然道,“吃点宵夜再回吧。” 小满点头,两个人就停车,在摊子旁边的木桌前坐定。 那摊主操了一口湖北腔,摊子上豆皮,面条,各色卤味的气味热腾腾混杂在一道,跟杜宅的精致席宴比起,好比天上地下,却使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们随便要了一些吃的,煦和甚至还要了酒,他其实是喝不来酒的,每喝一口,就皱一下眉头,却又一些缓冲的时间也不给自己,就那么一口接一口喝。 小满看他神情有些不对劲,伸手要去拦,煦和自己搁下了酒,平静地开口,“前段时间,我家里不太平,我爹病倒了,我大伯又捅了个大篓子。我家你也来过,在我祖父辈还算是可以。但到如今,就剩一个空壳。说实在话,如果没有我爹,怕早垮了……” 他略微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宛嘉一声不响地寻她哥哥帮了我。其实该谢她的,但我还反过来怪她多管闲事。自己没用,还在这种地方要面子……” 听到这里,小满没忍住打断他,“是你的错。” 煦和不响,突然酒意上头了似的,没头没脑地道,“我欢喜宛嘉。” 这话一落,又轮到小满发怔。 煦和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再往下说,“很早之前就开始的。明晓得跟她怎么都不配……” 小满曾去过宋家,今朝也算见识了杜家的排场,其中落差全看在眼里,不能说不理解他,但看他一面自暴自弃地说着不配,一面还要再去喝酒,又实在看不过去,就去夺了他的酒。 煦和不再响,笑一笑,就拿了筷子,好像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似的,慢慢地吃东西。 煦和跟宛嘉的关系在生日会后逐步回暖,很快又回到过往时有说有笑的样子。 但是,看在小满眼里,他们其实又并不完全与从前一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另一个就也收敛着,似乎总归隔了一层什么,又总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变了。 也没过多久,忽然一日,煦和没有来学校,他们从教数学的孙先生那里获知:宋父去世了。 小满和宛嘉去宋家吊唁的那天,着实是入冬来最冷的一天,北风呼啸着满世界乱刮,天上还飘着雪珠子。 他们去的早,赶到宋家时,过来吊唁的亲友都还没几个。 天是灰白的,宋家又是白墙青瓦,人也逃不脱,总是灰白黑三色的衣服,再加上那些白纸糊出来四处摆放悬挂的挽联花圈,看起来仿佛所有色彩都被洗褪了。 煦和一身重孝立在门口,忙着接应来吊唁的亲友,整个人都被一种令人陌生的冷静所覆盖,甚至窥不出哀戚。 看到他们,因为意外,他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却还只是点一点头,并没开口。 宋太太是小满暑期时曾见过的,这会儿却早没了当时的神气,拿了一块帕子捂着脸,一双眼睛通红,神情也是恍惚,不晓得是伤心过头,还是哭累了。 另几名女眷一声不响端坐在宋太太边上,间或着哭几声,眼睛还在四处瞟来瞟去的。 再边上,立着两个青年,和煦和一样高个子,也是一身重孝,或许是他兄长,这两位年龄并不大,却是面黄体瘦,精神也差,抽着肩膀弓着背,萎靡不振,十足一副在鸦片缸里泡烂了的架势,他们不看人,更不开口说话,时不时趁人不备遮遮掩掩地打着哈欠,有人过来吊唁,他们就只木讷地略抬一下眼皮,连场面上的一点礼数都懒得给,还在睡梦里没醒来似的。 原本以为宋家就这么些人,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在角落里,原还藏着一个干瘦的老男人,看上去年过半百了,花白头发却全朝后篦得油光水滑,一副“白相人”的样子,他把两只手交叉着搁在身后,人就歪歪斜斜立着,百无聊赖,又是置身事外。若不是身上的白孝衣显出他是宋家人,倒更像过来凑热闹的亲眷。 小满知道,这一位八成就是煦和口中那个捅篓子的大伯了。 这会儿,宋家的亲友们陆续的进来,又有过来超度的道士和尚,乱七八糟帮佣的人,而诺大的宋家,就只煦和一个人跑前跑后,不论过来吊唁还是来帮佣的,大小事情也都只问他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而 分卷阅读66 那几个宋家人,就那么站着坐着,哭着看着,却一个都不动。 宋父一死,剩余这些老的小的,没了平日里能够倚赖的主心骨,全部七零八落,这家就像一幢被白蚁蛀空了的大厦,摇摇晃晃的,几乎只差一阵风来,便要轰然倒塌。 小满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说不出的压抑,他看一眼宛嘉,她的目光微垂着,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也像在隐忍什么。 他们上完香,刚出灵堂,冷不丁的,宋太太突然跑上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挽起宛嘉的胳膊哭哭啼啼诉起苦来。 宛嘉实在不知道什么状况,心里很是莫名,但在这样的场合里,又不好挣开,只好这样任她拉扯着,一开始,她只听她嘴上一口一个“自家人”的,还没有意识,突然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时,顿时窘迫得头脸全红了个透。 宋太太就被一把拖了开来,拖开她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她儿子煦和。 小满从没见过煦和发过这样大的火,一路过来,就是沉着脸,没留一点情面,也没多说一句话,上去一把抓住她那条挽着宛嘉的胳膊,像是对待牲畜似的不管不顾把她整个人朝旁边硬拖。 他使的力道太大,宋太太被拖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懵了一会儿,人反而更凶起来,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地骂着不肖子。 人人都把目光投往了这里,煦和却孰若无睹,自顾自地又回去指挥那群帮佣的人。 宋太太骂累了,也觉得没意思,声音终于偃旗息鼓小下来。 这时候,他两个婶婶却在边上,看别人家的好戏似的捂嘴偷笑暗骂,“十三点。这种时候也不忘高攀。不掂掂看自己多少斤两。” 他们预备要走,原本想要去和煦和说一声,远远的,看他还在忙,就也没上去。 宛嘉掖一下被宋太太扯皱的衣袖,最后看一眼乱烘烘的宋家,两个人就出了门去,还没走几步路,原先的零星小雪忽然下大了,一片紧接一片,鹅毛似的打着旋迅速地落。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两个人回头去,原是煦和追了上来,看他左右两手各拿了一柄雨伞,神情还是凝滞,只递给他们一人一柄伞,轻轻地说一声,“辛苦你们跑一趟。多谢。再会。”便头也不回地转身。 他们拿着伞,不约而同立定一会儿,看他冒着雪一步步的走远。 直到望不见那背影了,宛嘉还站着还不动,小满道,“走吧。” 宛嘉一点头,两个人同时撑开雨伞,并排慢慢地走。 上海的雪不管落得再大,也总难积起来,看起来白皑皑的,用脚一踩,无非化成泥,为了不跌跤,只好眼睛盯着地上,每一步都极小心极小心的走。 小满已经走得极慢了,偶然间一抬眼,却不见了宛嘉,他回头去,看到隔开几步的距离,宛嘉就举着伞一动不动立着,是一直近到了跟前,才发现她在哭的,他就看着她哭,一句安抚的话也说不出口,宛嘉将伞搁到地上,像这时候,迫切的要想寻一个能够倚靠的物事似的,就这么哭着将头靠到了他肩膀上。 雪落得更大了,没多一会儿,连伞面上都积了一层薄雪,撑着沉甸甸的。 小满任她靠着,看着头顶上那一整块灰黑的天幕长久不动。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心里又都明白,那个意气风发的调皮少年,从今往后是再回不来了。 54.凛冬(下篇) 雪后的天格外澄清,连带着太阳光也像被洗过了一遍似的。 麻雀叽叽喳喳叫,屋檐上的冰溜子化冻了,水珠落雨一样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水杏在屋门前端了一只小板凳坐着,两只衣袖子撩起来,一边洗着衣裳,不时面带着笑意看一看前头。 一个小女娃在她跟前跳绳,红袄子,花围脖,小脸蛋苹果似的红扑扑,跳着绳,两条羊角小辫儿就忽上忽下的飞着。 这是柳嫂的孙女小喜子。 一会儿功夫,水杏洗完了衣裳,端起木盆预备晾晒了,小喜子就扔下跳绳奔着过去相帮,小手伸进木盆里,拿起一件衣裳有模有样地掖平整,再递给她。 这段时间,只要她在家,这小跟班就是时时刻刻的黏在她身后,她洗菜,她就帮着拣,她扫地,她小小的人,笨手笨脚的,也拖着一把大苕帚跟在她的身后一道扫,她做针线,她盯着她灵巧翻动着的手,更是眨巴着眼睛看得入了迷,奶声奶气唤着“杏儿姨”,央着她,要她也教她做针线。 这小人儿是在饥荒那一年诞生的,昔年不堪的烙痕是褪不去,但对着这双无辜纯稚的眼睛,又不忍心对她也存着芥蒂。她央她,她就真去寻了一块小布,又找来了针和线,一并的给她,任她在自己边上跟着学。 其实,多少也有一些私心。有这么个小娃娃在边上,时间总好像能过得快一些。 闲来无事,她也寻出小满小时候自己替他做的小玩意来,拍一拍灰尘,拿给小喜子玩,也算让它们重新见天日。 小喜子丢沙包,踢毽子,玩着玩着,想起了什么来,就停下来侧过脸问,“这是满哥哥从前的东西吗?” 水杏就一点头。 小喜子拾起毽子,踢了一会儿,看她呆呆立着,又问一声,“满哥哥为什么总不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玩。” 水杏走到她身边去,摸她的头,只是笑。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自己一个人急匆匆的,似乎是走在那条去码头的路上,心里知道来不及,又怎么都走不快,不晓得走了多久,突然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水挡住了去路。 远远看过去,只看这片湖上停着一艘船,唯一的一艘,不是大的轮船,不过一叶木舟,船头坐了一个少年,瘦的,白的,看轮廓似乎是小满,又不大像。 这一个,至多不过十三四岁年纪。 她走近一些,看清楚了,是小满,却是那个很久以前的,还是小小少年的小满,手上捧着识字簿,身上穿着她旧日替他做的衣裳,专注的时候,眉头就习惯性微微地皱起。 她看他,他却不看她。 忽然间,四周又起雾了,这艘小船就载着他,在越来越浓的雾里一桨一桨地离她远去。 这个梦结了,很快又有别的梦紧接着,一个接一个不成形的短梦,零零落落的碎片似的朝她砸过来。 她被无数个颠来倒去的长梦短梦压迫着,胸口沉甸甸的透不过气,醒来时,猛一下抽身出来返到现实,头又一下子轻飘飘的,连己身在哪里都几乎糊涂起来。 这会儿,不知道是几点钟,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太阳光透过窗棂投在床前面的地上,不过小小的一片光斑,却混杂了许多种乱七八糟的颜色。 她喘息着,盯着这光斑看了许久,这才扶着头,慢慢地起身。 这年冬,水杏总睡不踏实,时不时的做梦,时不时又失眠,难有一觉到天明的时候。 那些梦盛载了往昔的记忆,像个光怪陆离的漩涡似的将她拖拽进去。 她在梦里回到那一年走投无路地 分卷阅读67 和小满一道出去摆摊的时候,他帮她推着车,小大人似昂首走在前头,夕阳西下,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眼前的路却被无限地延长,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 她又梦回到那个冰冷与饥饿交织着的荒年里,他哭着认错,她也哭,饿着肚子一起去挖野菜,又同盖着一床被子相依为命,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紧紧搂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很奇怪的,人被困在这样的梦里,反而舍不得出来。醒来时,好像大病过一场似的昏昏沉沉,心里却空,甚至失落,再不能入睡。 她就这么靠在枕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窗棂,看着天光亮起来的过程里,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往事一桩一桩地拿出来回想。 往昔于是越来越清晰,近的记忆却似乎反而模糊起来。 天越来越冷,她知道离年又近了,心里盼他回,不知道为什么,又怕他回。 ****** 宛嘉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独自来到宋家的。 丧礼过后,这一家好像就连锁门都懈怠了,大门竟是虚掖着的,她觉得就这么推门进去不大好,就仍是先敲门,半天没有人应,这才推了门,自己走进去。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这宅子似乎又变得更破落和冷清。 她走了一小段路,第一个遇上的,竟是煦和的母亲宋太太。 宋太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宛嘉,三两秒钟的惊讶很快转换成殷勤,宛嘉还没说来意,她就自己带着笑,满脸了然于心地领她去寻煦和。 她这样子,反弄得宛嘉尴尬,一路到了煦和房门口,一路也是无话。 宋太太上去敲一敲门,再对宛嘉一笑,就先下了楼去。 隔了好一会儿,煦和才过来开的门,似乎根本没想到立在门口的会是宛嘉,乍一眼,他的神情其实是有些阴霾的,看见她了,又是微微一怔,最后才笑,一连串的反应不算慢,但都被她看在眼里。 在这种时候,他的笑难免有些伪装的意思,宛嘉心里是讨厌的,就没回笑,进了他的房间里,那里面又是极暗,窗帘紧闭着的,灯也没有开。 这房间,就像一个黑洞,不晓得他在里头待了多久,又在想什么,做什么。 煦和去把窗帘拉开,房间一下敞亮起来,宛嘉仍是正对着他立着,一声都没寒暄的,开口就问,“你不回学校去了么?” 她的声音发干发涩,煦和却轻轻松松地笑回道,“不回去了。反正都是在混日子。”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煦和过去开门,都没看清外头是谁,他又很快关上门,返回来时,手上已端了一盘子细心削切好的水果,宛嘉就晓得,这一定是宋太太送来的。 煦和把水果随随便便往桌上一搁。 宛嘉又追问,“你连雕塑也放弃了吗?” 煦和背对着她,没听见她的问话似的,答非所问地淡淡道,“都拿进来了。你要不要吃一点。” 有约莫一分钟无言。宛嘉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就像快哭了,“你告诉我,欠款还有多少?” 煦和终于转回身来面对她,看她的神情仍是温和,说出口的话,却没什么感情,他道,“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他这样置身事外似的沉着,宛嘉却依不了,走到他身前去逼视着他,她的眼圈发红,话里的每个字也几乎都在发颤,“现在这样的景况。靠你一个人,你预备要怎么解决?” 煦和只道,“你不要问,也不要再管了。回去吧。” 宛嘉真哭了,眼泪夺了框出来,煦和看到这样,终于有些不忍似的,神情有了松动,他还没开口说话,她突然抓了他的衣袖踮了脚,在他嘴唇上轻碰了一下,轻轻说,“不管怎么样,我等你的。” 短短一瞬,时间像被按了暂停般凝住了,两个人的心都要出膛似的激烈跳着。 他却推开了她,轻描淡写道,“我不值得让你等的。” 宛嘉呆立着,他也不再响。 这一下,是彻底无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煦和转去他从前放雕塑的架子,现在已全空了,只剩下唯一一个,手里拿了栀子花的少女,那一天,从奉贤回来,他就回想着她的神态开始做的。 他把它取下来,给了宛嘉,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了,送你留个纪念。” 宛嘉接过来,却连看也没有看,一把就掼在了地上。 “哐”的一声,碎片散了一地,她也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煦和就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 他十八年的人生里,有两样信仰,一是宛嘉,二是雕塑。 这一下,终于全粉碎了。 他蹲下来,一片片的捡拾碎片,手指不留心被某一片划开来了,却没一点痛觉,他也不在意,任血一滴滴地往下淌。 这时候,房门忽然又被用力地敲响了,他过去开门。 宋太太立在门前,怒气冲冲插着腰,“你有毛病是不是,人家特意上门来,你就把杜小姐这么气走了。” 煦和不响,就像一块木头似的听她骂。 宋太太越骂越起劲,一时间悲从中来,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煦和忽然盯了她,烦极了似的道,“闭嘴。” 他的声音并不响,那眼神却是全然陌生的,可怕极了。 宋太太就不自觉地噤了声,止了哭。 55.囹圄 8.30末有增补 刘掌柜推门进来时,是特意放轻了手脚的,这会儿,铺子里的人大都已收工回去了,缝纫机的声音又大,水杏还在专心忙着,他都到她身边了,她也没察觉。 刘掌柜也就不出声,立在边上偷偷地瞅她,眼下正是隆冬,她浑身上下都裹得严实,但因头低着,后颈处却透露出来一小块皮肤,是极白的,那乌油油梳得齐整的发髻又极黑,两相一映,就惹得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这么一声,其实极细微的,水杏却发觉了什么似的,终于停了手头的活,有些惊诧似的向他看去。 刘掌柜不由得有些尴尬,却反若无其事地向她笑道,“不差这点功夫。你就留到明日再做也不打紧。” 因为边上没别的人,他显然是比平日里放松,说话时,语声也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似的,压着喉咙带着笑,半是轻佻半是暧昧,“你知道吗。我最看中的,就是你的勤恳。” 水杏有些生硬地回了他一笑,原本有心再做会儿活的,这时候,却不由自主有些紧迫似的将东西一样样地收拾起来,预备回去了。 刘掌柜看出她的紧迫,忽然又敛了笑,毫无预兆地看着她道,“你以后,不若就索性跟了我。” 水杏一呆,说不上来是诧异还是惊吓的,脸一下煞白。 向她说这个事,其实他是很有几分底气和把握的,她的样子是没得挑,人也能干,但究竟年岁不算轻了,又是个哑子,没归没宿的,他能够瞧得上她,其实是做了一桩大善事。 刘掌柜只 当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又一笑,振振有词地说下去,“这桩事,我都考虑过一阵子 分卷阅读68 了。名义上你做妾,不过,往后铺子的事,我都会一点点交予你……“ 一面说着,他的人就一点点靠近,手又伸过去,试图要去抓她,才碰触到一下,水杏就像挨了刀子似的朝后急退,她越退,他反而笑,心里认定她是在故意摆谱,又更紧迫地逼近,终于被他抓住了手,那手着实一点温度也没有,徒劳无用的,却还在拼命地挣,溺在浅塘里的鱼似的,怎么都制服不了,他有些不耐了,忽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的陈年流言来,就恶劣地笑道,“你连你那十几岁的小叔都不放过,这会儿在这里装什么贞洁。你总不会还盼他娶你吧。” 他像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己乐不可支,那边水杏却红了眼圈失了神,刘掌柜就趁机去摸她脸,她回来神来,再要逃,要挣,已彻底没了法子,肩膀被死死地按住,她流着泪撇过脸去,刘掌柜凑上去,边喘边笑道,“你就跟了我,绝不会吃亏的……” 这当口,隔了一扇门,突然传来福顺急迫的叫喊声,“不好了,走水啦!走水啦!” 刘掌柜一愣神,水杏趁机挣脱出来,连东西都顾不上拿,仓惶地夺门出去。 刘掌柜紧随其后推开门,扑面来的只有逼人的寒气,又哪里有半点走水的影子。 她紧走慢走地回了家,闭了门,灯也顾不得点,就在冰冷漆黑屋里坐下来,四肢是冷的,身子也是冷,她这么呆呆地静坐,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起抖来,心里下了决定,今后铺子是决不再去了。 隔天清早,福顺带着她落在铺子里的东西过来敲门。 他把东西给了她,神情还有一些尴尬,犹豫半天,也没提起夜里的事,磕磕巴巴地说,“师傅,您也别回去了,您有手艺不能委屈了自己,师傅保重。” 师徒一场,昨夜里得亏是有他,水杏心里感怀,红着眼圈点一下头,也要他保重。 福顺走了,她却也没回屋去,在院子里心事重重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却有一个心思,悄悄坚定下来。 这一天,正逢铺子发月钱,因快过年了,大伙都早盼着这钱下来,好去采买年货,刘掌柜平日锱铢必较的,也唯独年前出手大方些,份内的月钱以外,每个人还额外多给个十文八文的辛苦钱,做工的一个个从他手里接过钱,都笑着与他道一声吉祥话,四下喜气洋洋的,一时里,也没谁觉察出少了一个人。 月钱分发完毕了,就有个人突然问了一声,“怎么今朝哑巴没来?”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果真是没瞧见水杏。 这一下,几个人头又免不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现如今在铺子里,水杏的手艺的确独当一面,但一段日子里,掌柜对她的特意关照,他们也全瞧在眼里,资格比她深的,或是手艺不及她的,心里都难免嫉恨,催生出的恶意流言就像雪花,哪怕没凭没据的,也是一片堆叠着一片,日子久了越积越深,终于不可收拾。 刘掌柜轻咳两声,众人就噤了声,各自回去忙,一面做着活,却又有一个人忍不住,把声音压到了极低,嘲讽地笑道,“现今哑巴可算是半个当家,就是拿点架子,晚到个一时半会的又有什么。” 另一个人就更轻地笑回道,“掌柜家里的,可是出名的厉害。哑巴今朝不过来,别是私底下吃了闷亏,没脸见人呢。” 福顺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里气极了,却也知道这里并没他说话的份,只有默不作声耷拉着头。 铺子门就是这时候被拉开的,看水杏不卑不亢地进来,刘掌柜倒一惊,拨着算盘珠子的手不由一滞,但他到底是活了这些岁数,不至于就乱了方寸,就只拿眼睛睨了她两下,仍旧拿手拨着珠子,若无其事地问,“今日怎来晚了?” 看她没有反应,他就搁了算盘,拿了从桌上剩余的那份月钱递给她,口中道,“这一份是你的。最近事儿忙,还是早些来上工。” 水杏伸手接过了,却不看他,头不回地又往门边去。 铺子里这会儿静无声息,仿佛是嗅到了不对劲,一个个都活也不做了,都屏了呼吸,静候着事态发展。 刘掌柜道,“你今天本就迟到,这会儿领了钱就走,预备旷工吗?” 水杏充耳不闻,依然自顾自走到门边,这时候,门却忽然自己从外头拉了开来,就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沉着脸立在门口。 福顺认出这正是掌柜的婆娘李氏,知她定是听说了流言,上门来寻水杏发难的,禁不住就脱口喊,“师傅快走!” 他这一声,其实喊坏了,李氏怔了一下,好像确定了自己要寻的人是谁,水杏还没反应来,就被她朝内重重搡了一把。 她口中恶狠狠地骂,“千年骚狐子投生的贱东西,口不能言的,勾引人的本事倒不小。”不问青红皂白的,又揪了她的衣领子,伸手就要打上去,说时迟那时快的,福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在水杏身前,急急地道,“师傅没勾引人。是二叔自己打师傅坏主意。我亲眼瞧见的。” 他这话一出,李氏还没发话,刘掌柜先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带了胁迫盯他,“福顺,当初你娘求着要我收你,这两年我可没亏待过你,你怎恩将仇报,反朝我身上泼脏水?”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他娘来,福顺不晓得怎么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声量反而提高了八度,“我没胡说,我王福顺要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平日和人对视都要脸红,说话更像女子似的细声细气,转眼好像换了个人,信誓旦旦发出这样毒的誓,所有人都不禁一呆,由不得不信了,李氏转向自己男人,那边不及避开,脸上已重重挨了她一巴掌,刘掌柜大庭广众下失了颜面,下意识反手回她一巴掌,李氏看他胆敢还手,嚎哭一声,像头暴怒母狮似的扑将过去,两个就扭在了一处。 铺子里的人堪堪回神,连忙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乱成了一锅粥。 水杏与福顺一道出了铺子,走过一段路,这才顿下脚步。 她看着福顺,心里负疚难当。原先就想拿了工钱再辞工走人,免得不明不白落人话柄,不成想却带累了福顺,害他也丢了饭碗。 福顺却道,“我原本就不想在这儿做事了。姓刘的……我喊他一声二叔,其实就是个乌龟王八,我娘从前为我的事去求他,还被他给……” 水杏闻言一惊,他皱皱眉,也不再说下去,有些尴尬地一笑,又故作轻松道,“我都满十六了,哪里不能寻活做。” 水杏伸手轻拍拍他肩,福顺仍说一声“师傅保重”,就一挥手,头也不回地和她别过了。 再进家门,她就如一个被抽了骨架子的傀儡般无力地靠在了床上。 雨声是这时候响起的,大概窗没关紧,伴着雨,又有冷风刮过,像蛇贴着窗,嘶嘶地吐着信子。 她从枕头下摸出小满寄给她的那本画册子,一页一页慢慢地翻,手指尖触着他的笔迹,就 分卷阅读69 忽然哭出了声。 她抱着被子,哭得怎么都止不住,身子又是极乏,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终是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回到了那一个陌生都市的路口,远远的,看着小满跟人谈笑风声走在前面。 这一回,她走了上去,他却没瞧见她,带着笑,眼睛放空着,只管自顾自朝前走,她在后面费力追着赶着,和他却始终隔了一段,好几回差一些扯到他的衣摆子,他又大步朝前,毫不留情将她甩在身后。 她胸口像要裂开似的疼,甚至是不哑了,呜咽地抓着他的衣摆子,心力交瘁喊出了声,“你能不能慢些走。等等我,等等我……” 梦在这时候止了。 外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只看幽蓝的天上高挂着一轮冷森森的皓月,无星也无云的,整间屋子笼在一片惨白的月光里,四下里静得可怕。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却不知道怎么的,也一下子变得极静极静。 有一桩事,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里明白过来的:其实很早前,他就不像她依赖他那样地依赖她。 仿佛一杆秤,一点点的往一边倾,渐渐就失了衡。 他和她,原是不对等的。 ****** 小满从邮局领了稿酬和样刊出来时,正是午后两三点钟的光景。 这时节,因有不少人都提前踏上了回乡的路途,街上的车与行人都少,往常拥挤的路面好像一下子被拓宽了,衬着冬日高而空广的天,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每年到这时候,他的归心就似箭,一年的日子都这样过来了,唯独这几天度日如年,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她身边。 但今年又和往年不一样,夏时,他靠接招贴画攒下一些钱,已寻觅了一个新住处,想好了这次回去要接她一起出来,等以后有了固定稿酬,和她两个人的日子还能更安稳些。 他一面想,沿电车站的方向慢慢走,心情大抵是欢欣,转一想到煦和的事,又免不了沉重。 宋父过世后,煦和就再没来过学校,他曾去过宋家,并没见到他本人,宋太太抹着眼泪,说他借了贷,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做投机买卖了,她拉扯住小满,求他想想法子把他带回来,但一问她煦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做的什么买卖,她又是一脸迷茫,吞吞吐吐好半天也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煦和寻不见人,过了没几天,宛嘉忽然也办了停学手续,只说一声要跟她六哥去一趟国外,归期和缘由都没有提,就急匆匆地走。 年前这段时间,小满就总一个人进进出出,离放假还没几天的时候,他也向学校告了假。 他先是提笔写了两封信,分寄去杜家和宋家,信上只说许久未见,自己要返乡了,约定年后再见面。又像往年一样,去向魏爷和沉姨道过别。 这就收拾好了行李,提前踏上回家的路。 他到村子里的时候,正是黄昏,背着行囊,头顶着火烧云在村间小道上走,但看家家户户都飘着雪白炊烟,风里又弥漫着饭香菜香。 他一笑,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家里的院门是虚掩的,近到了门前,也没见狗儿迎出来,这一种不大寻常的静,已使他的心往下一坠。 他推门进去,院子里更没有一点声息,空荡荡的,他再往里走,屋子没点灯,仍是被即将沉落的暮阳映得亮堂堂的,每一个角落都很分明,是齐整的,也是空。 他在这时候觉出了冷,就往灶间去,那里却更冷得厉害,冷锅冷灶,一丝残存的烟火气都没有,擦抹得干干净净的灶台上搁着一簸箕包好的饺子,馒头,细心地罩了布巾,边上还有腊鱼腊肉,也拿布巾罩着,井井有条放着。 他是最后才进的卧房,这会儿,太阳已落了山,屋子里暗极了,他的脑子却好像反应慢了一拍似的,隔一会儿才想起来点油灯,借那微弱的光,就看那收拾完毕的床榻上搁着一套新做的衣服,从外套到裤子鞋子,叠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又拿针线盒压了一张纸。 端正的,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般一笔一划的字。 “满,我出去看看。不要找。” 56.新生(上篇) 梁家三少爷天杰是被一声婴孩的哭声闹醒的,人还将醒未醒的,嗅觉还倒先一步清醒,这就闻到了那股船舱内特有的气味。 他去摸怀表,借熹微的晨光看了一眼:四点刚过。 船约莫还有两三个时辰才靠岸。 抱孩子的女子就坐在他对过,那小婴孩大概是做了噩梦,仍自哭个不休,被母亲的手温柔地轻拍两下,慢慢的,也就又睡了过去。 人总越活越隐忍,而婴孩就是这处好,不论有什么苦痛,大哭个两声就全忘记了。 船舱里的人并不多,明天就是小年夜,这时候还乘船出外的,大约都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原本他也预备要在家过完年再出去的,但在家里,和母亲整天对着,又实在是多一天也呆不下去。 两年多前跟珮贞分开,对外只说是和离,内里苦衷却只有自己知道。 跟徐家联姻不是他的本意,但既成了婚,他就想要好好的过,彼此也曾有过一段和谐日子,他本身性子温吞,徐家是大户人家,珮贞又是从小娇惯大的,心气高,性子傲,一心认定了他对婚姻其实心不在焉,后来不晓得又从哪里听到一些流言,就开始拉他没日没夜地争吵,他一味退让回避,却适得其反,越退让,越使她心寒,这样一直走到最后一步,谁也没捞到好。 那时候,他离家去上海,多少是出于逃避,在那寻了一份中学讲师的职业,也不过只想暂寻个事来做,不至于空虚度日,但在教书育人的过程里,反有了归属感,就越来越不想归家,偶尔回去一趟,眼看母亲这两年是很显见的衰老了,也于心不忍,要想在家多呆些日子,然而与她就是无论如何话不投机,多说几句,甚至是要争执起来。 她一味要他尽孝,所谓的孝,就无非是两桩事,要他回来,留在她眼皮底下,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以收租为生的地主,再结一门亲事,生个一儿半女。 这一回过年回来,他才知道,她已背了他,又悄悄替他说好了一门亲事。 他心里自是反感,又无可奈何,就这样,只呆了两天,连年都没过,就提前买了船票回上海。 天杰出船舱,走上甲板,迎面来的江风刺骨,空气却要比舱内好得多,人也完全清醒过来。 忽看一位女子背对他一动不动地立在栏杆边上。 这时候,天是半明半暗的,晨雾又极浓,放眼去,灰暗的江水就与天融成了一处,此外再没别的风光。 不晓得她究竟在看什么,又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正自疑虑,她就忽然地回过头来,两个人视线恰好碰在一处,也同时怔住。 他脱口出一个字,“苏……”,又顿了一下,才发 分卷阅读70 觉似乎不论唤她什么都是有些别扭。 水杏就一笑,他也笑,一边感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真是巧。” 许久未见,她虽裹了厚重的袄子围脖,清瘦仍显而易见,下颌削尖了,一双杏眼显得更大,这时的天是暗的,她的目光却更暗,总好像怀着什么心事。 他想起什么来,又问,“只你一个人么?” 她点点头,脸上仍笑着,却还藏掖不住一丝淡淡落寞。 天杰自知道失言,隐约好像猜到一些什么,又不忍心细想,此时忽然起风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打一个寒噤,他便向她笑道,“还是进舱去吧。在这里站久了怕着风。” 她一点头,两个人便隔开了半个人头一道往回。 他在二等舱,而她是在三等,各自回了舱去,他在座椅上坐着,人是倦乏,却再没半分睡意,胡思乱想的,眼跟前总萦着那瘦弱的身影,始终放不下心。 两个时辰一晃过去,船靠了岸,下船到了码头,他也不急着走路,目光搜寻着,就看水杏立着,正从包裹里取出一摞写了字的纸,小心翼翼地翻找着。 他走过去,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一张上,端端正正写着“旅店”两个字,他看着这纸发了怔,隔一会儿才开口问,“你是预备拿这个去问别人?” 她点了头,又红了脸,显然是不好意思,却也不遮掩,光只是微笑。 他就知道,她出来之前其实是做好了准备的。但这上海实在不比家乡,人多地杂,她一个口不能言的弱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跌跌碰碰着实是危险,就不假思索地向她道,“我知道一处还过得去的旅店。这样,我带你去吧。” 听他这样提议,她是显见的高兴和感激,点点头,认真而艰难地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天杰并没心理准备听她开口,反而一愣,慢了一拍才笑回道,“不必客气的。” 一路走,一路是无话,到了那旅店——他刚来上海时曾下榻过的,还算干净,费用也便宜。 他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跟那茶房小顾都成了老相识,才一进门,小顾便认出他来,笑嘻嘻地上前来招呼。 时隔许多年,他仍是热心,很自然地替她办入住手续,帮她安顿,一边道,“小顾是个热心肠,我已嘱托过他。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她在边上看着他忙,就在心里将这些流程都一一记下,一切都妥当了,他又拿出一张便签,提笔写下一个住址,念了一遍后对折一下交给她,“这是我的住址,你先收着,日后也许有能用到的时候。” 她一时并没伸手来接,他方才觉出她的不自然,就认真地补一句,“出门在外,你我总是同乡。假若碰到难处,不必有什么顾忌,尽管来寻我。” 她很郑重地接过收好,又向他一鞠躬,郑重地道了谢。 两个人就此暂时别过。 年后的一段时间,学校里的事务总特别繁杂,等忙过这一阵,他想起来去看看水杏的景况时,都已是初春了。 他到旅店去,还没说来意,小顾便能猜到似的上前向他道,“梁公子。年后,那哑巴小嫂子一直都寻不到活做,不久前才去了剿丝厂做工。出外租房去了。对了,她还特意托我留了个住址给你。” 他从小顾手里接过纸条,看见那笔迹陌生,就晓得定是她拜托了人写下来的。 他绕了许多弯路,一踏进那条不起眼的弄堂,就感受到了逼仄,顶头的天空被两边的住屋几乎压迫成了一条线,时值黄昏,好多户人家都在门前点了煤球炉炒菜,呛人的滚滚浓烟里,时不时又有几个孩童猛窜出来,追来赶去地闹着玩。 他小心翼翼避让着,这样走走停停,好容易寻到水杏门前时,她正在吃夜饭。 只看一个充作桌子的竹凳子支在门口,上头只摆了一小碟切成丝的腌大头菜,她就坐在门槛上,手托着一碗泡饭默默吃着。 一看见他,她就慌忙搁下了碗筷,笑一笑,就起身要迎他进屋坐。 他笑着摆摆手,“不要忙,我正好顺路经过。就走的。” 她没依,他拗不过,只得随她进屋去,内里黑咕隆咚的,又是低矮狭窄,不得不猫着腰,她点了灯,让他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再倒一杯茶水送到他面前。 他就发现她一双捻惯了缝衣针的手已被摧残得没了样子。 他微微一怔,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斟酌着开口,“我任职的学校,伙房正好有一名空缺,你愿不愿去试试?” 水杏隔了一会儿才摇头,又伸手来比划,做一个剿丝的动作,再做一个缝衣的动作,她显出一点急迫,似乎生怕自己解释不清,辜负了他的好意。 他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在剿丝厂再做一阵,而后慢慢的,自己仍去寻裁缝的活计来做。 他宽和地一笑,说了一声,“好。”就告辞出门去,心头却掩不住的,也总有淡淡的失落。 这次一别,再度跟她碰面,已是八月份的盛夏。 那日黄昏,他才从学校下工到家,远远的,就看一名女子安静地侯在公寓楼前,等近了看清楚是水杏,人就有些意外地发了怔,不仅因为看到她竟主动过来寻他,也为她这段时日的变化。 她仍挽着在乡间时的发髻,却换了一件蓝布旗袍,外头再罩一件乳白色的薄坎肩,这身装扮远不见得摩登,却很清爽得体,也多少褪了乡气。 最主要是眼里有了些神采,面色也比之前要好看些。 她一见他便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上书了几个字,“我找到了新工作”。 她又向他比划一个缝衣服的手势,他就懂了,笑问她,“回到老本行了么?” 她一面高兴地点头,一面真挚地看着他,费力地挤出两个字,“吃……饭……”。 天杰就知道,她是要请他吃饭,因他自觉并没帮到她什么大忙,心里其实受之有愧,就稍顿了一下。 她怕他没明白,急得脸都涨红了,又补充几个字,“请你……吃……” 他终于点了头,笑应了一声好。 他带她进了他和同事时常一道聚餐的小饭馆,两个人坐定了,她又将菜谱递给他,要他来点菜,他也不再客套,接过来点了几样最普通的家常菜。 菜上了几个,她忽然端起了店内的茶水杯子,站起身来,以茶代酒地敬他一杯。 他又是顿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笑一笑,也端了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因为年少时候对她的那一点情思,就是现今自以为早放下了,他对着她却总还做不到完全自然。 到这时,他似乎才彻底明白过来,但凡他能有一点靠近她的机会,她待他就绝不会这般坦然。 这样 分卷阅读71 想着,他反而卸下了枷锁似的,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与她碰一下杯子,一口气干了一杯茶,再一笑,像对一个最平常的朋友似地轻松问道,“我以后能直呼你水杏么?” 57.新生(下篇) 这时节,立秋才刚过,太阳光犹带着夏时的炽烈,风却刮得放肆,道两边的广玉兰叶子,梧桐叶子全被吹得沙沙作响。 宛嘉停下脚步,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小满便也停了下来。 她才回来一礼拜,人好像还没从漫长旅途里回神似的。 宛嘉感慨,“出去了那样久再回来,总觉得上海的街都有些陌生了。” 小满一笑, “是刚回的缘故吧。” 从前他就不如煦和那般活跃,这一回,不过是一年半没碰面,却更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论是笑是说,人总游离在外,欠缺了 生气。 宛嘉小心翼翼问,“你去寻过阿姐吗?” 小满点了头,只回一声,“寻过,”便不愿多谈似的一转话锋,“对了。煦和他……” 宛嘉就皱眉打断他,“不提他。” 再一路走着,便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临别时候,宛嘉认真地道,“阿姐的事……我会拜托家里人替你 留意。” 小满点点头,“多谢你。” 两个人就先别过。 宛嘉到家去,佣人张妈便迎上来,将一只密封好的纸袋子交给她,说是白俄裁缝送来的,宛嘉打开纸袋,从内取出一条连身 裙,拿在手上展开。 张妈在边上忍不住赞叹,“哎呦,这真是漂亮极了。” 宛嘉将裙子摊放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却并没出声,末了却只又照了原样子慢慢放回了纸袋里。 张妈道,“七小姐,您这是不满意吗?” 宛嘉摇头一笑,“也不是。” 当初决定出国时,她多少是赌了一把气,那时候与煦和不欢而散,自尊心受了损害,不想再看见他,甚至是连带着上海也不愿 再呆不去,正巧六哥扛了相机要去远游采风,她便干脆收拾了行李,也跟了一道走。 这条航线拉得长,启程的时候在海上行了好几个月,一日复一日的,隔着船舱玻璃,能看到的永远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枯燥极 了,她又积着心事,人就病了似的怏怏的。 船靠了岸,最先到的法兰西,跟随着六哥去寻他在那里的友人,在那鸟语花香的乡间别墅住了好些日子,每日里品着红酒,呼 吸着新鲜空气,心思慢慢开朗起来,接下来,友人陪着他们一路辗转,几乎是把欧洲诸国都走过了一圈,在每一处逗留的时间 都不长,但是每到一处新鲜的地方,她的心思便更开阔一分,灵感的阀门就是这时候被打开的,一发不可收,她将随身带的设 计簿子拿出来,把一路上吸收来的新鲜感受都付诸在了新衣裙的设计上面,回国时,她已积攒了一摞新的手稿。 这一条裙子正是那些手稿中的,一回上海,她便寻了平日为她做常服的白俄裁缝来试做,现如今拿到的这成品,倒也并不是不 好,只是一看就知,那白俄裁缝并没全照她的图纸来,而是凭了自己做洋服的丰富经验信手拿捏,许多的小细节因此被弱化, 乍一眼,几乎都认不出来是自己的作品。 宛嘉走到电话机前,拎了话筒拨到那洋服店去,搁下电话没多一会儿就有人上门来取,那白俄裁缝客套地不住赔着不是,也承 诺一定改到她满意为止。 过了一礼拜,那裙子再送过来,确实是改过了,但仔细看看,却仍是同样的问题,宛嘉走到电话机前,再想拿起话筒来打电 话,却又最终没拿,只把手稿整理一番,便出了门去。 她一个人在街上走走逛逛地寻裁缝铺,一家接一家看那些展示出来的样衣,没看多久,就觉得有些眼花缭乱,她走进不知道第 几家铺子,看了两眼预备退出时,眼睛无意地落在那坐在角落里专心踩着缝纫机的女子身上,人一怔,已是很惊喜地笑喊了出 来,“哎呀,阿姐!” 水杏一抬头,一看是宛嘉,也不由一怔,回神来,这才向她一笑,站起身来和掌柜打了个招呼,就和她一道走到外头。 宛嘉开门见山地问,“阿姐,你出来多长时间了?” 水杏伸手,微笑着向她比了个“一”。 宛嘉又道,“阿姐,小满一直在寻你……” 水杏的眼光滞了一下,却只是点点头,像在说,她知道。 宛嘉原本要提议带她去寻小满,这会儿要出口的话却不知怎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水杏却是慢慢的,从自己衣兜里取出一本用线缝的小簿子来,另取了一小截铅笔头,用手托着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宛嘉接过,只看她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认真,却是缺字少句的,看了几遍才读通她的意思,“等这一阵忙过了,我会去找 他。” 宛嘉欲言又止,终还是只有点头答应,“那好。” 水杏又微笑,比着手势问她,怎么这会儿一个人出来逛街? 宛嘉会了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手上的稿子,“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衣服裙子。我想出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裁缝。” 这 就笑着将手稿递给了她。 水杏接过,一页页地翻看着那些手绘出的衣服裙子,她在每一页上停留的时间都长,完完全全被那些前所未见的新奇衣裳吸引 住了似的,却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赫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宛嘉忽道, “阿姐,你要不要帮我做做看?” 她反是吓了一跳,脸一下红了,好像内心自不量力的想法被看穿了似的。 宛嘉笑着鼓励她,“阿姐,你试试看,当是练手也可以。既然是出来了,那总要尝试新事物。好不好?” 水杏后来回想起来,最初似乎就是宛嘉的这句话将自己说动了,而这只是同过去告别的第一步,在这之后,还有无数步。 虽把手稿交予了水杏,宛嘉其实也不是没有疑虑,但第一回从她的手上拿到成品,心便宽了,她是没有做洋服的经验,却极认 真,一针一线的细节都不需要她多说,看到那密密麻麻缀了小珠子的裙褶时,她又发了怔。 这一处,按她设想的确是要缀着珠子,但她画设计稿子的时候只是笼统地点了一下,把手稿交给她的时候,也忘了要特意对她 关照一下,水杏却没忽略,寻来了和裙褶子同色系的小珠子,靠着手工一颗颗仔仔细细缝了上去。 见宛嘉盯着裙褶子看,她还面露出忐忑,怕自己理解错了意思,宛嘉却一笑,很有些感动地伸了双臂去拥抱她。 从秋到冬,宛嘉时常来寻水杏,这段时间铺子里上下都在忙着赶做冬衣,她知道她忙,就只 拿些小部件请她做。有一日她突来 灵感,画出一条由西方古典舞裙改良的裙子,心心念念的,便等不及地拿去找水杏,厚着脸皮央她替她做。 水杏花了一些时间,忙里偷闲地替她 分卷阅读72 赶做了出来,宛嘉把裙子展开,横看竖看都是满意,但看水杏熬得满脸倦容,又是内疚, 正要致歉,突然一个长久来就有的念头浮上了心头,她问,“阿姐,假设我开一间成衣铺,专门做我自己设计的衣服裙子,你 说能行吗?” 水杏笑着一点头,宛嘉却很欢欣地握住她的手,“你过来帮我,我们一起做一样新事业,好不好?” 她一怔,对了少女灼灼发亮的眼睛,心里无形受了触动,认真点头,笑着回握住了她的手。 宛嘉回家去说了这打算,父亲一向是对她百依百顺的,话都没说完,便爽快地答应。她却没想到连几个哥哥都无一例外表示支 持。这样得来的赞助金已很可观。 他们其实只想着,小阿妹要想开成衣店,无非小孩子过家家,三分钟的热度,但只要她能高兴,那也未尝不可。 宛嘉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却还一本正经地写了借条。 她把店铺选在法国公园附近,铺面并不大,但却五脏俱全,隔断成两间,外间用来展示服饰,内间则作工作室,装潢布置都由 宛嘉亲自设计,她还特意请了两名洋人过来做参谋。 水杏先辞了工,就正式到了宛嘉这儿,两个人一道为开业做着筹备,她在里间的工作室里忙着做样衣,一面就听着宛嘉在外头 用洋文流利地跟那两名洋人一应一答。 有的时候,正好她在外头,又看到他们很自然地贴面拥抱。 宛嘉与她解释,这是一种在西方很普遍的礼节。 她起初不习惯,总觉得别扭,时间长了,渐渐也接受下来,他们临走时,笑嘻嘻地过来打招呼,称呼她一声密斯苏,她也从不 不知所措,到能够欣然应声。 午时短休,宛嘉常煮咖啡,满室内散着难以形容的香气,她也给水杏倒一杯,那味道初尝苦涩难当,仿佛刚煎煮好的药汤,她 便给她加牛奶,再放两块方糖,如此小口细抿着,便能品出别样香醇来。 店堂正对落地窗的位置搁了一只双人沙发,冬日午间,两个人一道坐在沙发上沐着太阳喝咖啡,宛嘉顺手拿起当日的报纸教水 杏认字,她认真地听和记,翻到副刊的时候,宛嘉又将小满替那专栏画的漫画插图指给她看,他现在画的图,与那时候寄回给 她的册子上的,已是全然两种路数。她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宛嘉就在边上说起他们从前在学校里的事情,她听得出神,背也 不自觉坐直了。这时候,不远处的教堂响了钟声,宛嘉遂顿了话头,两个人相视一笑,从沙发上起身,复又开始下午的忙碌。 有一回,水杏在宛嘉摊放在桌上的画报上,看见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面对着面搭着肩搂着腰,她看着,是有一些羞涩,却又好 奇,就多看了两眼。连宛嘉到了跟前都没发觉。 “他们这是跳交谊舞呢。阿姐要不要试试看?”她笑嘻嘻地发问,不等她应答,自作主张的就去打开了留声机,再到她的跟前 来,仿着男子的样子俏皮地做一个邀舞的动作。 水杏还没回神,就被她揽着腰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在店堂里转起了圈子。 那两下子晕头转向的,她笑着要想喊停,谁知宛嘉竟是真一本正经地教起了她,告诉她脚该怎么动,手又应该往哪里放,水杏 被她带着,听着音乐,慢慢也跟上了节奏。 这时候,一曲终了,换了另一首轻快的曲子,宛嘉加快了节奏,水杏到底生疏,难免跟不上来,手忙脚乱的,四只脚就总是踩 在一处,宛嘉只顾躲避,也不管音乐节拍胡乱跳了起来,末了停下来时,二人已是笑作了一团。 初冬的天,生生都闹出一身薄汗来,两个人坐在沙发椅上稍歇,宛嘉笑道,“下回我再教你。”水杏点点头,宛嘉从那一双羞 涩带笑的眼睛里,又分明看见了一种对新生事物的欢欣和渴望,她也因此受到了鼓舞,忽然想起什么来,说声,“你等一 下。”便一路小跑着到工作间,把那条紫灰色的收身伞裙拿了出来,喘吁吁地捧到了水杏跟前,“阿姐,你来换上试试看。” 水杏只是看一眼那裙子,心里便本能说,“不行的。” 却不知道怎么的,又有另一个声音蠢蠢欲动探出头来,“怎么就不行?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她一抬头,对了少女殷切的目光,竟就这样笑着接了过来。 她进里屋去换裙子,费了好一阵功夫才走出来。 这裙子虽是长袖子,裙摆子也不算短,但是腰身很紧,上面的领口开得亦是低,脖颈肩膀全数坦在外头。 分明是自己亲手缝制出来的,穿上了身,却好像赤着身子似的羞于见人。 宛嘉一看,眼睛就是一亮,执意地拉她到镜子前去要她照,口中赞叹地笑道,“阿姐,我改天要去问六哥哥把照相机借过来, 给你拍几张相片,放大了挂在店里当宣传画。” 水杏本就羞赧难当,听她这一说,又是一惊,忙红着脸不住摆手,显是将她的话当了真。 宛嘉捂嘴笑个不住,她这才晓得她原是在开玩笑,脸一下子烧得更厉害,就要进里屋去换回来,却被宛嘉阻拦了,她敛了笑, 认真地向她道,“阿姐,你就这样穿着,很好。还有,你要不要索性把头发也剪短些,换个新发式。” 日子一日日过,有一日傍晚,她两个一道在路上走,忽然听见有人喊,“师父,宛嘉小姐。” 她们回头去,只看一名少年正向她们招手。 他坐在一张小矮凳上,边上还搁着擦鞋的工具,面容一如往昔瘦削稚气。 水杏惊又喜的,宛嘉隔了会儿,才笑着喊出福顺的名字。 两个人走到他身边,他也擦擦手,从小矮凳上起来了。 宛嘉问,“福顺,你是几时出来的?” 福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回,“四月份出来的。这是第三份工了。” 他看着水杏新剪的短头发,又有些惊异地笑叹道,“师父,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我差一点都没认出来。” 水杏只是抿嘴微笑,宛嘉故意逗他,“那你说,阿姐从前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跟她神采飞扬的眼睛一对,福顺就红了脸,连结巴的毛病都犯了起来,“都,都好看。” 宛嘉与水杏对视了一眼,向他笑道,“我们的成衣铺子里恰好还缺人手,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福顺一愣,接着又是惊喜,忙受宠若惊地点头,“我愿意的。多谢宛嘉小姐。” 宛嘉招揽福顺,看似是随口起意,其实她有自己的考量,她晓得只靠水杏一个人不是长久之计,过段时间,到正式开业,总还 要再招人。 现在可靠的人难寻,福顺喊水杏一声师父,看起来也单纯勤恳,是个可用的人,而他 从前是与水杏配合惯的,更能省去磨合的 过程。 隔天,福顺到铺子里来上工,不出她的所料,他两个人果然配合默契,慢慢的,裁布,缝 分卷阅读73 边一类的零碎活计便全移交给他,减 了水杏不少负担。 腊月底,恰逢洋人的圣诞节,宛嘉特意请他们去西菜馆用晚饭。 这一日,天上飘着小雪,宛嘉挽着水杏的胳膊打前头走,福顺在她们后头,到了路口,正预备拦人力车时,他们又是同时顿了 脚步。 隔了几个人的距离,那青年就像一株青松似的直直立着,这样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单薄的风衣,像对季节更替,气温的冷热都 没了知觉似的。 福顺惊讶地喊出一声,“小满哥。” 水杏略略一呆,他已走到了跟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要把她看到心里去,却不说话,也不敢动,好像她是梦中的泡影,一 不留心,便会烟消云散。 她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双手却已先一步抬起来拥抱他。 这动作,因是太自如,反而是疏离。 短暂的相贴,小满又闻到一股陌生的脂粉气,头脑一瞬里仿佛被麻痹了,两个人分了开来,他这才看清,她穿的是件西洋式的 长大衣,内里搭了一条黑色的针织连身裙,裙摆子到膝盖,露着两小半截裹了玻璃丝袜的纤细柔美的腿。 她的头发剪得也短,一副新女性的式样,清秀的脸上固有的温柔和缓因此被削弱,而从前在小满印象里只是偶尔浮现的灵动却 加深了。 恍惚里,对着另一个陌生的女子似的。 他到底回了神来,一把抓过了她的手,她也就任他抓着。 触到那熟悉的微微粗糙的手心底,他叫出一声“杏儿”,就红了眼眶。 她点着头,回应似的,反过来也将他的手握紧了。 这会儿,雪下得大了,一片紧接着一片,迷得人睁不开眼。 他说,“一起回去……”,就要带她走。 她看着他只是笑,却轻轻抽回了手,像小时候那样伸到他头上,替他拂去了细小的雪花,又往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他的肩 膀,像在告诉他:她现在很好,不要担心。 58.可期(上篇)10.23末有增补 小满是一个人冒雪回去的。 整条苏州河的沿岸都人迹寥寥。时近黄昏,天色晦暗,只有一片片雪花前赴后继地落到混沌的河水里。 他走着,全身慢慢都被冻得没了知觉,独独那只手上好像还残留着和她相握时的触感。 其实,宛嘉是一早就将寻到了水杏的事情告诉了他的。 一听见这消息,他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似的,一下有了生机。 宛嘉却又叹口气补充,“但是,阿姐让我先不要告诉你。” 他闻言,有好半晌回不了神似的空滞着,隔了许久,才缓缓道,“她是不想见我,还是……觉得不必见了。” 宛嘉一时也是静默,隔一会儿,又笑了一笑,“女子的心思本就是难摸的。阿姐这样,总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再者,她也告诉我,过一阵就会来寻你的。” 小满没应,她就猜到他一定会忍不住先去寻她,就有些无奈地道,“如果你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不定她心里一慌,又要不辞而别。到那时候,就真的再寻不见她了。” 他红了眼眶,闭了闭眼,终是应了声,“好”。 旧年归家的那个黄昏,他在空空的卧房里枯坐着,一直到第二日天亮,他昏昏噩噩地走出门去,先到隔壁去寻柳嫂问,虽然问不出她去了哪里,但至少确定了她离家的日期,他走到码头上去,拜托了船工,查看了船只的发车表,再对照她离家的日期,这才发现,她原来也是去了上海。 他急急忙忙赶回了上海,仍是没有目的地四处寻她,那段时间,他的心里像有一杆天平,两侧各盘踞着一个声音,一个信誓旦旦地说,既然她也在上海,那么你总能寻到她的。另一个却无情地告诉他:你寻不见她的。她已不要你了。 这两个声音日夜牵扯着他的意识,几乎将他的人都分割成了两半。 他从三月份的早春,一直寻到盛夏,始终寻不到她半点音信,人是整夜不能安眠,白日里精神恍惚,偶然一看镜子,看见反射出来的人下颌削尖,面无血色,眼窝显得深,像鬼,也像兽,唯独不像人。 那时候,他已即将中学毕业,心是如同死灰,理智却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遂理了发,换了衣服,揣着学业证书寻起了工作。 因有过不少的投稿经验,又有绘画功底,虽只有中学学历,也顺利地在一处杂志社寻到一个美术编辑的职业。 新工作刚上手,要熟悉和学习的东西有很多,下班后还兼顾着几份报刊的画稿,往往忙碌到深夜。 看起来他好像是振作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日寻不见她,他始终是行尸走肉,转眼到隆冬,他甚至画好了一叠她的画像,预备上街去张贴——假设那时候宛嘉没来告诉他寻到她的消息的话。 他答应了宛嘉先不去寻她,为了让他放心,宛嘉隔三差五就写信过来,向他汇报水杏的事。 他反复地翻看着宛嘉写来的信,心里确切地知道她在哪里,却只能凭着那几页薄薄的纸了解她的近况,这种感觉,甚至要比寻不到她的时候还更煎熬。 看到宛嘉在信上写,圣诞节夜里他们预备出外去吃西餐,他究竟没能再等下去,提前过去侯在了那个必经的路口。 一年间,他做过无数个和她重见的梦,真正见到这个全新的她的时候,也有一种错觉,好像仍在一个梦里。 她挣开他的手,替他拂去雪花,他想拉她走,又其实有许多话要告诉她的,人却被一股力量困住了似的,不能动,更开不出口来,就这么眼睁睁看她笑着转身,回到了宛嘉身旁。 他们一行人一道朝他挥手道了再会,这就同时上了两辆人力车远去了。 他一个人在雪中空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一个人回去。 寻不见她的时候,他的心一日日无止尽地,只朝深处坠,而这夜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四肢却还像立在那场雪中,冷得丧失了知觉,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心就像被绳索缠缚住了似的,混乱且迷茫。 第二日午间,他到她的店铺时,正碰上她在忙,手上拿着软尺,细致地替一位洋顾客量着尺码,听见推门声,她暂时分一下心抬了头望向门边,看到是他,人一怔,却只向他一笑,便又继续手上的活计。 宛嘉似乎有事出外了,并没见她,原本在一旁熨衣服的福顺搁下熨斗,笑着向他打一声招呼,倒了一杯茶水给他。 他接过,道了谢,便坐在店内的沙发上默默等。 水杏替顾客量完尺码,微笑着送她出门 分卷阅读74 ,她又拿了铅笔,伏在柜台上认真地在制衣图纸上做标记,她做事细致,好容易等她忙完搁下纸笔,小满刚想要说,“跟我一道出去吃饭。” 还没来得及来口,她却先一步从搁在桌上的随身包袱里拿了两只饭盒出来。 福顺熟练地从她手里接过一只饭盒走进里屋,她就把另外一只打了开来,里面装的原是隔夜预备好的菜,有干菜烧肉,茄子,豆角。 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向小满,比划着手问他吃过饭没有。 他一慌,只能点点头。 福顺从里屋出来,手上已端了两碗用热水泡过的米饭,并两双竹筷,分放在水杏和自己面前,他刚要坐下,忽也想起来小满还坐在沙发上等着,就转向他,有些为难地抓着头问,“小满哥,你吃过饭了吗?” 福顺这时是真饿了,他知道师傅只预备了两个人的饭食,若多个人吃的话是绝不够的。听到小满淡淡地说,“吃过了。”他就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地坐下。 师徒两个正吃着饭,水杏忽然又想起什么,又搁下筷子,从饭碗上抬起头来看向小满,对着他指了指店内的西洋挂钟。 此时,指针已逼近下午一点。 她其实是怕他耽误了下午上班的时间。 福顺心直口快问了出来,“对了小满哥,你今朝不用上班吗?” 她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里有些疑惑,又是担忧。 他是这时候感觉到羞愧的,混乱的脑子一下子清醒来了似的,面颊发烫地从沙发上起来,匆匆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 到了外头,他迎着风走了一阵,头脑受过冷风洗礼,越发清醒过来,心思却更迷茫起来,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她怎么样。 这日下班后,他推着脚踏车走在街上,思索着是回去还是去铺子里寻她,正碰上前头有个人从人力车上下来,他避让过去,那人给过车钱直起身子,不经意跟他一对视,两个人都是一惊。 那个名字在他嘴边呼之欲出,又不大敢认。 煦和笑了笑,还先一步开口,“小满,许久不见。” 只看他穿着西服,又戴礼帽,从头到脚笔挺正式,从前那股轻浮倜傥的少年气是全褪了,目光也沉稳了,透出老练和锋锐。 小满一点头,又问,“这一年你在忙什么?”语气多少是不快的。 从那时家变退学,宛嘉出国去,煦和也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他发去的信就如石沉大海,去宋宅也是永远寻不见人。 煦和只笑道,“你这会空闲么?一道去喝一杯吧。” 他应了,两个说走便走,这就寻了一处小酒馆进去。 一坐下,煦和先将礼帽摘下,而后又摸出一支雪茄烟,那曾握雕塑刀的手这时候点起烟来,动作却也一气呵成,熟练极了。 小满默不作声看他吸烟,心中觉得迷惑,这一年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开始两个人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像都怀了重重心事,却也都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 酒过了三巡,煦和才将他在这一年的经历和盘托出。 那时候,他无计可施,不得已只好冒险去做投机,因投机的关系,结识了几名人物,其中一位姓陈的,家中还恰好还是他曾祖那一辈的故交,受过他曾祖的帮助,听闻他家中的变故,就提点了他两下,又给了他几张名片。 他靠投机来的资金,按照陈姓友人的提点,将仓库里销售不利的积压陈货都翻新过,为将这些货分批卖出,这一年多,他不是在四地奔波,就是一场接一场应酬。这样的日子不仅是磨灭了他的少年心性,也几乎将他磨成了另一个人。 小满看着酒杯里的酒,像是将煦和的那些话听进去了,心里五味杂陈的,终只是轻叹一口气。 煦和转了话锋问,“你呢,这一年在做些什么?学校那边,应是已毕业了吧。” 他仍端着酒杯,头脑这时候被酒精催化得晕晕沉沉,煦和的问话就好像隔了层雾似的,一些听不清,隔开一会儿,他却答非所问地道,“年前……她走了。离开了我们那个家。现在的她和从前……很不一样……” 煦和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水杏,不免惊讶,却只呷了口酒,笑着问,“怎么不一样?” 他低声说,“不是我知道的她了……”按一下发涨的眉心,觉得自己的声音也不真实。 煦和搁下酒杯,摇头只是笑,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带了几分落寞,他像是在对他说,亦像在对自己说,“那么,凭什么她就一定要按你想的那样,在原地一成不变地等着你,念着你?” 小满是握着酒杯,伏在那桌台上昏昏地睡过去的,他最后听进去的,也就是这一声话。 ****** 水杏是老时间起的床。 天色不过才熹微。屋里仅有的一扇小窗上蒙着一层牛乳似的,白茫茫。 看样子是个迷雾天。 梳洗完毕后,她就把碗橱里隔夜备好的饭菜装进饭盒里。 她看福顺出来了还总有一顿没一顿的,隔夜做饭时,就总多做一些,留出他的一份。 就是到了如今,她其实还做不大来饭,菜总咸了淡了,又用不习惯煤球炉,米饭也总时有夹生。福顺心存感激,从没一句挑剔,不论什么吃得都香,她反过来还有些不过意。 她想起小满小时候气鼓鼓地挑剔她包的饺子难看,那段时日被他到处针锋相对着,其实并不好过的,但他总归还小,又是年幼失亲,她便一笑了之,处处宽宥。 再后来……再后来遇到那些事…… 再后来……身心都在了一处,人便完全深陷了进去,一面舍不得他走,一面又迫着自己接受,不知不觉把生活的重心全放他的身上,眼看离他越来越远,患得患失的,终于垮下来。 她也不是有意要冷淡他,有心要想改变,要跟上他,但在那之前,却总害怕又以同样的方式被压垮,实在不知该用哪种方式去和他相处。 她把饭盒装进布袋里,略微敛了思绪,这就提起搁在墙角边的煤球炉开门,预备做早饭。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茫茫的白雾,几乎什么都还不及看清,却先对上了一双星辰似明亮的眼睛。 只看小满推着一辆脚踏车立在门口,不晓得是等了多久,头发上都蒙了一层细雾,他看她发怔,就看似活泼地朝她按了两下子车铃,笑着问,“一道上班去,好不好? 分卷阅读75 ”那声音却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并没多少镇定。 他说完话,一动不动看着她,心里其实怕极了,怕她摇头,怕她回绝。 水杏搁下了煤球炉,却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微笑着指一指那炉子,告诉他:等她一会儿。 小满这才回神她是要生炉子做早饭,忙将脚踏车靠墙停好,到她身边去帮忙。 他出来的时间久,生起煤球炉其实比她还更熟练些,她也就放心地把蒲扇交给他,自己又进了屋去。 她端着锅再出来时,小满已将炉火烧旺,她把锅炖在炉子上,不一会儿,一锅泡饭便煮沸了。 她端着锅带他进屋,这屋子太低,他进门都要略略低头,屋内又只开了一盏洋灯,暗沉沉的。 靠墙的小木桌上已放好了两样下粥菜,一碗雪里蕻炒毛豆,另一小碟乳黄瓜。 她让他在桌前坐下,又将一杯茶水送到他手里。 小满一接过,才发觉杯身怕他烫手,她还特意裹了手巾,喝一口,原来是菊花茶,温度也正是适口。 他赫然想起,菊花茶是家乡解酒的土方。 这就一怔,做了错事似的低声解释,“昨天正好碰到煦和,很久没见他,就一道喝了几杯。” 水杏认真听他解释,只是点点头,轻浅地一笑,就去拿碗筷。 他端着茶杯悄悄环视屋内的陈设,这样逼仄的空间,起居作息吃饭都混在一道,难免拥挤纷杂,她却规整得井井有条,连水磨的地都擦抹得一尘不染。 墙上贴着月历,窗台上搁了一盆不知名的植物,在这荒凉的深冬尽力发散着绿意。 置物柜上搁着针线盒子,他认出来,这还是旧日时她用惯的那一套。多少个黄昏,她就是从这只针线盒里拿了针和线,坐在竹椅上,在自己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缝着。 如今在这线盒边上,却放着一本识字簿,另有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新式时装杂志。最上面是一本用线装订起来的没有封面的小簿子,第一页上,就是拿铅笔描的稚拙的服饰线稿。 看着这一些东西,已消遁的醉意似乎又卷土重来,他头昏昏的,心忽然揪在了一处,他意识过来一桩事:原来她陪伴等待自己那么多年,却从没有做过她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候,水杏已盛了两碗泡饭回来,分放在了两人面前。 她递给他一双筷子,向他笑一笑,就自己低头先吃了起来。 他搁下茶杯接过筷子,兀自又顿了一会儿,终于也随她一道默默地吃泡饭。 屋子里这时候是静的,粥碗上发散出的热气袅袅地在彼此之间升腾起来。 这一瞬间,他恍惚里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过往的无数个晨间,他们都是这样在一张饭桌上吃早饭,现如今却不晓得已与那些日子隔开了多久,多远。 “对不起……”他忽然说。 她闻言,端碗的手一顿,却搁了筷子起身,红着眼圈轻揉揉他的头,又笑着摇了摇头。 59.可期(下篇) 小满每天都来。 天还太早,伸手不见五指,家家户户都闭着门,一条窄巷仿佛还沉在梦里。 他推着车到她门前,那扇门其实只是虚掩,他仍是轻叩两下,才去推开。 水杏渐渐习惯了他来,他进门时,有时手头正好晾着衣服,有时又正生着炉子,她也只是向他微笑,并不特意停下手里的活。 他也是惯性的,看她在忙什么,就上去帮什么,而后总是一道吃过了早饭,再一道收拾完毕,这才出门去。 他带着她骑车出窄巷时,太阳往往还只是探出了半个头,不论四通八达的大道,还是细枝末节的小巷,都有一半隐在暗里,影绰绰的。 青石路上的晨露还未干,太滑,车胎晃悠悠的,总有些骑不稳当,身后坐了她,又免不得更小心。 晨风是极冷的,手脚周身都被冻得麻木,唯有的感知就是她揽在他腰间的手。 从那一块升起来的热度驱散了寒冬的冷,也让心很安定。 知道她在后座。 她在身边。 他想起小时候和她两个人在清晨一道出去摆摊的往事,就笑着和她说起,这时候,又恰好经过了一个有些陡峭的斜坡,忽然感到她揽着他腰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一些。 那一块的热度陡然之间升得更高,连耳根也跟着发烫,伴着一点点升起的朝阳,在这寒风凛冽的腊月清晨里,几乎觉出了热来。 他就不再说话,一门心思地往前行,越来越亮的日光下,城市的轮廓越发清晰了,只看街道,行人,车辆,桥梁,江河,万物都被镀了一层金色的边。 他就晓得,这是崭新一天。 终于还在老地方停下。 水杏轻快地下了车,理一下被风吹乱的短头发,朝他一笑,挥了挥手,就快步走过路口,进了铺子。 傍晚,仍是老时间,他又去接她下工。 出了铺子,行几步路,照例先陪她一道去小菜场买菜,去多了几回,连那卖菜的婶子都认得他了,总笑着和他攀谈几句,有一回从她话音里听出,她竟是一直将他们当成了夫妇。 他红了脸,也并不去辩驳,看一眼水杏,她就好像根本没留意似的,只是笑一笑,接过那些找零的钱,仔细地放进小布袋内。 他也回了神,替她拎起菜蔬,这就挥手再会。 冬日太阳落山早,天黑了,大道上还是热闹的,又是霓虹路灯交相映照着,与白日里大抵无异,一拐进冷僻的小路上,就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下子就暗下来,静下来,除去脚踏车行时车轱咯吱咯吱的声响,几乎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偶然一只野猫从眼跟前跳过去,免不得还吓人一跳。 这种时候,他习惯起边骑车,边把他这一天里的见闻都细细地和她说,有时也搜肠刮肚寻一些轻松的笑话来说。 一路到弄堂口,远远看到从民居里透出的无数暖光。 他就晓得,和她这一天的短暂接触又临了尾声。 弄堂里太狭窄,不能骑车,两个人就下来走,他推着车送她到门口,把菜放回她手里,笑着道一声,“明朝再见。”不待她留,这就自己回去了。 他出弄堂口,又走出了好远,在那交叉的路口,忍不住再回头看,那条弄堂都已望不见了,那些暖光几乎是含混成了一团,他却似乎还能从这团光里,寻出她住处的那一束光来。 他终于不再想,头不回地上了大道。 这一日,他照例送她到家门口,刚道了一声再会,她要他留步,却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给他。 小满接过,原是一副线织的手套,他拿着,晓得她是看他骑车冷,这才特意织的,却有几秒的光景,就这么拿在手里空站着,隔开一会儿,方才回神过 分卷阅读76 来试戴,尺寸也是正正好好的,不大不小。 他吸一口气,隐忍什么似的笑说,“真暖和。”另一只手却伸进外衣的口袋,触到两张叠在一起放了许多天的薄纸,故作轻松地笑道,“对了,上司分发了两张电影票。这礼拜天你有空么?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似乎是对过人家往沸热的油锅里倒了什么菜,只听见“刺啦”一声巨响,她也是在同时摇了摇头。 他像被这一声惊到了,一颗急跳的心也霎时冷却了下来,人就稍顿,说错了话似的略略低头,把手从衣袋里抽出,仍一笑,“那就下次吧。” 那两张票最终是给了别人。 礼拜天,他并没什么要紧事,仍起了个早,画着稿子,翻看些书,但不论做什么,似乎都是心不在焉,他就搁了东西,又出门去。 出了门,其实他也不晓得去哪里,漫无目的走一阵,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末了还是往回去,经过电车站的时候,眼梢无意识瞥过那些候车的人群,人突然就像被施了咒似的定住了。 水杏似乎是特意换过了一身衣服,面上甚至薄施了脂粉,边上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却也并不陌生,正是很多年没见过的,梁家三公子。 这会儿他们并排立在候车的人群里,不晓得他向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她微一点头,脸上便浅浅地漾起一层笑意。 小满还立在老位置,隔了一些距离一动不动地看,有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这时候,那电车叮当叮当地开来了他眼睁睁看他们上车去,脑子还浑浑噩噩的没反应过来,身体倒先一步冲过去,赶在最后一刻,也随着人群一道上了车去。 这一班车的乘客多,他们立在车头,而他在车尾立着,恰好两不相见,车往前行,他被车窗外透进来的冷风一吹,头脑似乎清醒过来一些,这才发觉出自己做这桩事情的愚蠢来。 他已想好下一站就下车去,却忽听人唤了他一声名字。 他回头,只看那梁三公子隔了几个人笑着朝他招手,显是已看见了他。 水杏在他边上,也看着他,面上神情是惊讶的。 他的脸皮发烫发热,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时车刚好停靠在一个站台,一波人下了车去,车厢内一下子空出了许多,他两个就朝他这边靠拢过来。 他回神,也向着他们靠拢过去,终于碰到了一处。 梁三公子笑叹道,“好长时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他点头回了一笑,和他寒暄了两句,这才故作轻松地问,“对了,你们这是去哪里?” 梁三公子看一眼水杏,向他笑道,“你嫂嫂来上海时,我们在船上刚好碰到,所以之后有些交集。我有个老朋友是孤养院的院长,寻我休息天过去教那里的孩子识字,他有意想再寻人教院里的女孩子一些谋生手艺,我就想到了你嫂嫂。” 他三言二语的,已把事情解释清楚,再看水杏,仿佛也将他的心思全看在了眼底,笑容里带了一丝隐忧。 小满心里羞惭,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却听梁三公子笑问,“你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 他并没问他预备去哪里,却直接邀他一道,小满一怔,这才发觉原来他是一早便看出原委的,少不得越发脸热,无意识对上水杏的眼睛,便不犹豫地一点头,“好,我跟你们一道。” 电车继续朝前行,到一个站头,又上来一批人,车厢再度拥挤起来,三个人就安静地立在一处,不再多话。 车行车停,总有人上车下车,他们却几乎是最后一批下了车的。 到了站台,他恍然觉出,这一趟车竟已是跨越了小半个上海。 梁三公子向他道,“从此处过去不远,走路约莫十多分钟。” 他一点头,默默跟着他们走。 走过一条路,再拐过几条街,只看周围景致渐渐褪了闹市区的繁华,分外显出一种落了乡的感觉。 真到了那地方,他仍是免不得一怔,这其实是一处简陋的大杂院,只有大门上悬着一块脏旧的木头招牌上写明了是孤养院。 进了里面,就看见空荡荡几间瓦房,前头的院子里辟了一块地,边上围了一圈竹篱笆,种了些茄子冬瓜一类的菜苗。 几个穿着旧布袄的孩子端着洋皮碗木楞愣地呆坐在篱笆边上晒太阳。 看他们进来,那几个孩子呆板的眼里都是一亮,立即便搁了碗站起,兴冲冲地跑去里屋喊人,小满看到那一个最小的孩子一瘸一拐费力地跟在最后,原来他竟是跛了一条腿。 这时候,一对中年夫妇从里屋出来,梁三公子便向小满介绍,“这就是院长老陈夫妇。” 虽是被称为院长,但这二人衣着看起来却比普通人还更素朴,兼是满脸和气。 相互打过招呼,老陈夫妇便带他们进屋去,那最大一间瓦房的中间,搁了一张长桌,桌上摆了布,又有针线一类的缝纫用具,桌边已是满当当围坐了一圈女孩子,大的不过十多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唯独空出来最中央一把椅子。 水杏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把椅子前,却也没坐下,就这么站着把随身布包打开,一样样地拿出内里的东西,向他们一笑,这就放慢了手脚演示起如何做鞋来。 她的神态认真,底下的女孩子也没有一个出声,默默拿了缝纫用具和她一步步依样学着。 小满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棉絮,不上不下堵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梁三公子在边上将一会儿教课要用到的书本册子拿出来翻看,他去看一眼,不过是些最基本的常用字词句。 梁三公子笑道,“等你嫂嫂教完后,我再一道教他们识字。” 他把书册都规整好放到一边,又向他道,“我们先去外头吧。” 小满点点头,随他一道出去。 天井里冬阳正暖,两个人立在阳光地里,不多时,便有两个小孩儿端了两杯茶送过来,小满一时有些不及防。 梁三公子接过来,自然地笑着道谢,小满忙也接过道了谢。 隔一会儿,这两个小孩儿却又费力地搬过来两把竹椅子,放到他们面前,也不吭一声,便又跑得没了踪影。 梁三公子自己先坐下来,指一指那墙角边,向小满笑道,“你快坐下吧,瞧那边。” 小满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两个小孩儿果是偷偷藏在墙边,伸着小脑袋朝他们这边望着。 他禁不住也笑起来,这便坐了下来。 两个小孩儿看他们都坐下了,这才好像立了大功似的高高兴兴跑走了。 他们两个在竹椅上稍坐,梁三公子喝一口茶,这便与他说起孤养院的基本概况。 老陈夫妇二人因一些变故,五年多前下决心倾囊办了这一个私人孤养院,收留的几乎全是无家可归,又没有地方愿意收留的残障儿童。 老陈想要教他们识些字,再学一样手艺,这样将来若是长大离了孤养院的庇护,也能自己立足。 男 孩子还好说,女孩子其实更需要一门赖以为生的技 分卷阅读77 艺。 他就想到去寻水杏帮忙,一和她说起这事,她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她从上月开始,每个周末都风雨无阻地过来,教她们一些基本的缝纫,例如做鞋子,补衣服,还教简单的刺绣。 或许因她对这一些先天不足的女孩子有同理心,她几乎个个手把手地去教,十分负责仔细。 他又说起,这里一部分孩子有听力障碍,简单的字词也难与他们表述清楚,只有慢慢来,通过肢体语言一点点教,如今他教他们认字已有一段时间了,却并没有教会多少。 说到这里时候,梁三公子多少有些心事重重,隔了片刻他才回神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进去教课了。”这便搁了茶杯起身进里屋去。 他一走,那些还没到认字年纪的小孩子,也纷纷羡慕地跟了过去,争先恐后趴在门缝上偷瞧。 小满也站起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随手拿了一根树枝走到天井那块泥沙地上蹲下身去画了起来。 开始时候并没人察觉,不多一会儿,先有一个孩子看到了,好奇地跑到他的身边去,想看他在干什么,而后两个,三个,一眨眼,竟都跟了过去。 一群孩子不知觉将他围拢了起来,只看那泥地上,却被他用树枝一笔一笔的,不多时竟就这么勾勒出活灵活现的一匹马来。 他们都看呆了,忽有一个声音奶声奶气道,“哥哥,你能不能再画一个骑马的人?” 小满一抬头,却看出声的正是那瘸腿的孩子。 他一笑,三两下真就在那马背上又添了一个挥着马鞭的人。 那孩子笑着拍起手来,边上的也都随他一道拍了手笑。 小满便笑问,“要不要一道来画?” 孩子们雀跃应着,也都拾了树枝,就将这一块泥沙地当了天然的画板,一个个或蹲或坐下来,仿了他的架势开开心心画起画来。 水杏是这时候到跟前的,他察觉到时,人还与孩子们一道随意地蹲坐在地上,对了她的眼睛,都不及站起来,脸便红透了。 她静静地看他,只是抿了嘴笑。 小满终于站了起来,和她对视着,脸还红着,又不知道怎么仍是说不出来话,便也只是笑。 这日晚间,他回到住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那一日清晨,他老时间来接水杏上班的时候,将一样东西交到了她手上。 她接过来,一张张地翻看,原是自制的识字卡,用硬卡纸裁成一样的大小,按了常用字词表,将每一个字词都配上了简单易懂的图画,却有厚厚一沓,不知是画了多久,又费了多少心思。 她又抬了头,看他清澈的眼底藏了淡淡血丝,人便怔着,小满倒反过来有些难为情似回避她的目光,只是低声说,“你看看,能不能够用得上。” 她仔仔细细地将它们收好,他却已是等不及似的按了车铃,轻快地笑道,“今朝不要做早饭了,我们一道出外吃吧。” 她便也是笑着点了头。 梁三公子过来寻他的时候,是一个礼拜五的傍晚。 因为手头有些急活,他下班时候已是晚了,急忙忙将东西整理完毕,推着脚踏车才出门口,就跟一位穿长衣的青年人迎面碰了正着。 他一心只想着快些赶去接水杏,也没顾上细看,推了车接着走,忽然听他唤声“小满”,这才回头去,竟是梁三公子。 他有些吃惊地回了一声招呼。 梁三公子就笑道,“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那回一道去孤养院,两个人闲谈时候,彼此互通了近况,所以他能寻到这处并不奇怪,但小满仍是摸不着头脑,他特意来寻自己做甚。 梁三公子看他手握着车把,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心里多少已猜到了几分,就道,“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两个人沿了马路边一道走,梁三公子道,“是这样。前两日我接到家中来信,我娘急病,我预备提前返乡去。孤养院那边……你可有空替我代几堂课?” 他到水杏的铺子时,已是耽搁了一阵,天晚了,四下里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越发衬得她铺子里的那一点微光极淡极弱。 他推着车走近了,透了落地的玻璃窗子和细蕾丝的窗帘布,就看她一个人在店堂里,慢慢地熨着衣服。 她不经意抬头,也朝窗边看,两个人的眼光恰好碰在了一起,那一下,却不晓得怎么都红了脸。 小满赫然意识过来,其实她是在边做活边等自己。 他停了车推门进去,她也已站起了身,他说一声,“对不住。来晚了。” 她笑着摇头,他就相帮她一道闭门打烊。 脚踏车慢悠悠行到了路上,他才和她说起梁三公子今朝特意过来寻他,让他帮忙去孤养院代课的事情。 她在后座一点头,想了想,又伸了手,在他后背轻轻地点了两下。 他知道,她是要想告诉他,她明白。 但只因为这极短的碰触,脸却是不争气地一热,身体也不自然地紧绷起来。 他就不再出声。 约定好礼拜天一早在车站碰头。小满已是提前来了,水杏却来得比他更早,远远看到她挎着布包安静地侯等在人群里,他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急急地到她跟前去,她比划着手让他不要急,一面却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份早点心来递给他。 他接过,原是糍饭裹油条,用手帕细心地裹着,还是温热的。 等他吃了早点,电车也刚好到,两个人就上车,一道往孤养院去。 小满头一次当教课先生,拿了梁三公子交予他的书本,还有他亲手做的识字卡,对着那一双双专注的眼睛,免不了紧张,他勉力镇定了,一点一点摸索到了教课的节奏。 是这时候突然发觉水杏立在门口看他教课的。 他心里一慌,才建立起的教课节奏无形里又被打乱。 她察觉到了,就不再看,向他一笑,便走了开来,又回了天井里去。 他教完课出来,看她坐在天井里的竹椅子上,拿着那缝纫课上用来演示的绣绷慢慢地绣着。 他到了跟前,她便停下手里的活,抬了头向他一笑。 小满顿了一下,忐忑认真地问,“你觉得我教课……有哪里不足的地方吗?” 她没有很快回应,先只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心里一紧张,她却起了身,笑着替他把衣领子掖平整了,这才摇了摇头,像是在说,“现在没有了。” 年前的最后一趟课上完,他们预备回去时,那些孩子却也像有预感似的,道别之后,又一路依依不舍地跟随他们到了院门口。 他们动不得脚步,孩子们也立在院门口不动,两方就这么对看着,僵持着。 直到他承诺似的说出, 分卷阅读78 “年后我们还来的。” 孩子们这才一个个地散了开来。 小满心头始终有些发酸,在车站候车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开口向水杏提议,“今年……我们要不要去孤养院,和孩子们一道过年?” 水杏闻言思索着,却从包内拿了纸和笔,带着笑写下了两个字,“一样”。 过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原是想到了一处去。 他也笑,喝了一口热茶似的,胸口暖洋洋的。 年三十那天,两个人便早早的出发,小满骑车,水杏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一只大布袋,内里装满了专程为孩子们去买的学习用具,糖果点心。 小路上晃晃悠悠的,冬阳当空晒着,有些像春天,骑过一段路,他后颈甚至沁出一层薄汗来。 他忽然又觉出一些异样,意识到原是她在替他揩汗,心就极速鼓动起来,被她触碰到的地方过了电似的,头晕沉沉,一不留心车都骑得歪向了一边,好容易才把住龙头,勉强地稳住了。 她像是看到了他的窘态,又好像没看到,脸上还漾着笑,却也不再动,安安静静坐着。 到孤养院的时候,恰好院长太太在天井里领着大孩子们用糯米粉搓汤圆,一见他们,都是既惊又喜。 小满便向他们笑道,“我们来跟孩子们一道过年。” 陈太太回了神来,口中只笑叹道,“哎呀,欢迎。真是没想到。”就要擦手来接待。 水杏笑着阻了她,自己撩了袖子,就在天井的水桶里舀了水洗过手,这便过去相帮着一道搓汤圆。 这时候,更小的孩子们听见动静,都从里屋笑闹着奔出来了,小满就扛着布袋,从里拿出学习用具和糖果点心来一个个地分发。 小孩子们捧了新年礼物,欢喜雀跃地相互交换着看。 小满教孩子们写春联,水杏就教他们剪窗花,红纸铺了一桌子,写完剪完,孩子们又一个个拿了春联,窗花,争先恐后地四处乱贴,把一处大杂院贴得乱七八糟,却也喜气洋洋,热闹极了。 这一日,夜里跟孩子们一起围着长桌吃过了团年饭,他们这才告辞回去。 再到水杏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小满送她到门口,将要道别的时候,她却让他先留步,自己小跑着进了屋去。 他等在门口,不多时,她便手捧着一只布袋出来,放到他的手上。 他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却是一身新衣。 从他九岁开始,每一年都未曾缺席过的,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就的新衣。 他捧着这身衣裳,喉头梗住了似的长久说不出话来,好像只要一开了口,某些一直以来压制着的东西就要撑不住溃堤。 水杏先打破僵局,伸手比划着要他回去先试一试,看看大小是不是合适。 他一点头,这才说出一句,“那我……回去了。” 她点点头,又比划着要他路上小心。 他推着车才不过走了几步路,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他顿了步子,下意识回头去,赫然看到她还立在老地方一步未动地目送他。 这一刹那,世界好像被消了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扔了车,三两步飞奔回她跟前去,一把抱住了她。 她像等这个拥抱等了许久,几乎在同时就伸了手,反过来也紧紧地回抱住他。 两个人角力似的,都用尽了全身气力,要把对方嵌进身体里去般地紧抱着,又都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不晓得是在压抑着哭,还是压抑着别的什么。 60.阳春 < 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脸红心跳 来源网址: 60.阳春 年初二,他们由老管家引着进门来的时候,魏爷一壶清茶刚好喝了一半。 两个人是几乎并了排一起走进来的,小满稍许靠前些,大约因为是头一年正式工作,他两只手上大包小包提了不少,要比往年过来拜年时都更郑重,他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过一掠而过,却投注到那位随他一道进来的短发女子身上,他是慢了一拍才反应:这一位原是小满家乡的那位哑巴小嫂嫂。 魏爷缓缓地搁了茶壶,一旁的碧沉已起了身,上前一步向他们微笑寒暄,“今年一道过来了。” 小满闻言,脸侧微泛了红,倒也并不避讳,点点头,直接地笑道,“是。” 那小嫂嫂是第一次上门来,却不怎么露怯,小满说着问候的话,她就微笑着,相帮一道将带来的礼品放好,最后才将自己身上挎的布包拿下来,搁到了茶几上。 小满笑道,“这包里的是饺子。” 看碧沉好奇,小嫂嫂就将那布袋打开,内里果真是饺子,却有红绿两种,每一只都包得规整,围着圈整齐地摆在食盒里,翠玉玛瑙似的,煞是好看。 碧沉笑问,“这是你们一起包的么?都是什么馅的?” 他二人都点了头,却也都有些腼腆似的红了脸。 小满笑了笑,认真地答,“馅子都一样,冬菇肉。绿的是拿菠菜汁和的面,红的是红菜苋。” 碧沉笑说一声,“花了心思。”这就差了佣人来,将饺子端去了厨房。 几个人围了檀木沙发团团地坐下,佣人们张罗着,将茶水点心都一样样端上来。 炭盆子就搁在沙发边上,会客厅内年前购置的几盆水仙都开花了,屋里香又暖。 碧沉笑问小嫂嫂出来了多久,在上海又吃住得惯不惯。 平素少见她待人这般热络,那小嫂嫂倒也不见怪,比划着手势答她话,又是点头摇头,两个人倒好像老相识。 魏爷呷着茶,像以往一样,只用眼睛的余光漫不经心看着小满。 小满看上去又比旧年更沉稳了些,褪了少年的浮躁和沉郁,多了几分明朗,因这些明朗,和那位故人的相似无形里被冲淡了许多。 他开口问他,“过了年,你现在多少岁了?”这一声问得有些突兀,语声倒是柔和的,像个寻常长辈。 小满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开口,不免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照实答,“二十了。” 魏爷一点头,端了茶壶自倒了一杯茶,顺手再从茶桌上拿一只紫砂茶杯,也满上,他就把这杯新茶放到了小满面前。 快偏西的日光带着些许颗粒感,透了窗帘布懒懒地晒进来,给这屋子罩了一层泛黄 分卷阅读79 的翳,像旧相片。 佣人过来续茶水,碧沉笑着吩咐,“周妈,把饺子煮了,小菜可以上了,预备开饭吧。” ****** 用过夜饭从魏宅再从魏宅出来,天已暗了。 两个人沿了街走,一条路上空无一人,到了这个点,又有些冷了,呼出的气都成了团团的白雾。 他们是并排着走的,慢慢地走着,有时候不小心离远了,便有意识似的互相都靠拢一些,拢到一定程度,又不再靠近,就这样小心翼翼维系着一丝距离。 小满忽然看一眼水杏,她也很快地驻步回望他,他刚要开口,不远处忽地响过一记爆竹声,以为紧接着还要有的,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静待,到头来却只有这么一声。 他这才笑着开口,“听说城隍庙这两日在办新年庙会,离这里不远,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听他说完,只是一笑,却拉了他的袖口,又伸手,像个孩子似的欢欣地指了指方向,像是要告诉他,“那我们该往那处走。” 他受她的感染,也更欢欣,这就高高兴兴一道向城隍庙去。 从这处过去果真不远,那地方又极好寻,隔开了老远,便看那一处灯火璀璨,隐隐涌着鼎沸的人声。 近些,再近些,一直走到那热闹的中心,才晓得人在远处只是管中窥豹,完全不值一提。 只看两侧商户悉数张灯结彩,茶坊酒肆座无虚席,头顶上方悬着一大片连起来的灯笼彩灯,几乎把夜空都遮蔽住了,连河道里都漂着各式各样的纸灯,处处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主道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摩肩接踵,只望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好像所有的人全在这一天跑来了这处。 一走进这人群,他们就身不由己似地被簇拥着往前,往前,耳朵边喧哗嘈杂,眼跟前交错乱晃着五光十色,其实走马观花的,一样也看不真切。 是这时候忽然不见水杏的。 小满被挤得头发昏,一口气闷得透不过来,猛一抬头,就只看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面孔。 她似乎被这滚滚的人潮吞没了。 他着了慌,奋力地挣开四周的人潮,疯了似的急切搜寻着。 忽然又听一阵锣鼓宣天,原是不远处扎了戏台,唱起了大戏。 这一下,急着要往那边看戏去的人挤得更凶,人们推着搡着,互相踩着鞋子。 有人在骂他,又或者是在骂别的人,“挤什么挤!” 恍惚着,他像是回到了怎么都寻不到她的时候,又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其实是做了一场梦,从那时候起,就根本没有寻到过她。 人被挤挤搡搡着,一路浑浑噩噩到了戏台附近,要看戏的人群一下子又全朝另一个方向分流过去,这使得他所在的这处多少松泛一些。 小满还滞在原地徒劳地四处搜寻,又回过头去,就看水杏被困在不远处的人群里,衣服,头发都被挤得凌乱不堪,也在焦急地张望。 两个人的眼光忽然对到一起。 顿了三两秒,她匆匆理了一下衣服头发,就朝他那边去,他也往她那里去,费力地穿过重重人潮,好容易再度会和,一声还未发的,就同时伸了手,深怕再寻不见对方似的,十根手指紧密地扣在了一处。 这样十指紧扣地走,一路经过许多摊位,看见许多见所未见的新鲜玩意,他就只是漫不经心地看,全部感知似乎都放在了和她紧握在一起的手上。 不晓得走了多久,到人少些的地方,忽然有人喊他名字,小满回头,这才认出原是几名一起共事的同僚。 他暂停脚步,笑着打了招呼,她也就随了他一道向他们微笑。 他不放手,她也没放。 经过卖汽水的小摊时,方才都觉出口干舌燥——这一晚上走了太多路。 小满就道,“我去买两瓶汽水来吧。” 水杏点了头,这才同时放了手。 他走过去排在买汽水的队伍里,汗涔涔的手心被风一吹,冷极了,反衬出面颊的热来。 才将汽水拿在手里走回她的身边,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欣喜地道,“阿姐,小满,这样巧。” 两个都抬头,就看一名少女手拿着一个泥人儿笑盈盈地朝这边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宛嘉。 她身边却还有一名陌生的青年,廿四五岁的年纪,背着相机包,白生生一张脸,眉眼却深,且俊,碳笔描出似的,他向他们礼貌一笑,也随她一道走过来。 到了跟前,互相道过了新年好,宛嘉就自发指着那青年向他们介绍,“这一位是我六哥修珩。” 她再指一指水杏和小满,也向修珩介绍了一遍。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笑着补充,“对了,小满,你记不记得从前借你的画册子,就是他的。” 双方点点头,都笑一笑,说声幸会。 宛嘉亲热地挽了水杏胳膊,两个人笑笑闹闹走在前头。 他们落在后头,修珩反而自得其乐地拿了相机走走停停地拍,一面与小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修珩拍照耽搁功夫,不知不觉,和她们的距离越发拉远了,她们就停下来等。 宛嘉笑道,“六哥哥是摄像痴子。你们不要见怪。” 提到“痴子”两个字,她不晓得怎么,又想到什么似的,稍许地发了怔。 边上恰好有个酒酿的小摊,修珩就笑道,“不如一道坐下歇一歇,吃个宵夜吧。” 几个人就在桌前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酒酿汤团。 这时候,庙会的人已走了一大半,不少商贩都预备打烊了,岸上的灯灭了一部分,河里的冰那些纸灯却还都亮着,在河面上缓缓浮动着,显出不同于热闹时的另一番风光。 吃到一半,宛嘉忽然灵机一动,“六哥哥,机会难得的,你来替我们拍张合影吧。” 修珩原本推诿,“夜里厢人像拍不清楚的。”一面却也拿她没办法似的,一会儿功夫已把三脚架都支好了,有些无奈地笑说,“那试试看,拍不好不要怪我。” 他们站起来,靠在桥边上,背对着那一片漂浮在水上的纸灯,宛嘉揽了水杏的胳膊,小满站在另外的一边,快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三个人同时一笑。 小满想,可惜还少了煦和。 ****** 年有忙有闲过去,开春复工第一日,手头工作还没忙起来,午时几个人闲谈,那在年初二庙会上碰见的同事之一便笑提起那一日的事情。 那两人其实都对水杏好奇,旁敲 分卷阅读80 侧击,半开玩笑,到底还是向小满问了出来。 他一开始停搁片刻,像没想好怎么答,隔一会儿,却笑一笑,只说,“仍在追求。” 他面上带笑,神态又分明认真,那年纪大些的同事不由自主地也一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姿态激励道,“那就再加一把劲。” 小满就笑着一点头,“好。” 年后第一个礼拜下了好几场雨,礼拜天一清早,小满却是被太阳晒醒的。 暖融融的日光把一间屋晒得亮堂堂的,他从南窗往外眺,一眼就看路口那棵玉兰树似乎是一夜间就开满了雪白的花。 是春天来了。 他将积压的衣服洗了,心里想着下午去寻水杏,就泡一杯酽茶,坐到写字台前赶起了上周余下的画稿子。 门是这时候被敲响的,他起初只以为是房东来收租,过去开了门,却没有见人,心里正疑惑着,水杏是忽然从门边出来的,看他被吓了一跳,人就立在门口的大太阳里,笑得却比这春天的日光还更灿烂。 他心口一热,说不出是意外还是狂喜,一下子就只是呆立着,也随她一道笑,好容易回了神,又只说出一声,“进来坐。” 水杏进了屋来,将手上提着的菜放下,四下看看陈设布置。 弄堂房子都是类似结构,地方有限,吃饭起居全在一间屋内,只是小满租住的这一间恰好朝南,采光好,就显得开阔明亮些。 她来得突然,小满一些都没来得及准备,床铺维系着刚起床时的样子,衣服虽洗了,却只是堆叠在盆子里,并没及时晾起来,写字台上自来水笔,绘图铅笔,橡皮尺子,书籍册子全杂乱无章地堆着。 他心里紧张,倒一杯水给她,难为情似笑说一声,“有些乱。随便坐。” 她接了水杯,又搁在了桌上,也没坐,却伸手摸摸他的脸,欣慰地笑挤出三个字,“长……大了……” 他一怔,鼻子一酸,上前反抱住她,脸贴脸地轻蹭她。 抱在了一道,就不想放手,到茶水都凉了,才堪堪分开来。 水杏喝一口茶,看到了他搁在写字台上还没画完的稿子,就笑着伸手比划,让他接着画,自己却站起身来,端起他的衣服,走到门口的小天井里去替他晾晒。 小满透了窗,看她掖开衣服,挂到晾衣绳上。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动作,他却搁了笔,也走出去,到她身边,从盆内取出一件衣服,笑着说,“一起晾吧。我还只差一点就收尾。来得及的。” 看她一时并没动,他就看着她,又补上两个字,“放心。” 她这才点了头。 配合着晾完了衣服,她又拿了买来的菜,比划着问他灶披间在哪里。 他带她去公用的灶披间,这就一道洗菜弄饭。 久违了一道弄饭的日子,现如今又是换了地方,那份默契却还在。 早春新鲜的小香芹,叶子上还带着露水,嫩得紧,配了切细的豆腐干丝,炒一盘。 现成的红肠,切一盘。 两枚鸡蛋搅了搅,打一碗汤。 再淘些米,煮些饭。 不过一歇歇功夫,一餐像样的饭已经弄好。 两个人在桌台前对坐,窗没关紧,除却暖和的阳光,还有一丝凉风漏进来。 小满问,“冷么,我去关窗。” 水杏笑着摇摇头,替他夹了一片红肠。 这么慢慢地吃,有些像小家庭的生活。 他想到,好像还可以小酌对饮一杯。那下一回,应该备一些酒。 饭后,他出门去倒垃圾,回来的时候,看见床铺被理得平平整整的,她在床边立着,手上却还拿了一本簿子。 一看那簿子,他便有些尴尬似的摇了头笑, “无聊时瞎画的。不值一看的。” 她却笑着,说什么也不肯放。 小满只有笑点了头,“那一道看。” 两个人一起拿了簿子靠了窗坐。 这时候,太阳有些偏西的迹象,那光里便调和了一些澄黄的暖调,温柔地撒了满室。 他在中间把簿子摊开,内里果真都是一些随手画出的草图,景物,动物为主,用的是铅笔,不知道是什么时期开始画的,有好多页年代久远,纸页的边缘发黄,连那笔迹都模糊不清了。 他一页一页地翻,她就细细地看,有些物事是她没见过的,却也有一些是她熟悉的。 一只狗,是他小时候捡到的那只。 一艘船,是他最初离家时坐的那艘。 翻到某一页,他却停了下来,就看那纸页间,分明地夹着她的两根长头发。 他这一下是真觉得难为情,面孔红得透了,笑一笑,一句圆场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忽然肩头一沉——她将头轻轻地靠了上来。 他任了她安静地靠,甚至是屏了呼吸,像怕惊了停在草叶上的蝶儿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不晓得是谁先抬了头,也说不上是谁主动的,两个人嘴唇便合到了一起,像怕弄碎了这温柔的阳光似的浅浅地碰,亲过了一阵,又笑着分开来,他去亲她眉毛,再去亲她眼睛,额头贴了额头,鼻尖蹭着鼻尖,他轻轻摸着她的背,她也回应似的伸了手,温柔地摸摸他的耳朵。 61.夏满 煦和来的那日,水杏正与宛嘉在一起坐在店堂的沙发上研讨一条裙子的设计图纸。 正值黄梅天,云压得很低,雨一直时断时续下,里外都是一样潮湿闷热。 忽听福顺犹疑地问,“咦,外头的是宋少爷么?” 她们两个一道抬头,黄梅天的潮气重,玻璃门上聚足了水汽,又隔得远,光线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 他终于推门进来,宛嘉却同时埋了头去,手指有些烦躁似的捻着设计册子的页边。 人进来,却将落雨天的窝涩气也一道带了进来,他们看清了,确是宋煦和,穿件薄衬衣,手上拎了一把伞,进门来,他先把伞拢了,搁到门边的伞架上去,这才向人一笑。 福顺先上前去笑道,“我就猜是宋少爷,果真是你,好长时间没见。” 煦和笑点了头,“听说你们在这处开了店,一直想过来看看,又总有事耽搁,” 时间过去两年多,他的样子并没怎么变,不过褪掉了一些轻浮,给人感觉似乎是沉稳了,却也多了沧桑气。 他走到她们跟前,水杏起了身来微笑,他回了一笑,依然还是唤她,“水杏姐。” 宛嘉仍坐着,并不动,眼光稍微飘忽一下,却还只是接着看草图。 他对牢她,似乎是尽力想要自然些的 分卷阅读81 ,结果开出口来还是不够自然,简单两个字 ? “宛嘉”,又是带了三分的踟蹰。 宛嘉不抬头,只是略点了头,像是敷衍地应了,又好像没应,再隔了一会儿,却忽然说一声,“阿姐,我忽然有一个新念头,我进去把稿子改一下。”这便拿着册子进了里间去。 煦和目视着她进去,又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闭,他就对着那扇闭合的门,像个塑像似一动不动地立着。 几秒时间,却是连福顺都觉察出了尴尬,水杏先回了神来,让他坐,又要去替他倒水,煦和忙制止了她,摆摆手,依然是一笑,“水杏姐,不用忙。我这就走了。” 说完,他道一声,“再会。”便推门走出去。 他走了有一会儿,水杏瞥见他那把孤零零搁在伞架上的伞,她这才发觉他竟是连伞都忘了拿。这时候,外头的雨已下大了,隔了玻璃门看,天地间就像是被一道巨大的瀑布罩住了。 这时候,宛嘉从里间出来了,一双眼睛好像哭过似的发着红,她慢慢走到玻璃门前,立在水杏边上,和她一道默看着外头的雨。 宛嘉开了口,那声音完全消减了往日的活泼灵敏,换了个人似的。 她说,“阿姐,我不是怄气。小满将你看得比命还重。他说欢喜我,可我在他心里却远及不上他的自尊。” 水杏看向她,宛嘉却回避似的,低了头,隐忍什么一般抿了嘴唇,再不发一言。 她只有伸了手,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隔天,还是老时间,煦和又来了,许是昨日淋了雨的缘故,面色看起来并不大好。 宛嘉照例闭了门呆在里间。 煦和也没有久留,临要走的时候,却从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笑着吩咐,“麻烦你们交给她。” 那是一件巴掌大小的泥塑,却五脏俱全,连油彩都上好了。是个小姑娘,梳了两条细辫子,穿一条鹅黄的连身裙,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猫。 水杏拿进去给宛嘉,她却不接,好像那东西会烫手似的,光只是无声地看,末了却撇了撇嘴说,“真是无聊。阿姐,麻烦你随便找个地方放。” 水杏笑了笑,就把它小心翼翼搁在了置物柜上。 再隔天,煦和还来,又留下一个泥塑,照例还是那小姑娘,这一回却是坐姿的,手里捧着一页书册在看,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一样。 煦和仿佛形成了规律,每天在一样的时间雷打不动地过来,送一个泥塑再走。 并没多久,店堂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放满了,连进来的主顾都好奇,免不了总要驻足多看几眼。 不晓得哪一天,宛嘉又将它们都拿了下来,一个一个全摆在了茶几上,这一下,望过去千姿百态的,又是五颜六色,简直壮观极了。 她看着这些泥塑,自言自语说,“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人。” 隔一会儿,又好像在跟他们解释似的说,“东一个西一个的,都放外头看着乱糟糟的。” 一面说着,却把它们擦抹干净,全都拿到了里间去,搁到一个闲置的柜子里,到底也算给这些流离失所的泥人安置了一个家。 黄梅过去,水杏忽然心血来潮似的,笑拿着一份刊着大世界宣传广告的报纸,提议这礼拜天一道过去玩玩。 三个人在午后出发,还没有走到电车站,远远的,却看小满和煦和站在那里,看样子已是等了一段时间。 福顺惊喜地朝了他们一挥手。 宛嘉不睬煦和,又好像在埋怨他们没把一道去的事情提前告诉她似的,连带着连小满也不睬了,就挽了水杏的胳膊离他们远远地站着。 她今朝穿了一身水红色的旗袍,水杏倒是穿了洋装连身裙,也是鲜亮的红,两个人好像互换了衣服似的,倒也合适。 盛夏的天蓝得惊人,路两旁梧桐的枝叶繁密翠绿,配合她们两个的红裙,仿佛一幅鲜明生动的油彩画。 电车到了,也是前后脚上了电车,因是人多,在车厢里又不得不靠近。 车往前缓行,宛嘉仍不说话,福顺却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气氛于是多少缓和了一些。 小满看一眼水杏,她也正看向他,隔了一些距离,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处,都一笑。 他又忽然察觉,在她乌黑的发丝里,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的,仔细一看,正是他小时候送给她的送给她的那一枚。 而她戴在耳朵上的耳坠,却也分明是他从前送给她的那一副。 水杏笑了笑,有些害羞似的抬手顺一顺头发丝,又转过了头去。 他还是笑,对了她的方向,心跳加速起来,目光却是坚定的。 下了车去,宛嘉还是吊牢水杏,挽着她的胳膊打前头走,福顺就到后头去,跟小满煦和走在一起。 前面说说笑笑的,后面也在谈天说地,距离虽然时远时近的,却并没像一开始时拉得那样远,看起来好歹是一行人了。 在大世界门口,一眼看去无数攒动的人头,心里不由的都有些发怵,进门去,就看那十二面哈哈镜前围满了人,果真如其名,照镜子的不分男女老幼,一律都是嘻嘻哈哈,笑闹个不休。 趁人少一些的空档,他们也好奇过去凑了一番热闹。 走到跟前去,先随便照一面,就看镜子里的人被拉得极长,又是极细,五官都随之的变了形,再换一面去看,镜子里的人却又被压缩成了矮胖的小人儿,都是第一次照这样的镜子,几个人都觉得新奇,宛嘉起初还绷着脸,待到一面一面地照过去,终于还是绷不住笑出来。 再走进去,就看到无数个房间,一间一间整齐地隔开,每一间都是一个新鲜的小世界 左边的电影场日夜轮流放着中外电影,靠着马路的“乾坤大剧场”是看京戏的好地方。中间又是游戏厅,立在天桥上还可以看杂耍。 吃喝玩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应有尽有,可看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地方又是实在太大,这一个花花世界,像永远逛不到头的万花筒,置身其中,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一双腿也不够用。 这才不过底楼。 二楼有舞厅、演出魔术、滑稽戏,三楼又有中西餐厅和戏场,四楼也是戏场。 花样多,人自然也是多,又不像春节时的庙会,那时好歹是冬天,再怎样拥挤,也不至于汗流浃背。 这一日,还并没有走多少路,已经是汗如雨下,喉头干渴得厉害。 于是,他们上前去告知她们一声,这就去买饮料。 卖饮料的地方也是人挤人,队伍排得老长,福顺还憋了一阵尿,实在是忍不了,他就与他们说了一声,飞奔去上厕所。 约定好还在卖饮料的这处碰头,然而等他四处问询,好容易寻到厕所,又好容易解决了,再一出来,放眼一望,却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晕头转向的,再分不清楚南北西东。 福顺心里晓得坏了事,顿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走了几步路,略微镇定下来,想着师傅和宛嘉小姐穿的都是红裙子 ,就心里头默念着,要寻红衣服的。 分卷阅读82 他一面走,一面在人群里面搜寻,看见穿红的女子就绕上前去看个究竟。 不晓得走了多久,糊里糊涂上了二楼,就看到一处大房间,听到那乐曲声,心里猜测可能是跳舞厅。 他好奇地在门口张望。 这会儿并不是跳舞的好时候,舞厅里空荡荡的,天花板上一盏圆球似的吊灯孤单地转着,四下也是昏暗,他刚要走,眼睛无意 拐到什么,却忽然给雷打中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只看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有一男一女搂着颈,激烈地缠吻在一道。 却不是别人,正是宋少爷和宛嘉小姐。 他呆立着,心一阵狂跳,回过神来逃也似的离了那地方,左边脸颊已是烧了个透。 他又继续走,这一次,一口气上到了四楼。 中心剧场正在演出的是滑稽戏,福顺对沪语还只是半知半解,但一走到天桥的人堆里,他却不由自主被围看的人的笑声感染了,看着台上人那做作的动作姿态,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滑稽戏完了,他预备再接着寻人,谁晓得却又开始演出杂技了。 几个汉子骑在马背上一层一层地叠罗汉,他们叠得那样高,眼看着要挂不住,却还绕着圈儿跑,那立在最高处的一位手里同时还在抛着点燃的火把。 福顺看得心惊肉跳,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久,才随了人群一道欢呼着叫起好来。 这节目结束,他还没回过神来,很快又有人上来变戏法。 这又是从没见过的新鲜物事了,他看着那个人一会儿从帽子里抽出一朵花,一会儿又抽出一把宝剑,到最后,竟是抽了个活物出来——一只兔子。 这一下,他张大了嘴,简直是目瞪口呆,一步都挪不动了,不知不觉,就这么一直看到杂技结束,此时夕阳斜照,时间都近了黄昏,万千灯火依次亮了起来。 他觉出了饿,就跑到卖吃的那里,买了面包拿手上,再买一根冰棍咬嘴里,一口冰棍一口面包,边吃边一层层地往下走 走到三楼时,眼梢无意中在最中央的大转轮上瞟到了一抹大红,他驻足定睛细看,其中的一个转椅上,坐着的却正是他师傅水杏和小满。 福顺急忙忙地过去,趴在离转轮最近的栏杆处等候着,看他们快到眼跟前了,刚要向他们挥手,却看小满摘了师傅的耳坠发卡,却笑着将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戴到了师傅手上。 不过一晃神功夫,那转轮又很快的朝上了,他再仰头看,正对着夕阳,那两个人的身影都模糊成了剪影,却是紧紧地贴在了一处。 他感到右边脸颊也烧了起来。 昏头。要中暑了。他想。 末·小团圆 谁都说不清楚,这场雨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下起的。 自打开春就没见过太阳,一连十天半月不肯消停的雨,衣服都是挂在屋子里阴干,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气。 苔藓饱吸了雨水的养分,越发浓绿,起初只在石缝,壁角一类的地方蓬勃生长,随着雨的延续,版图越扩越大,渐渐的连路面,屋檐瓦砾的隙缝里都绿得发亮。 人们对这下不停的雨总心存烦厌,小孩子们却是欢欣,一不留心的就偷穿了大人的雨靴子溜出家门去,成群结伴专去寻地势低的路面,就在那小池塘似的积水潭里踩踏取乐。 大街上飘着各式各样的伞,老式的,新式的,脏旧的,干净的,素色的,花色的。 除却孩子,下雨天也不得不出外的人,走路的脚步都不免拖沓沈滞,每张面孔都藏在一把把伞后,谁也看不清楚谁,只是自觉跟别人保持距离,到了拥挤的地方,实在避不过去,一不当心伞尖碰着伞尖,又慌忙分开,嘴里匆匆道一声,“不好意思。” 唯有那一辆辆的人力车,不论好天坏天,在街上总能有条不紊地沿着各个方向穿梭,没受一些影响。 这会儿,其中的一辆,却在风雨中一点点的慢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为难,“今朝杜七小姐大婚,前头水泄不通了……” 车上的乘客倒也好说话,听他这样讲,也就回一声,“那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车夫小心翼翼把车靠了边停下,一面把布帘子朝上拉开。 那青年先下车来,一身笔挺的西服衬衣,刚好衬他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他自己立定了,一面不慌不忙,又将一把雨伞撑了开来,这才慢慢地搀那女子下车来。 她穿一件藕色的丝绒旗袍,外头披着羊毛罩衫,略一抬头,秀雅面庞略有丰腴,像玉一样透着温润的光。 被他搀着下来了,她又有些无奈似的向他一笑,像在嫌他太小心。 他也笑笑,却不听,给过了车费,伸手温柔地揽着她的肩,一面仍是替她撑着伞。 她也就随了他去,一只手不由自主放到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两个人慢慢向前走,前头果是车马辐辏,拥堵不堪。 再走几步,却看不远处有一个人面向着马路牙子半卧在雨地里。 是个男孩儿,不过八九岁模样,又瘦又小,身上的衣裳脏破得看不出来本来面目,这会儿不晓得是饿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她有些看不过去,轻扯一把他的衣袖子,要想上前去。 他还没说话,却有一把雨伞赶在他们前头,到了那男孩儿跟前。 那人背对着他们,半个身子都被一把伞罩住了,只能看见及膝的短裙下露着一双细长白皙的腿——是个年轻的姑娘家。 旁边一辆车上,又下来一个司机模样的男子,冒着雨也匆匆赶了过去,隐隐约约,只听他口中似乎是在喊着“烟云小姐”。 他把她的肩揽紧了一些,她回神来笑笑,两个人又接着走。 眼看见教堂的尖顶近在咫尺了 。他忽然发觉出什么,将一只手试探着伸到了伞外去,而后停了脚步,笑着将雨伞收拢起来。 马路对面,一个少年灿烂笑着,一面朝了这边用力挥手,“师傅,小满哥,快来!仪式要开始了,就差你们啦!” 他笑应一声“来了”,和她一道高高兴兴朝那边过去。 铅灰的云层里透下来一悉浅暖的光,阔别了一个多月的太阳正一点点地探出头来。 往下,应都是好天了。 正文完 ************************************** 的正文部分到这里就全部完结了。蠢作者惯性拖拉,能够顺利完结真的要谢谢不离不弃的大家,特别是几个拖更的时候还日常送珠鼓励的妹子。 P.S.番外计划有六篇,正文里没有说完的故事,还有欠着的糖和肉都没忘记。等我来一点一点圆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