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如旧(NP、重生、剧情古言)》 第一章重生 承安二十叁年。 帝京叁月,春色如旧。 柳书意站在柳府正堂的台阶上,面色冷淡的望着庭前那一树梨花。 日光和煦明媚,莹白的花簇热热闹闹的挤在一起,仿若春风晴雪,压满枝头。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她想。 姨娘康氏在一旁紧紧的攒着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的瞪视着庭中下跪的少女,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柳书意久久不发一语,康氏心中有些惴惴,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试探道:“大小姐,莺语是您的贴身丫鬟,怎么处置,还是您拿个章程吧。” 康氏虽是柳老爷的姨娘,手里还握着管家大权,心中却十分有数——在这柳府里,说话能顶用的,除了柳老爷,就只有大小姐柳书意了。 柳书意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康氏,将视线落在了庭中少女的身上。 那是个十分纤细柔弱的美人。 小腰盈盈一握,却偏偏又长了一对丰满的玉乳,脊背笔直的挺着,双乳便也高高的耸立起来,钗堕鬓松,头发散乱,衣衫撕破了好大几道口子,露出一身瓷白滑嫩的皮肉,几朵梨花飘落在她双乳上,白花花晃得人眼晕。 两边站着的家丁们眼睛都看直了,将色眯眯的眼光死死钉在莺语身上。 康氏背后站着的徐婆子啐了一口:“小贱货。” 莺语挺着修长白皙的脖子,仰面含泪看着柳书意,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无声无息的垂落,眼神里满是倔强和委屈。 还是这么会演戏,柳书意垂下眼眸,用手帕压了压唇角,将恨意沉到了眼底。 …… 上辈子里,莺语也是用这样坚强隐忍的目光让她疼惜的。 柳书意是柳家嫡出的长女,生母早逝,父亲便再未续娶,家中上无祖母外祖,下就一个家生奴婢出身的姨娘,是以到了十七岁的年纪,竟无人操持她的婚事。 她生性冷淡,对自己的亲事也不甚上心,原想着找个性格平和的读书人凑合过日子也就罢了,父亲与母亲恩爱情深,尚且纳过两个姨娘,何况那些面也没见过的男人?对她而言,这世上男子的爱怜当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谁知父亲却突然做主,将她许配给了战死挚友的独子,凶名在外的“杀神”——镇远将军裴落青。 裴落青搬师回京那日的盛景,柳书意还记得十分清楚,十里长街,锣鼓鞭炮,百姓夹道欢迎,军队整齐肃杀,黑甲红缨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端,自漫天飞花中款款而来。 即便知道裴落青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是好友,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他扯上关系,一个是皇上亲封前途无量的大将军,一个是七品翰林编修的女儿,横竖她都高攀不起,她站在楼上看着那人打马而过,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然后裴落青就带着礼物上了门。父亲答的爽快,她应的懵懂,待家中已经开始纳吉请期,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要嫁了,还是嫁给镇远大将军。 京中贵女们听闻这个消息,有妒有嘲,到了最后却都化为一句同情,镇远将军的夫人,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传闻中,裴落青冷酷无情铁血嗜杀,于阵前屠杀万人而面不改色,裴老将军被人偷袭战死,他便带军屠了敌人一整座城池。尸山血海断肢残骸之中,他面无表情砍下敌人头颅的样子,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将士看了都觉胆寒。 有见过他的贵女说,隔着老远,都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一年多以前,她也曾见过裴落青一面,一个劲瘦高挑的青年,五官虽生的俊朗,却一身戾气,看人的眼光都透着冰冷。 那天是个蝉鸣风清的夏日,他随他的父亲前任镇远大将军拜访柳父,穿过回廊前往书房的时候,柳书意正带着莺语在中庭梨花树下的青石台上看书。 听到脚步声,柳书意从书后将脸抬起来,便与裴落青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随意的扫了她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只是那眼中的冰冷淡漠,让柳书意即便在阳光之下也打了个寒颤。 那时她想,这个人她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只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间,自己竟然要嫁给他为妻,饶是她这样胆大的性子,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 将自己的担忧说给父亲,父亲却劝慰她说,裴落青是个好孩子,让她只管放宽心,她才知道父亲并不是不关心她的亲事,原来早在之前父亲便与裴老将军定下了口头约定。 裴父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柳父是个文质彬彬的翰林编修,原该是不同世界的两人,却因为几次巧遇,一见如故引为挚友。反观自己,与莺语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却被她害的家破人亡。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是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莺语原是柳书意从牙婆手里救下来的。 据说她娘是一位从禹荒族掳来的下奴,容貌生的倾国倾城,因极得主人宠爱才被允许生下了她。 莺语混合了陈国人的纤细与禹荒人的貌美,五官明艳,肌肤晶莹,清透的眸子中带着淡淡的蓝紫色,小小年纪便显露出了祸国殃民的姿容。 那样的容貌怎会不遭人嫉恨,待那家主人一死,家中主母便立刻将她们母女二人发卖了出去。莺语的娘被卖去了军中做营妓,莺语则要被卖去最下等的窑子里做幼妓。 以她的姿色,卖去下等窑子自是可惜了,那牙婆想多赚些银子,便背着主家想将她卖去城中最大的青楼,路上不知是怎么个疏忽,莺语挣脱绳子跳下了马车,一头扑在了柳府的车前。 那时的柳书意也才九岁,康氏带着她去城外寺庙进香,这样买人卖人的事康氏见得多了,本不想惹上麻烦,是柳书意看着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哭的凄楚可怜,一声声的叫着“小姐救我”,心里软了下来,从母亲给自己留的私房里拿出不少银子买了下了她,放在自己身边做了贴身丫鬟。 莺语伴着柳书意长大,柳书意待她极好,吃穿用度皆独一份,听说她在原主人家中时曾学过一些文墨,还安排她跟着自己一起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刺绣,但凡柳书意学的,莺语皆无一落下。 她自问从未薄待莺语,却换来一场恩将仇报。 …… 柳书意捏紧了手里的绢帕,缓缓对康氏道:“姨娘哪里的话,既然父亲让姨娘管家,自然应该由您来决定,”又垂下眉眼轻声道,“莺语虽是我的贴身丫鬟,但做出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我也无法包庇相护,但凭姨娘处置,我绝无二话。书意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她淡淡的瞥了一眼莺语,转身向院门走去。 莺语似是不敢置信,哀叫了一声:“小姐……!” 康氏见柳书意转身,知道她这是不管了,心下一喜,立刻收起了小心翼翼的姿态,绢帕一挥,眉飞色舞的指着莺语道:“还不赶紧拖下去!” 旁边等候已久的家丁们立刻一拥而上,抓住莺语便往杂物小院里拖,手里更是趁着机会对她揉乳的揉乳摸腿的摸腿。 “小姐!……不要!放开我!小姐救命啊!”莺语惊慌失措的哭叫起来,扭着身子拼命抵抗,她原以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小姐都必定会保下她,却没想到柳书意竟如此绝情,她心中终于感到了惧意。 徐婆子一个健步冲上前,将手里的布帕塞进她的嘴里,狠狠的抽了她一个耳光:“小贱蹄子还想作妖,我看你是不受点教训不老实。”说罢对家丁们使了个眼色。 家丁们一见便会意,徐婆子的意思就是康氏的意思,当下更加大胆起来。 有人捏住莺语的衣衫,一个用力扯成了两半,里面薄薄的肚兜原本就被双乳撑得饱满挺翘,在她的挣扎之下直接将两团雪白的乳儿甩了出来,粉嫩的乳尖像花蕊一样翘着,看得一群家丁兽欲沸腾,有人揪住那乳尖用力一拧,莺语身体猛的一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 为了此事,徐婆子专门挑了几个五大叁粗高大强壮的汉子,就盼着能好好治一治这个小贱人,被选中的家丁亦十分惊喜,没想到这好事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莺语被柳书意好吃好喝的养着,几年过去,长得细腰饱乳,肌肤白皙,就如初绽的花朵一般耀眼夺目,不知不觉间已成为了众家丁们意淫的对象。 只是她一直是大小姐身边最看重的丫鬟,众人皆知她以后是要随着大小姐出嫁,去做姑爷的通房的,表面上不得不对她规矩尊重,背离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幻想过将她拖到无人的角落里奸淫糟蹋,弄的她哭叫不止,只能流着泪向自己哀声求饶。 如今活生生的美人儿就摆在自己面前,几个壮汉早就硬的下身胀痛,七手八脚的将莺语拖进了杂物小院,推倒在了地上。 徐婆子也跟了进来,将院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当啷一声落了锁,又搬来一把椅子得意洋洋的坐了,道:“赶紧的,老婆子我还要去向夫人复命呢。” 莺语挣扎着想爬起来,被带头的家丁赵贵一脚踹了回去,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旁边一人说:“赵哥你轻些,这丫头细皮嫩肉的,别还没被我们肏死,就先被你踢死了。” 徐婆子笑道:“便是玩死了就直接丢出去,大小姐都不管了你们怕什么。”莺语身体一颤,眼泪又流了下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上面这么能流水也不知道下面水多不多。”两个家丁抓住莺语双腿往外掰开,另一人探手便去摸她小穴。 粗糙的手指在穴口摸来摸去,莺语惊得拼命扭动,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挣脱的了几个铜墙铁壁一样的壮汉,终还是让那粗大的毛手探进去一个指节,里面竟已经湿了。 那家丁摸了一手的淫水,啧啧称奇:“表面看着这么清纯高洁,竟然湿的这么快,说出去谁信这是个处子,怕不是个天生欠肏的淫货。” 赵贵推了他一把,不耐道:“别磨磨叽叽,赶紧的,让爷痛快痛快。”说着解开裤带,甩出一个紫黑狰狞的肉柱,粗长的黑毛裹在根部,遍布青筋,龟头堪比儿拳大小,看着极为骇人。 莺语惊恐的张大了眼睛,被这样的东西插进去哪里还有命在。 她摇着头拼命往后躲闪,怎奈四肢都被人抓住,赵贵捏住她浑圆滑腻的臀肉靠向自己,将肉棒顶住她的小穴,淫笑道:“小荡妇,今日爷就让你做新娘子。”说罢,一个猛力捅了进去。 第二章惩罚犯错的丫鬟(女配h) “唔——!”莺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呼,纤细的腰肢往上拱起,绷成一道弯月,白嫩的双乳随着颤抖的身子不停晃动,两腿之间,殷红的处子之血混着淫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待莺语缓过气,赵贵就箍住她的腰,一下一下往自己下身猛撞,每一次插入都重重杵在花心之上,发出“啪啪啪啪”的粘腻击肉声。 刚刚破处的身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蛮力,莺语只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腹中似被重锤捣碎,眼泪流了满脸,随着赵贵的顶撞,发出一声声闷呼。 赵贵插的兴起,更是直接抱着莺语站了起来,抖着下身死命硬干,莺语整个身子都压在肉柱之上,仿佛被人抓着往木棍上撞,花心几乎要被捅开。赵贵爽的大声呼喝:“小贱人,肏死你,肏死你,他妈的,太舒服了!” 旁边的家丁捏弄着她面团一样的美乳,将乳尖含在嘴里啃咬舔舐,一人扯了莺语嘴里的布团,凑上去吸吮她娇小可爱的舌头。莺语被这残酷的强暴弄的痛苦万分,口中一松,便立时哭叫起来:“不要……停下来……我要死了……啊、啊……饶了我罢……” 那哭求声哀戚婉转,听得旁边几人兽性大发,一人靠上去伸手摸莺语的后庭,口中直道:“我忍不住了,赵哥你让我一起吧。”赵贵哈哈大笑:“来来来,让你做这后庭新郎官。”说罢便捏住莺语的两瓣屁股往外分开。 当年在前主人家里时,莺语没少见过那些粗鲁的客人们如何一起玩弄家妓,立时便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她惊恐的扭动着腰肢,连声哭叫道:“不要!不要!你们走开!” “扭的好,继续扭。”赵贵只觉得滑腻腻的嫩肉裹着自己的肉棒,像无数张小嘴含住了来回磨转扭动,爽的魂都要飞了去,双手用力的揉捏莺语的臀肉,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指印。 后面那人急不可耐的脱下裤子,便将肉棒往莺语的后庭捅去,他虽不如赵贵粗大可怖,却也十分可观,从未被人开垦过的后庭被突如其来的硬扩,莺语只觉得一阵剧痛,尖叫了一声失去了意识。 赵贵等人哪里管她如何,一番尽情抽送之后,将龟头顶住莺语花心,兴奋的低吼着将大量浓稠的精液灌入了莺语的处子小穴深处。 莺语只昏过去一会儿,又很快被人肏醒了过来,身前身后已换了人,两个精壮黝黑的男人将莺语夹在中间,两根粗大的肉棒一前一后的捅着她,在体内隔着薄薄的肉膜互相顶撞,痛的莺语浑身颤抖。 “啊、啊、啊,不要了……不要再顶了,求求你们,快停下来吧……”莺语被干的死去活来,不停摇头哭叫着,下身肌肉不住蠕动收缩,绞紧了穴内的肉柱。 “这小骚货这么会夹,果然是天生当婊子的料,太爽了,太爽了!”两人爽的直呼,按住了莺语的屁股,将肉棒直插到底,抖着腰往里喷入了大股浓浓的热精。 …… 柳书意站在院外的角落处,面无表情的听着一墙之隔里的哭叫和淫笑。 她只觉得想吐。 当年她被大燕的士兵掳走,玩弄淫辱过她的人又岂止几个。 那些粗壮野蛮的大燕士兵们抓了无数陈国女人,将她们关在营中每日轮流糟蹋,柳书意无数次晕过去又被肏醒过来,小穴里不是插着肉棒就是含着浓精,连吃东西的时候也总有男人从后面捅着她。受不住被玩死的女人不计其数,全靠着一定要找到弟弟的信念,柳书意才撑了下来。 她深恨莺语,有些事却不能由她这样待字闺中的女子来做,姨娘康氏是家生奴婢出身,见过的阴私手段不计其数,平日里在柳家虽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但若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了她儿子身上,她必不会手下留情。 柳书意又忍不住想起前世,她原是有些看不上康氏俗气小人的性子的,但康氏有一点好,她不蠢,在家中十分安分老实,从不挑事生非,柳书意便也就拿她当做空气,大家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大燕军破城的那一日,一群兵匪闯进柳家烧杀抢掠,抓到年轻貌美的丫鬟就按在地上奸污,那带兵的头领见到柳书意,满脸淫笑的朝她大步走来。 柳书意咬着牙边跑边躲,只是一个女人怎么跑得过一个高大壮硕的军汉,眼看就要被抓住时,康氏竟从旁边冲了出来,扑过去死命抱住了对方的双腿。 漫天的火光和血色之中,柳书意只看到康氏声嘶力竭的喊她快逃,那魁梧壮实的头领一脚踹在康氏的胸口,高高举起的刀锋反射出一道雪白的亮光…… 柳书意猛地闭上眼睛,下唇被咬的失去了血色。 墙里莺语的呻吟哭喊一声接着一声,明明报了仇,柳书意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快慰。 她扶着墙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一步步向叁弟的屋子走去。 庭院的石板路上,梨花花瓣铺了厚厚一层,她一脚踏上去,便将那雪白的花瓣踩出了一道道污痕。 …… 柳书意有两个弟弟,皆是庶出,二人同住在一个小院中,父亲将那院子命名为松鹤院,与柳书意所住的竹雁馆隔墙而邻。 两个弟弟一人居一间卧房,中间一间堂屋则做了二人的书房,现下柳叁出了事,柳二便在他的房中陪他。 柳书意心事沉沉的走到叁弟屋外,隔着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少年清朗的声音,那中气十足的声线让她不禁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一间不大的卧房,窗明几净,有雕花隔断将室内分为了里外两间,隔断上挂着淡绿色的帘帐。外面半间放着几个书架并一张书桌,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字画,里面半间正中是张床榻,靠窗还摆了个铁梨木的卧榻。 卧榻上半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清秀少年,正是柳书意的叁弟柳霁然,旁边站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则是二弟柳霁风。 柳霁然是康氏所生,今年虚岁十四,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长相兼顾爹爹的清俊和康氏的秀美,气质则遗传到了爹爹八分。如今脸上带着一片不自然的潮红,正垂着头任他二哥数落。 柳霁风一手叉腰,一手点着柳霁然的额头:“老叁啊老叁,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那丫头都给你下药了,你还担心她!” 柳霁然捂着额头糯糯道:“……我也不是担心她,就是怕冤枉了人……这名声着实不好听,万一连累到阿姐……” “那我且问你,你饱读圣贤书,岂是个看到美貌丫头就想拉上床的人?” 柳霁然红着脸果断的摇头:“子清绝不是这种人。” 柳霁风两手一摊:“那便结了,除了她给你下药,还如何解释你突然难以自持,将她扑倒在榻上。” “可我并未吃她给我的吃食茶水,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柳霁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疑惑,朦胧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笼了一层微光。 柳书意站在帘子后听了片刻,掀起帘子走了进去,“是莺语做下的,她已认了。”声音中带着冷意。 柳霁风回过头,柳霁然也坐直了身子,二人齐齐喊了一声:“阿姐!” 看着柳书意冷淡的脸色,柳霁然局促的拧着身上的被子:“子清绝没有想非礼莺语,阿姐你要信我。” “阿姐自然信你,”柳书意提起裙子在卧榻边坐下,替柳霁然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仍有些滚烫,“莺语大了,心思多了,不愿被配给奴才,就想攀上你做个妾室,只是没料到子啸回来的及时,将你们给拦了下来。” 柳霁风冷笑了一声:“早就觉得这丫头不是个老实的,仗着自己生的美貌,就想兴风作浪。” 第三章怀疑 柳霁风是个修眉薄唇高挑俊朗的少年,虽才十五岁,已比柳书意高出了半个头,明明是个开朗阳光的长相,偏偏最爱皮笑肉不笑,将年轻英气的脸上硬是带出一丝邪气。 他的母亲田氏原是柳母的丫鬟,性格开朗大方,人高马大手脚利落,与柳母感情极好。柳母当年生了柳书意后就一直缠绵病榻,便让柳父抬了田氏做姨娘,田氏身体健壮,果然没多久就怀上了柳霁风。 怀到九月上的时候,柳母的身体油尽灯枯走到了尽头,田氏心中悲痛,哭倒在柳母床前,竟然动了胎气,艰难的生下柳霁风后血崩而死。 柳父对柳母极为珍爱,对田氏虽无爱情却有亲情,二人俱离他而去,让他备受打击十分消沉,便将柳书意和柳霁风都交给了奶娘照顾。 后来家中实在不能没有个主事的女人,就纳了厨娘的女儿康氏做妾,只望她能好好照顾一双儿女。 柳书意与两个弟弟自小一同长大,叁人感情极好,从无嫡庶之间的矛盾隔阂,前世里大燕军攻破京城的时候,两个弟弟正在书院里读书,她没能等到他们回来就被敌军给掳走,之后辗转各地,寻觅多年,最后才得知两个弟弟早已死在了当年的乱军之中。 再看看眼前鲜活生动的两个少年,柳书意心中一酸,眼眶有些发红,忙低下头轻轻的抚摸柳霁然柔软的头发,冷声道:“她竟敢如此害子清,我如何还能容得了她,既然敢做,便要付出代价。”却不知这代价是为了今世还是前世。 柳霁然用脸蹭了蹭柳书意的手心,糯声道:“阿姐,子清难受。”他的声音细细软软,像小猫轻哼。 “难受你就好好躺着。”柳霁风抱臂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 “那阿姐陪我一起躺着。”柳霁然伸手拽柳书意的袖子。 “几岁了还撒娇,放开放开,我有事儿和阿姐说。”柳霁风见不得他这副柔弱样,伸手便去扒拉他。 柳霁然啪的一声打开自己二哥的手:“我也要听!” 柳书意抿嘴笑着看两个弟弟斗法,抬首向旁边的圆凳点了一下,柔声道:“子啸你站着不累吗,有什么事坐着慢慢说。” 柳霁风“哼”了一声,将凳子拖到榻前劈腿坐了,盯着柳书意缓缓道:“我听说阿姐把裴落青将军的提亲给拒了……” 柳书意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他:“你如何知道?” “我、我听到爹和李管家说的,”柳霁风尴尬的抓了抓脑袋,连忙岔开了话题,“阿姐,我绝对支持你!那裴落青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别嫁给他!” 柳书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别人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柳霁风看着自家阿姐笑的眉眼弯弯,似是不信他的样子,不由急道:“你看他那个凶神恶煞五大叁粗的样子,定会打老婆的,你嫁给他怎么受得住!” 柳霁然也睁大了眼睛,抓住柳书意的袖子拼命扯:“阿姐别嫁人,子清又不是养不起你,干嘛要去伺候那些臭男人。” 凶神恶煞,五大叁粗,臭男人,柳书意听到这几个词,又想起裴落青的样子,有些乐不可支。 凶神恶煞?是挺凶的,但他从来没对她凶过,她冷他骂他,他就是脸色再阴沉也没有打过她骂过她一次。五大叁粗?外表看着劲瘦的一个人,脱了衣服到确实有一身腱子肉。至于臭男人……除了父亲和弟弟,那些男人们又有哪个是好的呢? 柳书意想着想着,笑容又淡了下去,抚摸着柳霁然缎子一样的黑发,轻声道:“阿姐不嫁给裴落青,也没打算嫁给任何人,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阿姐就满足了。” 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柳霁风和柳霁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柳霁然突然张开双手扑进了柳书意的怀里,小小的脸儿埋在柳书意的脖颈间,闷声道:“阿姐你要记住你说的。” 他轻轻的蹭着柳书意微冷的肌肤,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微苦墨香,感觉脸上的热烫也舒服了一些。 其实那丫鬟给他下药不久他便察觉了,他虽然未经人事,却看过不少江湖话本,故事里那些靠着药物成就好事的大侠与闺秀总是看得他羞红了脸。 许是看他年幼,莺语给他下的药并不重,但他突然就想起了书里那些风流故事,心念一动,便将五分的药性装出了八分。 如他所料,平日里对什么都淡淡的阿姐动了真怒,连相处多年的贴身丫鬟也说处置就处置了,只因为她伤了自己…… 柳霁然睁开眼,偷偷的看着柳书意的侧脸,他的阿姐算不上什么惊艳的美人,却有一种清冷的秀丽,与京中那些眼界甚高恃才傲物的才女们不同,柳书意是温婉又冷厉的,就像冬夜里冰湖上的月,像山雨里挺立的竹,像一把以笔墨为刃的刀。 …… 柳书意哄睡了柳霁然,又将柳霁风赶回自己屋子,便回了自己的书房。 走到书桌前,摊开一本空白的册子,用镇纸压了边角,边研墨边开始思考今日之事。 前世里也是有这么一出的,只是主角不是柳霁然,而是裴落青。 那时她刚与裴落青签订了婚书,而莺语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按惯例要陪嫁过去,做姑爷的通房。 裴落青是怎样的性子,柳书意全然不了解,她将莺语当妹妹一般看待,如何舍得让她陪自己过去担惊受怕,便想着给她找个好婆家,脱了奴籍之身,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 只是此话一提,莺语就立刻跪了下来,哭着求着要跟在她的身边,说龙潭虎穴也要陪着小姐一起闯。 柳书意既感动又心疼,更是坚定了要给莺语找个好人家的心。 但万没有想到的是,几日之后裴落青上门拜访,竟然趁着无人的时候将莺语按在榻上强行奸污,待柳书意赶到,只见到莺语赤身裸体浑身青紫,小穴一片狼藉,倒在地上泣不成声,裴落青铁青着脸站在一旁,用凶狠的眼光看着莺语一言不发。 见到莺语的惨状,柳书意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上前狠狠的给了裴落青一个耳光,将他赶了出去。 那时她深信不疑,定是裴落青兽性大发,见莺语美艳动人,便强行做下龌龊之事,但今世换成了柳霁然,柳书意开始疑心起此事的真相来。 前世里柳书意被人喂过不知多少春药,一见柳霁然那不自然的绯红与滚烫,便知他定是中了极厉害的药物,偏偏柳霁然又说没有吃过莺语给的吃食,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那即是说莺语用的是一种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药物,也许前世里裴落青也是着了这个道,只是连他都找不着证据,实在有口难辩,只得默认下来。 那事最后的结果,是柳书意雷厉风行的堵住了下人的嘴,柳父将裴落青狠狠的训了一顿,莺语终究还是跟着她进了裴家的门,许是为了补偿,裴落青将莺语抬成姨娘,在将军府中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将她安置其中。 后来裴落青带兵回守边关,柳书意不愿随他离开,只想留在京城伺候父亲,裴落青百般无奈,只好单独带走了莺语。 再后来,便是崇关城被大燕攻破,裴落青战败,朝野震惊…… 柳书意垂下眼眉掩住纷乱的思绪,提笔在书册上写下一行字——“承安二十四年秋崇关城陷落”。 又在下方写了一行小字:“莺语、明夜去向不明”。 第四章前世因果(上)(微h) 前世里,崇关城被攻破后,本该在镇远将军府的莺语就失了踪,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她从流民巷捡来的义弟明夜。 但那时候的柳书意已无暇去关心这些。 裴落青所镇守的崇关城,乃是陈国最重要的北方门户,往外是虎视眈眈的大燕,往内是耽于享乐的陈国。崇关城城高墙厚,极为易守难攻,裴家军亦是英勇无畏久负盛名,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关隘,竟在一夜之间陷落。 柳书意不敢置信,朝中上下亦是一片哗然,裴落青被指通敌叛国,沉迷酒色昏庸无能的陈国皇帝大为惊怒,连发几道圣旨,将正在筹划反攻崇关城的裴落青急召了回去。 裴落青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刚入城门便立刻被抓捕下狱,柳父在廷议上为裴落青据理力争,希望能查清事实,也被恼怒的陈国皇帝一并押下去关了起来。 消息传回柳家,康氏哭的昏天暗地,柳书意百般求助无门,最后只得带着两个弟弟跪了宫门。 长跪一日一夜后,柳书意被皇帝召了进去,然后一个月都没能再出来。 时隔多年,许多记忆已经模糊,柳书意却仍然清晰的记得在那座黑暗的宫殿里,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是怎样压在自己身上拼命挺动,将一股股精水灌进她的肚子里。 她躺在龙榻上,赤裸着身子双腿大张,麻木的配合着男人的动作,眼神空洞的望着幽暗深邃的殿顶,心里只庆幸皇帝竟然看上了她的身体,让她能有筹码换取柳家一家的活命。 事后,那个力不从心的皇帝总是会用肉棒紧紧堵住柳书意的小穴,将精水锁在她身体里,一边揉着她的双乳,一边喘息着让她给自己生儿子。 每当此时柳书意便会在心里冷笑,众人无不心知肚明,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男人早已无法使女人受孕,陈国皇帝子嗣单薄,膝下不过二子一女,自贤章太子遇刺身亡后,陈国已没有能够撑得起来的储君。 整整一个月,柳书意才被玩腻了的皇帝放出去,她被玩弄的几乎已站不起来,换来的却是父亲病死在狱中,裴落青被刺面流放,裴落青的军队被一群政敌瓜分殆尽,陈国再无英勇善战镇守边疆的裴家军。 这样的国怎能不亡?这样的国怎能不亡! 不过一年,大燕的铁蹄就踏碎了京城的石板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终是国破家亡。 …… 一团浓墨“啪”的一声掉在了书册上,将柳书意从回忆中惊醒,她低头看去,书上的“莺语”二字已被墨迹玷污。 柳书意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莲歌。”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奴婢在。”一个翠绿色衣裙的俏丽丫鬟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你去后院找徐妈妈,叫她来见我,就说我有事吩咐。” 莲歌应了一声,手持着帘子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小姐,莺语她出了什么事?” 柳书意虽是个赏罚分明的性子,但平日里待下人一向温和,丫鬟们在她面前并不会太过拘束,她看着书册沉默一瞬,淡淡道:“以后不要再提她了,就当从未有过这个人罢。” 莲歌看着柳书意的脸色有些担忧,张了张口,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 杂物小院中,一场残酷的轮奸已到了尾声。 几个时辰下来,家丁们前赴后继轮番上阵,将莺语奸淫了一次又一次,徐婆子早就坐累了回去了,剩下一院子壮汉对着莺语更是玩的肆无忌惮。 待他们都发泄满足,莺语下体柔弱娇嫩的花瓣早已被干的红肿外翻,小穴和后庭甚至口里胃里都灌满了男人的浓精,随着她的抽搐一股一股的往外喷涌。 莺语倒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已是流不出泪来。 徐婆子领着牙婆得意洋洋的走了进来,用脚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莺语道:“一个不安分的丫头,主子说了,人不卖,只借出去白用,重要的是不能让她好过了。” 李牙婆绕着莺语走了一圈,用脚踢开她无力闭合的双腿,露出两个被人灌满白浆的小洞,心中暗自赞叹,真真是个绝世的美人,被男人糟蹋成这样,不但穴儿没松,反而更显凄美绝艳。 “姿色是好姿色,就是这身子被人破了,怕是只能送去下等窑子里做娼妓。” “要的就是如此,你且把她送到最烂最下贱的窑子里去,每日至少给她安排二十个男人,”徐婆子冷哼道,“这小贱人恬不知耻的勾引小少爷,这么欠人肏,自然要满足她。” 李牙婆连声答应,叫手下两个壮仆将莺语拖上了马车。在马车上,两个下仆轮换着将莺语又奸污了几次,李牙婆也不阻止,乐得在旁边看好戏。 驾车的那个每每故意把马车往不平的地方赶,车里的壮汉就随着马车的震动快速抽插,用力撞击着莺语的子宫口,将莺语插的哭叫不止,一个颠簸龟头猛地撞进宫口半个头,莺语便绷直细长的双腿,尖叫着泄了身。 …… 柳府中,各院已陆续掌灯。 康氏派人来通知柳书意,说莺语的事情已经办妥,柳书意“嗯”了一声,又问:“爹爹还没回来么?” “老爷派了人回来报信,说晚上要宴请裴将军,晚些才会回来。” “知道了,”是为了自己拒亲之事吧,柳书意想了想,又叫莲歌拿出两匹缎子,交给来报信的丫鬟,“替我送给康姨娘,就说今天的事辛苦她了。” “是,奴婢知道了。”丫鬟行了个礼,捧着缎子走了。 柳书意又坐回书桌前,莲歌点着灯走过来道:“小姐,天色黑了,歇歇眼睛吧。” 柳书意摇摇头,她想趁着现在记忆还清晰,先把前世发生的一些大事记录下来,预先知道了将来要发生的事,才可未雨绸缪。打发掉莺语只是第一步,再有一年大燕军就要兵临城下,若想要在乱世中保护爹爹和弟弟,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柳书意看着书册上的字,用笔在其中圈出了两个名字: 明夜 贤章太子陈云洲 若没记错,前世里贤章太子是在梅雨初临的时候于京郊遇刺,距离现在尚有两月,那现在的目标应该是…… 明夜……柳书意在心里默默的念道。 第五章前世因果(下)(微h) 看着这个名字,柳书意有一瞬间的窒息。 这个人在上一世曾与她做过四年夫妻,比她与裴落青的婚姻还要长。 她还记得,那个俊美高傲的青年总是一脸的暴躁不耐,怒气冲冲,除了莺语,他的眼里再没有任何人。 明夜原是莺语在流民巷捡回来的少年,发现他时已生了重病,倒在废弃破屋里奄奄一息。 莺语带着他求到柳书意面前,说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的弟弟,不忍见他丧命,柳书意对莺语本就几乎有求必应,更何况也是一条人命,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立时便安排明夜住进柳家客房,又请来大夫替他看病。 大夫给明夜诊治时柳书意也在一旁,那时的明夜还是个瘦弱纤细的少年,五官却已显露出俊美的轮廓。他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蜷缩着抱住自己,衣服之下伤痕累累新旧交迭,似乎曾长期遭到残忍的虐待。 莺语衣不解带亲力亲为的照顾他,又给他做各种补养身体的膳食,许是年轻身体好,明夜恢复的极快,两个月后连个子也窜高了一头。 柳书意偶尔也去探望过明夜,清醒时的他像一匹桀骜的小狼,总是警惕的看着除莺语外的所有人。 他有着一张不输给莺语的漂亮脸蛋,和一双深蓝紫色的眼睛,柳书意心下了然,明夜应该和莺语一样,都是禹荒族奴隶生下的孩子,莺语哪里有什么弟弟,救他不过是因为对同族的怜悯。 待明夜身体好后,莺语便央求柳书意将他送去柳家的农庄上做短工,他没有签卖身契,因为莺语说舍不得看他也跟自己一样入奴籍。 但奴隶的孩子怎会不是奴籍呢?只是不知他是从哪一家权贵豪门里逃出来的,他的那张脸留在城中也容易惹来麻烦,柳书意稍加考虑便同意了,又从自己私房里拿出一些银子送他做盘缠,莺语将明夜认作义弟,抱着他哭了又哭,依依不舍的送他出了城。 后来莺语跟着裴落青去了边疆,柳书意去庄子上看望明夜,他的住处已经人去屋空。 柳书意心中竟没有觉得意外,他一定是追着莺语去了,这样也好,边关危险,有他在也能多护着莺语一些,柳书意便也放下心来,将此事抛在脑后。 几年之后,沦为军妓的柳书意再次见到他们时,莺语已成了大燕受人爱戴的锦王妃,明夜亦被封为了大燕定远侯。 莺语丢弃柳书意给她取的名字,改回了自己的本名——楚花楹。 明夜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身材颀长挺拔,五官精致俊美却不显阴柔,与莺语站在一起,仿若两位天上下凡来的仙君,让人移不开眼睛。 据说锦王爷深爱锦王妃,为她遣散了所有的姬妾,连大燕皇帝也对她倾慕有加,时常召去伴驾,至于这伴驾伴到了哪里……则成了军营里乐此不疲的下流话题。 当看见柳书意被几个士兵按在地上奸淫肏弄时,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脸上露出了同情而怜悯的神情。 她道,裴夫人对自己和明夜有恩,见到她沦落到这个境地十分心痛。 她又道,既是旧识,不如由明夜娶了裴夫人,就当偿还我们欠下的恩情。 明夜不喜柳书意,但他从不违背莺语的意愿。 就这样,柳书意从一个下贱的军妓一跃成为了大燕的定远侯夫人,一个外表光鲜亮丽身体却被无数男人玩弄过的权贵夫人。 明夜不在意她,府中的下人们也不会尊重她。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光明正大的议论那些粗野的士兵是怎么玩弄淫辱自己,府中的侍卫更是时常趁着无人的时候,将她按在花园里轮番奸淫。 直到被明夜发现,将碰过她的侍卫都打断了腿,阉割了命根丢出府去,柳书意的日子才稍得片刻宁静。 听闻此事后,莺语,或者应该叫楚花楹,便常常来探望她,她一遍又一遍的提起柳书意被无数男人奸污的经历,问她一日要接多少个客人,一次被多少人同时奸淫,又问她被侯府里的多少个侍卫插过,柳书意冷冷的看着她,楚花楹倾国倾城的脸上便流下了眼泪,她用绢帕捂住嘴唇,一声一声的道着对不起。 每次楚花楹离开后,明夜都会疯狂的肏弄柳书意一整晚,他的动作粗暴而狠戾,总是弄的柳书意的花穴红肿不堪,身子如散架一般。 但柳书意毫不在意,她咬着牙迎合明夜,打开自己的身体拥抱他,只盼他能玩的尽兴,然后在心情好时答应帮她寻找两个弟弟。 只是找了四年也没能找到弟弟消息,反而等来了乔装打扮的裴落青,他憔悴沧桑一脸胡渣,额头上有一块狰狞的烫伤,挡住了当年被流放时的刺青。 他抚摸着柳书意的脸,眼中有看不懂的深情,说自己终于找到机会,要救她离开,二人一起远走高飞。 没有找到弟弟怎么能走?柳书意摇头拒绝,裴落青一怔,方支支吾吾说已经寻到了她的两个弟弟,他们藏在安全的地方,只等柳书意前去汇合。 于是柳书意义无反顾的跟着裴落青逃离了定远侯府。 他背着她在夜色里奔走,穿梭于山林之间,月光透过树枝投下重重暗影,像无法逃脱的魔爪笼罩在他们身上。 柳书意伏在裴落青的背上,他的脊背坚实而温暖,她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他坚毅的眉眼就像暗夜里的孤灯,照亮了她所在的这一方世界。 得知他们逃跑,暴怒的明夜带着士兵搜山,将他们逼入绝境。 已是强弩之末的裴落青如何斗得过全盛时期的明夜,柳书意看着他被明夜的刀刺入心脏,挺拔的身躯如山崩一般轰然倒下。 柳书意想上前去抱住他,却被明夜一把抓住,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的柳书意生疼,但她心中只想着,那刀刺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冷不冷,痛不痛? 明夜将柳书意扛回了侯府扔在床上,疯狂的撕扯她的衣服,捆住她的手脚,将她四肢打开吊在床榻上,解开裤带强硬的挤进她干涩的小穴,两个人都痛的倒抽冷气,但明夜就是硬挺着不肯放弃,在她穴中用力抽插。 “竟敢跟人私奔,”明夜狠狠的捏弄着她丰满的双乳,表情凶狠而愤怒,“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一次又一次的尽根没入,将肉棒顶进柳书意的宫口,再狠狠的拔出来,咬牙切齿的说着:“还敢不敢再跑了?” 柳书意痛的浑身颤抖,心中一片寒凉,死咬着牙没有给明夜一点回应。 明夜狠狠的瞪着柳书意,低吼着将精液射进她身体深处,她侧过头,漠然的看着床顶。 许久之后,明夜冲出房间,门被重重的摔上,发出一声巨响。 自此以后,柳书意就被软禁在了房中,每到晚上明夜就会来给她灌入热精,又用玉势堵住宫口,他似乎执着的想要柳书意怀孕,但柳书意知道这不过是徒劳罢了,早在做军妓时她就已被人灌了绝子汤,已经坏了身子。 但她懒得与明夜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的看着他折腾。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柳书意越发苍白瘦弱,已有些精神恍惚,直到某天楚花楹来探望了她。 她拖着华丽的裙裾,在空荡荡的屋中看了一圈,然后俯视着坐在床上的柳书意,同情道:“可怜的大小姐,竟然被裴落青所骗,二公子和叁公子早在当年京城被破的时候就已不幸罹难,他竟然用谎话将您骗出去,真真是可恶至极。” 柳书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悲悯的微笑。 原来都在骗我,裴落青也是,明夜也是。 其实等了四年,心中如何不知结局,只是总抱着一丝希望苟延残喘罢了。 死了好,死了干净,柳书意心道。 她用一支簪子插入了喉咙。 那支簪子是她在梳妆匣里随手拿的,似乎是哪一年的元宵节明夜送给她的,那是他们少有的和平相处的日子,明夜似乎在笑,她似乎也笑了,但她已记不清楚。 灵魂消散之前,她似乎看到明夜抱着她,颤抖着按住她脖子上的伤口,鲜血淌了一地,染满了他们两人的衣襟。 …… 重活一世,柳书意十分不想再与明夜相见,只是看到他的名字都会让她心中发颤。 但是未来危机重重举步维艰,她除了比别人多了一份先知,手中无半份力量。明夜是个练武奇才,于奇谋兵法上也极有天赋,柳书意甚至一直在想,当年崇关城陷落,是否也有他的手笔。 而他是楚花楹的一条狗,一条十分好用听话的狗。 想要护住父亲和弟弟,再恶心再难忍,她也必须把明夜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 楚花楹是个白莲花,明夜是个死傲娇,裴落青是个铁憨憨。(づ ̄3 ̄)づ 第六章不靠谱的爹 柳书意借着灯火又写了几行,她写的很慢,在记忆里搜肠刮肚,不想遗漏一丝细节。 待感觉腹中饥饿,才发觉已经过了晚膳时间。抬头一看,莲歌的影子在帘外晃来晃去游移不定。 柳书意搁下笔,吹了吹书册上的墨迹,喊了一声:“莲歌?” 莲歌忙掀起帘子走进来:“大小姐,二公子叁公子在等您用膳。” 柳书意平时也常常看书入迷错过用膳,柳家上下都知道她的性子,除非老爷回来,否则没有人敢来打扰。 寻常时候若没见她去,两兄弟就自己先吃了,今日柳霁然身上不舒坦,任康氏怎么哄,也只是低着头说要等阿姐一起,柳霁风见他这个样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干坐一边陪等,边着人去喊柳书意。 柳书意想着柳霁然那委屈的小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忙净了手赶过去,因为老爷今日不在,柳霁然又身上不舒服,晚膳就摆在了他的屋子里,一见她来,柳霁然立马就不别扭了,乖乖拿起筷子吃饭。 用完膳,柳霁然说着头昏想睡觉,将丫鬟小厮们都赶了出去,康氏一步叁回头的走了,柳霁风懒得理他,不知道溜去了哪里消食。 柳书意替柳霁然掖了被子,放下帘帐,吹灭蜡烛,也出了屋,她一时不想回去,就让莲歌在后面打着灯笼,一个人在院子里慢慢走。 月色朦胧之下,灯影幢幢之间,这楼阁屋舍,树木池塘,皆是记忆中最怀念的模样,虽不富丽堂皇,却自有它的温暖亲切。 她缓缓走到池塘边的青石上坐下,伏身看向水面,水面上落了一层梨花花瓣,借着月光,她看着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虽还是年轻的模样,眼神却已经死了。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她无端端的想起了书里看到的诗句。 …… 前院突然一阵喧哗,有小厮喊着“老爷回来了”,柳书意忙站了起来,抖抖裙子上的落花,迎了出去。 柳居寒虽已年过四十,但身姿挺拔端正,眉眼之间仍有着年轻时候的清俊风采,他喝多了酒,白皙的脸上一片红晕,见到柳书意就直招手,脸上笑的灿烂:“书儿乖女儿,爹爹回来了。” 柳书意有些奇了,去跟裴落青谈拒婚,怎么倒好像宾主尽欢的样子?她接过丫鬟送上来的醒酒茶,递到柳居寒的手边:“爹爹怎么这么高兴?” 柳居寒在桌旁坐了,接过茶杯喝了几口,笑眯眯的看着柳书意道:“落青是个好孩子啊!” 柳书意眉头一跳,又是这句话! “快来看看,这都是落青送给爹爹的。”柳居寒招呼着小厮抬上来一个光滑精美的黑檀木匣,一本一本的往外拿书。 柳书意拿起来挨个看名字,《竹友诗集》、《丹心丛语斋》、《北燕风物志》、《万国朝野杂记》…… “看看,全都是珍藏版,这本还有沉老丞相的小印和批注,千金难得!也难为他给我找来了。”柳居寒眉开眼笑,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醒酒茶,“你可仔细些,别翻坏了。” 柳书意“啪”的一声把书拍在了桌子上:“您今天到底去干嘛了!” “哦!”柳居寒才恍然想起了什么,他犹犹豫豫道,“书儿啊,你真的不愿意嫁给落青?” “不愿。”柳书意瞪着自己爹爹。 “唉,裴落青年轻有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学富五车,是多少闺中少女的心上之人,如今他一心想求娶你,就怕你错过了后悔啊。”柳居寒捻着胡子摇头。 柳书意冷笑一声:“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学富五车,我怎么听说京中少女皆对他避之不及,连媒婆都不敢上他家的门。” “啊,这个……”柳居寒无法反驳,裴家门口好大几尊护卫的门神,裴落青自己又是一副铁血冷面的样子,家里又无做主的长辈,胆小些的女子见了他都要吓的昏过去,更别说与他议亲了,他叹了口气,又道:“落青面冷心善,世人对他多有误解,其实他真真是个体贴懂礼的好孩子。” 柳书意也跟着叹了口气:“爹爹,女儿不是不喜他,只是不想嫁给任何人,只想好好照顾您和子啸子清,待您百年后,子啸子清成家立业,女儿就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去。” 柳居寒摇了摇头,倒也没喝止她,只说:“人生在世,自有各种因缘际会,你也不要现在就把自己的一生给定下了。落青说了,你现在不愿意没关系,他会努力让你接受他的。” 怎么着,这人还想找她?柳书意心头一惊,还想再说什么,柳居寒已经小心翼翼的把书收回木匣,招呼着小厮抬回房去了。 …… 柳书意洗漱过,让莲歌自去睡了,自己熄了烛火躺在床上,有些难以入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有幸重新活过,柳书意不打算再与裴落青有所牵扯。 前世里他兵败牵连父亲,自己又害他一条性命,两人之间的恩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因着莺语的事她是恼他的,最后留在脑海中的却是他倒下的身影。她对裴落青无爱,无恨,无喜,却有着一点点悲,两个人仿佛命理中所说的八字犯冲,今生最好莫过于形同陌路,他害不到她,她也害不到他。 也不知前世里合婚是怎么合的,把天克地冲给算成了天赐良缘…… 柳书意想着想着,渐渐昏沉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被子被人掀开一角,一个滚烫的身子贴了上来。 柳书意大骇之下一把将来人推了出去,只听“哎哟”一声少年痛呼,竟是柳霁然的声音。 第七章少年情怀(微骨科) 柳书意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衣翻身下床。 月光透过窗纱流泄进来,将跌坐在地上的人照的清清楚楚。 果真是她的叁弟柳霁然。 柳霁然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似是跌疼了,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那双秋水明眸里笼罩上了一层朦胧水雾。 “子清……!大半夜的你这是……”柳书意又气又急,连忙将柳霁然搀扶起来,转着身看他:“有没有哪里跌伤了?” 柳霁然摇摇头,往柳书意的床上一钻,被子里一拱,然后露出半张小脸来:“阿姐我难受,我要和你一起睡。” 平日里柳霁然跟着父亲有样学样,总是一副老学究小大人的样子,左一个子清长大了,右一个你们莫把我当小孩子,如今病了反到显出些孩子气来。 柳书意哭笑不得,拢着衣服在床边坐了,伸手摸摸柳霁然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颊,触手之处仍滚烫的吓人。 想来也是,莺语使的春药连裴落青都扛不住,何况是年轻体弱的柳霁然。许是见他年幼减了量,柳霁然中的药并不深,但无人助他泄火,那药性便始终发不出来。 今世柳书意拒了裴落青的提亲,又提前对莺语说要将她配到庄上去,没想到竟促使她对无辜的柳霁然下了手。一想到是自己连累了叁弟,柳书意心中既自责又心疼,揭开被子躺了上去,将柳霁然轻轻拥在怀里,摸着他细软的发丝道:“阿姐陪你,睡醒了就好了。” 柳霁然糯糯的“嗯”了一声,将头靠在柳书意怀中,阖上双眼,但不过片刻,又开始难耐的扭动起来,他一个劲的扯着自己衣襟,嘴里喃喃自语:“好热……好难受……” “子清!子清!”柳书意忙拍他脸颊。 柳霁然睁开双眼,抬头望向柳书意,朦胧的夜色之中,少年人那一双迷蒙的眸子漾着湿润的水光,脸上浮着一片潮红,嘴唇微启轻轻喘气,莹白的牙齿衬的唇瓣鲜艳欲滴:“阿姐……” 柳书意感觉到少年勃发的身体紧紧的贴着自己,炙烫的热气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仿佛要将人烫伤,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柳霁然现在已是情动。 “子清好难受,阿姐你帮帮我……”柳霁然拉着柳书意的手贴上自己肿胀的部位,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柳书意,满是期待和祈求,仿佛他的世界里唯有眼前一人。 柳书意看着他,许久之后,终是认命的叹了口气,隔着亵裤轻轻握上了少年人精致秀气的物件。 柳霁然眼睛一亮,乌黑的眼珠闪动着光芒,他挺动腰肢将身体送进柳书意手中,脸颊装作不经意的蹭着柳书意柔软的双乳,心头酥成一片。 就算隔着一层布,柳书意也能感觉到手中那物的炙烫火热,柳霁然的身体还没长开,那根东西还不够粗壮,却也已经很长,她的手指握在上面僵硬而缓慢的动作着,每一次抚摸都能换来少年人一声婉转的喘息。 柳霁然只要一想到是自己的阿姐在用手帮自己,就觉得比最好的春药还要催情,他的唇齿间溢出一声声满足的叹息,不过片刻,便轻声呜咽着泄了柳书意一手初精。 柳霁然有些赧然,他仰起头看着柳书意略带潮红的脸颊和闪躲的双眼,情不自禁的凑上去想触碰她的双唇,柳书意侧头避了开来,他失落的垂下眼帘,抿住自己的嘴唇。 不能急,慢慢来,柳霁然对自己道。 …… 第二日天色未明,柳书意就叫醒柳霁然,将他悄悄送回了房中,又叫书童向先生告了假,让柳霁然多休息一日。 隔日再去书院时,柳霁然那叫一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看的柳霁风眼角直抽抽,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打一顿。 柳书意尴尬了一阵,就将那晚放到了脑后。这种事她早做惯了,心里放的极开,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她操心不过来。 忆起楚花楹曾说过,她是在流民巷捡到的明夜,现在想想倒也奇怪,她一个即将要陪嫁的丫鬟,不去采买婚事上要用的物件,去流民巷做什么? 流民巷是个统称,其实由几条小街组成,位在京城最西边的城墙根下,聚集着许多外来的贫民和流民,柳书意想要过去寻人必须得想个合适的借口。 她坐在书桌前轻轻的敲着手指,片刻后起身道:“莲歌,跟我去流民巷施粥。” 几日后,流民巷里便传开来,有一位仙女似的官家小姐每过几日都会前来施粥,规规矩矩排队的人才可以领,蛮横插队的人会被家丁打出去。 柳书意给柳居寒说的理由是她如今信佛,施粥是为了给爹爹和弟弟行善积德,柳居寒感动的直捋胡子,大叹有女如此实乃幸事,还不忘叮嘱她多带几个家丁保护安全,听的柳书意十分汗颜。 柳霁然和柳霁风也凑热闹的跟去了一次,两个少年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民生疾苦,都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心中各有所思。 每次施粥,柳书意都会拦下几个流民,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面目秀美的少年,只说是自己好友的弟弟失散了,托她寻人。十几日后,当真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道:“前日里陋屋那儿来了个没见过的小子,脸上都是泥灰看不清楚面目,凶的很,谁靠近就揍谁,大家都猜他是哪户人家跑出来的逃奴。” 柳书意心中“砰砰”直跳,递给小乞儿一个白馒头,道:“你领我去看看,寻着了人再多给你几个馒头。”小乞儿一把将馒头抢在怀里,边抱着啃边点头。 柳书意喊上莲歌和两个家丁,跟着小乞儿进了一条斜插进去的小巷。 巷中破屋烂瓦,一地污水淤泥,破布木板横七竖八的盖在顶上,将巷中遮的一片昏暗。小乞儿带着他们左钻右窜,到了深处一座破屋门口方才停下,口中包着馒头朝里面努努嘴,含糊不清道:“就在里面,凶着呢,你们小心些。” 柳书意怕刺激了明夜,让两个家丁留在门口候着,自己带着莲歌轻轻走了进去。 =============================== 柳叁弟是个小病娇,他的戏份要到很后面去了,先给他吃点糖。 第八章捡到一个狼崽子 陋屋之中,几束阳光透过墙上的破洞照进来,将室内照的半明半暗。 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他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只露出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小姐,你小心。”莲歌伸手护住柳书意,柳书意心中微暖,以前自己总因为偏心楚花楹而冷落这个丫头,她却还是一腔忠肝义胆的待自己,拍拍莲歌的肩道:“没事,我有分寸。” 柳书意提着裙子一步一步靠近少年,在他两步远的地方蹲下,细细的打量着少年时期的明夜。 他身形纤瘦,衣服破烂肮脏,带着新旧不一的血迹,及腰长发粗糙杂乱的披散着,一双深蓝紫色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刘海望出来,透着一股子凶狠与抗拒。许是与后来长大的他差别有些大,柳书意心中厌恶之情淡了不少。 “你受伤了?身上疼吗?”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努力放柔了声音。 明夜不说话,只拿眼恶狠狠的瞪着她。 柳书意顿了一下,递过去一个馒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空荡荡的屋里便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咽口水声。 莲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书意也有些忍俊不禁,少年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打开了柳书意的手,馒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乞儿瞧见了,惊呼一声,扑上去捡那个掉落的馒头,他刚抓在手里,明夜便突然爬起来将他推倒在地,把馒头抢了回去。 小乞儿不甘心,返身去抢,二人撕扯成一团。 “别打!别打!馒头有的是!”柳书意和莲歌上前想分开二人,莲歌拉走了小乞儿,柳书意将明夜抱在怀里,明夜挣扎几下,忽然一口咬在了柳书意手腕上。 “小姐!”莲歌惊呼。 柳书意忍着疼痛,轻轻抚摸明夜的头顶:“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想吃什么只管说。” 众人紧张对峙,两个家丁和莲歌都惊的冷汗涔涔,小乞儿捡起馒头蹲到一旁吃去了,柳书意轻言细语的安抚着明夜,许久之后,明夜终于松了口,一个闪身又缩回了角落。 莲歌忙上去拉起柳书意的手腕,见上面牙印已泛了青紫,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姐咱们走吧,别管这野小子了!” 柳书意看向又缩成一团的明夜,深吸了几口气,对自己道,忍耐,忍耐……嘶,这小混蛋下口真狠。 莲歌拿出一直备着的伤药和棉布给柳书意手腕上裹了几圈,柳书意接过剩下的,暗暗吐了口气,又缓缓靠近明夜:“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听流民中传闻你有些身手,想将你聘为护卫,不需你签卖身契,若你想要读书识字,我也可安排人教你。” 明夜冷冷看她,一声不吭。 柳书意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将手中的伤药放在明夜脚边,道:“你身上伤口未清,如不及时处理怕是会拖成重病,这里有些伤药拿去自己擦擦。你不用急着答复,明日我再来看你。” 明夜直接将身子转了过去。 莲歌撇撇嘴,伸手去扶柳书意:“这小子太不识好歹,小姐我们还是别管他了。” 柳书意看着明夜,他孤零零的背影仿佛一块冷硬的石头,将自己紧紧的裹在里面,她叹了口气:“走吧。” 这日之后,柳书意便将施粥的时间改为了每日一次,家丁在巷口施粥,自己则带着莲歌去看明夜,见他吃的和伤药都动过,心中稍稍放心。 每日耐着性子絮絮叨叨说一些关心的话,问他伤口还疼不疼,肚子还饿不饿,在这里冷不冷,说的多了,明夜便不耐烦的道:“你烦死了。” 柳书意挑眉,终于肯开口了? 明夜抿了抿唇,又道:“身手好的人多了,你为何偏要找我。”少年的声线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像一把粗粝的刀子切在骨肉上。 柳书意微微一笑:“身手好的人多是成年男子,我供不起,也不合适带在身边,你是个小孩子,我带着才不会惹人嫌话。” 其实明夜此时已有十六岁,只是长期食不果腹,显得身材纤细瘦小,柳书意是假装不知,明夜却也闭口不提。 他用手指抠着地面的泥块,沉默许久才道:“我想想。” “好。”柳书意站起身,“我等你。” …… 今日施粥已毕,莲歌扶着柳书意上了马车,她闭眼靠在垫子上,抚摸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有些心累。 她怎么不记得,当初楚花楹捡到这小子时也这么难哄,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 前世她费尽心思讨他欢心,也不过略略得了一丝好脸,楚花楹对他若即若离,他却始终如一。柳书意思来想去,只得出个“雏鸟情节”作祟,只是今生她抢占了先机,明夜的反应却为何与自己预料有所不同?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离柳家不远的大街上,突然吱嘎一声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请问车上可是柳家大小姐?我家将军于醉仙楼备下酒菜,有请小姐一见。” 柳书意诧异的与莲歌对视一眼,莲歌提高声音问道:“你家将军是哪一位,见我们小姐做什么?” 外面那人道:“我家将军乃镇远大将军裴落青,与小姐家中是故交。” 裴落青?柳书意眨眨眼,这个人都快被她忘到脑后了。莲歌又道:“既要相见,为何不送拜帖上门,沿路拦车未免太过失礼。” 隔着帘子隐约看到外面那人躬身行了个礼,柳书意想起来,这人是裴落青身边得力的副将,叫做季辰,只听他道:“这几日将军都送了拜帖,也曾亲自上门,柳小姐都不在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有冒犯还请小姐宽宏大量。” 柳书意恍然,这几日她都奔波于流民巷,早出晚归,裴落青自然扑了个空。 “那就见一见吧。”柳书意想了想,有些事她确实需要同裴落青说清楚。 =============================== 明夜:馒头难吃。 柳书意:……有本事你别吃。 第九章和裴大将军谈判 自重生之后,柳书意还是第一次见到裴落青。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柳书意有些怔然,仿佛时空轮转,一切又回到了前世与他相见的最后一面。 青年负手临窗而立,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勾勒出一道锐利的剪影。 他的脊背笔直,一身黑金色劲装将身形衬的劲瘦修长,如同一柄出了鞘的绝世宝剑,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腰上一把黑金环首长刀,柳书意记得那是他御赐的爱刀,前世里他顺走了自己随手编的平安结,不伦不类的系在环上,晃来晃去显得十分可笑,只是后来那刀和平安结一起丢了,如果刀还在手,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在明夜手上? 听到脚步声,裴落青转过身来,冷俊的脸上毫无表情,整个人由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肃杀的气息,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冬日寒潭,又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鹰,将利爪狠狠抓在柳书意的身上。 季辰在后面冷汗直冒,将军大人这是又要把女孩子给吓晕的节奏! 柳书意淡定的直视回去,前世里连他耳光都打过,还不至于这样就被吓倒。 她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此时的裴大将军正是最得皇帝器重的时候,冷戾的气质也掩盖不了那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与后来饱经沧桑的他判若两人。 见柳书意毫无惧意,裴落青倒是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容貌清丽,虽远不如明宣郡主那般娇美动人,却看着让人十分舒坦,她纤腰挺直,仪态端正,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颇有松竹的风骨。 他想过很多种柳书意见到自己的反应,如今这种倒是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早就知道柳家大小姐十分大胆的…… 裴落青敏锐的察觉到柳书意打量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块待价而沽的鱼肉,被这奇怪的联想冷了一下,裴落青顿了顿,开口道,“柳小姐,幸会。” 柳书意收回探究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向裴落青绽开一个温婉恬静的笑容:“裴将军,久仰。” 她这一笑,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气质立时便冲淡了八分,裴落青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居然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带着杀气的笑容。 季辰撇过脸去不忍直视,裴落青立刻压下嘴角,凉凉的扫了他一眼,抬手指向客席:“柳小姐,请上坐。” 柳书意从善如流,于客席跪坐,也轻轻抬了抬手:“裴将军,您也请。” 裴落青不紧不慢的走到席上,解下腰间佩刀,端端正正坐下,将刀横过来“啪”一声放在桌上,然后瞥了一眼季辰:“上茶。” 季辰心说:这架势到底是来谈情的还是来谈判的?转身从旁边的檀木小几上取了青花白瓷的茶盏。 哪里好让裴落青的副将给她上茶,柳书意赶紧拦住:“不敢劳烦大人,莲歌来就是。” 莲歌哆哆嗦嗦的从季辰手里接过茶盏,给裴落青倒了一杯,又给柳书意倒了一杯,然后缩着身子站到了柳书意身后。 柳书意十分自然的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裴落青眼眸微微眯起,盯着她看了片刻,语气肯定道:“柳小姐不害怕裴某。” 柳书意笑的认真:“裴将军保家卫国劳苦功高,小女子敬仰还来不及,又为何要怕?” “既是如此,为何拒绝裴某的提亲?” “非是将军的缘故,只是书意现在一心向佛,无意于红尘俗事。” 裴落青点点头:“这个好办,成亲之后在府中为你修一座佛堂便是。” 柳书意噎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在城外捐一个庵堂。”裴落青敲了敲手指。 “裴将军,”柳书意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年轻有为又前途无量,京中自有许多名门闺秀倾慕于您,小女子身份卑微,实在不敢高攀。” 裴落青板着脸道:“也没有那么好,算不得高攀。” ……这话没法聊了。 柳书意有些心塞,斟酌片刻,缓缓开口:“小女子无才无貌,自认没有过人之处,将军为何一定要执意求娶?” 裴落青静默一瞬,沉声道:“父亲遗命。” 此话一出,季辰就扶了额:……完了。 柳书意似是松了口气,扬起头看向裴落青:“裴老将军为国为民,书意十分敬佩,但婚嫁一事书意只愿两情相悦,将军对书意无情,书意对将军无意,倒不如各寻良配为好。” 裴落青周身的气场顿时冷了下来,眼神发寒,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刀鞘上,季辰将头死死的埋着,现场见到自家将军被女孩子无情拒绝,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裴落青一字一句的开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柳书意险些被气笑,不想再同裴落青多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屈膝行了个礼:“该说的书意都已说了,父亲和弟弟还在家中等着,小女子先行告退。”说罢,便领着莲歌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季辰看看面无表情的裴大将军,又看看柳书意的背影,果断跟着出了门:“柳小姐,下官送您出去。” 下了酒楼,扶着莲歌正要上马车,柳书意才想起来,原是要跟裴落青说说一年后崇关城之战的,闹的如此不愉快竟给忘了,罢了,回头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吧。 她看向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高个子青年,想了想,问道:“季大人,你们常在边关,可否见过野狼?” 季辰愣了一下,点头道:“见过不少,除了野狼,还有秃鹰、黑熊,老虎也常能见到,我们将军前两年还亲手猎过一只虎……” 柳书意又问:“那如果要驯服一只野狼,你可知道方法?” 季辰想了想,摇头道:“野狼是驯不了的,若是野狗还有办法。” “那野狗又是怎么个驯法?” 季辰道:“只需抓起来,好好饿上一段时间,再拿着食物喂它,如此反复直到将脾气磨平,让它知道没你便活不下去,就会认你为主。” 柳书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了一声谢,上了马车。 季辰看着柳家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脑子里有点疑惑:柳小姐是怎么知道我姓季的? 转身上楼,推门进屋,见裴落青正站在窗边,他硬着头皮上前:“将军,柳小姐已经回去了。” 裴落青“嗯”了一声。 季辰垂手站在一旁,许久之后,裴落青冷冷开口道:“刚才柳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刚才?季辰低头:“柳小姐问下官驯狼与驯狗之法。” 裴落青双眼微眯:“狼……狗?” 两日之后,柳书意看着将军府送来的两只狼青崽子,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 裴落青:裴某若是鹰,柳小姐就是只兔子。 柳书意:……裴将军有没有听过兔子蹬鹰? 第十章狗崽子 柳书意嘴里说着麻烦,心里却把两只小家伙喜欢上了,叫莲歌拿了上好的骨头投喂,又带着在院子里遛弯。 两只小狗崽圆乎乎毛茸茸的,走在路上直打跌,撞到一起便翻了肚子,逗的围在一旁的丫鬟们直笑。 柳霁风下学回来见了,也是喜欢的不行,直说等长大了要带着去狩猎,连柳居寒都笑眯眯的逗着玩了好一会儿。只有柳霁然不太高兴,阴沉着脸瞪着两只窝在柳书意怀里的毛球。 柳书意靠在院中的矮榻上,拿着一本诗词书细细的翻,给小狗想名字。春光正好,莹白的梨花花瓣落在柳书意烟青色的长裙上,轻薄的布料勾勒出两条纤细的长腿,腿缝中间两只棕黄色的毛球团在一起,睡的正香。 柳霁然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冷了脸道:“阿姐,这是哪里来的小畜生。” 柳书意翻书的手顿了一下,说是裴落青送的是不是有点打脸……?她垂下眼睫,既然不愿接受别人的求亲,又为何要收别人的礼物,到底是自己太过贪心了。 柳书意合上手中书册,揉了揉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淡淡开口道:“别人临时寄放的,明日便送回去了。” 莲歌在旁边纠结的“啊”了一声:“小姐,不能留下么。” “若是留下,有些事就牵扯不清了。” 柳霁然背着手,严肃的点了点头:“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早点还了为好。” …… 季辰看着送回来的两只小狗崽,大气也不敢出,昨儿送去的时候明明见着柳小姐眼睛都亮了,那跟着她的小丫鬟也喜的跟什么似的,谁料今天就冷冰冰的送了回来,还附赠了一封薄信,季辰都不敢想里面得写了多绝情的话。 裴落青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两只狗崽屁股一拱一拱,爬到了他的膝头。他手里捏着那封随狗送回的信,沉默很久才敢打开。 端庄大气的字迹,应是柳书意亲笔所写,信纸上带着一点幽静的冷香,裴落青粗人一个,闻不出是什么花。信中所写有二,一是谢过裴将军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二是提到大燕虎视眈眈,来年必有动作,裴将军若是回守崇关城,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柳小姐这是在关心自己?裴落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认真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裴家的军队和势力都在边关,父亲死后,裴落青便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皇上用他,却也防他。去年报了父仇,边关得到短暂的宁静,皇上就迫不及待的将他召回了京城,名为休假,实为卸权,还几次暗示他趁着现在在京中选一位贵女,赶紧把亲给结了,到时候妻儿都在皇上手里攥着,还怕他不听话么? 裴落青垂眸嗤笑了一声,季辰背后一寒,但见自家将军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将手里的信纸小心迭好,放回信封,又收入衣襟之中。 选择柳书意做妻子,裴落青是经过了多方考虑的。首先自己的父亲与柳伯父是挚友,当年就有过结亲的意向,父亲还与柳伯父特意安排了一次偶遇,就为了让他们二人相看,说是父命其实算不得假话。其次,柳伯父身为翰林编修,看似清贵,却无实权,与柳家结亲皇上必定乐见其成。最后,这门亲事,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他还记得当初惊鸿一面,那是个身着青绿色薄裙的少女,捧着本书坐在青石上,表情专注而认真,背后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落在她的裙裾上,抖落了一地流光细碎。 裴落青自知个性孤僻冷戾,别说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就是想爬床的丫鬟见了他都瑟瑟发抖绕着走。他对女色没有兴趣,也乐得清静,只是那天心里突然就想,成个亲也不错。 但他若是娶妻,绝不会把妻子留在京城任皇上拿捏,一定会将她带在身边,护她一世周全。 只是后来边疆告急,父亲战死,也就无心再想此事,如今既然连皇上都催了,他求亲应当是顺水推舟了吧…… 两只狗崽子已经开始啃他的爱刀了,裴落青皱了皱眉头,一手拎一个站了起来,扔给季辰:“好好照顾着,以后有用。” …… 那一头,柳书意晾了明夜叁日,终于决定去看看他。 季辰说了,驯狗就要饿几天才给一顿吃的,她上赶着对他好,他一点都不领情,倒不如放几日看看效果。 留下家丁施粥,自己带着莲歌去了陋屋,屋中却空无一人,明夜不知去了哪里。 “小姐,这野小子跑了!”莲歌惊道。 “许是有事出去了,我们等等。”柳书意不是很担心,前世里明夜在流民巷一直待到夏末秋初才被楚花楹捡回来,此时他肯定没有走远。 她环视四周,打量着这处陋屋,屋顶塌了小半边,墙上全是裂缝,幸好现在正值春日,若是到了秋雨绵绵的时节,根本挡不住风雨侵蚀,也难怪前世明夜会病成高烧。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柳书意和莲歌转头看去,却是四个脏兮兮的流民。 第十一章流民 眼前这四个流民虽然衣着肮脏不堪,身形却高大健硕,与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十分不同,不像是灾荒导致的背井离乡,倒像是犯了事的逃犯。 柳书意沉了脸色,她记得这几个人。 刚来施粥那会儿,他们仗着自己孔武有力插进排队的人群,叫柳书意瞧见让家丁打了出去,后来又见他们抢别人的馒头和米粥,便发了话不准他们领吃食,之后便没再见过他们,还以为已经离开了流民巷。 那四人目露凶光,走进陋屋一字排开,将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莲歌有些害怕,强忍着惧意喝到:“你们是何人,官家小姐在此,还不速速退出去。” 领头那人狞笑道:“终于找着你们落单的时候了,竟敢叫人将我们赶走,好叫你们领受一下爷爷的厉害。” 柳书意心中一寒,今日她打发了家丁前去将军府送狗,爹爹有事出门又带走了两个,便只带了两个家丁前来,都留在了施粥处忙活,原想着有明夜在不会有事,谁知他竟不知跑去了哪里。 压下心中不安,冷声道:“天子脚下竟敢如此猖狂,就不怕官府抓你们吗。” 那人眼中露出淫光:“先将你们脱光衣服奸了,再卖去窑子里做娼妓,谁也找不着你们,官府又如何知道是我们干的。” 四人围上前,将柳书意和莲歌逼到角落,柳书意将莲歌护在身后,那样的目光她实在太过熟悉,没想到重活一世竟又面临这样的境地,若真有什么事,她撑得下去,莲歌却承受不住。 边退边左右四顾,想找找有没有能自保的武器,那四人仿佛猫捉老鼠,淫笑着看她们退无可退,上前抓住二人扯开,一人搂住莲歌乱摸,两人按住柳书意,为首那人吐了口吐沫,上来便将手从柳书意衣襟中探了进去,抓住两团嫩乳揉搓捏弄。 莲歌吓得直哭:“小姐!小姐!救命啊!” 旁边的破屋里有流民听到动静,探头看了几眼,见是那四个恶霸,又全都缩了回去,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柳书意仿佛重回前世噩梦,眼眶泛红,一边挣扎一边呵斥:“我的家丁就在巷口,随时可能过来寻我,若你们想活就快快放开我们!” 四人哈哈大笑,为首那人道:“爷爷我不但想活,还想快活,不愧是官家小姐的身子,就是绵软,只不知这穴儿是不是也这么嫩滑。”说着便抽出一只手往柳书意腿间探去。 突然,一只不大的手搭在了手腕上,那人一愣,手臂一挣,竟然无法移动分毫。 “他奶奶的,是谁……”转头一看,一只细白的手,指缝间夹着什么反光的东西袭来,那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滚倒在地。 这一变故让众人都愣在当场,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飞快撤回了伸出的右手,一个旋身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另一人胸口之上,那人顿时向后倒飞了出去,撞在梁柱上,震落一片尘土。 明夜转身落地,又是一个展臂,手指从第叁人的颈间划过,脖子上立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捂着喉咙倒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剩下一人吓得双腿打颤,松开莲歌,连滚带爬的逃了。 明夜扫了一眼周围窥探的流民,回头看看跌坐在地的柳书意,嗤笑了一声:“看到没,有好处时把你当菩萨供着,你落难了连个敢站出来的都没有。”说罢随手将捏着的东西“当啷”一声丢在地上,竟是一块染了血的碎瓷片。 莲歌脸上带泪,颤抖着爬过去扶柳书意:“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柳书意面色一片惨白,眼神有些空洞,她慢慢的拉好衣襟,将散乱的发丝一缕一缕理好,半晌之后,才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明夜嘲道:“不带护卫也敢往流民巷里钻,我看你是自找的。” 柳书意扶着莲歌的手缓缓站起来,平复了一下呼吸,看着明夜缓缓道:“谢谢你。” 明夜撇过脸:“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到处乱跑”,用眼角扫了一眼柳书意,又道,“我也算承过你的情,勉强护你一二吧。” 旁边地上晕着一人,死了一人,剩下一个捂着眼睛还在哀嚎,明夜皱了皱眉头,走过去一脚踢在那人颈间,那人便立时没了声息,不知是死是活,片刻之后,脖子上便青肿起了一大片。 柳书意和莲歌细细的整理了衣裙头发,相互搀扶着慢慢往外走,明夜跟在后面,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流民,看的他们全都瑟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柳书意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寒凉一片——刚才明夜一直都在。 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英雄救美,也许在她没有带家丁走进巷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也许那四个人也是他通知的,他一直在旁观,看着她们受辱,然后在最危急的关头挺身而出,以此博取她们最大的感激。 他手里的那块瓷片,是精挑细选过的锋利,她在被逼到墙角时曾踩到过一堆破损的碎瓷,最好的那片已经被他提前挑好了捏在手里。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了,她早该想到的,此时的明夜与前世的明夜只不过是年龄不同而已,他一直都是那个恶狼一样的疯子。 第十二章野小子原来是个美少年 柳书意没有将明夜直接带回柳府,明夜身份不明且性情不定,她实在不敢将家人就这么暴露于他眼前。 两个家丁见柳书意带回个脏兮兮的野小子,俱都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但主子的事轮不到他们过问,只好眼睁睁看着明夜翻身钻进了马车。 柳书意在离家几条街的地方寻了个门面冷清的小客栈,为明夜开了间上房,那客栈虽有些破旧,但好在桌椅厅堂打扫的干净。 进大堂时,那看店的小二见进来个脏小子,伸手就去推他,嘴里骂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赶紧滚出去。” 明夜眼睛一眯,抓住那小二的手腕就要拧,柳书意看他这动作心头就是一跳,赶紧握住明夜的手:“不要。” 明夜垂眸看着柳书意的手指,僵持了片刻,哼一声松开了手。 柳书意松了口气,对那小二道:“这是我弟弟,不是小叫花,烦请送点洗澡用的热水去房里,再送点饭菜过去。”然后拿眼看了一下莲歌,莲歌忙上去递了个银锞子给小二。 小二被明夜那一瞬间的杀气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应声,接过银锞子扭头跑了。 转头看明夜,他正仰着头兴致缺缺的打量着大堂,柳书意道:“今日你先歇在这里,把自己好好打理一番,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套衣服来先穿着,回头再去店里给你另外买合适的。” 明夜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 柳书意又说:“若是饿了就叫小二给你送吃食,不用太拘着,但有一条,你不许乱打人。”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明夜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柳书意想打人了。 她吸了口气,努力放温柔自己的声音:“那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说罢转身便出了客栈,只怕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就要破功。 明夜在后面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出声。 …… 回了柳府,柳书意叮嘱莲歌,今日流民巷之事绝不能让第四人知道,又将她好生安抚了一番。 莲歌想起白天之事,有些红了眼眶,道:“小姐以后可不要这么护着奴婢了,若有事让奴婢先顶着。” 柳书意想起楚花楹,又看看莲歌,心中更是难受,前世里这个小丫鬟似乎就是死在了大燕士兵的身下,她年幼身小,哪里受得住那么多男人糟蹋。 强撑着陪父亲和弟弟用过晚膳,柳书意洗漱后早早躺上了床,胸口被人揉捏过的疼痛和粘腻感一直挥之不去,让她一阵阵恶心。 昏沉之间,柳书意做了个噩梦。梦中又回到了前世,仿佛一切不曾重来,她还是那个虚有其表的定远侯夫人。 她站在定远侯府的花园中,被叁个精壮高大的侍卫堵在假山后,依稀听见中间那人说:“夫人这千人睡万人压的身子,旷了这么久岂不难受,卑职吃点亏,帮帮夫人好了。” 他们也是那般两人压住了她的手脚,一人扯开她的腰带和衣襟,将两团早已被人玩大了的乳肉捏在手掌中用力挤弄,脱下她的裙子和亵裤,掰开她的双腿,将粗长硬挺的肉棒对着她下身插了进去。 他们死死捂住她的嘴,叫她发不出声来,狠狠的抽插撞击,顶的又重又深。 从那日之后,那叁个侍卫一有空闲便要来找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捂嘴拖走,定远侯中的花园、柴房、客房、下人房里都留下了她被人肏出来的淫水。 这样子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那叁个侍卫刚刚轮番将精水灌进她肚子里,正舒服的喘息的时候,明夜寒着一张脸踹开了房门。 那叁个侍卫被拖下去当众砍了命根,明夜将外袍裹在她的身上,一言不发的将她抱回了卧房。 …… 柳书意从梦中醒来,背后已被冷汗湿了一片,动了动身子,发觉腿间一阵粘腻湿滑,竟是流出了不少水来。 她紧紧咬住下唇,明明已经重新来过,这具身体为何还是如此敏感,难道自己真是个离不了男人的荡妇? 缓缓坐起身来,拿出一张丝绸的帕子,脱了亵裤轻轻擦拭下身,丝滑的帕子擦过花核,又引起她一阵战栗,柳书意死死的咬住嘴唇,对自己也生出了一股厌恶。 擦干净下身,换了一套中衣,柳书意又慢慢的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然后自己起身换了衣服,挽上头发,前世里没有丫鬟伺候,她都是自己给自己梳头。 莲歌揉着眼睛进了柳书意的房,见她衣衫整齐发髻端正的坐在榻上,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自己就起了。” 柳书意勉强笑笑道:“醒的早了些,就直接起了。” 草草用过早膳,柳书意带着莲歌去了客栈,路途不远便没有坐马车,那客栈位置有些偏,十分不起眼,不怕被太多人看到。 到了明夜的客房前,莲歌上去敲了敲房门,门倏忽一下从里面拉开,露出个明眸皓齿的俊美少年来。 莲歌傻了眼:“你,你是那个野小子?” 明夜笑了一声,转身进去往桌旁一坐,动作潇洒肆意。 柳书意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莲歌关上房门,走到柳书意身边站定。 明夜将自己打理的很干净,他身形纤细皮肤白嫩,五官是得天独厚的精致,眉目艳丽张扬,嘴唇似笑非笑的抿着,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一束,发尾顺滑的垂坠下来,随着他的动作摆来摆去,过长的刘海还未来得及修剪,顺着脸颊两边垂下。 只可惜衣服有些不合身,若是换上女装,旁人绝对会认为是个英气美貌的少女。 莲歌还在震惊野小子是怎么变成了美少年,柳书意摆出个淡淡的笑,问道:“早饭可吃过了?” 明夜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吃了,这家客栈的东西太难吃。” 柳书意:“……那一会儿带你出去吃点好的。” 明夜一笑:“不急,在此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先相互了解一二?” 柳书意才想起来,她知道明夜的名字,明夜却不知道她的身份,犹豫一瞬,柳书意还是决定坦诚道:“我姓柳,名书意,家父在朝中做个七品的小官,不是什么大户的人家。” “原来是个官家小姐,”明夜一只手肘靠在桌上,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我叫明夜,”然后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看了柳书意一眼,“是个禹荒族逃奴。” 莲歌“呀”了一声,才注意到明夜的眼睛竟是深蓝紫色,若不细看不易察觉。 在陈国人尽皆知,禹荒族的族人和后代都是世代为奴,不能入良籍的,小姐原来的贴身大丫鬟莺语,就是禹荒族和陈国人的混血,哪怕她爹是一方权贵,也没能帮她脱了奴籍。 明夜是个逃奴,柳书意若是收留他,哪日被原主人发现了找上门来,极可能会有大麻烦,明夜也心知肚明,他坦白的如此痛快,就是想看看柳书意知道此事还敢不敢留下他。 柳书意并没放在心上,明夜敢逃,就有把握不被找到,前世里他的主人也确实没有出现过,她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奴隶也能养出这么好的身手,实在难得。” 明夜讽刺一笑:“我的主子喜欢看人兽斗,身手不好,怎么活的下来。” 柳书意不置可否,她知道明夜武功极高,只是一直以为是大燕皇帝派人教导于他,但他现在才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就能杀人如切菜一般,可见他的身份比自己想的还要神秘。 旁边莲歌好奇的问道:“人兽斗是什么?” 明夜瞥她一眼:“人兽斗,就是把人和饿了几天的猛兽关到一个笼子里,你赢了你就活,你输了就被吃掉。” 莲歌“啊”的一声捂住了嘴。 拿奴隶做这种事,在律法里是不被允许的,但主人家的身份若是位高权重,官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为了一群低贱的奴隶去顶撞贵人呢。 前世里大燕皇帝统一了陈国后,就明令禁止了这种私下里的荒诞行为,他手腕铁血,无人敢阳奉阴违,还将禹荒族的奴隶们都放为良籍,若不是这样,楚花楹也做不了锦王的王妃。 “还有一种玩法,叫人兽交配,”明夜还在说,脸上笑的恶意,“就是将奴隶绑在地上,牵来发情的猛兽肏他们,奴隶男女皆可,据说男人玩起来还带劲一些,不容易被肏死。” 第十三章长得好看也是个麻烦 “你你你,你怎么能在小姐面前说这些污言秽语!”莲歌哪里听过这样的腌臜话,小脸涨的通红,又羞又恼的瞪着明夜。 “这就怕了?你们陈国人干的坏事多着呢,还有将那奴儿脱光了衣服放在马背上,下面塞了东西,让马载着狂奔……” 柳书意手腕搭在坐榻扶手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明夜,禹荒奴隶的遭遇她前世就有所耳闻,如今从明夜口中听来,不由让人深想,哪些是他亲自遭遇,哪些又是他亲眼所见,他身上的那些伤痕,是否也是来源于此? 明夜说着说着,见柳书意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目光沉静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见他住了口,柳书意才开口道:“你过去的事我不多问,你在我这里一日,我便护你一日,”顿了一顿,又说,“我用你,是因为有些见不得光的事需要人去做,也许会很危险,你可以先考虑清楚。” 明夜沉默片刻,冷笑道:“是你护我还是我护你?真是不自量力。既要用我,为何又叁日不来,真以为我会等着你不成。” 柳书意心中暗叹,看来真是十分在意,明明都跟着回来了,还非要在这事上找别扭。 “是我的不对,只因家中有事一时走脱不开,不是故意要失约的,”柳书意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我带你去吃些好的,再买几套新衣裳,就当是向你赔罪,可好?” 明夜冷哼一声:“马马虎虎。” 现在这小子倒是比长大后的他好哄,柳书意勾起唇角,转了话题,“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昨日你不是见识过了吗?”说起这个明夜也有些羞恼,要不是受伤太重内力暂失,他何至于沦落到在流民巷里藏身。 “到底是伤了身子,还是需要好好补一补,”柳书意说着站起身来,“走吧,今天你想吃什么吃什么,都随你高兴。” 明夜面上不屑,身体倒是十分诚实的跟了上去。 …… 叁人一起出了客栈,此时离午膳时间尚早,便决定一起去街市上逛逛。明夜和莲歌二人平时都没有上街的机会,柳书意又喜静不喜动,对人多的地方避之不及,叁人走在热闹的街市上,都有些新鲜好奇。 京城是繁华之地,东市大街又是京中最热闹的几处之一,两边商铺林立,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比起前朝而言,陈国对礼教的束缚不算严苛,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女子,偶尔也能看到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在商铺中进出。 柳书意沿着街角慢慢的走着,多少年来,繁华太平的故国只在她梦里出现,如今能够再次得见,让她心中渐暖,压抑了一整晚的郁气也散去大半,脸上渐渐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忽然看到街边一处小摊,柳书意眼睛一亮,转头笑眯眯的对明夜说:“你想吃那个吗?我买给你。”说罢也不等明夜回答,径直走了过去,莲歌东看看西看看,一回头见自家小姐走远了,赶紧快步跟上。 那是个卖糖画的小摊儿,画糖的老手艺人接了莲歌递过去的铜板,按着柳书意的要求画了两支糖画,一支是个翘着屁股的小狗,一支是朵盛开的莲花,柳书意将莲花塞给莲歌,又拿着小狗走回明夜面前,递到他眼前:“给,拿去吃。” 明夜瞪大了眼睛,怒道:“我才不吃这种小孩的……” 柳书意直接将小狗塞进了明夜嘴里,用帕子掩住嘴闷笑着转身走了,她跟他处过四年,对他不说十分了解,一些喜好还是知道的。 明夜嘴里咬着糖画,眼神复杂的看着柳书意的背影。之前他只是觉得她古怪,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女,竟然敢几次叁番前去流民巷,还非要找自己做护卫,怎么想都图谋不轨。后来她不去了,他又老想着,既然有所图谋为何又不来了,她会不会真的就再也不来了? 所以当他站在巷口发现了柳书意的马车时,立刻便决定要让那几个混混吓吓她,一是报复她的失约,二是显摆一下自己的本领,让她不要小看了自己,他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只知道柳书意让他不快了,他也要让她不快。 如今跟着柳书意出了流民巷,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一定要搞清楚她在图谋什么,绝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至于这个旁的原因是什么,他一点都不愿意去想。 明夜咬碎了糖画,一口一口细细的吃着,柳书意在前面边走边逛,慢慢的就感觉有些不对,周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视线往她这边看,让她十分不自在。 她回头一看,明夜吃完了糖画,正在抿那根竹签子,红色的糖浆将他的双唇染的嫣红,配上那张精致白皙的脸蛋和顾盼生辉的双眸,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简直是红颜祸水!柳书意有些着恼,拉着明夜一个转身拐去了一家首饰铺子。 “你做什么?”明夜莫名其妙,甩开柳书意的手。 柳书意环顾一下店中,架上摆着有精美华贵的头面,也有雅致独特的发簪,墙上挂着几种不同样式颜色的帷帽,柳书意走过去取了个最严实的,捧着走回明夜面前:“低头。” 明夜扭头:“你到底要干嘛。” 柳书意干脆踮起脚,将帷帽扣在了明夜头上:“你要是不想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就老老实实带好了。” 明夜看着纤瘦,其实身高已和柳书意差不多高,那么大一个帷帽想要带上去,明夜又不肯低头,柳书意只好站近了一些,她身上微冷的墨香让明夜的鼻子动了动,垂下了眼眸。 红色的丝带绕过耳后,在颈部打了个结,理顺了垂下的纱帘,柳书意退后两步上下审视:“这样就好了。” 莲歌去给店主付钱,明夜捏着那根糖画棍儿木然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柳书意自己走开去四处看看,琳琅满目的簪子十分好看,她虽不重首饰,却也觉得赏心悦目。 目光落在一支发簪上,柳书意心中一动,走过去拈起来细看。 那是一支简洁的铜铸单簪,簪头上做成了树枝的模样,缀着几朵珍珠拼成的梨花。 像极了前世里明夜送她的那支。 第十四章狭路相逢 自然不会是同一支发簪,不过是太相似而已。 其实关于那段漫长而麻木的岁月,柳书意还能记起的事已所剩不多,如今看到这支发簪,许多被尘封的记忆便如雪花一般纷至杳来。 依稀记得那是个元宵之夜,她对明夜的刻意迎合与讨好初见成效,于是他破天荒的带她去了庙会夜市。 那个晚上,他们也是这样沿着街边慢慢的走,只是那次是明夜在前,她在后。 在街边的一个小摊上,柳书意看到了那支簪子,铜铸的树枝,珍珠拼就的梨花,那是陈国特有的工艺,精致而美丽,简洁又典雅,她拿起来细细看,就像看到了故国的风光。 明夜走在前面,发现她没有跟上,又回头来寻,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支发簪,声音中带着不耐:“喜欢便买。” 她垂下眼眸,将簪子放回去,轻声说:“不用了。” 明夜沉默的站在一旁,突然拿起那根发簪,抬手插在她的发髻上:“叫你买就买,爷不缺这几个钱。” 她抬起头,青年好看的眉眼正微微皱起,眼神专注的看着她的发间,然后视线下滑,与她的眼神撞在一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她知道青年的别扭,于是赶紧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谢谢侯爷赏赐。” 青年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撇头避开她的视线,只是眉眼偷偷的舒缓下来,唇角浅浅勾起。 夜空之上,五彩绚烂的烟花轰然炸开,将深邃的夜空照亮如同白昼,转瞬之间,又化作无数道流光,拖着长长的星火自穹顶划落。 人们高声欢呼喝彩,柳书意和明夜站在街边,同时抬头仰望,一时之间,灯火阑珊,星落如雨。 然后,她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 “明夜,柳姐姐,好巧,你们也来看庙会。” 他们一齐转过头去,是衣着美丽高贵的楚花楹,她披着一件红色缎面的披风,雪白的银狐毛滚边将她巴掌大的小脸衬托的明艳动人,披风之下,她双手交迭在腹间,肚子微微隆起。 她的身旁站着两个贵气逼人的英俊男人,一个眼波流转,一个稳重深沉,柳书意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明白,那是大燕的皇帝陛下与锦王爷。 她立刻低下头,装出了柔顺听话的样子,楚花楹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看向她身边的青年,她听到她声音里带着笑意说:“我先前还担心明夜会和柳姐姐相处不好,如今一见,倒是我多虑了。” 明夜似是有些紧张,很快的说道:“并没有……” 楚花楹轻轻一笑打断了他:“看到明夜你能幸福,我心里总算能放下了,希望你们玩的尽兴,花楹就不打扰了。” 自始至终,锦王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楚花楹,皇帝目光沉沉的审视了柳书意片刻,然后对明夜说:“沉墨书的事,你办的很好。” 明夜收回落在楚花楹身上的目光,垂手站立,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声不敢。 楚花楹与大燕的两位最高统治者相伴着离开,明夜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慢慢抿紧了嘴唇。 片刻之后,柳书意听到他带着怒气的吼了一声:“回府!”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那时柳书意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跟不上明夜的脚步,渐渐被他落在了身后。 看着明夜远去的身影,她干脆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上庙会街口那座红漆描金的长桥。 明夜在前面已下了桥,她在桥上扶着阑干往下看,漆黑的河水被浮灯照亮成一条长长的星河,明灭闪烁的河灯像无数无处停靠的游魂,飘荡在奈何桥下,黄泉水中。 她抬头看向明夜,青年此时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回望过来,他们隔着人群默默对视,四周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唯有他们二人仿佛身处于黑暗之中。 …… “你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柳书意耳边响起,回忆立刻像潮水一样退去,她抬起头,看见少年模样的明夜正皱着眉头站在她的面前。 他将帷帽的帘子掀起,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疑惑,低头看她手里的发簪:“你喜欢这个?” 柳书意摇摇头,想将发簪放回去,停了一下,突然露出个轻笑,拉下明夜的手,将发簪塞进他手里。 “还给你。”她笑的云开雾散,月霁风清。 明夜莫名,看看手里的发簪又看看柳书意:“我要这个做什么。” 柳书意才没有回答的打算,她转身去找掌柜:“掌柜的,这支发簪我也要了。” 掌柜喜笑颜开的收了钱,柳书意领着莲歌出了铺子,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明夜跟在后面一脸纠结,看看右手的糖画木棍,又看看左手的发簪,最后将木棍儿丢掉,嘴里嘟囔着“我才不要戴这种娘们儿的东西”,一边将簪子收进了怀里。 叁人走走逛逛,行至一处名叫张记布庄的衣料铺前,柳书意带头走了进去。 张记布庄不算大,料子也不算华贵,但掌柜为人实在,东西物美价廉,柳家上到主子下到仆人的许多衣服都是在这家定的单子。 张掌柜见过柳书意,一眼就认了出来,赶紧迎出来:“柳小姐,今天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柳书意笑道:“张掌柜,我带我弟弟来做几套衣服。”她侧身让出后面的明夜,“烦请您拿些舒适耐用的料子来让他选选。” 明夜按照自己喜好选了一匹红的一匹黑的,柳书意又给他加了一匹靛青,便让他跟着小二进屋里去量尺寸,自己则走到张掌柜身边问道:“掌柜的,你们这里可能做女子穿的骑装?” 南陈尚文,北燕尚武,大燕国的女子大都擅长骑射,常爱穿着骑装,近年来大燕国力强盛,那边的风俗喜好也渐渐传到了陈国,许多陈国女子也开始跟风穿起了骑装。 张掌柜脸上堆笑:“当然可以,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绣娘做什么款式的衣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柳小姐只管放心。” 柳书意满意的点点头,选了一匹黛蓝的料子,也去了另一间屋子量尺寸,她原想直接拿一套柳霁风的衣服将就着穿,无奈胸部鼓起将衣领顶开,看着十分不像话。 莲歌被柳书意留在外面,百无聊赖的站在店门口朝外看,时不时抿一口糖画儿,这是小姐送她的,她舍不得吃掉,只将那糖画抿的薄如蝉翼。 突然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莲歌吓的手一抖,手里的糖画差点掉地上,回头一看,是个高个子青年,一身修身劲装,腰上挂着把长剑。 季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小丫头,诧异道:“你不是柳小姐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么,你家小姐呢?” 莲歌戒备的看着季辰:“你是谁?” “……我是裴落青将军手下的副官,名叫季辰,上次我们见过的,你忘了?” “忘了,没见过,不记得。”莲歌心道,开玩笑那时候谁敢抬头看呀。 季辰无语:“你家小姐呢?你不会是溜出来的吧。” 莲歌挺着脖子瞪他:“你一个外男,打听我家小姐的行踪干什么。” 季辰认真道:“话不是这么说,你家小姐以后是要嫁给我家将军的,我是我家将军的副官,自然需要了解将军夫人的行踪。” 莲歌一句“我家小姐又没答应”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柳书意在后面问道:“季大人?” 第十五章将军大人要相亲 季辰和莲歌连忙转身,柳书意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明夜恰好也走出房门,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大堂,因裁缝要给他量尺寸,他将帷帽摘下来拿在了手里,此时见门口有人,便在堂中阴暗处停下了脚步。 外面天光正盛,显得室内有些昏暗,季辰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明夜,只以为是店里的小厮,没放在心上,他向柳书意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柳小姐。” 柳书意淡笑着向季辰回了个礼:“季大人别来无恙。” 季辰不敢生受,半侧过身子笑道:“柳小姐今日出来逛街?” “出来添置些东西,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去用午膳。”柳书意向莲歌招了招手,莲歌连忙站了过去。 “柳小姐打算去哪里用膳?若是顺路,下官可送小姐一程,免得有不长眼的小人冲撞了小姐,将军大人定会怪罪于下官。”季辰有心帮自家将军在柳书意面前刷刷存在感。 柳书意笑了笑没有接话:“难得出门一次,就去醉仙楼吧。”既然答应带明夜吃好的,免不了要破费一些。 季辰一僵,顿觉大事不妙,连忙道:“那家、那家不太行,菜品贵,味道也普通,不如另选一家云来阁……” 柳书意微微吃惊的看着他:“醉仙楼百年老店,口碑极好,上次家父宴请裴将军也是选在那里,难道将军觉得家父有所怠慢?” 季辰只觉得自己冷汗都下来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天……” “啰嗦死了,就去那家。”明夜走上前来,面前这个男人和柳书意絮絮叨叨半天已让他十分不耐烦,现在还想拦着他去吃美食,简直讨厌。 他看也不看季辰,皱着眉头对柳书意道:“什么时候能走,我肚子饿了。” 季辰这才看清楚明夜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这个少年长得也太过出色了一些,从军之人观察力敏锐,他立时就发现眼前这位少年是个禹荒族奴隶,禹荒人大多生的精致美貌,极容易得到主人家的宠爱,看他对柳家小姐说话如此随意无礼,柳书意却一点不恼,难道……季辰立刻警觉了起来。 柳书意本就打算哄明夜开心,见他发了话也就不再多说,对季辰道:“若是季大人不方便,我们自己去就好。” 季辰忙道:“方便的方便的,柳小姐请。”焦头烂额的跟着出了布庄,季辰只觉得嘴里发苦,要出事儿了。 醉仙楼是东市大街最好的酒楼,离柳府也近,裴老将军每次回京都会和柳大人约在那里宴饮,后来老将军过世,裴落青也留下了这个习惯,他总是订下老将军常去的那间雅室,一个人在里面独酌,仿佛这样父亲就还在自己身边。 这次裴落青回京述职,知情者都知他是回来娶妻成亲的,齐王陈云轲向裴落青递了几次请帖都被他用借口推了,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终于还是决定见上一面,就约在今日今时的醉仙楼。 若只有齐王殿下倒也罢了,但他一定会带上自己的胞妹明宣郡主,这要是柳小姐和明宣郡主打了个照面……季辰一抖,不敢再想下去。 柳书意若无其事的走在前面,心中却在想季辰的话,那些话她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这么费力的想要阻止自己去醉仙楼,只能说明裴落青今日约了人在那里见面,还是个不能让她碰见的人。她其实不介意回避一二,但既然明夜想去,那自己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明夜又戴上了帷帽,隔着纱帘用眼角冷冷的打量季辰,只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碍眼。 几人各怀心事的到了醉仙楼,掌柜一见季辰,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季大人,贵客已经在临海间等着了。” 季辰向掌柜点点头,又看向柳书意,“柳小姐,您……” 柳书意立刻道:“多些季大人相送。掌柜的,麻烦给我们开一间临街的雅室。” 掌柜见季辰对柳书意这么恭敬,还以为也是一同前来的贵客,但见柳书意这么说又不确定了,不过开门做生意,贵人们的事他没资格过问。 亲自引着季辰等人上了二楼,临海间是醉仙楼最豪华的雅室,掌柜琢磨着柳书意和季辰明显认识,便刻意将他们安排在临海间隔壁小一些的踏云间。 一行人行至临海间的门前,季辰还未开口,那扇雕花漆金的房门便突然被人一把拉开。 门里站着个高傲贵气面如冠玉的少年,一身暗紫绣金的精致长袍,头顶戴着个嵌了翠玉的金冠,腰间一块古意白玉,下端垂着两条长长的金色流苏,通身说不出的气派。 明夜不屑的打量一番,心道:骚包。 那少年见到季辰,眼睛便是一亮,大声道:“季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裴大哥呢?” 季辰笑道:“营中临时有事,将军大人叫我先前来照应着。” 少年拉住季辰的手:“走,咱们先进去喝一杯。”他小时候没少跟在裴落青屁股后面跑,与季辰这个副将也十分熟稔,在他面前从不拿架子。 季辰为难的看了柳书意一眼,柳书意心下了然,难怪季辰要死命拦她,原来裴落青今日在这里宴请齐王和明宣郡主,这两兄妹与裴落青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有传言齐王一直想让自己妹妹嫁给裴落青,她还真不在意这个,既然不接受对方的求亲,那他娶谁就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柳书意对季辰颔首道:“季大人请自便,小女子先告辞了。” 陈云轲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一行人,他神情倨傲的扫了柳书意一眼,见是个普通的官家女子,便不在意的将季辰拉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陈云轲行为如此霸道无礼,门外气氛便有些尴尬,掌柜的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小姐这边请?” 柳书意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生气,向掌柜轻轻一笑:“有劳掌柜了。” 踏云间与临海间并排位于醉仙楼二楼的临街一侧,从窗边往外看,视野十分开阔,整条繁华的东市大街尽收眼底,极目远眺,依稀还能看见远处的山峦与佛塔。 室内陈设精美,木制地板光可鉴人,中间铺着一条红色丝绒地毯。与专门设宴用的临海间不同,踏云间的屋中摆的是一个大圆桌并几个圆凳,临窗放着个黑檀木卧榻,榻上用绸缎的垫子和靠枕铺了厚厚一层,榻边是一株枝繁叶茂的盆栽,角落里的铜制香炉正燃着淡淡熏香。 明夜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不是甜的就是肉,什么桃花鹅脯、蜜汁火腿、松鼠鳜鱼、燕窝糖糕……看的莲歌一个劲儿的心疼,这些可都是从小姐的私房里出的呀!虽然夫人去世给小姐留了不少嫁妆,也禁不起这家伙这么吃啊! 她拿过点菜的木牌划掉几个贵的,又换上几个便宜的,明夜气狠狠的瞪着莲歌,莲歌毫不客气的瞪回去:白吃就别挑嘴! 柳书意一看这些菜就腻的不行,随意用了点香茶酪饮,就靠在榻上歇了,她双手伏在阑干上,往外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与客商,心中若有所思。 她竟将陈云轲这号人物给忘了。 前世里她嫁给裴落青后是见过齐王的,但她与裴落青夫妻关系冷漠,齐王又恼她抢了自己妹妹的心上人,是以两方并无太多交集,至于齐王的妹妹明宣郡主,更是久闻其名,却从未相见。 这位年轻的齐王殿下,虽然封了王,但却并不是当今圣上的弟弟,而是他的侄子。 当今皇帝原是先皇长子,却非中宫嫡出,才智又偏平庸,先皇皇后所出嫡子病故后便再未生育,无嫡立长,朝中为了到底是立庶长子还是庶次子为太子而争论不休,后来当今皇帝的庶弟站在了大哥那一边,为他的夺嫡之争出了很大的力气。 皇帝登基后,便将这个宫婢子出身的庶弟封为了齐王,十分宠爱信任,还留他在京城居住,允许他随意出入封地。老齐王英俊神武,文成武德皆十分出色,帮着皇帝打过好几次胜仗,禹荒一国便是灭于他之手。 八年前老齐王病故,只留下一双儿女:世子陈云轲与明宣郡主陈诗离。皇帝十分痛惜自己这个弟弟,于是破例让陈云轲平等承袭了王位。 后来柳书意再次听到陈云轲的名字,是在明夜的口里。 前世大燕攻破京城,陈国皇帝被宫人所杀,二皇子陈云沆领着众臣向大燕皇帝投降,其中沉丞相的长子沉墨书才华横溢能力出众,最得大燕皇帝的赏识。 谁知两年后,沉墨书就在陈国旧都起兵,发动了一场叛乱,打着的就是拥护齐王陈云轲为帝的旗号。大燕皇帝将平叛一事交给了明夜,明夜很快便带兵平息了叛乱,将陈云轲和沉墨书二人的脑袋带了回来。 柳书意想,那场叛乱一定也有裴落青的参与,不然光凭着陈云轲和沉墨书二人,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聚齐起一支军队。 那时候裴落青被指控通敌叛国,若真定罪,必将祸及柳家,柳书意用自己的身体同皇帝换取柳家平安,父亲却还未等到她出宫就已病死牢中。而裴落青终究也还是被定了罪,却没有被处死,只判了刺面流放,柳书意后来想明白,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价值,真正起作用的想必还是陈沉二人多方的努力,待裴落青到达流放之地,他们便会派人将裴落青偷偷救走。 原本只是想保留好友一条性命,却没想到埋下了复国的火种,只是火种终究还是没能点燃大燕,两个好友皆被敌人所杀,复国彻底无望,曾经意气风发的镇国将军,徒留一身颓败与沧桑。 陈云轲与沉墨书虽然失败,却给了如今的柳书意一个新的思路。她原本是一门心思想要救贤章太子陈云洲的。 当今皇帝荒淫无道,却偏偏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二子一女,分别是已故皇后所出的嫡长子陈云洲,王贵妃所出的二皇子陈云沆与公主陈碧儿。再加上当年夺嫡惨烈,皇室只留下齐王一支,是以到了今日,陈国这一代的皇室血脉竟然单薄的只有五个孩子。 贤章太子陈云洲与他的父皇不同,是个十分贤德有才干的人,柳书意曾听父亲说起过,太子性情温和但并不优柔寡断,礼贤下士,心系百姓,在朝中与民间都很有声望,哪怕皇帝对他极为不喜,也不敢动他的位置分毫,若贤章太子能顺利登上帝位,陈国定能恢复先皇时期的繁荣昌盛。 只是人无完人,贤章太子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身体极差。他长年病痛缠身,据说是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众人皆以为他会早夭,没想到拉拉扯扯竟然也活到了成年。 柳书意是知道大燕皇帝的强悍的,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子,真的能够带领陈国抵抗大燕吗?还是换成草包的二皇子,或者干脆把二皇子也弄死,换成朝气蓬勃的齐王陈云轲? 柳书意的手指轻轻敲在阑干上。 到底要不要救陈云洲呢? =============================== 柳书意:太子殿下的便当热好了,到底要不要送呢? 陈云洲:二皇弟,皇兄身体不适,便当还是让给你吃吧。 第十六章齐王府旧事 忽然楼下传来一声马嘶,将柳书意从沉思中惊醒。 循着声音往下看去,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款步而来,那匹黑马高大健壮,甩头打着响鼻,许是刚经过一番驰骋,身上的皮毛乌黑油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裴落青穿着一身半旧的战袍,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军营里出来,来不及换衣服就赶了过来。 他在醉仙楼下勒马止步,一个抬腿,利落的翻身下马,身姿劲瘦提拔,腰细腿长,仿佛一道黑色的流星坠落在地。 裴落青将爱马的缰绳递给候在一旁的小二,抬起头直直看向二楼的柳书意。 早在之前他便远远看见了她,她斜靠在阑干上,双眸望着远方,脸上带着一种淡漠的茫然,日光暖暖的照在她脸上,显得肌肤晶莹如玉,整个人却比以往还要更无活气。 看到柳书意时裴落青有一瞬间的惊诧,几次叁番拜访都没能得见,如今突然碰面,却是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时机,他心中一动,手里就收紧了缰绳,玄影正跑的开心,被他这么一拉,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嘶鸣。 这下好了,原本想躲开柳书意的,却被逮了个正着,裴落青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心虚,至少,自己下马的动作还算帅气? 柳书意见裴落青也看到了她,礼貌的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离开了窗边。 柳书意刚离开,裴落青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大踏步进了酒楼,拦住个小二:“去,把季辰给我叫出来。”顿了顿又道,“找个别的借口,别说我来了。” 裴落青和季辰都是醉仙楼的常客,小二忙应了声上楼去了,片刻之后就见季辰一脸疑惑的走了出来,见到楼下面色阴沉的裴落青,季辰马上苦了脸,叁步并作两步跑下楼,老实规矩的喊了一声:“将军。” 裴落青盯着季辰,冷声道:“柳小姐……” “回将军,柳小姐是自己要来的!” “那你……” “回将军,下官拦过,没拦住!” “楼上……” “回将军,柳小姐和明宣郡主没见着面!” 裴落青瞥了季辰一眼,还学会抢话了?季辰埋下头,露出个黑亮亮的发顶。 不过得知柳书意和陈诗离没碰上,裴落青还是松了口气,这对兄妹实在让他有些头疼,他拿陈诗离当妹妹,也看得出来陈诗离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一直是陈云轲一头热,只是陈云轲怎么就想不明白,即便他愿意,皇上也不可能允许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与皇室血脉的齐王府联姻。 临海间里。 陈云轲正在指点自己的妹妹:“你不是喜欢裴大哥吗,一会儿裴大哥来了,你要热情主动一点,笑的明丽一点,裴大哥是从军之人,肯定喜欢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陈诗离睁着一双秋水美眸,听着自己哥哥的话一下一下点着头,她生的娇小玲珑,五官却明媚艳丽,小巧可爱的双唇如樱桃一般水润红艳,一身红色滚金边的纱裙,在腰部细细束紧,又往下洒开层层迭迭的裙摆。 季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心下不由感叹,可惜将军大人喜欢的是青色不是红色,喜欢的是书卷气的女子不是明媚动人的女子。 裴落青让季辰先上了楼,自己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终还是压下了见柳书意的心思,决定先解决了陈云轲这个小子再说。 陈云轲见裴落青进门,站起身来高兴的迎了上去:“裴大哥!两年未见,你一向可好!” 裴落青见到这个自己当弟弟一样宠着的小王爷,脸上虽然神色不动,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温度:“末将见过小王爷,多谢小王爷关心。” 陈云轲见裴落青这么疏离,有些不满:“裴大哥怎么如此见外,小时候你我尚且亲近,长大了却反而要疏远吗。” 季辰心道,若将军真和皇室中人平起平坐不讲尊卑,还不知会被皇上如何猜忌。 陈云轲拉过裴落青让他坐下,扭头对陈诗离道:“离儿,你裴大哥来了,你不是一直念着要见吗?” 裴落青一进门,陈诗离就把脑袋垂了下去,现在被点了名,不得不缓缓抬起头,露出个僵硬的笑容,小声道:“裴大哥好……” 裴落青面无表情的抱拳行礼:“末将见过明宣郡主。”陈诗离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 陈云轲恨铁不成钢的对着陈诗离挤眉弄眼,陈诗离就是假装没看到,目不斜视的盯着桌上的酒杯。 在外人看来,齐王与明宣郡主身份高贵,又深得皇帝宠爱,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小时候过的是怎样如履薄冰的日子。 老齐王与老王妃关系冷漠,对齐王兄妹不闻不问,唯爱一个从禹荒族抢回来的女奴,将那女奴的女儿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疼爱。 老王妃使计害过那女奴几次,更是趁着老齐王奉旨出征,让侍卫下仆绑了那女奴轮番奸淫,老齐王回来后怒火中烧,将老王妃关进佛堂,对老王妃的娘家整治打压,连带着兄妹二人也遭了厌弃。 后来老齐王突然病故,没有来得及给女奴与她的女儿安排好后路,老王妃被放出来后,立刻便让人把那女奴与她女儿拖到院中,命人找来一群乞丐流民,将女奴按在地上奸淫了叁日,肮脏的精液灌满了女奴的子宫,让她的肚子鼓胀如怀胎六月,又拖来两只獒犬与之交媾,几乎将那女奴玩死。 老王妃本还打算让看门的老头给女奴的女儿开苞,陈诗离看不过去帮忙求了情,老王妃才作罢,背地里却找来牙婆将那女奴和女奴的女儿发卖了出去,陈云轲不知道她们被卖去了哪里,但以自己母亲的性子,想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陈云轲生性好强,越是不被父亲看重,越是要做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而陈诗离有这样一个冷漠的爹和恶毒的娘,却被养的越发怯懦,陈云轲和老王妃教了多年,才让她多少有了些郡主的端庄大气。 只是见多了那些男人们淫辱女奴的丑态,陈诗离心中对世间男子都心存了惧意与厌恶。 对兄妹二人而言,唯一开心快乐的,可能只有跟着太子堂哥去军营里的日子,当年还只是偏将的裴落青带着他们骑马射箭,打猎野营,外人皆道裴落青铁血无情,但对陈云轲来说,裴落青如兄如父。 想让陈诗离嫁给裴落青,一是希望与裴大哥更加亲近,二也是害怕以后裴落青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会对自己兄妹冷落疏远,就如同老齐王一样,叁来则是因为信得过裴落青的人品,若把妹妹交托给他,自己也能放下一件心事。 陈云轲与裴落青一边把酒叙旧,一边时不时的拿眼神去瞟陈诗离,陈诗离如坐针毡,终于站起身来,细若蚊呐的道:“我,我出去一下。”不等陈云轲发话,便埋头冲了出去。 隔壁踏云间里,明夜吃的酒足饭饱,斜躺在榻上满意的摸摸肚皮,莲歌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腮皱着眉头看他。 柳书意站在榻边弯下腰,用手帕细细的帮明夜擦干净嘴上的油渍:“你悠着些,小心吃坏了肚子,若是喜欢以后再来便是。”她照顾两个弟弟照顾惯了,一时拿明夜当成了柳霁然。 明夜看着柳书意温柔认真的眉眼,心里头一动,又是一恼,撇开头道:“勉强能入口,我也就是给你面子才吃的。” 勉强能入口还吃这么多?莲歌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一堆空盘。 明夜不自在的站起来:“我出去走走消消食。”推开柳书意跑了出去。 柳书意无语,这个小子,对他越是温柔越是别扭,当初楚花楹对他若即若离,他反而总是要贴上去。 整理了一下衣裙,柳书意带着莲歌出了房间,那沾了油的手帕是不能用了,只好迭起来由莲歌收好。 行至走廊拐角处,忽然看见盆栽后面躲着个红衣少女,路过她身边时,便听见那少女面对着盆栽,嘴里正喃喃自语:“诗离,不怕的,那是裴大哥,没什么好怕的。” 柳书意默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陈诗离,外界传言飞扬跋扈的明宣郡主,居然是这么个性情? =============================== 裴落青(翻身下马,抬头):女人,可满意你看到的? 柳书意:掌柜,结账。 第十七章“情敌”碰面 陈诗离见旁边突然出现两个人,吓的打了个嗝,怔了一瞬,马上强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大胆!你是谁,竟敢盯着本郡主看!” 她的声音娇娇柔柔,只让人觉得色厉内荏,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十成十是学了陈云轲和老王妃,放在柳书意眼里,只觉得像个鼓着脸颊生气的小松鼠。 柳书意不讨厌陈诗离,甚至可以说心怀敬意。 前世里陈云轲在兵乱中失踪,草包二皇子带着众臣归顺大燕,是陈诗离带着人守住了皇宫内城不肯投降。被逼到绝路上时,她拔剑砍在皇宫的龙柱上,纵身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了下去,那一日乌云盖顶,飞雪漫天,听说陈诗离从楼上坠落的时候,鲜红的衣裙像极了盛开的彼岸花。 她没有亲眼见过陈诗离,原以为传说中那样烈性的女子一定是个飞扬跋扈的性格,却没想到是眼前这样怯懦的少女,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拿起剑反抗大燕的铁骑?对比起那些打开城门对大燕俯首称臣的官员,不由得让柳书意想起前人的诗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柳书意那是有百般的耐心,她向着陈诗离温柔一笑:“郡主好看,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陈诗离有些怔愣,她生性腼腆,老王妃怕她在外露怯,从不让她去参加京城贵女们的聚会,偶尔碰到一些大家闺秀,她也总是摆出高傲的样子,是以平时见到的人不是冷漠疏远就是阿谀奉承,像柳书意这样跟她说话心平气和不卑不亢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诗离本来也是个没脾气的,傻傻的对着柳书意回了个:“谢谢……你也好看。” 这个小郡主也是个妙人,柳书意心情好,打趣道:“郡主在对着盆栽说什么,说盆栽也好看?” 陈诗离不好意思了,脸上羞红一片,更显得容貌妍丽闭月羞花,她小声道:“我、我就是有这个习惯,心里不安的时候就对着花草说说话。” 柳书意笑道:“我也有这样的习惯……不过我不是对着花草,我喜欢对着笔墨。” “笔墨?”陈诗离歪了歪头。 “研墨写字,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心也能随之安静下来。” 陈诗离茫然的点头,她哥哥总说裴大哥行伍出身,喜欢爽朗大气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子,所以她都是跟着学舞刀弄剑,不怎么接触笔墨书画。 临海间里,陈云轲明着暗着绕来绕去的说了一通,见裴落青就是面无表情的不接招,终于忍不住道:“裴大哥这次回京,可有成亲的打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裴大哥也该有个家了。” 裴落青不擅玩这些文字上的游戏,见陈云轲终于入了正题,便也单刀直入道:“小王爷说的有理,末将已经派人前去提亲。” 陈云轲一怔:“向谁提?本王怎么不知?” 裴落青道:“是家父生前为末将定下的亲事,父命难为。” 这话一出,陈云轲就没法开口了,总不能要别人违抗先父遗命吧……迟钝的齐王殿下没反应过来,既然已经定下了亲事,为何还要再去提亲? 陈云轲在那边发愁,裴落青却在想柳书意走没走,还有没有机会“巧遇”一把,他抬头看一眼季辰,又往门外瞥了一眼,季辰心领神会,装作去唤小二上酒,走到门边,刚拉开一道缝,便看见走廊拐角处柳书意正和陈诗离说在一处。 季辰心里一惊,忙关上门,快步走到裴落青身边,附耳道:“柳小姐和郡主在门外碰上了!” 裴落青眼神一凛,手里的酒杯就重重的搁在了桌上,陈云轲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周围有点冷? 察觉自己有些不妥,裴落青又缓缓端起酒杯放在唇边,应该不会有事,只是普通的请客宴饮,又不是相看女子……等等,先前季辰那么一拦,柳小姐不会真觉得我是来相看的吧?! 裴落青有点坐不住了,他是个果断的人,心里想了行动上也就立刻带了出来,刷的一下站起身,把陈云轲吓了一跳,举着酒杯大张着嘴看着他。 他向着陈云轲一抱拳:“小王爷,末将营中还有些事要处理,下次再向小王爷赔罪。” 陈云轲还在状况外,放下酒杯也跟着站了起来:“没事,公事要紧……那裴大哥我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裴落青一边大步踏向门口,一边道:“末将改日给小王爷下帖。” 陈云轲跟着往外走:“改日是哪一日?本王能不能去军营找你?” …… 走廊上,柳书意正拈着一片叶子,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个“静”字给陈诗离看:“就这样慢慢的写……十分有用的。” 陈诗离看着看着,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柳书意身后,然后飞快的往盆栽后一缩,柳书意心头一动,转过头去,便看见了门边站着的裴落青。 日光隔着薄纱的窗棂透进来,将走廊照的半明半暗,裴落青沉默的站在那里,身姿提拔笔直,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柳书意寻思这也不好装作没看到了,便试探的打了个招呼:“裴将军,好巧。” 裴落青缓缓点头:“裴某来此是赴友人之约。” 柳书意了然:“裴将军可是来找郡主的?是我的不是,拉着郡主多说了几句。” 裴落青板着一张脸又道:“裴某只是拿郡主当妹妹。” 柳书意:……不你不用向我解释。 裴落青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紧张,他盯着柳书意的脸,还在斟酌怎么开口,却见楼下又噔噔噔上来个人,那人一看到柳书意和莲歌就不耐道:“你们怎么这么慢,我在楼下等半天了。” 明夜不是没看到这里杵着一大群人,但对他来说不在意的人跟路边的一棵树没什么区别,他只拿眼看着柳书意:“我突然想起来还需要点东西,下午你陪我去买。” 季辰心道自己怎么就给忘了,这还等着一个呢。 柳书意也没料到明夜这么快就返了回来,想起前世他和裴落青不死不休的局面,心中也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走廊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柳书意的视线缓缓从明夜移动到裴落青身上,裴落青的眼神扫过陈诗离落到柳书意身上,顿了一顿,又看向明夜。 见他双眼一眯,柳书意心头便是一跳,立刻扭头对明夜道:“你去楼下等着。”说着推了他一把。 “站住。”裴落青冷冷开口。 他抬步不紧不慢的走向明夜,目光如刀,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你是哪家的奴隶。” 明夜眯起眼睛看向他,眼中凶光闪现。 柳书意往身后轻轻拉了一下明夜,对裴落青一笑道:“前些时候家父在人市买回来的,他前任主家家道中落发卖奴隶,便将他卖了出来。”她没想过瞒着裴落青,以后明夜是要经常跟着她出入的,以裴落青的眼力迟早会看出来明夜的身份。 裴落青这会儿是不想考虑陈诗离的事了,他只想知道柳书意身边什么时候跟了个禹荒族的奴隶,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季辰怎么没报告? 他的视线在柳书意拉明夜的手上打了个转,又落到明夜脸上,眼神发冷:“前几日安国公府跑了个奴隶,还伤了不少人……你可知逃奴该当何罪?” 柳书意暗暗咬牙,混蛋裴落青,安国公府那事儿都是一个月前了,他居然现在拿出来说事,柳书意用袖子掩了双唇,垂下眼眸幽幽道:“裴将军这是怀疑我了,既如此,将小女子也一并抓去衙门吧。”说罢扭过头不再看他。 裴落青身上的杀气一滞,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软了许多:“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为了小姐的安危着想,才不得不多问几句。” 陈云轲先前被裴落青和季辰把门挡了,看不见外面,此时裴落青走到了柳书意面前,方才看清外面的情况,沉着脸大声道:“离儿,你过来!” 陈诗离抱歉的看了柳书意一眼,低头向自己哥哥跑去,柳书意回以一个安抚的微笑,又对裴落青道:“该查的家父都已经查过,就不必劳裴将军费心了。” 裴落青手指按在刀柄上缓缓摩挲:“柳大人何故要买一个禹荒族的奴隶?”大户人家里养禹荒族奴隶多是为了泄欲,但一般都是男主子养女奴,却也并不是没有寡居或者招赘的女子养男奴的情况…… 柳书意笑了笑道:“这个奴儿有些拳脚,年岁又小,前些时候我去流民巷施粥,家父便买了回来保护我,总不能天天让一群家丁跟着。” 裴落青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明夜,冷冷道:“他不行,身手太差。” 明夜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他虽然年纪还轻,对自己的武功却极有自信,这家伙居然敢说自己身手太差?! =============================== 我知道这一段的剧情比较慢也没有肉,不过思来想去我更想写的是一篇带肉的剧情,好多必要的铺垫和感情戏还是不想省的,而且女主才重生不久,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快就遭遇不幸,可能会让想吃肉的小可爱们失望了。 第十八章暗潮涌动 那一头裴落青对明夜的愤怒全然不知,还在对柳书意说:“……若有需要,裴某可以相陪。” 明夜甩开柳书意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嗤笑一声:“难道你的身手很好不成。” 裴落青看他一眼:“尚可。” “那我们比划比划。”明夜挽袖子。 柳书意头疼的去拉他:“你别闹了。” 裴落青看着柳书意握在明夜手腕上的白皙纤长的手指,吐出一个字:“好。” 一行人拉拉扯扯浩浩荡荡的下了楼,往醉仙楼的内堂天井走。 柳书意是拦不住,陈诗离和季辰是不敢拦,陈云轲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十分乐意看他的裴大哥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醉仙楼掌柜诧异的迎过来,被陈云轲一摆手挥开:“你这内堂本王征用了。” 醉仙楼位于东市大街中段与一条小巷交汇的岔路口,整座楼有四层高,呈回字结构,中央是个宽敞亮堂的天井,一侧摆设着假山盆栽,一侧摆着几张茶几矮榻,陈云轲让小二将碍事的东西都搬走,腾出个空地让给裴落青和明夜。 裴落青和明夜一人站了一头,裴落青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向明夜示意了一个请:“你年纪还小,为示公平,我只用单手。” 明夜气的血气上涌,身形一动就向裴落青攻了过去,他的武功以速度见长,讲究的是一个快准狠,极少有人能接得住他的攻势,一旦占了先机,往往都是一击必杀。 裴落青看似随意,其实浑身肌肉都戒备的绷紧,明夜一动,他便立刻做出了反应,二人转瞬之间就过了二叁十招,裴落青竟然单手将明夜的攻击全都接了下来。 陈云轲高兴的击掌:“裴大哥太厉害了!”陈诗离也有些兴奋,她是学过武功的,自然能看得出来裴落青和明夜都是高手。 柳书意藏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个月夜,眼前是漫天的刀光剑影,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震的她目眩耳鸣。 “下盘不稳,力道不足,空门太大。”裴落青一边接下明夜的杀招,一边一字一句道。 他只守不攻,神情游刃有余,让明夜更为恼怒,动作上便露了破绽,裴落青突然一个扫腿,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踢倒在地。 明夜心中一惊,翻身想要跃起,却已经迟了一步,裴落青的拳头裹挟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快如闪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莲歌“啊”的一声捂住了眼睛。 那一瞬间,浓烈的杀意让明夜无法动弹,他瞳孔放大,眼看着拳头在鼻梁一寸之处堪堪停下,才发觉自己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裴落青静默了片刻,缓缓松开手指,撤回了拳头。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明夜:“最大的弱点,暴躁易怒,易中激将之法。” …… 叁楼之上,一处微微打开的雕花窗扇之后,萧无白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楼下的动静。 他穿着一身大红镶金暗纹的锦袍,斜斜的靠在坐榻上,双腿交迭翘起,露出脚上一双云锦祥纹的厚底锦靴,手里拈着一把镶金嵌玉的扇子,正一下一下敲在窗棂上,发出“咄咄”的声响。 旁边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身着牙白绣青色竹纹长袍,眉目俊朗温和,目光沉静,腰间挂着把长剑,手指闲闲的搁在剑柄之上。 室内一片静谧幽暗,屋角的铜制瑞兽香炉缓缓飘着一缕青烟。 萧无白突然笑了一声:“小卫啊,跟裴落青相比,你有几成胜算?” 卫长秦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剑柄:“裴落青略胜微臣一筹。” “连你都赢不了么,”萧无白有些遗憾的摸了摸下巴,他五官生的俊美,但别人看他,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双风流婉转的眼睛,“加上屠六屠七呢?” 卫长秦思考片刻,道:“可以一战,但裴落青身边那个季辰也是高手,若要动手,必定会惊动南陈朝廷,到时候王爷可能会有危险。” “哎……”萧无白拖长了尾音,用扇子敲敲手心,转了话题,“屠八屠九那边如何了?” “今日寅时裴落青突然封营抓人,屠八屠九只来得及送出消息,人没能逃出来。”凌晨时分是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最适合用来打探消息,谁料裴落青突然选在这个时间点发难。 “可惜了,”萧无白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丝动容,“裴落青这个人可真是……一根让人不痛快的肉中刺眼中钉。” 卫长秦轻轻一笑:“不过得知了陈国太子的行踪也是值得的,陈云洲和沉墨书已经轻车简行离开了南巡的车驾,会在十五日后到达牧州府,届时裴落青会暗中前往护驾。”牧州府是陈国京城周边的一个陪县,也是陈云洲的管辖之地。 萧无白笑道:“出了奸细的事,裴落青肯定会联系沉墨书改道绕路,可惜,陈云洲撑不住。” 卫长秦道:“是,屠五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陈云洲这次病的凶险,沉墨书寻了不少大夫才堪堪稳住病情。” “陈云洲的身体无法支持南巡,又不能抗旨回京,只能暗中返回牧州府养病,”萧无白勾起唇角,“陈国那老不死的皇帝也真是心狠,知道自己儿子身体不好还总派他出去巡视,也不怕死在外面。” “死了也许还正和他意,据说他一直看不顺眼先皇后,连带着厌弃太子,但朝臣又不服二皇子陈云沆。” “那我们就帮他一把,”萧无白弯起眉眼一笑,“你把这个消息放给那个草包陈云沆,自有人帮他打算,我们就不要出面了。” “是。”卫长秦垂首行了个礼。 萧无白趴在窗台上,用扇子指了指楼下:“小卫啊,你说这姑娘如何,可配的上做本王的王妃?” 卫长秦往楼下看了一眼:“气质清冷,仪态端庄,不错。” 萧无白:“……我说的是那个红衣服的,漂亮的。” 卫长秦又看了一眼:“太小了。” “你什么眼光……可惜齐王府的郡主现在还动不得,等以后灭了陈国再跟皇兄把她要过来好了,”萧无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卫长秦的肩,“本王去找点乐子,小卫子你好好干活啊。” 卫长秦唇角带笑:“希望王爷的乐子不是花光了嫖资被人扣在妓院里洗盘子。” 萧无白笑脸一僵:“意外,那次只是个意外。” =============================== 把四号男主拉出来遛一遛。 第十九章被迫欠了人情债 醉仙楼,中庭里。 明夜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坐在地上,衣上全是泥灰,胸口一个大大的脚印,显得十分狼狈。 柳书意心中暗叹,所以才不愿他动手,性子高傲,脸皮又薄,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也不知心里会气成什么样,只是这样也好,让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她弯腰搀扶起明夜,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土,明夜沉默的站在那里,任由她动作。 裴落青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娇气。” 明夜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这还带落井下石的么! 他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的瞪视着裴落青:“总有一日我会胜过你,你给我等着!”说罢挥开柳书意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柳书意急道:“明夜!”见他已经跑没了影,忙对莲歌说:“你跟着他,别让他在外面惹事。” 莲歌“哎”了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陈云轲拍着手走过来,满面红光兴奋不已,仿佛刚才打赢了的人是他一般:“裴大哥身手当真厉害!实在让本王折服!” 裴落青道了一声“不敢”,又低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柳书意。 她今日穿了一件黛绿色交领襦裙,头上斜斜的挽了个发髻,乌黑的云鬓中间只简单的点缀着一支碧玉发簪,圆润白皙的耳垂上,两颗翡红色的琉璃耳坠正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晃来晃去。 柳书意在女子中个子算是中等,与裴落青站在一起,不过到他肩膀而已,从裴落青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的瞧见她纤长的眼睫和微微蹙起的眉峰。 见她眉宇间带着愁色,裴落青不由得安抚道:“不必太过忧心,认清自己的缺点对他有好处。”幸好这话没当着明夜的面讲,不然不知他会炸毛成什么样。 柳书意叹气:“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你不知道那小子的性子……” 裴落青犹豫一瞬,说道:“此人根骨俱佳,天资极高,是个练武的奇才,若你信得过,可将他交给裴某教导。”先把那小子从柳小姐身边弄走再说。 柳书意心下有些意动,但想起前世结局,还是不敢让明夜与裴落青太过接近,她向裴落青福身行了个礼:“多些裴将军好意,只是一个小奴儿,当不得裴将军如此费心。” 裴落青还想再说什么,陈云轲在一旁喜道:“本王的拳脚师傅也说本王根骨极好,只是他水平微末教导有限,不如裴大哥来教本王好了!” 众人:…… 陈云轲在那边已经比划起了动作,一会儿扎个马步,一会儿打了几招五禽戏,还高声问:“本王这个姿势如何?”他将衣袍前摆撩起来扎在腰带上,那块硕大的白玉随着他的动作晃的人心惊胆战。 裴落青无语,季辰哭笑不得,柳书意心里默默:我的太子爷,你可千万得活着。 陈诗离在一旁捏着手指,看了一眼柳书意,慢慢蹭了过去,柳书意见她靠过来,露出个温柔的微笑。 陈诗离小声问:“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柳书意道:“妾身姓柳,名书意,郡主唤我书意便好。” 陈诗离浅浅一笑:“柳姐姐,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么?” “自然可以,郡主若来,书意扫榻相迎,“柳书意笑道,”家父乃是翰林编修柳居寒,家就住在东市大街附近,郡主着人打听一下便知。” 陈诗离点点头:“我直接问裴大哥便知。” 柳书意:“……郡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陈诗离歪着头看她,脸上笑的狡黠:“你们虽然不说,我却是看得出来的……” 柳书意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岔开话题:“我那小奴儿不知怎么样了,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望郡主容我先走一步。” 陈诗离道了一声“好”,笑眼弯弯的看着她,直看的她有些毛骨悚然,窘迫的行了个礼,转身快步出了中庭。 裴落青见柳书意往外走,心念一动,抬步追了出去,陈云轲回头一看裴落青不见了,正要去找,季辰连忙拦住道:“殿下,刚才的那套拳打的极好,只是这一式若再到位一些……” 陈云轲马上被吸引走了注意,季辰心中泪目,优秀的副将就要主动帮将军大人分担烦恼。 那一头,裴落青人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柳书意,柳书意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他:“裴将军还有何指教?” 裴落青看着柳书意挂着琉璃珠子的耳垂,缓缓搓了搓背在身后的手指:“为何将礼物退回?” 礼物?那两只小狼狗?柳书意挑眉:“无功不受禄,书意以为在信中已写明白。” 裴落青冷着一张脸道:“裴某认为,给意中人送礼不需要论功行赏。” 饶是脸皮厚如柳书意,也有点挂不住:“大庭广众之下,将军慎言!” 裴落青认真考虑片刻,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明日再去柳府详谈。” 柳书意气苦,这个人,总是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耍无赖!她狠狠的瞪了裴落青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裴落青见她恼了,也不说话,沉默的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醉仙楼门口,楼下守着的掌柜笑着迎了上来,递过来一张纸单:“小姐,这是您的账单。” 柳书意的表情突然僵在了脸上:钱袋在莲歌身上,莲歌追着明夜跑出去了! 裴落青见柳书意窘迫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看她让那小丫鬟去追人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但他才不会那么傻开口提醒。 咳了一声,道:“上次柳小姐走的太急,这次就当是在下相请,如何?” 掌柜心说,其实账单是可以送去柳老爷府上的,但看裴将军这个态度,还是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柳书意心塞的要死,纠结半晌,还是不得不承了裴落青的情:“……多谢裴将军相助,只是不好让你如此破费,银子晚些时候会遣人送去府上。” “那裴某就不帮了。”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柳书意瞪了他片刻,终究还是无奈道:“……多谢裴将军。” 裴落青唇角微扬:“将帐记在将军府上。” “好嘞,裴将军放心!”掌柜笑眯眯的应了一声,拿着账单走了。 柳书意:……还能这样的?! “多谢将军,小女子告辞了。”她咬牙切齿的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刚走了几步,却发现裴落青居然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就隔了几步的距离。 “裴将军,尾随良家妇女,恐怕不是君子所为。”柳书意转过身,昂起头看着裴落青。 “裴某不放心小姐独自回去,”裴落青面无表情道,“只在后面相守,不会有碍小姐闺誉。” 被男子尾随已经有损闺誉了!柳书意很想这么反唇相讥,却最终没有开口,她神色复杂的看了裴落青一眼,默默转身往柳府走去,裴落青拔腿跟在后面,依言落后几步。 他刚才的样子,让柳书意想起几乎被遗忘掉的从前,那时她总不爱搭理他,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府外,只要没有外人,就绝不与他走在一处,真正将相敬如冰做到了极致,他便也是这么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手搭在刀柄上,刀柄上挂着那个可笑的平安结。 她其实从不相信他有多喜欢自己,一见钟情那是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会存在于她身上。 成亲后不久她就清楚的意识到,裴落青是个真正将责任当做了人生信条的人,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为父报仇是他的责任,听从父亲遗命迎娶她,呵护她,保护她,都是他的责任。 所以不管她怎么冷待,他只要不回军营,就一定要宿在她的房中,她要给他纳妾,他也会说,裴家家训,嫡妻叁年无出才可纳妾。 一切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这个位置换一个女人来,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柳书意垂下眼帘,看着地面石砖的缝隙有些出神。 突然,斜刺里快步走出一人,正正撞在了柳书意的身上,柳书意被他带的一个趔趄,脚下不稳,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 裴落青飞身上前,却见那人身子一转,手在柳书意腰上一揽,将她堪堪扶住。 裴落青眼神一凛,右手成爪,便要抓上那人的手腕,那人似是无知无觉,将柳书意扶稳后,手就自然的收了回去,竟让裴落青抓了一个空。 裴落青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柳书意被撞的太狠,有一瞬间的眩晕,裴落青上前扶住她,待她站稳后,便听见对面那人带着十分的歉意道:“在下鲁莽,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不知姑娘可有哪里不适?”声音温和清朗,十分好听。 =============================== 隔了这几天才更,是因为对前文进行了一下整体修改,主要是部分文笔的优化,角色年龄的BUG等等,剧情上几乎是没有变化的~ 纠结星人表示每次回看前面都忍不住想改改改…… 以及谢谢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谢坚持在看这篇慢热又无聊的文的小可爱们! 第二十章卫长秦的试探 柳书意左手搭在裴落青臂上,右手揉了揉额角,缓了一缓,才抬头看过去。 对面站着个高大的青年,比裴落青还要高出些许,一身牙白的箭袖长袍,衣摆上绣着几支修竹,腰侧一把镶金缀玉的宝剑,看起来装饰作用居多。 他的五官俊朗英挺,脸上带着歉然而温和的笑容,向柳书意抱了个拳:“在下常秦,实有要事在身,才不小心冲撞了姑娘,不知姑娘家住何处,等在下事情办完,一定登门道歉。” 柳书意只是当时有点头晕,并未受伤,见对方这么愧疚,也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公子……” “不必了,闪开。”裴落青冷冷截断柳书意的话。 青年愕然一瞬,又有些微赧,在身上摸了一下,掏出个玉牌,双手持着递过去:“在下是池枫岭常家之人,若姑娘身体有何不适,可来常家找在下。” 柳书意愣了一愣,不想接那玉牌,这青年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实在不方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想了想,开口道:“公子……” 裴落青却伸手干脆的接过玉牌,往怀里一揣:“好了,你可以走了。” 柳书意:…… 自称常秦的青年也不以为忤,脸上仍是挂着柔和的笑意,向裴落青抱了个拳,又向柳书意拱了拱手,然后扶住腰间长剑快步离去。 裴落青沉着脸一言不发,柳书意瞪眼让他退后他也只做不理,以他的身手竟然没能及时拦住那人的动作,实在让他大为光火。 柳书意无奈,也只能由他而去,反正她并不打算嫁人,家中又无姐妹,对所谓闺誉名声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 二人沉默一路,行至柳府门前,看门的小厮见到柳书意惊讶道:“大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柳书意摆摆手,回头对裴落青行了个礼:“多谢裴将军相送。”论礼,下面该请裴落青进去喝茶小坐,柳书意却偏不开口。 裴落青心中存了事,也就没有强求,只微微颔首:“裴某改日再登门拜访。” 柳书意敛着裙子快步进了门,只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赶紧绕过影壁,将那视线隔阻在外,才松了口气。 门房缩着脖子探头探脑的看了裴落青几眼,默默记下来,准备等老爷回府就上禀。 柳书意进了府,立刻便爬上藏书楼的叁层往街道上望。 柳家原也是显赫过的人家,家道中落的时候,曾祖父将宅子劈为两半卖了出去,却没舍得卖这栋祖先修下的藏书楼。书楼高有叁层,两层放书,一层放字画,后来被大燕军放了一把火,连带着里面的无数孤本珍藏一起付之一炬。 柳书意最爱倚在书楼叁层的阑干旁看书,从那里往外看,可以看到墙外的市井街道,民生百态。 柳府墙外,沿街交错的种着柳树和乌桕,如今正值春日,乌桕初萌红芽,与嫩绿的垂柳相映成趣。隔墙而邻是几株开着白花的梨树,红的绿的白的,五彩缤纷,春意盎然,如一副铺陈开来的彩绘画卷。 裴落青就站在最大的那棵乌桕树下,树影绰绰,看不清面目。 他静静的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柳书意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移动,见他确实走远,才放下心来,下了书楼,从柳府后门溜了出去。 …… 醉仙楼后的小巷内,卫长秦轻轻敲了几下剑柄,正要离开,刚转过身,一把冰冷的刀刃就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身形一顿,没有动作:“阁下可是来为那个姑娘讨个说法?” 裴落青侧了侧刀锋,逼得他抬起下颌。 “池枫岭常家?”裴落青声音冰冷,“就我所知,常家家学是剑法。” 卫长秦笑道:“在下带的便是剑。” 裴落青没有说话,只将刀刃进了半寸,卫长秦的颈间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卫长秦无奈一笑,果然是骗不过他:“在下确是常家人,只是除了剑法外,也跟家母学了刀法。”学剑之人的茧多在手掌后半,学刀之人的茧却多在虎口,他虽然刀剑都学,但毕竟用刀多一些。 裴落青的刀稳稳悬在他颈侧:“京城禁地,无故不得佩剑,你可知罪?” “在下是安国公府聘请的护卫,身上有朝廷签发的文书。” “拿出来。” 卫长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过去。 “拆开。”刀刃往下压了一压。 卫长秦依言打开,抽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兹安国公府护卫云云,尾部确有朝廷的印鉴。 裴落青眼底毫无温度,盯着他看了片刻,回刀入鞘:“最好确实如此。” 他后退几步,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卫长秦,然后退出巷口,一甩袍角进了醉仙楼。 卫长秦站在原地,用拇指擦了一下颈上的血迹,轻笑了一声:看来,裴落青是真的很在意这位柳家小姐…… …… 裴落青负手进了醉仙楼,陈云轲正跟一座大佛似的坐在大堂里,陈诗离和季辰一左一右坐在一旁,背后站了数个护卫小厮。 裴落青瞟了一眼季辰:这小子怎么还没走? 季辰无奈看回去:小王爷非要等你回来。 陈云轲见裴落青进来,一拍大腿,高兴的站了起来:“本王就说了,裴大哥肯定还会回来的!” 季辰:“小王爷怎么如此肯定?” 陈云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裴大哥的马还在后院里呢,难道他要走回军营吗。” 第二十一章明夜的伤 裴落青无语,勉强又哄了陈云轲几句,只觉得自己今日说的话比往常一个月都要多,最后不得不答应五日后陪他一同去城郊马场,才让他心满意足离去。 临走之前,裴落青叫住陈诗离,斟酌片刻,问道:“方才在楼上,柳小姐与郡主谈了什么?” 陈诗离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柳姐姐说她心绪不宁时就喜欢写字,我便央她写给我看。” “写了何字?”裴落青考虑着下次是否要送些文房四宝。 陈诗离回忆起当时柳书意的动作,她只写到一半,自己就被转走了注意力:“仿佛是写了个……‘青’……” 裴落青一怔:“青?” “没错,”陈诗离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肯定的点头,其实完整肯定不是这个字,不过当时她只写了一半,自己也不算说谎嘛,“碧落青云的青。” 裴落青不说话了。 若是柳书意在场,定然会大声抗议: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陈诗离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整个人已经呆了,不由掩唇暗笑,埋下头跟着自家哥哥出了大门。 季辰送齐王和明宣郡主上了马车,再回到醉仙楼大堂时,看到的就是站在那里发呆的自家将军。 虽然裴落青还是跟往常一样目光沉沉面无表情,但季辰就是觉得他在走神,他老实的站在一旁,眼珠子却止不住的往裴落青脸上瞟。 这下裴落青再怎么走神也忽视不了了,眼神不善的扫过去,季辰立马挺直了身子,双目平视前方。 裴落青掏出卫长秦的那块玉牌,扔过去:“让顾熙去查,池枫岭常家的常秦。” 季辰接住玉牌应了一声,本想问问为何要查这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下人来人往,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躬身行了个礼,季辰走出醉仙楼往将军府方向行去。 现下裴落青与几个心腹都住在城内的将军府,带回来的亲兵则留在城外,于京郊大营内安营扎寨。京郊大营自有统领的将军,而裴落青只是回京述职,没有要事一般不会过去,免得被人说自己插手他人军内事务。 他负着手又站了一会儿,待耳尖的热度褪下,才命人牵来玄影,策马出了城。 …… 柳书意绕路去了明夜住的客栈,屋中空无一人,楼下却传来踢打的声音。 她伏在窗口往下看,明夜正在那里对着一堆干草麻袋拳打脚踢,一院子的灰土扬尘草屑乱飞。 下到后院,见莲歌躲的远远的,一脸木然的坐在门槛上嗑瓜子。 明夜像是发泄似的将那麻袋锤的砰砰作响。 “这是在做什么?”柳书意怔愣。 “小姐!”莲歌赶紧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站起来,还用脚扫了扫地面的瓜子壳堆。 “他回来就一直这样?”柳书意点了点明夜。 “是呀!那小子,”莲歌朝着明夜的背影努努嘴,“闷头冲进客栈就开始练拳,客栈老板出来阻止,还险些被他打了,害得我又是赔小心又是道歉,保证不损坏东西才作罢。” 柳书意蹙眉,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好性的女子,对明夜的性格是百般的看不上,前世里忍他就忍的够了,今生还要继续,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她直直走过去,一把握住了明夜的手腕。 明夜早便听到了柳书意的声音,手里虽然还在锤个不停,其实已经放轻了力度,现下被她一握,就顺势住了手。 柳书意拉着他就往客房走,他稍微挣扎一下,柳书意立刻收紧了手指,明夜垂下眼睛,看着二人相握的手腕,闷闷的开口:“我吃的太撑,动作才慢了。” “嗯。”柳书意淡淡的回了一声。 “我身上伤还没好完,只有五成功力。” “恩。” “他以大欺小。” 柳书意将他拉进门按在了床上:“我知道,你厉害着呢。” 虽然柳书意脸上没有表情,但明夜就是觉得她在嘲讽自己,本来就没消完的气又上来了,扭过脸就要往床上躺。 “别动,让我看看。”柳书意按住他的肩,伸手去拉他的领子。 明夜脸一下就涨的通红了,打开柳书意的手,捏住自己衣襟警惕的看着她:“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给你看看伤,”柳书意睨了他一眼,“你不会是害羞吧?” “谁会害羞啊!!倒是你,一个大家闺秀看男人的身子,知不知羞!” “你算什么男人,小屁孩一个。”柳书意一个巴掌呼到他头上。 明夜的脸更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我十六岁了!” 柳书意露出不信的眼神:“你看着比我弟弟还瘦小。” “只是看起来,我有肌肉!” “我不信,除非你脱了给我看看。” “脱就脱!”明夜挣脱柳书意的手,从床上翻身起来,几下解了腰带,褪下上衣,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皮肉。 是挺容易中激将法的,柳书意心想。 明夜的皮肤极白,身形纤细,却并不显得瘦弱,双臂与肩背上都覆盖着薄薄的肌肉,腰肢很细,修长的脖颈与脊背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后腰靠下的位置,有一小片紫色的纹身,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倒有些像字,柳书意忆起前世里似乎也见过这个纹身,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又不见了。 她送给他的那支簪子被他别在腰上,仿佛从小腹处往上开出了一支妖异的梨花。 这本是一具非常漂亮的身体,却遍布着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口,柳书意细细看过去,有刀剑伤,皮鞭伤,还有火焰灼烧过的疤痕。正面当胸有一道刀伤,虽然不深,却由肩至腰拉的很长,伤口四周泛着粉色,似是才长好不久。 裴落青的那一脚就踹在那道伤上,虽然不算用力,却也让他身形一滞。 柳书意前世嫁给他时,他身上的伤疤早已淡了,再加上她并不在乎他,是以从未注意过,如今直面这一身可怖的伤口,柳书意竟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吓到了?”明夜昂起下巴,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伤痕,“这叫男人的战绩。” 莲歌端着盆热水进门来,见到明夜这一身伤吓了一跳,明夜却迅速捞起外套裹住了上身。 柳书意见他又把衣服穿上了,忙道:“你身上的伤刚好,沾不得灰,还是擦洗一下吧。” “臭丫头出去,”明夜对莲歌甩了甩手,又看向柳书意,“你帮我擦。” 莲歌气的跺脚,手里的水直晃:“你,你怎么敢使唤小姐伺候你。” 明夜哼了一声,只拿眼看着柳书意,柳书意只好让莲歌放下水盆,挽起袖子,亲自拿了巾帕去蘸水。 莲歌气哼哼的冲明夜挥舞了一下拳头,出了屋子,将门摔的啪啪作响。 ===============================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剧透,那个紫色纹身代表了明夜身体上的纯洁o(* ̄︶ ̄*)o 第二十二章柳小弟大受打击 柳书意将沾了水的帕子绞到半干,按着明夜坐在窗前矮榻上,对着光轻轻擦拭伤口上的泥灰。 她靠的极近,温热的呼吸时轻时重的拂在明夜的胸口,让他浑身僵硬,脊梁骨里都升起一股麻意,直直冲上脑勺后心。 明夜的皮肤本来就白,照了光更是白亮炫目,更显得身上的伤痕越发刺眼,柳书意轻轻戳了戳那道刀伤,微凉的手指点在温热的皮肉上,让明夜呼吸一滞,身子微微发抖。 “这伤,怎么来的?” 明夜死死的板着脸:“安国公府的护卫砍的。” 柳书意差点打了个跌:“……那个逃奴还真是你?!” 明夜不肯再说了,柳书意又问:“那其他的呢?”那些鞭痕和烧灼不像是被护卫所伤,倒像是受了什么惩罚。 明夜的眼睛闪了闪:“我爹弄的。” 柳书意讶异的抬起头,与明夜的视线碰在一起。他的眼睛是像星空一样的深蓝紫色,深邃而漂亮,阳光照在上面,如石沉大海一般透不进去。 “你娘呢?” 明夜沉默片刻,漠然道:“被我爹杀了。” 柳书意哽住:“抱歉……我不是有意……” 明夜垂下视线,眨了一眨,然后突然勾起唇角,侧过头看着她邪邪一笑:“我娘发现了我爹的秘密,所以她死了,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别打听那么多。” 柳书意不知能说什么了,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她低头帮明夜擦干净伤口的泥灰,又帮他擦净了双手,明夜站起身来自己穿上外袍系好腰带,将那支簪子抽出来放在了桌上。 “这几日你好好养伤,之后我有事让你去做。”柳书意听见自己说,至于他的过去,他的父母,与自己何干?不过是……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明夜淡淡的应了一声,手指拈起发簪,用末端一下一下戳着桌面。 临出门的时候,柳书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窗外天光明朗,莺啼柳绿,明夜背光而立,将面目都藏在阴影里。 这让她想起流民巷的陋屋,庙会街的长桥,好像不论何时何地,就算四周都是光明,他也总是将自己隐在黑暗之中。 …… 张记布庄的动作很快,不过叁日就将柳书意定的衣服送了过来。 柳书意在书房中写她的小册子,下人不敢惊扰,那送东西的小子又只说是柳小姐给弟弟定做的衣服,丫鬟便将衣服送去了柳霁然的房内。 正巧遇上柳霁风和柳霁然下学,二人拆开包裹比划了一下,柳霁风穿不够长,那自然就是给柳霁然的了。 柳霁然喜滋滋的选出那套靛青色的换上,清雅的颜色衬得他更显清秀俊美芝兰玉树,只是衣服有些大,一定是阿姐想着他长得快,故意让人做的长了些。 柳霁风在旁边看着他喜不自禁的样子,酸溜溜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马上要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了。” 洞房花烛,柳霁然脸上一红,包裹里还真有件大红色的呢…… “子啸子清,丫鬟可是把我的东西送过来了……?”柳书意掀起门帘走进来,一眼瞧见的就是一脸开心的柳霁然。 她脚步一顿,这可有些……麻烦了。 柳霁然张开双臂,在柳书意面前转了一个圈,脸上带着微赧的羞红:“阿姐,我穿着可好看?” 柳书意张了张口,这让她怎么说? “这颜色最适合子清不过,只是尺寸大了些,还是让阿姐拿回去改改……” “大一些也好,子清很快就会长高了……”柳霁然笑的腼腆,黑亮的眸子灿若星辰。 柳书意默然,纠结一番,还是带着歉意开了口:“子清,这衣服不是给你的。” 从小被宠着长大的柳小弟只觉得晴天霹雳,六月飞霜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柳书意,自家阿姐做了衣服,却不是给自己的,那是给谁?还有哪一个“弟弟”?! 柳霁然咬住嘴唇,慢慢的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掩住了翻腾的心绪。 再抬起双眸时,脸上带上了一个乖巧温婉的笑容:“抱歉,是子清不问自取了。” 伸手去解腰带,结似乎打的太紧,扯了几下都扯不开,白皙细嫩的手指衬在青色的衣襟上,显得十分单薄,他垂下头,声音里都带着懊恼:“弄皱了阿姐的衣服,阿姐不要生气……” 柳书意心中越发愧疚,上前按住他的手:“这件你若喜欢就留着吧。” 柳霁然反手握住柳书意的手指:“这几日阿姐都好忙,子清还以为阿姐疏远子清了,今日看到下人送来的衣服,才一时开心过了头……”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心思都放在明夜身上,难免疏忽了两个弟弟,柳书意心中也有些内疚,抽出手帮柳霁然整了整衣襟和袖口,歉然道:“这几日阿姐有些忙,等过了这阵,阿姐亲手做几件衣服给你们赔礼。” 柳霁然感觉手中一空,不自觉的握了一握,阿姐的手真软,让他想握一辈子。 “做衣服太过伤神伤眼,子清不忍阿姐如此辛劳,”柳霁然温声道,“后日书院休沐,若阿姐无事,教子清写字可好?” 柳霁风在旁边瞧着柳霁然这副装模作样的小表情,翻了个白眼,柳家里写字最好的除了爹爹就是柳霁然,也就阿姐吃他这套。 柳书意把柳霁然和明夜摆在一起对比一番,不由得感叹还是自家弟弟乖巧可爱,哪像那个混账玩意又凶又不听话,当时便就答应了下来。 …… 将剩下叁件衣服拿回房中,柳书意又翻出黛蓝的那件,让莲歌守在门外,自己换上于镜前照看。 骑装的版型十分精神,圆立领,箭袖束腰,将女子的身材修饰的前凸后翘玲珑有致。 柳书意的双乳发育的极好,因只是试穿,里面便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肚兜,此时前襟被两团乳肉高高顶起,挺翘耸立的有些羞人,走动时更是左摇右晃,比穿襦裙还显得绵软丰满。 柳书意脸上一红,看来得用布条缠一缠才好。 将衣服换下迭好,与另外两件放在一起,柳书意又想起了明夜。 她原是打算让他出手救贤章太子的。 刺杀一事凶险万分,能不能成功阻止,柳书意其实并无太大把握,能成功最好,若不成功,还有陈云轲这条后路。上天既然让她重生一世,无论如何,总要尽全力去试一试的。 只是如今见到明夜那一身旧伤,柳书意发觉自己竟有些……心软。 刀剑无眼,在那场刺杀行动里,太子的护卫近乎全数折戟,单单一个明夜想要力挽狂澜,无异于让他拿命去送。 那就是个心狠手毒的狼崽子,没必要在乎他的安危,柳书意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如果对他好只是为了利用,那自己和楚花楹又有何区别? 他如今年纪还轻,是非观虽有些扭曲,有自己约束管教着,却不是没有扭转的可能,就这么让他去送死,柳书意觉得有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要不直接将刺杀一事向裴落青和盘托出?保护太子本是他的职责,没道理让他置身事外,只是这样一来,又要如何解释她是从何得知的消息…… 柳书意抚平衣服上的折痕,心思沉沉的叹了口气。 第二十三章弟弟还是自家的好 到了书院休沐这日,一大清早,柳霁然就穿戴整齐,迈着神清气爽的步子去了柳书意住的竹雁馆。 听到丫鬟回禀柳书意还在梳洗,柳霁然在门口徘徊了半天,终还是强压下想进屋的心,老老实实站在了门外。 这倒让他有些怀念起小时候,自己进阿姐的屋从来不用避嫌,不像现在,以后要再想随意进阿姐的屋,怕是只有她的夫君才有资格了…… 正在心里郁闷的时候,柳书意却推开了窗子,朝着他浅浅一笑。 快要入夏的时节,晨光明亮的照着窗棂,屋檐下一串小小的铜铃,随着窗扇被推开,轻轻摇摆晃动。 柳书意穿着一身烟青色纱裙,一头青丝未挽,如丝缎一般垂下,手腕搭在窗沿上,笑容恬淡,像吹了一阵和煦的风,让柳霁然心中的阴郁一下云开雾散。 “子清你先到堂屋里坐着,等阿姐梳好头就来。”她声音清柔,带着一丝慵懒。 柳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撞,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子清就在这里等着,陪阿姐说说话可好?” “也好,有些日子没与你说话儿了,”柳书意坐回窗边的妆台前,与丫鬟一起打理那一头长发,“你最近身子如何?” 楚花楹被打发走后,身边只有莲歌一人伺候不过来,柳书意便将一个叫做晚夏的丫头提为了贴身丫鬟,专职伺候梳洗穿戴,打理房间床榻,平时出门则还是只带莲歌。 晚夏刚来,还不太清楚柳书意的喜好,柳书意便一边看着她盘发一边动手指点,白皙的手指绕着一缕青丝抬起至鬓边,衣袖随着动作滑下,露出了半截粉白细嫩的手臂。 柳霁然脸上有些发热,眼神飘忽了一下:“……还好,就是自那日之后,偶尔身体……还是会有些不适。” 柳书意的动作顿了一下,那药这么厉害?这都过了多久了…… 晚夏就在旁边,柳书意也不好多问,只好转了话题:“明年你就要参加秋闱了,可有把握?” “阿姐放心,子清定能高中,给阿姐挣个诰命回来。”说起这个柳霁然心里十分骄傲,书院里属他读书最好。 柳书意笑道:“尽说胡话,诰命要挣也是挣给你娘子的。” 柳霁然抿住了嘴唇。 柳书意梳好发髻,随意簪了朵杏黄色的绢花,起身出了门。看着晨光下清秀俊雅的弟弟,柳书意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丰神俊逸玉树临风,娃果然还是自家的好啊。 “走吧,去你的书房。” “好。”柳霁然看着台阶上的柳书意,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自然熟稔的向柳书意伸出手。 柳书意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迟疑了一下,小时候她常常这样牵着柳霁风和柳霁然,但现在都长大了,这样还合适么? 眼看着少年人嘴角的笑意慢慢僵硬,柳书意心中一紧,罢了,左右也没有外人,抬起手腕将手放在了柳霁然的掌心。 柳霁然的笑容顿时又明亮起来,收拢了手指,将柳书意的手牢牢握在手中。 …… 京郊马场。 裴落青正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齐王陈云轲。昨日收到了沉墨书的飞鸽传信,他将军营里出现奸细的事告知对方,沉墨书却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勿回。 裴落青知道自己这个好友,心思多诡又疑心甚重,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他会做什么。从南巡的车驾返回牧州府治所淮城,有四条路可选,他绝不会在信中写自己选哪一条,甚至可能临到头来变换路线。不让裴落青回信,更是为了防止信鸽暴露太子的位置,但如此一来,也断了两边的联系。 虽然相信沉墨书会将事情安排妥当,但裴落青心里仍有一丝莫名的焦虑。 今日陈云轲穿了一身崭新精神的骑装马靴,大红绣金线的斗篷迎风招展,烈烈作响,他策马跑了几圈,额头微汗,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踱回裴落青的身边:“裴大哥,你看我这马如何?” 裴落青扫了一眼,那马高大健壮,毛色雪白,通身无一丝杂色:“大燕的雪染白烟,是匹好马。” 陈云轲眼睛一亮:“不愧是裴大哥,好眼力,这是前几日皇伯父刚赏赐本王的。” 对侄子如此疼爱上心,对病重的太子却不闻不问,皇上到底是何种心思?裴落青不由暗自皱眉。 旁边的空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陈云轲奇道:“那边那群人在做什么?” 有侍从匆匆过去看了,又回来禀道:“回王爷,那边是个新建成的靶场,今日书院休沐,来了群学生在那里比试,可要将他们赶走?” “不必,本王也过去看看。”陈云轲说着,将手里擦汗的巾子往侍从手里一扔,打马朝那边奔去。 他自小就被关在齐王府中,读书是请的先生,不要说同窗,连个伴读都没有,太子堂哥身体不好,二皇子又与他不对付,如今见了一群和自己同龄的少年,心下顿生几分向往。 虽然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但陈云轲身份高贵,裴落青不敢托大,只得策马跟上。 只见靶场的空地处,一群身着骑装的少年围成一圈,中间有二人并排而站,其中一位高挑健壮,目如朗星,正朝着旁边面色阴沉的少年挑眉冷笑:“怎么样,愿赌服输。” 裴落青牵着缰绳的手一顿,这不是柳书意的二弟柳霁风吗? 陈云轲居高临下的将众人打量一番,用马鞭指向柳霁风,朗声道:“那边的小子,你们在赌什么?” 文人最是讲究威武不能屈的风骨,一群少年更是热血年纪,见到陈云轲非富即贵的打扮,脸上表情都有些不屑。 柳霁风将弓杵在地上,抬头看向陈云轲,语气不善道:“这位小少爷还是站远些的好,弓箭不长眼,小心伤了你。” “大胆!这是齐王殿下!”旁边的侍从大声呵斥,声音高亢尖细,一听便知是个净了身的内侍。 书生们互看了一眼,虽然心中不悦,还是不得不纷纷俯身行礼。 陈云轲挥手制止内侍,傲慢道:“靶子在那边,本王在这边,若这都能伤到本王,可见你弓术太差。” 君子六艺,御射其中,柳霁风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更爱射箭骑马,尤其这射箭更是他拿手的本事,如今被陈云轲这么说,心里顿生不悦,正要开口,却被人在身后拉了一把。 旁边一位年岁稍长的少年松开拉住柳霁风的手,上前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回禀齐王殿下,今日书院休沐,王贤弟新得了一柄好弓,与我等同窗相约,若谁能胜得了他,便将宝弓拱手相送。” “哦?那是谁胜了?” “是这位柳子啸柳贤弟。”少年向柳霁风侧了侧身。 柳霁风昂着头,挑衅的看了陈云轲一眼。 陈云轲不由得也有些手痒,跃跃欲试道:“有意思,本王也来与你比试一番。” “等等,”柳霁风一摆手,“王兄与我比试可是押了宝弓做彩头,敢问王爷要押何物?” “大胆!你这个……” “你闭嘴!”陈云轲不耐烦的呵退内侍,左右看了看,“就拿,就拿我这宝剑。” “京中不能随意佩剑,我要来何用?”柳霁风不屑的撇撇嘴。 “那你想要什么。”陈云轲也想起了这茬,有些羞恼。 柳霁风转了转眼珠,指着陈云轲的马道:“我要这匹马。若我赢了,马归我,若我输了,宝弓归王爷。” 陈云轲游疑了一瞬,见柳霁风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敢的表情,咬牙道:“好,本王应你。” 旁边的侍从们都大惊失色:“王爷不可呀!这可是御赐的宝马……” “滚开!你们是觉得本王会输给这小子不成!”陈云轲一脚踹在那内侍肩上,翻身下马,解了斗篷,往侍从手里一扔,走到红线前目测了一下箭靶的位置。 哼,不过五十步远罢了,陈云轲心中不屑,紧了紧护腕,将手一张:“弓来!” 有侍从捧上来一把镶了宝石的金弓,陈云轲双腿微张,姿势标准,依次放出叁箭,虽未在正中的位置,却都射中了红心。 侍从们都松了一口气,陈云轲亦得意的看了一眼柳霁风。 方才出言解围的少年担忧的看着柳霁风,柳霁风不在意的挥了下手:“将箭靶往后移五十步。” 陈云轲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 柳霁风瞥了他一眼,嘴角斜斜勾起,双臂张开,将一柄长弓拉开如满月,稳稳瞄准远处箭靶。 众人皆噤声屏息,只见柳霁风眉目一动,脸上扬起个傲然的笑容,乌黑的箭杆便如闪电一般迅疾而出,正中靶心。 如是叁次,箭靶圆心处便多了叁支同样的羽箭,落点皆在一处。 学生们一阵欢呼,裴落青心中也暗道了一声好,陈云轲欲哭无泪:我的马!我才只骑了一回呀! 第二十四章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柳霁风得意的向众人抱了抱拳,斜睨着陈云轲道:“王爷,愿赌就要服输啊。” 陈云轲虽然舍不得宝马,却不是不认账的人,苦着脸正要开口,裴落青却突然说:“慢着。” 他打量着柳霁风,缓缓道:“柳贤弟,愚兄也想与你比试一番。” 柳霁风一早便认出了裴落青,对于这个企图迎娶自己阿姐的男人,他可没什么好感:“谁是你贤弟,不要乱攀亲戚。” 裴落青微眯起了双眼:“子啸可是不敢?” 旁边有学生小声问道:“那位看着煞气这么重的,是谁?” 有人回他:“镇远将军裴落青呀,前阵子刚回京那位。” “哦!就是那个屠了济州城的……” “铁血无情,何其残忍……” 文人治国讲究仁义礼信天下苍生,当初裴落青怒而屠城,引起众多文人士子不满,弹劾他的帖子可谓是雪山崩塌一样多,但最终都被皇上轻飘飘的压了下去,现在大陈就这么一个会打仗的年轻将军,哪能为了这个就处罚他。 柳霁风脸色不虞:“比就比,不知裴将军想押什么?” “若裴某赢了,宝弓和宝马都归王爷所有,若裴某输了……” “若你输了,就不准再缠着我阿姐。”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陈云轲眼睛瞪得溜圆:这,这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裴落青默了,小舅子不喜欢自己,这可如何是好?至于其他人的看法,就不是他在意的事了。 他缓缓碾了碾手指,道了一声:“好。”抬腿下马,随手捞起一把木弓,扫了一眼自己的亲兵。 亲兵一见裴落青的眼神就明白他想做什么,抱拳领命,取了个没用过的箭靶,跑到百步之外站定,等裴落青点头示意,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将箭靶高高甩出。 裴落青掂了掂手里的弓,又试了试弓弦,突然之间一个回身抬手,嗖嗖嗖叁声,叁矢连发而出,风驰电掣般射向飞在空中的箭靶。 众人全都仰头看去,碧空之下,只见那箭靶高高飞起,只剩个小小黑点,然后滞空一瞬,倏然落地。 亲兵跑过去捡回箭靶,展示给众人看,叁支箭皆正正射中圆心,且透靶而出,可见射箭之人力道之大。 齐王府的随侍们爆发出一阵喝彩,陈云轲更是激动的脸蛋通红,裴落青将弓递给亲兵,淡淡道:“承让。” 其实在军中经常会有这类射击移动箭靶的训练,因他们常常需要射落敌人的信鸽信鹰,所以这种事对裴落青来说再轻松不过,但放在这群人眼里,就十分了不起了。 柳霁风涨红了脸,磨着后槽牙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抱拳向裴落青深深行了一礼:“柳子啸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裴落青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对柳书意这个庶弟高看了几分。 …… 今日马场发生之事,且不管回去之后会被众人如何议论,说裴落青箭术高明也好,说齐王殿下年少有为也罢,但有一条是真真正正传的沸沸扬扬了:镇远将军裴落青瞧上了翰林柳编修的女儿,提亲被拒后心有不甘,死缠烂打,百般纠缠…… 而此时,传言里的女主柳书意正在书房中陪着自己叁弟练字。 柳霁然站在书桌前,一边写字,一边时不时抬眼偷看柳书意,从她安静美丽的脸庞,到她高高隆起的双乳,再到紧紧束起的腰肢……柳霁然脸上一红,掩饰般的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见柳书意全然没有注意他,不由得又抬起了头,偷偷看向柳书意面前的宣纸,见她正在抄的是一份《妙法莲华经》。 “阿姐,你如今真的信佛了?”柳霁然忍不住问。 柳书意笔尖一滞,神色淡淡的说道:“是啊。” 其实她倒不是真信佛,抄佛经不过为了增加自己礼佛的可信度罢了,另则她今世得以重生,对鬼神灵魂之说多少还是心存了敬畏,抄佛经也好,抄道德经也罢,都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柳霁然心念电转,其实,阿姐礼佛也没什么不好,可以用这个借口把求亲的男子们都给拒了,他已经开始想象等自己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就在府里修座庵堂,将阿姐养在里面,要多种些竹子,阿姐喜欢…… 柳书意见柳霁然半天不动笔,不知道在走神些什么,问道:“子清,你写好了?” 柳霁然倏然回神,睫毛扇了扇,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姐,‘饕餮’二字我始终写不好,你能给我示范一下么?” 柳书意将笔搁在笔山上,走过去看柳霁然的纸面,只见上面写了半首凉州词: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里面有“饕餮”的事儿吗?柳书意疑惑一瞬,没有多想,敛了袖子去接柳霁然的笔,柳霁然却轻轻一抬,将自己的手送进了柳书意的手心。 柳书意动作一顿,低头看去,只见柳霁然正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不好再松开手,只得收拢了手指握住柳霁然的手背。 柳霁然感到一个温软的身子伏在了自己背后,温热香甜的气息呼在耳边,这般近的距离,让他从脸颊到耳尖都热烫起来,身体止不住想要颤抖,他死死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敢让柳书意发现丝毫异状。 柳书意微凉的指尖握在柳霁然有些发烫的手背上,带动他在纸上落下轻重适度的一笔,一钩一划,写下一句: 衣冠兼盗贼,饕餮用斯须。 比起柳霁然的字,她的字更加娟秀,却不粘腻小气,笔锋如钩,一撇一拉都带着几分凉薄。 柳霁然却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词,“心猿意马”。 窗外的树冠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蹲了一个黑衣少年。 他双唇紧抿,精致漂亮的脸上一片冷意,看着屋里重迭在一起的二人,几乎将手里的树枝捏碎。 第二十五章受了内伤 这段时日以来,柳书意每日都会尽职尽责的抽出些时间去看看明夜,送些点心或是用得上的物品。 明夜将东西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脸上却总是一副不耐与嫌弃。 柳书意心知肚明他这是别扭病又犯了,将衣服送来后,就直言第二日有事,让他自己玩去——绳子牵的紧了,还是要适当松一松的。 明夜心说总算能清静一日,到了晚上,却莫名的有些睡不着。 翻来覆去大半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选了那套黑色的劲装穿上,将自己打扮一新,然后就坐在榻上发了呆。 正是天光微明的时候,窗外鸟啼清脆婉转,客栈背后的民巷里依稀传来几声犬吠,陆陆续续又响起人说话和泼水的声音。 客房中一片安静,明夜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 他总嫌弃柳书意跟他娘一样烦人,但其实自娘走后,再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听她说今日不来,他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失望的,就一点点。 明夜心里一拧。 她来不来关我什么事,我忙着呢没时间应付她。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支鎏金雕凤短管,放在指尖转动把玩。 这就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安国公府里带出来的东西。 为了找这东西,那位主子和他爹不知折了多少人手进去,最后才查到不在皇宫就是在安国公府。 原以为凭他的身手,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却不知安国公从哪里请回来的护卫,武功高的惊人,那一剑看着轻飘飘的,劈下来时却让他躲闪不及。 如今东西到手,他却不想交出去了。 自己舍了半条命才拿到的,凭什么给他们? 明夜微眯起双眼,手指按住短管两端的机关,从管身上缓缓抽出一条半透明的卷轴,对着光细看。 卷轴不知是用什么做成,半透微黄的质地,薄如蝉翼却极为坚韧,上面用禹荒文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明夜直到十岁才开始接触禹荒文,那是一种十分繁复如同花纹一般的文字,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学会,才敢放心让他来盗书。 一群蠢货。明夜嗤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卷轴上的文字,缓缓往下移动。 巫祝密书。 禹荒一族传女不传男的至高密书,如今却任由他这个卑贱的奴仆之子随意翻阅,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畅快解气。 卷轴很厚,内容极多,从安国公府逃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主子,而是选择躲进流民巷,就是为了能有时间细细研读。 只是柳书意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计划,她仿佛一盏出现在雨夜里忽明忽灭的灯火,不停的吸引着他的视线。 这种念头让明夜分外暴躁和不耐,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被这种奇怪的心绪牵着鼻子走。压下心头郁气,强迫自己认真看书,几段之后,他停住了目光: “同心蛊 母天父土,禹荒诸神,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誓我以血,盟我以魂, 永为同心,缔结叁生。” 同心,谁与谁同心? 明夜无端的想起了柳书意,又立刻暗自啐了一口,关她什么事! 只是书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想去看看柳书意,看看她在干什么,就看一眼。毕竟他是她的护卫,要保护她的安危的,明夜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柳书意防着他,明夜心里很清楚,她一直不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但他不是喜欢让事态处在自己掌控之外的人,早在第一天,他就偷偷跟着柳书意找到了她的家,甚至将她家里的布局都摸的一清二楚,柳书意家中没有学武之人,他的身法又是得了父亲真传,将柳府逛了个遍,竟无一人察觉。 明夜将卷轴收起,贴身放好,紧了紧腰带,轻车熟路的向柳府掠去。 几个轻巧的起落,翻墙过瓦到了柳府,找了好几处院子都没瞧见柳书意,还以为她出了门。正要离去的时候,瞧见了莲歌那个臭丫头。 莲歌在,柳书意就肯定在。 明夜绕到那处院子背后,一个纵身上了树,扒在枝缝间往屋里看去。 然后就看到柳书意和她那个弟弟,身子贴着身子,手扶着手,动作暧昧的贴在一起。 而且,而且,还穿着本该送给他的衣服! 明夜性子易怒,却不代表他蠢笨,那日在布庄,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选了两色布料,柳书意又帮他选了一色,昨日送来的衣服却只有两套,他原以为是布庄来不及做,如今看来,是被人拿去借花献佛了。 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客栈孤枕难眠,她倒好,温香软玉在怀,一室旖旎。 明夜咬着后槽牙,将手里的树枝捏的喀嚓作响。 屋里少年不知说了什么,惹的柳书意发出一声轻笑,又俯身按住他的手腕。 看着二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手指相接,明夜只觉得无名火烧了叁丈高,他左右看看,反手从背后的院墙上抠了一小块墙砖,扣在手中,屈指一弹,劲射而出。 墙砖穿过半开的窗户,正正砸中了二人背后博古架上的瓷马。 那瓷马姿态雄壮,又重又沉,搁在木制的座架上,被明夜用劲力一砸,摇晃几下,往下倒去。 柳书意余光之中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来不及细想,本能的将柳霁然一把护在了怀里。 瓷马沉沉的砸在柳书意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尖锐的马头戳着她肩窝,又滚落下去,在地上摔成碎片。 柳书意痛呼一声,身形一晃,捂住肩头蹲了下去。 “阿姐!” 柳霁然吓的脸色发白,惊慌失措的扶住柳书意,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明夜也吓的脸色发白,他只是想让瓷马摔在地上吓吓他们,没想让柳书意受伤的! 手指猛的收紧,将树枝捏成了碎屑,正准备跳下去,却看见莲歌带着几个丫头冲了进来,屋里顿时一片混乱,只得又默默藏了回去。 柳书意眉头紧蹙,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肩背上钝痛难忍,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小姐你没事吧!”莲歌急的眼泪汪汪,蹲身去扶柳书意,“快回房让奴婢给您看看!” 柳霁然隔开莲歌的手,将柳书意圈在怀里,搀着她慢慢站起,柳书意无力的靠在柳霁然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视线扫过地上那一堆碎瓷,突然凝神,看回中间一物。 一小块带着青苔的墙砖。 柳书意从柳霁然怀中挣扎而出,步履蹒跚的扑到窗口,一把推开了窗扇。 明夜心中悚然一惊,在窗扇打开的瞬间一个旋身跃出了院墙。 原地只余下一棵不停摇晃的树。 柳书意心中惊疑不定,又觉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莲歌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劝着她回了自己屋中。 早有人去通知了康姨娘,康氏带着个老大夫匆匆来了柳书意的屋子。老大夫隔着帘子给柳书意把了脉,只说受了内伤,需要静养,开了药方,又留下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随着丫鬟领诊金去了。 柳霁然见老大夫走了,不管不顾的就要往屋里闯。 康氏拉住他不放,气的直拍他的手臂:“我的少爷诶!大小姐上药,你进去算个什么事儿!” 柳书意睁开眼睛,声音虚弱道:“子清,你先回吧。” “我不!”柳霁然摇着头,大声哀求。 柳书意闭上眼无力再搭理他。 晚夏挡在门口求道:“叁少爷您真的不能进去!” 柳霁然在院中站了半天,见屋中人影晃动,无人理他,才不得不被自己娘扯着回了松鹤院。 只要一想到柳书意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样子,柳霁然的一颗心就揪的生疼,幸而只是砸的背,如果是砸的头……他不敢再想下去。 恐惧之外,却又浮起一丝隐秘的暗喜,阿姐舍了自己也要护住他,她那样纤弱的身子,去挡那样沉重的一个瓷马…… 柳霁然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缓缓的抓紧了自己衣襟。 他绝不会负了阿姐,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第二十六章看了身子就要负责 暮色西沉时分,柳霁风空着双手从靶场回了家。尚未来得及歇口气,便从下人口中听说了柳书意受伤一事。 “早就跟你说了,别在书架上摆那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如今可好,出事了吧!”柳霁风气的指着柳霁然鼻子骂,又快步回到自己房间,挽起袖子从柜中翻出几瓶朋友送他的药酒,一股脑都塞给了柳书意。 柳居寒从翰林院回到府中,也立刻去了柳书意屋中探望,年纪一大把的男人,看着柳书意差点哭出来。 柳书意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不过一点小伤,哪就那么严重了。” 柳居寒坐在床头的圆凳上用袖子抹泪:“女儿你要是有什么不测,爹爹如何有脸去见你死去的娘亲啊!” 柳书意:……真没这么严重啊爹。 康氏亲手熬了一锅鸡汤,又忙前忙后的帮她煎药倒茶,柳书意过意不去,想让她歇着,她将手里捏着的帕子一挥:“没事没事,伺候人这事儿我熟!” 看着一家至亲对自己关怀备至,柳书意有些微红了眼眶。 万幸自己重生了,万幸他们都还活着。 明夜缩在角落的暗影里,默默旁观着柳府的动静,胸中生起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情绪,狠狠绞着他的心脏。 他很想去看看柳书意。 但她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往往,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度日如年熬至深夜,柳府众人陆续入睡,灯火熄灭,各院陷入黑暗之中。 莲歌让晚夏去休息了,自己守在柳书意卧室的外间,燃了盏豆大的烛火,拿纱罩遮了光,自己靠在卧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盹。 明夜无声无息的落在柳书意卧房窗外,看了看四周,然后掀开一点窗缝,往里丢了个点燃的香丸。 香丸燃起的烟气无色无味,挥散极快,片刻之后,莲歌整个人滑到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那是明夜从巫祝密书上看来的方子,书中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毒物和药物,材料苛刻制作不易,但他天资聪颖,初次试做就效果极好。 屏息听了片刻,确认柳书意和莲歌都已陷入昏睡,明夜打开窗子一个翻身跃了进去,又反手将窗户轻轻合上。蹑手蹑脚走到柳书意的床前,虽然知道此刻她就算是摔到地上也醒不过来,却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柳书意伤在肩背,只能侧着身子入睡,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蜷在蚕丝薄被中,只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腕,紧紧抓住被角,将自己包裹起来。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似乎也不得安稳,眉间微蹙,唇齿间偶尔溢出一丝隐忍的呻吟。 明夜站在床边,弯腰将蚕丝薄被拉下一半,抻着脖子去看柳书意的后背,却被寝衣挡了个严严实实。 想要看伤,就得把外衫脱掉。 明夜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似乎十分烦恼,片刻之后,终于认命的在床沿坐下,缓缓伸出手,用极其温柔的动作将柳书意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柳书意睡的深沉,脑袋软软搁在明夜颈间,她醒着的时候身子挺直的像一支笔,睡着了却像水一般柔若无骨。青丝垂散,遮住了半边脸颊,明夜拈起一缕长发,绕至柳书意耳后,露出她纤长的脖颈和带着愁意的睡颜。 清清浅浅的呼吸喷在他耳旁,让他耳根发烫,忽然就想起那日在客栈,她也是这样靠近自己胸口,眼神专注,呼吸温柔。 上次你看了我的身子,这次我看你的,这叫礼尚往来。明夜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是为了给你看伤,你不能赖上我。明夜又想。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指尖捏住柳书意的衣襟,顿了片刻,将衣服轻柔的从肩头脱下。 然后手指一抖,散开的衣襟就顺着柳书意的手臂滑了下去。 因背后擦了药,柳书意的寝衣里便没有再穿肚兜,如今外衫一除,两团饱满浑圆的乳肉就猝不及防的跳了出来。她身子侧压着明夜,将胸前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锁骨纤细,肤光雪白,挺翘的乳尖殷红欲滴,如雪上一点红梅。 出乎意料的画面让明夜傻了眼。 他看过无数美人,禹荒族之人不论男女都姿容妍丽,其中尤属那位主子最为倾国倾城,美色于明夜而言,就如红颜枯骨,无甚区别,更遑论不过中人之姿的柳书意。 于是他万没有料到,久经考验的自己,居然有一日会被柳书意的身子给晃了眼。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寂静的室内响起一声小小的吞咽。 卧房外间的烛火微微晃动,透过纱罩帘帐,在柳书意的身上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缱绻的柔意。 明夜僵硬着身子,手脚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脑中一片空白。 屋檐下,一串铜铃被风拂过,在夜雨中发出了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明夜倏然惊醒,魂归肉体,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手扶住柳书意肩膀,一手揽住腰肢,让她倒向自己怀中。绵软的双乳压上他的胸膛,使他呼吸又是一滞,只是还未来得及产生更多遐思,便看见柳书意光裸白皙的后背上一大片骇人淤痕,青紫泛黑,狰狞刺目。 明夜心中的所有旖旎一下烟消云散。 淤痕上擦着粘腻的药油,味道刺鼻难闻,掩盖住了柳书意身上清淡的墨香。 这是哪里来的劣质产品,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下,又四处看了看,从柳书意枕旁扯出张绢帕,二指夹住,细细将柳书意身上的药油擦净。 擦过的绢帕上也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明夜只好团成一团塞入怀中,又从腰封里摸出一粒淡黄色药丸,指尖运劲碾碎,轻柔的涂上柳书意的后背。 药丸是他费了不少功夫才做出的外伤奇药,巫祝密书上不会记载寻常药物,能被记录在册的都是可起死回生的奇方,制作起来也格外不易,在流民巷时他空有药方却无药材,如今有了机会才堪堪得了叁粒,自己没舍得用,现在倒是在柳书意身上派上了用场。 只是不知这治外伤的药对内伤有多大用处,药丸虽制作不易,但明夜用的毫不心疼。 运转着内力的手指微烫,抹在柳书意发凉的背上,慢慢的,又从手指变成了手掌,沿着光滑的肌肤涂抹开来。 …… 柳书意醒来的时候,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肩上的痛楚似乎好了很多,连那难闻的药油味也变的淡不可闻。 她撑着手缓缓坐起来,让莲歌给自己更衣。 “小姐,大夫说你要静养,今日就别去看那小子了吧?”莲歌揉着脖子,奇怪自己昨晚怎么睡的那么沉,姿势都不换一下,导致早上起来差点落枕。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昨日就没去看着那小子,今日还不去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来。”柳书意心里有个猜想,要见到明夜才能确定。 莲歌知道柳书意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更改,只好躬身帮柳书意换寝衣。 “……咦?”莲歌发出一声惊讶的轻呼。 “怎么了?” “这结……怎么打成死结了?” 第二十七章本性难移 挨过心惊肉跳的一夜,临至破晓,云收雨霁,明夜才偷偷溜回了客栈。 蹬了靴子爬上床,衣服也懒得除了,拉过被子蒙住头就想睡觉。 只是一闭眼,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柳书意玉白的身子来。 越不愿想,越要去想,原本已经压下了的绮念也悄悄冒出了头。她的胸真的好软,不知摸起来会是怎样……明夜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早知道,早知道摸一下就好了,反正她也不会发现。 想着想着,忽又想起之前在流民巷,那领头的流民似乎曾将手伸进柳书意的衣襟之中……明夜不由黑了脸,那时明明算计的理所当然,如今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恼怒和懊悔。 自己下手还是轻了,回头找个时机将那几人的手剁了才好。不,还是直接灭口算了。 明夜在脑中将那几人磋磨了一顿,方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似乎不过片刻,门外响起了叁下敲门声。 “明夜,你起了吗?”柳书意的声音隔门响起。 明夜睁开眼,室外天光已经大亮,他从被中伸出手挠了挠头,脑中还有些茫然。 柳书意又敲:“明夜?” “小姐,那小子肯定睡懒觉呢。”莲歌道。 明夜回过神,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等一下!”他手忙脚乱的捞起靴子往脚上套,又整理睡乱的衣襟,幸好之前没脱衣服,打理起来倒也挺快。 抓了几下凌乱的鬓发,明夜跑过去取下门栓,拉开了门。 柳书意右手虚举着,看着他的脸就是一愣:“你,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明夜不明所以。 莲歌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你自己照照镜子去。” 明夜转身去寻镜子,明晃晃的镜面里,他的脸上挂着两个乌青醒目的黑眼圈。 明夜沉了脸,连着两夜都不曾好好睡过觉,如今眼底下现出浓重青影,仿佛在提醒他这两日来的荒诞事迹。 柳书意同莲歌一前一后走进门,莲歌手里提了个精致的彩漆食盒,放在屋中的八仙桌上。 “昨日没有来看你,可是没有休息好?”柳书意似笑非笑的问。 “怎么可能,你不来我不知睡的有多香。”这话谁信谁傻。 柳书意脸上笑意不变,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放在眼前细看:“熬夜的人指甲会发青,你看,还不承认。” 明夜的手指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他怎会傻到将砖泥青苔留在指缝里,却还是心虚的抽回了手。 “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柳书意笑笑,没接话,转身在矮榻上坐了,看着明夜道:“昨日你一个人怎么玩的,可曾出了门?” “没有,我在屋里睡了一天。”明夜矢口否认。 “哦……”柳书意的视线在明夜的靴子上打转,黑色的鞋尖上一小块泥斑,并不显眼,却看得出是湿泥干后的留下的印子。 湿泥?白日里可没有下雨,明夜昨晚出过门? 明夜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脸色微变,他的轻功极高,首要一条便是要鞋不染尘,但清晨回来时心绪不宁,竟不小心溅了一块泥水。 “……白日睡得太久,晚上睡不着,出去练了套拳。”他偷偷的将脚往后挪了一挪,欲盖弥彰。 柳书意微眯了双眼,慢条斯理的抚了一会儿裙上的褶皱,突然侧过身子,捂住肩头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 莲歌连忙扶住她:“小姐,可是肩上的伤又疼了?” 明夜也想起她身上的伤来,有心想问问她伤情,又害怕露了馅儿,只能装作不知:“你受伤了?” 柳书意捏着肩头,面露忧虑:“家中好好的掉下来个瓷马儿,不小心砸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只是原以为是没搁稳,后来却查出似是来了小贼,竟在墙上留了好大一个脚印。” “脚印?”明夜一愣。 柳书意又道:“请了捕快来看,捕快说那小贼留下这么明显的鞋印,一定身手粗鄙,轻功浅陋,大概是哪里来的小毛贼,本事不济,不足为惧。” “听他瞎扯,我的轻功……”明夜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武功,不由得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又立时反应了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柳书意的脸色沉了下去:“果真是你。”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明夜硬着头皮不认。 “那把你的鞋拿去对比看看。”她弯腰作势去捉明夜的脚。 明夜唬的往后一退:“我绝不可能留下脚印!” 柳书意眼神微凉的盯着他。 明夜跳脚:“你诈我!” 莲歌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刚才不是还在说小贼么,怎么又扯到明夜身上了。 柳书意冷笑:“若不是你做贼心虚,又怎会被诈。” “我做什么贼了!” “私闯民宅,窥人隐私,毁人财物,暗中伤人,还说不是贼?” 明夜又羞又恼,口不择言道:“那你呢!我一个人在客栈,人生地不熟的,孤苦伶仃也没人关心,你倒好,温香软玉,红袖添香,眉来眼去,朝秦暮楚……” 柳书意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截住:“所以呢?你就可以使坏害人?” “我没有害人!” “你敢说你从没做过?” 明夜想起先前流民巷之事,心虚的游移了一下眼睛。 柳书意又思及前世他对自己的磋磨刁难,再也忍不住,将那些怨怼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你总是这样,自己心里不痛快,就要去整治欺辱别人,做事只凭自己开心,全然不顾忌别人的心情,也不考虑会有怎样的后果……” 明夜没料到柳书意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气,心里生出一股委屈:“我不开心,又凭什么要别人舒坦?我不顾忌他人,难道他们就顾忌过我伤不伤心,难不难过?” “他人卑劣恶毒,你就要把自己也变得卑劣恶毒?你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难道别人伤害了你,你也要放过他们不成?” “若是真有人伤了你,我自不会阻你报仇,但你所作所为有多少是为了报仇,有多少只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的迁怒?”柳书意的声音渐渐凌厉,“你可知因你一时的迁怒,极有可能伤害无辜之人?” 明夜肆意狂妄惯了,如今被这样当面训斥,心中又难受又难堪,强自嘴硬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我,你哪里经历过我的痛苦……” 柳书意忽然就有些心灰意懒。这人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朽木难雕。 她摔了裙角,站起来凉凉的扫了明夜一眼:“随便你吧,我先走了。” 明夜本来卯足了劲儿准备和柳书意继续吵,谁知她却突然偃旗息鼓,让他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他看的分明,柳书意那一眼中满是失望和冷漠,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发慌。 柳书意领着莲歌往外走,刚踏出门,又突然转回来,明夜心中一喜,却见她走到八仙桌前,伸手提起食盒,将盒盖揭开个缝,露出里面莹白嫣红晶莹剔透的糕点。 “怕你在外吃不好,今日一大早我还起来为你做了点心……”骗他的,其实是在豆香斋买的,“如今看来,当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我还是拿走吧!” 柳书意掉脸走了,留下明夜在后面五味陈杂,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 回了家中,柳书意让丫鬟小厮们将糕点分了,自己躺上床又睡了一阵。她身上的伤仍隐隐作痛,又和明夜吵了一回,有些精力不济。 这一觉睡至下午,有丫鬟来禀,说裴将军上门拜访。 “谁?”柳书意撩起床帐,似是没有听清。 “裴落青裴将军。老爷和两位少爷都还没回来,康姨娘也不好出面,现在请他在正堂里歇着呢,”莲歌伺候着柳书意更衣,嘴里絮絮道,“听说还牵了匹马来要送给二少爷,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柳书意看了一眼正喋喋不休的少女,心念一转,突然问道:“莲歌,你是几岁跟的我?” 莲歌一愣:“回小姐,奴婢是七岁的时候被小姐买下的。” “这些年在我身边过的可好?” “小姐待奴婢温和纵容,当年若不是小姐,奴婢就被缺了心肝的兄嫂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了,小姐的大恩,奴婢这辈子都忘不了。” 柳书意捻起一对珍珠的耳环戴上:“你这些时日跟着我出入,知我见过不少外男,可会觉得我行事放肆,不守闺誉?” “奴婢不知小姐想做什么,但相信小姐自有道理。” 柳书意满意一笑,“那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有事筹谋,之后或许会做更出格的事,你若愿意帮我,便要听从我的安排,若不愿意……” 莲歌连忙跪下,诚恳道:“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绝无二话。” “那好,”柳书意将唇纸放回妆匣,神色平静的说,“你去找裴将军,就说我在藏书楼等他一见。” 第二十八章私会 柳书意要见他。 这个消息让裴落青有一瞬间的怔愣。 往日里她对他都是避之不及,今日竟然主动相邀,倒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来柳府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若有机会能见柳书意一面最好,但真的来了却也心里有数,至多是在柳伯父在场的情况下互相见个礼,多一句话都不适合说的。 只是柳书意居然主动邀他相见了…… 裴大将军面无表情的跟着莲歌,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莲歌避着人将裴落青领到藏书楼前,福身一礼:“小姐在书楼叁层等将军。”然后便站在门口,摆出了一副看门的架势。 裴落青以前也曾随父亲来过柳府的藏书楼,对里面的构造还有些许印象。 进门是个宽敞的厅堂,平整光亮的大匹青砖,半褪了色的朱红檐柱,雕花窗棂,竹色窗幔,两边整齐的摆着数排高大的樟木书架。正中间一座长榻,榻上一方小炕桌,桌上放着青瓷茶具和紫陶小香炉。 长榻背后的墙上,是一副雪月寒潭孤舟钓翁的山水图,两边挂着副对联,上书: 官居寒露清冰里,人在光风霁月中。 笔法清雅洒脱,应是出自柳居寒之手。 裴落青绕过书架,循着楼梯大步往叁楼上走去。 室外阴云低沉,屋中光线昏暗,柳书意一手敛袖,一手举着个鹅黄纱罩的灯台,正伏案看着什么。烛火淌出暖黄色光晕,将她的身影映照在重重绿纱幔帐之上,飘忽隐约,看不真切。 听到漆木楼梯发出的吱嘎声,柳书意直起腰,举着灯台转过身来。 风吹开纱帐,二人遥遥相对。 烛光之下,柳书意肤如凝脂,唇若朱丹,眼神淡然而清冽。 “裴将军。”她平静的唤了一声。 裴落青瞬间便明了,这场约见不带任何私情,她找他,是真的有事。 他静默一瞬,守礼的停在一丈之外,拱手行了一礼:“不知柳小姐找在下何事。” 柳书意将手里的灯台移向黄花梨书案:“将军可识得此图?” 裴落青走过去,借着灯火一看,心中不由一惊——竟是一张京畿与周边地区的堪舆图。 那地图用一张薄绢绘成,山脉城墙,河流道路,郡县标识,全都清清楚楚。 裴落青重重的拍在图上,肃声问道:“此图从何而来?” 不管是哪朝哪代,地图都是机密要物,等闲之人是看不到的。难道是柳伯父从翰林院中带回? 柳书意却浅浅一笑:“此图是我所画。” 若是曾经的柳书意,自然是接触不到的,但重活一世的她,前世曾在大燕定远侯府的书房中见过此物。 明夜书房里的那张堪舆图绘制的极为详细,比起她现在画的这张更为精准复杂,上面还用红笔圈出数个地点,又有各种箭头指示。 她原先并不明白,明夜为何会如此大方的将地图挂在书房之中,全然不避讳她出入,她便也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时常会借着观摩那地图,怀念再也回不去的故国帝京。 直到陈云轲与沉墨书在陈国旧都起事,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明夜一直怀疑她与叛军有所勾连,故意将那图放在她面前,好让她去传递错误的讯息。 只是他失了算,她确确实实的与叛军毫无瓜葛,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除了弟弟的平安,她心里什么都不在意。 裴落青将那薄绢拈起,捧在掌心细看,墨迹确实较新,还带着未散的墨香,应是刚绘制不久。 柳书意又道:“若是我说,我不但知道京畿之地的堪舆图,还知道太子殿下将要在牧州府遇刺,裴将军可信?” 裴落青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他放下手中地图,盯着柳书意看了片刻,缓缓道:“太子殿下正在南巡车驾之中,休要胡说。” 柳书意伸出手指,慢条斯理的抚平薄绢的皱褶:“我知道太子殿下已暗中离了南巡的队伍,正在返回牧州府的途中,同行者还有沉丞相之子沉墨书。”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裴落青鹰眸沉沉,不辨喜怒。 “裴将军,有些事我不能说,将军也不必问。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是想帮太子殿下逃过这命中一劫。” 裴落青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室中一片诡异的安静,他目光黑沉,冷冷的直视着柳书意的双眼。 若是旁人被裴落青这么盯着,估计早已冷汗涔涔,但柳书意知道,越是此刻,自己越不能露怯。 烛火“哔剥”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灯花。 “好,”裴落青一字一句开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柳书意诧异了一下,她原以为裴落青会拒绝,或者至少盘问她更多,却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 她动了动已有些僵硬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从帝京南郊的主干大路开始移动,一直往西,指向牧州府的治所淮城。 牧州府是帝京几个陪县中最为偏僻贫瘠的一个。治所淮城四个城门,北面大路与帝京相接,稍微平整宽阔一些;西面通往西北边关;南面与东面两条路穿过牧州府外的桃蹊河,在接近南郊大路的地方汇聚成一股,形成了一个叁岔路口。 “这里,”柳书意点了点东路上一座小桥,“太子的马车会从这里经过,桥两端各有一大片桃花林,刺客就埋伏其中。” “还有呢?” “刺客共有五十余人,袖箭和刀上都淬有毒。” 裴落青脸色阴沉:“这条路是回牧州府最近的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会从其他叁个方向入城?几日前军中出现奸细,我曾去信要沉墨书改道,以他的谨慎,必会绕路而行。” 柳书意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我可以确定,他们一定会从这条路走。” 裴落青没说话,但他其实已信了八分,绕道北路与西路所花时间太长,想要尽快入城,必定会选东路或南路其中一条。 柳书意又道:“选择在桥上下手,应该也是为了做两手准备,若刀剑没能伤到太子,他们必定会想办法使马车落入河中,你也知道,太子的身体……” 事实上,前世里刺客就是这么做的。 太子一行虽是轻车简行,身边却也跟了十几个侍卫和四个顶尖的暗卫,许是因为下着雨,刀上的毒药被冲淡了许多,刺客一时无法尽屠护卫,便用袖箭伤了拉车的白马,白马受伤惊蹄,带着马车撞上桥栏,那桥只是个小桥,护栏不高,马车一歪,太子殿下便滚入了河中。 待突围的暗卫找到裴落青,领着救兵返回那小桥时,只看到一地的尸体,和被侍卫死死护住,昏迷不醒的沉墨书。 裴落青带着人沿河寻找,最后在桃蹊河下游一处山洞中找到了昏迷的太子殿下。彼时他身边只剩最后一个暗卫,那暗卫以一人之力反杀了十几个刺客,死死守住了山洞入口,一直等到增援到来,方才力竭而亡。 当年柳书意听裴落青提起这段经过时,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真英雄也”,裴落青却淡淡道:“若是太子殿下遇刺身亡,他们也一样要死,这不过是他们职责所在罢了。” 太子殿下虽未受伤,却接连落水,淋雨,本就羸弱不堪的身体一病不起,最终英年早逝。 这一段详情,柳书意却不打算跟裴落青说,实在是一旦说出来,就彻底无法解释了。 “还有一事,我虽知道路线,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柳书意收回手,有些发愁。 裴落青一顿:“时间……我知道。” 这样倒是凑了个完整,一人知道时间,一人知道地点。 “五日之后,他们就会到达牧州府,届时我会提前在路上拦住他们。” 柳书意点点头:“我也同去。” 裴落青皱起眉头:“此事凶险万分,怎能让你赴险。” “我需亲自看到太子殿下脱险才能安心,”柳书意强硬道,“放心,我不会拖你们后腿,我只远远的看着。” 虽有裴落青帮忙,但也并不能保证事态的发展就一定会按照计划走,她也需要做两手准备。 而且如果她不去,明夜是必定不会出手相助的。敌人众多,刀剑无眼,她不希望裴落青在此事中受伤,柳书意记得就是在那场刺杀里,沉墨书手上中刀,毒药入骨导致残了一臂,帝京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就这么绝了仕途。 裴落青只考虑了一瞬,便点了头。 他摩挲了一下手指,然后伸手点在桃林深处:“这里——有一座寺庙,很小,但很清静,没什么人知道,那里的主持与我相熟,你可以以礼佛的借口去那里的禅房小住,到时候我会去接你。” 这话说出来,二人便算达成了协议,柳书意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真诚的笑意来:“多谢将军。” 裴落青收了眸中冷意,将地图迭起来,放入怀中:“这个图不能留在你这里,我要带走。”他作为边关守将,手里有边疆几座城池的资料,却没资格接触京畿之地的地图,这张图也许哪日能派的上用场。 “你拿去吧。”反正我还能再画。 正事谈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裴落青垂眸看着柳书意近在咫尺的容颜,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你今日上了妆。” 柳书意“嗯?”了一声,这话题拐的可够远的…… “很好看。”他指的是那嫣红的口脂。 柳书意木然道:“多谢。” 她只是为了掩盖略显憔悴的气色,不是为了给你看的…… ======================= 还说想双更,我完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_(:з」∠)_ 今天看到一篇新文,很喜欢作者太太最后的话:我慢慢写,诸位将就看。 最初写这篇文的时候是想随意写过过瘾,但到后来就越来越没信心,写的越来越慢,害怕大家不满意,担心文笔太差劲,码字似乎已经成了压力而不是乐趣…… 现在很想回到最开始的心情,我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自在写,也请诸位,随心看。 第二十九章明灯 天色渐暗,雨水要落不落的,将低垂的云层洇染成一片湿润的油青。站在书楼窗口往外看,能看见附近的小巷民居里已挂上了零星灯火,在风中明灭闪烁。 裴落青有心想和柳书意多说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每次找她说话,他都要惹得她生气,最后导致二人不欢而散。 季辰给他出谋划策:您要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了。 裴落青觉得这他娘的就是个馊主意——他不说话,柳书意就干脆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他还在这呢,这还有这么大一个活人呢! 柳书意的内心倒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 她不是故意要无视裴落青,只是实在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处。裴落青不开口告辞,她便不好直接要对方走人,那样显得有些过河拆桥;以为对方还有什么事要说吧,偏偏他又沉着脸不开口,于是她只能认为他是在思考之后的计划,说了句“将军请自便。”就坐在桌前随便摸了本书挡住了自己。 在前世那短短一年的夫妻生活里,每逢她与他无话可说了,便会像这样一起安静下来,两个人各自找事做。 起初是为了缓解尴尬,到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裴落青舞剑,她就看书,裴落青看书,她就缝补衣服,慢慢的倒也有了一种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感觉。 老来伴啊……只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们二人,都没有能活到老的那一天。 柳书意想着想着,思绪便飘远了,手里的书斜斜的倒了下来,灯火滤过薄纱晕在脸上,将她的唇色照的越发鲜艳欲滴。 裴落青盯着她的侧颜看了一会儿,以手成拳,掩唇轻咳了一声。 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找到个话头,正想开口,却听见有人咚咚咚的跑上了楼来。 莲歌一手提裙一手扶栏喘着气,还没站稳,就被裴落青不善的眼神吓的缩了缩脖子。 柳书意抬头看她:“怎么了?” “老爷、老爷和两位少爷都回来了!” …… 裴落青快步回了正堂。 抱拳与柳居寒见礼,柳居寒笑眯眯的捋着胡子,越看心里越满意,恨不得直接拉着他的手喊贤婿。 旁边站着两兄弟,个高的柳霁风木着不说话,年幼的柳霁然满脸不高兴。 裴落青向来不在意旁人眼光,但讨好小舅子就是另一码事了。他走出正堂,命下人牵来一匹半大马驹,将缰绳交与柳霁风手中。 柳霁风的眼睛倏忽一下就亮了。 那匹马通体乌黑,唯眉心一道白色流星,身量还不算大,但身形健美,胸窄背长,看得出是匹宝马良驹的苗子。柳霁风兴奋的拍拍马脖子,又摩挲着油光水滑的马背,满眼都是欢喜。 摸完了,喜完了,他又把缰绳规规矩矩的递了回去:“无功不受禄,子啸谢过将军。” 这俩姐弟还真是一个性子。 “这马是你赢的。”裴落青没接马绳。 柳霁风茫然:“那日我已经输给将军了。” “裴某是军人,子啸是学子,与你相争胜之不武。” 那你还跟我比。柳霁风把这句话写在了脸上。 裴落青仿佛没看懂他的腹诽,缓缓又道:“白马于战场上就如夜中明火,最易成为受袭目标,”他拍拍马臀,逗得那小马打了声响鼻,“这匹马叫流星,最擅奔袭,且毛色漆黑如墨,在夜色中也不易被人察觉。” “还有这弓,”裴落青又从马背后取出一把深棕色短弓,“金弓虽好看,却不实用,这柄牛角弓出自军中匠人之手,最适合马上骑射使用。” 柳霁风一手持弓,一手拥着马头,又惊又喜,不可置信:“那,那这些都是我的了?” 裴落青颔首:“那日与你相争,只因王爷的马乃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转送。”算是解了柳霁风的疑惑。 至此,柳霁风看裴落青的眼神已完全变了,什么叫仰慕,什么叫钦佩,看的柳霁然在后面咬酸了牙根。 有下人来禀,晚膳已于厅中备好,柳居寒邀请裴落青入座,又命人去唤柳书意。 “有外男在此,阿姐出面于礼不合。”柳霁然板着张小脸冷声道。 “我们家没那么大规矩,为父一直拿落青当半个儿子看待,就当是场家宴便可。”柳居寒摆摆手。 “就是,裴大哥和咱们家什么关系,何必分什么彼此内外。”柳霁风叛变的毫不客气。 柳霁然气的差点摔了杯子。 不过一顿饭,柳书意倒是无所谓,她本就不是什么恪守礼教的性子,稍微整了整鬓发,就随着丫鬟去了偏厅。 席上,柳居寒与裴落青聊的十分开心,还命人拿出好酒与裴落青把盏,裴落青话不多,只在关键处回应柳居寒一两句,却每每都能说到点上,哄得他开怀大笑。 柳霁风在旁边时不时插话,打听军中趣事,还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尝了几口酒。 柳霁然冷着脸埋头吃饭,柳书意见他不知在生什么闷气,关切的挟了几筷子菜放进他碗里,他就又高兴了起来:阿姐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自己。 裴落青虽一直在同柳居寒说话,注意力却始终分了一部分在柳书意身上。将她偏好的几道菜一一记下,又见她侧身为柳霁然挟菜,柳霁然方才还阴的滴水的脸此时已灿若春花,整个人都倚着柳书意,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柳书意依次给他挟了,动作温柔,没有半分不耐。 裴落青微沉了眼色,端起面前的白瓷酒杯一饮而尽,将一双鹰隼般的利眸藏在了酒盏之后。 …… 晚膳过后,柳居寒留裴落青说了会儿话,又担心入夜下雨不便行走,便催他早些回将军府去。 裴落青抱拳作别,牵马出了柳府。 天色已经漆黑,家家户户灯火高悬,裴落青在柳府墙外徘徊片刻,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棵最大的乌桕树下。 从那个位置,可以远远的看见柳府书楼,此时书楼上灯影幢幢,似有个人影,站在窗口往外张望。 他拉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曝露在风灯的光亮之下。 柳书意举着纱罩烛台站在窗前,只是随意一望,没成想还真看到了裴落青。 夜色苍茫,二人又隔着距离,她突然就想起裴落青以前强行要教给她的灯语,从旁边的桌上拿了本书遮在灯前,又移开,再遮回去,灯火闪烁,几短几长。 组合起来,是一个短句:一切顺利。 柳书意试了几次,见裴落青木愣愣的站着没反应,便也放弃了,过了那么多年,许是自己记错了讯号吧,反正只要他记得依计划行事就行,她举着灯回了屋内。 裴落青却已经呆住了。 她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自己爹娘之间联络用的灯语? 惯常通用的灯语需用红罩灯与绿罩灯才能组合,爹娘却用一盏灯想出了个简单的讯号,每次父亲出征,母亲都会站在城楼上,用闪烁的烛火告诉父亲:一切顺利,待君归来。 当时还只是少年的他跟在父亲身边,无数次一同回望,广袤无垠的夜色里,一座孤楼黑沉沉的剪影,唯有那盏灯,如破晓时分的启明星,闪烁不灭。父亲说,若有一日他战死沙场,他的魂魄便可循着那盏灯回到母亲身边,只是后来母亲先一步病逝,那灯便没了,再后来,和他一起看灯的父亲也没了。 他不知道父亲的魂魄有没有回到母亲身边,他能做的只有将他们合葬在城楼之下。 故山有约频回首,末路无归易断魂。 书楼上的那盏灯也灭了。 裴落青沉默的站了许久,直到天上落起雨丝,才翻身上马离开。 曾经那无数个说服自己迎娶柳书意的理由,此时都已被抛在了脑后,他只知道他想要那盏灯一直亮着,只为他而亮。 第三十章论流言的传播(修错字) 又是一夜风雨,及至清晨方才停歇。 晚夏卷起帘子,与莲歌一同服侍柳书意起床梳妆。 院中被雨水打落了一地梨花,白惨惨的铺着,仿佛应了那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柳书意却在十分不解风情的想,这雨下个没完没了,桃蹊河怕是要涨水了。 梳洗完毕,在自己屋中用过早膳,柳书意便打发莲歌去客栈找明夜,又叮嘱她记得到厨房拿些热粥点心送去,自己则留在家中准备要带走的物什。 昨日与明夜不欢而散,冷静一夜后柳书意又有些后悔。那小子只能顺毛捋,自己又不是不知,竟然一时冲动将心中愤懑全都吐露了出来,许是因为现在的他还只是个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让她在面对他时少了一分前世的谨慎与顺从。 从柜中拿出之前陆续备下的物品,柳书意将它们依次摆开置于床上,盘算着是否还有遗漏。 一套骑装,一张锦缎镶兔毛披风,一卷素白薄棉,一把护身匕首,两瓶外伤药,一个铜制小手炉,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了,再用藏蓝色的包袱皮包裹起来。 晚夏不知小姐准备这些是要做什么,却很聪明的没有开口,只听从柳书意的吩咐将东西一一包好。 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只是个刚从外院提起来的丫鬟,小姐对她的信任还十分有限,但只要自己认真把事做好,总有得小姐信赖的一天。 …… 莲歌在厨房舀了碗热米粥放进食盒,又端起碟银丝水晶糕,想了想,又放回去,换成了一碟白糖糕:臭小子山猪不配吃细糠。 她提着食盒从柳府后门出去,溜溜达达的去了客栈。 明夜却不在房中,床上被褥胡乱扔着,被中一丝热气也无。莲歌将食盒搁在桌上,在房中找了一圈,又下楼去问掌柜,掌柜也说没见过明夜出入。 莲歌有些急了,她来也是带着任务,要帮小姐传话的,只得跑出客栈,想在附近的街巷里找找人。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街头巷尾都热闹了起来,行人来来往往,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莲歌顺着客栈附近的小街找了几圈,实在是没个头绪,只得调头往回走,打算先回府再说。 走着走着,刚走到一处小巷口,忽然有一个人影从街边茶铺上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不是莲歌妹妹吗?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啊?” 莲歌唬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背后却又撞上两个人,回头一看,认出来叁人都是柳府的家丁,大概是轮休,此时都穿着寻常的粗布衣服。 为首那人身形魁梧,一脸的不怀好意:“这么着急忙慌的,可是偷偷出来会情郎?” 莲歌识得那人叫做赵贵,是外院家丁的小头领,平时在老爷小姐面前一副老实相,私底下却十分混账。她心里有些害怕,强鼓起勇气,色厉内荏道:“我是奉大小姐之命出来办事的,你莫要阻拦,若是误了事,仔细小姐扒了你的皮!” 叁人对视一眼,赵贵嘿嘿笑道:“若是我帮大小姐抓到个私奔的小丫头,大小姐不但不会罚我,说不定还会赏我呢。”说着,伸出又大又黑的毛手,就要去摸莲歌的脸颊。 莲歌往后躲闪,又惊又怒道:“你、你敢……!” 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起了毛边的竹骨扇子,轻轻点在赵贵手腕上:“哎呀,大庭广众的,不合适,不合适。” 众人扭头一看,却是个衣着落魄,举止潇洒的青年,五官生的风流出众,一双桃花瓣儿似的眼睛笑的婉转多情。 赵贵上下打量他一下,冷笑道:“哪里来的小子,也敢阻你爷爷的好事儿。” 青年收回手,将扇子唰一声打开,放在胸前扇的哗啦作响:“几位好哥哥,色字头上一把刀,为着一个小丫头丢了差事儿可不值当。” 赵贵叁人心中皆是一凛,这几日他们得了不少赏,上窑子下赌场的,日子过的有些得意忘形,竟忘了自莺语被打发走后,莲歌已经成了大小姐身边最得用的丫鬟。 赵贵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挂上副恶心的笑脸,向莲歌赔罪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不是看到莲歌妹妹亲切,就和您开个玩笑嘛,既然莲歌妹妹有事儿,那我就不打扰了,您请,您请。” 莲歌狠狠的瞪了赵贵一眼,又转头去看那青年,青年见莲歌看过来,笑吟吟的朝她眨了眨眼睫。 莲歌仿若没有看见,沉着一张小脸道:“多谢公子相助。”然后脑袋一扭,丫髻一甩,转身跑走了。 青年收起扇子,用扇柄挠了挠头:哎呀,美人计没效果?他哪里知道,莲歌天天被明夜那张脸荼毒,对长得好看的男人早就免疫了。 赵贵朝着莲歌的背影啐了一口:“就得意吧,连莺语那丫头爷爷我都肏了,总有一日叫你也落在我手里。” 青年转了转眼珠子,凑过去给赵贵打扇子:“这位大哥,你说的这个莺语,她漂亮吗?” 赵贵不悦的瞥他:“干你屁事。” 青年笑道:“在下一见几位哥哥的英姿就心生仰慕,今日不如就让在下作东,请几位哥哥吃顿早茶。” 赵贵几人看他顿时顺眼了起来,回到茶铺里坐了,命小二多多的上了最贵的茶点。另外两位家丁中的一人,往嘴里塞了块梨丝卷,贼眉鼠眼的对青年道:“你问的那个莺语,她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她就是那种,脸像仙女儿,身子像豆腐,乳儿像水蜜桃,尤其是那小穴,跟无数张小嘴儿似的,能把魂都给吸干了,入上一回,保管你连骊香阁的花魁都得扔!”骊香阁是这片最大的青楼,在场的众人没一个有钱去的起的。 旁边有爱八卦的拖了板凳过来凑热闹:“嚯——这是哪家的窑姐儿,我怎么没见过?” “嘿嘿,你们当然没见过,她原是我们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前些日子犯了错才被打发去花街里卖穴儿的。” “你们家大小姐手段可狠点儿,犯了什么错至于这样?” “说是勾引小少爷——至于真假嘛……”那家丁啧啧摇头。 旁边有人笑道:“丫鬟爬上少爷的床,这戏我熟。” “你们不懂,”那家丁道,“小少爷才几岁,毛都没长齐,那丫头若是跟着大小姐嫁去夫家,必定是要给姑爷做通房的,凭着那身皮肉少不得就是一个姨娘,不比伺候个毛头小子强?”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姑爷是不是个好的呢,还不如小少爷知根知底。” 赵贵几人哈哈大笑起来,那家丁得意道:“我们家未来姑爷,说出来吓你们一跳,就是当今最得圣宠的镇远将军裴将军。” 众人齐齐抽了口冷气,青年摇扇的手微微一顿。 “我不信,你们瞎吹,裴将军是什么人物,尚公主都使得的,岂会看上你们家小姐。”有人大声道。 “我可没吹,早些时候的传言你们听过吧,就是裴将军看上柳家小姐那个——我告诉你,那是真的,就是我们家小姐。裴将军昨日还上咱们府里去拜访了,还牵了匹马带了把弓箭,说是送给少爷做礼物呢。” 青年突然开口,慢条斯理的道:“这么说,是你们家大小姐嫉妒这位丫鬟的美貌,故意使计将她打发走,好除掉个未来隐患?” 家丁连连摆手:“这可是你猜的,不是我说的。” 青年笑了一笑:“你们家那位大小姐我也是见过的。” 有好事的人问道:“如何?” “不如何,长相普通,性情冷硬,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青年冷笑了一声,“裴落青看上这种女人,也不知是傻了还是瞎了。”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人向赵贵几人打听那丫鬟的去处,有人讨论柳家小姐的性情人品,有人八卦裴落青送的什么马什么箭,青年站起身,丢了个银锭子给茶铺老板,摇着扇子走了,几个瞬息便失去了踪迹。 不过一日,风言风语又传了开来。 “你听说了吗?裴将军对柳家小姐不死心,带了一匹马一把弓箭上门去提亲呢。” “剑?什么剑?” “我哪知道是什么箭,许是军中用的吧!不是说裴将军箭术高明吗?把柳家少爷都给赢过了。” …… “嗨呀,我听我家那口子说,裴大将军一人一马一剑去柳老爷的府上抢亲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还把柳家少爷给伤着了,这沙场上出来的,下手就是狠啊。” “我怎么听说裴将军抢的不是柳家小姐,是那小姐的一个贴身丫鬟?” “是了,我听说裴将军与那丫鬟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无奈被那心狠手毒的小姐发现,棒打鸳鸯……” …… 裴家军的探马头子顾熙拿着这一大迭线报,面无表情的扫过下面站着的一排下属:“这些东西,你们都有谁看过?” 众人纷纷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开玩笑,看过也要装没看啊! ======================= 搞事精再次出场 第三十一章出行 莲歌一路小跑回了府,心里头突突直跳,在院中抚着胸口平息半晌,才敢掀帘进屋。 柳书意正斜靠在贵妃榻上翻阅自己那本小册子,听说明夜不在屋中,翻页的手指不由微微一顿,这小子气性就这么大?她瞥了一眼晚夏收拾东西的背影,对莲歌轻声道:“罢了,明日出发时再顺路过去找他吧。” 莲歌攥了攥裙子,思来想去,终还是没把赵贵几人说出来,她家小姐这几日有事要办,她不愿见着她为旁的事分心劳神。 待到晚间柳居寒几人归家,柳书意便趁着用膳之时,把自己想去灵台寺小住几日的打算同他们说了。 柳居寒自是只要柳书意高兴他就没意见,只是有些担心她身上的伤,柳书意给自己爹爹斟了杯酒,柔声道:“好好儿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女儿实在有些心绪不宁,想着去寺里住几日去去晦气也是好的。” 柳居寒觉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再阻拦:“先前你娘还在的时候,偶尔也会去寺中小住,她生来喜静,最喜古柏幽林,暮鼓晨钟,却偏偏为着我不得不困守樊笼之中……哎,你这次去了,记得替我给你娘上柱香……”说着说着,心中有些涩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书意点头应了,伸手替爹爹顺了顺背。 柳霁然想着又要好几日见不着阿姐,心里不大乐意,但转念又想,那姓裴的隔叁差五往家跑,真真烦死个人,倒不如让阿姐避出去的好。 他闪了闪那双清亮亮的眸子,对柳书意温声道:“阿姐若是愿意也可多住几日,待到下轮休沐日,我前去接你回家。”他盘算好了,到时可顺路去看看桃花,再陪阿姐求支姻缘签,签要买通小沙弥换一支…… 柳书意要去的是裴落青说的那小寺,灵台寺不过是个幌子,哪敢让柳霁然去接她,忙挟了一筷春笋虾仁放进他碗里:“不过几日就回来了,你何苦千里迢迢的去接我,倒不如我回来的时候去书院接你下学,咱们一道回家。” 柳霁然一想这也不错,喜滋滋的将春笋吃了。 柳霁风大口啃了块水晶蹄膀,将嘴上油一抹,对柳书意道:“那寺庙远在城外,路上也不知安全不安全,阿姐不如叫裴大哥派人护送一程,有军士护着总比咱们家那些家丁来的稳妥。” 柳霁然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谁踢我?”柳霁风莫名其妙,低头撩桌布。 “没人踢你,”柳霁然冷声道,“二哥,食不言寝不语。”他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怎么着! …… 柳书意让人提前备好了马车,要带的包裹都放进车厢,又备下一些茶水点心,只等第二日一大早便可直接出发。 给她驾车的孟伯是柳书意娘亲带过来的奴才,为人沉默老实,娶了娘亲身边一个丫鬟,生了叁个儿子,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柳书意手里攥着,最是忠诚听话。 裴落青先前同她说好会派人来接,柳书意便不打算带家丁,只又点了孟伯最小的儿子孟小虎跟着一起去,那小子生的圆脸大眼,愣头愣脑,一听能跟着出城玩,乐的见牙不见眼。 柳书意唬他:“这次跟着出去,须听我的话,否则以后再不准你出府。” 孟小虎忙不迭点头:“是的小姐,好的小姐,没问题的小姐。” 天色微亮,青灰色的云层里渐渐泛出一丝白光来,一辆半旧的翠盖珠缨马车缓缓驶出了柳府。 柳书意让孟伯先拐道去了客栈,孟伯是知道明夜的,起初就是他驾着马车将那小子送来了这里。 明夜房中一片冷寂,桌上食盒纹丝未动,被褥也还是凌乱的堆着,柳书意坐在床头翻了翻,从枕旁翻出那套没穿过的红衣。 心知他应该只是暂时离开,但时间不等人,柳书意只得留了张纸条压在食盒底下,写明自己要去的地点云云。 下楼来见到掌柜,柳书意示意莲歌给了些银子:“这是之后五日的房钱,这五日中房里一切陈设概不要动。若五日后那小子还没回来……”柳书意顿了顿,“就将东西全都扔了吧。”关键时刻靠不住的家伙,留着也没用。 马车行至西城门,有人牵马迎了过来。 “柳小姐,下官奉将军之命前来护送。” 莲歌将帘子掀起一个角,见来人高挑俊朗,算是半个老熟人,她扭头对柳书意说:“小姐,是那个叫季辰的。” 柳书意让莲歌将帘子再打高些,隔着影影绰绰的璎珞穗子与季辰见礼:“季大人,有劳了。” 季辰道了一声不敢,领着一行人拐了个弯往另一条官道上行去,这条路与灵台寺背道而驰,孟伯心中奇怪,但见柳书意都没说什么,也就没有开口。 一路上绿草漫漫,柳色润青,连日来的阴雨绵延,将凡世的烟尘都一扫而尽,道路两旁偶有几株桃树,怯生生的开着粉白小花,农田齐整,民居错落,雾白的炊烟散入风中,一派太平盛世的气象。 柳书意挂起窗口的竹色纱帘,手腕搭在窗沿上往外看。前世里她被人强掳着离京之时,京畿周边早已被铁蹄踏成了一片废墟,农田焚毁,房倒屋倾,白骨成丘山,哀鸿遍野地。 季辰骑马在侧,见柳书意神情仄仄,便捡了些新旧趣闻说给她听,他是个能说会道的,只几句话就逗得柳书意心中松快许多。 忽有马蹄声从后方传来,蹄声急促,由远及近,渐渐的往他们这边靠近。 柳书意与季辰回头去看,只见一道玄黑的身影纵马疾驰而来,烟尘之中马蹄翻飞,乌袍烈卷,仿佛一只疾坠的苍鹰,迅影如电收翅投林,不过须臾便到了近前。 马上之人一勒厮缰,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后腿踱步,堪堪停在马车旁边。 季辰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将、将军。”您今儿不是要上朝吗?! 裴落青鬓发微湿,胸口起伏,脸上一派淡定,十分敷衍的应了季辰一声,转头去看柳书意:“柳小姐,真巧。” 柳书意仰面瞧着他,青年五官巍峨冷峻,乌发紧束,漆墨的袍子浮动着暗金云纹,纵是风尘仆仆也掩不住那一身焕然光华。 见他额上起了一层细密汗珠,偏还要装作恣意轻松的样子,柳书意不由心下好笑,手指点了点额前:“裴将军辛苦了,擦擦汗吧。” 青年动作一僵,季辰在旁边闷笑出声。 裴落青抬眼掠他,见他的马挨着柳书意的窗口,便扯动缰绳靠过去,抬靴一脚踹上了季辰的马屁股。 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嘶鸣一声,夹着尾巴朝前奔去。 季辰:??? 裴落青低头看向柳书意:“走吧。” 柳书意:…… ===================== 今天也是愉快的欺负季辰的一天 第三十二章渡魂寺 进了牧州府地界,官道明显坎坷不平起来,裴落青领着他们一路到了淮城,却没有进城,而是沿着青灰色的城墙根拐向了东郊。 柳书意清晨从府中出发,直到天光渐暝才到达那处小寺,只觉得浑身骨架子都要被颠散了,下马车时膝盖一软,差点跌倒。 孟小虎“呀”的一声就要去扶,却被裴落青提着衣领丢开,他一只手拎着孟小虎,另一只手箍住柳书意的手臂,将她稳稳托住。 柳书意脸上一热,忙站好了,轻轻挣开裴落青的手:“多谢裴将军。” 裴落青点点头,撤回手见好就收。 那小寺修在桃花林深处,绕过了几处粉色花林,忽然间便出现了一片重峦迭翠的苍松古槐。寺庙玄木青瓦,石阶苍苔,隐在一片森森绿意之中,高大的寺门在石路上投下一片暗影,古朴沉郁的气息静谧流淌,融着隐隐约约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 柳书意站在寺门前抬头看,匾额看上去年头已久,却乌漆油亮保存极好,上书“渡魂寺”叁字。 好生奇怪的名字。 寺门忽然发出吱嘎一声涩响,从里往外缓缓打开,于暗影里透出一道柔白天光。 门里逆光站着叁个人,左边高个的是季辰,右边矮个的是个开门的小沙弥,正中间一个清瘦人影,双手合十,向门外众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让贫僧好等。” 待他直起身来,柳书意才看清他的相貌。白皙清俊,眉如墨画,双眸狭长而微挑,眉心一点殷红,不似个修行之人,到像个吸人魂魄的妖僧。 柳书意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腹诽略感愧疚,忙福身回礼。 那主持见了柳书意,突然就往外行了几步,仔细瞧了瞧她的面相,合十道:“这位施主,你命中要犯桃花劫啊。” 柳书意:“……”这就是个妖僧吧。 裴落青黑了脸:“闲云,你又在胡扯。赶紧安排住宿。” 闲云悠悠的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走了:“哎,不听贫僧言,吃亏在眼前。”刚才的什么邪魅惑人气质,全都如同一场幻觉,散的一干二净。 裴落青冷着脸对柳书意小声道:“不必在意他的话,一个和尚不思修行,偏喜欢给人胡乱批命。” 闲云头也不回的大声抗议:“贫僧从不打诳语。” 柳书意也小声道:“你们很熟悉么?” “他本是沉墨书的小叔,前几年莫名非要出家,沉家不允,他便一个人跑了出来。后来全靠着沉墨书资助,才在此处修了这方小寺。” 前几年才修的寺庙?柳书意心中诧异,这木檐青瓦,老松古槐,怎么也不像近年才修造的,就无人觉得疑惑吗? 她犹豫片刻,问道:“你说他喜欢批命,都给谁批过?” 裴落青沉默一瞬,略不自在的说:“他给沉墨书批了一个‘慧极必伤’,给我批了一个……‘情深不寿’。” 柳书意差点站不稳。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沉墨书假意投降燕国皇帝,最后兵败被杀;裴落青为救她深入敌腹,最终死于明夜之手。 竟是全部应上了他们二人前世的结局。 柳书意攥紧了扶住莲歌的手指,抬眸看向闲云的背影,闲云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半侧过头睨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穿过大雄宝殿,闲云将他们领至一处僻静禅房。房中陈设古朴简洁,麻纱幔帐,直条窗棂,临窗一个乌漆香案,里间一张竹席通榻,玄色的木地板泛着幽光,让柳书意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寒气。 莲歌和孟小虎张罗着将包裹放进禅房中,又铺床收拾,季辰帮着孟伯将马车赶到寺庙后院的马棚,另有一处下人居住的禅房供他休息。 裴落青见柳书意突然心绪低沉,以为她因着那句批语心中难受,眸光冷戾的瞪了闲云一眼:“我记得你有个什么铃,说是可以定心改命?” 闲云眯起双眸:“定魂铃一人只可有一个,柳施主已有了。” 定魂铃? “那是什么?”柳书意看向裴落青。 “从前闲云给我和沉墨书批命时,曾送了我们一人一个,说我们命中有劫,有此铃许能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也不知灵是不灵。” 闲云:“裴家小子,贫僧觉得你今日话有点多。” “我从未见过闲云大师,又怎会有此物?”柳书意摇头。 闲云上下看了柳书意一眼,忽然招了招手:“随贫僧来。” 寺中花木繁盛,曲径通幽,柳书意和裴落青跟着闲云绕过几处禅房偏殿,柳书意心中更惊,这寺到底有多大? 直到从一条林荫道中转出,来到一处被古槐环绕的宽敞庭院,柳书意忽然被眼前的画面震住,怔怔说不出话来。 无数的铜铃,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悬挂在古槐之间牵起的绳索上,纵横交错,一层迭一层,像是一座巨大繁复的阵法,将庭院围在其中。 古槐染翠,铜铃鎏金,一阵山风吹过,万千铜铃齐齐摇曳摆动,此起彼伏,反射出泠泠暗光,却无一丝铃音。 柳书意一步步走进去,仰头去看,铜铃样式各异,或垂着铜摆,或系着红绸,或悬着流苏,她用手轻轻拨动了一个挂着铜铸叶片的铃铛:“它们为什么不响?” 闲云一笑:“没有魂,又怎么会响。” 柳书意哑然。她确实,是有过这样一个铜铃的。 前世里,裴落青强行要走了她编织的平安结,又将一支铜铃送了她,非说是交换定情信物。 那铜铃由数个小铃结成一串,铃身纹着祥云,尾部坠了一片铜铸柳叶,他说是一位高僧所赠,可保人绝处逢生。 而如今她当真逢生了。 柳书意转过身,抬首望向石阶上的裴落青,他负手站在森然树影里,沉稳静默,巍然挺拔,仿佛化作了无数古槐中的一棵,于她身后亘古屹立。 那支铜铃最后被她丢去了哪里?是了,她将它挂在了屋檐下。 柳书意的脸色僵住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串铜铃如今就挂在她的窗前,日日晨起梳妆时她都能看见,早已经习以为常,却忘了,它本不该出现在此。 明明是前世得到的东西,为何又会出现在今生? 脚下突然生出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爬上四肢百骸,透入她的后心。 ========================= 剧情顺畅的时候好快乐鸭 之后几章会出现一些前世相关的剧情~ 第三十三章梦里重会 本应该随着战火一同埋入废墟的铜铃,如今却好好儿的出现在了这里。 就好像本应该死在那座牢笼似的宅邸里的她,如今也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眼前一切皆是真实吗?莫不只是一场临死前的大梦,梦里山河稳固,家人俱在,只是待她睁眼那日,一切都会如梦幻泡影,烟消云散。故人已死梦中见,而她的尸骨正躺在乱葬岗中,与故国一同埋葬腐烂。 可怕的念头如附骨之疽,爬满了柳书意的全身,她四肢僵冷,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 裴落青察觉到了柳书意的不对劲,见她身子摇摇欲坠,不由快步走下台阶,伸手就要去扶:“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柳书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回房休息。”她盯着裴落青的脸,脑中乱成一团,这个人也是真的活着吗? 裴落青动作微顿,将手悄然收了回去:“我送你。” 柳书意视若无睹的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墨青色的裙摆在风里微微散开,一深一浅的扫着灰白的石径。 裴落青见她脚步虚浮,心下担忧,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回了禅房,柳书意魂不守舍的将门啪一声合上,把裴落青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裴大将军:“……” 正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的几人回头望了一眼,莲歌忙跳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点心碎屑,正要过去,被季辰一把拉了回来:“咱们就别去掺和了。” 闲云手里转着个沉水老山檀的佛珠,恨铁不成钢道:“都说美人乡英雄冢,贫僧着实不明白,这情之一字到底有何妙处。” 裴落青冷下脸色,扫了他一眼:“你对她做了什么?”书意来时心情还好着,就是见了他才变得失魂落魄。 闲云叹道:“贫僧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终究啊,是人算不如天算。” 裴落青:“你终于意识到你算命不准了?” “……”闲云手里的佛珠一滞,“滚滚滚,赶紧回京去,也不知我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指着寺门赶人了。 裴落青在柳书意门外又站了片刻,然后抬手叩了叩门,“我要走了,”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每日我都要去兵部点卯,需得连夜赶回去。”陛下如今已生了戒心,不准他无诏擅自离京,这话则被他咽到了肚子里。 柳书意低低的应了一声,她的声音离的很近,似乎就隔着薄薄一层门板。 “我明日一早就回来。”裴落青最后说。 待他离开后,柳书意忽然拉开了房门。 “你们这里哪处最高?”她问倒茶的小沙弥。 “就是那钟鼓楼了。”小沙弥指了指远处,一座乌木描金的塔楼沉默的立在暮色里。 柳书意提着裙子转身跑了,踏着古旧的楼梯爬到钟鼓楼顶层,扶住阑干往外看。 遥目所望,落霞飞尽,桃林成海,绵延细长的官道上一骑黑马绝尘而去。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闲云不疾不徐的走上楼来,站在柳书意的旁边,柳书意伸出手指着远处的桃林:“请问大师,你看到了什么?” 闲云望过去:“桃红柳绿,农舍炊烟。” “不是的,不是,”柳书意白玉的指甲抠在老旧木阑干上,关节都失了血色,“明明是一片尸山血海,是白骨露野,千里赤地。” 闲云面露无奈,曲起手指敲在柳书意的脑袋上:“醒一醒,看看清楚你眼前的是什么。” 柳书意捂住额头,闲云身上的檀香味道随着袖风扑来,将血腥气尽数吹去,所见之处哪里还有什么山河残破铁马硝烟。 “我眼中所见,就一定是真实吗?”这是她能问出口的问题,心中却另有问不出口的恐惧。 起初她从昏睡中醒来,以为自己是得上天垂怜,重活一世,就好比将一座修歪了的高塔,尽数推倒重来。但那铜铃儿提醒了她,世间会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事物吗?若有,那必定一真一假,一虚一实,既然前世为真,是不是就意味着,今生为假? 闲云不答,将问题又抛回了她:“你觉得呢?” “您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吗?”柳书意喃喃道,“我怎知此时的我是庄周,还是蝴蝶?” 闲云突然伸手探向柳书意的肩头,收回去时,白皙的指尖上多了一片粉色花瓣:“这是何物?” 柳书意低头去看:“桃花瓣。” “错了,”闲云将花瓣团在掌心,再摊开时,竟飞出一只粉蝶。 柳书意睁大双眸,看那粉蝶绕着闲云上下翻飞:“蝴蝶?” “又错了,”闲云一指点在蝴蝶上,粉蝶瞬间化为一瓣桃花,随风翻转,散入暮霭之中。 柳书意心头一震,不由远离了闲云一步,他一身素白僧衣,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面目在余晖中半明半暗,眉心殷红,狭长的双眸微微上挑,仿若逢魔时刻出现的惑人妖孽。 “庄周梦蝶,又何必执着谁真谁幻,或许,二者皆为真实呢?” …… 入夜之后,渡魂寺下起了泼天大雨,雨水一阵急似一阵,击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许是心中存了事,睡着以后,柳书意做了梦。 起初是一片浓重的腥红,待看清一切,才发现是个布置奢华的礼堂。 柳书意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打量,发觉竟是定远侯府的正堂。却又十分的陌生,她从未见过府中如此大摆喜宴——当年她是被一乘小轿抬进去的,莫说喜宴,就是龙凤烛都没点一根。 堂中摆着精致的筵席,红灯高悬,烛影幢幢,却空无一人。 一场无人赴宴的婚礼。 柳书意转过身,在喜堂的正中央看见了一座极尽华丽的棺椁。 天上忽然劈出了一道闪电,雪亮刺目,在漆黑的夜空里划出张牙舞爪的刀痕。风雨瓢泼而下,重重红纱幔帐肆意翻卷,仿佛是一群狂舞的妖魔——这哪里是喜宴,这分明是一场冥婚! 柳书意的脸上褪尽了血色,神使鬼差般向着那棺椁走去。 棺中是她自己,竟然不觉得意外:一身血红绣金的嫁衣,金丝攒珠的步摇,双眸紧闭,唇若涂朱,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自己果然是死了罢?柳书意模模糊糊的想,将身子探向棺中,几乎就要跌进去。 身后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一个衣着华贵浑身湿透的青年从雨幕里扑进了喜堂,将手中喝尽的酒坛狠狠掼在地上。 他双目赤红,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走到棺椁前。 柳书意有些惊惧的看着他,以为他发现了自己,但他只是死死盯着棺中之人,精致俊美的脸上一片阴冷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醒?”青年双手抱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到底是哪一步没做对?!”他像游魂一般,在棺前来回徘徊,仿佛一头被囚于笼中,只能暴怒狂吼的困兽。 柳书意被他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滚碌碌往一旁滚开。 低头去看,枯槁焦黑,面目狰狞——是一个人头。 她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将惊恐死死咽回肚里。 “谁——?!”堂上的男人一声爆喝,蓦地转过身来,深蓝紫色的眼眸里全是凶狠阴鸷。 那里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微微晃动的焦黑人头。 ========================= 不卡剧情卡文笔,菜鸡写手写的太艰难了_(:з」∠)_ 沉墨书:说好的这章我出场呢? 后妈:出了呀(。) 沉墨书:??? 第三十四章谪仙幽魂 案上的红烛瑟缩着淌下一滴泪来。 年轻俊美的男人冷漠的盯着那颗人头,它的脸上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平静的回视着他,似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青年毫不在意,视线缓缓上移,挪向后方乌漆的檐柱——檐上灯笼的光是血红色的,照的这座空荡荡的喜堂华丽却又凄冷,明亮却又阴森。有穿堂风吹起了幔帐,半透的红纱飞扬着,于虚空中笼出了一道纤细人影。 青年漂亮的双眸猛然睁大。 他往前迈了一步,哑着嗓子道:“……书意?” 无人回应。 堂中一片死寂,唯有廊下噼啪杂乱的雨声。 柳书意隔着纱幔怔怔的望着他,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明夜,哪怕是当年年少之时,他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躺在破屋之中,也没有像眼前这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绝望与无措。 他的身上也穿着一身红衣,只不知那是不是喜服,他总是偏爱红衣的,如今被雨水打的湿透,颜色浓重的像是浸了血。 也许是她的血。 “是你回来了吗?”青年小心翼翼的问。 果真是在做梦吧,明夜何时对她用过这么温柔的语气。 “若是回来了,就留下来吧,我……以往是我错了,只要你回来,我再不那样对你,”他声音发涩,几乎要说不下去,“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不必了,其实我不稀罕的,柳书意心想,这场梦当真是无聊至极,荒诞至极。 风一时小了,纱帐缓缓垂了下去。 明夜猛然一惊,冲过去揭开那红纱——什么都没有,空无一人,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顿时勃然大怒,一拳重重砸在檐柱上,蛛网般的裂缝爬满柱身,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背,一滴滴落在地上,又被红色的地毯尽数吸了进去。 明夜似乎不觉得疼一般,又继续发着狂推倒桌子,踢翻凳椅,将杯盘酒盏一股脑全扫到了地上,甚至拔出腰间佩刀,将梁上悬着的红纱帐绞成一片一片,全都化作了赤红的蝴蝶。 待尽情发泄过一通后,他终于从酒意中清醒了过来。 看着一地狼藉,理智回笼,明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提着刀就往外冲,行到门口,他顿住脚步,回首深深望了那棺椁一眼,然后一埋头钻进了雨中。 …… 即便只是在做梦,柳书意也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明夜速度太快,她几乎就要当场被抓住。 抚着胸口看向旁边,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青年,正袖手立在那里。 他墨发青衫,眉目如画,俊逸清雅宛如远山秋水,月下寒舟,身姿挺拔而修长,只是随意的一站,就自有一股雍容出尘的气质,仿佛不是凡间之人。 确实不似凡人。 青年的身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透着背后血红的烛光,既像是落入炼狱的谪仙,又像是回归冥府的幽魂。 柳书意微怔,却还是本能的说:“多谢公子相助。”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就是他拉了她一把,才让她堪堪避过了明夜。 青年眸色清冷,神态疏离,只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那轻纱能罩出你的身影,你没察觉么?” 确实一时没有察觉,发觉明夜看不见她后,柳书意便以为自己也碰不着这里的东西,现在细想却不对了,若碰不着,她又怎么踢得到那个人头? 她为自己的疏忽道了抱歉,青年却若有所思:“你且再试一试。” 正巧这时候,一片红纱的蝴蝶飞了过来,柳书意伸手一抓,果然,那赤蝶老老实实的拢在了她细白的指间。 她将手摊开,递给青年看:“喏,你瞧。” 青年抬起右手,玉骨嶙峋的手指轻轻触在柳书意的掌心——他是能碰到她的,却穿过了那瓣轻纱。 这动作其实极为暧昧失礼了,但凑巧的是,这两人都是个不解风情的,柳书意十分坦荡的问:“这是何故?” “在下是个死鬼,所以碰不着这些凡间的事物,你能碰着,许是因为你是个不死不活的生魂罢,”青年突然冷冰冰一笑,“没想到,真给他做成了。” 柳书意一愣,她突然就从青年的身上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恶意。 他果然转过头盯住了她:“那棺中之人便是你罢,你现在过去,往那棺中一躺,从此以后诰命在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美哉?” 柳书意愕然:“你在胡说什么……” 明明是个谪仙样的人物,说出的话却像刀子:“卖身求荣,既做了一次两次,何妨再做第叁次?” 柳书意气的浑身发抖:“我何时卖身……”话说到一半,竟不知如何继续反驳,因她确实,确实曾…… 在青年讥讽的目光里,柳书意心口冷极,紧紧攥着手中的赤纱蝴蝶,向后连退数步。 “若不是为着你,云起也不会……”青年的面目笼在红色灯影里,像是把沾了血的利剑。 云起,云起又是谁?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柳书意与青年齐齐转头,是明夜去而复返。 他一手提着刀,另一边肩上扛着个人,那人脑门锃光瓦亮,也是一身湿透,被他扔在地上滚了几滚,裹了一身泥汤,才狼狈的爬起身来。 ——竟然是闲云。 ============================== 现在才更很抱歉!!!明天会有一更,不更我是猪! 居然500珠啦,十分感谢大家!番外就暂定前世明夜,只是要等我先把这段剧情过了才能动笔,毕竟太子殿下已经躺了叁十多章了(×) 至于小沉子,帮他提前解释一下,在他的角度来看,书意第一次是见到裴将军下狱就立刻爬上了陈国皇帝的床,第二次是为了荣华富贵爬上了明夜的床,再加上莺语是书意的人,因为她通敌才导致裴将军战败,结果主仆二人纷纷做了敌国的权贵夫人,所以他心中对书意是十分怀疑忌惮的。 不过不管怎么解释,狗男人就是狗男人,哪怕再多苦衷也不能掩盖他狗男人的事实,虽然他长了张仙君脸,但本质上衣冠禽兽、禽兽不如、装腔作势、道貌岸然……烧成骨头渣子都便宜他了! 沉墨书:…… 柳书意:→→ 首-发:fadianwu. (woo13.) 第三十五章二者活一,侯爷选谁?(修) 闲云抬手往身上拂了一拂,那一身黄汤泥水便如潮水般瞬间退了下去,僧衣立时又素白如新。 即便是这般狼狈境地,他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侯爷,贫僧有腿可以自己走。” 明夜对他那套奇淫巧术早已见怪不怪,掂了掂手里的乌金狼牙弯刀,调转锋刃指着他道:“少废话,你且帮本侯看看清楚,夫人的魂可在此处?” 闲云绕着喜堂缓步走了一圈,僧鞋踏在那一地青的白的碎瓷片上,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明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修长有力的手指倒提着刀,刀尖刮在幽冷的青砖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划声,在这风雨交加的暗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路过柳书意和陌生青年站的那处红纱灯下时,闲云脚步轻轻一顿。 柳书意几乎以为他要发现自己,却见他视若无睹的越过去,连个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瞟一眼。 一圈绕罢,闲云双手合十对明夜道:“侯爷,这里没有夫人的魂魄。” “这不可能!”明夜提高声音,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扯到刚才那檐柱前,“方才她就是站在这里,我看的分明,怎会没有?” “夫人的魂若是回来了,应会直接还于躯壳,现在夫人未醒,想必是并未返魂。” 明夜心头升起一股难耐的焦躁,将刀狠狠插在倾倒的檀木香案上:“你不懂……她也许,她也许故意不想还魂。” 闲云念了一声佛号,平静道:“侯爷多虑,此处确无夫人魂魄。” 明夜暴躁的来回踱了几步,侧头盯住闲云,恶狠狠道:“那你倒是说说,夫人的躯壳既已复活,魂魄却迟迟没有归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是时候未到,侯爷可再等等。” “如今已过了头七,你还要本侯再等?!” “还魂之术太过玄妙,个中差池非人力所能控制。” “巫祝密书上的阵法不会有错,本侯思索良久,问题只可能是出在祭品上,”明夜用眼尾睨着闲云,“死秃驴,你莫不是哄骗了本侯?” 闲云道:“侯爷要寻叁个天命之人,陈云轲、裴落青、沉墨书叁人,已是贫僧能算出最合适的命格。除此叁人之外,则是前朝贤章太子,当今圣上与锦王殿下了,前者的尸骨已深埋皇陵之中,后二人,侯爷难道下的了手?” 还魂、阵法、天命之人,这种种词汇听在柳书意耳中,令她惊诧无比。她是个爱看书的,许多江湖杂书都曾看过,对一些仙术修道的奇事也有所耳闻,原只当是民间传说,却不想在此处成了真。 明夜心知闲云说的是事实,胸口堵了一团怒火,无法宣泄,愈发烦躁的想要将眼前一切尽数毁掉。 闲云却又火上浇油似的继续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另一个人选,侯爷的义姐锦王妃娘娘,气运在身,乃天命之女,有她一人以命换命,足以将夫人唤回。” 明夜周身的气场猛然一凛,眼神如刀,看向闲云:“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闲云弯起他那双妖孽般的狭长眼眸,向明夜轻描淡写一笑:“若此二女只有一人可活,侯爷会作何选择?” 明夜冷冷盯着他,杀意几乎就要破身而出,闲云双手合十,平静回视。 片刻之后,他似乎有些狼狈的败下阵来:“既然你说夫人只是尚未魂归,那本侯再给你叁天时间,若叁天后夫人魂魄再不归来……” “贫僧愿以命相偿。” “以命相偿,”明夜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忽然露出个阴沉沉的笑容,“好。” …… 与此同时,另一方天地里。雨势渐缓,落红成阵。 少年模样的明夜一身黑衣,脚步轻巧的踏过花街水洼,于青楼暗巷的风灯中,也露出了一个森然笑意。 “继续跑啊,”他歪着脑袋,指尖把玩着一支梨花发簪,“怎么不跑了?” 面前的叁个男人浑身抖似筛糠,跪在雨中拼命磕头:“小少爷饶命!小少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明夜冷冷瞧着地上叁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那日他一决定要将辱过柳书意的人尽数灭口,就立刻动身去了流民巷,原打算当日来回便没有留下口信,却没想那几人失了踪迹,连寻了两日,才让他找到落脚之处。 本以为那领头之人当时就死了,没料到竟给他活了下来,还带着两个喽啰做了花楼的护院。若是流民死了也就死了,这护院要是死的莫名其妙,却很可能惊动官府。 明夜本是不想在乎这些的,但他怕给柳书意惹麻烦,便故意引着他们逃到花街河边,到时候人杀了,往河里一扔,这几日雨水不断,河水暴涨,尸体顺着河道流出城去,等被人发现时,人也泡的烂了,任谁也猜不到他头上。 “晚了,谁叫你们碰了不该碰的人,”他全然忘了自己也算半个始作俑者,朝着地上叁人咧开殷红的双唇,舌尖缓缓舔过惨白牙面,“留个全尸,也算是小爷对你们仁慈了。” 叁人只觉得雨幕里透过来浓重杀气,知道是活不了了,垂死挣扎的就想跑,明夜上前一脚踢上中间那人的胸口,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人仰面倒地,紫黑的丑脸露在灯火下,竟是瞎了一只眼的。 旁边两人哭嚎一声:“老大!” 明夜五指成爪,钳住一人的脖颈,只一个用力,那人便脑袋一歪,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剩下个子最小那个,吓的涕泪横流,坐在水坑里倒退着往后爬:“不、不要过来……魔鬼……你这个魔鬼……” 明夜将发簪一转,插回自己发间,闲庭信步般向着那人踱去,却忽然被人抱住了脚,地上那老大口冒鲜血,死死抱住明夜的腿,哑着嗓子朝那小子喊:“快跑,快……跑!” 那人连滚带爬的往河边跑,明夜眉头一皱,踢起一块石头,飞向他的后脑。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人后脑挨了一砸,翻身滚入了河中。 竟被人坏了好事,明夜心中暗恼,俯下身干脆利落的捏碎了老大的脖颈,正想去河边补刀时,却听见身后隐隐传来了人声。 那声音清灵动听,不男不女,他熟悉无比,却又打心底里厌恶至极,猛的踢开老大的手,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墙头。 巷口的黑暗里悠悠转进来两个人,一个高大沉稳,一个娇小纤细。 二人走至花楼的灯火下,却是一个叁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秀美的少年。 中年男人眉眼冷峻,满头花发,面目虽已带上了岁月的沧桑,却仍是个极英俊之人,蜂腰猿臂,肌肉鼓胀,一看就知是个武林高手。少年则生的唇红齿白,眉眼灵动,若说明夜是美貌却不阴柔,那这少年就是真正的雌雄莫辨。 他手中撑了把朱红洒金的油纸伞,轻巧的踏在地面那两具尸体上,歪头对身边的中年男人道:“刑伯伯,我怎么觉着刚才那声音像是明夜呢。” 姓刑的男人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听错了。” “哦——”少年点了点唇,“你说这小子跑哪儿去了?该不会是死在外面了罢。” “若是死在外面,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少年转了转眼珠子:“若真死了还好些,万一落在外面没有主子的解药吃,那才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哩。” 中年男子懒得理他,一手提起一具尸体,走到河边松手扔了下去。 少年在后面踢踢踏踏的跟着,不满的撅了噘嘴:“怎么还帮着陌生人善后呢,要不是我了解您,还以为您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做大善人了呢。” 中年男子顿了顿,沉下声音道:“流冰,若你再多废话,我就将你送回主子身边。” “哎,那可不行,主子让我出来找明夜的,跟着刑伯伯总是要容易一些么……” 二人说着话渐渐远去了,待他们彻底离开,明夜才从墙后翻了回来。 他冷眼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片刻后又走到河边往下看——黑漆漆的河水翻滚着,已经彻底没了那叁具尸体的踪影。 ======================== 角色越来越多啦,会不会很不容易记住? 新出场的是女配那边的势力,流冰的名字来源于“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总的来说故事里有叁波人,书意和太子他们一波,女配禹荒族一波,燕国敌军一波,并不复杂,但担心我写的太乱让大家搞不清。 第三十六章闲云解惑 雨水仍从天幕上断断续续往下落着,这一场雨从最初的声势浩大,到现在只剩下了绵延疏落的一层。雨声淅淅沥沥,幽咽悲切,仿佛有谁在耳边碎碎低语,又似在暗夜里泣不成声。 柳书意被这场雨困在阴森诡谲的梦境里,直到被一阵悠远沉静的钟声唤醒。 她睁开双眼,晨光稀薄,一室微明,混杂着雨气的凉风从窗缝儿里钻进来,带来一股草木微苦的湿润气息。身下的床榻上只铺了薄薄一层棉褥子,历经一夜风雨,跟棺材板儿似的冰凉冷硬。 柳书意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境。 幽暗的喜堂,翻卷的纱帐,奢华的棺椁,血红的嫁衣,一切清晰在目,不似做梦,到像是真实存在。 她安静平躺着,耳中听得那一声声镇人心魂的晨钟,忽然就忆起了闲云的话: “或许,二者皆为真实呢?” 她猛的坐了起来,翻身下床,捞起床头迭好的外衫披上,撑开伞出了门。 莲歌一手打着伞,一手提了壶热水正往禅房走,见柳书意像阵凉风似的掠了过去,不由急道:“小姐!您还没梳头呢!” 钟楼上,闲云不紧不慢的撞完了一百零八下晨钟。 大钟古朴陈旧,爬满青苔,无数细密的裂纹沿着铸刻的符文蜿蜒散开,若仔细看,能看出它与那些定魂铃乃是用同种材质铸成。 闲云像安抚一位老朋友一般摩挲了一下大钟,又转过身朝着天边乌云里那一线光明念了声佛号,然后低下头,看向了楼下站着的柳书意。 柳书意一身素白长裙,肩头披着青绿绉纱罩衫,长发如墨,瀑布一般垂于身后,手里擎了把枯荷色油纸伞,正微倾了伞面,仰头看着他。 闲云双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礼,抬步往楼下走。 看见闲云下了钟楼,柳书意踏着被雨水浸润的石路迎了上去。 “闲云大师。”她欠了欠身子。 闲云浅笑道:“柳施主,昨日歇息的可好?” “大师,我昨夜做了个梦,”柳书意仔细打量着闲云的眉眼,与梦中分毫不差,岁月仿佛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书意心有疑虑,想请大师帮忙解惑。” “阿弥陀佛,贫僧不会解梦。” “大师会算命,却不会解梦?”柳书意闻言微讶。 “命为真,梦为假,贫僧能看到真,却解不了假。” “但昨日,大师明明说梦境也可为真。” “此言反矣。既为真者,那自然就不是梦了,”闲云微微一笑,“只是世人多惘,常将真相误作梦境而已。” 柳书意心头不由一震,她虽已有些猜测,但从闲云口中得到证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起初她以为前世为真今生为梦,后来又以为今生为真昨夜为梦,但如果二者皆为真实,她的的确确魂归前世了呢? 想起梦中疯魔癫狂的明夜,柳书意一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沉默片刻,道:“大师可知世间有使逝者复生之法?” 闲云捻了捻手里的回纹佛珠,道:“贫僧的确曾听闻有此异法,但这种逆天之举,往往需要施法者付出极高的代价。” “何种代价?” “比如——”闲云微眯了双眸,“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柳书意手里的伞就是一斜。 “那如果……术法失败,还需要付出这些代价么?好比说逝者身体复生,魂魄却没有归来?” “此法需要夺取别人的气运,十分阴损,不管成功与否,一旦施展就代表契成。至于柳施主所说身体复生却未魂归,说明此术已成,只是那人的魂魄许是被别的东西绊住了,无法回转。” 柳书意向来聪慧,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那个定魂铃。她不露痕迹的瞥了闲云一眼,此人在这件事中又做了多少手脚? 梦中明夜曾提到叁个祭品,其中,裴落青与沉墨书都得到过闲云赠予的定魂铃,裴落青说过,有此铃者,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想来是闲云想借着此铃和明夜的手使他们死后重生。 只是偏偏裴落青将定魂铃送给了她,最后明夜的法术成是成了,绝处逢生的却是她和沉墨书的魂魄——没错,在听到闲云提起沉墨书的名字时,柳书意几乎立刻就确定了那谪仙一般的男子的身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就只有京中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沉墨书才会拥有那样的姿容。 她对他如刀言辞的恼怒也一瞬间消退了许多,只因柳书意其实一直是敬仰沉墨书的。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因为他的才学和胆识。 前世里,沉墨书于太子遇刺一案中残了左臂,无法再出入仕途,但并未因此消沉落寞,而是选择四处游历广收学生,不但不收取一文束脩,还拿出身家资助寒门学子,又写了许多百姓民生相关的文章,针砭时弊,入木叁分。 后来山河倾覆,他向燕国俯首称臣,却没有被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迷住双眼,一边救助被欺辱的陈国百姓,一边暗中布局意图复国,并为此最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明夜曾笑他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但对于这样的人物,柳书意是厌恶不起来的。 仔细想来,沉墨书与裴落青一文一武,皆是人中龙凤,若是此二人重生,面对燕国铁骑想必更有把握扭转乾坤,只是这一时的阴差阳错,让她这个百无一用的弱女子抢走了机会。 柳书意抬起眼眸,望着闲云道:“大师好一番安排,只可惜白费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闲云却听懂了,他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上天既做此安排,也许自有其用意,柳施主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二人话未说透,却有了一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默契,柳书意立时觉得闲云亲近起来,说话也不再避讳:“大师,我还有一问。” “你问。” “若有一人重回幼年,做出与前世全然不同的选择和举动,将人生走出了别的样子,那她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是否还会存在?” 闲云有些惊讶于柳书意的敏锐,他将佛珠拢在手心合十道:“逝者如斯夫,不会回头。若有人重新踏入同一条河川,那也许只是河道上开辟出的另一条支流罢了。” “原来大师所谓的二者皆为真是这个意思……”虽已有了些预感,但柳书意仍觉得一股难耐的苦涩涌上了心头。 在属于她的那段人生里,父亲终究是死了,弟弟们也死了,裴落青也死了,即便她在这方世界里重来一次,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闲云见柳书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的直白,伸手将柳书意手中几欲倾倒的油纸伞扶正,道:“换了一方世界,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吗?与其沉湎过去,不如好好经营此生。” “可是就算此生善了,前世受到苦难的人也不会得到丝毫补偿。” 闲云轻叹了口气:“难道你回去前世,逝去的人们就能得到补偿了么?” 柳书意怔住,沉默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是我着相了……多谢大师,今日一番对话,解我心中许多困惑。” 前世已无力更改,但至少这一世里,她拼尽一条命也要护得他们周全,至于明夜……柳书意抬手抚上自己心口,感受着里面的勃勃生机,虽感谢他的一番付出,但自己终究是不能回应他了。 闲云见她眉宇间终于散去了那股萦绕不去的迷惘怅然,不由微笑道:“贫僧送柳施主回禅房吧。” 柳书意回过神,道了声谢:“有劳大师了。”又见闲云站在雨里,便把手中的油纸伞往他头上递了一递。 闲云双手合十道:“多谢柳施主,其实贫僧并不需要此物。”话虽如此,却也没有避开柳书意的好意。 柳书意想起他在梦里用的那招避水奇术,了然的点点头,但也并未收回手,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她现在对闲云是尊重的,是以并不吝于表达自己的谢意。 二人并排往回走,柳书意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闲云大师,你可听过云起这个名字?” 闲云意味深长一笑:“这个,柳施主不妨去问问裴将军。” 正说起此人,柳书意就在禅房门口看见了裴落青的背影。 他负手站在蒙蒙细雨中,季辰在旁边打着伞,莲歌跟个小鹌鹑似的,明明害怕的发抖,还张开双手撵人:“都跟你们说了小姐现在不方便,你们先离开啦!” 听见身后传来雨水落在纸伞上的沙沙声,裴落青转过头,但只看了一眼又立刻转了回去,还按住季辰的肩膀不准他回头看。 “抱歉,是裴某唐突了。”裴落青沉了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道。 柳书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穿着寝衣,衣衫不整,头发未梳,就这么出现在了外男面前,而且,而且刚才还这副样子和闲云说了好半晌的话…… 饶是阅历丰富如她,也忍不住红了脸,闷闷应了一声:“我先去换衣。”然后拉紧肩上的外衫快步回了屋。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裴落青视力极好,仍是清楚的看见了柳书意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那一片雪白的肤光和一抹鹅黄的肚兜。 他掩饰般的轻咳了一声,看向闲云:“一大早的,你不要打扰柳小姐。” 闲云:“……” ====================== 我回来了!!社畜太忙,更新实在不稳定,我会尽量保证至少两到叁天一更_(:з」∠)_ 闲云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平行宇宙论。要用古人的方式来描述真的好杀脑细胞啦! 为什么要专门强调一下这个设定,是为了给后文伏笔,细节控表示希望尽量不会出现太大的设定硬伤~ 以及,附赠一张摸鱼速涂的狼崽子小明夜,虽然被亲友评价画的像个女孩子(×) 第三十七章坐看云起时 柳书意换衣,几个大男人自然不好杵在门口等,闲云便将裴落青和季辰领去了茶室。 茶室布置古朴,清雅幽静,乌亮的地板,垂丝的竹帘,廊下雨声入耳,松槐浓绿,是闲云平日最喜的去处。 裴落青却全然没有一点风情雅兴,只木着一张脸在那里出神,闲云看到这小子就头疼,实在懒得和他大眼瞪小眼,将人领到了便转身离开。 季辰看裴落青那副发呆的样子,用刀屁股想也知道,他家将军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柳家小姐身上,自个儿在廊前席地坐了,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草叶子接着雨水,时不时的瞟一眼裴落青。 裴落青端端正正的跪坐在竹席上,目光平视,脊背挺直,看起来十分严肃正经,但耳朵尖儿却慢慢的,肉眼可见的发了红。 季辰:“……” 多年禁欲,不近女色的将军大人,在某些事情上意外的纯情呢。 等了好一阵,柳书意才姗姗来迟,看到她的穿着,裴落青和季辰都是一愣。 她换了一身黛蓝色女子骑装,圆领箭袖,纤腰紧束,长发盘作圆髻,两边各缀了一条细辫挽做环状,面上未施脂粉,只点了一点唇脂,整个人眉清目朗,素齿丹唇。 裴落青见过很多豪门贵女作骑射打扮,但在他眼里,没有一个有柳书意这般飒爽好看。 季辰则在想,柳小姐看起来并不像娇气柔弱的女子,说不定能适应边关清苦的生活。 柳书意见他们发愣,问道:“怎么了?我这样很奇怪么?” “没有,”裴落青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很好看。”他不会那些华丽辞藻,翻来覆去只想得出这么一句。 这是裴落青第二次夸她好看了,柳书意只当他在客套,没听见似的道:“那我们出发吧。” 她与裴落青约好,今日要一同走一趟淮城东郊的那条官道,将地形摸清楚,只是没料到这雨一直下个不停。 裴落青看看天色,皱眉道:“雨还未停,不如明日再去。” 柳书意从莲歌手里接过从寺庙里借来的斗笠,戴在头上,丝带从耳后绕过,在颚下打了个结:“明日也未见的不会下雨,既然定好了计划便要依计行事。” 裴落青对此话十分欣赏,之前提议是因为担心柳书意淋不得雨,但既然她自己愿意,他就不会阻止。 见他起身走过来,柳书意又拿过另外一个斗笠递给他:“给你的。” 裴落青没接,只微微弯腰低下头看着柳书意。 柳书意:“?”将斗笠又向他递了递。 裴落青这才冷着一张脸接过来,自己戴上——每次父亲这么低头,母亲都会帮他带头盔来着…… 众人出了茶室,走到廊下,孟小虎将柳府的马牵了过来,裴落青解了玄影的马绳,牵着走过来时,正看到柳书意拉住马准备往上爬,那虎头虎脑的小子和柳书意的小丫鬟正在旁边急的团团转。 “柳小姐会骑马?”裴落青微愕。 “学过一点点。”柳书意一脚踏在马镫上,两手抓着马鞍,试了两次都没能上去,不由有些脸红,她已经选了最小最温顺的一匹母马了! 莲歌嘟着嘴在一旁道:“小姐你尽乱说,你何时学过骑马,莲歌怎么不知道。” 她总不能说是前世里裴落青教的吧…… 裴落青见柳书意姿势标准,只是手脚无力,便走到她身后,道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双手握住她的腰,往上一送,扶上了马背。 柳书意脸上微烫,即使隔着腰带衣衫,也似乎能感觉到裴落青掌心里的热度,她故作淡然道:“多谢将军。” “你、你怎么能……”莲歌想说男女授受不亲,被季辰一把捂住嘴拖了回来。 季辰扬声道:“将军,柳小姐,一路顺利。” 裴落青点点头,翻身上马,拿过柳书意的马绳牵着走了。 莲歌扒拉下季辰的手,气鼓鼓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季辰无奈道:“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柳大人和我家老将军都同意的婚事,你怎么就老想在里面搅合呢。” 莲歌瞪了他一眼:“我跟隔壁姜婶子的小儿子打听过了,他说你们那儿又偏僻又荒凉,我家小姐嫁过去怎么受得住!小姐喜欢竹子喜欢花草,你们那里有么?小姐喜欢琴棋书画,你们那里有么?小姐又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日子过的不好了也不会说,只会自己忍着,到时候被你们将军欺负了,老爷和少爷们千里迢迢的也照顾不到……”说着说着,莲歌仿佛真看到了自家小姐孤苦无依的日子,眼眶都泛了红。 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这小丫头就嘚吧嘚吧说了这么多,季辰有些哭笑不得:“懂的还挺多,莫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跟过去,害怕受苦吧,大不了到时候让你家小姐给你指个小厮,留在京中吃香喝辣。” 莲歌气的跳起来:“呸!我会怕这些!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辈子就跟定小姐了!” 季辰见小丫头炸毛了,忙安抚道:“好好,我知道你对你家小姐一片忠心,只是这事你不明白,将军大人统领边关叁州十二城,官吏乡绅皆要看将军脸色过日子,你家小姐嫁过去,那就是最受人尊敬的大将军夫人,天高皇帝远,不比在京城对着一众权贵夫人卑躬屈膝强?” 见莲歌若有所思,季辰又道:“再则,将军双亲已逝,又无近亲族人,你家小姐便是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不用伺候公婆,无须晨昏定省,若留在京中嫁给官宦子弟,其中各种婆媳妯娌关系,妾室通房纠纷,岂不让你家小姐心中苦闷?到时候莫说抚琴画画,可能连书也是不准多看的了。” 莲歌咬住唇,手指揉捏着垂下的腰带,前面那段什么官吏皇帝的她不懂,但后面的婆媳妾室她却是明白的,想到自家小姐要为婆婆端茶倒水伺候用膳,她心里就难受的不行,而且京中的老爷少爷们纳妾皆为常事,通房更是不知有多少,这种委屈,自家小姐怎么受得了… 她抬起头看着季辰:“你说再多,一切也还是要看小姐自己愿不愿意,但你们若是敢欺负小姐,我就是,我就是死了也要拖着你们!”说罢,扭身跑了。 季辰舒了口气,一转头,便看见闲云站在廊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大师有事?”季辰一挑眉。 “贫僧没事,季大人有事,”闲云一笑,“贫僧观季大人,情路坎坷波折,小心失之交臂。” 季辰:“……” 难怪将军大人烦他,这秃子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 另一边,裴落青一手牵着自己的马绳,一手拉着柳书意的马绳,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 柳书意原想自己控马,但下雨湿滑,她知道自己那水平有多少斤两,便也并未坚持。 天色青润,斜风细雨,雨雾像轻纱一般笼着天地,桃红柳绿,草色如茵,二人慢悠悠的骑着马,倒有一种春日郊游的感觉。 裴落青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柳书意,确认她的状况,渐渐的他发现,不管柳书意当时在看向何处,只要他回头,她便会立刻收回视线看向他。 裴落青心中作何想法柳书意不知道,她看似在赏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裴落青身上。 在裴落青又一次回头后,柳书意问道:“裴将军,你可识得一位叫云起的人?” 裴落青一愣,道:“云起……便是在下。” 柳书意暗想果然如此,又问:“云起是将军的字?” “是,昔年为太子殿下伴读时,殿下所赐。” 柳书意默然,她与裴落青做了一场结发夫妻,先是唤他将军,后来又喊老爷,再后来被裴落青要求着改口叫了夫君,竟不知道他是有字的,可见自己前世对他当真是疏忽至极。 她问道:“太子殿下怎会想着给将军赐字?” 裴落青道:“我与沉墨书同为殿下伴读,殿下言我叁人既为同窗,以字相称方显亲近。” “太子殿下也取了字么?”柳书意有些好奇,皇室之人很少有给自己取字的,只因取了也无人敢喊。 裴落青轻点了下头:“殿下表字牧之,是他自己所取。” 柳书意想起父亲对太子的评价:“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好字。” 裴落青见柳书意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毫不犹豫的把另一个好友也卖了:“沉墨书表字寒舟。” 柳书意微微一怔,想起了那个墨画玉雕,清冷俊秀的青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也是好字。”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裴落青突然道,见柳书意看向他,又认真的说了一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的字。” “云起,”柳书意闪了闪眼眸,浅浅一笑,“很好听。” 裴落青转过头,耳尖又一次红了。 柳书意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是一痛,字是好字,只是……他行到了水穷处,却没能等到云起时。 ========================= 我真的好喜欢写这种甜甜的互动哦,因为越甜,虐起来才越带感鸭(比心) 第三十八章再回前世 绕出林荫小道拐上官道,路面便平整宽阔了许多,裴落青抖了抖缰绳,稍微加快了速度,两匹马儿一路小跑着往前奔去。 柳书意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细雨清风,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快意与洒脱。 她一直是有些向往话本里的江湖侠客的,也曾幻想过纵情山水畅游天下,只是想过后又不免自嘲,女人,尤其是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嫁人生子才是唯一出路,即便舍了一切选择出家,也是要被困在家庙里,一生不得自由的。 这段路算不得很近,待到了桃蹊河边,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柳书意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想要下马时,却发现自己双腿酸软,抬不起来。她不由僵硬了身子,正想着要不要不顾形象的从马屁股后面滑下去,就见裴落青把缰绳往马背上一扔,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他身量高挑,站在地上也能达到柳书意的肩头,双臂张开,稳稳的举在她的面前。 “来。”裴落青道,脸上的表情沉稳肃穆,十分正经。 柳书意端坐在马上,垂着眼睫看着裴落青。 他的手如同他的人一样,劲瘦修长,刚毅有力,掌心与指腹间因常年舞刀弄枪而生着厚茧,若是抚在身上,会让人觉得刺痛而微痒,后来他每次回房之前,都会先用热水将手上的茧泡软,才会上床碰她。 裴落青不知柳书意在想什么,只是专注而沉静的望着她,片刻之后,柳书意扶住了他的手腕,引着他握上自己的腰,然后将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有劳将军。” 裴落青动作僵硬了一瞬,眼眸微沉,手臂收紧将柳书意圈入怀中,稳稳的抱下了马背。 细软的发丝拂过他的鼻尖,带来一股草木清新的芳香,手中的身体柔软纤瘦,和自己平时使的刀枪完全不同,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还有那两团抵在自己胸膛上的绵软…… 柳书意脚踩在了实地上,想从裴落青怀中出来,却发现眼前这人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动也不动,不由得挣扎了一下:“裴将军?” 裴落青松开了手:“抱歉。” 两人近在咫尺的站着,裴落青还在这边兀自紧张,柳书意已经在那边淡定自若的查看起了四周的情形。 她用脚踩了踩路面,说道:“淮城地势偏僻,没想到这官道倒是修的不错。”脚下这条路虽不似京中那样铺了石板,却也夯的紧实,齐整平坦,很适合走马行车。 裴落青背过身去牵马,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中又是心上之人,身下某处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但他始终谨记母亲所说“尊重”二字,不愿轻薄了柳书意。 暗自平复了躁动的内息,裴落青才接口道:“这路以前十分泥泞破烂,是太子殿下命人重新修整过。那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砌长桥,“也是殿下命人重新砌的。” 二人牵着马缓步上了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响。 桥栏不高,只堪堪到膝盖的位置,柳书意站在桥边往下看,这条河是从京中金水河分出来的一条支流,河面不算宽,却有些深,如今连日来的大雨让河水暴涨,泛着白沫打着旋儿往下奔流。 裴落青环顾四周,皱了皱眉,柳书意见状问道:“怎么了?” “这桃林并不能藏人。”裴落青道。 柳书意四顾,明白了他的意思,两岸的桃林虽开的繁盛,但枝叶间稀疏错落,若有刺客埋伏其中必定会被发现。 难道自己记错了地点,“莫非他们不是从此处经过?” 裴落青摇了摇头,把四周桃林搜索了一遍,然后指着一棵树上的刀痕道:“有人来踩过点。” 柳书意疑惑了,青天白日的大路上,几十个刺客要怎么埋伏才不会被侍卫们发现?除非…… “他们是晚上过的。”裴落青下了判断。 二人齐齐沉默下来。 是怎么样的情况,让沉墨书决定不顾危险连夜赶路?这个恐怕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了。 两人一起将四周地形摸了个透彻,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柳书意又领着裴落青去找了前世里发现太子殿下的那处山洞,山洞离河滩不远,洞中有燃尽的柴火和破旧的麻布袋,看起来应是猎户或者渔夫临时避雨的场所。 柳书意道:“若失去了太子殿下的踪影,可来此处一寻。” 裴落青记下了位置,两人走出山洞,回到河边,隔着滚滚的河水往对岸看,桃林粉白,落英缤纷,茂林之间依稀有农户民居,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一派祥和美景。 柳书意想起前世看到残垣断壁,不由叹道:“若是兵祸四起,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惨遭涂炭。” 裴落青不明白柳书意这惆怅从何而来,却觉得此时的她离自己极远,他想了一想,转过身面对柳书意,认真道:“不会的。” “什么不会?” “有我在,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的眼神极坚定,让人感到无端的心安和信任。 “嗯,”柳书意轻轻应了一声,“那我就祝将军,守成保业,永固河山。” …… 夜深人静,鸮鸟泣鸣。 柳书意再次在定远侯府的大堂中醒来的时候,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魂归前世。 上次回来时一片兵荒马乱,什么都没来得及细看,这次她比之前要镇静了许多,终于有机会好好的打量一下四周。 今夜无雨,一室死寂,龙凤烛换了新的,入眼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破损的桌椅倒了一地,残骸之下,柳书意发现了自己之前忽略掉的东西——用暗红色血迹画成的奇怪符文,密密麻麻,形状诡异,仿佛一群扭曲的灵魂,正沿着中央的棺椁向四周挣扎逃离。 这大概就是明夜所说的还魂阵法了吧。 柳书意避开血迹,小心翼翼的绕着棺椁转圈,在一个圆形符文之中,又看见了一个焦黑的人头。 俯身细看人头的面目,虽已几乎辨不清五官,但柳书意知道,这应该是陈云轲。她猛的直起身,目光在四下里到处搜寻,最后在棺椁的另一边看到了第叁个人头。 柳书意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她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莹白如玉的手指触碰上人头漆黑丑陋的面皮,在额头的位置,依稀能看出一块狰狞的疤痕。 裴落青——柳书意在心中默默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若是寻常人在黑夜里看见一个死状可怖的人头,必定是会感到恐惧的,但柳书意却不觉得害怕,她早已见识过人间炼狱,又怎会害怕一个深爱着她的人。 血红的烛光里,白衣女子黑发垂地,手指慢慢抚过狰狞人头的眉眼,这一幕极其阴森诡异,却又带着莫名的冷艳。 许久之后,柳书意站起身,环视喜堂,然后按着记忆里的位置,在角落里找到了之前被自己踢开的人头,也许是因为阵法已成后它就失去了用处,明夜并未将它捡回来。 柳书意捧着那颗人头走到灯笼下,借着幽暗的火光,对着他黑洞洞的两个眼睛道:“沉公子,你在么?” 无人回应。 “沉公子,打扰了,你在家么?”柳书意捏起旁边悬着的纱帘去扫人头的脸。“沉墨书?沉寒舟?” 一片青色的衣角带着微弱的荧光出现在视线之中。 “你有何事?”青年神情冷淡,如一座玉砌的冰山。 他实在是不想出来见柳书意的,只是她已经快要把纱帐塞进他的鼻子里了。 “抱歉,”柳书意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我有些事,想向沉公子请教。” 沉墨书半垂了眼眸道:“请教二字不敢当,沉某与定远侯夫人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柳书意无心与他做这些口舌之争,跟文臣斗嘴,有理也说不清,单刀直入道:“太子殿下遇刺那夜,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要连夜赶回淮城?” 沉墨书长睫微抬,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他的眼珠颜色微浅,映着烛火,像是两颗灰蓝带血的琉璃。 “沉某忘了。”沉墨书转过身,“事过多年,早已不记得。” “过目不忘的沉公子,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柳书意冷静道。 沉墨书没有说话,他虽然背对着柳书意,柳书意却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怒意与悲怆——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 “沉公子?” “夫人的问题问完了,沉某也答了。告辞。” “别!你等等!”见沉墨书要走,柳书意急忙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再问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沉墨书的动作顿住,微侧过头看着她,他的侧颜在火光中勾勒出一道极完美的轮廓,薄唇紧抿,双眸冰冷。 “若陈国要与燕国大军交战,最想要知道的燕军机密是什么?” 没错,这就是电光火石之间柳书意意识到的事,若此世界真是前世,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样好的机会,她怎能错过! “什么?”沉墨书似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是大燕的定远侯府,侯府的书房里有许多燕军的机密文件,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偷偷记下来,只是我实不知哪些是你们需要的……”柳书意吸了口气,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不,我带你去,我知道他的书房在哪里,你和我一起找总会快一些!” 沉墨书的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真实的有些惊讶了,他拂袖转身,第一次认真的审视了眼前这个女人。 ============================ 来自社畜的艰难更新。 第三十九章宫闱密事 柳书意没有见过沉墨书,沉墨书却是见过她的。 多年以前,沚水岸边,沉墨书乘船南下,于茫茫烟波上眺望帝京之时,并未想过自己此生还有再回去的一天,就连裴落青大婚,他也只是遣人快马送去了一份贺礼,并独酌一壶淡酒,以作遥贺。 然而世事无常,两年之后,裴落青于崇关城战败,被二皇子一党诬陷叛国,沉墨书不得不赶回帝京,将旧日人脉一一捡起,替裴落青斡旋疏通,四处奔走。 在刑部大牢里,他见到了这个儿时一同长大的好友。 囚室阴冷幽森,地上连张草席也无,裴落青手上锁着铁链靠坐在墙边,囚衣上血迹斑斑,火光映照下,他面容疲惫,眼神却依然锋锐。 看到沉墨书,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劝劝陛下,现在回击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第二句话则是:“替我回府看看,向夫人报个平安。” “齐王殿下已进宫了,”沉墨书皱眉,“你夫人没来探视过?”他一直听说那女人不给裴落青好脸色,却未想到她凉薄至此。 裴落青摇头:“不必,我这样子会吓到她。” 沉墨书无言,又问:“你那个禹荒族的妾室呢。” “让她跑了,”裴落青冷下脸,一拳砸在了墙上,“我的失误——” “我记得她是你夫人的婢女。” “此事与书意无关。我早知那女人有鬼,将她拘在身边,却未做足防范。” 沉墨书不予置评,从袖中掏出紫玉断续膏扔给他:“你先养着吧,陛下做决断前,不会再有人敢对你动刑。” 裴落青接住药瓶笼在手心,抬起头看着沉墨书道:“我夫人那边,你帮我照看着些。” 沉墨书一甩袖,转身就走,裴落青在后面喊了一声:“寒舟!”沉墨书没回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裴落青沉默片刻,哑着嗓子说道:“帮我拟封休书,若我此次在劫难逃……” 沉墨书直接拔腿走了,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懒得听。 出了大牢,他立刻将手下派了出去。清瑜拿着线报回来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将军夫人在陛下宫里……” 这不是什么难以探听的秘密。很多宫人都亲眼见到将军夫人爬上了陛下的龙床,椒房独宠,夜夜寻欢,陛下高兴之余甚至放言,若夫人能为他诞下皇子,就将她封为嫔妃。 “也许,也许将军夫人是去向陛下求情呢……”清瑜埋着头,不敢看沉墨书的脸色。 “是吗。”沉墨书将手里的密报扔到桌上,身子靠住了椅背。 因裴落青的牵连,其岳父柳编修也被捕下狱,裴夫人进宫后,陛下便命安国公将他接了出来好生照顾,如今将军府被查封,柳家却平安无事…… 沉墨书将此事毫不避讳的告诉了裴落青,裴落青静静的坐在阴影里,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也好。” 经他们几人多方努力,裴落青最终免了死罪,只判了个刺面流放之刑。他离京那日,沉墨书和陈云轲都前去相送,有看热闹的百姓跟在后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他们骂道。全然忘了那人曾替陈国镇守边关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裴落青站在尘埃滚滚的官道上,将种种辱骂面不改色的听在耳中,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拖着镣铐转身离去,他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如一杆蒙尘的铁戟,宁折不屈。 裴落青走后,皇帝将沉墨书宣进了宫。 那个一脸纵欲过度的男人只略问了他几句裴落青是否心有怨言,就满意的让他退了下去,沉墨书站在殿前,只觉得这座巨大的宫殿沉重的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 他一个人去了御花园,藏在假山石洞中闭目沉息,这处假山回廊是幼时他与太子殿下和裴落青常来玩的地方,如今草木依旧,却只剩下了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想要离开时,却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透过石洞的藤蔓往外看,是老皇帝拥着一个女子走进了草木隐蔽处。 皇帝在石凳上坐下,将女子按在腿上,用手捏着她的双乳,嘴里问道:“今日你夫君离京,你可会埋怨朕不让你去相送?” 女子的脸正朝着沉墨书的方向,与宫中千娇百媚打扮华贵的美人不同,她只穿了一身素色襦裙,挽着妇人发髻,容貌清丽,淡施薄粉,脸上神情淡淡,却浮着一层不自然的潮红。 见她垂着眼眸不吭声,皇帝将手伸入女子裙底,用力掐了一把:“回话。” 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吟叫,微启双唇,喘息着应道:“不会……” “是不会,还是不敢?”男人手上的动作不停,只玩得怀中女子浑身发颤,眉头紧蹙,眼眶都泛了红。 “陛下……英明神武,能得陛下垂怜,是臣妇的福气……”女子断断续续的说着,音色清冷,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媚意。 皇帝这才满意:“你爹朕已经派人看顾好了,两个弟弟也可入国子监读书,朕待你不薄,莫要让朕失望。” 女人轻点了下头,主动抬起身,分开双腿坐到了老皇帝胯上,二人衣衫未除,却已经搂着对方上下颠弄起来。每每被顶到了深处,女人便扬起纤长的脖颈,望着天空发出隐忍的哭吟,素青裙摆垂下,欲盖弥彰的挡住了两人紧密相贴的交合处,就如同她此时淡漠而动情的神态,外表看着端庄无比,内里却早已淫靡烂熟。 老皇帝爱极了眼前女子这副高冷妩媚欲迎还拒的样子,这种自相矛盾的气质带着致命的诱惑力,让他欲罢不能,连射几回,直将女子宫腔中灌的满满当当,忍不住低声求饶,仍还回味着舍不得拔出去。 他以前喜欢主动艳丽的美人,宫中女子亦多是此种类型,初见到此女时,只觉得不过中上之姿,但他玩多了妃嫔宫女,早就想试试臣子的妻妾,只是再怎么昏庸淫乱他还是要些脸的,没敢真的出手,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送上门来,自然不会放过。 待真的收用过后,方觉出其中的妙处,看着一个木头一样的美人在自己身下哭叫呻吟,化成一滩粘腻的温水,让他有种别样的成就感与新鲜感。 更何况这还是臣子的妻室。 偷淫臣妻。 只要想到这个词,老皇帝就觉得龙根硬胀,仿佛无需服药也能战上几百回合,让他恨不得立刻将美人拖到榻上,肏哭肏软,肏到合不拢腿,让她小穴里含着满满的龙精回家,最好再怀上龙嗣,生下私生子,让那臣子忍气吞声替他养大。 天下都是他的,何况臣妻?老皇帝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合理。 这其中种种因由,沉墨书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看到了裴落青的夫人主动勾引着皇帝,骑到了那老男人的身上。 不知廉耻。沉墨书阴沉了脸。只要一想到裴落青此时正在流放的路上,他就恨不得要拔剑出去砍了二人。 沉家叁朝元老,世代文臣,却并不如外人想的那么愚忠,爱民如子善待百姓之人,才是值得他们沉家效忠的君王。 是以当北燕攻入南陈后,沉家便立刻带头向其表达了臣服,更是送上沉家嫡女给燕帝为妃。若不是后来北燕撕毁承诺,将陈国子民当猪狗般欺凌奴役,沉墨书也不会反复无常,再图复国大业。 裴落青一生忠君,却被诬陷叛国,自己早已投诚,却被人称颂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此事细想起来,当真十分可笑。 沉墨书微敛双眸,看着眼前仰起头望着他的柳书意,她目光清澈,唇角微抿,正认真的等待他的回答。 记忆中那张隐忍动情的脸渐渐与眼前的女子重合,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有着全然不同的神采和灵气。 ================================ 关于更新速度,虽然已经厚着脸皮诉苦了很多次,但还是要向大家再次道歉,工作实在太忙啦,新项目进入了996,说是持续到六月,但是实际上到时候能不能休息还是个未知数。 但要真说到是不是完全没有时间码字,那肯定不是的,再怎么忙也还是能有一些空余时间。 但现在和之前不同的是新项目是心累,先前两日一更是因为上班时边干活边构思,现在每天上班都在发愁,下了班也还是满脑子的活儿,就算我坐在电脑前,打开了文档,敲了几个字,思绪也还是会跑到工作上去,比如正写着老皇帝的情节呢,脑子里突然跳出了秃头主美的脸,太可怕了! 追-更:[海棠搜书]m. (.) 第四十章盗书 柳书意纤白的手指紧紧捉着沉墨书的手腕,将他的袖子攥出了一团褶花,沉墨书一向不喜被人靠近,扯了扯衣袖,冷声道:“放手。” 柳书意这才觉出了手里的不对。墨青缂丝的广袖下面,是一只干枯如柴,冰冷僵硬的手。她忽然忆起沉墨书在刺杀案里受的伤,他对此事想必是极为在意的,从柳书意见到他时起,他就一直将左手掩在袖中,若非刻意去注意,极难被人察觉。 柳书意忙松了手,改为抓他的袖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情急之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沉墨书掸了掸袖上看不见的灰尘,截断她的话,“陈国已经灭亡,你我也已身死,如今再做这些有何意义。难道你还想帮扶二皇子,不,长乐公不成。” 当年二皇子陈云沆打开宫门投降,被燕帝亲封为了长乐公,其胞妹明华公主陈碧儿亦做了燕帝嫔妃,听说二人如今日子过的甚好,全无一丝亡国奴的哀怨。 细究起来,明华公主当年与沉墨书也是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传闻的,只是沉墨书残臂之后,那传言便渐渐烟消云散了。 柳书意忽又想到,此次营救太子,是否也能让沉墨书避开一劫?只是说也奇怪,她已经在另一方世界重生,为何沉墨书的魂魄却仍被困于此地,也不知他是否能有机会再活一世。 现下时间紧迫,柳书意也无暇细想,只道:“如今这么多燕国机密就摆在眼前,为何不去试试?不管最后能交给谁,总是尽了一份力,若真的找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或能扭转乾坤也说不定。” 扭转乾坤……沉墨书若有所思。当初复国消息走漏,他在旧都仓促起事,最后败于前来平叛的定远侯明夜之手,被他斩下首级,与陈云轲的头颅一起悬挂于城门之上,公开示众以儆效尤。 数百个日夜,风刀霜剑,日晒雨淋,昔日清俊的公子变作枯槁丑陋的骨骸,更有来来往往的过客于城下对着他指指点点,骄傲如沉墨书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想要离开,魂魄却又被紧紧缚住,不得解脱。 起初他也怨恨,也愤怒,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每当他立于城楼之上,冷眼旁观燕国人对他的嘲笑怒骂时,便会忆起闲云说的话。 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此时已是绝处,哪里可以逢生? 直至某个乌云蔽月的深夜,有黑衣人跃上城墙,摘下他二人的头颅带到定远侯府,画下了这个夺魂返生阵,才让他觉出了一线生机。 闲云的批语是否会应在眼前女子的身上? 须臾的沉默之后,沉墨书终于是开了尊口:“……燕国边境五城的城防布局图,燕军虎符的形制,云楼战车和射月神弩的图纸,定远侯改良过的火药配方,以及他研制的一种毒粉,溶于水中无色无味,饮之使人全身溃烂,最好能得到此物的解药。” 他自顾自的说,全然不管柳书意能不能拿到:“还有,燕帝手里有一支骁屠禁卫,如今由定远侯统领,其麾下在陈国境内多有暗桩,我需要他们的布点和联络暗号。” 柳书意忙用心记下,越听越是诧异,明夜竟然还会制造火药和毒药,他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本事? 沉墨书一股脑说完,顿了一顿,最后道:“我被这阵法困于此地,无法离开,你若真的想找,就自管去吧。” 柳书意一怔,低头看脚下密密匝匝的暗红符文,原以为这阵法已经失了效,原来还在运转么?也是,若没了效果,她此时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她松开攥住沉墨书衣袖的手,对他道了声谢,认真道:“那我这就去了,到时还要麻烦沉公子帮忙看看哪些有用,哪些无用。”说罢,不等沉墨书回答,提着裙子朝门口跑去。 沉墨书没有拒绝,他也想看看,这个身为侯府夫人的女子,能从她夫君手里寻出多少机密。 迈出那扇半开的朱漆雕花木门,一路看过去,除了正堂檐下的几盏红纱灯笼,便再无一丝灯火。 为了布这阵法,明夜遣散了几乎所有的奴仆与侍卫,只留了两个年老的仆人看门打扫。如今院落空旷,月光幽冷,庭树的疏影落在爬着青苔的白墙上,整个侯府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像极了话本里闹鬼的古宅。 柳书意在这里住了近四载岁月,即便天色黑沉,也能凭着记忆找到方向,一路穿游廊过水榭,直接寻到了明夜的书房。 书房大门紧闭,柳书意只推了一下,那门便悠悠打开,在静悄悄的夜里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涩响。 房中一片幽暗,窗棂上的花纹映着月光投影在乌亮地砖上,天青色软烟罗的帘子垂地合着,叫门口透进去的风吹的飘了起来。 柳书意从门缝挤进去,借着月光走到明夜的桌案前,在旁边的小几上摸了摸,找出油纸裹着的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琉璃灯。 屋中一下亮起了暖黄的光芒。 只这一盏灯,还不够照亮偌大的房间,以往明夜使用书房时,都会将四角的铜鹤灯台全部点亮,青纱帐高高挂起,整个房间被照的如同白昼。 柳书意将琉璃灯举在手中,看了看四周,熟悉的陈设让许多记忆纷至杳来,仿佛一切回到旧时光景,她仍是这侯府名不副实的女主人,而不是一缕飘零半死的游魂。 书房中的布置并未有多大改变,一些细节摆设却不同了——墙上挂着的陈国帝京堪舆图换成了一副星象图;小几上青瓷的茶具换成了银质酒器;白瓷鱼缸里的鱼没了,只剩下浅浅一汪水;墙脚的花瓶里以前柳书意插过几枝梅花,如今只剩下空落落的瓷瓶;柳书意亲手缝制的那两个丝缎的坐垫倒是还好好的摆在榻上,只是其中一个焦黑了一个角,似乎被火灼过。 那张宽大的黑檀木桌案上,书册宣纸凌乱的堆成一团,狼毫毛笔几支横在纸上,几支滚在案底,砚台中的墨已经枯了,在烛火下泛着幽幽蓝光。 明夜向来是不许丫鬟仆人入书房帮他收拾的,书房外也时刻有重兵把守,只在柳书意与他相处最亲密的那段时日,他才会同意她进到书房来帮他打理拾掇。 然后他坐在案旁看书,柳书意便被他使唤着时而研墨,时而端茶,有时他看着看着睡着了,柳书意还要给他打扇添衣。 少了那剑拔弩张的相处,倒也有偶些时光静好的温柔。 只是原以为是天长日久的示好让他软了性情,后来才知那不过是一个局,一个借她的手向复国军假传消息的局…… 柳书意执灯俯身看向桌案,堆迭的纸上画着诡异扭曲的图形,与大堂中那些血红符文如出一辙。她拈起几张翻了翻,下面每一张也都画着这些,有的只画了个开头便被涂乱,有的画了一半,有的趋近完成。她放下纸张,又翻翻两边散乱的书籍,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传闻记载,没有她要的东西。 柳书意只得将希望寄托于靠墙摆放的数排巨大书架,她能出入书房时,明夜自不会在这里放紧要的东西,但沉墨书兵败后,她就再不被允许踏进书房一步,时常出入此地的变成了许多燕军的将官。如今明夜遣散了一众侍卫,连书房的守卫也一并撤了,倒是方便了柳书意,她举灯上前查看那些书架,架上除了书还有许多卷轴,折子,一些奇怪的木雕和瓶罐。 柳书意忙将那些卷轴抱下来,一一摊开翻看。起初许多都是画,画中是女子的背影,或坐或立,或在楼台上,或在桃林中,没有落款也不知身份。 再然后就看到了几卷地图,有燕国全境的,也有城池的,柳书意眼睛一亮,忙左右看看,从鱼缸里捧了些水淋在砚台上,又捡起几枝毛笔,连着几支都用的秃了毛,最后找着一支好些的,放进砚台里蘸饱了墨,然后跪俯于地,在自己裙摆上抄画起来。 琉璃灯被放在旁边,照着她摊开的衣裙,她的睡裙是素白的,正适合用来作画。 柳书意并不能确定梦醒之后这些痕迹是否还会存在,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抄一遍总能记得清楚些。 …… 侯府的下人房里,老门房正扒拉着窗缝往外看。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能确定自己当真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白影从游廊飘了过去,然后侯爷的书房就吱嘎一声开了门。 接着屋里就亮起了若有似无的鬼火,飘飘忽忽,时左时右,帘帐舞动的影子被火光投映在纱窗上,像极了飘飞的鬼魂。 想起正堂里还停着侯夫人的尸身,老门房就吓的想尿裤子。听说夫人是自尽而亡的,死的时候还穿着红嫁衣,他们乡下都说,这样死法的女子怨气最重,定是会化作厉鬼索命的…… 隔着院墙,有打更人久远悠长的梆子声传来,正是叁更。 老门房拉过被褥蒙在头上,嘴里胡乱的念着观世音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再不敢往外多看一眼。 ========================= 首-发:[海棠搜书]m. (ωoо1⒏ υip) 第四十六章密室 柳书意侧耳听了一阵,更声远去,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她在砚中舔了舔笔尖,低下头就着灯火继续抄画,依照上一次的经验,五更时她便会回魂,统共只有两个时辰,时间十分紧迫。 这几张地图除了燕国的叁座城池,另还有两座陈国城池,其中就有裴落青所镇守的崇关城。 而让柳书意感到惊喜的是,这些图纸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城防布局,更是针对几座城池防御工事的改进方案。城门、城墙、碉楼、箭塔,皆用清晰的图画和文字标注了弊端和改良之法,桩桩件件细看下来,竟是将几座城池改造的固若金汤,宛如天堑。 单论军队,陈国远不如北燕兵强马壮,比起正面硬碰,靠着城防以守代攻才是上策。柳书意如获至宝,全神贯注运笔如飞,待将所有图纸全部抄完,已耗去了近一个时辰。 她直起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衣裙,现下她的衣袖裙摆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墨线,看着十分诡异丑陋。 柳书意也不在意,确定墨迹已干后,便将地上散开的画轴一一卷好,重新放回了书架。 城防图已经找到,但沉墨书要的武器图纸、毒物解药、禁卫密册等物却仍没有头绪,这些东西想必比城防图更为紧要,明夜并不会将它们随意摆放,应是会藏在暗格之中。 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柳书意心中有些焦急,将书房又快速搜寻了一遍,最后在那空落落的大花瓶前止住了脚步。 这书房已经有些日子无人打扫,许多地方都蒙上了薄灰,为何独独花瓶还如此干净? 半人高的青瓷花瓶,肚大颈细,光可鉴人,柳书意疑惑的沿着瓶身摸了一遍,又眯着眼往瓶里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清,撩起袖子将手伸进去在内壁摸了一圈,仍是什么也没有。 正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时,花瓶突然一动,被她推的旋转了半寸。 “喀嚓——”一阵轻微的机括声从墙里传来。旁边的书架竟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可通一人的小门。 书房里竟然藏着一条暗道,柳书意不可谓不惊讶。 她在此处住了许久,还往瓶里插过花枝,明夜都未曾阻止,谁能想到这花瓶会是开启暗道的机关? 洞开的暗门里幽幽吹来湿冷阴风,柳书意站在入口探头往里看,进门是一条往下延伸的石阶,尽处依稀有火光闪动。 为防下面有人,柳书意将琉璃灯吹灭了放回原处,然后扶着石壁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待她整个人都踏上石阶,身后的书架便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又自己缓缓合了起来。 石阶尽头衔接的是一段方方正正的甬道,两侧砌墙用的石板十分崭新平整,想必是明夜搬到此处后才修造。 通道有些长,估算下来已经超出了定远侯府的地界,柳书意手指扶在墙上向着前方微弱的光明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尽头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摩擦声。 刹那之间,无数银光闪闪的细线从通道四面八方切了出来。 它们在甬道中横扫而过,互相交错,织成了一张寒光泠泠的蛛网,片刻之后,才慢慢往后撤回,重新隐藏进了石壁之中。 难怪。 难怪明夜根本不在此处设置守卫。 柳书意面色苍白,心有余悸的捂住嘴。 就在刚才,那些银丝尽数从她身上穿过,她能感觉到它们切入骨肉的瞬间,却并无痛楚,也没有流血,待银丝撤走后,她依然完好无损。 是这魂魄之体救了她。 若是换个活人,必定早已被那些银丝切成了千万碎块,明夜还是那个明夜,手段仍是这般凶残毒辣。 …… 甬道的尽头分作了两条岔路,两边墙上各有一支火把,正是之前看到的火光来源。 柳书意往左看了看,隐约可辨是一排阴暗的牢房,往右则又是一条通道,她想了想,先往左边的牢房走去。 前面几间牢房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尽头那间却关着闲云。 他双目微阖,盘腿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如一截枯木,素白的僧衣在黑暗中仿佛有光,若不是柳书意知道他还活着,只怕会以为他已经坐化西去。 要救他么? 柳书意掂起铁锁查看,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闲云帮她许多,她对闲云也十分尊敬,就这么丢下他自己离开让她有些过意不去。但就这么放他出去,真的能从明夜手中逃走么?若是反过来激怒了明夜…… 正在为难时,闭目打坐的闲云突然出声:“不必管我,去做你应做的事罢。” 柳书意一惊,忙抬头看他,只见闲云仍是一副高僧入定的样子,刚才的话仿佛只是柳书意自己的错觉。 柳书意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放下了锁。闲云说的没错,她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更何况,光是刚才的银丝阵就不知要如何破解。 柳书意叹了口气,对闲云小声道:“抱歉……” 等她转身离去,闲云在她身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幽暗深邃的甬道里,青衫女子的身影飘忽模糊,渐渐远去,在她的手腕上,数条暗红细线往外散开,消失于虚空之中。 …… 柳书意走回岔路口,这次选择了右边那条道。 这条通道不算长,每过一段便会拐个弯,不知最终通向哪里。两边时而会有一间石室,有的漆黑空荡,有的则放着器物木箱。 到了此处,通道明显陈旧了起来,石砖上开始有裂痕破损,墙角生出了厚厚青苔,比起最开始的那段,这里显然已存在了数十上百年。 大燕帝京重辉的地底,竟然深藏着修建了百年的密道。 柳书意心下微诧,沿着石室一间一间看过去,刚转过一处弯道,就见对面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柳书意吓了一跳,赶忙退回拐角墙后,才想起对方是看不见她的。 她探出头去看,发现来人竟是楚花楹。 楚花楹似是刚沐浴过,淡扫蛾眉,姿容绝美,长发垂散坠地,身披一件暗金凤纹的薄纱宽袍,里面若隐若现的透出白纱抹胸长裙。 楚花楹此时不是应该在皇宫或者锦王府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明夜书房里的这条暗道,与皇宫和锦王府相通?那若是安排人从这暗道走,岂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大燕皇宫。 柳书意想到此处,又为自己的天真感到好笑,陈国抵御大燕已是吃力,哪里有本事将死士送进燕国帝京。 她窥视着楚花楹的一举一动,看见她走到一处房门紧闭的石室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阿夜?你醒着吗?”柳书意听见她说。 屋中没有人回答。 楚花楹又敲了两下,见还是无人回应,干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柳书意心念一转,快步跟上楚花楹,也闪身进了屋中。 这间石室与之前看到的全然不同,墙上挂满了精致的挂毯和纱帐,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和皮毛,昂贵的家具,华丽的灯台,一切都布置的极尽奢华。 而明夜正躺在靠墙的一张乌木美人榻上,一手横过双眼挡住脸,一手垂在榻边。 垂下的那只手腕上,数道触目惊心的刀伤皮肉外翻,深可见骨,鲜血呈线状从伤口流下,落入地上摆着的一个玉碗,碗中已积攒了大半碗鲜血,似乎全是明夜自己所放。 “阿夜!你在做什么!” 楚花楹倒抽一口凉气,扑过去用帕子捂住了他的手腕。 =================== 首-发:[海棠搜书].xyz (ωoо1⒏ υip) 第四十七章不听话的狗 “你怎么来了?”明夜睁开眼,不耐烦的抽回手,撑住床板坐起身。 楚花楹拽着他的胳膊将手拉过来,用帕子在伤口上缠了几圈:“你多少日子没出过门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我听说你还将她的尸骨停着没有下葬,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怎么如此荒唐……” “王妃娘娘,您刚从陛下床上下来,又急着过来训我,忙得过来吗?”明夜声音冷了几度。 楚花楹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淫糜的气味能用香汤洗去,胸口的点点红痕却掩藏不住,她欲盖弥彰的拢了拢领口,缓声道:“姐姐知你心中痛苦,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须记得还有无数族人需要我们的庇护。陛下怜你丧妻,才将图纸的期限往后延了又延,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糊弄之人……” 明夜哼笑一声打断她:“怕什么,燕帝要我的本事,自然会对我百般纵容,我到燕国这么多年,替他办的事还少了不成。” “话虽如此,停灵十日总该够了,难道你想见到小姐在黄泉冥府也不得安生?” 的确是不太安生。 “你别管我了。”明夜心头浮起一股烦躁,连带着语气也越发恶劣,“倒是你,那日趁着我不在来干什么?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楚花楹垂下鸦翅般的羽睫,一脸悔不当初:“是我的错……我原想着那裴落青已经死了,小姐总该清醒过来,和你安生过日子,才去激了她一激。却没想到小姐深情至此,竟要同裴落青一道殉情。” “她和那姓裴的早就没关系了,你不要胡说!”明夜脸色刷的阴沉下来,五官扭曲的可怕,一把推开楚花楹,将她搡了个趔趄:“我的药就差最后一步,到时她服了自会忘记前尘往事,和我好好过日子。都怪你来多事!” 柳书意听得一惊——原来他当时打着这样的主意。若他真的这么做了,她绝对不会原谅他的,死也不会。 楚花楹料不到明夜反应如此之大,也有些气上心头:“既然没关系,又为何要跟着裴落青私奔,即便你原谅她不再追究,也仍要执意寻死?既然没关系,你又为何非要制那‘忘川’……楚明夜,你别自欺欺人了!” “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明夜面色冷极,胸口上下起伏,飞起一脚踢碎了旁边的几凳,回头朝楚花楹道:“你不必再说了,我知你想要柳书意死。你对裴落青的心思那两位不知道,我跟你这么多年还会不清楚?只可惜你百般用计,他到死也没有看你一眼。”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不大的一间华室里,明夜站着,楚花楹也站着,柳书意敛裙屏息的躲在角落看戏。 她好似参透个惊天秘辛,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忽然连成了一串——难怪楚花楹执意要陪嫁,难怪她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柳书意不由暗叹,为着一个男人,至于么? 楚花楹咬住嘴唇,美眸渐渐含泪,却仍强自撑着端庄的姿态:“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即便我对他有过心思,我该做的事可又有失职过一次?她们要我偷虎符我也偷了,要我下毒我也下了,我可有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过大家的大事?” 明夜扭头不言。 他一直跟在楚花楹身边,自然知道她是如何对那些男人逢迎献身,如何用色相勾引裴落青的下属,又如何同锦王制造巧遇。当初锦王还没有对楚花楹动心,万般磋磨人的手段都爱往她身上使,直到后来遇到大燕皇帝,得了他的宠爱,才叫锦王有所收敛。但这宫中也不是太平的去处,前有沉妃,后有南陈亡国公主,各种明枪暗箭不知让她遇上过多少回。 纵然痛恨楚花楹逼死柳书意,但在家国大义上,她确实无可指摘。 “小姐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若你有恨,朝着我来便是。只是禹荒族全族的命运,由不得你如此儿戏。”楚花楹说罢,抚平袖上被明夜推搡出的褶皱,昂起高贵的头颅转身往外走去。 明夜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有些心生懊恼,泄气般在榻上坐下,垂头抚摸手腕上的锦帕。 他毕竟追随楚花楹多年,向她效忠已成了本能的一部分,能为了柳书意朝楚花楹大发雷霆,对他来说已是十分不易。 “对不起。”明夜低低开口。 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楚花楹的背影,而柳书意能直直看清楚楚花楹的脸——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面上所有的委屈隐忍都化作了一片嫌恶冷漠。 楚花楹厌恶明夜。 她从不喜欢这个暴躁傲慢的青年。 他的忠诚就像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可以削金断骨,却又极难驾驭,一有不慎便会反伤己身。 当初所有人都催促着她收用他,这是他们禹荒族皇室的惯例,用身体来维系忠诚。这让她万分烦躁,于是她借着锦王吃醋的由头,将他推给了柳书意,一下解决了两个问题,又显出了自己的高尚,当真是两全其美。 只是她可以嫌弃这条狗不好用,却不代表这狗可以认别人为主,若不是流冰死后她手中无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要忍着厌恶去哄他。 不过——楚花楹摸了摸腰上的荷包,里面放着每月需给明夜服用的解药——解药的分量倒是可以酌情减少了,待她找到新的忠仆,自然就可以让明夜“功成身退”…… “你好好歇着吧,”再开口时,楚花楹又恢复了端庄温柔的语气,“若真的难受就再休息几日,陛下那边,我会替你圆着。” “知道了,谢谢。”明夜点头。 楚花楹不再多说,提裙走了。 柳书意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看吧,就算他知道是她逼死了她,也能轻易的被她安抚,只有在面对楚花楹时,明夜才会有用不完的克制和温柔。 ===================== 楚花楹是个绿茶白莲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并不想将她塑造成无脑扮弱的小白花,或者心机深沉的恶毒女。 我想象中的楚花楹,应该是有心机,有演技,有野心,有毒辣,也有自己的立场和责任。 她为了族人尽职尽责,但同样也为了私情恩将仇报,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毕竟在前世的故事里,她才是那个有天命的女主。 PS:首-发:[海棠搜书].xyz (ωoо1⒏ υip) 第四十八章同心蛊 石室内光线昏暗,照得周围镶金缀玉的陈设纱帐流光暗彩,仿若一间摆满了陪葬品的墓室,正在静待主人的入殓。 明夜神色阴翳的坐在榻边,眼神在灯下晦暗无比。他手指摩挲着腕上锦帕,忽而开始逐渐收紧,指尖一点点掐进肉里,将本已止血的伤口剜得又渗出了大片血迹。 戏已看罢,柳书意想起自己来意,顿觉还在屋中杵着的青年十分碍眼。 要不,打晕他试试?她心下琢磨。 幸而只是片刻,明夜便松开手站了起来,弯腰端起地上盛血的玉碗,走到博古架前,转了转上面一个花瓶。 又是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博古架背后的石墙上裂开了一个暗格。柳书意已经见怪不怪,凑上去站在明夜身后细看。 暗格中隐约放了两本册子、一块铁牌、一支红绸封口的小玉瓶,明夜将玉碗放进去,又抚了一下那只玉瓶,随后便关上机关,转身出去了。 待目送他走远,柳书意又回到博古架边,依葫芦画瓢打开暗格,将物品摆放的位置角度仔细记下,才一一小心取出。 玉瓶白里透着润青,同玉碗是一般的材质,瓶中晃荡有声,揭开封口便扑面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竟然也是满满一瓶鲜血,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之没有凝结。 放下玉瓶,柳书意又去看那铁牌,铁牌乌沉沉的,鎏金镶边,正面镌刻了一个“屠”字,顶上盘着繁复的花纹,想来便是骁屠禁卫的令牌。 关于这只骁屠禁卫,柳书意也有过一些耳闻。 它原是当今燕帝做皇子时的亲卫,皆由他亲自挑选民间或奴隶的孤儿训练而成,对燕帝极为忠心,待他称帝后,便将这只亲卫队封赏提拔起来,名为禁卫,实乃燕帝的耳目刀锋。 这只禁卫极其神秘,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许多官员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柳书意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明夜拜了上一任禁卫统领为师,一手刀法皆是其所教。 柳书意也曾见过那位统领两次。十分神秘的一个男人,一身黑衣,玄甲覆面,说话时音色低沉如瓷瓮,辨不出真实声线。 第一次见到此人,是柳书意撞见明夜跟他学刀,第二次相见,却是在一个极为羞耻的境地。 彼时她刚叫几个侍卫轮番欺辱过,衣衫凌乱一身浊液的躺在假山后,那高大的禁卫统领便在此时从树丛后转了出来。 他的目光逡巡过她的身体,正当柳书意以为他也想上来分一杯羹时,他却拔出了腰间佩刀,将刀锋抵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柳书意不由觉得自己好笑,像禁卫统领这样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怎会碰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她以为他要替自己徒弟清理门户,却见他移转刀尖,挑起散落一旁的亵衣丢在她身上,旋即回刀入鞘,转身离开。 不过几日后,明夜便出手教训了那些侍卫。柳书意猜测许是那统领跟明夜说了什么,她原想若有机会再见,定要向他道一声谢,却没想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不久,禁卫统领便在任务中殉职,新一任统领的位置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在了明夜身上。 …… 收回游离的思绪,柳书意放下令牌,转而去看那两本册子。玉瓶和令牌于她都没有用处,只能寄希望册子上能有些重要机密。 两本书册一大一小,小的那本记着北燕南陈诸多城池的名字,每座城名后面都跟着一句诸如“彩云布庄鲛纱”、“赤枫山庄落枫刀”之类的句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的那本却十分惊人,密密麻麻全是官员宗室的隐私罪案,连宫中娘娘的也记录在册,其中甚至有许多陈国旧臣的名字,想来应是骁屠禁卫收罗记录下的。 柳书意心中砰砰直跳——有了这册子,把控朝政还不手到擒来? 她估算了一下时辰,全抄是来不及的,只能先捡紧要的写,挑出陈国位高权重的旧臣极其家眷,将那些太过超前的事迹筛除,专抄陈国还未覆灭时的罪案。 她瞧瞧四周,灯下正好摆了个书桌,凌乱堆着用过的纸张和笔墨,忙将册子捧过去抄写起来。 越是抄录,柳书意越是心惊。此时她方才明白陈国为何会覆灭的如此容易,朝中上上下下早已被北燕摸透,前有罪证胁迫,后有名利许诺,一番操作下那些奸臣蛀虫怎能不乖乖顺服? 需知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想从外部去摧毁它是极难的,所以敌人会试图从内部去瓦解它,叫它自己家里先自杀自灭起来,最后便只能沦为敌人案板上的鱼肉。 投诚者以为自己能继续做那高官厚禄的大梦,只可惜燕帝却不是个好相与之人,事后一番清算,将许多尸位素餐的陈国降臣贬为罪奴,女眷充妓,专供北燕人和恢复自由身的禹荒人玩弄泄愤。 而到了此时,再无人能救他们,禹荒人被陈国人欺辱已久,如今地位颠倒,手段更是变本加厉残酷不堪。反倒是口口声声厌恶陈国的明夜,从不曾参与过这些恶事。 虽然已是精简又精简,官员们的罪迹仍是抄满了柳书意的衣袖。她将书册合起,想了想又还是拿起了那本小的,翻到陈国部分,抄了几个重要城池。虽不知这些名词是何意,但明夜既然将它们藏于暗格,想必也有其用途。 全部抄完,柳书意将几个物什都认真摆回暗格,关好暗门,又快速的将石室内搜寻了一遍。这时她才留意,方才书桌上堆的那迭纸上仿佛有字。 柳书意将纸捧到怀里,一张张翻看,同之前书房里见过的那堆废纸一样,这些纸上也都画着奇怪的花纹,只不同的是,有两张上还用朱笔写着字,一张写“同心蛊”,另一张写“踏虚阵”。 这两个名字却又和她之前听过的什么返生阵有所不同了。 写着“踏虚阵”的那张,下面仍是一堆鬼画符似的图案,写着“同心蛊”的那张,下面却有数行小字: “二人鲜血各一瓶,哺以红线蛊……” “结发燃灰,融于血中……” “以血为墨,纹心跗骨……” “阴阳交合,方可契成。” 最后一句则写道: “结此蛊者,六合无阻,叁生叁世,恩怨难离。” 柳书意忽觉背脊上透来一股凉意,指尖一抖,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便悠悠落了下去。 ================ 我说过一定会虐前世的明夜的,猜猜我想干什么。 第四十九章书中颜如玉 同心?谁与谁同心? 总不会是她,明夜喜欢的明明是楚花楹…… 但他这一副誓要复活她的样子又让柳书意深觉惊悚,若真要叫她同此人纠缠叁生叁世,还不如立时魂飞魄散来的痛快。 不敢再去细想,柳书意将落地纸张捞起,塞回纸堆中,原位放回桌上。又在灯前蹙眉站了片刻,咬了咬唇,终还是返身去开暗格。 将玉瓶玉碗一并取出,把里面的血液尽数倒在了美人榻后的地毯上。 ——管你要跟谁同心,都做春秋大梦去! 浓稠血液慢慢渗进了朱红镶金绒毯之中,片刻之后,便只剩下了一摊暗色污痕。 …… 一切收拾妥当,确认再无遗漏,柳书意匆匆赶回了侯府大堂。 甫一进门,没看见沉墨书的身影,到看见刚才离去的某人抱着几个酒坛子醉倒在自己棺椁旁边,时哭时笑,口中不知在念叨什么。 “他怎么又来了?”柳书意心头烦躁,当真是阴魂不散。 “来了有一阵,”沉墨书的鬼魂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聒噪至极。” “沉公子!”柳书意吓得几乎跳起来,“你这样是要吓死人的!” 沉墨书奇怪道:“你还是人吗?”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骂人呢。柳书意正腹诽,沉墨书将手一伸:“寻到了什么,拿来我看。” “这里光线暗,去那处吧,”柳书意左右看看,引着沉墨书走到一枝喜烛旁,“我找着好些城防工事的扩建图纸,还有一些密册,可惜你说的武器图纸和解药配方没能寻到。”她展开自己的衣袖裙摆,捧给沉墨书看。 大家闺秀在男子面前撩裙展袖实属孟浪,但柳书意此时顾不得这么多。沉墨书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不会在此时提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言论。 他捻起衣袖看了一眼:“你管这叫图纸?” 看着衣裙上的简笔画,柳书意脸上一热:“哪有那么多时间……有的看就不错了。” 沉墨书不再言语,低下头就着柳书意捧裙的手细看。然而两人身高差距着实有些大,沉墨书不得不弯下腰来,二人头首埋在一处,贴近同看,展转间便有些周旋不开。 沉大公子微皱眉头,视线巡过大堂,指着旁边一个没有翻倒的矮几道:“站上去。” 柳书意提着裙摆乖顺的踏上矮几:“沉公子你看哪些有用?这套崇关城的城防提升方案可有道理?” “看过才知。” 正当此时,旁边穿来“哗啦”一声脆响。 二人扭头去看,见是明夜又喝干了一坛酒,将酒坛重重砸碎在地。 他醉眼迷茫,凤尾轻勾的眼角浮着一层湿润红意,微提了声音道:“……哼……真当,真当本侯稀罕你不成……若是乖乖回来,本侯还可既往不咎……若是……若是……” 柳书意置若罔闻,收回视线:“沉公子请看,除了崇关城,另外几座边防城池我也有抄录。” 明夜又道:“……书意……你若是恨我,打我杀我,要我这条命也行……只不许离开……总、总之,你要想摆脱我……是不可能的……” 柳书意道:“北燕边塞的城防图纸也有,若知道弱点,是否可以助我们反夺其城?” 明夜继续道:“……那叫什么、什么云的秃驴说……本侯一世孤鸾命……笑话……没缘又如何,本侯偏要强求……谁又能阻我!” 柳书意:“还有这份密册,安国公与王贵妃一党的罪案我全都抄了下来,不知可有用?” “你……”沉墨书欲言又止。 柳书意抬头:“怎么?” “你不管管他吗?”沉墨书指了指醉得胡言乱语的明夜。 柳书意又扭头瞅了一眼,然后继续看衣裙上的记录:“管他做什么,又死不了。快来看看这密册有用么?” 沉墨书:“……”他突然就有些同情定远侯。这夫妻待遇,看起来竟还不如裴落青。 “快一些呀,没时间了。”柳书意急得一跺脚。 “……你且站直,让我细看。” 柳书意身上穿的是一件素白寝裙。如今上面墨迹斑驳,像是写满了字的宣纸,又像是画着工笔山水的画卷,在昏暗烛光映照下,仿佛被岁月浸色的上古遗书。 知道沉墨书左手不便,她压下羞耻心,十分配合的尊照着他的指令,将衣袖裙摆依次展开。 看着眼前白衣女子在自己指引下或抬手,或舒臂,或转身振袖,或俯首揽裙,动作轻柔舒展,举止优雅大气,好似书页在指尖翻覆,又似画卷随风铺陈慢展。 沉墨书浅淡的眼眸逐渐变深。 沉家上下皆知,沉大公子极不喜女人靠近。 并非因他看轻女子,沉墨书从不会小看女人,而是源自年少时,数次被婢女爬床惊吓而留下的阴影。 自小到大,沉墨书心中装的便是家国责任、百姓苍生,全无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位置。 除此之外,最喜欢者还有二:一曰棋,二曰书。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沉墨书博览群书,自然也没少看过江湖风月话本,只是里面那些“颜如玉”,横看竖看,在他心中都未能留下什么鲜明形象。 如今柳书意素衣白裙,一身墨痕,不像是“颜如玉”从书中走出,倒像是他最爱的书卷自身化成了“颜如玉”,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右手按了按额角,沉墨书心中暗嘲一声,收回了自己荒诞的联想。 那一头,明夜又砸碎了一个酒坛子。 “需知我、我第一次是给了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身子!……你却始乱终弃……同奸夫私奔……负心、负心薄情……水性杨花……抛夫弃子……”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柳书意实在忍不了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轻拍了下沉墨书的肩:“沉公子,烦请稍等片刻。” 沉墨书默默让开,柳书意从矮几上跳下,走到明夜背后,眼光落在地上滚倒的几个空酒坛上。 然后挑起一个看着最结实的,照着明夜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砰咚——哗啦——”酒坛碎片摔落一地。 平日里凶残霸道的定远侯,茫然呆愣着一双眼,摸了摸后脑,又扭过头去看了看身后,最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酒坛砸亲夫,有些狠毒了。”沉墨书不疾不徐的走近。 “那以沉公子之见,我该用什么?” 沉墨书脚尖点了点明夜腰间佩刀:“这个,一刀下去。” 柳书意:“……” 好极,我只是要他睡,你这是要他死。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 υip) 第五十章太子殿下是中了毒 “闲云如今还在他手中关着,若他死了,只怕没人能救闲云出来。”为防沉墨书以为自己是旧情难断,柳书意认真解释。 沉墨书不置可否,只说道:“继续。” 二人回到先前的烛火旁,抓紧时间将所有城防图纸与罪案密册都看了一遍。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密册上名单挺多,只是我来不及全抄……虎符也没能找着……”柳书意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明夜担任的是禁卫统领一职,与军队全然两样体系,沉墨书要求燕军虎符本就是在为难柳书意。而那云楼战车和射月神弩也早已递交工部制作,又怎会有图纸留在这里。 但柳书意并不知道此事,她为自己忙活半天就找到这点东西感到有些赧然,想了想,又道:“虎符虽未找着,但我见到一块铁牌,似乎是骁屠禁卫的令牌。” 沉墨书抬眸:“此物大用,若能仿制一块,可调动不少骁屠禁卫的暗线。” “呀,这……我没想到……”柳书意手指掩唇,露出懊恼神色,“我只扫了一眼,上面花纹繁复,没能记住……” “……罢了,光有令牌也不见得有用,或许还要辅以口令。” 口令……难道是那些奇怪的地名和名词?但这只是柳书意自己的猜测,便也就没有说出口。 沉墨书忽然看了一眼窗外:“要五更了。” 外面的天色已有些深蓝,从窗棂缝隙看出去,能看见启明星高悬夜空。 柳书意知道自己回梦的时间要到了,想着以后也许无法再见,她向后退了一步,两袖平举过眉,朝沉墨书认认真真的行了个大礼:“沉公子心系百姓忠肝义胆,小女子久仰大名钦佩至极,请受此一拜,以表敬意。” 沉墨书的表情顿时就有点微妙。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柳书意乌黑的发顶,心中一时可笑,一时默然。 自己对她诸般刁难刻薄,她却如此毕恭毕敬,若她知道自己与沉家才是那个带头投诚的叛国贼,又该作何想法? 一礼行毕,柳书意直起身来,见沉墨书垂眸不语神色莫测,以为他被自己勾起了故国愁思,也有些心中伤感。 却听沉墨书忽然开口:“……毒医夏故渊。” “什么?”柳书意没有听明白,疑惑的歪了歪头。 “……那时我同太子殿下急着赶回淮城,是为了求诊毒医夏故渊。” 沉墨书用简略的语句,将那段经过快速说了一遍,柳书意终于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太子殿下缠绵病榻,非是因病,而是中毒。 宫中太医不知为何齐齐噤声,对实情隐瞒不报,沉家在外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几经周折才得出这个结论——殿下那不是病,而是胎里便种下的一种毒。 只是到底是什么毒,百般方法都试了,就是查不出来,更遑论医治。后来南巡途中,太子突然毒发晕倒,沉墨书急切下乱投医,在当地寻到一个江湖医师,竟将殿下的病情缓解了几分。 那医师看出他们身份不菲,便同他们说,不如去问问毒医夏故渊。 这位毒医早年间在江湖上得罪不少人,后来销声匿迹二十载,是以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但凑巧的是这位医师同毒医有旧,正是因为得了他教的几手,如今才能替太子略微诊治。 前不久毒医突然重现江湖,路过此地与他见过一面,说是陪同妻子进京寻亲,按着路线,近日正好会路过淮城。 毒医性情孤僻乖戾,救人叁分伤人七分,需得病人亲自上门,诚恳求医,或才可看在心情好的份上诊治一二。沉墨书不知他与妻眷会在淮城停留多久,才不得不带着太子日夜兼程快马赶路。 “那为何不通知裴将军前来护驾?”柳书意疑惑。 一段不长的沉默后,沉墨书沉声道:“我给云起的传信上说五日后走东路,实际却是四日后走的南路。只是到了南路,却发现石桥叫水冲垮,此时返回上一个驿站,与绕路直奔淮城所花时间相差无几,殿下觉得不必如此着急,我却怕耽搁不得,才强命连夜赶路。” 也因此错过裴落青的护驾,正好撞入了敌人的埋伏。 柳书意了然,是这位心思过重,想得太多,反而弄巧成拙。 “那之后救回殿下,可有去寻那位毒医?” “毒医……失踪了。他下榻的客栈遭到了袭击,待我的人寻到时,房中只剩一摊血迹,他与他的妻子自此后再无踪迹。” 这便是被杀人灭口了,柳书意默然。 因着皇室的斗争,害了一对无辜的夫妻。 “虽不知你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但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若真有什么扭转乾坤的本事,最好尽早使出来,在下拭目以待。” 柳书意轻叹一口气:“公子大恩。然能不能成小女子也不知,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想到艰难的前路,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骨碌碌——”旁边的明夜翻了个身,踢倒了一个酒坛。 他看着不像是被砸昏过去,倒像是睡着了,还伸手挠了挠脸,嘴里嘟囔:“夫人……回来了……” 柳书意和沉墨书:“……” 捅死他得了。 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钟声。 从内至外,似乎响自灵魂深处。 知道这是闲云在唤魂了,柳书意转头看向沉墨书,他垂袖站在那里,面目沉静,无悲无喜,不开口说那些刻薄刺耳的话语时,当真如遗世独立的仙君。 自己得到了重活一世的机会,他却不知还能不能转世重生…… 柳书意紧了紧拳头,道:“沉公子……” 沉墨书移目看向她。 “若有机会可以让你……” 然而话只说到一半,柳书意就被一片黑雾拢上双眼,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一章帝王之爱 柳书意从一片黑雾中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在梦中折腾了一宿,消耗的体力透过灵魂反映到了身体上,让她浑身乏力疲惫不堪,不得不闭眼又歇了片刻。 其实之前她就有些疑惑,为何她已重生多日,沉墨书的魂魄却仍被困于前世?难道还缺少什么契机,或是如闲云所说,上天自有安排? 昏昏沉沉中又想,前世的灵魂入了此世,那此世的灵魂又往何处去呢,这一世的他可真的愿意被另一个自己取而代之? 又躺了一会儿,终还是因为心里存着事,不得不强撑着坐起身,披上外衫去开门。 昨夜抄在衣裙上的字迹果然已全没了,白裙上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幸而她脑中记忆尚算清晰,等空闲时尽快默写下来便是。 禅房外的花坛前,莲歌正同季辰站在一处说话,莲歌伸手去扯花丛的叶子,季辰伸手拍了她的脑袋。 听见柳书意房门响,莲歌马上回过头来,然后噔噔噔的跑到她身边:“小姐你醒了!今日起的有些晚,可是夜里休息不好?” 季辰见柳书意尚未梳洗,也就没有靠近,远远的抱了个拳便避嫌离开。 “闲云和尚不让我来唤小姐,说让小姐多睡会儿。”莲歌一边推着柳书意回房一边道。 柳书意任由莲歌拉着她梳洗换衣:“闲云大师特地来说的?” “是呢,一大早就在门口守着,”莲歌嘟嘴,“一个大和尚不去念经,跑到姑娘家房门口杵着吓人。” 柳书意笑了笑,没有接话。 待她梳洗完毕换上骑装,吃过早膳,裴落青竟然也还没来。 “今日无需上朝,本来一早便要出门,到兵部点卯时却被几位大人绊住了。将军大人命下官先行一步,替他向柳小姐告个罪。”季辰禀道,然后又小声对柳书意说,“那几位大人明面上不显,私底下却都知道是安国公的人。” 安国公王鹄,世家大族王家如今的当家人,亦是宫里王贵妃的生父,二皇子的外祖。与太子一党的裴落青可说是壁垒分明、势同水火,如今他阵营的官员拖住裴落青的脚步,不得不让人深思。 俗话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即便皇帝再不喜太子,也不敢真的废除太子之位,一是因为太子殿下背后站着裴家军和沉丞相,二便是因为不想王家独大,挟持二皇子把控朝政。 因此他一边看不顺眼太子不准人给他解毒,一边又命太医用各种名贵药材替太子吊命,然后拼命宠幸宫妃,只盼能再生个皇嗣。只可惜,柳书意知道,皇嗣还没能生出来,他就在燕军破城那日,缢死在了后宫中。 这些就不是如今的柳书意能够操心的了,她只希望他们几方内斗能有个底线,不要再将国家和百姓牵连进去。 忽然又想起一事,柳书意忙叫住季辰:“季大人,烦请您赶紧派人去淮城保护一对毒医夫妇,他们或许能治殿下的病。” 季辰一怔:“毒医?什么毒医?”行军打仗的人,对这些江湖事并不了解。 “据说是一位用毒高手,今夜会有人前去杀人灭口,他若死了,怕是再没人能救太子殿下。” “好,我这便传书过去,不知那位毒医长何样,住在哪里?” 柳书意傻眼,她完全不知道呀:“我,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与妻子是路过淮城,住在一家客栈……” 季辰犹豫片刻,道:“我亲自跑一趟吧。到时将军大人到了,还请柳小姐替下官解释一声。”柳书意点头应下,季辰便去马厩牵了马,绝尘而去。 柳书意和莲歌站在寺门前目送季辰打马离开,好容易放晴的天又开始落起了雨点。 她知道这雨到了夜里会下得极大,替刺客们掩护住了身形,但纵有天时地利,刺客也并未刺杀成功,太子殿下最后仍是死于体弱中毒,因此救下毒医才是真正的关键。 既然裴落青此时还未到,她又不想再睡,犹豫了片刻,便决定趁这个时机将梦中密册先默写出来,至于图纸留待回了柳府再画。 向寺中借了纸笔,柳书意回到禅房中伏案默写,檀香袅袅,一室幽静,让她本来有些燥郁难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如今手中所写的这一份,与给沉墨书看的那份又有所不同,多了许多柳书意当时只来得及阅览,没来得及抄写的细节。 她添添补补仔细写完,拿在手里翻了一翻,最后视线落在沉家的那一页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记着,沉家大夫人顾氏,燕帝瑶妃沉氏,向上揭发沉墨书叛乱。 这两个人一个是沉墨书的亲娘,一个是他的亲妹,却为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出卖了沉墨书的行踪。 柳书意记得,那位沉妃本与太子殿下有着婚约,只因殿下身体不好,婚事才一拖再拖。后来太子亡故,又被王贵妃求给二皇子做了正妃,然而尚未成亲,陈国就亡了国。这位沉家嫡长大小姐,本是个天生皇后命,最后却送入燕帝后宫,做了个亡国妃嫔。 她这一生就是个权利斗争的棋子,为了自保供出沉墨书,柳书意不是不能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支持,被自己至亲之人背叛,若是沉墨书知道了,该会如何痛心? 柳书意还记得,沉墨书叛乱一案了结后,沉丞相也于狱中自尽,而沉妃很是得了一阵独宠,还得赐封号瑶妃,连楚花楹的风头都被她压了下去。然楚花楹不愧是天命骄女,在这当头竟然查出有孕,立刻将燕帝的心拉了回去,沉妃一夜失宠,再无音信。 论心计,楚花楹胜过沉妃百倍,她清楚燕帝后宫佳丽叁千,以色侍人又能得恩宠几时?没了沉妃,还会有陈妃、李妃,她不傻,自不会将荣辱都系于一个男人之身。因而在与燕帝最情浓时,她拒绝了入宫,选择嫁给锦王,却又在成婚后同燕帝私通偷情,既得了两份宠爱,又可带给男人新鲜与刺激。 一女二夫,这种事搁在陈国自然是伤风败俗的,在燕国却习以为常。北燕祖上原是关外蛮夷,自古便有共妻的传统,多年来虽吸收不少南陈文化,却也保留了自己的习俗。以燕帝的性子,他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分享给兄弟,但兄弟的妻子却可以让他共享。而事实证明,楚花楹的选择是极为正确的。 待她怀孕叁月时,燕帝又宠幸了新入宫的美人,那美人仗着宠爱对楚花楹出言不逊,暗讽她人尽可夫,气得楚花楹直接回了锦王府不肯再进宫。 燕帝一怒之下,将那美人交给禁卫所大刑伺候,又和锦王一起陪着楚花楹出宫去灯市游玩,才哄得她喜笑颜开。而那美人万万没想到,无上恩宠一朝如浮云尽散,在明夜手中不过几日,便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最后梦断香销。 这便是帝王之爱,再是喜欢,也不会独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天下那么多美人娇颜取之不尽,又有哪一位天子,真的能独守一颗真心。 ========================= #太子殿下:这就是孤被踢出男主队伍的原因吗? #楚花楹这段回忆后面接的就是柳书意和明夜去看庙会,明夜赠发簪啦。 #不纠结文笔不舒服斯基、摸鱼达人、拖更狂魔、打着找参考的借口疯狂看的作者,在这里向各位亲爱的们祝贺中秋快乐! 以及提醒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啦(×) 在经过各种扯头发抠脑袋之后,我决定以后不瞎几把纠结文笔了。 想写的剧情太多,再这么纠结下去可能几年都完不了坑,以后我会尽量速走剧情,写出来什么样就怎么发,如果感觉文笔口水白话老土矫情了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 υip)) 第五十二章裴落青,你混蛋 待众人将午膳都吃过,裴落青才终于姗姗来迟。 雨下得急促,他一身黑衣叫水打湿,贴在身上隐约透出健硕肌肉,乌发紧束脑后,只在鬓边垂下几缕湿润散发,把冷峻的轮廓衬得柔和几分。 看他这么来回奔忙,柳书意也有些过意不去,忙唤人:“莲歌,去拿些布巾热茶来。裴将军可要先换件衣服,再吃些东西?” 裴落青阻止道:“不必,我就是过来看看,一会儿便走。” 柳书意点头:“也好,包袱我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话虽如此,等莲歌将布巾热茶拿来,裴落青还是进茶室休整了一番。闲云看着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满是泥水脚印,闭着眼念经:“阿弥陀佛,戒嗔,戒躁,戒杀生……” 裴落青用布巾将头发脸面抹干,又端起热茶喝了口,眼睛四处一扫:“季辰人呢?” 柳书意便将毒医一事说了。 裴落青皱眉:“裴某从未听过此名,寒舟在传信中也未曾提及。” 柳书意将点心盘子往裴落青面前“嗒”的一搁:“裴将军这是不信我?” “不,不是。柳小姐说的裴某自然全信……” 柳书意挑眉,算他识相。 “不知裴将军稍后打算怎么行动?” 裴落青道:“我预想沿路往前去,看看能否碰上殿下车驾。若能遇上,我们便直接从南路入城。” 柳书意摇头:“走不通的,南路的桥被水冲垮了。” 裴落青诧异了一下,他不是淮城守备的上峰,自然不会得到这个消息,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提前开路。” 也就是说,他准备先一步将刺客解决了。 “你一个人能行么,会不会很危险。”柳书意有些担忧,现下季辰不在,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几十个刺客? 裴落青极自信的笑了一声:“千军万马,不在话下。” 见他如此胸有成竹,柳书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心里总有些不安,这不是一群士兵,而是一群武林高手啊。若是明夜在就好了,还能帮衬一二,这个家伙,到底死到哪儿去了…… 实则也是裴落青未说清楚,他要以一对多,自然不会是正面相抗。雨水和夜色能够遮掩刺客的身影,也能够遮掩他的身影,从后方悄然接近,依次解决,这种事在他年少从军参与偷袭时就曾做过无数回,可说是驾轻就熟。 柳书意端来的几碟子点心,裴落青全都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揉着肚子缓缓吐了口气:“……差不多了,裴某准备出发。”再吃他就要吐了。 “好。”柳书意也起身,在莲歌的帮助下将装着一大堆东西的包裹往背上系。 莲歌边打结边道:“小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呀!” 裴落青解决了个人问题,牵着马过来时,便看见柳书意头上顶着个大斗笠,背上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正踩着个凳子往她那匹小母马背上爬。 “等等,”他伸手拦住,“裴某独自前去便可,柳小姐不必冒险。” “这怎么行?我得跟去看着。” “人多手杂,我怕护不住小姐。” “不需要裴将军看顾,到时我远远等着,一定不会上前添乱。” 裴落青不废话了,直接握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你,你干什么!”柳书意气急,甩开裴落青的手又去够马鞍。 她抓住马鞍上的铁环,裴落青便握着她的手拔下来,她用脚去勾马镫,他便故技重施,握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绕半圈放在身后。 总之柳书意想跟着去,裴落青万万不同意。 其实柳书意也并非不知这一趟的危险。但自从楚花楹给柳叁弟下药之后,她总有一种感觉,有些事即便偏离了前世轨迹,也还是会换个方式发生。万一毒医救不回来呢,万一太子还是落水呢……她包袱里的东西就是为了应急,可裴落青根本不听她的,偏她还没有办法解释…… 这家伙,总是这么独断专行,蛮横不讲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嫁给他! 柳书意心中气苦,上手便去打人:“裴落青,你混蛋!你过河拆桥!” 修长白皙的手指捶在裴落青肌肉鼓胀的手臂上,一点不疼,反倒像是在挠痒。裴落青痒到了心底,干脆大手一握,将柳书意两只手捏在掌中,另一只手照着马臀就是一记猛抽。 那匹小母马屁股吃痛,撒开四蹄“滋溜”一下窜了出去。 “混蛋,你松手……” 柳书意想去拉马,双手却挣扎不出,抬脚便去踹裴落青的小腿。裴落青将她拉进怀中用力抱了一下:“乖,等我回来。” 说罢松开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等孟小虎把马追回来,裴落青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柳书意气得摘下头上斗笠,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扔去:“裴落青,裴云起,你给我等着——” 斗笠只飞出去不到一丈,就打了个圈儿,悠悠落了地。 …… 亲眼见着自家小姐被裴将军抛下,莲歌和孟小虎大气也不敢出。 柳书意一个人站着生了半晌闷气,思来想去,还是没办法在寺中安心坐等。 不然自己准备这么多东西不是白忙活了么? 但要叫她一个人去闯那条埋伏了刺客的大路,柳书意也着实不敢,别到时候太子殿下没救回来,倒搭上了她一条命。最后折了个中,决定让孟小虎牵马,送她去山寺小路和官道的交汇口,在那里等他们回来。 天光灰白惨淡的,雨也越发大起来,主仆二人一起撑着伞守在岔路口,遥望大路的尽头,望眼欲穿。 这期间偶也有行人车马路过,一个个被这天气闹得狼狈不堪,满脸倦色,都在埋着头往前冲,谁也无心观察四周的境况。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逐渐黯淡,孟小虎拉着缰绳劝道:“小姐,咱们该回去啦,要是雨再大起来路可就不好走了。” 柳书意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就看见路对面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吱扭吱扭”的向他们的方向行来。 待车挺稳,从上面跳下个黑衣帷帽的少年,他撩起眼前的纱帘,露出个精致漂亮的脸蛋儿,迎着柳书意的冷脸惊喜一笑:“倒也不必如此热情,还专程冒雨接我……” 第五十三章可以放你自由 接你?我接你奶奶个嘴儿! 柳书意心里正窝着一口气,明夜这是直接往刀口上撞。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冷森森一笑:“你还知道来?我倒想问问,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整日里不见人影,说好的护卫我,就是这么到处瞎跑的?” 明夜脸上一僵,他可不敢提那几个流民的事儿,以柳书意的性子,定要怀疑到他头上来。 于是他决定胡搅蛮缠:“你怎么这样凶!我这千里迢迢的,想坐马车连路费都不够,只能挑头破驴,好容易千辛万苦的寻过来,一来你便骂我!” 说着说着,他真把自己说的委屈起来。 这几日里为了寻出那几个流民,他日夜奔忙,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无,好容易找出人解决掉,连夜冒雨赶回客栈,一口热茶还没喝上,又看见了柳书意留下的字条。匆匆收拾一下吃了些东西,想要雇个马车出城,却又发现银钱不够,最后好说歹说才蹭了个破驴车,一身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结果柳书意不说关心一下,还劈头盖脸把他训了一顿…… 但凡换个人,看到这么一个美貌漂亮的少年委屈着脸诉苦,也该要心软了,偏他遇到的是柳书意。 昨夜梦里他骂自己水性杨花的事儿她可还记着呢! 柳书意伸指虚点明夜脸面:“我不同你废话,多的账咱以后再算,现在先陪我去救人。” “救人?男人还是女人?”明夜不高兴的嘟囔。 “是男是女都得救。我且问你,来的这一路上,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都赶着躲雨呢,最可疑的不就你们俩了。”大雨天的不回家站在路口当望夫石。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孟小虎,圆头圆脑的一个小子,长得粗眉愣眼,毫无威胁。 孟小虎也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明夜,先前接送人都是他爹跟着小姐去的,孟伯嘴巴严实,半点风声也没透露过,如今他乍然见到一个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同小姐语气熟稔,不免有些心中好奇。 有些话柳书意不好当着孟小虎的面讲,拉着明夜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声问道:“就没在沿路的树林里见到什么黑衣刺客?” 明夜本来在低头瞅柳书意拉他的手,闻言翻了个白眼:“青天白日的穿着黑衣行刺,二傻子么这不是。” 柳书意脸上一热,道:“今夜会有一群刺客要行刺一位贵人,你帮帮我,一同前去救人。” 明夜转了转眼珠:“我当初答应的是保护你,不是听你使唤。若帮了你这回,你要怎么谢我?” “若是成功救了人……那你欠我的情便一笔勾销,以后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我放你自由。” 明夜的呼吸顿时一滞。他早已打定主意,等将治伤的恩情还完就潇洒离去,怎么如今从柳书意口中说出来,没让他松一口气,倒叫他心头莫名的生起一股恼意? 他磨了磨腮帮子:“这种卖命的事儿,这么轻易就想勾销?” 是了,这可比他欠的人情要重得多了,该是她欠他的,利用完就想踹开?没门儿! “那你要如何?”柳书意暗恼,还知道顺杆往上爬,臭小子就是这么讨厌。 “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来找你讨要。” 二人这边商定了“交易”,明夜朝着孟小虎喊了一声:“呔!那边的小屁孩,你先回去,把马留下。” 孟小虎迟疑的看向柳书意,见她点头,只好道:“小姐,那我先回了,您早些回来呀,不然莲歌姐姐要打人的。” 眼见着孟小虎走远了,明夜踩着马镫,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向柳书意伸出手:“来啊。” 柳书意本想说她坐后面,但见明夜动作坦荡,也不好在此事上多做纠结。收了伞丢在路边,把背后的包袱转到身前来,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放进明夜手心。 明夜看着是个纤细少年,其实力气不小,一个巧劲便将柳书意带到了自己身前。只是等二人坐定,又发现了尴尬的问题。 柳书意个子高挑,明夜又身量未开,如今这么一前一后的坐着,柳书意的发髻便将他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明夜:“……” 柳书意:“……个子矮点没关系,小孩子,不丢人。” “你闭嘴!”明夜咬牙切齿,抬手将柳书意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另一只手一抖马缰,策马向前奔去。 大事当前,柳书意也不矜持,刻意放软了身子,将头顺服的倚在明夜颈间,举起胸前的包袱挡住迎面而来的雨丝。 这个动作是不得已而为之,却勾起了明夜的某个旖旎回忆——那也是一个雨夜,柳书意也是这般柔顺的靠在他身上,任由他宽衣解带,露出一身细白皮肉…… 心跳如擂鼓一般撞响了明夜的耳膜,使他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不由庆幸,幸好柳书意此时看不见他的脸,不然他该怎么解释自己这满面的绯红。 柳书意却从包袱后抬起头:“你怎么心跳这么快?” 明夜背脊一僵,扯下自己的帷帽挡在柳书意身前,将她的头又按回怀中,恶声恶气道:“……闭嘴!驾!” …… 下雨天天色黑的早,待二人赶到桃蹊河附近时,四周已笼罩在了一片幽暗墨蓝之中。 明夜勒住马缰,警觉道:“有杀气。” 柳书意从帷帽后露出一双眼睛:“杀气也能看得出来?” “你傻不傻,看那片树林上空,夜深雨急,倦鸟却徘徊不归,可见林中必定有人。” 还有这种门道,柳书意了悟点头,明夜虽然脾气不好,但真材实料确实是有的。 明夜跃下马:“下来,后面不能骑马了。” 柳书意从马背后蹭下来,跟着明夜潜入树林中,明夜将马拴在一棵桃树后,背对着柳书意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先前一场冒雨奔袭,柳书意被帷帽挡着没淋到什么雨,明夜的头脸却是被浇了个透湿,水淋淋的发尾垂下来,将他背后的衣服润成了深浅不一的墨色。 柳书意顿了一顿,将帷帽在颌下系紧,包袱甩到背后,俯身趴了上去。 明夜双手托住柳书意的腿根,站起身,掂了掂:“你挺重啊。” 所有的感动好似夜色中的水汽,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 二号晚上还有更,叁四号爸妈要来没法写,争取二号多写点。 第五十四章“杀神” “不行便说不行,不要赖给别人。”柳书意恼羞成怒。 “谁说我不行了?”明夜哼了一声,自丹田运转起内功心法,一个纵步,在树林中奔跑起来。 柳书意连忙环住他的脖颈,紧紧伏在他的背上。 少年步伐轻盈灵动,远远绕开了潜伏着刺客的地方,飞快穿行于树林草丛间。 夜色浓重,雨丝密集,无数的树影自眼前迅速退后,柳书意忽然就想起了前世,裴落青也是这么背着她,在茫茫月色中奔跑逃亡。 如今这个人换成了明夜,当真是说不出的微妙。 她的手臂不自觉的紧了一紧,明夜“嗷”了一声:“你要勒死我吗!” 柳书意连忙放松力道:“对不起。” 明夜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他爆发力强,耐力却有些不足,现今这么背着人狂奔一阵,已有些后继无力。 眼看力气快要告罄,柳书意忽然在耳边说:“前面有人!” 温热清甜的气息喷在耳根,让明夜双腿一软,趔趄着停了下来,他迅速将柳书意丢下背,用力搓着自己耳朵:“哪里有人?哪里有人?” “那边,有火光。”柳书意无心关注明夜的不对劲,拨开草叶指向官道尽头。 明夜凝神一看,果然见前方远远有一队骑卫,高举着火把,簇拥着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自沉沉夜色中分雨而来。 领队之人黑衣黑马,面容冷肃,不是裴落青又是谁? 明夜不由懊恼,竟然离这么近才发现,都怪柳书意害他走神。 一行人速度不快,行进的十分谨慎,马蹄踏在水洼中也只激起了小小的水花。柳书意同明夜一起伏在远处草丛中,又跟着他们往前走了一段,忽见裴落青一挥手,整队人马都停了下来。 明夜忙将柳书意的头往下压了一压,裴落青机警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勒转马头,回到车前,叩开车门,和车中人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他点点头,返回队伍前端,做出了几个号令动作。 护卫的骑兵立刻便分作了两队,一队举着火把,跟随裴落青继续往前,剩下四个侍卫和四个黑衣暗卫,熄灭手里的火把,驾驶马车停到路边,隐进了黑暗中。 明夜看看这边,又看看那头远去的火光,咬了咬唇,对柳书意道:“你在这等着,我跟上去看看。” 柳书意忙拉住他:“你走了,这边出事怎么办?” “没事儿,我去去就回。若是前边那队人拦不住刺客,我再赶回来也来得及。” 柳书意阻拦无用,又想太子身边好歹还有暗卫,明夜前去助战裴落青也好,便只能随他去了。 “那你小心一些。”不要拖累裴将军。 明夜脸颊微烫,怪不好意思的握了握柳书意的手:“嗯,我知道。” 随即猫下腰,几个闪身,轻灵的消失在了草丛中。 …… 裴落青带队的这支人马不再收敛脚步,一路疾驰而去,积水被踏的哗啦作响,火光随着马蹄的节奏起伏跃动,映亮了一片雨幕。 待到了石桥前方,他命骑卫举着火把继续前行,自己则拔刀下马,潜入了树林之中。 这便是要以侍卫作饵,行黄雀之事了。 林中的刺客默默看着走进伏击圈的这一行人,衣着确实是太子亲卫没错,却未见到有马车随行,不由互相对视一眼,一时犹豫,按兵不动。 而就在这迟疑的时间里,裴落青已自后方暗中偷袭,迅速解决了数个死士。 瓢泼夜雨之中,他身形矫健优雅,如一头精悍强壮的黑豹,将敌人扼杀于无形。待刺客们察觉不对时,身边的同伙已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数十人,大惊失色之下,立刻返身攻向了裴落青所在的位置。官道上的侍卫们听见林中动静,也纷纷拔刀出鞘,高喊着杀声冲进了战局。 太子的护卫虽都是精挑细选,但毕竟不是武林高手,对上专行刺杀的死士并无太多胜算,更何况是以一敌五的境地。但他们各个都悍不畏死,并不退缩半分,舍出一条命也要将刺客拦在此地。 裴落青则在众人的围攻中游刃有余,一边杀人,一边还能分心助人。夜色中黑衣青年腰身劲瘦,肌肉紧绷,面对袭来的敌人不闪不避,直将手中一柄环首长刀迎面对劈,眼前的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裴落青由肩至腰,斩为了两半。 如此刚猛蛮横的一刀使出,裴落青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立刻又横刀变招,劈向了身后的敌人。 雪亮刀光迅猛如电,每道寒光划过,必会带出一片腥红血雾。 而在血雾残肢之后,是一双冰冷无情的漆黑眼睛。 此时的裴落青,已全然看不出在柳书意面前的憨直模样,浑身充斥着凌厉的杀戮之气,仿佛眼前被他切成几块的不是武功高强的刺客,而是一个个束手待宰的活鱼。 刀剑声,怒吼声,风雨声,有火把落地,照亮了一地浮着鲜血的水坑。 这才是南陈所向披靡的“杀神”——镇远大将军裴落青。 远处,最高的一棵桃树顶上,大燕的禁卫统领大人卫长秦正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居高临下俯视林中战场。 一个玄甲覆面的黑衣人落在他身旁叁尺处:“统领,我们该走了。” “不急,再看看。”卫长秦轻笑一声,“安国公老儿的这批死士,水平不太行啊。” 屠六埋着头没接话。这也不能全怪人家死士啊,咱们燕国的刺客也没少折在姓裴的手里不是。 卫长秦也没指望他这个闷瓜属下能回答,他正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现在好像……是个诛杀裴落青的绝好机会? 镇远大将军裴落青,南陈的杀神与守护者,北燕的肉中刺眼中钉。 若不是有他和裴家军镇守边关,就凭陈国那满脑子猜忌权衡的皇帝,和一群争权夺势的官吏,能抵挡的了大燕几时? 卫长秦一直跟在燕帝身边,自然知道陛下对裴落青有多么的欲除之而后快,南陈太子都在其次,若能解决掉裴落青,比什么阴谋阳谋都有用处。 甚至为了伏击此人,卫长秦曾将一座边城的居民全都换成燕国士兵和杀手,只待请君入瓮,没想到裴落青根本不入套,竟然直接下令放火屠城。 这个人,不但是北燕的死敌,对卫长秦而言,也是一道迈不过去的高墙。 他想杀他,想的指根都在发痒发疼。 卫长秦的手指又开始习惯性的敲起了刀柄。 片刻之后,他开口:“让屠七带着生部去请毒医大人,你和灭部留下待命。” 屠六疑惑抬头:“那您……?” 卫长秦勾起唇角,露出个如沐春风的笑容:“本统领要去会会裴落青。” 第五十五章宿敌 生、灭、诛、戮。 是陈国江湖上一个赫赫有名的情报暗杀组织——“妄归楼”的下属分部。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上到“妄归之主”,下到分部堂主,其实全部出自燕帝的骁屠禁卫。就连妄归楼自己的杀手探子,也从来不知自己的主子居然是北燕人。 数年以前,妄归楼还只是个接接赏金单子的小组织,是卫长秦领了燕帝旨意,花费极大精力将其收拢手中,才逐渐发展壮大至今。如今妄归楼除了出卖情报和接各类赏单,还开着多处青楼赌坊和客栈,明面上只是图财,实则已成为了北燕重要的情报暗桩,若非如此,也收罗不出柳书意见过的那本罪案密册。 今日卫长秦会出现在此,便是因为妄归楼接了安国公一个重金赏单——“邀请”毒医夏故渊去安国公府做客。 安国公王鹄是个十分谨慎小心之人,刺杀太子一事他不放心假手江湖人,怕他们走漏风声,只肯安排自己亲手训练喂下毒药的死卫,而绑架毒医这样极容易遭到报复的事,便下单给了江湖组织妄归楼。 其实就这么个绑人的任务,还用不着顶头老大卫长秦出手,但恰好安国公刺杀太子的行动与此任务在同一个方向,他便干脆亲自走了这一趟,顺路瞧瞧那些刺客的成果。 谁成想竟然碰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他遇到了落单的裴落青,至于那些侍卫,在卫长秦眼中已经形同死人。 高大英武的统领大人站在树梢,从衣襟里摸出了两个铁质面具,他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是骁屠禁卫的,一边是妄归之主的,最后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将骁屠禁卫的面具收入怀中。 若不是为了隐藏行踪,他真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裴落青对面一战。 当面具附上脸部的一刻,卫长秦缓缓抬眸,浑身的气质已经随之一变,那个温和俊朗的青年彻底消失,站在此处的人已经变成了那个传说中极为暴戾残忍的“妄归之主”。 桃林中,裴落青正斜刀斩向一个死士,陡然间察觉一股极为凶狠危险的杀意自头顶猛烈袭来。 他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掉转刀口,与卫长秦的蛇骨刀正面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瞬间将他击退数尺,脚下湿滑泥土被踩出了两道深深凹痕。 卫长秦并不打算给裴落青喘息的机会,一击未中,立刻变招,他的刀法诡谲凌厉,十分凶残且不分敌我,旁边躲闪不及的死卫竟然也被波及身亡,一时之间周围的人纷纷躲开,让出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空地。 眼前这个带着漆黑面具的杀手明显与之前的刺客不是一个水平,裴落青暗暗吃惊,他竟不知二皇子一党何时招揽了这样一个绝顶高手。二人转瞬间已过了百余招,裴落青刀法刚猛,卫长秦刀势凌厉,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剩下的死卫见裴落青被人缠住,互相对视一眼,不再恋战,迅速解决了仅剩的侍卫,运起轻功朝太子车驾方向奔去。 裴落青心中一凛,想要追击,却被拦住脱不开身,转念一想剩下的这些刺客四个暗卫应该能解决,当下不再分心,全神贯注的迎战起卫长秦。 泼天雨势之下,两柄长刀激烈碰撞,迸发出耀眼火花,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雨帘,回荡在空旷夜色中。 远处的草丛里,明夜顶着一堆树叶冒出了头。 他望望前面打成一团的两个人,踮着脚跑到一具尸体旁,捡起地上的刀摸了摸刃口,又溜达到另一具尸体边拿起他的刀试了试,东挑西拣,最后终于选定一把满意的短刀,插在了自己腰带上。 这便是他专程跟来的目的了。 他早就想要一把自己的兵刃,先前想让柳书意给他买,谁知京城里压根就不准开兵器铺子。而刚才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刺客杀人自然是需要武器的,到时候该死的人都死了,满地刀剑还不任他挑选? 明夜喜滋滋的摸了摸屁股后的刀,往前蹭了蹭,蹲身偷看那一头还在打得你来我往的二人。 正思考着要不要前去帮忙,却发现裴落青对面那人的刀法越看越是眼熟。 他猛然回想起来,这不是安国公府的那个侍卫吗?! 就是他,砍了他一刀,害得他伤口痛了好久才好! 那时他潜伏进安国公府盗取巫祝密书,原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任务,逃跑时却被一个多管闲事的侍卫追上。那侍卫刀法诡秘,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竟然没能躲开他轻飘飘的一刀,这让明夜怀恨在心,如鲠在喉。 像他这么睚眦必报之人,怎会错过报仇的机会?明夜舔了舔牙根,在地上摸索一阵,捡起几个石子扣在指尖,朝卫长秦的要害接连弹去。 小石子激射而出,冲破雨幕发出轻微声响,卫长秦听在耳中,不得不扭身躲开。 高手过招最忌分心,他本就有些渐落下风,此时被明夜这么一干扰,动作上立刻露了破绽。裴落青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刀锋一旋,在卫长秦手臂上划出极深一刀,趁他身形微滞,又是一刀劈向他的脖颈。 卫长秦心知躲不过,干脆欺身上前,硬生生用肩膀扛住裴落青的第二刀,并借着这个力道往后一撤,施展轻功凌空跃起,落在身后的桃枝上。 血液从伤口汹涌流出,顺着手臂浸透了黑衣,卫长秦又开始觉得指根发痒发疼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舌尖舔破齿间用来麻痹痛觉的毒囊,调息一瞬,然后忽然转身朝着裴落青行来的方向踏枝而去。 裴落青立时明白了卫长秦的打算,怎会放任他就这么离开,也提刀紧随其后。 明夜瘫坐在树后,心中哀嚎一片:要死了,怎么又要跑路! …… 与此同时,太子殿下的车驾旁。 天地间除了雨声没有任何其他声响,漆黑幽暗的前路更是无一丝火光,柳书意扶着帷帽蹲在草丛中,时而看看马车,时而望向裴落青离去的方向,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马车那头忽然传来轻微响动,有人推开车门,撑伞站了出来。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只凭那宽袖峨冠修长挺拔的姿态,柳书意也立刻猜出,那是沉墨书。 他似乎也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立在车前眺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等了片刻,旁边的暗卫低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速度很快。” 沉墨书皱了下眉,说道:“护驾。” 暗卫颔首,转身比了个动作,其余几人立刻分散站开,护住了马车四角。 沉墨书也钻回车厢,再出来时,手里已握了一柄乌木长弓。 他长身玉立站在辕座上,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铁箭,双手平举拉开长弓,在风雨中纹丝不动,稳稳瞄准了前方疾驰而来的黑影。 卫长秦速度极快,只几个瞬息就追上了先前那批死卫,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前方马车,一支利箭便伴随着破空之声,如闪电般射向了他的胸口。 ================ #一句话简介:柳书意拉着大佬想要躺尸混本,结果反外挂系统增加了S级的新BOSS。 #这一章是五位男主和第一男配的历史性同框(以后大概很难再有了)。 #太子殿下:可是孤还是没露脸。 卫长秦:宿敌就是你们一群打我一个是吗? 裴憨憨:(眼神不善的擦刀) 沉墨书:(慢条斯理的喝茶) 明夜:所以老五到底是谁啊? 第五十六章帅不过三秒的沈墨书 卫长秦眸光一寒,刀尖顿地,堪堪侧身避开。 然而一箭未落一箭又至,叁支箭接连袭来,全部直指他的心口,竟是算准了他躲避的方向。 若非他武功极高,又有多年对敌经验,莫说叁箭,便是第一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饶是如此,第叁支箭也仍是划伤了他的手臂,带出一串碎肉血线。 叁次翻转闪避后,卫长秦落地的位置已偏离了行进的方向,他抬起头隔着重重雨幕望向车上之人,沉墨书已经再次搭箭开弓,目光清冽冷静,明明是个文人士子,却平白让人看出了一股削金断玉的杀伐之气。 柳书意躲在树丛后紧张的屏住呼吸,她从来不知沉墨书竟然有如此高明的箭术,想起上一世他最后落得个残疾之身,敬佩之余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遗憾惋惜。 有了防备,再躲开来箭自然容易许多,卫长秦脚踏树干借力跃起,踩着死士们的肩膀,一边躲避沉墨书的冷箭,一边迅速靠近了马车。 四个暗卫立刻发现了卫长秦与其他刺客的不同,余下叁人对抗安国公的死士,分出一人迎上了他。 这四人倶是沉丞相花费极大心血替太子挑选训出,武功比之皇帝的龙卫也不遑多让,但放在妄归之主面前却有些不够看,不过几个瞬息,卫长秦面前这个暗卫便已多处受伤。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纵被蛇形刀锋切过腰腹,黑布覆面后的一双眼睛依旧是淡定无波,让卫长秦都忍不住暗赞了一声有种。 又是一支冷箭擦过耳畔。 烦不胜烦的暴虐怒气瞬间袭上了卫长秦心头,他不再同暗卫多做纠缠,虚砍出一刀,然后以极其诡谲的角度转劈向沉墨书。 裴落青的轻功要稍逊一分,待他赶到时,一群人已经杀在了一处,而那面具黑衣人轻飘飘的一刀正朝着马车上的沉墨书斩来。 他不由大喝一声:“小心————”然后纵身猛跃,千钧一发之际将沉墨书踹飞了出去。 向来衣衫整洁仪态端庄的沉公子,就这么被直接踹下了马车,然后倒栽葱似的,一头撞上路旁石桩,昏了过去。 柳书意:“……” 有了裴落青的加入,方才还紧迫万分的局势顿时轻松了许多,一群人打的如火如荼,各自迎战敌手,竟无一人有空关心一下倒在地上的沉墨书。 大雨滂沱下,青衣墨发的绝世公子趴在泥水里,生死不知。 卫长秦同裴落青过了几招,见身边死士已所剩无几,一个猛劲将他逼退半步,扬起头发出了一声尖利狼啸。 一直紧随在后的屠六早已按捺不住,听到统领发出号令,立刻带领妄归楼灭部众人杀入了战局。 突如其来的增援使裴落青压力倍增,不仅要接住卫长秦的攻势,还要时刻出手保护太子马车,人数悬殊太大,即使他天赋异禀武功高强,也难免左支右拙、顾此失彼。 面具下,卫长秦森然一笑:“今日你与陈云洲的命,必须得留下一个。” 裴落青皱起眉头,一刀砍翻旁边的杀手,随后回身立刀抵挡卫长秦的一式侧击。 然而就在两刀相撞的瞬间,那柄蛇骨刀突然发生了改变。周围一切好似放慢了动作,赤红的刀身节节断开,拉成一条长长链刃,在黑夜中如同一条狰狞可怖的蛇骨,划破雨水横扫而来。 蛇骨链刃绕过裴落青的刀滑向他的脖颈,仓促之间他来不及抵挡,只能生生后仰,让那蛇骨尾端的刀锋在他颈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一招之后,卫长秦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将手腕轻轻一抖,那链刃便如活了一般袭向了太子的马车。 旁边暗卫情急之下挡在车厢前面,用匕首强行拨转刀锋,链刃行进的角度一偏,击碎半边车门,然后在拉车的枣红马背上撕出一道可怖血口。 要知卫长秦手中那把刀乃是一件稀世宝物,寸寸展开后,刀刃上便会立起参差错落的骨状突刺和密密麻麻的鳞状刀锋,每次切入肉中必会撕扯下一大片血肉。 那匹马本就只是寻常驿马,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中战马,遇到这么一群刺客杀手已是受了不小惊吓,如今被这一刀劈在身上,剧痛之下扬起前蹄惨嘶一声,不受控制的撒腿狂奔起来。 几人大惊失色,想要返身救驾,却被重重杀手阻拦在外,唯有一直在近前守护的那个暗卫拉住马缰,跟跑几步飞身上车,试图将惊马控制下来。 那马一路狂奔,前方不远处便是水流湍急的桃蹊河,暗卫踩在车辕上死拽缰绳,迫使马收蹄转弯,但下雨天泥土湿滑,纵使枣红马被勒得掉转了方向,马车却仍被惯性甩进了河中。 沉重的车厢伴着激荡河水,一瞬间便将马匹也拽进了河中,不过片刻,一车一马连带着上面的两个人,就都被滚滚河水卷向了前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柳书意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危险,冲出树林拔腿往河边跑去。 她现在心里只想骂明夜,说好的能及时赶回来呢,人呢!大骗子! 幸好马车坚固,前头还拴着匹高头大马,河中又有许多上游冲下来的枯枝断木,是以顺水下移的速度并不快,但整体却在缓慢下沉。 车上的暗卫已经一刀捅死了还在扑腾挣扎的枣红马,钻入车厢背出了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原想直接施展轻功飞回河岸,脚下踩着的马车却忽然往下一沉,两个人猝不及防落入了水中。 脚底没有借力点,背后还托着个人,澎湃汹涌的河水更是阻碍着手脚动作,暗卫无法从水中跃出,只能攀住浮木一点点往岸上游。 柳书意奔到河边,扒拉出一根粗长树枝,双手举起探向河中:“快抓住!” 但她一个女子力气能有多大,河边又湿滑难以站稳,她没能将暗卫拉上来,自己反倒被拉得半个身子滑进了水中。 有心无力的感觉太过难受,眼见太子和暗卫二人往水里又是一沉,柳书意闭了闭眼,咬牙抱住岸边一株灌木,趴下身尽力将脚伸了出去:“抓住我的脚!” 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如铁钳一般紧紧箍住,水流的冲击和两个男人的重量拉得柳书意直往下坠,先前被瓷马砸伤的肩膀本就没有好全,如今这番使力下又开始酸胀疼痛,使她几乎就要脱力松手。 她不得不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灌木,细刺横生的枝丛在她手臂和脸上划出深浅不一的血痕,紧紧抓着树干的掌心被粗糙树皮磨的火辣辣疼。 身后的男人已经往上握住了她的腰,眼看快要支撑不下去时,身前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柳书意迎着雨水抬头看去,明夜眼里蕴着熊熊怒火,一个用力将她拖进了自己怀中。 ======================== #论远程脆皮弓手没有被敌方刺客杀害,却死于我方近战之手这件事。 #写打斗真是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我不太擅长这个,每次写都抠脑壳,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省略。其实我本意就是想写一篇剧情为主的NP文,肉可能占比很小,只在关键点出现,而打斗和肉还有一些非感情线的剧情都是组成它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五十七章太子陈云洲 柳书意的一堆被河水跟雨水打的透湿,贴在身上传来湿冷寒意,明夜的怀抱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让她忍不住多靠近了一分。 这近乎投怀送抱的动作让明夜四肢一僵,又控制不住的脸红起来。 他忙把柳书意往外一推:“你你你别撒娇……我不是让你在树林里躲好吗,跑出来干什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柳书意刚被生拉硬拽的拖上岸,还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明夜劈头盖脸一通骂,身上还又冷又疼,不由气道:“我不想和你说话,说好能赶回来人又不见了,还好意思训我。” 明夜推了那一下,立马就后了悔,但又拉不下脸将人重新揽回怀里,只得强自嘴硬:“我这是……关键时刻才出手,不然凭你也能救得起人?对自己什么本事心里没点数么?” 想起方才远远看见柳书意滑进水里,吓得他心跳骤停,胸腔里那块肉仿佛被人死死攥了一把,好半晌才开始重新跳动。这一番惊怒交加之下,抓人拽人的手便下了死劲,也不知……伤到她没有? 柳书意是真不想说话,这一晚担惊受怕淋雨落水,身上脸上被树枝划破的细小伤口也在密密麻麻的痒,明夜和暗卫二人力气都极大,将她手臂、腰上、脚踝捏的一阵阵发疼。 她推开明夜,挣扎着起身,揉了揉肩,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看那边二人。 先前她被明夜拉入怀中时,身后的暗卫就借势往前,松手抓住了岸边灌木,现在已爬上岸,将太子殿下从背上放了下来。 侧坐在地上的青年身着一件白色绣金长袍,许是因为长期卧病并未束发,一缕缕黑色长发被水打湿,垂散在脚边。他低垂着头,掩唇轻咳了几声,然后微抬双目看向了柳书意。 这一眼,让柳书意看清了陈云洲的长相。 她从未想过,陈国的太子殿下会是这样一副容貌。 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墨玉般黑亮润泽的眼珠,整个人如墨似画,清俊温和,微蹙的眉梢带着一丝迷茫,额角一缕殷红血迹更是衬得多人了一分脆弱无助。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样的人,不像是要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倒应该卧在朱楼华灯绣榻云帐间。 明夜在身后轻轻“啧”了一声。 见陈云洲一副并未清醒的样子,柳书意弯下腰以手撑膝,问道:“殿下?” 方才的纤弱便好似错觉一般散去了,陈云洲的眼睛瞬间明澈起来,他向柳书意颔首示意:“多谢姑娘。” 又转头看向旁边的暗卫:“寒舟呢?” “沉大人没事。”暗卫回的干脆。 这话可真不亏心。 陈云洲放心的点点头,又掩唇低咳了几声。 大雨一阵急似一阵,将他淋的摇摇欲坠,知道再这么下去这位金贵主子就要受不住了,柳书意对暗卫道:“我知道附近有个山洞,我们先带殿下去那里避雨。” 暗卫却纹丝不动,只半跪在一旁,连眼神也未给柳书意一个。 陈云洲道:“好,就去那里。” 暗卫这才站起来,俯身将陈云洲背起。 当真是令行禁止,忠心不二,柳书意暗叹。她想了想,唤了一声:“等等,”然后取下自己的帷帽走到暗卫面前,“低头,我给你带上。” 黑色覆面后,一双淡漠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柳书意,并没有低头的打算。 “给你带着,是为了替殿下挡雨,”柳书意朝他背后努努嘴,“你不会让殿下就这么一路淋雨过去吧?” 暗卫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这才顺从的低下了头。 “那他妈是我的……”明夜指着帷帽暴跳,被柳书意一指头戳开:“那是我出的钱,你别废话。” 暗卫已经顶着帷帽背着太子殿下走开了,柳书意见状也不再耽搁,拍拍身上的泥水,跟上他的脚步,明夜吊在最后,嘟嘟囔囔一脸不高兴。 四人陆续钻进树林,沿着柳书意指的方向往前跑去。 林中枝叶繁茂,雨水不大,明夜换到了前头,用短刀劈开桃枝替众人开路。行了一阵,眼看就要到达山洞,暗卫忽然停住脚步,和明夜一起转头看向了后方。 明夜神情严肃:“有人追来了。” “脚步很轻很多,是杀手。”他向柳书意解释。 太子殿下的人手中并无这样数量众多的轻功高手,若是接驾的救兵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幸而明夜和暗卫都深谙此道,且为了尽快追上他们,那群杀手并未刻意收敛脚步,否则在这样的雨夜里很难被人察觉他们的接近。 柳书意只觉得手脚的血都凉了,他们这里一病一弱,单凭明夜和暗卫,怎么抵御一群敌人? 一行人屏息凝神,倾听身后的动静,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暗卫忽然将陈云洲从背后放下,交托给柳书意:“带殿下先走。” 柳书意忙将陈云洲扶住:“那你呢?” 明夜不情不愿的扛起陈云洲另一只手:“看不明白吗,他这是要舍身护主呢。” 陈云洲急道:“凌泽!” 暗卫声音冷静:“快走。” 明夜连拖带扛:“走走走,等追上来就跑不掉了。” 柳书意也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和明夜一起搀扶着陈云洲往前跑去。 仓促奔逃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黑色劲装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抽出怀中匕首抖开雨水,义无反顾的扎进了面前那片深邃墨色。 第五十八章禹荒族之毒 葫芦似的小山洞面朝着河滩,横卧在桃林边缘的山崖下。 洞口稀稀落落挂着藤萝,将一干风雨阻挡在外,原是山人猎户歇脚过夜的场所,如今连日大雨,打猎不便,此处便暂时荒置了下来。 柳书意同明夜一起将陈云洲搀进洞中,扯下搭在柴禾堆上的麻布,抖了抖灰土在地面铺平,扶着他过去躺下。 陈云洲经了这番折腾,已有些神志不清,身子一沾地面便昏睡了过去。 柳书意见状,连忙解下背后包裹摊开,找出油纸包好的火折子,递给明夜:“去找个挡风的地儿把火升起来。” 黑夜里一簇火光极容易吸引刺客的视线,但此时陈云洲急需取暖,拖延不得,幸好洞中颇深,洞外又有藤萝桃林遮蔽,只是燃个小火堆还不算显眼。 “你就使唤我吧。”明夜劈手夺过火折子,倒也还算知道轻重缓急,老实的搬木柴去了。 柳书意从怀中掏出手帕,不大一张帕子早已湿透,一展开便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泥汤。她不禁有些懊恼,怎么就没有一起装在包裹里?只好拿着手帕去到洞口,接点雨水搓洗一番。 洞外天色已渐渐透出一点墨蓝,风雨似乎小了一些,远处枝影摇曳的树林带着诡异的平静,听不见一点打斗声。 也不知那个暗卫怎么样了。 先前在河边,柳书意就已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那个裴落青口中提过的,死守太子殿下,身中剧毒却仍一人独战十几人,最后力竭而亡的暗卫。 裴落青只道士不畏死,这是职责所在,但若有可能,柳书意还是希望他能活下来。只是如今这情况,他们叁人都尚未脱险,又哪里有余力相救。 将手帕上的污泥洗净,拧住两端绞干水,柳书意回到洞中,蹲下身子,二指挟住帕尖去擦拭陈云洲额头的血迹。 那一头明夜已将火堆升了起来,温暖昏黄的光芒跳动着,照出陈云洲玉琢似的一张脸。他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纤长浓黑的睫毛在不安轻颤,柳书意将手背放在他额上碰了碰,触手冰凉,幸好并未发烧。 拨开额角湿发,能看见一条拇指宽的伤口,似是被硬物碰撞所致,想必是在惊马时弄伤的。伤口不深,此时已止了血,但那条殷红血痕衬着玉白的一张脸,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明夜拍掉手上的草木灰,凑过去看柳书意的动作,忽然吸吸鼻子,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柳书意侧头问道。 他拉过柳书意的手,将鼻尖凑近手帕上的血迹,用力嗅了一嗅,啧嘴道:“这味道……他是中了毒啊。” 柳书意眼睛一亮:“你看得出来?那你知道是什么毒么?” “有点猜测,但拿不准。”这毒像是禹荒皇室用的,但明夜不敢说给柳书意听。 国破家亡、沦为贱奴的禹荒一族,给尊贵无比的陈国太子下了毒,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剩下的那些禹荒族人可就活不了了。 柳书意有些失望,又问:“那可有救治的办法?” 明夜皱起眉头,纠结了一下:“怎么救……我还不知道,但缓解一二还是可以的。” “要如何做?”柳书意目光殷切的盯住他。 明夜抿了抿唇,手摸上腰后的短刀,想起上面淬了毒,只好问柳书意:“你有刀或者匕首么?” 柳书意点头,从包裹中翻出把护身小刀递过去,明夜取了刀鞘握在手中,对准手腕便要一划。 柳书意心惊肉跳,忙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替你们的太子殿下缓解毒性啊。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见他如此笃定,柳书意只好松开手,只见不大的一柄小刀横着切过少年纤细白嫩的手腕,鲜红的血液瞬间从刀口汹涌流出。 这一幕瞬间让柳书意忆起梦中那晚,那个躺在床榻上以手遮脸的青年,也是这么切开自己手腕,任由鲜血泗流,积满玉碗。 见柳书意痴痴发呆,少年用肩头撞了她一下:“傻愣着做什么?帮我捏开他的嘴。” 柳书意回过神,忙伸手轻轻掰开陈云洲的双唇,淡色嘴唇下是皓白的牙齿,明夜将手腕凑近,用力挤压伤处,迫使血液流入他口中。 再是对明夜心怀怨怼,如今看他这么自伤放血,柳书意也不免产生了一丝心软。微弱火光里,精致漂亮的少年蹙着眉头,明亮双眸全神贯注的凝视前方,片刻之后,他舒了一口气:“好了,捂好他的嘴,别让他吐出来。” 柳书意忙一手捂住陈云洲的唇,一手轻抚喉部,帮助他吞咽,但昏迷中的人很难进食,明夜贡献的新鲜血液大半都从唇缝流了出来,染红了柳书意的手和陈云洲的衣襟。 明夜将匕首插回刀鞘,顺手塞进自己怀中,又捡起柳书意之前用的帕子在手上随意缠了几圈:“也够了,就防着这个,我多放了一些。” 柳书意见差不多都咽了下去,一边用衣袖擦着陈云洲脸上和胸口的血迹,一边状若无意的问道:“你的血,还能解毒?” 明夜不知想到什么,似是自嘲的笑了一声,垂眸拉扯着腕上手帕:“我的血不能解毒,只能压制,可使他一段时间内不再体虚无力,毒发昏迷。但该短命还是要短命,凭我救不了的。”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柳书意拿眼角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扯过他的衣袖。 “做什么?” “包的这么丑。”柳书意轻嘲一声,扯过明夜的手臂解开帕子,又去洞口就着雨水搓洗拧干,再回到火堆边,将少年的手拉进怀中,一圈一圈,仔细缠好。 明夜一时蹲,一时坐,整个人别扭难安,却老实僵硬着手臂一动不敢动。待好不容易包扎完,柳书意轻拍结扣,道了一声:“好了。”他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 “我我我,我出去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漏网的刺客。” 确实也不能一直在洞中干等,外面若有人接近根本发现不了,柳书意也就没有阻止,只道:“那你小心些,伤口不要沾水。” 明夜“唔”了一声,拔腿往外走。 柳书意忽然叫住他:“等等。” 明夜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柳书意,“别怕,我本事大,不会叫你担心。” 柳书意:“……如果可以,你去找找先前那个暗卫,能救,便救一把。” 明夜表情僵住,扭头狠狠瞪了柳书意一眼,快步冲了出去。 那一眼里满是气愤羞恼,只可惜,那天天色太暗,柳书意什么也没看清。 第五十九章太子说:姑娘,这样不合适 明夜出去之后,柳书意将火堆拨亮了一些,又起身去照看陈云洲。 此时的太子殿下可说是一身狼狈,黑发蒙尘,白衣染血,配上那张病弱无助的清俊面容,仿佛刚被人推倒在地蹂躏过一般。 柳书意拍拍自己脸颊,觉得颇为赧然。也不知怎么,每次看见陈云洲都会让她产生奇怪的错觉,对着一个病人胡思乱想,当真是罪过罪过。 小小一个火堆,侧照着陈云洲轻蹙的眉头,那点微弱热度莫说帮他取暖,连一身还在淌水的衣袍都烘烤不干。柳书意抖开包裹里的锦缎兔毛披风盖在他身上,掖好边角挡住缝隙,却见他仍是冷的发抖。 还是得把湿衣脱了才行,这么穿着睡一夜,是个正常人都得病倒了。 柳书意纠结片刻,回头看看洞外,见明夜尚无回来的迹象,只好自己动手。 扯下披风在旁边展开铺平,预备着一会儿给太子垫背,又返身去解陈云洲腰带。 软金的腰带一挑便开,散出衣襟下一片白皙肤光。 出乎柳书意预料的是,长期卧病的太子殿下居然完全不显干瘪瘦削,腰腹隐约可见薄薄肌肉,胸膛的皮肤白嫩光滑,触之细腻,仿佛一块上等的冷香白玉。 陈云洲的外袍被她褪至臂弯,好似个半遮半露犹抱琵琶的美人。没了手帕,柳书意只能拿着包裹东西的锦布替他擦身,明明也是上好的锦缎,比之陈云洲这身皮肉却也显得粗糙起来,没擦几下,肌底便泛起一层粉红,恍惚间更是透出一股极微弱极清澈的草木香。 柳书意从上往下,越擦越是好奇,太子殿下中的到底是个什么毒?竟然能让人长年四肢无力,却又不损半分清绝姿容。 与完美无瑕的上半身不同的是,陈云洲的腹部有一小块淡青色胎记,借着微光看去,仿佛一朵五瓣玉莲。柳书意俯下身,仔细端详,忍不住伸手碰了一碰。 指尖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却见那块腰腹往下一缩,头顶传来轻微吸气声。 柳书意动作僵住,眨了眨眼,缓缓抬头。 一双黑亮润泽的眼睛,还带着迷糊和茫然,正略显无措的看着她。 “姑、姑娘……你这是……”她听见陈云洲结结巴巴的开口,声音里既有虚弱又有窘迫。 柳书意坦然坐直身子,认真严肃道:“殿下,您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会病倒的。” “这……孤,孤可以自己来……” “脱了衣服还得擦干净身上的水,您还有力气么?” 陈云洲双手将衣襟捏在一起,面露难色,不知怎么开口。见他一双眼里全是雾气,柳书意便明白他其实仍然神志不清,只是在凭着本能自卫,干脆不再废话,直接上手扒他衣服。 刚刚才擦干,现在又得重新来了! “孤、我……这、这……姑娘、这样不合适!……” 陈云洲也急了,太子殿下保养极好的一双手无力的掰着柳书意的手指,这边解腰带,那边拢衣襟,这边扯裤子,那边抓手腕,不像是照顾病人,倒像是恶女在欺压良家少男。 挣扎反抗一番,两人都累的气喘吁吁,那股草木香更是越发浓烈,柳书意闻着却不觉舒心,只觉得心头火起。 她冷下脸色,一手抵住陈云洲的胸膛,将他猛然按倒在地,自上而下目光清冽的俯视他:“殿下,现在是您矫情的时候吗?您的身体便是我大陈的未来,您的暗卫此时也还生死未卜,难道您想让他的牺牲白白浪费?” 陈云洲被柳书意的话镇住,只是很短一瞬,他便顺从的放下了手:“抱歉,是孤任性了。劳驾姑娘辛苦。” 见他放弃挣扎,柳书意也就不再为难,开始继续之前的动作。宽衣解带,除靴脱袜,陈云洲全都乖巧配合,也幸好他此时醒了,不然单凭柳书意的力气,很难将一个大男人全身衣物脱下。 衣服鞋袜都脱完,单剩了一条亵裤,陈云洲是打死也不肯了,瘦长漂亮的手指按在腰带处坚守阵地。柳书意被他这动作逗笑,也不勉强,两手抓着锦布抚上陈云洲胸膛。 青年唇角紧抿,眼眸微垂,睫毛不停颤动,任由柳书意擦过他的全身,本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羞窘潮红。 按说一个未出阁的闺秀,不该对照料男人如此熟稔,但前世为了哄明夜开心,柳书意没少伺候着他梳洗换衣。而陈云洲比之明夜要听话十分,让她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轻松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柳书意直起腰,吐了一口气:“好了。” 陈云洲现在已经不觉得冷,体内上上下下反而涌动着一股燥热,他埋头听话的钻进锦缎披风,极为自觉的裹好全身。柳书意替他将长发从披风中挑出,又掖了掖边角,将他露在外面的赤脚用锦布包好,正要站起,脑中突然一阵眩晕。 这一夜淋雨逃亡,伺候病人,她也已是强弩之末,趔趄之下,一头撞在了陈云洲胸口。 身下的青年发出一声闷哼,柳书意连忙撑起身子:“抱歉!” 陈云洲扶住她双肩,神情羞涩,目光温和:“无妨,孤……” 话还没说完,山洞口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你们俩在干什么!” 柳书意扭头一看,明夜头上斜挂着之前跑丢的那顶帷帽,背后扛着个生死不知的黑衣人,一脸震怒的盯着他们。 他将身后之人往地上用力一扔,暴跳如雷:“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你们俩在这里暗度陈仓?!” 柳书意不禁想:温香软玉,眉来眼去,朝秦暮楚,始乱终弃,水性杨花,现在又多了个暗度陈仓,明夜会的成语还挺多…… ================= #陈云洲: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谢谢大家成全。 第六十章谁再帮她谁是小狗 明夜这次是真的气坏了。 上次柳书意同她那个弟弟拉拉扯扯的事儿还没解释清楚,现在又冒出来个陈国太子。 打从第一眼见着这个太子,他心里就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果不其然,他才刚出去一会儿这两人就贴在了一起,若是再回来的晚些,岂不是连孩子都要抱俩?! 而更叫他火大的是,凭他在这里一通质问,那两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全在看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暗卫。 气死人了!谁再帮她谁就是小狗! 那边厢,柳书意费力的将黑衣男人翻了过来,见他脸上还带着覆面,露在外面的部分满是鲜血,忙用袖子替他擦脸。 陈云洲裹着披风一点点蹭过去,手指伸到男人脑后按了按,将面具摘下,左右开弓拍他脸颊:“凌泽?阿泽?你醒醒……” 柳书意这才看清暗卫的长相,竟与陈云洲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太子殿下的肤色更白皙,眉目更柔和,而暗卫的五官轮廓更加坚毅英气,眉峰如剑,唇角似刀,便是昏迷不醒也透着一股泠泠杀气。 见暗卫毫无反应,陈云洲有些着急,伸手去探他鼻息。柳书意摸了摸男人的脉搏,求助的抬起头:“明夜,你来看看?” 明夜在一旁抱臂冷笑:“没救了,埋了吧。” 柳书意不信:“若没救了,你不会带他回来。明夜,你能救他吗……” “我凭什么要救他?他是我什么人?”少年翻了个白眼,打断她的话。 柳书意这才后知后觉,明夜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孩子生气了怎么办,哄,还是不哄? 柳书意沉默下来,认认真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其实,她真不是故意要无视明夜的怒火。只是记忆里的明夜,性子好似火点爆竹、水入滚油,无时无刻都在发怒生气。她早已习惯了将他的责骂怒斥当做耳旁风,久而久之,甚至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只是在习惯性的刁难磋磨。 但她几乎忘了,现在的明夜还不是那个满手血腥、喜怒不定的大燕定远侯,他傲慢、嘴硬、睚眦必报,却又信守承诺,兢兢业业帮她救人,二话不说放血解毒,哪怕那人是曾经灭了他们禹荒一族的陈国皇室。 这个少年,并没有真正的坏到了骨子里。 明夜被她的眼光盯得有点不自在,撇过脸,缓缓松开抱在一起的双手。 柳书意的视线落在他裹着帕子的手腕上,雪白布面浸出了一团殷红血迹。 前世那个冷戾暴躁的青年慢慢从柳书意脑海中淡去了,重新出现的,是眼前这个将手悄悄藏到身后,鬓角发梢还淌着水的漂亮少年。 他们不是一个人,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 柳书意撑着膝盖站起身,拉住明夜的衣袖:“你随我来。” 明夜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还是跟着她去了洞口,避开陈云洲的视线。 柳书意将他的手腕捧起细看,小声问道:“还疼不疼?” “……就这点疼,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明夜意有所指的鄙视了一眼弱鸡似的太子殿下。 柳书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殿下穿着湿衣服容易生病,我刚才只是帮他换换衣服。” “喝了我的血,哪里还那么容易发病。” “总还是要小心一些,难道让你再放一次血不成?” 明夜用脚尖蹭了蹭鞋底的石块:“……那如果我病了,你会照顾我吗?” “当然会的。我在乎的人病了,我都会照顾他们。” “哼,那你在乎的人可多了去了。路边的野猫野狗,流民乞儿,哪个你看到了不救上一救。” 柳书意浅浅一笑:“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力所能及,能救便救,你不也是我救回来的?” 明夜雪白的牙齿咬住唇,磨了半晌,终于道:“……看在你认错的份上,小爷我再好心一次。”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洞内,气氛已与之前大不一样。 明夜斜着眉梢睨了一眼陈云洲:“我现在要替他治伤,太子殿下还请闪边避让,不要又病倒了,还得我们分心照顾。” 陈云洲老实的“哦”了一声,挪到旁边端正坐好:“多谢少侠相救,若少侠有何要求,可尽管提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孤一定尽力办到。” “那你能让禹荒全族不再为奴么?” 陈云洲愣住。 明夜嗤笑一声,不再说话,挽起袖子抽出小刀,将地上男人那一身被血糊满了的黑衣沿着破损慢慢割开。 ====================== #柳书意在一步步改造明夜的叁观。 #我知道字数有点少但是……一滴都没有了!(社畜暴毙) 第六十一章裹胸 衣衫残破,满身血污,名叫凌泽的暗卫躺在地上,几乎摸不出脉搏和呼吸。 明夜指尖稳稳扣着一柄小刀,将男人身上浸血结块的衣服割开成片,一点点小心剥离。 火光照的他难得正经的面容半明半暗,他手里一边动作,一边说道:“这叫龟息术……受了重伤的武者可以靠着它调息保命,虽然会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高深功法……也就你们没见识,吓得跟什么似的……” 随着布片与血肉寸寸分开,暗卫的上半身逐渐裸露出来,柳书意掩唇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具成年男子精壮结实的身体,四肢修长,肌肉匀称,皮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处刀口,全都狰狞可怖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着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将他翻过身揭下背后衣服,又是几道极大极深的伤口,后心更是有两支暗箭,箭身已断,剩下箭头深埋肉中。 最严重则要数腰上一块裂伤,自小腹到后腰,好似被熊虎撕咬过一般,硬生生扯掉了一大块血肉。边缘参差不齐的卷着肉花,若是再深上一分,只怕连内脏都要被掏出来。 明夜蹙起眉头:“这是怎么弄的,也太狠了……” 柳书意递过两个青花小瓷瓶:“我带了两瓶金疮药,你看看够用么?” “那些平常伤药能顶什么用……我这里自有别的药。”明夜暗“啧”了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个小盒,脸上满是纠结和不舍。 心疼,是真的心疼。 他花费多少心血才配置出的外伤神药,满打满算统共就叁颗,给柳书意浪费了一颗,剩下这两颗眼看今日也是要保不住了。 “去,找点东西帮他擦干净伤口。”为防自己后悔,他指尖用力,将一颗药丸碾碎成泥。 柳书意为难了,哪里还有干净的帕子呢。陈云洲见状道:“用孤的衣服吧。” 先前他的衣服已被血染红大半,但毕竟是太子御用之物,布料极其柔软细腻,用来擦拭伤口再合适不过。陈云洲俯身将衣服够过来,递给柳书意:“袖子这块儿还能用用。” 柳书意忙点头接过,按着明夜的指示,开始配合他进行清理。每擦净一处刀口血水,明夜便将药泥抹上一点,又洒上一层金创药粉。遇到有伤口还残存着断掉的剑尖,他便用匕首极快的在肉上划开一个十字,刀尖刺入肉中巧劲挑出,再用药泥迅速堵上。 柳书意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第一次直面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让她擦血的指尖都有些发软。 明夜见她一脸不忍直视,不由得意道:“一天天见你胆子挺大,没想到这就怕了?若不是有我陪着来,看你要怎么办。”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力挑出一枚箭头,“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因着前世沉墨书的话,柳书意大概猜到明夜是会一点药理的,他配置的药物确有奇效,少少一点便能将血止住,不得不说,这个暗卫能活下来,明夜居功至伟。 好一番折腾后,终于将男子全身伤口都上药完毕,却又遇到另一件麻烦事。 “没用针线缝合,他腹部和背后的伤口必须用绷带缠好,不然稍微一动便会重新开裂。再裂一次,我可是没有药能用了。” 陈云洲道:“把孤的衣服撕成长条用呢?” 明夜白道:“先不说那布料又薄又软使不得力,上面那么多血污,用之前必得洗清,冰凉凉湿淋淋拿去裹伤口,是嫌他没有发烧吗?” 干燥洁净的布条…… 柳书意面色一僵,手慢慢抚上胸口。 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带了一卷干净棉布的。 因只穿肚兜跑动时双乳会摇晃的难受,她便专门备了一卷白净细绵用以裹胸,虽然先前一番淋雨落水给弄湿了,但这会儿烤了火又做了许多事,早已被她的身子烘干暖热。 用这个包扎伤口再合适不过,只是贴身的东西拿去给陌生男人用…… 柳书意抿唇看了一眼地上双目紧闭的男人,咬了咬牙。 生死之外无大事,方才她还训了太子殿下,怎么轮到自己又矫情起来,何况碰过她的男人多了去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计较忠贞守节授受不亲。 她撑住石壁站起身来:“……我有能用的棉布,等我去拿。”说罢往洞外走去。 这山洞是个细颈花瓶的形状,中间微微一收,洞口再往外一放,正好一个斜角能挡住里面的火光。柳书意先前就是在此处和明夜说的话,此时又回到这里,准备脱衣取布。 她双手按在腰带上,迟疑一瞬,又探出头去,那二人见她往洞口去了,正都抻着脑袋看,她赶紧立眉瞪了一眼:“不许跟过来!” 洞口夜风微冷,时而一点雨丝吹入,冰的柳书意肩膀一缩。幕天席地之下,女子白壁柔腻的身子赤裸在幽蓝天光中,随着布条一圈圈解下,逐渐露出一对丰软饱乳,滑嫩嫩颤巍巍似冒着热气的白酪膏。明知道无人看见,但身后几步便有叁个男人,还是让柳书意忍不住脸颊发烫。 好半晌之后,她才一手捂胸,一手捧着大堆白棉布条走了回来。 明夜伸手接过,见那布条柔软干燥,还带着一丝温热,不由好奇的在她身上看来看去:“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柳书意红着耳根侧过身子:“问那么多!赶紧拿去用。” 陈云洲却好似明白了什么,玉白的脸上一片绯红,只拿眼睛看着火堆,不敢往柳书意那边瞄上一眼。 明夜撇撇嘴,替暗卫包扎去了,柳书意弯腰收拾地上的碎布,却见黑衣中掉出一个小竹筒。 “这是何物?”她捡起来对光细看。 “啊!”陈云洲忙捉住她的手,又飞快的收回去,“这是,联络用的烟花,切不可随意近火。” 柳书意眼眸一亮:“可要用这个联络殿下的护卫?” “别,”明夜头也不抬的道,“现在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放烟火再把刺客引来,九条命都不够你们死的。先说清楚哦,我是不会舍命救你们的。” 柳书意失望的放下,忽又想也许以后能有用处,便又手腕一转,收进自己怀中。 等明夜给暗卫包扎完毕,火堆里的柴禾已添了好几根新的。他挨着柳书意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直双腿,手撑在身后,长长叹了口气:“可累死我……能遇到我这么宅心仁厚、倾囊相助的好人,当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祉了。” 柳书意笑了笑没接话,只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又拿过匕首从火堆中挑出几块燃尽的木炭,放入专门带来的铜制小手炉里,递给陈云洲取暖。 陈云洲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也就没有推脱,接过来捧在手中。现在凌泽脱了危险,他终于有精力同柳书意和明夜说话。 “辛苦两位这么久,还未请教姑娘和小公子大名。孤之前所言说话算话,必定倾力相报。” “小女子姓柳,救殿下不为回报,只为百姓,若殿下得登大宝后能爱民如子,不变初心,小女子也就满足了。”柳书意说罢,又看向明夜,“这位是我弟弟,叫做明夜……” “我才不是她弟弟,”明夜猛然出声打断,“我是个禹荒族逃奴,太子殿下以后别提我名字,别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云洲若有所思的抚摸着手炉上的花纹,片刻后缓缓说道:“方才明公子所说禹荒一族……其实孤也一直有着放奴的念头。” 明夜掀起眼皮,脸上看不出表情。 “赎买奴隶乃是千年惯例,孤无力更改,但至少不该让无辜者受此命运。不论是被拐卖强掳者,还是被父皇下令世代为奴的禹荒一族,都应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是父皇对此讳莫如深,孤现在无力抗争……孤无法向明公子保证什么,但有朝一日孤手中有了足够力量,必定尽力改变此事。” 明夜“哼”了一声,侧躺下去,背对着陈云洲道:“先看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吧,别豪言壮语放出去,最后做了个短命鬼。” 火焰噼里啪啦的点燃了新放进去的木柴,陈云洲露出个温和的微笑,没再说话。 柳书意也不知道说什么,四周一片安静,唯余洞外瑟瑟雨声。 叁人都是累了一整晚,坐了片刻,便陆续躺下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转明,火堆没人续柴,只剩下一点零星烟气。柳书意没有亵衣,胸口空荡荡凉飕飕的,只一件单薄的骑装根本不抵寒,一阵微风便让她冻醒了过来。 借着晨曦看看四周,陈云洲缩成一团裹在披风里睡的正沉,明夜大喇喇躺平,还在用手挠肚。火堆外侧躺着那个暗卫,腰腹和肩头缠着数圈白布,平静的似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柳书意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绕过明夜走到暗卫身边,蹲下去试探他的鼻息。 然而指尖还未触及鼻端,眼前就突然一花,天旋地转下背后一疼,被人猛然按倒在地。 冰凉的锋刃贴住脖颈,迫使柳书意抬起头来,迎着清冷天光对上暗卫毫无感情的一双眼。 似乎认出了眼前女子,男人动作一顿,片刻后慢慢放松了力度,此时柳书意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暗卫的左手正按在她的胸乳上,只隔了薄薄一层单衣,触感鲜明无比。 柳书意眨了眨眼,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禽兽!”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υip) 第六十二章此毒无解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洞中骤然响起。 随后便是一阵令人尴尬的安静。 柳书意维持着动作,与男人沉默对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本能的挥掌,谁能料到以暗卫的身手竟然没有躲开?! 二人这一番动静惊醒了洞内另外两人,明夜和陈云洲撑着手,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于是柳书意便看见那暗卫面不改色,利落起身,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只在脸上顶了个浅浅的巴掌印,向着陈云洲单膝跪下行了一礼:“殿下。” “你们在干什么?”明夜打着呵欠挠了挠头。 “没什么,”柳书意抢先答道,“有蚊子。” 方才那一耳光打出,她立时就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万一刺激到那人,手一抖抹了她脖子怎么办…… 明夜狐疑的看看两人,柳书意冷着一张脸,暗卫面无表情,除了侧脸有点红,其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陈云洲见暗卫已能起身行动,惊喜道:“阿泽,你身体还好么?” 男人埋头抱拳道:“多谢殿下关心,卑职已无大碍。” 明夜从地上爬起,伸着懒腰走到柳书意旁边,闻言小声道:“昨日伤成那样,今日就能如常行动……这人是怪物么。” 柳书意也觉得那暗卫强悍的可怕,明明一身是伤,方才暴起的动作却仍是快到让人看不清。但此事她不想拿出来说,只道:“许是因为你的药好呢?” 明夜一想,确实应当如此,不由得意起来:“是了,多亏有我。” 陈云洲从披风下伸出个白生生的膀子,比向柳书意的方向:“阿泽,这位是柳姑娘和明公子,是他们将你救回来的。若不是有他们在,只怕昨日孤与你都要葬身此地。” 男人起身转向明夜和柳书意,亦单膝下跪行了一礼:“凌泽谢过柳姑娘和明公子救命之恩。” 陈云洲又对柳书意二人道:“柳姑娘,明公子,这是凌泽,孤的暗卫之一。” 明夜好奇的看看凌泽又看看陈云洲:“你们俩看着有几分相似,莫不是什么同母异父的兄弟?” 这种话怎能乱说,柳书意忙小声喝止:“明夜!” 幸而陈云洲并未在意,温和笑道:“凌泽与孤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他原是沉丞相给孤选的影子,小时候我二人长得有八九分相似,若不是孤身上有胎痕,就连沉丞相都很难分辨出来。只是后来年岁渐长,阿泽生的愈发健朗,孤却愈加孱弱无力,看着才不那么像了。”说着说着,陈云洲微微垂下双眼,面上带出一丝淡淡的欣羡和忧虑。 明夜漂亮的眸子在陈云洲和凌泽二人之间来回转了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 洞外,一夜疾风恶雨已经停歇,天顶阴云里渐渐透出一点明澈浅蓝。 终于是要拨云见日了。 柳书意站在洞口舒展双臂,呼吸着晨风送来的清润空气。 方才几人分食了柳书意带来的点心,又凑在一处商议了一番。虽然柳书意知道裴落青自会带人寻到此处,但光这么等着也是在浪费时间,便都同意让凌泽先行一步前去联络。 ——其实不同意也没辙,凌泽执意要去,不同意他便一直跪在那里不言不语,最后逼得陈云洲不得不点头。 现下人已经走了一阵,柳书意在洞中坐久了气闷,出来舒展一下筋骨。明夜看了眼陈云洲,见他正抱着膝盖凝视着火堆出神,便也蹑手蹑脚跟了出去。 他绕着洞外晃了一圈,方溜溜达达的靠近柳书意,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的说:“我知道是谁要杀陈国那小太子。” 见柳书意转头看他,露出个求夸赞的表情:“安国公。” 柳书意仿佛在看一个小傻子:“这还用猜么?安国公是二皇子的外祖父,除了他还有谁想要太子殿下的命?” 明夜僵住,挠了挠脸颊:“嗯……这个……我,我还知道他中了什么毒!” 这下柳书意肃了脸色:“你瞧出是什么毒了?” “方才那太子说的话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他们本来相似,是渐长后才越发孱弱的。” 柳书意轻轻点头。 “再配合他那症状、外貌,我猜,许是‘水合欢’。” “水合欢?” 明夜踟蹰了一下:“此毒来源……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它是权贵人家用来培育男宠使的。” “男宠?!”柳书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睁大了眼睛。 “有些人……尤其是女子,喜好那温婉乖巧的男性,便给他们从小服用此毒……长期服食可使男子肤白细嫩身娇体软,四肢纤细手脚无力,却又,却又不损那处的能力……最适合,适合女子宠幸……”明夜一句话说的艰难无比,耳根烫的像是火堆里刚刚挟出的木炭。 柳书意已经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这个毒,莫非是很多人给禹荒族的男奴服用过?” “……算是吧。” 柳书意看明夜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明夜猛的往后跳开:“我没吃过!你别看我!” 柳书意不予置评:“那这毒……可有解?” “没有……服用此毒的损害是日积月累的,身子已经垮了,解了毒也好不起来,最多不会再如此体虚无力,但命数却是长不了了。而且……” “而且什么?” “长期服用此毒之人,会失去……失去使女子受孕的能力……” 柳书意猛然攥紧了拳头。 她沉着脸色,想了想又摇头:“这只是你的猜测,并不见得准。我且问你,中了那毒身上可会有味道?” “除血液可闻出一点苦味,并无明显味道。” “那便是了。我替殿下擦身时,曾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草木香,与你所说不符。” 明夜愣了愣:“那苦味确实是一种草木香。你说极浓……那只有一个可能,此毒在他体内已存在十几年,甚至可能在胎中时便种下,积累到如今才明显至此。” 听他如此说,柳书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短寿,不育……是怎么样恶毒的人,能在胎中便给太子下如此阴狠的药物? 明夜担忧的托住她臂弯:“那小太子活不了多久了,连子嗣都留不下来,我看你们还是早些想想后路吧。” 柳书意抓着明夜的手,咬牙道:“不能这么放弃……季大人他们去救毒医了,也许他能有解救之法……” 明夜抿了抿唇没说话,禹荒族皇室造的毒,他根本不信那什么劳什子毒医能解,若一定要救那太子——他暗自摸了摸怀中一支玉雕小管——恐怕只能从巫祝密书里去寻一线生路了。 ====================== #首-发:[海棠搜书]bb. (ωoо1⒏υip) 第六十三章我会担心 凌泽的轻功很高,即便一身是伤也未能影响他的速度,但叁人也还是等足了两个时辰,才见到接驾的队伍前来。 领头的仍是裴落青,身后带了一支叁十人左右的队伍,并一辆半旧的马车,隔着老远便能听见军靴纷乱踏过土面的声音。 明夜是最先听到动静的,他本靠在石壁上偷瞧柳书意收拾东西,耳中听得声音,立马一跃而起,冲到洞口往外眺望。 柳书意见状问道:“怎么了?” 远处的河滩上,一支枪戟林立的小队正缓缓行来。 “那小太子的侍卫来了。”明夜纠结的转了下眸,对柳书意道:“我,我得先离开。” 柳书意诧异一瞬,又想明白:“你怕自己的身份不好解释?” 明夜点了一下头:“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盘查刺客,我还是躲远一些……别担心,我不走,就坠在后面跟着你。”他才不想说,他看到那个姓裴的就心里不舒坦,不想和他打照面,受他盘问。 柳书意心道,我也没有很担心……她其实也不想让明夜和裴落青碰面,这两人只要站在一起,就会让她没来由的心惊肉跳。 明夜同柳书意交代完,又返身去找陈云洲:“太子殿下,若您还记着些鄙人的救命之恩,就请装作从未见过我吧。我可不想好心救了人,反到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给搭上。” 陈云洲道:“那若是孤想要同明公子商量禹荒族一事,该要如何联络呢?” 明夜一指柳书意:“找她。” 陈云洲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又道:“既然如此,孤也不多留明公子。孤会让人留下马匹和盘缠,等我们走后明公子自取便是。” 有人送马送钱明夜当然乐得接受,心里感念陈云洲的心细,嘴里却不落场子:“马匹银两就抵了救命之恩,倒是便宜你。” 同处这一夜,陈云洲哪里还看不明白明夜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别扭性格,也就笑道:“自然不算的……以后明公子若有所求,可尽管向孤来提。” 明夜看似不稀罕的哼了一声,心中却想,没想到陈国人这么可恶,他们的小太子倒还算个好人……也罢,看在他这么知情识趣的份上,自己且多分些精力帮他找找解毒之法好了。 那一头,柳书意已将洞内的东西收拾妥当,包袱皮脏了,披风和小铜炉还在陈云洲身上,实则也就剩下火折子和一柄小匕首,此时见明夜要走,想了想,干脆连着那放烟花的小竹筒一起塞给了他。 “你一个人在外,带着防身。”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明夜的眼光留恋的在小匕首上打了个转,将东西推了回去,“小爷才不需要这些东西。倒是你,整日卷入麻烦里,说不得哪天这些就能救你一命。”说罢,将捡回来的破烂帷帽扣在头上,一个闪身出了洞。 只是眼见着少年刚拔腿出去,一个旋踵忽然又转回柳书意身前。 柳书意疑惑的看着他:“可是忘了什么?” 明夜定定的看着她胸口:“昨儿天色暗我没有发觉……今日一看,怎么觉着好像大了,还晃得人眼晕……” 柳书意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一火折子砸到了他头上:“你赶紧给我走人——” …… 一队人按着凌泽的指路行到了山洞附近,裴落青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柳书意曾带他来过的地方。 他挥手叫停队伍,亲自领着暗卫进洞接人。 陈云洲带来的侍卫已所剩无几,如今都安排进了淮城的太子别宫养伤。四个暗卫中有一个受伤颇重,也正躺在床上,剩下两个还能动弹的便随凌泽一起前来接驾。 进了山洞,凌泽扫视一眼,没看到那位明公子,但见太子殿下都没发话,也就没有开口。 他此时已重新穿上一身黑衣,带上覆面,将重重绷带掩在了衣袍下。又为陈云洲带去了新的衣物鞋袜,与同僚一起在洞中伺候他穿衣。 柳书意不好留着围观,自觉的走了出去。外面清风徐来,日光温暖,她却忽然感到一股寒意。 一扭头,就看见裴落青正冷着一张脸,幽潭般的眸子寒霜凝结,严肃凌厉的瞪视着她。 他带来的这队士兵并非自己部下,而是从淮城借来的守军,这群人大多没见过裴落青,现下都在偷偷摸摸的瞧这位传说中铁血凶残大将军的热闹。 “胡闹!”板着脸的青年厉喝了一声,周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怒意。 众人都被他这杀人般的气场逼得脖子一缩,柳书意却一派淡定,只端庄的福了福身:“裴将军,别来无恙。” 别来?还无恙?昨日明明叫她在寺中乖乖等自己,今日却在这里骤然相见,一想到她极可能被刺客所伤甚至杀害,他就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冰凉。 “你可知此举有多儿戏?刺杀凶险堪比战场,若是每个士兵都如你这般肆意妄为,不听号令,打仗要如何能胜?!” 柳书意恼了,谁是你的兵? “裴将军好大的威风。只是若没有小女子肆意妄为,只怕今日是见不到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自有裴某相救,不需柳小姐插手。柳小姐好好在家中静等,不要出来添乱,才是帮了裴某大忙。” 合着是嫌我碍事?好你个裴落青! “甚好甚好,既然如此,那以后裴将军也勿再来找我了。免得哪日小女子又不自量力,添乱了将军的大事!” 此话一出,裴落青顿时傻眼。 青年脸上的冷意一下就挂不住:“好好的怎么说这话?……你在生气?这是为何?” 柳书意冷冷一笑:“裴将军先是过河拆桥,后又嫌我插手添乱……现下却问小女子为何生气,真是好没意思。”一想起他昨日打跑了她的马,把她一个人丢下,她就止不住的心生恼意。 “我哪有嫌你?又如何过河拆桥了?……不行,我不同意。” “大将军当真是发号施令惯了,连我见不见人,也要征得您的同意。”柳书意说罢扭头,只拿眼去瞧着滚滚河水。 裴落青无奈了,背着手来回焦急的走了几步。 他知道自己说话总是惹柳书意生气,一时也没了主意。 父亲惹母亲生气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要不,你打我出气?”青年突然顿住脚步,直直的杵在柳书意面前,“我看你昨日打的挺开心,可要再多打几下?” “……谁要打啊,你不疼,我的手倒疼死了。” 裴落青语塞,凶又舍不得凶,训又不敢再训,憋了好半晌,终于挤出一腔肺腑之言:“我当真不是嫌你……昨日的刺客太过凶残,连我都受了伤,实在不敢拿你冒险……” 柳书意一怔:“你受伤了?” 裴落青灵光一闪,突然仿佛抓到了什么窍门,沉声点头道:“很重的伤。”他拉开一点包裹严实的衣襟,露出脖子上雪白的绷带。 柳书意仔细的看了一下,伤到脖子,着实危险。 “疼吗?” “疼。” 柳书意不说话了。 裴落青字斟句酌缓缓道:“裴某也不过一介凡人,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若不高兴事后拿我如何撒气都行,只是莫要再如此任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担心。” 是谁说自己千军万马,不在话下的? 柳书意轻飘飘的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知好歹,昨日的凶险她也是亲眼所见,气恼是有,但并非不理解裴落青的回护之心。若非要追究起来,还是那种只能躲在别人身后,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无力感更让她气闷难受。 身后,两个暗卫从洞中走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和揶揄。 裴将军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物,昨夜里才见识了那位杀星砍人如切瓜的凶残,今儿就见到他这么轻声细语的同姑娘说话,当真是让人好不习惯…… ================= #首-发:[海棠搜书]bb. (ωoо1⒏υip) 第六十四章太子妃之位 裴落青的感官何其敏锐,两个暗卫刚踏出山洞,他便已有察觉,回身手臂一揽,将柳书意挡在身后。 “殿下已收拾妥当了?”青年冷声问道。 暗卫抱拳行礼:“回裴大人,殿下已妥。” 裴落青点头,并不多话,只拿眼神示意——你们可以闪了。 暗卫:“……”态度差别也太大了罢! 柳书意从裴落青背后微微探出脑袋,好奇的打量着面前两个黑衣人。 二人同凌泽是一样打扮,个子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眉眼弯弯自带叁分笑意,矮的那个眼睛明亮,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柳书意。 裴落青重重的咳了一声:“好了,尽快启程。”将两个暗卫撵了开去。 陈云洲将一身衣冠穿戴整齐,方才慢慢出了山洞。因着时间仓促,凌泽给他拿的是存放在太子别宫的旧衣,虽已有些黯淡折痕,但仍是让他穿出了一身雍容贵气。 柳书意望着陈云洲的样子呆了一呆。 她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昨晚那惹人怜爱的病弱模样,却没想他此刻宽袖博带上身,玉冠银簪束发,端的是一位龙章凤姿清俊温雅的翩翩贵公子。 察觉到柳书意的目光,陈云洲回望过去,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好似春日晨光,冬日暖阳,让人心底里都透出一股柔意。 “殿下,”裴落青碾了碾背在身后的手指,往斜里踏出半步,正好挡在二人之间,“您现在身体如何?”他也不知为何,本能的便做出了这个动作。 陈云洲眨了眨眼睫,看向裴落青,温声道:“甚好。说也奇怪,今日醒来孤觉得身上难得的轻快有力。” 明夜的血当真有用。柳书意默默心想。 裴落青就陪着陈云洲往马车走,从头到尾都将柳书意挡在身后:“殿下身体舒坦是好事。毒医已经请回,正在别宫等候殿下驾到。” 陈云洲轻点了头,又问:“云起,你可有受伤?寒舟又在何处?” “臣无妨。至于寒舟……”裴落青顿了顿,“等殿下回去便知。” 陈云洲便不再多问,由凌泽和高个子暗卫搀扶着上了马车。 车厢里静谧温暖,柳书意那件镶兔毛锦缎披风被凌泽迭的整整齐齐,和铜制小手炉一起放在竹制矮几上。陈云洲倚着软垫盘膝坐下,将披风拿到膝上抚了一抚。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一事,半掀竹帘,敲了敲窗棂。 “殿下。”凌泽靠近过去。 “去请柳姑娘上马车。另外,挪出一匹马,备上些银两干粮,留在山洞处。” “是。” “还有……”陈云洲面露窘迫,修长手指点在矮几上叩了几下,“……给你包扎用的布条,你可还留着?” 凌泽道:“还在卑职身上。” “好……你记得,回头拆换下来,洗干净收好。” 凌泽微微露出一丝困惑:“可要卑职交给殿下?” “不,不用,”他怎好意思拿着……陈云洲脸上一热,忍不住咳了一声,整肃了声音道:“总之你自己收好便是。不可拿出来,也不可丢掉,更不可给别人使用。” 凌泽:“……是。” 得到太子殿下的邀请,柳书意干脆利落的上了马车。 在此之前她正同裴落青掰扯这个问题。裴落青只道马匹不够,想要二人同骑,而她坚决不肯,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现在太子殿下发了话,她便懒得再同裴落青多说,麻溜的爬上马车,扬眉回头朝他得意一笑,随即将帘子摔下。 裴落青抽了抽嘴角,不知该恼还是该笑。一时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闷气,一时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多心,书意救了太子殿下,以殿下的性子,待她宽厚一些本就正常。 旁边矮个子圆眼睛的暗卫惊悚的看着他脸色几变,默默退开了几步。 进了车厢,柳书意面对端方文雅的陈云洲再不敢像昨日那般放肆,只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垫上,目光望向车门。竹帘外,凌泽背对她坐在辕座上,正打马驾车。 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的前行,日光透过稀疏的竹帘照进来,将车内映的半明半暗。这架马车所用的材质装潢并不奢华,竹帘竹几,半旧绸垫,本该透着寒酸,却因车中所坐之人而显出了几分雅致清幽。 陈云洲也不好意思直视柳书意,目光垂在自己身前,略带紧张的捏了捏手指:“车马陈旧,委屈柳姑娘了。” 柳书意收回看着凌泽背影的目光:“临时寻来,有马车坐便很好了。倒是民女要谢谢殿下捎我一程。” “却也不是因为仓促……实乃孤资产不丰,在淮城就只剩下这一辆马车。” 柳书意:“……” 殿下你这有点太实诚了! 柳书意默默的想起来,太子殿下不得皇帝喜爱,全东宫的支出都要靠着牧州这一个州的赋税,偏偏这个州又是陈国十叁州里最为贫瘠穷苦的…… “虽只靠着一个州的赋税,但供妻儿生活无忧还是足够的。现下拮据,却是因为正在为州中兴修水利,待水坝建成,自然有良田沃野千里……” 陈云洲还在娓娓道来,柳书意时不时点头应和,有些疑惑陈云洲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太子殿下说完,倒了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柳姑娘……敢问府上是何处人士?” 柳书意思忖,以后子潇子清若要入朝为官,能搭上太子殿下的路子是最好不过的,便也坦言道:“家父是翰林院柳编修,家住在京城东市附近。” 陈云洲又问:“柳姑娘可有婚配?” 柳书意老实回答:“并无。” “那姑娘可有意中人?” 柳书意脑海中闪过裴落青的身影,又很快在心中否定:“也无。” 陈云洲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此甚好,孤欲用正妻之位当作救命之恩的谢礼,不知柳姑娘可愿?” 柳书意呆住:“什么正妻之位?” 见她没听明白,陈云洲又认真道:“就是孤的正妻,太子妃之位……”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柳书意已扶着车壁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莫要开这种玩笑,小女子虽出身卑微,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是开玩笑。先前在山洞中,孤与柳姑娘已有了肌肤之亲,”陈云洲脸上浮起一层可疑的薄红,“便是为了姑娘闺誉着想,孤也应当负责。” 柳书意:“……事急从权。若这都能算,那殿下的暗卫与殿下也有肌肤之亲了。” 被点到名的凌泽:“……?” ======================== #感觉自己废话真的超多!预计一章的剧情已经拖成叁章了! #看起来软软糯糯实际超会打直球的太子殿下。 第六十五章姑娘苦心,孤明白了 对于太子殿下的求亲,柳书意并没有当真。当初她拒绝裴落青有多干脆,现在拒绝陈云洲就有多坚定。 甚至还略带自嘲的想——前世里明明无人问津,怎得重生过一回,倒变得抢手起来? 只可惜,她早已不是未谙世事的闺阁少女,还会相信那些一见钟情、以身相许、为美人不要江山的烂漫故事,更懒得为搏一颗真心而拼尽一生力气。 此时此刻,天朗风清,春光正好,于是太子殿下一时迷了心乱了意,许了不该许的诺言。 可是之后呢? 皇帝健在,庶弟虎视,安国公,王贵妃,沉丞相……任谁也不容许他拿自己的亲事当儿戏。在其位谋其政,到了陈云洲这个位置,婚姻大事早已成为一枚极重要的棋子,不是他一人能左右决定。 柳书意心中如此想,便也就这么同陈云洲说了。 青年明澈纯净的眼睛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 他轻抿双唇未再开口,只用玉白清润的手指抚摸着披风上雪白的绒毛。 柳书意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就未再惊扰,径直掀起帘子钻出车门,挨着凌泽坐到了马车前。年轻的暗卫侧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一板一眼打马驾车。 这一路直到太子别宫,柳书意都没再说话。她有些精力不济,抱住双膝蜷靠在门上闭目养神,任陈云洲再邀她入车,也只是婉拒不从。 等马车驶进别宫正门,裴落青自去安排护卫布防,柳书意才睁开眼,揉着额角跳下了马车。 陈云洲又在此时唤住了她。 “柳姑娘,”卷起的竹帘后,青年目光温润,诚恳的落在她身上,“方才是孤唐突了,对不住。” “民女无妨,殿下不必如此。” “孤刚才仔细想过,柳姑娘说的在理。如今内忧外患,强敌环伺,孤有何资格妄谈相守红尘?总该等到有足够力量,能护住心上之人,再来提亲方不显轻慢儿戏。” “柳姑娘一片苦心,孤,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柳书意目瞪口呆,还要再说什么,前面已呼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 为首一个山羊胡的小老头,一边碎步作揖,一边哭哭啼啼:“殿下!殿下!您可吓死老臣了!” 一个莽壮军汉大步流星,口中高声告状:“殿下!且管管那个劳什子毒医吧!简直欺人太甚!” 又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季辰,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裴落青,并叁四个文官内侍一起围上了陈云洲的马车。 柳书意现下形容狼狈,见着这一大群人实在窘迫,顾不上再同陈云洲多说,往马车后面就是躬身一躲。 陈云洲见状,命凌泽道:“送柳姑娘去找望雨姑姑。” 凌泽应诺,旋身落到柳书意面前,示意她跟上。 裴落青隔着人群远远朝这边看了一眼,知道此刻不是叙话的时候,只得眼睁睁看着柳书意随凌泽走了。 凌泽人高腿长,按他自己的习惯已是放慢了速度,但柳书意仍跟的吃力,不过才行了一小段,就已落后了数十步。 正咬牙紧追时,忽见凌泽刹住脚,回身望向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柳书意就是莫名的觉得,他是特意停下来等她的。 果然,等她走到他身侧,他又拔腿继续往前,走一小段,又停。 再回头,沉默的等她跟上。 如此往复,这画面,奇妙的令柳书意无话可说。 …… 两人一路直往内宅而去,看着这萧条冷清的院落,柳书意当真切实的体会到了陈云洲所说“资财不丰”。 说是别宫,其实比寻常府邸大不了多少,只从正殿的形制依稀看得出此地主人的品级。好些房间都空着未住人,苔痕上阶,朱檐褪色,连扫洒的仆人也没有一个。 见此时四周无人,柳书意纠结一番,唤住凌泽:“凌大人。” 凌泽侧头看她,眼里带出疑问。 “你……你身上包扎用的布条,换下来后能否还给我?” 男人思考一瞬,漠然吐出二字:“不能。” “不能?”柳书意怔住,“那是我的东西。” “殿下有令,不得交给任何人。” “……”好极,我自己的东西我还不能拿回来了。 两人正僵持间,身后朱红院门忽然吱嘎一声响,轻启半扇,从里面走出来个衣着素雅的美妇人。 她见到凌泽和柳书意愣了一愣,随即对凌泽福了福身:“凌大人。” 凌泽道:“望雨姑姑。” 美妇人目光落在柳书意身上,见她鬓发松乱,骑装皱污,胸口软鼓鼓的似乎未穿小衣,心里有了些猜测,笑道:“可是殿下有吩咐?” 凌泽点头。 望雨又道:“还请凌大人回禀殿下,就说奴婢晓得了,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凌泽又点头,视线掠过柳书意,纵身一跃,跳上屋顶跑路了。 这一边,望雨对柳书意行了个极规矩端正的宫礼,嗓音柔婉:“奴婢望雨,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柳书意落落大方的回了个礼:“小女子姓柳,姑姑唤我书意便是。” 望雨见柳书意仪态端庄举止得体,脸上带出满意的微笑,她本就是个温婉的美人,这一笑更是显得亲切叁分:“柳姑娘请随奴婢来,奴婢先伺候姑娘梳洗换衣。只是殿下如今还无有妻妾,宅中并未准备女子衣物,只能委屈姑娘先穿奴婢新做的夏装了。” 柳书意不知这妇人的身份,也就跟着凌泽一样称呼:“有的换就很好了,多谢望雨姑姑。” 望雨脸上笑的暖意融融,握住柳书意的手将她带进院中,又是为她备衣又是替她解发,又命人送来洗澡水和香胰子,一边亲自伺候她,一边口中念个不停。 “……姑娘生的好乌发,当真比的上宫中娘娘了……面容也可亲,奴婢一见就心喜,想必殿下也是如此。”我面容可亲?柳书意一头雾水。 “……殿下身子金贵,性情又内向,那些世家女子各个鼻孔上天,殿下见着她们躲都来不及。奴婢愁呀,以后要如何去向皇后娘娘交代……”何止金贵,都脆的跟冰花纸影似的了。 “……如今可好了,姑娘一看就是个贴心人,殿下他这二十几年过的苦,还望姑娘多心疼一二……” 柳书意:“……”她总觉得,这位姑姑好像误会了什么。 “望雨姑姑,我跟殿下并无关系……” “奴婢省得,奴婢省得,年轻人脸皮都薄的。就当是奴婢好久没个说话的对象,见姑娘亲切才一时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柳书意:“……”望雨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也托了这误会的福,柳书意从望雨口中将现下情况都了解了个明白: 譬如,那山羊胡小老头是牧州刺史宋谨堂宋大人; 又譬如,那莽壮军汉是淮城副将谢楮,亦是面前这位美妇人的夫君,昨日得了裴将军的信儿要带去援军,却被顶头守将盯着动弹不得。那守将是皇帝陛下的亲信,手眼管得比刺史大人还要宽; 还譬如,季辰季大人他们请回来一个脾气顶坏的神医,却阴差阳错害得那人的娘子被歹人抓走。那大夫一到别宫就大发脾气,给一众侍卫下了泻药,到现在还有许多人躺着起不来…… ========================= #抱歉我卡文了!所以才拖到现在,明明剧情心里都有数可是落笔的时候卡的我头秃_(:з」∠)_以后我再也不夸口哪天一定更这种话了,实在是对自己的速度无法预估。 #这段剧情是属于过渡章,没什么感情戏但算是女主的经历,所以还是忍不住细写了。 #我把标题里的H去掉啦,因为写的太清水实在不好意思,但肉真的只能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主要你们看这群男主吧,谁也不像能得柳书意欢心的…… 第六十六章相望冷 柳书意沐浴完毕,坐在妆台前一边听望雨说,一边由她给自己梳头。 望雨的一双手轻巧灵动,将柳书意的发丝理得又柔又顺:“不叫姑娘嘲笑,奴婢虽是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却只是个在院中扫洒的粗使丫头。后来被娘娘指去照顾殿下,才学了些妆扮的手法,真要论起来,跟宫里那些专职梳妆的姑姑们是全然没得比的。” “哪有,姑姑太谦虚了,您梳的很漂亮。”柳书意这话出自真心,望雨随手一盘,便给她梳了个双刀随云髻,这手法莲歌就是再学十年也学不出来。 因着府中没有女子用的头面,柳书意又执意不肯要望雨的首饰,望雨便去院中摘了几朵将将盛放的西府海棠。 此时云消雨霁,澄空碧洗,初放的海棠在阳光中莹白透粉,鲜妍娇嫩,正是最美时节。望雨从中挑选出开的最好的几朵,给柳书意缀在鬓间。 柳书意手里捏弄着剩下的花朵,状似无意的问道:“姑姑可知沉墨书沉公子现在如何了?他可有受伤?” 望雨簪花的手一顿,复又慢慢插下:“沉公子撞伤了头,如今还昏着未醒,不过大夫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姑娘可是识得沉公子?且听奴婢一句劝,这男人呀光看样貌是靠不住的,都是些绣花草包、银样镴枪头。最重要的还是得看人品心性,而论品性,不是奴婢夸,自然要数我们殿下是顶顶优秀的……” 柳书意有些哭笑不得。她算是发现了,这位望雨姑姑看似精明能干,实则是个热情单纯的性子,也难怪太子殿下没有将她留在东宫,而是送到了封地来。 她想了想,好奇问道:“怎的这别宫如此清净,皇后娘娘的其他宫女就没有同姑姑一起出来荣养的么?” 望雨的眼神暗了暗:“哪里还有别的宫女呀……当年娘娘薨逝,姐姐们都殉主了,也就独留了奴婢一个,为了伺候殿下才不得不继续活着,只等百年以后,奴婢再去地下陪娘娘。” 柳书意手指一紧,将粉嫩的花朵揉皱。 众所周知,当年皇后娘娘是因产子后坏了身子而病逝的,若换做以前柳书意也不会怀疑,但如今知道了陈云洲是胎里被下的毒,那皇后娘娘的死因就值得商榷了。忠仆念主愿追随而去无可厚非,可丢下年幼的太子不顾,全部殉死,这种事真的合理么?不但让人觉不出忠心,到好像……刻意灭口一般。 望雨似陷入了回忆中,还在碎碎念念:“……皇后娘娘当真是奴婢见过最心善最美丽的女子,殿下也是承袭了她的性子。当年若不是娘娘相救,奴婢就要被芸贵嫔杖毙了,后来娘娘便将奴婢安排在永安宫做扫洒,与奴婢一起的还有好姐妹冷红……只是她们都去了,留下奴婢一人……” 望雨,冷红?“姑姑的名字可是皇后娘娘取的?” “姑娘怎知?” “啊……胡乱猜的。两位姑姑的名字让我想起一句诗,‘红楼隔雨相望冷’。” “就是这句。”望雨抿唇一笑,“奴婢不通诗文,但当年皇后娘娘替奴婢取名时念了这句诗,奴婢便专程记下来了。” 红楼隔雨相望冷。 下一句是:珠箔飘灯独自归。 那样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却在深宫中发出了这样的嗟叹,那时的她,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前世不过被囚在宫中月余,便已让柳书意痛苦不堪,今生今世,她是绝不愿再踏入那高墙之中了。 …… 望雨姑姑替柳书意挽了发换了衣,又描眉点唇画了个清透的桃花妆,才满意的将她牵到镜前:“到底是我们殿下,眼光就是好。” 铜镜中,一位身形修长、纤腰紧束的少女正亭亭立在那里。 浅牙白窄袖上衣,竹青色高腰襦裙,罥烟眉,绛霞唇,眼尾淡扫脂粉,额间一点殷红。又有臂上一条水蓝披帛,并发间数朵粉白海棠,将柳书意妆点的既清丽又明艳,端的是位风华正茂的宫装美人。 柳书意也被镜中之人唬了一跳。她知道自己容貌偏冷清,在一众贵女千金里不算出众,平时又只爱穿灰着青,懒施脂粉,却没想靠着望雨姑姑一双巧手,竟让自己容貌提升到了七八分。 唯有一点不足,这衣裳是按着望雨的尺寸做的。望雨比她更纤瘦一些,那上衫小小巧巧,高腰又束的紧绷,直将柳书意一对玉乳高高托出,衣衫贴着乳肉饱满撑起,曲线玲珑至极。 这,这也太羞耻了…… “姑姑,能不能松一些,我没穿过这么紧的衣服……” “别动!就是这样才好呢,宫里谁不把腰往细了束,胸往高了挤去?”望雨点点柳书意胸口,“脖挺直,脸抬高——就这样,便是去参加选秀也是可以的了。” 选秀。 柳书意脸色一白,她把这事给忘了。 前世里她嫁了裴落青,后来又遇到北燕入侵,明年那场选秀便没有举办。但今生历程已变,若她不能在今年嫁出去,明年势必躲不过这一遭,老皇帝如今越发荒淫,但凡有点姿色都要被他留用,根本避无可避。 嫁人,选秀,还是干脆落发做姑子去?柳书意纠结起来。 望雨又替柳书意整了整裙角,笑道:“好了,奴婢送姑娘去见殿下。” 柳书意原想说不去,又想起她得见见那毒医,同他说一说明夜提起的毒,便只能硬着头皮跟去了。 一路上望雨观察着柳书意行走的姿态,时而出言指点几句,心中暗自满意点头。 这一番梳洗打扮花去不少时间,陈云洲那边也已沐浴过,正和衣坐在榻上休息。 毒医刚刚不耐烦的替他诊了片刻,现下懒散的靠在椅上,任由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而此时望雨领着柳书意进了寝殿正门,她的声音在一干吵闹声中响起,温柔却又清晰。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禀殿下,柳姑娘带到了。” 众人齐刷刷住了口,都朝门口看去,柳书意不是胆小怯懦之人,却还是被这场面搞出了几分紧张。 她缓步走入殿中,沉静里带着一丝羞意,柔声道:“民女柳书意,参见太子殿下。” 殿外天色正晴朗明亮,少女裙带翩跹,自朦胧中逆光行来。 她从容拜倒,又稳稳站起,微抬面容看向殿上之人。 陈云洲与她无声相望,一时间心口鸣胀,只觉得仿佛有谁隔了千年万载,正自层云暮雪中只影而来。 ====================== 首-发:[海棠搜书]bb. (ωoо1⒏υip) 第六十七章欠揍的毒医 柳书意在跟随望雨过来之前,并未想到陈云洲的寝殿中会有如此多之人,等到了门外,听见里面闹哄哄的谈话声,再想回头已来不及。 望雨先她一步径直入了殿中请安,随后身子一侧将她让在了众人面前。数道视线立时投了过来,被人打量的不适感令柳书意瞬间僵直了脊背。 她手指掐了掐掌心,款款莲步上前,盈盈屈膝下拜。 心中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却都在迈出这一步时化为了风平浪静。 因为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漠然,却没有一丝令她作呕的淫邪与恶意。 只除了……柳书意借着行礼的动作,用余光微微瞪了一眼裴落青。 男人的目光自她入殿时起就牢牢的钉在她身上,使她后颈发凉,如芒在背。 裴落青手按在季辰的椅靠上,眼眸一错不错的凝着柳书意,初时的惊艳过后,随之而来是浓浓的不快。 谁给她选的这衣服?因着那位的喜好,宫里的穿衣风格最是孟浪放肆,让她如此穿着前来见驾,实在是对她太过轻慢无礼。 还有这些家伙,看看看,还在看! 大将军面无表情的扫过周围这群男人,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捆起来丢出去: 宋刺史年纪大了,可以放过;谢副将惧内,谅他也不敢放肆;毒医只看了一眼就避嫌,很好……最后刀子似的眼风扫向季辰,双眸不善眯起。 季辰在昨日拯救毒医一战里伤了腿,得殿下体谅,此时是殿中唯叁有椅子可坐之人。但他对面就是笑眯眯的老刺史,哪里敢真将椅面坐满,只屁股挨着边缘坐的老老实实,此刻被裴落青一瞪,差点儿就从椅沿上滑下去。 他要是还感觉不出来他家将军现在心情极差,那就妄为裴家军排行第一的贴心副将了! 季辰赶紧收回视线,整肃面容,眼观鼻鼻观心默念阿弥陀佛。 苍天作证,他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柳小姐能独自一人跑去救了太子殿下呢?听侍卫们八卦还是和殿下同车而归的,要知道,殿上那位金贵主子上一个近身的异性,还是沉公子养的那只拖枪挂印的小母猫呢。 再加上自家将军那点子路人皆知的心事,不由更让他好奇柳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才一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见季辰老实了,裴落青满意颔首,又转头去看殿上那位,脸色顿时一黑。 陈云洲眸光明润羞涩,脸颊微透薄红,正温柔的看着柳书意目不转睛。 裴落青眼中越来越冷,沉声道:“殿下。”他心里头总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已在他缺席的那一夜里发生。 陈云洲如梦初醒,以手成拳轻咳几声,掩过了自己的失态。 旁边宋谨堂宋老刺史围观着几位年轻人的眉眼官司,捻须微笑:“此事当真是玄妙呀玄妙……” 谢楮凑到宋谨堂耳边压着嗓子说:“宋大人,求您别这么笑,太恶心了。” 宋谨堂:“……” 柳书意自然也看到了陈云洲傻乎乎的目光。 她心中不由感叹:昏庸的老皇帝,草包的二皇子,幼稚的齐王爷,现在连太子殿下也是这么个病弱羞涩的模样,我大陈皇室,还有靠谱的人吗。 望雨见太子殿下咳嗽,忙上前替他倒了杯养身的温茶,陈云洲接过抿了一口,冷了冷脸上的热度,才缓缓开口:“你们,吵完了?” “没有。殿下,这毒医根本——”谢楮指着在椅子上没个正形的毒医洪亮出声,却被宋谨堂一拐子戳到了肚皮上,只是他没事儿,宋老刺史反而差点脱了臼。 陈云洲:“……孤先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柳姑娘,孤的救命恩人,以后你们见到她须谨慎尊重,不可无礼,若姑娘有求,你们也要尽力相助。” 众人纷纷向柳书意行礼,宋谨堂脸上的褶子里都堆满了笑容,举起袖子一揖到地:“柳姑娘救了殿下,便是我等的恩人呀!” 柳书意忙侧身避过,口道不敢。宋老刺史心说有什么不敢的,就照殿下这态度,以后这位少不得就是个嫔位以上的造化。若是他知道陈云洲已经将太子妃之位都给许出去了,只怕要吓得当场坐在地上。 陈云洲又对望雨道:“给柳姑娘赐座。” 望雨扫视殿中一眼,没有旁的椅子,得去偏殿拿,陈云洲见状说:“不如权且先坐孤这……” 裴落青大手一拦,军靴磕了磕季辰的椅脚:“还不起来。” 季辰早就如坐针毡,“呲溜”一下站起来躲到一旁,柳书意推拒不得,被望雨拉着手按在了椅上。 陈云洲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毒医,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夏先生请放心,尊夫人孤一定会尽力派人救回。既然那群人有求于你,想必不会对尊夫人无礼。” 夏故渊似乎对周围的吵闹声全然懒得理会,只没骨头似的瘫在椅中,手指抵住额头,将自己掩在阴影里。听到太子殿下发话,才冷哼一声放下手,抬眉看向陈云洲:“还用你说?要不是知道我娘子身上的蛊虫无恙,老夫现在会坐在这里和你们废话扯蛋?” 柳书意这才有机会看清了这位传说中的毒医,夏故渊。 按照前世沉墨书的说法,毒医夏故渊如今应是四十几岁,他虽自称老夫,然而实际容貌看着却不过叁十出头。肤色青白冷硬,透出一种僵死感,面目却生的十分妖孽美貌,斜靠在太师椅上傲慢不屑的一抬眼皮,那表情,让柳书意无端的生出一种熟悉感。 嗯……就,很欠揍。 “你——”见夏故渊如此无礼,谢楮又要发怒,被陈云洲挥手阻止。 “你什么你?”夏故渊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谢楮,又盯向季辰,“要不是你们出来碍事毁了我的毒阵,珠儿会被那群废物抓走?难道你们不该为此负责,将我娘子救出?” 柳书意心想,前世里你可是跟你娘子一起都被那群废物给抓走了…… 这却是她不清楚详情了。前世是卫长秦亲自出马,夏故渊自然无力抵抗,今生却只有屠七带着一个生部的属下,以夏故渊的本事还是足够自保的。 陈云洲道:“这事确实我们的失误,但季辰也是一片好心,望夏先生能原谅他这回。孤会为此负责,也请夏先生稍安勿躁,待追踪的人返回我们即刻就前去救人。” 夏故渊又是一声冷笑,脸色却好看了些许:“看在你乖觉的份上,老夫也不妨直说。你的毒我看过,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坏消息,另一个也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都是坏消息,那还有什么好挑的?陈云洲轻扫一眼柳书意,心中微涩,道:“夏先生直说便是。” “那好,老夫就直说了。第一,此毒具体是什么老夫还待研究,但老夫可以确定,它是禹荒族大巫所下。她们历任大巫皆是出自皇室,因此想要完全解毒,必须找到皇室血脉,或许还有几分机会。只是禹荒族的皇室在当年就已经被你们屠戮干净,现在想要解毒,是万万不可能了。” “老夫倒是可以配药替太子殿下压制毒性,只是我的药你们也知道,七分毒叁分医,吃了这个药以后太子可以行动如常,只是寿命折损极大,恐活不过叁十。不过,倒也够你留个种当几年爹了。” 毒医的脸上露出了个极其嘲讽的笑容,他虽是陈国人,却久在江湖,对这些朝廷权贵全无好感:“这可是你们皇家自己造的孽,怨不得旁人。” 陈云洲慢慢收紧了扶住卧榻栏杆的手指,好一阵后,才缓缓说道:“那第二个坏消息呢。” “第二嘛,这压制的药却也不是随便给的,其繁杂程度除了我世间绝无第二人能制。除非你们将我娘子毫发无损的救出,否则要老夫制药,想都不要想!” 第六十八章渐倾之日 毒医这番盖棺论断似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柳书意却是暗自生疑。 明夜说这毒是陈国人给禹荒奴隶用的,毒医却说这是禹荒人制出来给太子用的,到底谁对谁错? 种种念头在脑中过了一遍,柳书意决定直接问出:“夏先生,请问您是否知道一种毒,叫做‘水合欢’?” “水合欢?”夏故渊眉头一皱,“你莫不是以为,这小子中的是这个毒吧?” 柳书意抿唇,算是默认。 夏故渊不屑的笑了一声:“若是这种黄口小儿的毒,老夫岂会认不出来?” 柳书意犹豫道:“可殿下这症状……” “哼,世间症状相似之毒何止凡几!那‘水合欢’虽也出自禹荒,却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流入陈国民间,是个大夫便瞧得出来,还用得着老夫来看?更何况它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药,需长年累月服用才会生效,难道你们平日里连太子的饮食都无人把关不成?”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陈云洲因着常年卧病,身边人对他的膳食是小心又小心,每日喝的药也要由人试过才会呈上,而那试药的内侍多年来并无与太子相同的病症。 柳书意见毒医如此笃定,心里已是信了大半——明夜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其他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面面相觑插不上话,唯有见多识广的宋刺史皱了皱花白的眉毛。 谢副将在一旁偷偷问宋老刺史:“宋大人,这‘水合欢’是何物?” 宋老刺史吹胡子:“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 身高九尺年过叁十的小孩子谢楮:“……” 夏故渊狭长而阴鸷的眸子扫视了一圈,见众人面色各异,不由嗤道:“罢了!瞧你们这副没见识的样子,今日老夫便同你们说个分明。” 他换了个姿势,侧倚在扶手上:“天下毒物之多,林林种种,难以计数。而这禹荒一族于深山茂林中立国,最是擅长制毒驭毒一道。” “她们的先祖曾将所制之毒归整为叁类:痋毒,蛊毒,以及巫毒。” “其中痋毒最为简单,以虫兽人尸制成,一般用来害人性命。蛊毒稍难,需要毒师养蛊,所制之蛊效用多种,有的颇有奇用。” 柳书意忽就想起了密室里那纸上所写的“同心蛊”。 “而巫毒最难,全靠植物入药,其最高深的制法全掌握在禹荒族大巫手中,为禹荒皇室不传之秘。”夏故渊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只用毒倒也罢了,最可怕是据说她们的毒配合大巫的咒语,能有操纵鬼神之力,凡人莫能抵抗。” 他转眸看向柳书意:“小丫头所说的‘水合欢’,便是曾经某位大巫所创。却不配称为巫毒,只能叫巫药,多年前被陈国某些秦楼楚馆重金买下,早已流传开来,要解这东西,随便找个不是庸才的大夫便行。” 言下之意,解不了‘水合欢’的大夫都是庸医。 小丫头柳书意默默想到了庸医明夜。 夏故渊一番卖弄,倒真把众人镇住了。裴落青指腹碾着关节,缓缓开口:“夏先生如此博闻……想必对禹荒之毒颇有研究?” 男人俊美的五官顿时扭曲了一瞬。他面色难看,似是回想起什么不快的记忆,从牙缝里挤出:“……老夫当年确实曾深入禹荒国想学习毒术,只是……你们不知道,她们那的女子简直……” “那即是说,您没学会了?” “无知小儿!”夏故渊猛的拍了扶手,“你懂个什么?学习事小,失身事大……” “哦————”众人齐齐了然于心的张大了嘴,其中数谢楮出声最大。 “罢了,一群愚夫!懒得再同你们浪费时间!”毒医大人愤而起身,甩袖便走。 众人忙站起来追了上去,宋老刺史作揖赔笑道:“夏先生,小孩子不会说话,您莫跟他一般见识。尊夫人我们一定会尽力救出,只是现在您看……能不能先开点药给殿下压一压毒性?” “不必,他暂时不会再毒发了。”夏故渊负着手冷脸回头看了一眼,“倒也算他命大,前几日的毒发凶险至极,绝难挺过,却不知吃了什么忽让他体内毒性平息。但也仅止于此了,下个月毒发时若无我的解药,那就只能让他自己与天搏命了。” 就陈云洲那冰晶琉璃似的身子骨,还搏什么呀,躺平得了。 “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尽快拿出办法,将我娘子救回罢!” 毒医气呼呼的走了,陈云洲茫然出了一会儿神,复又打起精神笑道:“夏先生说的不错,轻重缓急,救人第一。” 他目光柔柔的看向柳书意,语带抱歉:“柳姑娘……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肚子饿了,想吃什么尽管同下人说便是。” 柳书意知道这后面的谈话她不能听了,顺从的向陈云洲福身告辞,又婉拒了望雨的相送,退出寝殿,一个人静静走开。 裴落青目送柳书意走出视线,转身对陈云洲道:“殿下不必忧心,民间那么多禹荒族奴隶,定有漏网的皇室血脉。” 陈云洲在柳书意离开的一瞬间身子就无力的软倒了下去,他其实很想留柳书意一起用膳,却实在已经支撑不住。 望雨替他将绸缎软枕垫高,又掖好被角,陈云洲斜倚着闭了闭眼,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昨日那些侍卫,好生安葬了,抚恤银多拨一些,从孤的私库里出。” 见他现在还想着公事,裴落青暗自叹了口气,应道:“放心。” “寒舟如何了?” “还是未醒,大夫看过只说身体无恙。” 陈云洲担忧的蹙了蹙眉:“只有去请夏先生费心看一眼了,若他不肯……就派人拿孤的令牌去请太医。” 宋谨堂忙道:“殿下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皇上知道殿下抗旨回京?” “无妨……刺杀既已失败,想必安国公今日已入宫弹劾孤擅离南巡车驾了。”陈云洲接过望雨递来的茶盏,漠然的撇了撇浮沫,“他要来,就让他来便是。” 喝了一口参茶,陈云洲忽又想起什么,看向裴落青:“云起,你尽快赶回京吧,今日你没去兵部点卯,只怕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明面上恩宠荣耀,实际上防备至极,裴落青如今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他眼中透出淡淡的戾气,冷声道:“一群文人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文人宋老刺史不敢说话。 “笔杆如刀,还是不要小看他们。”陈云洲歇了一歇,又道,“夏夫人那边,你们和凌焰他们商议着救援,凌泽受了重伤,孤让他休息几日。” “好。” 几人又商议了一些牧州的政务,宋谨堂见陈云洲已是面色苍白,额浸冷汗,不敢再多谈,忙拉着谢楮告了退。 裴落青也要走,陈云洲忽然轻声道:“这次回京,将云轲带起来吧。” 陈云轲,齐小王爷,陈云洲的堂弟,如今不过十六出头,性子极为天真跳脱,也算是陈云洲和裴落青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如今各自年岁见长,将领与宗室之间要避嫌,裴落青才与陈云轲逐渐疏远。 现在陈云洲这么说,意思便再直白不过——他是要将陈云轲当做自己的继任了。 裴落青脸色微变:“殿下,事情尚未到绝路,不可轻言放弃……” “陈国不可以交给二皇弟和安国公。先祖费了多少心力,朝中上下流了多少鲜血,好不容易才将世家打压下去,不能让他们卷土重来。” “如果我不行了,云起,你和寒舟一定要尽力扶持云轲。”他没有称孤,这是兄弟之间的托付。 殿外的日头已经开始倾斜。 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陈云洲白皙修长的手掌上。 光芒柔柔晕开,将他手背的皮肤照的近乎透明,清晰可见里面紫青色的血脉。 陈云洲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眼中是一丝旁人看不见的难过,他轻按住枕边的兔毛披风,无声自语道:“叁十岁……九年。” ======================== #首-发:[海棠搜书]f.cоm (po1⒏υip) 第六十九章蕉叶覆鹿 裴落青带着季辰踏出寝殿,一时被外面的阳光刺了眼,他微阖双目,退后半步,负手站在檐下的阴影里不说话。 季辰一瘸一拐走上前问:“将军,可要备马?” 裴落青扫了一眼他裹成粽子的腿:“行了,你歇着吧。” 季辰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裴落青又道:“给你放几日假,你就留在这看殿下有什么吩咐。还有柳小姐那边,也照应着些。” 季辰忙架着拐杖抱拳:“卑职明白!” 把季辰打发走,裴落青就自个往外院行去,等站在了岔路口,他看着面前叁条路,脚跟打了个转,没去马厩,而是走向了客人居住的蕉鹿院。 从陈云洲起居的长寿殿到蕉鹿院,中间要路过一座小巧玲珑的花园,裴落青不记得他上一次来这里是多少年前了,但园中的每一座楼阁每一条岔路,都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只除了因疏于打理而变得野趣横生的花丛,和爬满了山墙的藤萝,还能让他恍惚觉出一丝时光变迁的物是人非。 幼时无忧无虑,他与陈云洲、沉墨书每年都会来这里避暑,一起钓过鱼,一起爬过树,一起掏过鸟窝,叁人还像模像样的给这罪臣官邸改建的行宫题名。他没什么文采,替太子殿下的寝宫题了个长寿殿,陈云洲给这花园题了个无忧园,也就沉墨书最爱掉书袋,偏要给他们住的院子取名蕉鹿院。 “蕉叶覆鹿,”清冷秀气的少年端肃着脸,“提醒我等荣辱得失皆如梦幻,来去易散,不可沉迷。” 想起儿时种种,裴落青笑了一下,又摇了一下头。继续往前走,绕过前面那丛紫阳花,他记得那里有一堵墙…… 裴落青突然顿住了脚步。 月洞门边,红墙绿萝,柳书意正站在墙根下,手指点着尖巧白皙的下巴,认真看着墙面。 裴落青一下就紧张起来,他当然记得那里有什么,满满都是叁人当年胡乱涂鸦的字画,为此他还被他爹裴老将军追了叁条街,抓回来打了一顿。后来殿下没舍得让人抹了,就留在那里,等绿萝漫上墙面,才将岁月的痕迹一一掩藏。 而柳书意此时一手拂起了藤叶,正歪着头仔细端详,阳光透过层层迭迭的叶片,在墙面和她的身上落下了斑驳暗影。 裴落青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柳小姐。”他干咳一声,然后哑了口。 柳书意放下藤叶,直起身看向他:“裴将军?” 裴落青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问她在做什么?那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柳书意见青年杵在面前半晌不说话,也不知他想干什么,只好道:“我在看墙上的画,裴将军你挡着了,可否麻烦让一让?” 裴落青不太情愿:“这都是我……都是沉墨书乱画的,他画的丑,没什么好看的。” 一听是沉墨书的大作,柳书意反而来了兴致:“沉公子的墨宝,那我更要看看了。” 裴落青不接话,但就是站着不肯挪步。 柳书意静静的看着他,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裴落青被这么一盯,瞬间就想起了她说要绝交的话,顿时不敢再硬扛,让开了一步,还忍辱负重的亲自揭起了厚重的藤萝:“你,你看吧。” 柳书意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墙上的画作,杂乱无章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偶也有画的不错的山水和松竹,但更多的是一些难以辨别的动物。 “这是什么?”她指着半人高的一幅画问,“玉兔奔月吗?” “不是,是狼,天狼啸月,”裴落青看了一眼,沉声道,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沉墨书画的。” 柳书意:“那这个呢?懒驴打滚?” “这个是……猛虎下山。也是沉墨书画的。” “……这个是小鸡上树?” “……凤凰栖梧。”裴落青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别看了,沉墨书画画太丑。” 柳书意看着那条长胡子的泥鳅就问不出口了,她怕裴落青说出句“龙翔九天”来。 “柳小姐,”裴落青比她还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趁着柳书意没继续问,赶紧打断,“花要掉了。” 柳书意一怔:“什么花?” “这个,”裴落青指了指她鬓间的海棠,“要掉了。”说罢不等柳书意反应过来,就伸手去帮她簪花。 “有劳将军。”柳书意没察觉这举动有多么出格,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这些画不是沉公子画的吧?”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海棠的花枝被裴落青捏成了两段。 这下是彻底戴不了了,裴落青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将花朵团在掌心,“对不起。” “……算了,没事。”柳书意摸了摸空荡荡的发髻,觉得如果不想每日都气的睡不着,自己就不能跟这人较真,于是她转了话题,“裴将军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不必管我。” “也没什么,就是临走前打算去探视一下寒舟……柳小姐可要一起?”裴落青脱口而出,立刻就后了悔,邀请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去探望陌生男子算怎么回事? 谁料柳书意从善如流:“好啊。”她正好想去却一直不好意思来着。 裴落青话说出口没法收回,只能沉着一张脸在前面带路,手心里那朵海棠花趁着柳书意不注意,偷偷藏进了衣襟。 蕉鹿院分为左右两个小院,各有一栋二层的小楼并两间厢房。右边的小院是裴落青以前住过的,侧厢房被望雨安排给了柳书意;左边的小院是沉墨书一直在住的,现下他和毒医夏故渊都被安置在那里。 夏故渊刚被宋老大人请去给沉墨书诊过,丢下一句死不了就关门谢客了。裴落青领着柳书意走上二楼,敲了敲房门。 门一打开,一股浓苦的药味就飘了出来,开门的小厮见是裴落青,忙躬身道:“裴将军!” 裴落青摆摆手跨进门:“沉公子如何了?” “看着挺好,就是不醒。”小厮苦着一张脸。 柳书意也跟在后面进了房,室内分为两进,中间用珠帘隔开,装潢摆设并不奢华,却自有一种精致典雅。外间的书案后挂了一副芭蕉细雨绢蝶图,上面用小字写着: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里间则是张宽大的卧榻,纱帐用金钩闲闲挂着,一位容色盛绝的青年闭目睡在上面,正是柳书意梦中见过的男子。 只是比起梦里那位,床上这位更显年轻平和,眉目间少了一股萦绕不去的郁气。 裴落青撩袍坐在榻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沉墨书,心情也低沉下去。 “是我的错,”他对柳书意道,“若我当时轻一些……” “我那里有些陛下赏赐的人参灵药,等回京后就命人送来。”裴落青叹了口气,“如果寒舟自此醒不过来,我会为他养老送终。” 柳书意:“……”话是好话,就是不大好听。 她走上前,手指轻柔的拨开沉墨书的鬓发,眼前之人眉如墨画,鼻若悬胆,真真是一副世人称羡的好样貌。白玉般的额上不过一点浅浅淤青,确实如大夫所说,并无大碍,甚至还不如太子殿下伤的严重。 只是这药也灌过,针也施过,为何就是不醒? 柳书意蹙着眉头,只觉得他这个状态十分眼熟,就好像…… 身体活着,魂却没了。 …… 裴落青还要回京复命,二人便没有在沉墨书的屋中久留。 柳书意跟着他下了楼,一路无话,皆是心事重重。 到了院门口,裴落青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道:“裴某此次回京……许有祸患临头。柳小姐回家后也最好闭门谢客,京中恐有动荡将至,我怕力不能及。” 柳书意屈膝道谢,承了他的情:“裴将军也请多保重。” 裴落青抱了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待看人走远,柳书意才回到院中,慢慢走向厢房。她推开雕花木门,径直走到铜镜前,想松一松勒得难受的腰带。 手上正动作着,柳书意忽觉屋中有些异样,扭头一看,明夜趴在她的卧榻上,两条长腿高高翘起,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翻看着什么。 见她望过来,少年咧嘴一笑,举起手中的肉包挥了挥:“回来啦!” ==================== #首-发:[海棠搜书]x.(ωoо1⒏υip) 第七十章春睡海棠 “明夜?你、你何时来的?” 柳书意匆忙拢住衣襟,背过身去把腰带重新系好。 “唔,跟着你们就来了呗。” 明夜将最后一点包子塞进口中,翻了个身,在堆成小山的被褥上散漫随意的一靠。 借着铜镜的倒影,柳书意看见他舌尖探出齿列,舔了舔殷红的嘴唇,手里的油纸团成一团抛出窗外,二郎腿翘起,两臂慵懒展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帐上垂下的流苏。 “啧啧,他们就给你住这种破屋子?” 柳书意忽然就想明白了,毒医身上那种令人熟悉的欠揍感是来自于何处。 这副没正形的傲慢样子,当真是如出一辙…… “别胡说,这屋子挺好的,”柳书意收回目光,对着铜镜整了整抹胸,勉强往上遮住了一些,才回身走向内室,“起来,仔细弄脏了人家的床。” “我脱了鞋的,”明夜虽然嘴里嘟囔,但还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两条腿垂在榻外晃了晃,“再说了,就这半新不旧的床,小爷我肯躺那是给它面子。”也不知是谁以前天天只能睡流民巷。 他的视线从床栏上的雕花移向柳书意,此时她正好迈过隔断的暗影,踏入了内间敞亮的光线里,看见她的衣着,明夜不由一怔。 “你,你这是什么打扮……”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柳书意的胸口,“这也太……” “明夜!”柳书意喝道,“你若是敢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我就立刻将你赶出去。” 明夜马上捂住了嘴,脑海中冒出的那一大堆成语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咽了回去。 见他噤了声,柳书意径直走过去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了,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问道:“你来时可有被别人看见?” 明夜将手掌揭开一条缝:“我的轻功,就凭他们也想发现?” 他这会儿慢慢的琢磨出了一点不对,怎么她一凶,自己就怂了呢?这样不好,很不好。但想归想,柳书意问话,他还是本能的要自夸一下的。 “是啊,你的轻功,上个墙也能留下脚印来。”柳书意拂了拂杯盖,悠悠道。 “那件事分明是你诈我!” “私闯民宅动手伤人也是我诈你么?” “嗯……这个……”明夜心虚的眼神乱飘,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手臂一抻,“你、你吃糖不啦?” 这举动一做出,他又立刻懊恼的想捶自己,明明是她得理不饶人反复提及,自己也早帮她治过伤了,怎的现在好像自己还是亏欠了她似的? 柳书意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半晌无言:“……这些包子和糖你都是打哪儿来的?” “用小太子留下的银子买的,”见柳书意不要,明夜只好讪讪的收回手,放在膝盖上将油纸剥开,从中拈出个雪花糖丢进嘴里,“你别说,这小太子自己住个破破烂烂的房子,给起钱来倒是大方的很……你看着我作甚?……我才不爱吃这种小孩子的东西,这是给你买的。” “……你自己留着吧。”柳书意将茶杯搁在小几上,“说到太子殿下,你先前讲的那毒,叫‘水合欢’的,毒医说不对。” “不对?”明夜一呆,脸颊上鼓起个圆圆的小包。 柳书意点头:“毒医说‘水合欢’是药不是毒,并不难解,太子殿下中的另有其毒。” “这不可能!”明夜嚷道,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他一个陈国人懂个什么?禹荒族的毒也是他能看得明白的?!” 柳书意微微眯了眼:“这么说,你一早便知道是禹荒族下的毒,却不肯告诉我?” “……这,这不是重点,”明夜顿时弱了声气,“总之,我一定会寻出解毒之法,向你证明我才是对的!” 柳书意的眼神就差把不信任写在脸上了,她纠结了一下,好心说道:“要不,你找个别的活做做吧?喂喂马、浇浇花什么的……” 岂有此理…… 简直岂!有!此!理! 明夜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就好像刚买的糖人掉了地,刚买了包子遇到狗,刚在柳书意面前自卖自夸完就被人打了一耳光。 “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这毒医是何方神圣!”他从床上跳起来,套上鞋子,一个纵身跃上窗沿。 “明夜!”柳书意急忙拉住他,“你给我站住!” 明夜回头:“你不用拦我!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 柳书意冷道:“我再说一次,回来,不然你就再也别想进屋。” 明夜:“……” “叁、二……” 明夜气哼哼的跳下窗台。 “坐下。” 少年抱臂岔腿,在柳书意旁边的杌子上坐下。 柳书意拿过一个干净杯子替他斟了杯茶:“你若是想要和毒医探讨……” “谁稀罕和他探讨!” 柳书意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也要等人家有空时再正式上门拜见。现下毒医的娘子为人所掳,生死未卜,你怎能如此没礼貌的冲过去打扰别人?” 明夜端起茶杯一仰脖喝了个底儿掉天,才勉强把心头那团火气给压下去:“我不去你又不信我。” “并非不信你,只是毒医钻研毒物几十年,你才多大一点?心得经验自然会差上一些……”好吧其实她就是不信他,只不过柳书意明智的没有说出口,“却不是说你就不如他了,我相信待你长大以后,本事一定会强过那毒医百倍的。” “哼……”明夜的关注点忽而就飘到了别的地方,“我挺大的了……” 柳书意:“……”先把你那包糖收收吧。 …… 日头落的很快,未过多久便已烟霞如火,暮色四合。 明夜是个闲不住的,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就跑出门溜达园子去了。 柳书意趁着望雨来送晚膳,向她多要了一份饭菜,又将自己的留出一半给明夜,略略用了一些,便放下碗筷,歪在外间的矮榻上小憩。 她其实早已疲累不堪,全靠着一股精神气在强撑,这会儿一挨着软和的垫子,先前被忽略的疲劳伤痛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等明夜捧着一兜偷摘来的海棠花翻窗进屋时,柳书意已枕着手睡熟了。 少年见状怔了一怔,提着衣裾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在落日金黄璀璨的余晖下,柳书意皎白的脸颊上透出了一层莹润可爱的胭红,长睫低垂,朱唇微张,精心描绘过的眉目显露出一种平常未曾见过的艳色。 明夜眸光微闪,扯下一片海棠花瓣,两指挟住了去扫她的鼻尖:“喂,别睡了,小心着凉。” 柳书意并未苏醒,只是微微昂首,蹭了蹭自己的手腕。 明夜见她毫无所觉,干脆从怀里挑了几朵开的正艳的海棠给她插在发间,方才他就觉得她的发髻上空荡荡不大好看,等见着那一树盛开的海棠,便一时兴起摘了许多。 等头上插的满满当当了,又把其余几朵摆在她的袖边,最后看着衣裾上剩下的许多花瓣,明夜忽然弯起眉眼,狡黠一笑。 他站起身,张开自己的衣摆猛然往上一抖,将余下的花瓣尽数抛洒了过去—— 霎时之间,粉的白的,是海棠飞雪,落英缤纷; 金的红的,是余霞成绮,旖旎风流。 夕光似琼蜜般从窗棂间倾泻而入,淌满了柳书意的全身,她就这么卧在一片红云疏影里,清颜花容,相映生辉。 明夜抖擞完怀里的花瓣,退后半步,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可是看着看着,他却渐渐的觉得有些无趣。 少年敛起衣摆在柳书意面前蹲下,双手托腮盯着她看,唇角向下抿出了一道薄薄的弧度。 沉睡不醒的柳书意看起来温婉又顺从,可是他不喜欢。 他更想看她明眸善睐,言笑晏晏,想看她横眉冷对,想看她怒斥娇嗔……不管哪一种,都比眼前这般不会动不会说话要来的好。 红艳艳的花瓣落满了柳书意的裙摆鬓间,有两片甚至停在了她雪白的胸脯上,随着呼吸的起伏,渐渐滑入了山涧之中。 明夜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一块儿落进去了。 他听见自己咽了一声口水,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靠了过去。 唇齿间的距离已近到能触及对方的吐息,清甜温热的气流交缠着,让明夜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眼前之人鲜活的生机。 仿佛下一刻,那双紧闭的眼眸便会睁开,里面会有波光流转,然后她会竖起眉头,一指头戳在自己额间,骂他心思不正,骂他无药可救。 真好,明夜心想,他还是喜欢这样会嗔会笑的柳书意。 炽热绵软的唇瓣,一触即分。 等明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胸腔里顿时炸开了一团火焰,轰然巨响鼓胀着他的耳膜,心口滚烫的吓人。 晚霞迅速漫上了双颊,他猛然跳起来,狼狈的往后退开数步。 他觉得自己不对劲。 相当的不对劲。 便是当初看了柳书意的身子,也没有这么让他手足无措过。 甚至刚才他还在想着,若柳书意此时此刻能睁开眼来瞧他一瞧,就算骂他他也乐意! 想他明小爷桀骜不羁十几年,肆意任性,睚眦必报,何时对人这么没骨气过?! 明夜想不明白,不敢再想。 他撞翻一个杌子,碰掉两个茶杯,慌不择路,跳窗而逃。 第七十一章悸动 直到奔出去很远,被幽冷的夜风吹凉了额头,明夜才终是镇定了下来。 他在院中寻了棵有些年头的槐树,蹲在枝丫上,用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树干。 心里头仍在咚咚直跳,耳中也仍在嗡鸣。 还有嘴唇……真软啊,好像刚出锅的糖糕…… !!!打住!不能再想了! 明夜扯住自己的腮帮子狠狠揉搓了一把,直将一张粉里透红的脸蛋捏出了横七竖八的深印。 头一回遇上这种无法掌控自身的感觉,使他感到既惊慌又害怕。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了,那个潇洒的、狂傲的、绝顶聪明又遗世独立的明小爷朝他挥了挥手,在夕阳的余晖中一溜烟儿跑远,一去不回头了。 独留下手足无措的他,想要逃开,却又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牵扯着,走不远跑不掉。 怪谁呢? 自然要怪柳书意! 若不是她非要将自己从流民巷带出来,他又怎会如现在这般失魂落魄? 明夜觉着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他不开心,就得有人陪他一起不开心。 但是,但是。 他总不能打她——那么纤细的身子骨,碰一下就要淤青一片的……对了,他得多备些伤药才行,外伤内伤都得有,上次那药丸似乎对内伤没什么用…… 也不能骂她——骂不过的,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比自己还凶了,总不能真让她把自己赶出屋去……说起此事,她家的护院可真够没用的,自己随随便便就能进屋,若来了采花贼怎么办?得在窗户上装点什么机关暗器才好…… 冷着远着她一点?——那更行不通了,想他之前不过才离开了叁五日,她就连“放你自由”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简直是始乱终……岂有此理! “咚”一声闷响,明夜又一脑袋撞在了树干上,力道之大,连满树浓绿的叶子都跟着抖了一抖。 不远不近的另一棵大树上,郁郁葱葱的树冠也跟着抖了一抖。 暮光树影里,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蹲身隐匿着,正兴致勃勃的围观明夜撞树。 就在一炷香以前。 太子殿下的两个暗卫刚换过班,排行老四的圆眼睛小个子凌樨下了职,精神抖擞的回了暗卫小院——为此还被接班的叁哥凌焰踹了一脚:“臭小子,显摆你年轻精力好是吧。” 大哥凌崖在屋中养伤,二哥凌泽就和往常一样,拿着他的木头和匕首坐在屋顶上发呆。早有仆人将饭菜送了来,凌樨揽了几个馒头入怀,纵身跃上房顶,挨着凌泽坐下,拿出一个递过去:“喏,二哥吃饭。” 凌泽看他一眼:“你吃,我吃过了。”复又低头,继续刻着手里的木雕。 凌樨歪着头凑上去看,不禁轻呼一声:“这是……那刺客头子使的刀?” 凌泽点头,手里的匕首轻推稳凿,不过片刻便雕出了一柄小巧玲珑的蛇骨弯刀,与卫长秦手中所持分毫不差。 凌樨嘴里咬着馒头,比了比大拇指:“二哥,你这一手真是绝了,有了此物查起人来当真要容易许多。” 他这个二哥平日里寡淡少言,孤冷的不似个活人,却偏偏有个刻木头的爱好,雕了一大堆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小剑摆在房中,也不做什么,就只放着看。 “你倒是也雕点儿别的,”凌焰没少嘲笑他,“雕个老虎狐狸什么的,再不然桌子椅子也行,全是木剑算个怎么回事。” 这还是凌樨第一次见到凌泽雕刻木剑之外的东西,没想到也这么精妙传神,技艺高超。 凌泽没说话,只在掌心翻转着那柄木雕弯刀,思考要如何使之节节断开,却又互相勾连如蛇骨蜿蜒。 就在这当口,一道暗色人影忽然出现,以极快的速度从墙外窜了过去。 凌樨“噌”就跳起来:“有刺客?!” “不是,”凌泽看着远去的背影,脑中想起一人,他将木刀和匕首都塞进怀里,起身道,“我去看看。”然后足尖轻点屋檐,飞快跟了上去。 凌樨一手一个馒头,追在后面喊:“等等我!我也要去!” 等二人在老槐树旁追上明夜,恰恰好将他拿头撞树的动作尽数收入了眼底。 凌樨揉一把自己的脑门,“嘶”了一声:“二哥,我怎么瞧着这人跟个傻子似的。” 凌泽沉默了一下,似是觉得这么说救命恩人不大好,便没接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凌樨又道:“嘿嘿,他还撞,那挂丝的小虫子要掉他脖子里了,嗳,掉了掉了——啧,可惜……” 小虫没能掉进明夜的脖领子里,因为他正巧侧过了身,弯腰去瞧人。 他脚下的这棵老槐树,与柳书意住的蕉鹿院,一东一西,相隔两端,旁边就是仆人居住的小院,天已擦黑了,两个婆子借着幽蓝的天光晃晃悠悠沿着小路走来,正在嘴碎闲聊。 一个道:“殿下可有几年没来这边了,眼瞅着长高不少哩。” 另一个道:“可不是,我还特地叮嘱我家那小子要好好表现,争取在殿下面前露露脸。谁知!拉肚子拉的现在都还哼哼唧唧起不来!” “都是那什么毒医怪医的,一来就搅得大家不安生。” “可不是,听说他嫌弃饭菜不好吃,折腾着厨娘给他重做了好几份呢。” “哎,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能走……” 毒医,明夜在口里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 先前便已讲过,明小爷心里不舒坦的时候,是要让别人陪着他一起不舒坦的,于是此时此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找那毒医的麻烦。 虽然柳书意说要等人家有空时才能上门拜见,但现在恰逢睡前饭后,此时无空还待何时有空?明夜咬着手指笑的阴森:要怪就怪只能你自己,竟敢在柳书意面前下了小爷的面子。 等那两个婆子进屋关门,他鬼祟祟朝四周张望一眼,随即踏着树枝跳上房顶,轻手轻脚向毒医的院子掠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凌樨正目光殷切的望着他二哥,见凌泽面无表情点头,立刻高高兴兴运起轻功,两人一起悄无声息尾随明夜而去。 第七十二章明小爷倒大霉 昏暗的客房内,毒医夏故渊摆了满满一桌瓶瓶罐罐,正坐在案边研磨药材。 他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向来不喜太过明亮的光线,因而只燃了一灯如豆,幽幽照着他阴沉的面目。 时不时的,他会抬头看一眼旁边一个琉璃小盏,见里面滚圆晶莹的灵犀蛊毫无异动睡得正香,才放心继续手里的工作。 突然,窗边一丝冷风灌入,吹得烛火瑟缩一颤。夏故渊身子顿住,停下了研药的动作。 他松开小药杵,指尖沿着药臼边缘缓缓划过,然后陡然转身,朝着窗户扬手一掌,挥出一片淡绿粉末,口中厉喝道:“什么人!” 窗扇被人猛地推开,明夜跃入房中,一个翻滚躲开那阵粉末,轻巧的跳到毒医床上。 “警觉性不错么,”他一脚踩住毒医的枕头,龇牙挑衅一笑,“就是准头不大行,莫非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夏故渊见是个半大少年,冷声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到老夫面前撒野。” 明夜避而不答,只问:“就是你大放厥词,说自己懂得禹荒族的毒物?” 夏故渊微微眯起眼,盯着明夜蓝紫色的双眸,似乎明白了什么:“就是你连‘水合欢’这种寻常药物也能认错?” 明夜脸皮一僵:“你说不是就不是,你算老几!” “老夫见过的毒物比你吃过的米都多,黄口小儿,你又算老几?” “呸,那小太子身娇体软四肢无力,不是中了‘水合欢’还能是什么,你见过几种禹荒毒物就在这里瞎胡扯蛋?” “哼,身娇体软就是‘水合欢’?那我还说是‘阳春浅’、‘婆娑香’呢,你懂什么是阳春浅婆娑香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谁、谁不懂了,不就是风月场上用的玩意儿……” “哦?那你可分得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区别?明夜一呆,他是见过鸨母给禹荒族奴儿用药,却没仔细观察过它们的区别啊。 “不就是春药么……搞那么多名堂作甚,我看你满脑子这些腌臜玩意儿,别叫毒医,改叫淫医得了!” 夏故渊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分不清药物区别,如何能替病人解毒?我问你,中‘水合欢’者面色淫红暗沉,太子却肤白而清透,你可有观过气色?中‘水合欢’者吐气粗短急躁,太子却断续而绵沉,你可有辨过声息?中‘水合欢’者脉象杂乱反复,太子却微弱而齐整,你可有把过脉搏?” “宫中那么多御医都看不出的毒,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胡乱说来,望闻问切一样都不懂,就敢替人诊病?”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半吊子,二把刀,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响叮当,癞蛤蟆掉进称盘里——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一番连珠发问,砸得明夜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吵不过柳书意也就罢了,怎么连个老男人他也吵不过? 不禁恼羞上头,口不择言:“是是是,你厉害,你厉害的连老婆都保不住!”他可是将柳书意保护的好好的哼。 毒医本就青白的脸色刷的沉了下来。 明夜这话实实在在戳了他的痛脚,顿时拍桌暴起:“竖子无礼!”袖中手指扣动机关,无数毒针瞬间如暴雨般朝着明夜激射而去。 “你大爷的,你来真的?!”明夜慌忙猫腰一闪,接连几个腾转堪堪躲开毒针,又自腰上抽出短刀挡开一排幽绿银丝,“居然偷袭,不讲武德!”脚上发力,一个猛冲向夏故渊挥刀砍去。 夏故渊用毒厉害,功夫却并不高深,明夜这一套闪躲反击如行云流水神速非常,他一时间竟抵挡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道黑影凭空落下,用匕首架住了明夜的短刀。 借着昏昏烛光,明夜看清眼前之人:“是你?” 凌泽手腕下压将明夜逼退两步,随后抽刀回身,向夏故渊抱拳道:“夏先生受惊。” 夏故渊暗松一口气,倒回太师椅上坐定:“哼。” “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你插什么手?”明夜一脸不高兴。 凌泽又转头对明夜抱了抱拳:“夏先生还要为殿下解毒,明公子不可无礼。” 明夜指着夏故渊气道:“我无礼?他刚才要杀我你没看见?!” 凌泽仍只是一板一眼的说:“还请明公子不要让在下为难。” 明夜咬牙,这里是太子府邸,若真闹大了只怕对柳书意不好,而且关键的是,他打不过这个暗卫…… “罢了罢了,给你个面子。”他斜睨一眼夏故渊,脖子昂得高高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便要走。 “慢着,”夏故渊拿起药臼重重砸了一下桌案,“惊扰了老夫还想走?” “你待如何?”明夜转身就要挽袖子干架。 毒医从怀中摸出一物,扣指一弹,射向二人,凌泽抬手接在掌心,是一颗滴溜溜转的白蜡药丸。 捏开一看,里面的药丸乌紫泛红,不用说便知有毒。 “若想要走出此门,今日你二人中必得有人吃下此药,否则太子之毒,老夫爱莫能助。” “你这个老匹夫!” 凌泽按住明夜肩膀,垂眸看了眼掌中药丸,没有犹豫,一仰头吞进了肚中。 夏故渊眼尾勾起,发出了一声阴恻恻的嘲笑。 “滚吧!” 二人被轰出了房门,站在冷清寂静的院落中,明夜看着凌泽急道:“你是不是傻啊,那药一看就有毒,你也敢往嘴里塞?……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藏在舌底了?快快,赶紧吐出来!” 凌泽摇头:“夏先生不会杀在下,无妨。” “你真的没事?”明夜狐疑的绕着他转了两圈,“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救活,可别糟蹋了我的药。” 凌泽运转内力,只觉丹田涌起一股热流,不但不觉难受,反而暖融融的十分舒适:“真的无事。”他顿了顿,看向明夜,“夏先生要为殿下解毒,还请明公子不要打扰。” “好好好,我知道了还不行吗!”明夜气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见他应下,凌泽微一点头,闪身走了。 等凌泽离开后,明夜站在院中又愣愣的吹了一会儿夜风。 他一时有点琢磨不透毒医的用意,他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了?还有那药,真的没问题?他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想着想着,明夜的脸色忽然古怪起来。 他,他突然懂了,难怪那暗卫没事,因为有事的人是他! 一阵刚猛的热流忽然自丹田倾泻而出,分作两股,一股直冲脑门,一股奔往下身,使他整个人都如着火般热腾腾的烧灼起来。 脐下叁寸之处那根玩意儿仿佛鼓了气的河豚,又胀又热,硬如烙铁,将前裾顶起一个大包,又被裤裆紧紧缚回小腹,疼的他直想当众解腰带脱裤子。 呜哇!居然下春药,太不要脸了! 他这会儿算是想明白了,那药丸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解药,只怕他们二人在进屋之时,就已双双中了毒医的毒。 明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眩晕,白嫩嫩的脸皮涨的像是叁春里的桃花,漂亮的眼眸里汪起了一捧秋水清泉。他撅起屁股捂住裆部,慌慌张张的跑向柳书意的房间,撞开窗户跳了进去。 屋中没有点灯,一片阴暗,柳书意仍在榻上沉睡。 明夜扑过去用力摇她:“快醒醒!大事不好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第一时间就想见柳书意,只满脑子想着若她再不醒来看他一眼,他就要死掉了炸开了煮熟了。 只是摇着摇着,明夜渐渐觉出了一丝不对。 如此大力的摇晃柳书意竟也没醒,再一看脸,双眸紧闭,两颊发红,额间一层晶莹薄汗,竟是在发高热。 她病了?何时病的? 明夜昏胀的头颅霎时清醒了几分,他忽而想起晚间看到她面上那不正常的胭红和艳色,还有炙热的吐息,滚烫的嘴唇…… 好似被冷水灌进了喉咙,明明皮肤和身体还炽热着,里面的五脏六腑却冻结起来。原来,原来那时她就病倒了,为何他没有看出柳书意的不对?他当时在做什么? 毒医的话此时又响在耳边—— “望闻问切一样都不懂,你要如何替人诊病?” 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明夜手脚一软,跌坐在地。 【现代番外】他是鬼01(恐怖灵异变态沙雕向 *纯发泄作,短小,无文笔预警 *恐怖灵异,内含变态,半夜慎入预警 *平行世界,全员团灭,沙雕结局预警 加班加的没心情写古言,只好写点现言换换脑子。亲爱的们暂时不要等正篇了,年底是最忙的时候,我完全没办法保证更新时间。 为什么要选恐怖题材,因为每天加班的时候我都在听恐怖,这个最有灵感,随便写写也不费脑子。 恐怖灵异的作者们脑洞实在太强大,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文中惊悚情节如有雷同,实属抄梗。 01 “嗡隆隆隆——” 很突然的,角落里的饮水机响起一阵加热时的轰鸣,让柳思忆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本能抬起的手指下,廉价机械键盘发出一道轻微的弹簧声,在这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柳思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下午10:21。 偌大的办公室里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别处的灯都熄灭了,唯余柳思忆头顶这一盏,还在幽幽亮着微带冷蓝的白光。 她轻轻叹了口气,往后滑开电脑椅,起身走过去关掉了饮水机的开关。 只是刚等她转过身。 “啪!” 饮水机突然再次启动。 “嗡隆隆隆隆——” 仿佛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濒死之人,又开始挣扎着喘息。 柳思忆僵住了脊背,不敢回头去看。 身后凝滞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那里,恶作剧般折磨着她紧绷的神经。 又来了,又来了…… 她真的受够了! * 一切的不对劲,都始于那次博物馆之行。 地铁扩建工程偶然发现的巨大合葬墓,在经过保护性抢救发掘之后,就地建起了一座豪华的博物馆。 在博物馆面向公众免费开放的那个周末,柳思忆没有约上任何人,选择了独自前去参观。 她喜欢博物馆,尤其是历史与墓葬题材。 那些千年不朽的阴沉木棺椁、盘有繁复花纹的精致铜镜、泛着泠泠寒光的宝剑……每一件每一件,都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等待后人的解读。 “你来了,”每当柳思忆凝望它们的时候,都仿佛能听见它们说话,“我们等了很久,太久。” 那些龟裂和破损,铜锈和血沁,就是它们沉默的语言。 那一天柳思忆过的很愉快。 她像是和一群老朋友相遇重逢,谈天叙旧,最后又挥手告别。 然而就在那个晚上,一切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起初只是无风自动的窗帘。 飘飘忽忽,时不时露出背后黑暗的天幕,和远处零星可见的灯火。 然后是一到十二点就准时关掉的电视。 即便她再次打开,也只会看到一片噪点雪花,嘈杂的声音像锯齿般折磨着她的耳膜。 接着是自动开启的饮水机…… 是的,那个黑暗中不明存在的东西似乎格外热衷于饮水机,一定要见到它嗡隆隆的运转起来,然后亮起红灯才会满意。 而最让柳思忆感到崩溃的是,每当她进去浴室洗澡,拉上浴帘之后,卫生间的门就会被人无声的推开。 隔着半透明的磨砂浴帘,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黑色影子站在门边。 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道裂痕,被镌刻在空间的边缘。 当恐惧达到极致时,就会变成愤怒。 柳思忆忍无可忍,她用浴巾裹住自己,猛地拉开浴帘,举起花洒朝那边喷去。 “流氓!变态!禽兽!”她骂道。 黑影便忽然消失了。 门口只剩下一潭湿漉漉的水迹,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 白天的办公室阳光明亮灿烂,金色光屑落在绿萝的叶片上,鲜亮而又生机盎然。 和人群待在一起,柳思忆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全,同事们热闹轻快的来来往往,让一切阴暗与可怖都无所遁形。 身为社畜的她从来没有如此主动的要求过加班。 既然它霸占了她的家,那她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 但柳思忆没想到的是,那个家伙,那个讨厌的家伙。 居然跟着她来到了公司。 当所有人都陆续下班回家,办公室只剩下柳思忆一个人的时候,那个家伙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还加班干嘛呢! 柳思忆赌气的想着,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手机、钱包、沙丁胺醇气雾剂……她匆匆将提包装好,按灭显示器,挎上包就往外走。 走到办公室门边,柳思忆的手指还未触及电灯的开关,它就又主动的、迫不及待的,被什么东西按了下去。 “啪!” 是开关按下的声音。 也是柳思忆脑中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一片漆黑的办公室像是没有边界的巨大盒子,最深处红色的小光点诡谲的闪动着,是饮水机的眼睛。 走廊上暖黄的灯光从柳思忆身后打过来,在她脚下拉出一道瘦长阴影。 她看到了,那个东西。 就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就在她的身边。 +影视在线:po1⒏mobi 【现代番外】他是鬼02(恐怖灵异变态沙雕向 02 面对着黑洞洞的办公室大门,柳思忆缓缓的、缓缓的往后退开两步,远离了那个影子。 余光之中,它似乎是手臂的部分正按在开关上,与柳思忆的手指擦边而过。 柳思忆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她以为它会像恐怖电影里那样突然伸手抓住她,但是它没有。 它只是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里,沉默的像是窗外投进来的树影。 柳思忆扭头往外快步跑去。 这是一栋十分常见的方正结构写字楼,在整齐的办公室之间,有一条长长的L形走廊,一端通往卫生间,一端通往电梯井。 此时狭长的通道内,响起了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那声音空旷悠长,带着沉闷的回响,让人莫名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跑过一半,眼看就要到达走廊拐角时,柳思忆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在自己鞋跟的声音之下,还有另外一个脚步声。 “噔,噔,噔……” 缓慢而清脆,比她的脚步更加沉稳,是皮鞋的声音。 柳思忆紧紧攥住肩膀上的包带,盯着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如果,如果那家伙敢跳出来吓她,她就用皮包揍的他满脸开花! 头顶暖黄色的射灯在地砖上照出了模糊重影,那个脚步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眼看着柳思忆手里的皮包就要挥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从拐角转了出来,看见她就是微微一怔。 柳思忆也是一呆:“……沉总?” * 沉墨沉大总裁,柳思忆公司出了名的工作狂。 很少有人知道他每天几点离开办公室,不要说结婚谈恋爱了,连点私人爱好都没见他有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沉墨是家境不好才需要如此努力,实际上,同事间的小道消息称,沉总其实是京中豪门子弟,不愿依靠家里才出来自己创业。 那种公司办不好就得回去继承家产的创业。 看到柳思忆,沉墨只是惊讶了一瞬,就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动作优雅的将用过的手帕迭好收起,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还不走?” “嗯,我……”柳思忆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怕鬼才不想回家,于是她只好说,“我想把工作做的更完美一些,才加了一会儿班。” 多么标准的爱岗敬业优秀员工式回答啊。 沉墨淡淡的看了柳思忆一眼:“那也不要加太晚,到十一点就可以了。” 哇,真是好早哦。 柳思忆低头嗯嗯了两声。 沉墨从她旁边走过去,忽然又道:“一件工作过于延长时间并不能显得你努力,只会让上司觉得你拖沓而且笨拙。” 柳思忆:“……” 好气哦,她想重金求文。 那种把资本家总裁男主吊在路灯上虐的文。 * 柳思忆租住的小公寓离公司不算很远,地铁过去只需要20分钟。 20分钟后,她站在家门口,茫然四顾,手足无措——离开公司时走的太急,她将钥匙落在办公桌上了。 柳思忆不是丢叁落四的性子,这种错误从小到大她只犯过不到十次,可见那些灵异事件是真的影响到了她的心神。 她懊恼的拍了一下门,惊醒过道上的声控灯,认命的往回走。 现在回公司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只是再回家时就只能打车或者骑车了。 末班地铁准时到达了柳思忆所在的车站。 她迈着疲惫的脚步走进车厢,不由有些惊讶。 原以为这条偏僻线路的最后一班车不会有什么乘客,没想到两边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穿了一整日的高跟鞋勒得脚趾生疼,柳思忆一瘸一拐的走过一截车厢,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 坐在旁边的是一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瘦高青年。 压低的针织帽,挡住了大半张脸的医用口罩,中长收腰的风衣,厚厚长长的围巾。 他慵懒而散漫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交叉着伸出去老远,一个人几乎占据了叁个位置。 柳思忆走过去礼貌的问了一声:“你好,可以稍微过去一点吗?” 青年略微抬起头,从帽檐下冷冷的扫了柳思忆一眼,往旁边蹭了蹭。 柳思忆说:“谢谢。”然后挨着他坐下。 青年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了双眸。 柳思忆端正安静的坐在旁边,脑海里却回忆起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 太漂亮了。 如蝶翅般浓黑的睫毛,长而卷翘。 像星空一样深邃的蓝紫色瞳仁,冷而妖异。 也不知是混血儿还是带了美瞳,她默默的想。 ================ 嘿嘿嘿第一个鬼居然没人猜对,明明有暗示的。 不过也没关系,很快男主们就都要变成鬼了。 【现代番外】他是鬼03(恐怖灵异变态沙雕向 地铁由慢至快,开始平稳提速。 对面车窗外无数广告灯牌一闪而过,连成了一副无声的动画。 横杆上的吊环轻微晃动着,座无虚席的车厢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四周一片安静。 就在柳思忆昏昏欲睡之时,一阵响亮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竹蜻蜓和时光隧道能去任何的地方……” 旁边的青年“噌”的坐直了身子,手忙脚乱翻出手机,用力按下通话键打断了可爱的歌声。 “喂?干嘛!” 他一手摘下半边口罩,一手握着手机贴上露出脸来那一侧的耳朵,恶声恶气的吼了过去。 居然用哆啦A梦的主题曲,真是有趣的反差…… 柳思忆微微侧过头,保持在礼貌的范围内,悄悄打量了青年一眼。 那是一张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脸。 干净白皙的皮肤,与眼睛相得益彰的俊美五官,不需要任何修图滤镜,就可以直接登上电影荧幕和杂志封面。 在末班的地铁里,出现这样一张不平凡的脸,可以说是充满了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柳思忆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不禁又好奇的看了过去。 察觉到柳思忆的视线,青年颇为不悦的瞪了瞪她,随即背过身去,继续同电话里的人说话。 * “我的祖宗!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手机的对面,经纪人正在带着哭腔哀嚎。 “烦,出来转转,不行吗?”夏夜收回警告身边那奇怪女人的目光,朝着话筒不耐烦的开口。 经纪人又气又哽:“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啊!本身演技就一直被批评,还死活不肯拍吻戏,你让观众们怎么磕CP?……你知道你已经连续叁部戏被网友们评为最没CP感的主角了吗!” “我对那些女演员亲不下去,不想亲。”夏夜翻了个白眼,往后一仰,靠在地铁冷冰冰的厢壁上,“你就不能不给我接这种言情戏了吗?” “你以为我不想给你接正剧啊……”电话那头的女声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不想演就不演了吧。等这部完了,下一部不接言情了,正好陈导那边有个极好的耽改ip,他对你挺属意的,想约你吃个饭详谈一下……” “不去。” “这种热门IP是最难抢到角色的,你运气不错,陈导说投资方也看好你……”经纪人还在絮絮叨叨,被夏夜斩钉截铁的打断,不由噎了一下,“……你说啥?” “我,说,我,不,去。”夏夜交换了一下迭在一起的双腿,一字一顿的说。 “你你你,你知不知道现在耽改就是流量密码啊?!靠着你这张脸绝对能一跃进入顶流啊!而且不需要什么演技,只要打扮的仙气一点纯情一点,对着镜头扮扮无辜卖卖蠢就可以了,连台词都不用你自己背……” “不去就是不去!谁爱演谁演,老子是直的,不想对着男人的脸发情!” 手机对面瞬间安静了下来,经纪人嗫嚅了几下,最后虚弱疲惫的说:“可是陈导那边的饭局,我已经帮你应下来了……” “……去你妈的陈导!” 青年将手机凑到嘴边,暴怒的吼了一声,然后掐断电话,粗鲁的塞回衣兜。 一扭头,正正好撞上了柳思忆的视线。 “看什么看?!”他冲着柳思忆横眉怒目,漂亮的眼睛圆睁着,就算是在生气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不小心听到了别人的通话内容,柳思忆有些尴尬,低头小声道了个歉。 夏夜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扯下帽子胡乱薅了一把柔软的黑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私生饭,我都打扮成这样了也能认出来。算了算了,怕了你们了,拿出来吧。” “拿出……什么?”柳思忆一呆。 “签名板啊,还是明信片?或者你想直接合照?”夏夜扯松自己的围巾,摆出一个潇洒的造型,“烦死了,像我这样的人类高质量男性,真是不论走到哪里都这么鲜明出众。” 柳思忆:“………………” * “抱歉,这位先生,我并不认识你。”柳思忆深吸一口气,展开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不认识我?”夏夜一怔,旋即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这年头还会有人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你挨着我坐什么?” “因为只有你旁边有位置……” “这趟车明明就我们俩,到处都是空位,你说没位置?这是什么拙劣的搭讪方法,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已经这么内卷了吗?” 夏夜就觉得这女的奇怪的不行,车厢里到处都空着,非要过来挨着他坐,还主动跟他说话,不是冲着他来的他才不信呢。 柳思忆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你、你说什么?只有我们两个?可是……明明都坐满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敢转头,只能用眼角偷偷扫视四周。 车厢两边的座椅上,方才还看着很正常的乘客,此时已变得十分诡异起来。 一个个青白着脸,面无表情,机械而无声的转过头,齐刷刷盯向柳思忆和夏夜的位置。 柳思忆猛地靠近青年,抓住他的手腕:“你真的看不到吗?周围全是人啊!” 夏夜的脸颊顿时一烫:“干什么干什么?你不要妄想投怀送抱啊我跟你说……” 然而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温度又迅速的冷却了下去。 就在柳思忆触碰到他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阴冷而凝滞起来,无数模模糊糊的影子凭空浮现,慢慢占据了整个车厢。 =================== #抽空更一章,评论都有看,谢谢大家一直的鼓励和支持,等回头来一一回复。 #沉总裁那句“不要加太晚,十一点就可以了”,是真实出自我们老板之口的…… 第七十三章侍疾 满室夜色幽暗,浓稠得像天上化不开的阴云。月轮挣扎着从云缝里漏出一丝光来,穿过洞开的窗户,浅浅铺洒在矮榻边缘。 明夜此刻只觉得自己难受极了。 屁股下的地板冰凉,心口也冰凉,唯有内息滚烫如同烈火烹油。明知道现在不是能犯浑的时候,偏那股难以抑制的欲望还在一阵一阵地往上涌,使他一时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时又像被扔进了冰池,冷热交织,难过得整个人都弓起了身子。 曾经更痛苦的毒药他都熬得过去,怎的这个反倒忍耐不住了…… 想当初还藏身花楼之时,明夜不是没见过被灌下春药的奴隶当众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丑态,那时的他是瞧不起他们的——连自己的欲念都控制不了,谈何成就大事? 可如今轮到了自己才晓得,这世间当真有种滋味是能让人失去理智的…… 榻上的席子也被夜风吹得凉了,柳书意安静地躺在那里,垂搭在沿外的手臂被月辉照得泛起一层冷白微光,如同没有生机的霜枝横在明夜眼前。 明夜看着看着,渐渐地又发了痴—— 脸颊不自觉地贴上去,顺着那截玉臂小兽似的拱了拱,又蹭了蹭——香香的,凉凉的,令他想起幼时娘亲做的糖水冰棍,让人在炎炎夏日里也能去掉一身燥热暑气…… 不过这样的幻想仅仅只存在了片刻,明夜就闭上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舌尖抵在上下两齿之间,发狠地咬了下去—— “嘶——” 钻心的剧痛瞬间冲入了明夜脑中。 他捂住嘴弯下腰,冒起一头细密冷汗,连许久不曾流过的眼泪都迸了出来。 这、这也太他爹的疼了! 明夜龇牙咧嘴地嘶着凉气,脑瓜子都疼得木了,好半晌才缓过劲。体内勃发的欲念也终于像是被掐断的嫩芽一样,歪着脑袋蔫儿了下去。 都是那个‘毒医’害他如斯!等眼前这事儿了了,他要不把仇找补回来,他明小爷就跟他姓! 明夜一边在心里放着狠话,一边撑住矮榻阑杆软手软脚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到桌边,摸出火折子,颤抖着手点燃了烛台。 烛顶昏黄的小火苗跳动着,驱散了几分夜晚的寒凉,照出桌上扣着盖子的几碟菜肴,和一组冰裂青瓷茶具。壶中茶已凉透,明夜先倒了一杯给自己灌下,缓解舌尖火辣辣的疼痛,又拎着茶壶挪回柳书意榻前。 自己发热的时候,娘亲是怎么照顾他的来着……? 说实话,明夜不大记得了。 他小时候皮实得紧,除了五六岁时偷摸游水病了一场,惹娘哭了好久,就再也没病倒过。等十岁上娘走了,他就更不敢病了,就怕被当做弃子送入权贵家做娈童。 搜索着模糊的记忆,明夜搀起柳书意,环住她的腰靠上自己肩头——这个动作他做过,还算得上熟悉——将茶壶嘴抵住她的双唇,略微撬开一条缝,手腕下压,缓缓往里倒去。 细细的水流润过干涩的唇瓣,柳书意无意识地吞咽了几口,便将唇一抿,不肯喝了。没来得及喂进去的茶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濡湿了胸前一片。 “哎!你真是……”明夜顿觉头大如斗,偏偏跟病人还没法计较,只能匆匆将她放下,撂了茶壶去寻帕子。 妆台旁的铜盆里水已经冷了,搭在上面的帕子也冰得沁人,明夜将湿帕子拧干,转回榻边给柳书意擦脸擦手。 他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儿,动作笨拙而又生疏,只记得要放轻力度以免弄疼了她。擦到双手时,将柳书意的手掌翻过来,才发现手心里横七竖八满是被碎石树枝划出的细小伤痕,十枚珍珠色的指甲也断了叁四根,好好一双大家闺秀的手,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 就说是在瞎逞能吧,救人是她该干的事儿吗? 明夜吸着舌头嘟嘟囔囔地数落,替柳书意擦净手,又将帕子洗了一回迭起来放在她的额头,最后从床上抱来丝被,给她仔仔细细盖上。 做完这全部的一切,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倚着榻脚瘫软地滑了下去。 她身边的人就没一个靠得住的,这要离了我可怎么活呀…… 明夜愁眉苦脸,胡思乱想。 这会儿吧他忽然就觉着,柳书意大抵是上天派来惩治他的——他长这么大有限的几次照顾人,竟全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肌肤上的凉水带走了体内的热气,柳书意的呼吸比先前轻缓许多。明夜支着耳朵随时听着,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然而这口气刚一松,方才被压住的火气便又稳不住了,呼呼啦啦,争先恐后往上冒。 这还有完没完了!明夜恼怒地捶了一把大腿。 舌尖的疼痛已经麻木,再咬也没了感觉,他自暴自弃地从屁股后拔出短刀,对着自己开始比划——左手已经伤了,右手是肯定不能再伤的,腿若是伤了又影响行动…… 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重新鼓起的裆部。 “……你……在做什么?” 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一般,吓得明夜右手一抖,差点就给自己来了一刀。 …… 淋雨落水,夜宿山洞,又在马车上吹了一路风,柳书意这场病来得突然,也来得合情合理。 白日间有阳光晒着,她还算强撑得住,等回到客房一挨着榻,整个人便坠入了黑暗之中。 起起伏伏的昏睡里,柳书意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真正的梦。 梦里有爹娘暮雪梅林执手偕老,有两个弟弟金榜题名跨马游街,有陈云洲得登大宝佳丽成群,有裴落青跃马阳关踏平北燕,甚至还有明夜——大的小的两只都在——穿着女儿家的衣服,涂脂抹粉,非要给她陪床侍寝…… 因而当柳书意悠悠醒转,看见少年坐在烛光里的背影时,好一阵子都没能想明白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明夜弯着细瘦的脊梁,盯着自己下身发愣,手里一把雪亮短刀越垂越低。 “……你……在做什么?”柳书意不解,所以她开口问。 少年身子一震,猛地转过头来,水亮亮的眼睛欢喜得像只小狗。 “你终于醒了!”明夜大声叫道,吐出口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字句。 “……你在说些什么?”柳书意只觉眼皮沉得厉害,四肢酸软无力,撑着床板勉力坐起身,一条湿哒哒的巾子便滑下来落进她的怀里,“这又是什么……” 明夜将手里的短刀一扔,扑到她的榻前,连说带比划,一通手舞足蹈。 柳书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分辨了好半晌,才听得明白:“我病了……?”她拿手背贴了贴脸颊,“难怪如此头晕……那你又是怎么了?”几个时辰不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问,明夜心里的委屈顿时藏也藏不住,咕咚咕咚全涌了出来。他又是把受伤的舌头吐出来给柳书意看,又是指自己鼓胀的裤裆,又是比划隔壁的院子,开始嗷嗷呜呜地告状。 柳书意揉着眉心,听得艰难:“什么……毒医?所以你去招惹别人……结果反被下药,还下的是春药?” 明夜跪在榻边猛点头。 “你……”柳书意心中一阵无力,这谁家的熊孩子谁自己领回去吧。 “呜……我要怎么办啊……”明夜哭丧着脸,他现在还是好难受。 柳书意心说活该,行事总这么肆无忌惮,早该有人治治他了。她软软往后一靠,斜歪在圆枕上:“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切了吧。”说罢,拿眼睛挑了一下地上的短刀。 明夜把肿成胡桃的舌尖收回去,慢慢抿紧唇,幽怨地盯住了她。 在这如有实质的目光里,柳书意拾起滑下来的帕子,不疾不徐地迭好,自己捏着又擦拭一遍脖颈和双手。 最后望一眼明夜受伤的手腕,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扶我起身。” 明夜忙爬起来扶住她。 柳书意倚着明夜下了榻,脚踩在地板上似踩在云堆里,软绵绵的不着力,但好在路还走得动。她行到妆台前对镜捋了捋鬓发,平复一下呼吸,说道:“走吧。” 明夜不明所以,含糊问:“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去给你讨解药。” 柳书意凉凉斜了明夜一眼,率先走出了房门。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第七十四章讨解药 屋外夜风清寒,吹得柳书意瑟缩一下,拢紧了衣襟。两人一前一后朝对面院子走,明夜委屈巴巴地跟在后面,捂着屁股亦步亦趋。 仿佛猜到明夜会去而复返,夏故渊并未熄灯,深黑的影子被烛火投在碧色纱窗上,时移时静。柳书意上前轻叩房门,屋中传来男人冷冰冰的声音:“何人?” 轻抚一下还在气闷的胸口,柳书意稳着声音道:“这么晚叨扰夏先生,小女子柳书意,特来带弟弟向先生道歉。” 屋中沉默好一阵,才又传出一句:“进来。” “不过是个江湖赤脚医生,架子比太子还大……”明夜在旁边小声咕哝。 柳书意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料想也不会是好话,丢过去一个半是警告、半是责备的眼神,推门而入。 屋中灯火昏昏,夏故渊还在案旁坐着,椅子却转过来朝向了门口,他靠着椅背坐得像个升堂的官老爷,嘴角挂起意味深长的笑:“道歉?老夫可当不起。” 柳书意上前微微一屈膝,恭敬道:“舍弟顽劣,冲撞了夏先生,小女子特地带他来向先生赔罪道歉——还不快来请先生原谅你?” 明夜挪着步子上前,含含糊糊道了个歉。 夏故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才多久,怎么舌头肿了?哦……是想靠着疼痛压制药性是吧?” 明夜扭过头撇嘴,柳书意柔声道:“是,小女子已训过他了,他也受了教训知道错了。还请先生恕罪,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回。” “这倒是奇了,”毒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柳姑娘一个陈国人,还能有一个禹荒族的奴隶做弟弟?” 柳书意噎了一下:“他……曾经救过我,我便将他当作弟弟看待。他不是坏孩子,就是……脾气差了些……好好教导还是知错能改的……”这话说得柳书意自己都亏心。 “这不正好?柳姑娘管不好自家奴儿,老夫便费费心,替你管教管教。” “他冒犯了先生,先生怎么处罚都使得,只是……这虎狼之药到底伤身,等把药性解了,先生再慢慢惩治他,可好?” 明夜身上难受,可看到柳书意低声下气求人,他心里更难受,当下跳脚道:“咱不求他了!这人惯会暗箭伤人,一看就道貌岸然、阴险狡诈、言而无信……” 他在那里呜哩哇啦,柳书意和夏故渊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这不服气的模样却是看得明白的。夏故渊将脸一马:“罢了罢了,鄙人不过一个不中用的老匹夫,连自己娘子都保不住,哪里会解什么毒?二位还是请回吧!” “明夜!”柳书意急忙拉住明夜衣袖,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对夏故渊诚恳道,“要如何做您才能原谅他?还请先生明示。” 夏故渊越过柳书意肩头看向后面的少年,明明已经烧得通红冒热气了,还非要一脸倔强地瞪视着他。 他沉吟片刻,忽然勾唇一笑:“这样罢,我也不用别的,让他跪下来磕叁个响头,老夫便给他解了这药性。”像这种“傲骨铮铮”的年轻人,他最喜欢打碎对方的膝盖骨了。 柳书意和明夜闻言都是一愣。 相处那么多年,柳书意哪里不了解明夜的性子,要他低个头比杀了他都难受,何况让他跪下来求人?她叹口气,转身看向明夜:“实在不行,我带你去青楼……” “我不要!”明夜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一个清清白白守身如玉的男儿,怎么能让那些女人碰?! “那就,忍一忍,我去给你叫冷水?” 夏故渊嘿嘿道:“我下的药岂是靠忍就能熬得过去的?两个时辰内不解掉,他就等着做一辈子废人吧。” 柳书意一筹莫展了,为难地看着明夜。 明夜低着头夹着腿,手指捏着前裾搓来搓去,咬着唇不说话。 夏故渊端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想好了吗,跪不跪?老夫很忙的。” 明夜就盯着那地板猛瞧,数着上面的花纹和道道,心里乱成一团。 他怎么能跪呢?他宁死也不能跪的…… 但是,但是他也不想一辈子不举…… 地板上的纹路张牙舞爪地旋转了起来,就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蜘蛛丝,铺天盖地罩进他的眼睛。若换做平时,他或许还能想出应对的法子,可现在他脑子发懵,眼睛发直,根本分不出心思去动歪脑筋。 柳书意又叹了一声。 她靠过去握住明夜的手,托了他一把,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算了……这毒你不想解就不解了吧,我们回去……” 明夜眨了眨眼,混沌着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不解了?那、那他以后怎么办…… 却听柳书意又道:“你不是喜欢我那丫鬟么?回去后我做主让你们成亲便是。” 明夜一怔,刚想说自己才不喜欢那丫头,就被柳书意偷偷捏了捏手指。 柳书意一手悄悄捏着他的手,一手揉着额角,故作烦恼地说:“原本我是不想答应你的,只是如今夏先生递了这么个时机来,我不想同意也不成了……今晚回去就先拜堂,你要多谢夏先生成全。” 明夜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指上。 本就发烫的指尖被柳书意不轻不重地捏着,所有细微的触碰都无比清晰地烙印进他脑海里,仿佛干柴碰到了烈火,枯草遇上了火油,一切一切,全都轰轰烈烈、摧枯拉朽地燃烧了起来。 ——她,她捏我!她在勾引我! ——我懂了……她一定是害羞了才拿丫鬟做借口,其实她早就垂涎我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女儿要叫什么名字好? 明夜已经听不见柳书意后面在说什么了,只知道傻乎乎地点头,傻乎乎地被她牵着手往外走,脸上挂满了令人牙酸的喜色。 夏故渊眯眼看看明夜,又看看柳书意,忽然道:“站住!” 柳书意停住脚步,暗吐一口气:“夏先生还有何事?” “这小子留下,老夫给他解毒。” 柳书意忙丢开明夜的手,转回去给夏故渊行礼:“多谢夏先生!” 明夜的脸一下就垮了。 夏故渊看他那样子顿觉舒心,扔过去一个翠绿的小药丸:“含着,别咽。” 小药丸含在口中清凉沁人,连舌尖的疼痛也缓解许多,明夜顶着磨来磨去,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道了谢。 “这就解了么?”柳书意拉着明夜左看看右看看,又凑近看他的脸。 明夜的脸又开始冒热气。 “哪里那么容易——你离他远着些——他药已发作一阵了,要完全散掉还需要吃别的解药,刚才那药丸是给他舌头消肿用的。” “原来如此,多谢夏先生。” “好了,你先回去吧,让这小子留着。”夏故渊摆摆手,不耐烦地赶人。 明夜忙拉住柳书意:“别留我一个人……”方才说的拜堂不作数了? 夏故渊皱眉:“多大了还粘着女人不放,能不能有出息一点?”他最是见不得这种磨磨唧唧的举止,不像个男人。 “不要怕,夏先生既然答应要帮你解毒,就不会食言。”柳书意将明夜的手扯下去,安抚他道,”江湖人最是讲道义的,你说是吧,夏先生?” “小丫头,莫用话来激我,你当老夫听不出来么?”夏故渊冷冷一笑。 “不亏是夏先生,果然聪明过人,”柳书意认真点头,“一眼便看穿小女子的意图。” “哼,伶牙俐齿。”夏故渊嘴里骂,脸色却好了许多。 明夜还是不放心:“那个老……先生的房中全是毒药,你说不定也中了毒……”咦,他能说话了。 “你当老夫跟你一样是半吊子,连自己的毒下给什么人都控制不住?!” “那,那她病了,你是大夫,能不能给点药……” “快滚快滚,发个热而已,这种小病也找我治,烦不烦!” 话虽这么说,夏故渊还是摸出盒棕色小药丸扔给柳书意,才“礼貌”地将她“请”了出去。 …… 退出夏故渊的房间,柳书意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月色黯淡,周围像扯开了一道朦胧的黑纱,柳书意低头循着脚下的石板,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其实冷也好,热也好,受伤也好,难受也好,她都不太在意,也都习惯了,此时那个吵闹烦人的家伙不在身边,她反而会觉得安静自在一些。 刚才她都想过了,若夏故渊执意不肯给明夜解毒,她就……她才不会帮他呢,她不阉了他就不错了,大不了以后拿钱养着他,反正他能不能繁衍后代又不管她的事。 想到此处,柳书意心里一松,连带着回房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凌泽隐在暗处,目送柳书意进了房间,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回到毒医房顶,凌樨揭了片琉璃瓦正趴在那里探头探脑,见他回来了连忙一招手,等他靠过去才小声说道:“二哥快来,我好像听到了有意思的事儿。” 第七十五章如实招来 方才送走明夜之后,凌泽和凌樨并未马上离开。 毒医夏故渊树敌颇多,此处宅邸又无足够侍卫,虽然他本人有不俗的自保之力,但事关太子殿下,到底不能马虎大意。凌泽决定留下暗中护卫,凌樨是个闲不住的,不愿回去休息,也留下来作陪。 二人一同蹲守了一个多时辰,正值万籁俱静、夜色浓沉的时候,竟看见明夜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柳家姑娘。 见又有热闹可瞧,凌樨直叹这趟来得值得,两个暗卫伏在屋顶“被迫”观赏了一出好戏,最后眼见明夜留在毒医房中,柳姑娘独自离开。 白日里马车上,太子殿下的提亲凌泽是听在耳中的。既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他们自然也要护其周全,凌樨不愿错过屋中的热闹,凌泽便自己走了一趟,待将柳书意平安送回客房,亲眼看见她进屋关门,才默默抽身回返。 他身形矫健,点地无声,飞快地掠过一排排屋顶,如夜燕般轻轻落在凌樨的旁边。 凌樨让开半个位置,努努嘴示意他往下看。 凌泽顺着瓦片缝隙看去,室内陈设一览无余,毒医挑亮了烛芯,正立在案边替明夜配置解药。 精致漂亮的少年蜷腿坐在床上,歪着脖子看毒医的动作,脸上满满都是嫌弃:“你在往里放什么?嘶……这又是何物?千足虫?好恶心!” “吵死了,你能闭嘴吗?”夏故渊放下研药的小杵,将那盅颜色诡异的汁液倒入小碗,然后重重地砸在床头小几上。 明夜低头看看碗,又抬头看看他:“你莫不是想让我喝这个吧?” “这就是解药,你爱喝不喝吧。” 明夜看着那碗散发出难闻气味、表面还漂浮着虫类残骸的药汁,脸都绿了。 他无比肯定,这老男人就是在故意报复他! “喝不喝?”夏故渊拿起帕子慢悠悠地擦拭手指,“提醒你一句,两个时辰就快到了。” 是一辈子不举,还是喝这个破玩意儿? 明夜气得牙痒痒,在心里把毒医骂了千八百遍,到底还是端起碗来,捏着鼻子喝了。 等小爷药性解了,看我不整死你!明夜暗暗恨道。 该说不愧是毒医,这解药虽然难喝,却也立竿见影,一碗灌下去凉彻心扉,让明夜体内的邪火立时褪去了六七分。 “冰片,我加了冰片,”看出明夜的疑惑,夏故渊有些鄙夷,“你这小子是半点初浅药理也未学过么?喝完了?喝完了就脱掉衣服去床上趴着。” “呸、呸呸……你想干嘛?”明夜吐着嘴里的渣滓,眼里带出一丝警惕。 “还能干什么,给你施针逼出淫毒——别吐,那是药渣,全部嚼碎了吃下去——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怕什么?” “那可不好说……谁知道小太子的暗卫会不会在屋顶偷看。”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正在屋顶偷看的凌樨和凌泽:“……” “真是多事。”夏故渊不耐地数落,心中却觉有理,他想问的事确也不好让旁人听见,“……你且等等。”他转过身,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只玲珑木球,旋开顶盖,轻轻叩了两下球身。 只见从那只暗紫雕花的木球中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试探张望一番,随即一跃而出,落在了夏故渊的指尖。 那是一只极小的雀鸟。 身子不过拇指般大,却有两根长长的尾羽和一缕轻佻的冠翎,全身羽毛黛青透蓝,在烛火的照耀下偶尔还能看见一闪而过的紫色流光。 明夜看着那只鸟欢快地啄咬夏故渊的指甲,不由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鸟?” 夏故渊斜睨他一眼:“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明夜奇怪地看回去。 “看来禹荒族是真的断了传承了。”夏故渊摇摇头,语气颇为遗憾。 “哦,是你从禹荒族偷的!”明夜嚷起来。 “是换的,换的你懂吗!”想起当年那段经历,夏故渊就觉得糟心,他暴躁地将鸟往外一抛,“去,到屋顶守着。” 谁知那鸟根本不听话,在屋中打了个圈儿,又绕了回来,落到桌上去翻夏故渊用剩下的蛊虫尸体,还嫌弃地刨了刨爪子。 “不是你的东西,果然不听使唤。”明夜幸灾乐祸道。 夏故渊阴沉了脸,只得又拿出两条活的蛊虫喂给青雀:“现在可以了?去屋顶守着,若有人接近就报与我知道。”若不是他常用的蛊阵被那群杀手和士兵踩死大半,又何至于要动用这个气人的家伙! 青雀吞下蛊虫,满意地捋了捋翅膀,这才腾空而起,飞出了窗户。 几乎融入夜色的黛青小鸟,速度如离弦之箭一般,凌樨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凌泽拎住后颈跃开。二人飞快地躲到旁边的树上,看着那小鸟在屋脊上蹦蹦跳跳,左顾右盼。 “这夏毒医,怎么有如此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凌樨扁扁嘴,“这下热闹瞧不着了,可惜。” 凌泽没说话,只是抬头环顾了一下周身的树枝,果见有那种悬丝的小虫,正挂在枝叶下晃晃悠悠。 他手出如电,摘下数条小虫拢在掌心,跳回毒医房顶,冲着小鸟摊开手。 青雀看见他,张嘴便要叫,一眼又望见了凌泽手心里的小虫子,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到凌泽手上就是一顿埋头猛吃。直吃得肚皮滚瓜溜圆才停下,也不再管凌泽和凌樨揭瓦偷看,自个儿到一边梳毛去了。 凌樨佩服得五体投地,朝凌泽比起两个大拇指,无声地张开口大夸特夸。 此时屋中,夏故渊正对明夜说道:“你到底脱不脱,要是不想治就赶紧滚。”浪费他一晚的时间了! “好好好,我脱还不行吗。性子这么差居然也找得到娘子……”就该让柳书意来瞧瞧,才知道他明小爷的脾气有多好。 明夜哼唧了几声,别别扭扭地解开腰带,脱下上衣,环臂趴在了床上。 明黄烛光里,少年的皮肤白皙透亮,却遍布着新旧不一的疤痕,像是被摔碎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白玉雕像。而最为醒目的,是他后腰处的一片紫色纹身,既像是藤蔓,又像是文字,给这身白净皮肉平添了几分妖冶妩媚。 夏故渊取了针囊回来,看见那片纹身动作一顿:“……楚?” 明夜也是一怔:“你认识禹荒文?” “学过稍许。”夏故渊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针囊放在小几上,又往膝上垫了一张白帕,“手。” 明夜抽出一只手递过去,将脑袋搁在枕头上:“你从禹荒族‘拿’的东西可真不少。” “哼,老夫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行了,闭嘴吧。”夏故渊手指按住明夜脉门,不再说话。 他细细把了一炷香,又捏住明夜手臂来回翻看,忽而又去看他后腰纹身。 明夜被他折腾得不耐烦:“怎么还没好?不是说要施针吗?” “急什么,你内息紊乱,血脉有异,我不得多把一阵。” “看来你医术也不怎么样,”明夜挖苦道,“做的药难吃,把脉还把不准。” 夏故渊不接他的话,只幽幽说道:“对了,方才我忘了提醒,你趴着的那个枕头……是你自己踩过的。” “什么?呸呸呸呸呸!”明夜手脚并用,立马想要爬起身来,谁知刚撑起一点,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四肢竟绵软如泥一般,用尽全力也只能挪动分毫。 “臭老头,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又惊又怒,大骂出声。 “想要让你中药还真不容易……”夏故渊呼出一口气,放下明夜的手腕,扯开嘴角阴森森一笑,“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如实招来罢。” 第七十六章口是心非 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无力地趴在床上,活像一条白生生的死鱼,只能任人宰割。 明夜脸色几变,僵硬说道:“什么如实招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一而再再而叁的犯到同一人手里,是明夜从未有过的经历,他心中懊恼至极,自打认识柳书意以来,自己的警惕性竟已薄弱到如此地步! 见明夜装傻,夏故渊也不急,从针囊中抽出两根寒光泠泠的长针,一边悬在烛焰上翻转炙烤,一边说道:“当年老夫在禹荒国游历时,曾听闻当地有一种特别的习俗,”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眼明夜后腰,“凡男儿出生,自小便要在后背纹一处花纹,以证身体清白,待定亲或卖人之后,再将主家的姓氏添入纹身之中。” 他调转手腕,用针尖轻触明夜腰窝:“楚,乃是禹荒国氏,你既被纹了这个字,可见你是禹荒皇族的侍人。” 被火焰灼成赤红的长针激得少年腰腹一缩,单薄的肩胛骨舒展又紧绷,如同振翅的蝴蝶。似乎被触及了心底阴影,明夜本就难看的脸上透出了几分森冷,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夏故渊仿若未见,自顾自继续说道:“如今这世上,老夫使毒的本领若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自你进屋时起,我已在无声无息中对你下了数十种剧毒。岂料这些毒竟无一有用,到最后反只有寻常春药和麻沸散起了效,却也发作缓慢,还得老夫没话找话拖延时间……可见你身具抵御百毒之能,天下竟真有此种体质,不由让老夫心生好奇。” “你身上的这些疤痕,”他掐住明夜手臂,翻转露出上面的几处旧伤,“也不是单纯的刀剑损伤,而是用放血刃反复切开同一处位置皮肉所致——此乃禹荒族常见种蛊手法之一。” “皇族侍人,又有种蛊痕迹,还身负抗毒之力,老夫猜测……你便是禹荒皇族用蛊毒控制的蛊奴。” “我才不是蛊奴那种低劣的东西!”沉默许久的明夜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是吗?”夏故渊讽道,“方才我替你把脉,诊出你体内有两种毒物。一种是寻常蛊毒,按时发作,会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致死;另一种毒物则极为复杂,老夫一时参不透,但可知的是它平常不会发作,只会缓慢累积。” “这种毒若是解了还好,若解不掉,长此以往毒素入脑,会使你性情暴戾、癫狂发疯,最后伤人伤己,自残而亡。” 听罢毒医的话,明夜的神色越发冷沉。 他浓黑的睫毛在烛火下投出一片阴郁暗影,过了片刻,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打算活太久。” 夏故渊不置可否,懒懒靠向椅背,端起茶润了润喉。 “你——喜欢刚才那个丫头吧?”他突然转了话题。 明夜正打算死扛到底,被这一问打了个猝不及防,脸上阴狠的表情瞬间呆住,好一阵儿才想起来要否认。 “谁喜欢她了!” “呵,你们这两只小家雀,也想蒙老夫,还演了一出拙劣的闹剧来激将,真当老夫是傻子不成?留下你不过是有话要问罢了。” “你问的我已经答了,还不快放了我?!” “别急啊,老夫想想……你喜欢她,可她一看便知出身不差,而你只是一个卑贱的蛊奴,身中剧毒,朝不保夕,想要陪在她身边很难吧?” “我……你……我都说我不喜欢她了!” “真的不喜欢?” “真的,真的不喜欢!” “那也好,”夏故渊笑起来,“老夫有一个儿子,算起来与你年岁相仿,老夫倒是挺喜欢那姑娘的,等将珠儿救回,就和她一起上门为儿子提亲。” “你……你一个江湖野医,无权无势,有什么资格给儿子娶官家女儿!”明夜心头顿生一丝慌乱。 “此言差矣,等老夫替太子解了毒,讨个御医来做做又有何难?届时老夫于江湖是天下闻名的毒医,于朝堂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老夫的儿子如何娶不得一个小小官家女子?只可惜你,身为禹荒蛊奴,年纪轻轻便要失心失智,最后死得孤苦伶仃,当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惜……” 夏故渊摇头叹气,脸上惋惜的神情让明夜觉得刺眼无比,他气得面红耳赤,心口酸疼,却半点也反驳不得。 “你闭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这个死……” “不过,也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明夜正要破口大骂,被毒医半截打断,表情顿时如生吞了千足虫一样别扭。 夏故渊见状,似笑非笑道:“普天之下,若要说还有谁能救你,除我之外再无二人。你若老实跟我坦白,我或许能想出救你的法子,再不济也能替你抑住失心之疯,不至于早早自毁而亡,要死要活,端看你怎么选择。” 明夜垂目咬住嘴唇,面上虽还不忿,心中已飞快地计较起来。 自拿到巫祝密书之后,他已翻来覆去看过多遍,然而里面的记载极为晦涩难懂,又兼有许多生僻的禹荒文字,他费了很大功夫也不过看明白其中一二。即便他将禹荒文逐字转译出来,对于里面描述的诸多草药和炮制手法也是两眼一抹黑,如看天书一般。 只凭他自己,恐怕耗费数年也很难将此书参透,届时他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如今有这个经验丰富的毒医相助,说不定真的能找到解毒之法,若他能救自己,那将一切和盘托出也无妨,左右他也没心思替那群人保守秘密…… 想到此处,明夜暗暗下定决心,抬头朝夏故渊道:“你救我,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他不是天真的幼童,自不会相信有人能无缘无故出手帮他。 “聪明,”夏故渊挑起嘴角,“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你帮我平安救出娘子即可。” 明夜愣道:“小太子不是已安排人前去营救了么?” “我信不过那群朝廷鹰犬,他们只想抓住幕后主使,又哪里会管我娘子死活?你身手不错,体型又娇小,最适合做潜入救人之事,只要你帮我救出我娘子,老夫一定尽力替你解毒。” “好,成交。我都告诉你罢。” 明夜闭了闭眼,一咬牙:“我……是半个巫守。” “巫守?”夏故渊觉得这词有些耳熟,思索片刻,猛然坐直了身子,“就是禹荒族用巫毒养出来的那种极为珍稀的药人?” ===================== 应该有小可爱知道我跳槽的事情啦,跳槽不是说跳就跳的,这几个月的时间基本都花在准备简历和作品、投公司、做测试、面试上,这周才刚刚入职新公司。 新公司待遇更好,也不用996,但相对的任务会更难,白天基本没有时间摸鱼了,初期压力也会比较大,所以更新还是不能保证稳定。目前来说存稿有六章左右,第一卷在尾声了,如果想尽快看剧情的话,我的打算是不管好坏先写出来,以后再慢慢修,大家觉得呢。 第七十七章“巫守” “你知道这个?”明夜面露惊讶。 “有所耳闻,没想到是真的。”夏故渊有些激动地摩挲着指节,“禹荒族的毒术分为痋毒、蛊毒、巫毒叁大类,其中巫毒只掌握在皇室大巫的手中。据传每当皇室有皇储诞生,她们就会从身世清白的人家选择合适的孩子,将其用种种珍贵巫毒炼制成药人,一旦炼成,此药人的血将成为天下至毒,骨肉却又是天下万毒的解药。他们会被送到皇储的身边,或作贴身侍从,或纳入房中,成为主子护身的刀和解毒的药,因而被称为‘巫守’。” “你竟然了解得比我还清楚。”明夜被说得一愣一愣。 夏故渊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禹荒人么,难道不知道这些?” “他们……不让我接触太多事。” “据我所知,‘巫守’在禹荒是人人欣羡的荣耀,地位极高,他们会专门瞒着你?”夏故渊摇摇头。 “狗屁的荣耀,这荣耀给你要不要?”明夜翻了个白眼。 “那你说,你是半个‘巫守’,这又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只成功了一半。”明夜撇撇嘴,“禹荒的大巫早就死了,巫术也已经失传,炼制我的人只学过一点皮毛,因而到最后我只有血中带毒,骨肉却不能做药。” “难怪……若是完全的‘巫守’,自身的血与肉毒性可以相抵相消,自不会中毒发疯,而你无法消解体内的毒性,日积月累下便会失心癫狂……你可是给太子喝了你的血?” “你能不能别一直提失心疯的事儿了……”明夜抱怨一句,又一点头,道,“是,我给他喝了。我血中之毒乃是禹荒品级最高的巫毒,可压制其他一切毒物,但也仅止于此了,解是解不掉的。” “那你可知,你如此做法会使太子中的毒又多一种,累积到下次发作,只会更加凶险?” “我不喂他血,他当时就得死!”明夜有些暴躁起来,“大不了以后按期提供鲜血给他,一直压制便是。” “然后呢?压制到最后如洪水溃堤,太子毒发暴毙,而你失血过多,枯竭而亡?” 明夜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不知轻重的小子。”毒医哼了一声,“罢了,最后一个问题,禹荒皇族当年已被陈军屠戮殆尽,为何还有人要炼制‘巫守’?” 明夜低下头,还是不作声。 “怎么,不能说?我问清楚也是为你好,若真有皇族血脉在世,我替你解毒可就十拿九稳了。” “……也不是不能说……”明夜迟疑半晌,才慢慢开口,“……我也只是偶然听他们提起,似乎还有一位公主流落在外,我就是为她准备的。但那位公主是否还活着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寻到……” “原来如此,”夏故渊摸着下巴,思索道,“若能找到这位公主,那太子的毒也就能解了。” “喂,好了吧,”明夜难耐地扭动起来,“我都跟你交了底了,该帮我把这麻沸散解了吧,我好痒啊!” 不知从何时起,体内那股沸腾的热意就开始一股一股的往外钻,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皮肤底下翻滚爬动,让他难受得想用刀剥下自己的皮。 “痒就对了,”夏故渊站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明夜的后背,“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服下解药后的七日内,你会全身起红疹小痘,连脸上也不例外。” “什么?!!!你这个庸医!!!”明夜顿时炸了毛,“谋财害命的大骗子!!!” “你懂个屁!你体内的毒性因为媚药的关系全都沸腾起来了,我不帮你把热毒发出来,你就等着沦为废人,英年早逝吧!” “可我不想满脸起小痘,这样我明日还怎么去见柳书意!” “见什么见,你先帮我把人救了,之后爱见多久见多久。再说了,你不是不喜欢那丫头吗,那见不见还有什么打紧?” “庸医,你这个庸医……”明夜不想回答喜不喜欢的问题,他现在气得脑仁疼。 “罢了罢了,别闹了,大不了我回头送你些养颜之物。真真是没出息……年轻人,老夫是过来人,女人是宠不得的,你越是粘着她她越不会搭理你。” “……真、真的?”明夜抽抽鼻子。 “老夫骗你作甚。” “你对你娘子也是这样?” 夏故渊嘴角的笑容就微微凝滞住了:“自、自然,老夫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好吧……那你再给我弄一些去疤痕的药,能让皮肤光洁如初的最好……” “……臭小子,别得寸进尺。” “还有,还有,”明夜在被褥上蹭了一会儿,又扭过头冲夏故渊道,“你也不许替你儿子提亲。” “行行行,”夏故渊暗自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什么,“老夫也要澄清一事,我做的药可不难吃,方才只是为了掩盖麻沸散的味道,才故意多加了几种味重的药材。” “哦……”明夜小声应了一句,也不知信是没信。 屋中陷入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道:“我的个子……真的很小吗?你有让人长高的药吗?” 夏故渊:“……” “对了,方才你说……寻常春药?不是说那是你特制的、不解就会不举的媚药吗?” 夏故渊是真的青筋上头了。 他手执烫过的银针,猛得就往明夜背后几处大穴扎了下去:“……闭嘴!” “嗷——!!!”少年变调的惨呼声,顿时响彻了夜空。 …… 屋顶之上,认真偷听的凌泽和凌樨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明日,禀告殿下。”凌泽压低声音。 凌樨点点头,忽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见凌泽看他,凑过去小声说道:“那小子一定很喜欢那个姑娘。” 凌泽道:“他说他不喜欢。” 凌樨摇摇头:“二哥呀,你脑子聪明,偏在这些人情世故上不开窍。有些人嘴里说喜欢,其实心里不喜欢,有些人嘴上说不喜欢,其实这心里头呀——”他点了点心口,“——喜欢的不得了。” 凌泽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只道:“天快亮了,你回去休息吧。” 凌樨又摇了摇头,放弃说服凌泽,跳下屋顶走了——他还得赶回去往自己的暗卫小本本上做笔记呢。 …… 然而天刚破晓,还没等凌泽二人找到时机将昨夜之事告知陈云洲,急召太子殿下回宫的口谕就快马加鞭送到了大门前。 天威难测,谁也不知此行是福是祸,陈云洲决定独自先行回京,众人又是牵马又是备车,虽然仓促匆忙,却也安静迅速,有条不紊。 等柳书意从昏睡中醒来时,暖日已透过半旧窗纱,将煦柔的阳光投进了屋中。 昨夜服用过毒医给的药丸后,她就沉沉睡了过去,兼之有太子殿下的特意嘱咐,府中的纷乱半点也未惊扰到她。 她合着双眼,倾听从远处传来的鸟鸣钟声,还有极细微的脚步声和倒水声,那是尘世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京城的家中。 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柳书意贪恋着这样的时光。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触在她额头,随风伴来一股淡淡的佛前幽香。 柳书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无暇的手,指间攥着一串檀木回纹佛珠,正轻轻点在她的眉间。 似乎察觉到柳书意的苏醒,那只手往旁边移开,露出了主人的面目。 ——是闲云。 闲云坐在柳书意床边,微微侧过头,勾起一个浅笑,阳光在他的额头和鼻梁上描出了一道充满佛性的金边。 “柳施主,你醒了。”他温声说道。 第七十八章再回一次 柳书意虚起眉眼看了闲云好一会儿,忍了忍,没忍住。 “闲云大师,你的头……好晃眼。” 闲云转动佛珠的手一滞,站起身往后退开了两步:“……阿弥陀佛,看到柳施主精神尚好,贫僧就放心了。” 柳书意略微坐起,忽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忙又掖了下寝被,道:“大师,你怎么来了?” 闲云道:“裴家小子派人来接柳施主的家仆,贫僧就跟着来了,也顺便看看贫僧那大侄子。” “大侄子……?啊,大师是说沉墨书沉公子?” “正是。”闲云颔首。 二人正说话间,门帘一阵轻响,莲歌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看见柳书意睁眼,她惊喜叫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急忙忙将水盆往架上一搁,就跑过去扶柳书意,“小姐你一直昏睡不醒,我们都要急死了!幸好闲云大师懂些医术,说小姐只是体虚劳累,多休息休息就好。” 少女清脆的声音充满了朝气,前日里还叫闲云那个大和尚,今儿一见闲云懂医术,还能给自家小姐瞧病,态度立时变得恭敬起来。 柳书意看着莲歌微微一笑:“让你担心了。” 知道柳书意准备起床梳洗,闲云识趣地要告辞。 柳书意忙留人:“大师慢走,我还有事相问。” 闲云安抚道:“贫僧不走,就在门外。” 柳书意这才放下心来。 等闲云出去了,莲歌伺候着柳书意换上自家带来的衣裳,又梳洗打理一番,柳书意接过莲歌端来的清水漱了口,问:“裴将军何时派人去接你们的?” “昨儿晚间来的。”莲歌拾掇着换下来的衣物,答道,“小姐一夜未归把我们吓坏了,后来孟伯知道了,把小虎好一顿训,正准备出去寻小姐呢,裴将军就派人来了,说是他把小姐接走了。我们等了一夜,天刚亮就往这边赶,闲云大师见我们要来,硬是跟着一起,也幸好他来了……小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粥点来。” “不必了,我不饿。”柳书意摇摇头,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思,“辛苦你们了,莲歌,你去把闲云大师请进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还是吃一些吧小姐,饿久了对身体不好的。”莲歌又劝了几句,见柳书意坚持,只得道,“好吧,那我去院门口守着,小姐有事就唤我。” 柳书意点点头,道:“你去找后院仆妇要些皂角,一会儿我们把换下来的衣裙洗晾了。” 宫装是向望雨姑姑借的,望雨没讨要,她却不好意思留着,昨夜生病一番折腾将衣服弄脏了,还回去之前总要洗净才行。 莲歌应了一声,拿着脏衣服和水盆出去了。 闲云果然没有走远,就在院中赏景,见莲歌出来,与她一点头,顿了顿,掀帘进了屋。 明媚日光透帘而过,他站在门口,朝柳书意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柳施主可是要问沉墨书?” “大师请坐。”柳书意让一下对面的太师椅,“既然大师知道,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沉公子如何了?” “还未苏醒,”闲云微叹,“贫僧已替他看过,伤势并无大碍,如今这般……许是因为离魂之症。” “我亦是这么想。”柳书意赞同地点点头。 沉眠不醒,无声无息,沉墨书的样子像极了躺在棺中的自己,这话多少有些冒犯,柳书意没有说出口,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女子冒昧,可否问问大师,我是如何重生于此世的?” 既然她的魂魄能够来到这一世,可见闲云的安排是有用的,那为何沉墨书的魂魄却迟迟不归? 若是旁人来问,闲云还会用些玄之又玄的话搪塞其词,但面对柳书意,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在柳书意对面坐下,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思量要从何时说起。 “约莫一年以前,贫僧偶得天机预兆,得知墨书与落青二人皆有生死之劫。但这劫因何而起,应在何时,贫僧却摸不着分毫,算了数次,无一不是如此,唯得到一句‘柳暗花明,绝处逢生’。贫僧思虑良久,才决定赠予他二人一人一只定魂铃。” 然而后来裴落青成亲,将那只定魂铃转送给了柳书意。 “定魂铃不是凡物,原不可随意相赠,”闲云道,“只是贫僧一时也无更好的办法。先师有言,持定魂铃者,死后无须前往阴司投胎,也不受外界侵蚀掠夺,可以魂魄之身游走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只是想要复生为人却是不能的,只因肉身已殁,活人已成死魂,因而贫僧才会想到,借助于定远侯所布下的夺魂返生阵。” 柳书意暗暗吃惊:“大师知道多少前世的事?”能叫出‘定远侯’这个名字,难道他是什么能来往两界的神仙不成? “莫把贫僧想得太神,”闲云笑起来,“贫僧只是能隐约感知一二那方世界的记忆罢了。若是那界还未发生的事,因为因果已变,贫僧也是算不出来的。” “何为还没发生的事?” “譬如说,当初他们身故后要如何绝处逢生,在定远侯找上贫僧之前,贫僧也毫无办法。又譬如说,柳施主返魂失败,定远侯还会做出什么,又是否会轻言放弃,现下也不得而知。” 想起前世那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柳书意心下有些惴惴,还有他密室中那些奇奇怪怪的阵法和蛊术,总给她一种不祥之感。 似是看出柳书意的不安,闲云宽慰道:“柳施主既已在此世重生,就无须再害怕定远侯。” 真的可以放心么?柳书意勉力笑了一笑:“大师继续说吧。” 闲云点点头,接上之前的话:“柳施主是见过寺中唤魂钟的。唤魂钟与定魂铃一体同源,冥冥中互有联系,待定远侯的阵法运转起来,阵中祭品因有定魂铃的加持,只需献上部分气运便可挣得一分复生机缘。届时贫僧敲响唤魂钟,便可将祭品的魂魄召回,只等机缘一到,它便可去往此界的肉身之中。” 他停了一停,看向柳书意:“柳施主返魂醒来之前,可有生病受伤?” “有的,”柳书意想了想,“那一阵我受凉病倒了,此事前世却是没有的。” “这就是了,今次受伤亦是沉墨书的机缘,如今他迟迟未醒,应是缺少了什么契机。” “契机……”柳书意陷入沉思,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窗边,忽地转身道,“我有一个猜想,不知是对是错。” “阿弥陀佛,柳施主但说无妨。” “依着大师原本的安排,等我起死回生之后,明夜自会撤去阵法,沉公子亦可还魂复生。可若是……我一直没有醒来呢?”柳书意神色严肃,“我一日不醒,明夜就一日不会停下他的法术,沉公子作为祭品,想必也一日无法离开……” “此言有理。”闲云思忖着柳书意的话,“如此,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定远侯无法一直维持阵法,他总有放弃的一天。” 柳书意摇摇头:“我们能等,沉公子能等么?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太子殿下又能等么?更何况,你也说不知明夜之后还会做出什么……” “那……柳施主的意思是?” “闲云大师,我想再回去一次。”柳书意看着闲云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想找找法子,将沉公子的魂魄放出来。” 第七十九章佛珠 听罢柳书意的话,闲云沉默下来。他一颗一颗的数着手里的佛珠,沉吟良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施主,你可知你昨日为何会病倒。” “因为……淋雨着凉?”柳书意不明白闲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非也,”闲云一摇头,“此事说来,是贫僧的错。” “大师何出此言?”柳书意微讶。 闲云便站起来,走到柳书意旁边,伸手推开了面前那扇雕花纱窗。 金灿灿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流泻进屋中,屋外绿荫融融,光影斑驳,屋内木地板上两道人影——一高一瘦,一浓一淡。 “那日山门初见,贫僧一眼便看出柳施主魂魄不稳,乃是刚刚还魂复生之人。”闲云说道,“若是一直在此界长居,时日久了倒也可安定下来,然贫僧一时糊涂,妄图将柳施主的魂魄引渡回前世,以规劝定远侯放下屠刀,等知晓柳施主并不愿回去时,一切为时已晚。” “此一去再脱不得干系,在唤魂钟与定远侯所设夺魂阵的两相争夺之下,柳施主的魂魄变得羸弱单薄,极易离散,于身体也有很大损害,以后恐会多病缠身。”他低下头,将木色佛珠合在掌心,向柳书意忏悔道,“此事,是闲云对不起施主。”也是因此,他才会专程离开渡魂寺,前来替柳书意护魂,也算是为自己的过错略作补偿。 听到这里,柳书意不由呆愣了片晌。 原来自己能梦回前世并非偶然,而是闲云一手促成。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二人有着共同的秘密,她已将闲云视作交心之人。说没有失落是假的,但细究起来,若不是她,现在站在这里的就该是救国救民的裴大将军了……不,或许更早一点,若不是因为她引狼入室,楚花楹根本就没有机会混入裴家军,与北燕勾结作乱——所以她哪有立场去责怪闲云呢。 柳书意上前半步,虚扶了一把闲云:“大师怜悯苍生,拳拳之心不必自责。倒是我要多谢大师,给了我这样一个好机会,才能探得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 “阿弥陀佛,柳施主大量,但贫僧既然起了因,就该应了这果。”闲云褪下掌心的佛珠,捧到柳书意面前,“这串佛珠陪伴贫僧多年,佛法加持下有定心安魂之效,柳施主最好随身携带,许能蕴魂滋魄,祛病养生。” “大师自己用的法器,我怎能收下?” “无妨,贫僧寺里就是卖这个的。” 柳书意:“……”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接:“戴了这个佛珠,我还能回去前世么?” “柳施主真的想再回去?” 柳书意点头。 “你可知你每回去一次,这边的身体就会衰弱一分,若再多几次,只怕就回不来了。” “大师,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柳书意诚恳地说,“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如今我只想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闲云又叹了一声:“罢了,那贫僧就允施主最后再回梦一次,不论事成与否,此次之后贫僧都会彻底封住两界之间的通路。” “多谢大师相助。”柳书意欠身一拜,从闲云手上接过佛珠,想了想,又道,“大师,我有个疑问,书中不是常说有那邪魔歪道死后夺取他人肉身么,怎么我们复生却如此艰难,需要什么阵法和气运?” 闲云一听就笑了:“平时没少看仙鬼话本吧。” 柳书意有些不好意思,也笑了。 “此话到也无错。”闲云道,“只是这夺舍之事极为要求苛刻且伤天害理,便是真正的修士也少有成功者,何况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夺魂返生阵作用与夺舍相似,只是将天罚罪孽转嫁到了布阵者的身上,不论成与不成,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布阵者……柳书意想起了明夜,不知他身上的淫毒可解了? “既已说定,那过了午后便启程回渡魂寺吧,贫僧也不能离开寺中太久。” “好,”见闲云往门口走,柳书意忙跟上相送,“我收拾妥当便去请大师。” “对了,”闲云走到门边,又转回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张迭起的纸笺,“贫僧进屋时在桌上看到了这个。” 柳书意接过打开,上面是一行规规矩矩的大字——“小爷有事离开几日,不要想我。”落款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夜字。 闲云微微笑了一下:“贫僧以为柳施主今世不会再接近定远侯。” “物尽其用罢了。”柳书意合起纸笺,捏住边缘撕作了两半。 …… 莲歌从仆妇手里借了皂角粉往回走,远远地就看见通向客房的花园里有两个人。 一身黑衣的小个子男人正半蹲着在给坐着的季辰上药。 “哎呀!疼!”季辰龇牙咧嘴。 凌樨将手里的伤药往石桌上一扔:“季将军,你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军士,怎么能这么怕疼?你看看我二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吭都不吭一声。” “别拿我跟凌泽比,我怀疑他就是木头做的,根本感觉不到疼……嘶——” 莲歌躲在芭蕉树后歪头看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出声道:“你,你受伤了?” 以季辰和凌樨的耳力自然早就察觉有人接近,但听对方脚步虚浮,便以为只是府中下仆,没有在意。 莲歌一开口,季辰的背一下挺直了,撩起的裤腿也忙放了下去,他转头一笑:“啊,不是什么大伤。” “不是什么大伤叫得跟杀猪似的。”凌樨撇嘴。 季辰抄起拐杖捅了凌樨一下:“你又见过杀猪了?” 凌樨想了一下:“是没见过,那叫得跟杀人似的吧。” 季辰便笑着朝莲歌道:“你看都杀人了,还不准我喊疼?” “我要杀人,那人可是叫不出来的,要不你试试?” “别别别,我还是自己来吧。” “我帮你吧。”莲歌脱口而出,话音一落又有些后悔,找补道,“你们笨手笨脚的,吵死人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季辰嘴里客气着,手上却拿起纱布和伤药递了过去,“那就麻烦莲歌姑娘了。” 莲歌接过药,在季辰面前蹲下:“伤在哪里了?” “有点吓人,你可别怕。”季辰说着就要拉裤腿。 “你别动了。”莲歌忙阻止他,动作轻柔地把裤腿往上卷,随即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伤的?” 又深又长的刀口,周围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长满了青紫疱疤,有些还在流脓,有些已经开始干瘪萎缩。 “就是普通的刀伤,不过恰好还中了些毒。很难看吧?”季辰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了,不该让莲歌看到的。 “再深一分筋骨就得断,以后恐怕就不能骑马打仗了。”凌樨在旁边插嘴道。 莲歌知道季辰是为了帮小姐救人才受伤的,对他的不满一时都退去了,她轻声道:“你忍着些,我尽量不弄疼你。” 季辰看着少女乌亮亮的丫髻和干净光洁的额头,应道:“好。” 凌樨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两人仿佛都把他当成了透明人。他干脆背过身去,掏出小本本,开始记起了小报告。 ==================== *尒説+影視:ρ○⑧.αrt「Рo1⒏аrt」 第八十章龙凤烛 替季辰换完药,莲歌没有再多说什么,抓起皂角粉就跑了。 趁她转过身季辰用拐杖又捅了一下凌樨,无声地警告他:“别瞎写!” 凌樨笑嘻嘻地躲开了。 莲歌一口气跑到柳书意的院子外面,才发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她拍拍脸,又整理一下衣裙上的褶皱,方推门进去。 一进院门,就看见柳书意坐在廊下,挽高了袖子正把衣服往水盆里浸。 这下莲歌什么心思都抛到脑后了。 “小姐!你怎么在自己洗衣服!”她咚咚咚跑过去,就要把湿衣服从柳书意手里抢下来。 “无妨,又不是什么难事。”柳书意扭身躲开了,“你拿那条裙子,我们一起洗。”她被掳走那一年衣服都是自己洗的,燕兵可不会好心的给她们干净衣服穿。 “可是小姐,你的手……”莲歌担忧地说。 柳书意昏睡时莲歌曾给她擦过身子,自然看到了柳书意的双手。小姐那一夜不知去做了什么,原本养护极好的指甲断了好几枚,还有一枚甚至裂了缝,她看着都疼,小姐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握着衣服搓。 柳书意自然是会觉得疼的。 但这样的疼痛能够让她保持清醒。 她后来时常会想,自己已经算是极幸运的了,在那场浩劫里有多少女子悲惨死去,又有多少女子生不如死,她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若能换来一场太平盛世,她愿为之付出一切。 莲歌从旁边的木盆里取了长裙,挨着柳书意蹲下,一同搓洗起来。 风吹叶动,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两个人亲密地依靠在一起,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轻快话。 到了要打皂角的时候,莲歌怎么也不肯让柳书意碰了,柳书意被晒得有些头晕,也就放下衣服,靠着柱子小憩。 莲歌又搓了一会儿,偷偷看了柳书意好几眼,柳书意问道:“怎么了?” “小姐……”莲歌纠结了一下,“裴将军怎么没有带季大人一起走,难道他真的伤得那么重,裴将军不要他了?” “想什么呢,”柳书意失笑道,“对面那个院子里还住着贵人,季大人应该是留下来保护他的。” “他都受伤了还能保护谁。”莲歌小声嘟囔道。 柳书意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心里暗暗发笑起来。 等将衣裙一一洗净晾好,柳书意让莲歌去知会孟伯准备马车,自己则去沉墨书的院子找闲云。 季辰正好也在,听说柳书意要走,愣了一下:“柳小姐,我们正在等沉丞相派人来接,我家将军是希望我能护着您一起回京的。” 柳书意与闲云交换了一下眼神:“多谢季大人,但我还有些私事,就不与你们一道走了。” 这里面有事儿啊。季辰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了个转。但他没有立场阻止,只得应了:“在下明白了,柳小姐若有事可尽管吩咐,不必跟在下客气。” 柳书意诚恳地道了谢,又去向望雨姑姑辞行。一番挽留推脱后,一行人终于在未时初出发回渡魂寺。 车马疲累,回程的路便走得慢了些,等临近寺庙附近的桃林时,天色已入黄昏。 桃花灼灼,炊烟袅袅,夕阳铺开半壁凄艳的霞光。余晖透过竹帘,照在闭目诵经的闲云脸上。 他睁开眼,就看见柳书意撩起了帘子一角正在朝外看,手里握着他送的佛珠,目中似有水波。 他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桃李成尘总闲事,梨花杨柳最关情。 …… 回到寺中,柳书意才知道,闲云当初给她安排的那个房间就是与前世屏障最为薄弱之处。 等夜色凝紫,她和衣躺在床上,闲云在她的床头燃了一支渡魂香。 “贫僧会在隔壁为柳施主祈福。”闲云道,“记住,五更天时贫僧就会敲响唤魂钟。” 柳书意点点头,闲云便将纱帐放下,隔着帘子朝她合了个十。 烛火熄灭了,木门发出轻轻闭合的声音,月色被阻挡在外,幽幽檀香气在静谧的室中弥漫开来。 柳书意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思绪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渐渐的,木鱼声与诵经声也宕远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又是铺天盖地的红色。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梦回她感觉到了明显的眩晕,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纠缠着她,不肯放她离去。 柳书意闭了闭眼,挡住映入眼帘的血光。光影依稀里,她看见沉墨书修长的背影正站在她的棺椁旁。 “沉公子。”等那阵眩晕缓过,柳书意趋前几步,唤了一声。 沉墨书似乎不意外她的到来,他回头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落在棺椁里:“看,他快要成功了。” 柳书意走过去,也低头往棺中看。 那是她原本的尸身。 比起一开始的僵冷苍白,如今多了许多血色,几乎能看见呼吸的起伏,仿佛只是在沉睡。 “昨日是第叁日,你没有苏醒,楚明夜快要气疯了。”沉墨书语气淡淡的,柳书意却总觉得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他停了停,又问,“结果如何。”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柳书意知道他想听什么:“太子殿下脱险了。”她慰藉一笑,脸色随后又黯淡下来,“裴将军也无事,只是……沉公子你有事。” 听到前半句时,沉墨书冷硬的面容明显缓和了几分,听到后半句,他转过脸看向柳书意:“我有何事?” 柳书意便将经过几句话解释了:“……闲云说是离魂之症,沉公子,我来此就是想要带你的魂魄一起回去的,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 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沉墨书当然想要。 他有太多的恩怨还未解决,太多的抱负还没有实现。 沉默了一瞬,他说道:“沉某已试过数次,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间大堂。” “是因为这个阵法,”柳书意指着地面那些用血画成的诡异图案,“将它破坏掉沉公子应该就可以获得自由。” 沉墨书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作为死魂的他是无法触碰阵法的——但柳书意不一样,她可以。 墨书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关键,难道这就是命数里所说的“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我需要一个趁手的工具。”柳书意左右看看,喜堂中有破损的玉盘,有断掉的牙筷,有碎成渣的桌椅,最后她的视线投向了棺中人华丽精致的头面。 发簪,那她用得可熟了。 她扶着棺椁边缘,俯身想去够棺中人乌青发鬓上的金丝步摇。 沉墨书拦了一下:“小心,不要碰到身体。” 柳书意也感觉到了那股从她原身上散发出来拉扯自己的力量,她轻轻点头:“放心,我知道。” 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另一个自己,柳书意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不是害怕,也不是悲伤,只是觉得有点荒诞。 在自尽前的那段日子里,她因为心力交瘁已瘦得快脱了形,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她凹陷的脸颊,真不知明夜对着这样一张脸怎么就亲得下去。 小心翼翼地取下步摇,柳书意顿时有些失望。那些步摇只是浅浅地放在发顶,每一只的簪身都已被人硬生生折断。 “用不了。”她气恼地将步摇扔回棺中。 “你要找何物?”沉墨书问。 “我需要一个坚硬锐利的物体,用来清除地上画出的符文……” “坚硬锐利的物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了案上摇摇欲坠的龙凤烛。 火光幽咽,红烛已燃至尾声,似乎明夜也无心再更换它。 血泪般的烛身里露出用来固定蜡烛的尖锐铜针,本是象征美好的事物,却在里面包藏着这样的冷硬祸心,不失为一种讽刺。 柳书意取下最后一点红蜡,按灭火焰,拿着烛台回到沉墨书身边。 沉墨书正蹲身查看地面的图案,见她回来,伸出右手点了一处圆形花纹:“试试这里。”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优雅,哪怕是这样的姿势也不显粗蛮。 “好。”柳书意应道。 只是打算得很好,做起来却全不是一回事。 那血色符文早已干涸凝固,甚至渗入了地面,尖细的铜针用力刮过去也只能划出一道浅浅伤痕。柳书意两只手握住烛台,来回用力刮磨,一盏茶功夫过去也不过划掉一小块缺口。 “这样不行,时间不够。”她有些泄气。 沉墨书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柳书意自顾自地思索着:“若是去不掉,那就覆盖住呢?这阵是用血画成,如果同样用血……”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沉墨书。 沉墨书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望向她。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知道他也想到了。 柳书意站起来,提着烛台向棺椁走去,那是她唯一能想到,可以找到鲜血的地方。或许不是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只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铜针反射着赤红的光芒,悬停在棺中人的胸口,沉墨书再次拦住了她。 他目光沉沉:“你要想清楚,这么做你可就再无复生的可能。” “沉公子,我再重申一次,”柳书意轻缓而坚定地说,“我不会留在这里的。就算失败,虽死不悔。” 沉墨书收回了手。 拦,是出于道义,不拦,则是出于私心。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人君子。 这一世的柳书意,理当为裴落青陪葬。沉墨书垂下眼帘,不无恶意的想。 没了人阻拦,柳书意又重新直面另一个自己。 她握住烛台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朝着棺中那具活死人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 第八十一章中元节 “啪”一声轻响,大燕定远侯府书房里的烛花小小地爆了一下。 楚明夜突然就感觉心头一跳,停下画图的手,抬头看向窗外。 夜幕是凝重的胭紫,天际浮着一线红光,隐约能看见许多天灯忽明忽灭,缓缓飞升。 楚明夜想起来,今天正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 他对于这些陈朝遗留下来的,又被大燕继承了的节日向来没有什么兴趣,往常过节不过都是看柳书意开心,勉为其难地陪她一起罢了。 想起柳书意,楚明夜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如果中元节真的是亡魂回家的日子,那她今晚一定会回来吧? 不过,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了,他可以自己去找她,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差一点,最后一点……楚明夜沉着脸,缓缓又按了按心口。 对面的椅子上,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闲云一脸慈悲:“侯爷,生死有命,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 “你他妈闭嘴!”楚明夜顿时火起,恨恨地打断他。都怪这个死秃驴,江湖骗子,浪费他多少时间!他扭过头,又突然抬高声音冲门外喝道,“谁在外面?!” 门外的黑影晃动了两下,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老门房站在门口抖似筛糠:“侯、侯爷,是奴才……” “什么事?”楚明夜不耐烦地问。 “正、正堂里……好像、好像有动静……”老门房已经抖得快要晕过去了,今天是七月半鬼门开,侯夫人该不会带着一群鬼魂回来串门子吧? “你说什么?!”楚明夜猛地跳了起来,椅子被他一带后翻倒地,发出一声巨响。他将手里的笔一扔,拔腿就朝门口冲去,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回身指着闲云警告道,“你给我老实一点,若是敢跑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罢也不等老门房打灯笼,运起轻功朝正堂奔去。 …… 大堂里,帷幕低垂,灯火稀微。 细长的尖锐的烛台,刚刺下去时并不会见血,等柳书意将它拔起后,鲜血才开始一点一点渗出。 红色的嫁衣上渐渐晕现一片暗色湿迹,阴冷,晦涩,就像是那具躯壳正在从内到外侵蚀腐烂。 柳书意没有犹豫,握紧烛台在心脏的位置又补了一刺。 鲜血四溅。 棺中人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退去了,呼吸渐停,心跳渐止。 这一次是真正的,无可挽回的死亡。 这本就是她该有的结局,她终于与她的亲人好友,她的爱恨执念,连同那个消失的旧日王朝一起埋葬在了这个时空。 “够了。”沉墨书出声,按住了柳书意的肩。 柳书意回过神,才发现汨汨流出的鲜血已经染满了她的双手,她垂着头看了一会儿,手一松,烛台滚进了棺中。 “……走吧,”她顿了顿,抬起头朝着沉墨书勉强一笑,“再去试试。” 沉墨书背对着烛光,脸上情绪看不分明,他转过身,丢下一句:“强颜难笑,何必装欢?”离开了棺边。 柳书意微怔,缓缓收起了嘴角的笑。 当她将血手印按在那些符文上时,柳书意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俯身跪地,两只手涂抹着那些狰狞扭曲的花纹,用她自己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花纹逐渐与她的血融合在一起,纹路变得模糊不清,在一道微弱的红光闪过后,彻底地黯淡了下去。 阵中人已死,符文也被破坏,那股拉扯柳书意的力量终于消失了。 她直起身看向沉墨书:“这样……算是成功了吗?” “我也不知道,”沉墨书摇摇头,正想继续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拉起柳书意退开几步,“小心!” 柳书意不明所以,回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那些已化为灰黑的符文竟然又亮了起来! 红纱帐无风自动,血光流转间,满地符文开始疯狂地扭曲,蠕动。那画面既诡异又恶心,仿佛无数的虫子,又似乎是黑色的怪蛇,它们无声地嘶叫着,涌动着,挣扎着,想要冲脱地面的束缚。 然后它们就真的浮了起来。 那些黑色符文凸出地面,形成一个个坟头似的鼓包,然后开始逐渐破裂,有银白的光芒从中挤出,好似破茧出壳。 当那些光芒接触到外界时,开始逐渐化为无数或明或暗的人影,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囚衣枷锁,有的身着绫罗锦衣,他们徘徊着,迷茫着,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又突然碎成无数星光点点,争先恐后地往门外飘去,消散在夜空之中。 柳书意倒吸一口气:“这……这都是什么?” “大概是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亡魂吧。”沉墨书挡在柳书意面前,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他到底造了多少杀孽……”这个他,自然是指的楚明夜。柳书意原以为楚明夜画阵法用的是叁牲之类的血,如今看来只怕他为了放血杀了不少人。 沉墨书没有说话。他其实已认出了不少亡魂的身份,大部分都是那些卖主求荣左右摇摆的陈朝旧臣,在他起兵后被燕帝找借口一并处置了,骁屠禁卫手里有许多可以处死的刑犯,楚明夜犯不着去杀害无辜百姓。但沉墨书不打算告诉柳书意真相,他乐得见柳书意误会楚明夜至深,何况他手里杀孽确实不少,这句话也算不得错。 当那些星光密集到一个高峰时,柳书意在重重鬼影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齐王陈云轲。 他比起柳书意见到他时要更加沧桑瘦削,但仍然一眼就可以认出。陈云轲的目光也是一样的呆滞无神,却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让他迈步朝门外走去。 那是陈朝帝京的方向。 柳书意仿佛听见了陈云轲的心声——吾国在南,不可使我面北而死。 但他终究没能坚持太久。当陈云轲的脚碰到大门边缘时,他的魂魄也如之前所有鬼魂一样,瞬间碎成点点星光,被幽幽夜风一带,仿佛一阵未尽的叹息盘旋着飞散。 柳书意怔怔地看着陈云轲的身影淡去,本不该存在的心跳开始猛烈悸动起来。 如果,陈云轲会出现的话,那是不是……是不是…… 柳书意缓缓揪住自己衣襟,不敢再去细想。然后她就听到沉墨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有压抑,似有哽咽,他唤道:“云起……!” 裴落青,裴云起。 那个柳书意一直刻意避免去想起,却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看住了对面的青年。 遥遥相望。 依然是记忆里挺拔瘦高的身姿,即便遇到再多挫折也没有压弯了脊梁。面容也是记忆里的锋锐冷峻,却总是会在看见她时放软了眉目。 裴落青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浴血的战袍,沉默得像是一柄生锈的古剑。 柳书意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男人的眼神与其他亡魂一样空洞茫然,却在看见柳书意时微微一闪。柳书意看见他缓慢地抬起脚,缓慢地向她走来,步履沉重,微微抬起的手臂似有千钧。 柳书意不自觉也举起了手,他们似乎想要触碰对方,但那是不可能的。 二人之间横亘着一座巨大而华丽的棺椁,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棺椁中躺着已经死去的新娘,身着浴血的嫁衣,安静得像是一副褪色的画卷。 沉墨书沉默地跟在柳书意后面,也往前走了几步。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跟裴落青说,但都知道来不及了。 那些动作似乎耗尽了裴落青所有力气,他的魂魄在刹那之间崩塌散落,如银练倾倒,如星河斜落,流泻成一片耀目的星光。 天青无云星错落。 而那是柳书意此生见过最明亮的星辰。 =================== #尒説+影視:ρ○⑧.αrt「Рo1⒏аrt」 第八十二章他仿佛一个笑话 等所有星光归于沉寂,柳书意才发现自己脸上多了泪痕。 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在过往苦难中流干,哪怕是裴落青身死的那一天,她也未曾流下一滴泪来,现在却再也忍不住了。 “你有什么好哭的?”沉墨书冷冷地开口,“他是为你而死,如今你可以重活一世,他却要身死魂销。” 沉墨书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怪不得柳书意,但他始终耿耿于怀柳书意对裴落青的冷待,和裴落青至死不渝的不离不弃。 记得当初他们起兵事败,他与陈云轲皆死于楚明夜之手,而裴落青则凭着一身高强的武艺逃了出去。一切努力毁于一旦,复国无望,燕帝发了通缉令追杀残党,若裴落青此时远远遁走,寻个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倒也能安稳渡过余生。 但他偏要回来救柳书意。 那时他的魂魄立于城门之上,看见裴落青乔装打扮来到城下,抬头默默地望了他。以他对裴落青的了解怎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想让他离开,却苦于阴阳两隔无法沟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卫兵察觉之前低头混入了城中。 数日后,又看见他的尸体被燕军拉出来游街示众。 多年对战、杀了他们无数同僚的敌人,燕兵们自然恨极了裴落青,他们将他剖腹剥心,最后砍下头颅用火焚烧,再连同尸骸一起扔进了护城河。 “即便我们能够重来,”沉墨书自语道,“但对于这一世的云起来说,什么补偿都没有意义了。” 柳书意对沉墨书的刀子嘴已经有些习惯了,她背过身,抹了一下眼睛:“人非草木,有感而发,我除了这滴泪也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他了。” 沉墨书看她一眼:“你若真觉得对不住他,那以后就离他远着些,别一边勾着他又对他冷言冷语。” 柳书意微平了心情,缓缓说道:“沉公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二人一时沉默,皆不知该如何继续相处。 他们并不算熟悉,说敌人不是敌人,说朋友不是朋友,既算合作伙伴,又有刻骨偏见。过了片刻,沉墨书才打破宁静:“阵法已破,眼下我们要如何回去?” “等到五更天,”柳书意回忆了一下闲云的话,“五更天时闲云会敲响唤魂钟,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沉墨书皱了皱眉:“现在才四更。” 那他们还得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沉墨书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是否要趁着这点时间再去打探一点北燕的秘密了。 正在此时,大堂的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剧烈声响,一扇门甚至直接断成了两半。 楚明夜大声喊着柳书意的名字冲了进来,原本欣喜若狂的话语却在看到室中一片狼藉灰烬时戛然而止。 他愣在当场,先是惊愕,然后惊怒,最后惊惧。 “这是怎么回事?!!” 堂上的龙凤烛只剩下半只还在燃着,四周一片昏暗血红,楚明夜心中霍然生起不好的预感,踉跄着扑到棺椁前,顿时目眦欲裂:“书意——!!” 他翻身跳进棺中,抱起柳书意的尸身,慌张而无措地看着她胸口的血洞:“谁干的,是谁干的……止血,对了,赶紧止血!”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做的伤药,颤抖着手一股脑地给她往胸口糊。 但是已经破裂的心脏要怎么复原呢。鲜血仍在止不住地往外涌,糊上去的药泥瞬间便被冲开,当初为了防止柳书意血液凝固而给她服用的药物,如今反倒成了加速她死亡的催命符。 楚明夜束手无策了,他紧紧地抱住柳书意,比起她当初自尽时还要感到惊惧和害怕:“对了,闲云……闲云不是会医术吗。”他呓语一般地喃喃着,“别怕,书意,我去找秃驴来救你,他是高僧,别怕,不会疼的。” 他在柳书意的额头吻了一吻,温柔地放下她的尸身,然后带着一身血迹冲出了喜堂。 早在楚明夜进门时,柳书意就和沉墨书躲到了梁柱后面,看见他发疯,柳书意心中厌烦:“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沉墨书却道:“等一等,看看他想干什么。” 楚明夜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书房,徒手扯断闲云身上的绳索,又拎着他飞回大堂,将他扔到棺边。 “快,你不是会医术吗?快救救她!”楚明夜急道,“你若做得好了,本侯就放你一条生路!” 闲云扶住棺沿往里一看,也是一个皱眉,他只看了一眼,就合十道:“侯爷,来不及了,夫人肉身已毁,除非能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方法,不然……” “你闭嘴!”楚明夜扯住闲云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面前,“我再说一遍,立刻,马上,给我救她!” 闲云摇头:“侯爷,清醒一点,夫人已经去了。” 楚明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脚踹开闲云,暴怒地嘶吼起来:“你闭嘴!你闭嘴!她没死!她没死!” 夺魂返生阵可以使亡者死而复生,却必须保证肉身完整,柳书意当初只是伤了脖颈,那小小的伤口都至今未能完全愈合,又何况心脏破碎? 明明他一切都做到了最后一步,柳书意的身体已经复活,缺了魂魄也没关系,他只需亲自去把她的魂魄找回来就好,可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楚明夜只觉得肝胆俱裂,体内的毒性压制不住地沸腾起来,脑袋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楚花楹,一定是楚花楹干的。 她一直就想柳书意死。 这次过了时限楚花楹也没有给他解药,可是他不在乎,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去管过自己中的毒。 前日里他发现自己炼制的同心蛊被人毁掉时就该心生警惕,但他只是急着用自己的心头血救活蛊虫,完全忘了要提防后手,才导致如今书意的身体被毁……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见不得他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他作对? 楚明夜只觉得头快要炸开了,无数尖锐刺耳的笑声充斥在他脑中,他双手抱住额头,撕扯着头发,手臂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所有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和过往不快的记忆,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 他看到爹,看到师父,看到流冰,看到梁叔,看到沉墨书和陈云轲……他们围着他,发出无情地嘲笑和诅咒:看吧,你活到最后又能怎样,你所求的永远得不到,你所爱的永远要失去。 所有人都要阻止他,所有人都要害他,他们活该死,活该死。 最后,他看到了柳书意和裴落青。 他们站在月光皎皎的崖边,手牵着手,相互对视,连死都要死在一起。 而他仿佛一个笑话,自始至终都没能插进两人之间。 楚明夜只觉得胸口有无尽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神智不清,此时此刻他只想毁掉一切,连同自己一起。 =================== #楚花楹:这次真不是我…… 第八十三章饲魔 喜案上的烛火越发黯淡了。 幸得今夜月色尚可,薄薄的银辉洒进来,将堂中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段——晦暗血红的那边站着楚明夜,清透灰蓝的这边站着柳书意和沉墨书。 趁着方才楚明夜发疯,柳书意和沉墨书已经沿着纱帐慢慢靠近了闲云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见沉墨书没有反对,柳书意便微微撩起纱帐一角,闪身钻出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地狼藉走向闲云。 闲云盘腿坐在大堂中央,正在闭目诵经,柳书意在他身边蹲下,抬头观察了一下楚明夜,然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闲云眼皮微微一动,半睁开眼看向一旁。 柳书意用沾着血的手指在他面前的地砖上写了一个字——“跑”。 闲云视线下落,只是不动,过了片刻却伸手将那个字抹去了。 柳书意有些着急,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她正想再写字劝闲云,却见他手指点着自己留下的血迹,也写了一个字——“逃”。 逃?逃什么?逃去哪里? 然而闲云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给予回应。 柳书意无法,只得退回沉墨书身边:“他不肯走。” 沉墨书道:“闲云背后还有门徒僧众,他若跑了,定远侯极可能迁怒无辜。” 这是真正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柳书意无奈地叹了一声。 那一边,楚明夜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一点点抬起头,面上是一片漠然和死寂。 此时若有他的下属在场,一定能看出,这是他即将发疯的前兆。 隔着影影绰绰的红纱,沉墨书皱起眉低声说:“他看来好像脑子有病。” “是有病。”柳书意点头。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楚花楹,谁会喜欢一个叁句话就要暴跳发怒摔东西的人呢?若她有得选择,也必定不会搭理这样的人的。 楚明夜双手闲搭着腰,用一种既从容、又漫不经心的姿态走向了闲云,一直走到离他极近的位置才停下,一撩衣袍,半蹲下身。 闲云睁开眼,平静地与他对视。 半只龙凤烛的火光照得楚明夜的面孔森冷诡异,像是只噬人的妖魔,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喀嚓的轻响:“以命相偿……本侯没有记错吧?” 闲云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自会守诺。只是侯爷,希望你以后可以放下屠刀,切莫再伤害他人。” 沉墨书闻言脸色一沉:“不好,闲云是想以身饲魔。” 柳书意先是怔愣,随后气急:“他是傻子么?楚明夜就是个疯子,谁劝也没用的!” 她掀开纱帐就要冲过去,只是楚明夜动作更快,他低低地笑着凑到闲云耳边说:“本侯偏不。”话音未落已猛地将手插进了闲云的胸口! 柳书意惊呼出声:“闲云!!” 一切已来不及。 闲云发出一声闷哼,失力往下坠去,楚明夜在他的胸膛里旋转着手指,将那颗心脏搅得粉碎,汹涌的鲜血伴随着残破肉块溅上了楚明夜的衣襟。 “放心,我会让你物尽其用的。”他喃喃自语道,“你说作为祭品,一个得道高僧的头颅会不会比天命之女更有用?” 柳书意往前跑了几步,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令她一个趔趄,沉墨书赶上来扶住她:“别管了,我们走。” 柳书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为什么不敢?他杀的人还少了?”沉墨书出奇地冷静,死死钳住柳书意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这是闲云自己的选择,我们阻止不了。” 是啊,他杀的人还少了?柳书意死死盯住楚明夜,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楚明夜此时已将手从闲云的心口里抽了出来,没了支撑,闲云的尸身软软倒地,殷红的鲜血将他一袭素白僧袍浸红,像是开出一朵冥府之花。 “我要杀了他,”柳书意被拉开了两步就不肯再走,“他活着一日死去的人们就不能安息。” “你打得过他么?”沉墨书残忍指出。清醒状态的楚明夜根本不会害怕偷袭,若是当年双手健全、长弓在握的他也许还有可能,但现在就凭他俩,根本无法近楚明夜的身。 “我跟着他,总有机会……” “然后让另一个世间的爹娘给你收尸?” 柳书意不说话了。 她如何不知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在这一世停留,且爹和弟弟们还在家中等她,她不能让他们伤心。 “可冷静了?冷静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沉墨书丢开柳书意的手。 柳书意抿着唇点点头,心里郁郁不甘,调转目光最后又看了一眼楚明夜。 这一眼,却让她怔住了。 “他在……做什么?” 楚明夜把半只碎裂的心脏随手抛到一旁,带着满手淋漓鲜血,已经翻进了柳书意的棺椁。 他跪立在她尸身前方,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自己的上衣,褪下的衣衫被腰带束缚着堆积在腰间,露出精瘦而结实的后背。 然后他就将手插进了自己心口。 一阵令人牙涩的血肉翻搅声后,他从身体里挖出了一条赤红剔透的肉虫。 那是楚明夜费心炼制,又差点被人毁掉的同心蛊,为了能救活蛊虫,他不得不将其种进自己体内,用心头血蕴养吊命,只是时间太短,蛊虫并未完全复苏。 但是楚明夜等不了。 他挟着蛊虫放到柳书意染满鲜血的胸口,那蛊虫一扭,便顺着烛台刺出的血洞滑了进去。 这个画面太过恶心,明明不该有感觉,柳书意仍觉得心口一寒,她不禁退后一步:“这个禽兽!我都这样了他还想做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 楚明夜仰起修长的脖子,胸膛起伏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就着那一手腥红血液,开始在自己身上画符文。 一笔一划,皆是他在纸上演练过无数遍,如今实际绘制起来已熟稔无比。它们扭曲着,蜿蜒着,逐渐连成一片妖异而繁复的图形。 青年腰背上的肌肉紧绷,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鲜血绘于其上,红白交映,刺目夺魄,他一边画,一边用极镇静森然的声音念道: “母天……父土,禹荒……诸神,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誓我以血,盟我以魂, 永为同心,缔结……叁生。” 第八十四章孤狼 随着咒文念毕,楚明夜身上的符文也画到了尾声,他最后抬起双手,在脸颊两侧各横抹了一道血纹,远远看去就像是开了一双冥狱鬼眼。 此时的他已不像个人,而仿佛一具写满了诅咒的人偶。 柳书意觉得那是对她的诅咒。 她恶心得脸都黑了,沉墨书脸色也不大好看,二人绕开桌椅残骸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出了大堂。曾经阻隔沉墨书的屏障已然消失无踪,数百个日夜,他终于重获自由。 转身时,柳书意的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闲云,她脚下微顿,紧了紧拳,然后跟着沉墨书一起跑向了侯府正门。 侯府的正门是红漆金钉的广梁大门,用一根乌沉沉的木头门闩闸住,沉墨书直接穿门而过,柳书意却被拦在了里面。 “出不去?”沉墨书又穿了回来。 柳书意背过身偷偷揉了下鼻子:“我差点忘了。”说着便动手去抬门闩。 奈何她如今魂魄虚弱,力气不足,抬了两次也没抬起来。 沉墨书看着她试图用细瘦的肩臂去扛那厚实的木闩,垂在袖中的手动了动,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手。 柳书意吃惊地抬头看了沉墨书一眼,沉墨书目不斜视道:“别分心,用力。” 是了,沉墨书碰不到实物,却是可以碰到她的。柳书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借着这一臂之力卸掉门闩,缓缓打开了大门。 大堂中,楚明夜正将柳书意的尸身抱起,亲吻她染血的嘴唇。 他用力地拥吻着她,似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二人心口相贴,血液交融,这大概是这两颗心此生最为靠近的一次。 一时间火光大炽。 将要燃尽的龙凤烛被续了命,发出妖异的红光。 若此时柳书意和沉墨书回头看,会惊讶地发现楚明夜身上的图腾活了过来,它们钻进他的体内,沿着血脉游动,最后全部指向他苍白的蝴蝶骨。 如同春芽破土而生,那些血色符文刺穿青年背上的皮肤,化作活人看不见的根根赤红长线,晶莹剔透,血光流转,展翅一般围绕着楚明夜,然后又缠绕上柳书意的尸身,将他们捆绑,束缚。 原本是连接姻缘的红线,如今却变成了令人悚然的狰狞妖物。 听到大门处传来响动,楚明夜起初并未在意。燕帝对他多有宽容,虽数次派人前来劝解,被他拒之门外后也并未强求。 直到身上的红线齐齐调转了方向,他才似察觉了什么,放下怀中之人,回身看向大门。 为了搬入那樽巨大的豪华棺椁,门前的影壁早已被楚明夜命人拆去,此时前方一览无余,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门外。 她一袭白衣,脚下是清霜满地,身后是灯火十里。 楚明夜猛地站起来:“书意?!”语中既有欣喜若狂,又有小心翼翼。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见她冷眼望着自己,当着他的面,重重合上了那扇朱漆大门。 …… 今夜正是中元节。 街上灯火如海,人群熙攘,虽已入四更,仍有许多为亡亲祈福的人流连不去。 亦或者不只是人。 见柳书意关上大门,沉墨书道:“寻个无人的地方避一避,不过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柳书意却目有隐忧:“我总觉得他刚才看到我了。” 沉墨书眉头一皱:“走,立刻离开这里。” 他率先调头钻进了人群,柳书意连忙跟上。 方才找个无人处的打算只能放弃了,若楚明夜真的察觉了柳书意的存在,那混入人群之中才是最安全的。 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们擦身而过,有的提着灯笼,有的带着面具。灯笼五光十色,有鱼儿有莲花,面具千奇百怪,有狐狸有鬼魅。柳书意觉得,那些面具之下一定藏着与他们一样的灵魂,只不知他们是被活人的思念所召唤,还是放不下心中所念回来寻觅。 她循着人群的间隙穿过,像一阵风。但总还是会被凡物绊住脚步。 沉墨书在前面渐行渐远,墨青的衣袖荡在灯火里,柳书意想要让他等等自己,张了张口却没有喊出声。 还是沉墨书先察觉了不对,他回首张望,寻找柳书意的身影,人海茫茫,柳书意落在里面就像一株蒲草一样不起眼。 相对的,沉墨书如玉山上行的身姿在人群中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柳书意的目光追随着他,见他回头,忙踮起脚招了招手。 沉墨书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看到了,没再继续往前走,也没向柳书意靠过去。 等柳书意挤出人群来到他的面前,看到他眉头微蹙,还以为他又要嘲讽自己,但沉墨书只是淡淡说了句:“别跟丢我。” 这时,身边忽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天上,柳书意和沉墨书也抬头去看。 天幕下是一轮泛红的满月,仿佛带着血的腥味,月光倾泻下来,染红万千屋梁。楚明夜高高立在鼓楼的飞檐顶角,上身赤裸,露出一身宛如恶鬼的图腾。 他的手上还淌着血水,这副样子出现在闹市中,惊得人群连连后退,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俯瞰众生,像一匹孤狼,正在寻找他的猎物。 ====================== #尒説+影視:ρ○⑧.αrt「Рo1⒏аrt」 第八十五章寄生 除了那些活人看到的,还有只有死魂才能看见的诡谲画面。 无数若隐若现的赤红触须从楚明夜背后探出头来,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在充满烟火气的尘世中嗅探一缕藏匿的亡魂。 楚明夜脚踩着屋檐,双眸微眯,目光缓缓扫过脚下的街道,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头发和惨白的面目,被灯火照着就像是一个个长出了五官的皮鞠。 可是没有一张脸是他在寻找的。 她在躲他。 若不是看见了门上的血手印,楚明夜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她真的回来了,也是真的不愿意见他。 一想到这个事实,楚明夜就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燥郁和想要杀人的冲动,试图去感知柳书意的位置。 既然她不肯见他,那就由他去找她吧。 等找到她后,就将两个人的魂魄绑在一起,至少这一世,她再也不能丢下他。 这是柳书意第一次返魂失败后楚明夜做下的决定。为此他不惜违禁使用同心蛊,将自己变成被妖蛊寄生的怪物。 同心蛊同心蛊,顾名思义,必须要二人同心,才可完成缔结,若有一方心存不甘,或已身死魂消,蛊术就会反噬施蛊人,祝福尽数化为恶毒的诅咒。 但楚明夜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做。 活人看不见死魂,除非他生命将熄,或那鬼魂主动出来相见。柳书意自然不会主动见他,楚明夜想要将她的魂魄找回来,不仅需要给自己开鬼眼,还需要一个方位指引,不然阴司地府里亡魂无数,柳书意一旦躲藏起来,他根本无从找起。 而同心蛊就可以提供这个指引。 柳书意身体尚温,魂魄离体,蛊术便只算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需要等蛊虫找到她的灵魂,询问过她的心意,方可完成。那蛊虫以二人的鲜血养成,又辅以结发燃灰,对柳书意的魂魄极为敏感,便是她过了黄泉路,进了阴司城,也能将她从芸芸众鬼之中找出来。 只可惜先前蛊虫差点被人毁掉,未能完全救活,感知能力相较完全体被大幅削弱,不然柳书意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跑掉。 依照《巫祝密书》上记载,曾有人通过此法成功找到了亡夫的魂魄,与之约定了来生。但楚明夜觉得柳书意是不会答应自己的,到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噬他也顾不得了,反正……反正他也不会有下辈子。 想起同心蛊的誓言,楚明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永为同心,缔结叁生……用了逆天复生之术的他哪里还有叁生呢?这辈子一过就要魂飞魄散了。 而且他也不稀罕来生。 他才不想要一个转世投胎后什么都不记得的柳书意,他只想要原本的那个她,那个记得他们所有过往,不论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不论愿不愿意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就要那个灵魂,其他什么代替品也不要。 如果没有肉身无法复活,那他就陪着她,一起待在地狱里。 …… 沉墨书反应极快,在看到楚明夜的一瞬间就揽过柳书意,将她的脸按进了自己怀中。他身形高挑,长袖垂下来把柳书意一身白裙挡得严严实实,也同时阻断了她望向楚明夜的视线。 柳书意被他这一拉一按,脚步不稳趔趄了一下,鼻尖顿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等她反应过来,满目血光已被竹青的衣襟代替,双手也本能地扶上了对方的胸口。 手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按住她后脑的力量却没有放松:“别抬头。” 远处传来砸碎东西和人群惊呼的喧哗声,柳书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沉墨书是在帮自己,她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有些紧张地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冒险总比等死强。 沉墨书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正在观察情况,片刻后,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旁边的店铺,进去。”同时一个力道推了她一把。 柳书意便顺从地由着沉墨书将她带了过去。 等进了店中,确认楚明夜并未看向这边,沉墨书才松开手,往后退开一步,垂着眼有些生硬地说:“失礼了。”说完便将脸转向了外面。 明明不喜与人亲近的是他,帮人的也是他,但他还要依照礼法给自己道歉,柳书意摇了摇头:“事急从权,还要多谢沉公子。” 又借着打量店铺内景的动作,偷偷揉了揉鼻尖,虽然灵魂没有痛感,但一连撞了两次,还是有些怪怪的。 这是间卖香囊配饰的小店,换作平常这个时辰早就闭店了,也就是今日过节才开到现在,还应节地卖起一些灯笼、面具和平安符。 此时店中人都出去看热闹了,只剩个空荡荡的内堂,挂满面具符牌的货架横在门口,正好可以挡住二人的身影,又可让他们透过缝隙监视楚明夜的动向。 屋顶上的青年已经纵身跳了下来,走在街上如有屏障一般,身边空出一大圈。但凡看到身着白衣的女子,他就一定要冲过去抓住对方看,管你是戴着帷帽还是戴着面具,通通扯下来扔到一边。 偏偏今天出门的人多是为了祭奠,街上穿白衣的女子甚多,于是楚明夜就跟个登徒浪子一样吓得沿路的女子花容失色、惊叫连连,顺便在她们的衣服上留下鲜红的血手印。有看不过去的男子前来阻止,也被他一脚踹开或者推翻在地,好在他还记得柳书意的话,知道控制自己的力度,没有对平民下杀手。不过如果柳书意执意不肯出来相见,他还能控制多久就说不好了。 虽然在大街上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但楚明夜前进的方向确实是朝着柳书意这边来的,他身后的红色须线迎风摆动,坚定不移地指向这头。 柳书意微微拧眉:“他这是变成了什么怪物?”看起来好恶心,而且永远也改不了欺男霸女的性子。 沉墨书没有接话,只沉声说:“我们最好往皇宫的方向走。” “皇宫?”柳书意怔了怔,扭头看他,“你想让燕帝的禁卫对付他?” 沉墨书嗯了一声,手指拨了一下挡在眼前的面具。 柳书意思忖:“不错,燕帝就算再宠他,也不可能允许他这副样子擅闯禁宫,若能将他引过去,再借禁卫之手……” 沉墨书收回盯住楚明夜的视线,落在柳书意脸上,略停片刻,又往旁边移开。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柳书意能迅速猜到他的心思,与聪明人讲话总是轻松的,不需要他浪费唇舌多做解释。 “若时间不够,去锦王府也可以。” 定远侯府离北燕皇宫并不算远,中间只隔了一个颇为繁华的东市,一条玉纱河,以及包括锦王府在内的一小片官员宅邸。 “好,”柳书意应道,眼中带上了一丝冷意,“就算伤不了他,也要在燕帝和锦王的心头埋下一根刺。” 二人商议妥当,就不再耽搁,沿着货架往内堂走,找到了店铺的后门。 出了后门穿过一条黑漆漆的短巷,便到了横贯东市的玉纱河畔。 玉纱河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渠,据说名字来源于北燕以前一位叫做玉纱夫人的妖妃。她本是边陲小国献给北燕皇帝的礼物,因生有倾国倾城之貌,同时嫁给了哥哥弟弟和继子,在得到无上恩宠的同时,却又下毒毒害了皇帝和王爷,毒残了太子,将权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北燕的国师出关,用刀斩下她的头颅,才结束了她传奇香艳的一生。 之后国师以她的头颅和身躯为柱,在河渠上修建了一座描金漆红的长桥永宁桥,将她的魂魄永镇河底,这条河也因此得名玉纱河。 这些都是柳书意从楚明夜给她买的北燕话本上看来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 如其名所言,玉纱河白天时宛如一条柔美的碧玉纱带,缠绕在北燕帝京雄伟的身躯上,等入了夜却变得翻脸不认人,只剩下漆黑乌沉裹挟着滚滚怨气的波涛。 不过今夜的玉纱河却是璀璨而明亮的。 河边聚集了不少人,都在按照中元节的传统放灯。为了祭奠亡亲或者超度亡魂,河中所放的多是白色的船灯和粉色的莲灯,它们随着波浪悠悠荡荡,像是星斗铺洒在河面上,把暗沉的河水都照得多了几分妩媚。 相同的河流,相似的画面,让柳书意想起了某年的元宵节,楚明夜说带她来庙会放灯,却在遇见楚花楹后拂袖而去,独留她一人站在桥上。 那时的她从桥上俯看河里,只觉得盏盏浮灯像是无处停靠的游魂,而今她站在河边远望桥上,自己已成为了游魂中的一员。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柳书意想过便罢,准备跟着沉墨书离开。长桥的位置就在主路上,走那里必定会被楚明夜发现,沉墨书打算另找方法渡河。 她走出两步,忽然心有所感,又回头去看永宁桥。 只见辉光熠熠的长桥上,有个白衣黑发的男子凭栏而立,似乎正看着她和沉墨书。 他身形挺拔修长,背后背了把长剑,脸上戴着一张半魔半佛的面具,虽然看不清脸,柳书意却可以肯定,他能看见他们。 ==================== #群演:你看人就看人,为什么要在我们衣服上按手印! 楚明夜(漠然):盖个章,表示这个人看过了。 #新出场的是最后一个重要角色,猜不到的话看看隔壁~ 第八十六章莲灯 那是一路走过来,第一个察觉到他们存在的人。 带着探究的目光令柳书意有些不安,她靠近沉墨书,拉了下他的衣袖:“沉公子,你看那个人……” 沉墨书正望着河里的浮灯若有所思,闻言转过头:“谁?” “桥上那个,背着剑的。”不过……北燕的帝京可以随便带兵器上街的么? 沉墨书顺着柳书意的指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长桥,却没见到有什么背着剑的人,柳书意这才发现一错眼的功夫,桥上那人已不知去向。 “难道是我看错了?”她有些不确定了。 沉墨书朝着桥的方向微微眯了下眼,没有多问,转而道:“我已知渡河的方法。” “什么方法?”柳书意忙收回心神。 “河里的浮灯,仔细看。” 柳书意依言看去,只见连绵成片的河灯之中,时不时有人溯游而上,她先前只略微扫过一眼,以为是些撑船的船夫,现在仔细一看却发现了端倪。 那些人身影飘忽,四肢僵硬,脸上茫然无神,一如先前他们见过的亡魂。每个人的脚下都踩了一盏河灯,似乎被什么牵引着,或靠向岸边后就离灯而去,或轻飘飘地穿过灯海,继续逆流前行。 “那些是……” “跟我们一样的鬼魂。” 中元节祀亡魂、放河灯,据说河灯会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带领他们寻到自己的亲人。 “既然他们可以,那我们也可以。” 沉墨书死魂之身无法触碰凡物,但河灯本就是供奉亡魂的器物,沉墨书应该是用得的。 他踩在青石板砌成的岸沿上,看了柳书意一眼,然后选了河边一盏最大最华丽的莲花灯,迈步踏了上去。 “小心!”柳书意心头微紧,却见沉墨书已经稳稳地站在了那朵莲灯上。 莲灯大如伞盖,竹条红纱绷成的花瓣微微颤动,就这么将一个清隽颀长的成年男子托举了起来。莲心烛光明亮,为他垂下的衣摆晕上了一层暖色。 沉墨书试了试脚下的平稳度,确认没有问题,转过身朝柳书意伸出一只手:“可行,速来。” 递到面前的那只手修长有力,苍白的手背上覆盖着暗青衣袖,三指收起紧紧压住了袖口。柳书意微顿了一下,没再迟疑,隔着衣袖扶上了对方的手腕。 沉墨书一个用力,将柳书意带上了莲灯。 魂魄没有重量,踩上去莲灯晃也未晃一下,只是站了两个人,显得十分局促,柳书意紧紧靠着沉墨书,沉墨书抬脚踹了一下岸沿,借着这力道将莲灯推离了河岸。 岸边正准备放灯的富家子弟一回头,发现自己花了大钱精心准备的莲灯自行飘走了,急得大呼小叫起来:“爷的灯!爷的灯跑了!” “抱歉。”柳书意轻声说道。 夜风吹荡开两人的衣摆,莲灯晃晃悠悠地向河对岸飘去,没过多久,他们就碰上了河中心成片的灯海。 “之后的路要自己走过去了。”沉墨书望了一下对岸,那一头也有人在放灯,飘过来的河灯绵延成线,好似一条星火铺就的浮桥。 柳书意点了点头。 那并不算很难,一盏盏河灯摩肩接踵,簇拥在一起时沉时浮,沉墨书在前面开路,柳书意握着他的手腕跟在他的身后,踏上他踩过的河灯。 他们被无数流光溢彩的灯盏包围在中间,仿佛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柳书意低头看向水面,黑沉沉的河水泛着粼粼细浪,倒映出金色和红色的灯影。 ——但没有他们的影子。 他们都已经死了啊。 …… 就在柳书意和沉墨书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一队披甲持刀的金吾卫迈着整齐的步伐,跨过永宁长桥,奔向了人群骚动的方向。 一时间兵甲碰撞,脚步纷乱,百姓惊呼连连。 金吾卫乃是维持帝京治安的禁军护卫,要负责京中日夜巡查警戒,楚明夜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在街上闹事,立刻就有人跑去通知了今夜当值的金吾将军。 金吾将军听到来人通报,不禁大为头疼。 别人也许不清楚,他因着职务的关系却是知道一点内幕的,那位异族出身的定远侯爷看似没有实权,不过是靠着姐姐得宠才攒了点军功,实际却是骁屠禁卫里的人,直接隶属于皇帝陛下。 且他武功极高,莫说今晚执勤的这队侍卫,就算所有金吾卫加起来也不见得拦得住他。 但头疼归头疼,职责在身也容不得他们退缩,金吾将军思忖了一下,一边命人继续往上报,一边自己带队前去拿人。 等他们赶到东市时,楚明夜已经砸了一整条街的摊子。 他面色阴沉,形容可怖,手上的血滴了一路,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有百姓受了伤。 金吾将军赶紧命部下分作两队,一队驱散又害怕又忍不住看热闹的百姓,一队拔出刀团团围住楚明夜,将他阻拦在街头。 自己则身先士卒,持刀上前喝道:“京城重地,严禁闹事!定远侯……” 周身人语嘈杂,本就令楚明夜难以感知柳书意的方向,现下又被人阻拦,心头怒火更是高涨。 他看着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长刀,无心多听对方废话,手臂一抻,一把钳住了刀刃。 金吾将军一愣,就要往后撤刀,扯了两次却纹丝不动。再看楚明夜指骨凸起,手腕缓缓旋转,一声铮响之后,竟将一柄精钢炼制的弯刀生生拧成了两半。 锋利的刀身嵌入指间,楚明夜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扬手,将断刀朝着金吾将军掷去:“滚!” 金吾将军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开,刀锋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出一串血珠,然后深深插入了他背后铺地的石砖。 “定远侯!你竟敢……”金吾将军抹了一把脸,举到眼前一看满手鲜血。 “我再说一次,不想死的话,滚开。”楚明夜冷着脸迈腿往前,逼得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但是其他人能退,金吾将军不能退,他咬了咬牙,接过属下递来的刀,就要继续上前。 正在此时,数十名黑衣人踏着屋顶而来,无声地从天而降,落在了金吾卫和楚明夜之间。 领头之人朝着金吾将军一摆手:“退下吧,这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人。” 他的掌心握着一枚鎏金令牌,金吾将军只一眼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是骁屠禁卫。 金吾将军大松一口气,他心知肚明,方才定远侯已是手下留了情,不然如此近的距离,断刀完全可以直接插进他的心口。现在他们内部来人自己解决,自然再好不过。 他连忙收刀抱拳:“是。”转身指挥部下驱散人群、清点伤亡去了。 楚明夜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脸色愈发不悦。 屠七,骁屠禁卫现任的副统领。禁卫所中的老人,在上任统领卫长秦殉职以后,统领之位本该由他接任,却被自己这个外族人抢走了。 他与自己向来不对付,行事总是阳奉阴违,能给自己使绊子就绝不会错过,这次如此积极的前来,想必又是要寻他的麻烦。 当真烦死了。 “统领,”屠七上前行礼,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言语中听不出几分恭敬,“还请随属下回去,向陛下请罪。”边说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楚明夜——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满身怪异符文……当真是山里出来的野民。 楚明夜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阴翳地盯着屠七,自然看出了他的鄙夷。 让人不快的蝼蚁,现在还要阻挠他寻找书意,怎么办? ——统统杀掉就好了。 楚明夜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动,眼中凶光乍现,突然欺身向前,如跃起的毒蛇一般抓向屠七的胸口。 屠七的实战经验自然不是金吾将军能比的。他看似轻松,实则一直警惕着楚明夜,在对方出手的一刹那也立刻动了起来。 二人近身相搏,转瞬间便过了十几招,屠七手持乌金弯刀,楚明夜赤手空拳,竟然打了个不分上下,甚至屠七觉得楚明夜并未使出全力。 他心中暗暗吃惊,楚明夜的武功居然又精进了! 而且比之以往更多了一份让人生怖的邪气,他有一种预感,楚明夜是真的想要当场杀了他。 “楚明夜!你想杀我?!”屠七狼狈地又躲开一次杀招,怒道,“同僚相残,你不怕陛下发怒吗!” 楚明夜的动作停了片刻,好似听到一个可笑的笑话。 “杀了你……又如何?”他阴阳怪气地扯了扯嘴角,“难道陛下会让我偿命不成?如果陛下真的这么看重于你……你现在就不会是我的属下了。” 诛心之语令屠七恼羞成怒,他扭头冲周围的黑衣人喝道:“统领疯了,一起上,将他擒下!” 他带来的人自然听他的话,十几个黑衣禁卫同时出手,从四面八方攻向了楚明夜。 楚明夜浑然不惧,现在的他妖物附体,已不是普通武者可以抗衡。 他游刃有余地避开周围的攻击,只盯着屠七一个人猛攻。而在凡人看不见的虚空里,无数血红须线钻入禁卫们的后心,贪婪地汲取起他们的生机。 禁卫们的动作越发迟缓,屠七一个人独木难支,被楚明夜打压得连连后退,这一退,就退到了永宁桥上。 木板铺成的桥身带着弧度,屠七脚下一趔,动作迟缓了半分。 楚明夜立刻抓住机会,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穿过屠七的防守,五指扣拢掐住了他的喉咙。 青年的手指纤长有力,裹满红色血浆,只需再用力半分,屠七的颈骨就会被捏碎。他被迫仰起头,无法开口求饶,而其他禁卫落在后面,眼看也救援不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屠七必死无疑的时候,楚明夜的动作陡然定住了。 他双目瞪大,望向桥外,瞳孔骤然紧缩。 在那个方向,远处的河堤上,他看见了——柳书意! 第八十七章追击 即便只是一个身着白裙的模糊背影,但楚明夜无端地就是确信,那就是她。 那一瞬间,楚明夜只觉得身体里滚血翻涌,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再也无心应付旁人,手指一松,将屠七扔到地上。 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闪身奔到桥边,一撑桥栏,翻身跳下了黑沉沉的河水。 鲜红的衣摆如赤色流星坠落,顺流而下的浮灯成了楚明夜借力的落点,他脚尖轻点灯盏,朝着柳书意直奔而去。 死里逃生的屠七跌坐在地,按着受伤的喉咙,面具后的双眼淬满了不甘与阴狠。 他看着围上来的属下,哑声命令道:“一队人去盯着楚明夜,看看他要干什么,一队人跟我回去禀报陛下。” …… 走过细长的灯桥,柳书意和沉墨书已经到达了河边。 沉墨书先行上了岸,又将柳书意拉了上来。 他们站在岸边四顾,只见沿街灯火通明,却已空无一人,先前金吾卫净街驱散百姓,二人在河中都看得真切。 柳书意道:“燕国的侍卫行动好快。” “吏治严明,御下有方……”沉墨书微拧了一下眉,又道,“锦王府已经不远,先离开此地。” 柳书意点点头,二人并肩往巷口走。 夜幕下楼宇间,影影绰绰露出来的飞檐雕梁,就是锦王专为楚花楹修建的照月楼,只需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再穿过数条小巷,就能抵达锦王府的后门。 然而刚走出几步,柳书意忽然感觉背后一寒,旁边的沉墨书亦是身子一僵,随即往前倒去。 柳书意讶异地转过头,只见夜空之下无数赤色长线凌空射来,如同利箭一般,瞬间刺穿了沉墨书的身体。 沉墨书乃是魂魄之身,等闲之物伤不到他,但这些血线不仅洞穿了他的心脏肺腑,又继续缠绕上他的脖颈,撕扯起他的灵魂。 “沉公子!”柳书意大惊失色,扑过去扶住沉墨书,想将血线从他身上扯下来。 谁知那些血线一触及柳书意的手指,立刻调转目标,往她身上缠去。 沉墨书勉力分出一丝精神,一把攥住绕上柳书意手腕的血线,用力扯下,忍着剧痛喝道:“快走,别管我!” “不行!”柳书意摇头,“我怎可弃你而去?” “你……你没看出来吗?这些血线是……” 沉墨书的话没能说完,那些血线已经再次扼上了他的喉咙,然后猛然往上一抽,将他从柳书意怀里扯开,用力甩向了一边。沉墨书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高高抛起,又狼狈地摔到地面。 柳书意自然也认出了那些血线。 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在楚明夜身上见过。 血线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楚明夜已经来到了附近,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丢下沉墨书先跑,不然她回来此世还有什么意义? 柳书意紧了紧拳头,慢慢从地上爬起,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漫天舞动的血线中间簇拥着一个男人,仿若修罗降世一般,踏着河面的莲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双眼充满血丝,死死盯着柳书意,目光中既怒且怨,更有压抑不住的狂喜。 “书意,我终于找到你了,”青年向柳书意张开双手,喑哑着声音开口,“到我这里来,我真的……好想你。” 柳书意面无表情,站定不动,心中猜测着楚明夜是否真的能看到自己。 明明先前他还对自己视若无睹,怎么现在突然就能看见她了,为什么?是因为那些妖异的血线,还是因为……他身上的符文? 楚明夜痴痴地凝望着她,像在端详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逡巡过柳书意的嘴唇、鼻梁、眉梢,最后落回她的双眼。 那双总是沉静冷清,却在无数个暗夜里给他带来了温暖的眼睛。 此时流露出的却是厌恶、冷漠和疏离。 楚明夜不由呼吸一窒。 这样的眼神他在很多人脸上见过,但在柳书意身上却是第一次。哪怕他当初杀了姓裴的,将她囚在房中,她的眼睛里也只有沉寂和安静,不像现在。 仿佛想将他千刀万剐。 楚明夜沉默了下来,须臾之后,他强压下四溢的戾气,姿态放低至卑微:“书意,过去是我错了……求求你别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曾经的那些重话狠话,楚明夜是再不敢说了,走向柳书意的脚步也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这缕游疑的幽魂。 “若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一起离开也行,可想回陈朝旧都?你家的故宅我已命人买下,可以依着你的心意重建……” 对于楚明夜的深情剖白,柳书意依旧没有给予一丝回应。 她表面上看着镇定,其实心中一直在紧张地盘算。 眼角的余光能扫到沉墨书委顿在地的身影,他垂头俯首,长发掩面,弓起的脊背在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庆幸现在的沉墨书只是一只鬼,若是活人,只怕已经当场毙命。 柳书意咬了咬唇,开始试探着后退,楚明夜往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楚明夜立马不敢动了。 趁着他这一下迟疑,柳书意猛一扭头,朝着与沉墨书相反的方向跑去——既然楚明夜的目标是她,那她现在远离沉墨书才是最好的。 果不其然,楚明夜在后面大喊出声:“书意!”同时纵身跃起,向她飞快追来。 那些妖异的血线比他动作更快,结成粗壮的触手激射而出,缠上柳书意的腰和脚踝,将她强行拖回。 只是一个眨眼,楚明夜就将她抓在了手里。 方才柳书意毅然决然的转身,令楚明夜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像是拉满的弓弦,瞬间绷断。 他等了她这么久,找了她这么久! 她明明回来了,却不肯见他,现在还要再次弃他而去! 怒火与妒火烧灼着楚明夜的神经,他箍住柳书意的身体,将她禁锢在怀中:“书意,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放开我!”柳书意死命挣扎,一耳光甩到了楚明夜脸上。 这种攻击对楚明夜根本不痛不痒,他一手圈住柳书意的腰,一手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柳书意根本不想搭理他,原谅?只要他杀了燕帝,杀了楚花楹,她就可以原谅,但是他舍得吗? 她曲起手指,指尖狠狠地插进楚明夜胸前的撕裂伤,冷着一双眉眼,用力抠挖着那团模糊的血肉。手上先前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现在又再次被楚明夜的血液濡湿。 尖锐的疼痛从皮肉渗进了心底。 楚明夜毫不怀疑,只要给她机会,柳书意真的会找到他的心脏,然后杀掉他。 “你可以再狠一点的,”他低低地笑起来,说出的话如妖魔耳语,“你杀了我,我也变成鬼,然后一直跟着你,如此可好?” 这个想象过于可怕,柳书意顿时停住了动作。 楚明夜嘴角带笑,心里却又往下沉了些许。 她就这么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他在骗她呢,他做不了鬼的,只要一死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柳书意这点攻击也根本杀不了他,他现在已被妖蛊寄生,只要他愿意,可以一直做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也是此时此刻,楚明夜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他强求,再没有别的出路。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楚明夜操纵妖蛊,缚住柳书意的手腕,眼底透出疯狂,“你的身体已经毁了,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一个新的容器呢,别人用过的身体你也不习惯吧?我也不喜欢……” 他似在喃喃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柳书意听:“对了,天一亮你是不是就会消失?也许我可以先用木头给你做一个人偶,然后画上符咒,把你的魂魄锁在里面……” 柳书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开口:“楚明夜,你不要逼我恨你。” “难道你现在不恨我吗?”楚明夜自嘲地嗤了一声,“我说过不要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书意,你不觉得自己太不公平吗?” 柳书意掀起眼,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你看,我没有伤害过你的家人,你的父亲是因为裴落青战败被牵连而死,你的姨娘和弟弟是因为沉墨书开城门投降而死……你不恨他们,却来恨我,是何道理?” 柳书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是想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对我公平一点。你不肯接受我,却一次次同他人私奔,上一次是裴落青,这一次又是沉墨书,为什么?” 楚明夜捏着柳书意的下颌,迫使她的脸转向倒在地上的沉墨书。 “我也没料到,沉墨书的魂魄居然还在,难道这就是复活阵法失败的原因?” “与他无关……” “——无所谓了,你已经回到我的身边。至于他,我能杀他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书意,看清楚。” 楚明夜背后的血线开始疯狂扭动,如同荆棘横生,交错着织成了一张带刺的血网。 他轻扬下巴,那血网便带着凌厉的杀气,朝沉墨书当头罩去,誓要将他就地绞杀。 “不要——!” ================== #今晚要开始追三体电视剧了,哎嘿 第八十八章厉鬼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动作。 血网铺展开来,几乎罩住半边天空,将本就血气氤氲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柳书意惊惧地拉住楚明夜的手:“不要!” 而血网在将将要触及沉墨书的时候,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楚明夜疑惑地皱起眉,妖蛊居然不听使唤了。 他轻巧地从柳书意怀里挣开手,指向血网的位置,翻手为掌,向下压去。 血网却好似被什么冻结了一般,僵硬在半空,无论怎么张牙舞爪,都无法动弹半分。 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柳书意双手摸上楚明夜的脸,趁其不备朝着他的眼睛狠狠挖去。 楚明夜察觉到柳书意的动作,连忙偏头躲开。 虽然柳书意已经足够出其不意,但二人的反应和速度终究差得太多,她没能伤到楚明夜的眼睛,指甲只在他的眼尾抓出了数条带血的伤口。 柳书意心里微感遗憾,立刻又转变策略,借着楚明夜扭头的动作,将带血的手指抹过了他的脸颊。 楚明夜右脸上的图腾顿时被鲜血涂花了。 “书意,你……!”楚明夜顿时一凛,鬼眼符文被破,他将无法再看见鬼魂,柳书意的身影开始逐渐从他视野里淡去。 得而复失的恐惧让楚明夜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他无心再去管沉墨书,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柳书意的手腕,害怕自己一放松,她就会彻底消失,害怕她又会躲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害怕错过这一次,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没用的,只要我不放手,你哪里都去不了!” 楚明夜从牙缝里迸出狠话,眼底透出凶戾的光,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 感觉到他力度的松动,柳书意立马用力一挣,从他的桎梏里钻了出去,她撕扯着手腕上的血线,一边警惕地瞪着楚明夜一边后退。 楚明夜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他背后的血线、身上的图腾,都开始透出淡淡的金光。 金光沿着血痕流转,逐渐连成字句,仔细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佛经。 “这是……”柳书意诧异一瞬,很快想到,“……闲云?” 楚明夜这时也明白了过来。 他用来在身上画符文的鲜血,除了柳书意和自己的,多半都是闲云的血,他原以为用高僧的血写符咒效果会更好,却没想到那秃子居然在自己的血里下了佛法! “可恶!这个死秃驴……死了都还要来妨碍我!” 金光佛法一圈一圈盘旋,不停地被楚明夜挣扎的动作打断,又不停地重新迭加,楚明夜咬牙切齿,五官都狰狞扭曲起来。 眼见他被佛法压制得动弹不得,柳书意也不犹豫,转身便朝沉墨书跑去。 “书意!你不许走,不许走!”楚明夜发出困兽般的怒吼,浑身肌肉紧绷,额头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柳书意充耳不闻,径直跑到沉墨书面前蹲下,伸手便去扶他:“沉公子,你还好么?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 沉墨书仍垂着头,宽大的袖子挡住脸,微微侧身避开了柳书意的搀扶:“……你自己走吧,五更天快到了,不必管我。” “你留在这里会被楚明夜杀掉的!”柳书意抓住他的胳膊,想将他拉起,“无论如何,我不能丢你在这里!” “无论……如何?”沉墨书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短暂地沉默过后,他缓缓放下掩面的手,“哪怕这样?” 随着衣袖的移开,他的脸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柳书意面前。 “啊!你……”柳书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极有冲击力的画面吓得往后一跌。 眼前的沉墨书,已经完全失去了他往日清雅俊美的面容。 一张脸只剩下枯槁的焦皮和深陷的眼窝,七窍流血,五官可怖,溢着满满的怨气与不甘,在今夜赤色月光的照拂下,更显骇人和惊悚。 这不是人,这分明是一只鬼,一只厉鬼! “我受伤太重,已无法维持生前样貌……”沉墨书用他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柳书意,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这才是我现在真实的样子……你可还要坚持?” 柳书意瞪着眼睛看着他,紧抿双唇不说话。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沉墨书脸上,除了最开始受到惊吓,里面看不出一点躲闪和畏惧。 “你……”她开口,又顿了顿,然后干脆利落地爬起身,拉着沉墨书的手臂就往自己肩膀上架,“别废话了!你是鬼,我也是鬼,难道还能怕你不成?” “……” 沉墨书被柳书意的果断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吓唬之语也说不出口了。他微叹一声,借着柳书意的帮助慢慢站了起来,四肢百骸传来烧灼般的痛苦,被他死死抑住。 楚明夜在后面用吃人的目光瞪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如同夜色里的雾露,快要彻底消散。但是附着了佛法的血咒让他除了嘴皮子哪里都动不了:“书意!你要是敢走,等我找到你们,我一定会把姓沉的抓起来,魂魄丢到炉子炼成傀儡,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书意偏过头去,只跟沉墨书说话:“我们往哪里走,还是去锦王府吗?” “去吧,”沉墨书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楼阁,“既然目标定在那里,不管能不能到,总要坚持下去。” …… 锦王府,照月楼。 屠七添油加醋地汇报完楚明夜的动向,躬着身子退出房间,就看到锦王妃楚花楹正安静地站在门外。 她身着一件华丽寝袍,长发松散挽起,睡眼朦胧,粉面含春,见屠七出来,朝着他温婉而矜持地一笑。 屠七眼眸微动,似眷恋又似暧昧地看了楚花楹一眼,然后低头行礼,从旁边告退。 楚花楹抬手理着鬓发,目送屠七离开,本来含笑的眼眸在他转身时变冷,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陛下,我方才听屠七大人说……”她恰到好处地在音色里加入了一些忧虑和愧疚,“可是阿夜又闯祸了?” 布置得极尽奢华的敞亮轩室,四周垂挂着鲛纱珠帘,堂上主位正坐着燕朝的皇帝萧无玄。他同样身穿精致华贵的寝服,肩上闲闲搭了一件龙纹织锦外袍。 只是这房中并不止他一人,在萧无玄右手边的客席上,还坐着一位白衣剑客。 若是柳书意在这里,一定能认出那白衣剑客就是她在桥上看见的人,只是现在他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神姿峰颍俊美无俦的脸。 楚花楹怔了一怔:“呀……不知国师在此,花楹失礼了。” 白衣剑客端坐如山,眉眼低垂,并不看楚花楹:“卫枫见过锦王妃娘娘。” “无妨,”燕帝朝楚花楹勾了勾手,“楹儿过来。” 楚花楹莲步轻移走向萧无玄,倚在他身侧坐下,萧无玄握了握她的手:“怎么起来了?夜色寒凉,也不多穿一些。” “夜里听到有人来报便醒了,等了好一阵也没见陛下回来,王爷又醉着叫不醒,我便想出来看看。”楚花楹柔声道,“陛下,若是阿夜做错了什么,你只管罚他,往日里他被我纵得过了,越发没有分寸,也只有您的话他才肯听上几分了。”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萧无玄脱下外袍披到楚花楹身上,安抚地拍了拍,转头看向卫枫,“国师怎么看?” “陛下,”卫枫平静开口,“今夜中元节,您不该出宫。” “喔?为何。”萧无玄问。 “中元之夜鬼门大开,妖鬼横行,容易冲撞陛下。” “啊,这是我的不是了,”楚花楹露出吃惊的神色,玉指掩唇道,“都是我,想让陛下陪我祭祀母亲,才央着陛下出的宫……无玄,你可要赶紧回宫?” “一些孤魂怨鬼而已,活着就没什么用,死了也无甚好怕。”萧无玄笑起来,“倒是定远侯那边要劳烦国师,就是莫伤了他,到底是个孩子,又才死了夫人。” 二十多岁的孩子,楚花楹忍不住腹诽了一下。真要说纵容,燕帝才是最纵容楚明夜的那个,使他在朝中犹如孤臣,回回被弹劾,都全靠燕帝压下去,也因此他对楚花楹的话爱听不听,倒是对燕帝忠心耿耿起来。 卫枫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劝谏的话:“如此,在下先行告退了。” 燕帝嗯了一声,卫枫便拿过桌上的神魔面具,重新扣回脸上,又拿起身旁裹了锦布的长剑,起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楚花楹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 第八十九章国师 这个神秘的男人,是在叁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北燕皇宫之中的。 他行踪诡秘,神出鬼没,无人知晓他从哪里来,又是如何来,只看得出他武功深不可测。 他自称姓卫名枫,乃是前任国师的弟子,此番出山是因察觉天数有异,特来守护大燕国运。 萧无玄看过他带来的信物,毫不怀疑便直接将其任命为了国师,更是允他从骁屠禁卫的秘库中取走了一柄碧玉宝剑,就连楚明夜都不知道禁卫所里藏有这样一件神兵利器,他却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 楚花楹在北燕经营多年,自然听过玉纱妖妃的传说,但彼时国师之位空悬,她并未放在心上。 而现在的她受宠程度比之当年玉纱,可说是有过之无不及,国师又恰在此时出现,很难不让她多想,楚花楹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燕朝国运真的有异,还是萧无玄在借此警告她。 深思熟虑之后,楚花楹终还是暂缓了暗中动作,又将主意打到了卫枫的身上。 一个如此力量强大又容颜俊美的国师,做自己的裙下之臣,岂不比做敌人更好? 萧无玄后宫嫔妃太多,楚花楹并无把握能永远占据他的心,国师则不同,一看便知未曾尝情,这种外表冷清淡漠的人,其实最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诱他动心不会太难。 过去做这种事,楚花楹凭着自己的美貌和手段几乎没有失手,唯一一次失败只在裴落青身上,对于拿下卫枫,她是信心满满的。 到时有了这新的忠仆,楚明夜那条疯狗也就可以弃掉了。 然而楚花楹没有想到,自己使尽了手段方法,也没能博得此人一顾。 卫枫更是在一个月前忽然离开了帝京,让她再没有接近的机会。 每每想起此事,楚花楹就气得咬碎银牙——真不知此人是怎样一副铁石心肠! 若他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她还得继续哄着楚明夜,而且势必要想办法除掉卫枫,否则他必会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只是要如何除掉亦是一件难事,也不知楚明夜对上他,能有几分胜算? …… 柳书意半托半扶着沉墨书,逃进了街边小巷中,二人跌跌撞撞往前走,楚明夜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身后。 他们并不能确定闲云的佛法能困住楚明夜多久,此时离他越远才是越好的。 青灰色的小巷深长而狭窄,两边是各家府邸高耸的院墙,头顶一线天空已被血月浸红,墙瓦也染上了浅浅的血色。偶有数排暗红色灯笼横牵过头顶,阴风过阵时,便吹得灯影如鬼影摇晃。 沉墨书半个身子倚靠在柳书意身上,看见从自己脸上淌下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肩头,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夜。 也是这般遮天蔽月的火光和血色,也是这般没有尽头的小巷。 楚明夜的军队攻破了陈朝旧都的复国军防线,在城中大肆追杀余党,暗卫们将他送出密道,拼死拖住了追兵。 他疾行在空无一人的深巷里,听见远处纷乱的铁蹄和凄惨的哭嚎,闻见夜风送来的腥臭和尸体焚烧的焦苦。 战火惊天,他孑然独行。 当他好不容易走到小巷的尽头时,他在巷口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楚明夜。 楚明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垂下的弯刀还淌着血,腰间挂着一个头颅——是陈云轲。 “裴落青在哪里。”他听见楚明夜问。 一切都结束了,他想。 “说出来,给你一个全尸。”楚明夜又说。 而他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倨傲的青年,缓缓挺直脊背,整顿衣冠,然后笑了笑,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药。 …… “沉公子……沉公子?你还好吧?”柳书意用手肘顶了顶沉墨书。 刚才的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沉墨书身上的怨气变得极为浓重,担心他快坚持不住,忙试探着唤了几声。 “无事,”沉墨书回过神来,顿了顿,道,“该是五更了,为何还没有钟声?” “这……我也不知,”柳书意不由也有些担心,这个世界的闲云身亡,会不会对那个世界的他造成影响?“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片小巷处在官员的府邸之间,两侧的院墙设有供下人出入的小门,每个门口都摆放着烧过纸钱的陶盆,二人从旁边经过,便带起一阵阴风,卷走了一大片未灭的灰烬 灰烬绕着他们盘旋数圈,然后飞向远方,带着点点星火消散在夜空中。 沉墨书抬起头,视线追随灰烬望向了咫尺天涯的照月楼,楼阁浓重的剪影之后,是冉冉升起的启明星。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许是为了给沉墨书提神,柳书意的话格外多了一些,“也不知燕帝在不在锦王府,沉公子,你说如果你这个样子出现在燕帝面前,能不能把他吓死?” 沉墨书:“……” “做鬼就该有做鬼的样子嘛。” 柳书意不由思考起,自己死时的样子能不能也吓到人,那些妖鬼志怪话本里,枉死屈死的女鬼不都喜欢青面獠牙地吓唬人么。 “……等等,”沉墨书忽然停住脚步,“前面有人来了。” “哪里?”柳书意立刻收住了话头。 只见深巷尽头的黑暗里,像是水滴入墨一般缓缓浮现了一个身影。 束发戴冠,雪衣鹤氅,脸上戴着鬼神面具,身后一柄缠布长剑,正是柳书意在桥上所见之人。 =================== #啊啊啊对唔住最近沉迷破球2和叁体,天天都在刷相关视频沉迷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