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重生变好攻》 分卷阅读1 ? 书名:渣攻重生变好攻 作者:兔之夭刀 文案 李圣平有一个势在必得的愿望:把他家亲亲小受做死在床上。可能的话,他还希望他驾崩的时候,是抱着亲亲小受死的。 不然他欠了两辈子的XXOO次数,怎么补得回来…… 主CP暴躁重生帝王攻X淡定忠犬将军受,副cp流氓皇帝攻X流氓痞子皇叔受 暴躁重生攻:我要打匈奴打倭寇打高句丽,你丫敢给敌国哭丧我把你全家挂城头!我要取我家守一当老婆你丫敢反对我让你全家当太监! 忠犬淡定受:著有打匈奴打倭奴打高句丽的战术研究等作品,著作等身。今生立誓把大华开成夫妻店。 心黑手狠攻:皇叔哪里逃;继承父亲志向,大华帝国必须是夫妻店! 流氓痞子受:劳资抚养你这么多年把你养大传你皇位不是为了被你压的! 【入坑需知】 别被文案骗了!本文纯清水,没肉! 含番外15万字完本,全文存稿 内容标签:生子 重生 年下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圣平(李侚),暮守一(暮元) ┃ 配角:李长定 ┃ 其它: ☆、楔子(上)·用一生思考一个人的死亡 毒酒,赐了。 皇帝一再说服自己做得对。 一整晚他都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连日来的争吵不休完全占据了他的思维,现在终于清静了。 清静下来,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今天早晨被他下令赐死的大将军暮守一。 当年他还只是个落魄的藩王之子,暮守一是他在游荡乡间时买下来的奴隶。 像暮守一这样为了给父母一口饭吃卖身的人不少,他一向嗤之以鼻,直到那天不知道发什么疯把暮守一买下来,从此开始了他们长达二十年的纠缠。 那时他少年意气风发,欲趁天下大乱立不世功名,暮守一一直随着他东征西伐,可以说半壁江山都是暮守一打下来的。 地盘越打越大,最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一统天下,群臣山呼万岁地黄袍加身了。 跟随着权势而来的就是猜忌。 暮守一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命令为大将军了,他常年在外征战,东南西北哪个蛮夷之地不是他打下来的?然而他这个皇帝却没办法再给他任何加封。 暮守一在军中的威望很高,虽然这两年他一直尽量避免掌权,每次出征后回朝一定很干净利落地还权,但是愿意跟随他的将士依然很多。 尤其是无可加封以来,背地里说他这个皇帝薄德寡恩的人不少。 不由得他不猜忌。 他有了自己的后宫之后,暮守一也不方便再一直跟着他了。算起来,每天也就是议政的时候能见着。 嗯……还有诏他侍寝的时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欺负暮守一。 暮守一这个人特别内敛,情绪很少外泄,他越这样,他就越想看他变脸。 他惊讶地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暮守一,除了动情时潮红的两颊,他想不起任何其他表情。 他只知道他花两百钱,买了一个大将军,买了一个江山、一座龙椅,这是他这辈子干得最划算的买卖! 暮守一沉默寡言,他和暮守一相处了二十多年也猜不到这个人的心思。 起初不觉得,等他做了皇帝,手下的人多了,才知道一个他无法掌握其心思的大将军,有多危险! 今岁年初,自三月起,他的大将军就称病不朝了,至今已半年不曾出门,并且拒绝了所有御医和探视。 他是真的生气了,也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猜忌,一杯毒酒,一切都结束了。 他不必再怀疑,不必再摇摆,不必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大臣也不必每天叽叽咕咕地弹劾大将军。 暮守一一个人去死,剩下大家都很好。 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派去赐死的太监回来复命了,皇帝才慢条斯理地让人放开那个傻大个。 傻大个是暮守一唯一的亲卫。暮守一本身不喜欢拉帮结党,经过他的打压和暮守一自己默许,暮守一的亲兵都已经改换门庭,傻大个是唯一一个死赖着不走的。 傻大个的命是暮守一救的,暮守一还救了他老子娘,傻大个他娘说,要他跟着将军好好干,傻大个就跟了暮守一十几年。 今早他赐死暮守一,这傻大个就来闯宫了。他嫌烦,直接让人塞了他的口绑起来。 现在他可以听听傻大个想说什么了。 他承认他是有些不悦的,如果暮守一真的那么忠心,何必再让他的亲兵过来闹一场。 静悄悄一声不闻地死,才对得起他一贯的表现吧。 傻大个被绑了一天,一直在不停地挣扎,他看着傻大个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不敢放开他,只叫人拿掉他嘴里丝帛,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傻大个吼道:“将军他……他怀了陛下的孩子,昨天晚上正开始生产啊!” “你说什么!”皇帝怀疑他在开玩笑,阴恻恻地说道:“欺君是要诛九族的!” “我九族一共就一个,将军死了我活着做什么!”傻大个一个汉子,竟然哭出声来了,“将军真的有孕在身,所以整整半年不敢出门,也不敢见人!求陛下给将军一条活路!” 晚了……皇帝倒退两步,跌坐在冰冷坚硬的龙椅上。“朕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朕……秋罗,备马,朕要去将军府。等朕揭穿你,朕要剐了你!” 傻大个似乎也意识到时间的问题,他只是悲哀地看着皇帝,目光里似乎还带着鄙夷。 暮守一的将军府是皇帝赐的,前朝一个亲王的王府,端庄华丽。 府里的呈设非常简陋,暮守一不喜欢在这上面下功夫,而原有的那些奢靡的装饰又被原来的主人带走了。 将军府上下人口非常简单,暮守一没有娶妻纳妾,一直独身一人,只有三五个仆佣,算上傻大个,一共才七个人。 这些人都是跟了暮守一很多年的,暮守一能遣散的都遣散了,最后身边只留下了傻大个和做洒扫工作的贺大叔。 暮守一的卧室在整个大宅的最靠近南边的院子里,这里离门近,方便出入。 这个不大的卧室,充满了令人反胃的血腥气。 触目所及的首先是青砖地面,血积了盈寸深,走过去像踩在烂泥上。 然后是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床褥,被染成了深棕色。 暮守一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已散。 跟了暮守一二十多年的贺大叔跪在床边哭得很伤心,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死婴。那婴儿的脸涨得紫黑,是窒息而死的。 贺大叔抬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却掠过他,向他背后的傻大个说:“你来晚了  分卷阅读2 ,主人已经去了……小公子因为憋太久,生下来就死了……主人绝后了,什么都没留下……” 傻大个瞅瞅暮守一,又瞅瞅贺大叔手里的死婴,也稀里哗啦地哭起来。 皇帝并步上前,走到床边上俯视暮守一的脸,然后视线挪到他的腹部。 他拨开后来换上的干净的衣物,傻大个儿暴跳起来,却被贺大叔拖住了。 暮守一的小腹破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创口上半凝固的血是黑色的,血浆几乎积满了整个腹腔。 猩红发黑的血浆里,还有一个蜷缩着的婴儿——这让皇帝陛下非常恐惧地连退三步。 如果之前的一切,还可以说是贺大叔和傻大个儿为了欺骗他造假,这一幕绝不会是假的。 皇帝陛下撇过头,却又对上贺大叔怀里那个死婴。 贺大叔将死婴交给傻大个抱着,自己站起来,细心地给暮守一收拾好衣服,道:“陛下,主人并无意抗旨,只想宽限片刻等孩子出生……只是等不了,孩子又生不下来,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剖腹取子,但是——主人是男子,又是双胎,折腾了一宿才看见头,一杯毒酒,主人就没有力气了……孩子死了,主人也死了……” 还是晚了。 “陛下您抱抱他,这是您的长子,您盼了十多年啊才盼到!”贺大叔将已经取出的死婴抱起来,努力送到皇帝陛下跟前,想让他看个仔细,“您看看他,这是您的儿子,如果再晚那么一刻,您就能听到小皇子哭闹,您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看到活生生的小皇子了!陛下您看看呀!” 皇帝知道贺大叔用心险恶,知道他故意的,故意将一夜一天之间发生的事,用这样一种方式让他知道! 他慌慌张张地推开贺大叔,退到门口,被两个内侍扶住了。 左手那个正是传旨的太监之一,皇帝一脚把他踹开,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将军府。 这一天将军府走水,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将整个南边院子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皇帝陛下不让救火,也不让人修整,就任它荒废着,成为一片死地,成为野狗狐狸的聚居之处,孤魂野鬼的飘荡之所。 ☆、楔子(下)·用死亡回报一个人的死亡 暮守一在的时候,皇帝陛下睡不着。 他死了,皇帝陛下更加睡不着了。 眼睛一闭,就是暮守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倒是想和他说说话,但是暮守一从不入梦。 他的生命很长,暮守一只陪他走过一半。然而剩下几十年,他脑子里就只剩这一个人。 暮守一死掉的第一年,他的中书令,也是他的国丈文嵩贪污,他让人族了文家。 他的皇后来求情,当时他正拿着棋谱推敲,他的皇后哭得梨花带雨,求他饶了她的父亲一条性命。 当时他怎么回的来着? “皇后啊,法不容情,这不是文嵩教会朕的么?去年这个时候,朕就是这样赐死大将军的。你们也要像他那样听话才是,不要让朕难为。” 皇后哭闹不休,让皇帝非常恼火,很不高兴地说:“皇后不来闹,朕还忘了一件事。你爹还有他那帮人,谋害了朕的长皇子和二皇子,这笔账朕还没讨回来呢。嗯既然皇后这么舍不得你爹,那就陪你爹一起去吧。秋罗,传旨,赐死。” 皇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叫嚷道:“陛下!妾身有六个月身孕啊陛下!陛下您恨妾身,恨妾身的父亲,可妾身肚子里的是陛下的骨肉啊陛下!陛下!” 皇帝陛下淡淡地道:“那正好,带着它去陪外公,也免得文嵩放不下你们母子俩。秋罗,你没听到朕的话么?你在等朕亲自动手?” 秋罗于是低低地应道:“是,陛下。” 皇后身怀六甲,却依然被赐死,让朝廷上下的人很是谨慎了几年。 岁月流逝,皇帝陛下一成不变的阴沉已经不再那么可怕了,于是朝臣们又开始躁动起来。 此时离暮守一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八年。皇帝越发地清心寡欲,整整八年,后宫只多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皇子。 这位小皇子的母亲是吏部尚书翦筹之女,皇帝八年没立后,后宫就由这位翦贵妃打理。 皇帝疏懒女色,不太关心她做什么,只是迟迟不立太子,反而和他的同胞弟弟瑞亲王日渐亲厚。 朝中本来就有当年跟着瑞亲王一起出征过的将领,瑞亲王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没准就能做个皇太弟。 翦贵妃急了,她家上溯三代也找不出一个武将来,她父亲为人清高,看不上武夫,也不曾有军中的支援。皇帝却是个重武轻文的人,于是翦筹一家也坐不住了,在朝里上蹿下跳地结交将领。 还没等翦筹拉到人,皇帝陛下便雷厉风行地将翦贵妃打入冷宫服苦役,削其封号,贬为庶民。并以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等为由将翦筹及其门人尽数削职、夺去功名逐出长安。 皇帝陛下本不打算对小皇子怎样,再怎么说,这小家伙也是他的儿子。但在翦贵妃、翦筹的挑动下,小皇子每日在父亲面前哭诉思母怀亲之情,皇帝烦了,遂将小皇子废为庶民逐出宫廷,与翦筹一家一起流放至瀚海,并着令瀚海守备严加看管以防生事。 有胆子肥的大臣进谏,皇帝非常随意地摆着手说,既然小皇子这样思念母亲和外祖,一点也不想留在父亲身边,那不如遂其心愿。 此后,翦筹一家至死也不曾再踏入中原一步。 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朝中才是彻底平静了。 连自己唯一的子嗣都可以牺牲,谁还能说自己有本钱和皇帝陛下顶撞呢。 皇帝陛下年满六十的时候,瑞亲王直言问他百年后江山托付何人,皇帝陛下直接调出一大卷案宗来,全部是宗室子的言行及评价。其中排第一的便是瑞亲王。 瑞亲王倒也不惊讶,不解释,只道:“皇兄琢磨这么多年,就琢磨了这些?” 皇帝陛下不动声色,道:“你又知道了?” “从守一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不,更早。” “你知道了些什么?” “你后悔了,后悔当时年轻气盛,后悔当初受人撺掇。这几年你收拾的人不少,下手也重,出手最狠的,永远都是当时向你进言杀守一的人。守一死了之后,你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想守一,你多想找到那么一点点守一背叛你的证据,你多想证明守一是死得其所。可你越想,就越发现,守一是唯一一个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做尽一切,就是不会对不住你的人,你甚至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于是你每天都活在痛苦中,你懒于后宫,因为你想通了后宫的女人是为什么说动家族来构陷守一。你重武轻文,因为守一是武将出身,早年总被文臣打压——皇兄,你已经到了耳顺之年 分卷阅读3 了,该原谅你自己了。” “说这个没意思。朕知道自己错了。朕想了这么多年,明里暗里调查过很多次,以前疏忽的细节,都知道了,只能证明朕错得很离谱。”侧过脸,视线投向左侧的空席。多年前守一还在的时候,永远都在他的左手边站着,“朕以为他甘心下贱,才爬上朕的床,没想到只是听命而已。朕以为他贪恋权势,故作大度以陷朕于不义,没想到他真就这样容易放开到手的势力……当年没想到、现在又想到的太多了,心很累。” 皇帝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淌下泪来。 瑞亲王沉默了一会,道:“我还有更多关于守一的事,没和人说过,皇兄想听吗?” 皇帝颓废极了,很疲倦地说:“说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华朝的中兴者中宗李圣平在六十岁时无疾而终,留下遗诏命其弟瑞亲王继位。 由于昭帝驾崩前夜正好与瑞亲王彻夜长谈,有不少人怀疑昭帝的死与瑞亲王有关。但昭帝的遗诏确实是其亲自写下,又似乎他的死与瑞亲王无关。 瑞亲王做了二十年皇帝,也无嗣,皇位由他自己考核、挑选的宗室子继承。 连续两代帝王都是从宗室子里挑选继承人,这影响了了之后多代帝王。华朝自昭帝以后,帝王不关心子嗣,实在没儿子继位就从宗室里选合适的,不仅有兄传弟、父传子、爷传孙,叔传侄,侄儿传给叔叔的也不少,关系乱得一塌糊涂。 这也造成了另一个后果。由于华朝任何一个皇室宗亲都可能成为皇帝,所以他们个个都奋发向上,力图表现良好,因此比起前朝少了许多宗室欺压百姓的事,出身宗室的人才也极多。 自中宗后,华朝没出过昏君,没出过暴君,虽然几乎每代帝王都有那么点瑕疵或者污点,但都能抚民安国,大部分还有开疆扩土的建树。 不管怎么样,史书总算又翻过了一页。 ☆、正文一·很久以前的嫌隙 再次醒来,是个有点陌生,又依稀仿佛曾见过的地方。 李圣平发现自己死了,又活了。 天光未明,李圣平从简陋的床上爬起来,借着熹微的晨光打量这个陋室。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睡过这样简单的地方了,不过看起来很熟悉。 李圣平点亮木桌上的油灯,目光扫过室内每个呈设,最后定在床头的一尺高的书信上。 他持灯走到床边,一手举灯,一手展开第一张纸,赫然是一封求援的战报,第一句话是“臣暮元叩启主公”。 李圣平屏住呼吸,闭上眼,摇摇头,再看,还是那行字。于是他抖着手,看最后的落款——光汉五年庚午庚辰月丁巳日黄昏。 这是……这是他平定北方的最后一次大战的战报。 而这封战报,他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疑心,无视暮守一的求援,命他强攻卧池城,结果暮守一虽然完成了军令,却落下重伤,整整三个多月都未能下地。而他带去的军队五万人,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李圣平抛开这封战报,又看了底下几封书信,果然,一封是他派去的监军的书信,诡称暮守一似有不臣之心,妄图骗取援军坐地起价。 他在暮守一死后,彻查所有相关的事,才翻出来这件事。这个监军是骠勇将军张登的心腹,而张登是他用来制衡暮守一的人。张登确实能打仗,可是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刚提拔上来不久,就开始揣测他的心意并离间暮守一。 李圣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回到这个诡异的节点,但是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现在他手里的这封求援信是丁巳日黄昏发来的,上辈子他收到这封战报后先训斥了暮守一贻误战机,到三天才下令让暮守一强攻,现在……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李圣平迅速抓起床边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叫道:“杨阿!杨阿!” 他的副将杨阿马上出现在门口:“主公,臣在!” “你立刻传令飞豹营,点齐十万甲武士,五千骑兵,随我驰援守一。骑兵先行,我随轻甲走,重甲押后。嗯,你让飞骑营派个骑术最好的迅速去追回上一道军令,让守一押后攻城的时间,等援军到了再说!”李圣平飞快地说道:“我走以后,这里交给你和嘉善坐镇。” 嘉善是暮守一麾下的军师之一,不太能设局或者进取,不能算顶尖的,但是擅长守城,这种防守的事交给他,李圣平很放心。 “是,主公!”杨阿一抱拳,马上小跑着去办事了,不到一刻,飞豹营的骑兵就按李圣平的吩咐动身前往卧池城。 再过一刻,李圣平和轻甲营也上路了。 从大营,到卧池城,即使飞豹营的骑兵急行军也需两天。 李圣平的骑术并不好,也就能走得比轻甲快一点,赶到卧池城的时候,早就到了第四日。 一切都结束了。 暮守一已经和卧池城的南陈军打了一天一夜,因为有飞豹营的援助,战争提前进入了尾声。 李圣平虽然花了下半生的时间来研究暮守一当年是怎么想的,却也没想到,当年的卧池城之战,暮守一甚至没等到他的强攻指令到达,就已经行动了。 他只是,只是训斥他贻误战机、缩手缩脚,暮守一就自己送死去了。 当年他伤得那样重,是不是真的想死在攻城之战中算了? 李圣平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六万轻甲稍微修整后加入攻城,迅速扭转了局面,这个钉死了暮守一的城,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继而兵败如山倒。 李圣平简直想自抽一巴掌,当初,当初他怎么就会信监军那个小人的话,坐拥六十万兵甲,却不肯驰援只有五万部下的暮守一?他到底是有多浑? 李圣平在亲兵的包围下,在军营外站了很久,直到天擦黑,才垂头丧气地走进军帐中。 在李圣平的援军赶到后,暮守一已经将指挥权交给了骑兵的首领——李长定。 李长定是李圣平的亲弟弟,将来的瑞亲王,所有宗室手足中李圣平唯一信得过的人,自由的权限很大,上辈子他就抗命驰援过,这辈子李圣平刚刚改了命令,李长定拿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李长定是暮守一的朋友,两人同为武将,互相之间的信任甚至超过李圣平。李长定到了,暮守一心里一轻松,死命支撑的动力就没了。 暮守一是被人从城楼下抬回军帐的,他的随军医官王大夫摇头叹气地忙活了一下午才宣告暂时脱离危险。 王大夫的脸色很难看,尤其是在他看见李圣平的时候。 李圣平发现时隔多年,他竟然还能清楚地记起这些人的脾性。 王大夫脾气最火爆,尤其不待见不惜命的人。他却偏偏做了暮守一的 分卷阅读4 随军医官,三天两头地抱怨暮守一给他找事。话虽这么说,可他给暮守一治病疗伤,却又最可靠、最细致。 李圣平在暮守一的临时治所站了很久,王大夫东忙西忙假装没看见他。李圣平等不下去了,咳嗽一声主动询问道:“大夫,守一怎么样?” 李圣平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虽然后来十几年一直很抑郁,但皇帝的自尊自傲还在,能主动问已经不错了。 王大夫斜睨他一眼,估摸着他不是随口问的,于是答道:“命保下来了,伤得养一阵子。重伤有有八处箭创,两处刀伤,伤可见骨。小伤我都不想记了。” 如果李圣平死前,他的好弟弟,瑞亲王,李长定没和他唠叨那么多事,也许他就真的以为只是这样而已了。但是李长定都和他说了。 李圣平走到暮守一床头,在傻大个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仔仔细细端详暮守一的脸。 因为失血,他的脸一片惨白,唇色也是灰白的。他睡得很安定,眉稍稍皱起。 好久不曾这样看着他了。 李圣平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王老,您不太老实。”他抬头看看在一旁忙活着搭配药膏的王大夫,将目光放在暮守一的腹部,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王大夫的手抖了,他顺着李圣平的眼神看了一眼,慌忙收回视线,有些迟疑地望向李圣平这边,道:“……您……您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李圣平发现暮守一微微翕动了一下唇,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又道:“我只知道……守一有古柔族的血统,上上个月在文太守家喝醉了没注意,所以守一他——他怀上了。王老,孩子是不是已经……?” 王大夫摇摇头,叹道:“主公请节哀,将军能保住性命,已赖天佑。孩子……不可强求。” “他知道他有孩子了么?” “老朽曾经和将军说过。”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李圣平看着自己手掌下阖目沉眠的人,低声问道:“以后,还会有孩子么?” 他只是自言自语,王大夫却以为他认真问的,答道:“如果主公再中个什么毒,什么药的,不就会有了?” “嗯?毒药?”李圣平惊讶地看向他:“你说清楚,什么毒药?” 王大夫道:“主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李圣平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道:“我知道他是古柔族的人、能生子不假,毒和药又是什么?你说清楚!别逼我派人清查!” ☆、再见已隔世 李圣平发火,后来的那帮狡如狐狠如虎的大臣也扛不住,何况只是一个大夫。王大夫在他的威慑下,赶紧撂了:“上上个月,主公在文太守家借宿,当晚主公喝醉了,将军粗通药理,觉得不对,秘请老朽给主公问诊,当时老朽诊断主公中了千机毒,同时还有催情的药。老朽认为是两个人分别下的,千机毒是为了控制主公,催情的药,自然是有人想献美女给主公。千机毒主公可能听说过,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否则不仅定时毒发,生不如死,到晚期还会使人失去神智。当时配解药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暮将军做主,给陛下引毒入体,于是——后边的,您自己知道了,老朽也不说了。” 李圣平愕然。 以前他以为,以为暮守一主动爬上他的床,是献媚邀宠,所以后来更加讨厌他人前那个自律的样子。 暮守一死后他想来那么多年,也是一直在怀念这个对他不离不弃,只有回报从无索求的人,他以为暮守一对他的忠义和忍让,都来源于感情。直到他临死,临死时他也以为是这样,所以当时他是抱着暮守一可能还在地下痴痴地等他的想法死的。 可是王大夫却告诉他,他的以为全都错了,暮守一只是为了让他免于千机之毒才…… 李圣平的神思飘忽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很是复杂地又低头看看床上这个人,道:“既然是他引毒入体,可有什么危险?能解么?” “此毒妨害寿命,致人短寿。目前看来,解不了。二次中毒之后,千机的毒性发生了变化,需要的药材太多太珍贵,眼下……老朽想不出能搜集齐全的办法。药方已经开给将军了,单单就是百年的红针草,已经难寻,更不提珍宝竹的竹实千年的树根之类的东西了。”王大夫又报了几样稀罕的药材名,又道,“等主公平定了天下,老朽会远游寻找这些药材。好在千机毒转化之后已经成为一种慢性侵害人体的毒,不会蛊惑人心。其毒理在于掠夺人体养分,使人逐渐枯竭而死,所以进补,会导致千机毒越来越茁壮,不进补,又会致使千机毒变本加厉掠夺人体本身,进退两难。眼下只能暂时压制,减慢其生长速度,十年八年的问题不大,但是……名药难寻哪!” “是吗……”李圣平双手握紧了拳头,“你不必云游了,就在守一身边照顾他。需要的药材我会派人去找,一定找齐。” 上辈子,估计也是一样,暮守一引毒,拿到了这个药方。然而他对这件事却只字不提,不是求死,就是觉得他这个帝王,他的主公,不会为他寻药! 这让李圣平更加不确定暮守一的想法了。 有关暮守一和他扯不清的那些事儿,一时半会的想不明白也就算了,至少有一点他确定,他绝不想暮守一死。很多事得暮守一活着,才有意义。 卧池城被攻下之后,就到了他登基的时候了,等他统一了中原,克复四疆,还怕找不到几棵药草! 李圣平的心情变了几次,最后他非常坚定地握住暮守一的手,等他醒来,他会和他好好地谈一次。 暮守一昏迷了三天,李圣平守了一天一夜,卧池城打下来了,他需要安排善后和接管的事,需要安抚士兵将领,如此又折腾了一天一夜,便扛不住,在暮守一房里支了个床睡了。 李圣平真累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暮守一恢复得还不错,至少王大夫挺乐观的。 李圣平确定暮守一没有生命危险,于是先到主帅帐里将公事处理完,到了擦黑时,刚摆下膳,未及吃,王大夫就派了个小兵来传话说暮守一醒了。 行,饭也不用吃了,李圣平直接撂了碗,回房看人去了。 李长定已经现在房里坐着了,李圣平走到门外时,他这个宝贝弟弟正在苦口婆心地挖着他的墙角。 他那个宝贝弟弟中气十足,李圣平几乎能脑补出他现在的表情和动作。 “……我说了这么多,你好好想想。我又没让你背叛我哥。再说了,我哥已经开始猜忌你了,你留在他手下,也就是一辈子不能领兵的命,跟着我,还能为我哥开疆扩土,是不是?你只要点个头,我立马找哥 分卷阅读5 去要人,怎么样?” 接着就是暮守一的声音,坚定中透出些虚弱来:“末将叩谢二公子厚爱,请二公子恕末将无礼。既克卧池,天下当不复战乱,人才不会再埋没,末将能不能上阵杀敌,已经无关紧要,何必强求?” 其实李圣平确实没打算再放这个人上阵,暮守一多年征伐留下一身旧伤,再加上中了千机毒,不好好保养,恐寿将不永。天下已初初一统,最重要的就是休养生息、积攒国力。剩下四边的蛮夷,大可以慢慢打,不急于一时。而且正如暮守一所言,天下安定了,人才可以慢慢培养。他不让暮守一再出征,却打算让暮守一给他多培养几个打仗的人才。 却听李长定又道:“总之你再想想。不过我可先说了,倘若我哥主动让你走,你得到我手下来,不准去别的人那。你也真是死脑筋,我哥明摆着忌讳你,你还真就去送死了!” 暮守一淡淡地回道:“末将的命是主公的,主公要拿走,末将自然从命。” 李圣平听得心里冷笑不已,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伤没好,就好好躺着养伤。长定,出来。” 李长定撇撇嘴,刚跨出帐门,就被他哥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叫你领兵,领出本事来了!竟然敢抢我的人!” 李长定摸着脑门直笑,他是真同情暮守一才来挖人的,看老哥这样,估计挖不到了。不过老哥如果真的对暮守一起了猜忌之心,听到自己挖他,就不应该是这个表情啊。李长定刚才被他吓了一跳,边笑边偷偷观察李圣平的神情,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满。 那……之前,这位少年诸侯,是为什么,将暮守一的求援信拖了二十多天的?又是为什么,从几年前就开始派和暮守一不和的监军的? 李圣平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想什么,他瞥见暮守一正挣扎着下床,赶紧走上前按住他,道:“不要动!王老给你包扎伤口接骨正位都花了一天,你再动,他该骂人了。” 暮守一明显被吓了一跳,行动滞了一下,“主公……末将——” 李圣平打断了他的话,让他乖乖躺好,然后就坐在床边,看着暮守一发呆。 以前只是怀念,现在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人,看着暮守一眼中的光彩,看着他眼里印着自己的样子,就像在外游历挣扎的游子忽然回了家一样。李圣平觉得过去几十年,他都是飘萍风絮,此刻才有了个着落。他竟然想不起为什么会猜忌这个人,为什么会舍得伤他,怎么会让他离开自己! ☆、前路如何 李圣平来了,就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让暮守一非常不安,李圣平不让他起来迎接,李圣平让他躺着他自己坐在床沿上,更让暮守一如坐针毡。可他很听话,一动不动地躺着认他端详。 直到李圣平收回神思,发现暮守一的不自在,才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的事?如果不是王大夫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你曾经,曾经有过我的孩子!” 暮守一道:“主人,元……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军情紧要,来不及上报。” “是吗?”李圣平信他才有鬼了,“那,现在卧池城打下来了,公事也都结束了,你有话要告诉我么?” 暮守一才要开口,被李圣平阻止了:“别忙回答,先吃饭,你好好想想,临睡告诉我。” 暮守一心里一片迷茫,李圣平的上一封信还是措辞严厉的训诫,怎么人一来,就变成了和风细雨?他让自己好好想想,可是他要想什么呢?所有的一切都是按他的想法在执行呀。 他在迷茫的时候,李圣平已经吩咐人将膳食送过来了。 暮守一那份都是药膳,口味清淡,王大夫开的方子,力求对复原有帮助。 李圣平一向无肉不欢,所以他那份有四碟荤菜。 一顿简餐,暮守一吃得魂不守舍,他伤在肩膀,李圣平体谅他,亲手给他挟菜。李圣平是一番好意,暮守一却浑身不自在,偏偏李圣平挟着挟着还上瘾了,直接夺了他的瓷羹,亲手舀了一勺鸡汤喂到他嘴边。 暮守一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该谢恩?请罪?推拒?一瞬间很多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李圣平却只是笑眯眯地等着他,等他一开口,那勺热汤就塞进去了。 没准备的暮守一差点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道:“主人不——” 然后李圣平又填了一口粥。让暮守一和着没说完的话吞下去。 李圣平似乎从这一勺一勺的填喂里品出了乐子,亲自动手把那碗粥和那碗热汤喂了个干净。 一顿饭吃完,时间才过去了小半刻。 李圣平又问了暮守一,有没有什么事没告诉他,暮守一前思后想,军务兵权交代得干干净净,上下属臣副将也都和李圣平说清楚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说的,只好摆出请罪的态度来。 李圣平本想直接问千机毒的事儿,却见他双颊泛着不正常的赤红,眉宇间一片疲色,又不忍心了,于是捏了捏拳头,道:“以后再说吧,你先休息,等养好了,我和你一件一件说清楚。” 暮守一的伤口出现了发炎的情况,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得了李圣平的话,没多久又昏睡过去。李圣平和王大夫一起给他换了药,干脆在房里架了屏风,把议事厅搬到卧房来了。 这时候的事非常多,非常乱。 明确知道未来几十年会发生什么事,李圣平不提前做准备就是傻子。 凭借对未来的了解,李圣平已经初步敲定了一个计划,对一些人的任用也有了腹稿。 接收卧池城、和卧池城以及安抚城中残余的世家大族。 卧池城是南逃的反王陈王最后的据点,陈王一家已经殉城,李圣平也不想多事,先发布榜文措辞严厉地训斥陈王谋反等若干罪名,但因其王爵未削,李圣平也没追究,其家以王族名义下葬。 忙完卧池城的事,李圣平又对手下做了个调整,张登这人太狭隘,放哪都不行,李圣平决定解除他的军权,让他去编兵书。至于和张登交好的人,正直可用的,留,圆滑善变有能力的,留,无才无德还擅长勾心斗角的,比如暮守一的这个监军,斩。 如此调理得当,已过了一个多月,暮守一的伤虽然还没好,但是已经可以移动了,于是李圣平带上暮守一返回他的治所许州。 在许州坐镇的杨阿和嘉善等他等得头发都快白了。 自夺下卧池的消息传开后,许州就开始张灯结彩,嘉善压也压不住。 李圣平本人没什么雄才大略,他就是看人看得准,而且会用人,而他手下的人,还真就服他。 他这个人对百姓仁厚,他小时候吃过 分卷阅读6 苦,知道民间需要什么,缺什么,喜欢什么。他掌握了自己的势力后,对自己的子民悉心安抚,所以大凡李圣平治过的地方,基本上都能做到民心归附。 卧池城是中原九州最后一股反对势力,收拾完之后,天下九州差不多已经都成了李圣平的治下。在视李圣平为天的百姓看来,李圣平做皇帝是板上钉钉的。 可是这时间,华朝的皇帝,还没死呢。他在长安过得好好的,虽然君命不能出内廷,但名分究竟还在。 虽然兵权都在李圣平手上,但皇帝毕竟是传统意义上的正统,他手下的清流干臣也不少。如果皇帝想对李圣平下手,虽然这些臣子会不满,但他们绝对会从命。李圣平如果想反抗,道义上的亏他吃定了。 上辈子收复卧池城后,李圣平很是担心了些日子,他连最坏的情况也打算过了——和皇帝宣战,打个三年五载,背个千古骂名。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皇帝虽然无能、懦弱,心却很通透,他特别爽快地让位给了李圣平,而且是先过继了李圣平为嗣子,再册封李圣平为皇太子,接着禅让,整个程序非常严密,不会留下任何话柄。同时他将朝中的情况,各大臣的为人、把柄都交代给了李圣平。 皇帝的退让和豁达,使得权力的交接顺利、平静,李圣平得以迅速掌控局势,并开始实行自己的治国之路,而国家也迅速进入恢复期,短短五年就再现繁荣。 皇帝退位后,顶着太上皇的名字,去了江南行宫,直到老死也没有离开那个烟雨朦胧的山庄。他当了十年太上皇,没与任何官员权贵来往,不结交士子才人,他只是悉心经营他的农庄。以至于行宫附近的人都只当他是个普通、平凡的老人,充其量就是有点特殊——明明有大把的家底可挥霍,可是却醉心农耕。 老皇帝死后还给李圣平留下了一大车务农的书卷和一仓库良种。 李圣平对这位老头儿的印象可谓好到了极点。 ☆、为百岁相守而努力 今生和前世一样,皇帝的使者早早就到了许州,带着皇帝的旨意,却迟迟不肯宣读,搅得嘉善等人七上八下。 回许州的路上,李圣平让暮守一躺在他的马车里养伤,他自己则闲来无事分茶敲棋地乐得自在。 李长定本来也在马车上,但看李圣平那个样子,不知道为啥,觉得自己不该出现,于是主动换了辆车,心里还嘀咕他哥是不是转性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李圣平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把暮守一当什么,这几天相处下来又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清楚暮守一把他当什么,但是不论他心里犹疑过多少次,只要没见暮守一,他就不踏实,只要看着他,心里就舒坦。 他无法想象生命中没有暮守一会怎样。 在度过了重生后最初的几天磨合之后,李圣平稍微放开了些。他的心已经老了,没有上辈子打败各王时那样踌躇满志,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让自己安定下来,然后不再犯上辈子犯过的错,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几十年人生,到死的那日回顾往事没有遗憾和后悔,这便是一辈子了。 回到许州稍作休整后,李圣平沐浴焚香,接了天使带来的圣旨。 和上一世一样,一道圣旨,炸开局势的三个意思:过继、册封、禅让。除此之外,皇帝让他自己选时间回长安完成各项仪式。 够宽容了。 即使是上辈子接到圣旨时,李圣平也是真心感激这位老人。何况此生他知道这位老者帮了他多大的忙。 这位皇帝生不逢时,他的前半生是傀儡,只能寄情农桑,他的晚年在山野之间,依然只能寄情耕种。 可他留下的书卷和良种,让大华的子民免于饥饿,为他后来征伐四夷储备了大量的粮草军需。 虽然他不曾抚养过他,甚至不曾见过他,可李圣平心甘情愿叫他一声父亲。这声父亲,也是代大华的子民叫的。 老皇帝死后,农人逢年不仅祭灶,也祭他,在民间甚至风传他是上天怜悯世人,派遣下来指点农桑的农神。这风传一度被有心人利用,搞得李圣平焦头烂额,不过李圣平从没有怨言。 老皇帝不是当帝王的料,他自己也清楚,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 前世李圣平猜忌过他,老皇帝退位十年就死了,可能与他的猜忌有关,他在猜忌中惶恐不安,像惊弓之鸟那样,自然不是长寿的道理。 今生李圣平打算彻底放过他,他喜欢农事,就给他一大片田地让他去折腾,看能不能再给大华折腾些什么好苗子出来。必要的监视不能少,能安他的心,也能让老皇帝放心,不过他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疑神疑鬼每天担心有人要反他了。 谁想反,谁真的反过,谁是铁打的忠臣,谁识时务……他都清楚。暮守一死后的那些年,可以说李圣平就做了一件事。他没日没夜地琢磨,调查,回忆,这些年,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和形形色色的人,他通通透透。 老皇帝的旨意让李圣平所有的谋臣武将都欢呼雀跃不已,包括王大夫,不过他是因为暮守一的解药有希望了才这样欣喜。只有李圣平自己一切如常,让他的这些好朋友、臣子自叹弗如。 其实上辈子李圣平也是欣喜若狂的,甚至接到圣旨的第二天就定了去长安的时间和计划。 这一次,李圣平不动声色,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将回朝的时间定在了三个月之后。 天使很识趣地带着李圣平的上书走了。 送走了他,李圣平又开始在心里盘算对各人的安排。 第一个就是暮守一。 他是为了暮守一养伤,才决定将回朝的时间定在三个月后。 事实上前生因为他走得急,暮守一没来得及养伤就跟着去了长安,不仅让他在长安的将军府躺了半年,还落下病根困扰了他一辈子,左腿微跛,肩、腿、腰一受寒就疼痛难忍。这回当然要等暮守一完全恢复了再走。 他可舍不得再让暮守一奔波受苦,何况,逗弄养伤中的暮守一实在很有趣。 趁这个机会,他还能做一些其他的安排。 譬如上辈子他打下了岭南和南洋诸岛,却把那些地方视为不毛之地,直到从太上皇遗作里看到当地惊人的粮产才后悔。 今生自然要更早做安排才好。 在李圣平忙碌时,暮守一的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此时李圣平已经非常习惯和他睡一张床。 每天早上暮守一按时醒来,看到的都是李圣平的睡颜,然后就会发现李圣平几乎将他整个圈在了怀里。 第一次暮守一还尝试着悄悄挣开他起床,不过他一动,李圣平就醒了,于是暮守一就只好干瞪着眼等主公大人睡到自然醒。 按李圣平的说法,回了长安有的忙,起早贪 分卷阅读7 黑的想再睡个舒服觉就没戏了,他得好好享受人生最后的清闲。 暮守一没办法,陪着他闲吧。 等李圣平真正起床,一般 都过了巳时,随便洗漱完,梳子就上了头。没错,李圣平不知道从啥时候起,迷恋上了给暮守一梳头。 暮守一相当警觉,在他手下,武功第一,可他会将自己的弱点,死穴,完全暴露给他。 他的颈项修长,看上去很脆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李圣平的掌控下。 他从未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人,他的第一武将,将来帝国的大将军,是真的把命给了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在王老这几个月的调理下,暮守一的头发黑亮似绸缎,在手里盘旋缠绕好像活物一般。 他瞅见暮守一不的耳尖都在泛红,铜镜中照着他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心下更加窃喜。 “好了。”李圣平走到他面前端详一下,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好看。” “谢主人。”暮守一站起身来,向李圣平一拱手,然后很自然地给李圣平打理行装。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带你出去走走。趁现在没事,得闲。”李圣平道,“等回长安了就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是,主人。”暮守一恭恭敬敬地回答。 李圣平站起来,暮守一后退一步,半躬着身子,越发显得低眉顺眼。 李圣平顺手就抱住他的腰,一口啃在他眼角,果然这个人迅速烧得满脸通红。酡红的颜色,从眼角,双颊,耳根,一直绵延到颈子,看得李圣平心情大好。 ☆、最后的清闲日子(修改) 点齐随行的人马,李圣平和暮守一直奔徐州城东郊而去。 时值盛夏,东郊有一处山岭畸峻、飞泉泻玉所在,正式消暑的好去处。 天光方明,尚未至燥热之时,一队人便已到了山脚下。 这地方佳木繁茂,青石板的小路蜿蜒山间,两旁被高大的古木遮挡,阴翳凉爽,鸟鸣蝉嘶声声可闻。 让跟随的人都隔得远远的,李圣平牵着暮守一的手走在最前边。 从许州太守姜钰口中得知这里是避暑胜地后,李圣平早就计划要带暮守一来耍一道了。 他本想叫两台肩舆来直接抬上山,可又觉得这样不自在,王大夫说守一痊愈、同意他下床活动之后,暮守一已经开始练武了,以李圣平对他的了解,他能自己走上山,绝对不会让人抬着。 既然是散心,那当然要以暮守一的心意为是。 路很窄,暮守一本能地想落后一步,却被李圣平牢牢抓住:“别动,让我牵着你。” 他的声音非常暧昧,让暮守一瑟缩了一下。 然后李圣平的右手,非常顺理成章地落在暮守一腰间。 暮守一整个人立刻僵住了……倒不是别的,而是习武之人惯有的警觉,他费了很大气力才能管住自己不把李圣平摔出去。 从半山腰上,沿着弯弯曲曲的路,走了三刻,暮守一才慢慢放松下来,李圣平感觉到他的身躯不在紧绷僵硬,心中很是得意。 一手牵着他,一手揽着他,怀里是满的,心里也是满的。 至于暮守一是不是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这就不在李圣平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即使别扭也不挣扎,这种听话和乖巧还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只是对他的亲近,暮守一有紧张,有别扭,有惊讶,就是没有欢喜,这让李圣平真的确定之前的判断——暮守一真的真的不是因为私情才和他滚床单,后来的那些曲意承受,也和爱无关。 和爱无关啊…… 只是一个尽忠,就可以让他后悔三十年、惦念一生。 若再加上爱,就不知会是怎样的化骨销魂了。 靠近山顶的一小片平地上有个简单的亭子,离飞瀑很近,源源不断的深涧水带来阴凉的风,十分舒适,走近栏杆,还可以俯瞰整个峡谷的景色。 将跟来的侍从、亲卫都安排在离亭子一里远的地方,李圣平和暮守一相携在亭中坐下。 “在许州这么多年,突然要走,真是舍不得。” “主公,许州何如长安?” “并不是最好的就更得我心。我只是习惯了许州的人,和事。”李圣平看着他,说,“我老了。更加喜欢旧人和故地。” 暮守一没接话,自从卧池城之战以来,他觉得李圣平变了,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这种变化让他几乎无所适从。倒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奇怪了。 暮守一不想对李圣平的用人为政指手画脚、肆意评论,可他心里是很清楚,李圣平喜欢意气用事,很多决定做得相当武断。不过现在李圣平的处事风格明显变得十分老练,用人也恰到好处。 许是经历了这么多,终于悟了。 可是悟了就悟了吧……这拦在他腰上死活不肯移开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暮守一是忠,却不蠢,真是蠢货也领不好兵。李圣平的暗示他收到了,虽然不明白李圣平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但是主人有命,他这奴仆也只能听从。 所以一路上虽然很难受,他也没反抗,就顺从地让李圣平上下其手。 李圣平虽然很难过暮守一对他的感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可他毕竟惦记这个人惦记了三十年,他不是个大方的人,暮守一不恋慕他他就会放暮守一娶妻生子么? 回想上辈子,就算夹杂着猜忌,不愉,误会,两个人相处时,他也觉得很舒服,从心到灵魂,整个人都很舒服。 所以这个人,他绝对不会放手。再说,感情是可以做出来的嘛。 山上的景色很好。盛夏时节,满山满野,佳木繁茂。飞泉上空还有一道彩虹。 李圣平从背后整个抱住暮守一,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道:“你养伤的时候我抽空转过整个许州城郊啦,才找到这么个又僻静、又阴凉的山头。说来很奇怪啊,明明我们都很熟悉许州,却一点也不清楚在自己近身的地方有这样一个所在。” 暮守一很想说他实在欣赏不来,不过这地儿易守难攻是真的,山上还有水源,天然的扎营之处。 李圣平哪知道暮守一已经开始思考怎么防守怎么攻打了,还在絮絮叨叨,末了来一句:“等进了宫,你就每天陪朕处理政务,教育皇子,赏赏风景,好不好?” 暮守一压根就没听,却一口答应下来:“主人吩咐,元一定从命。” 李圣平有点恼火,一口咬在他耳朵上,暮守一一颤,他又后悔了,松开他,道:“其实我是想说,不论我去哪,你都不能离开我……守一……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你别把以前的事儿记在心上。” “主公,元并无怨言。”暮守一赶紧解释道,“主公无需如此。” 他是真无怨言 分卷阅读8 ,也是不希望李圣平觉得他有怨言,否则将来哪天李圣平不抽了,会更厌恶他吧。 李圣平懂他的想法,却无力为自己辩解。只恨老天没让他重生到和暮守一好得蜜里调油的少年时光,偏偏重生在这时候!所有的不幸都已经开始,而刻骨铭心的伤害也已造成。 道歉的话说出来,不过让暮守一更加不安而已,李圣平也就不说了,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暮守一紧紧抱住。 如果可以,真想这样抱着他,直到天荒地老,也舍不得放开。 事实上,此后很多年,李圣平真的再没让暮守一离开他一步。 外出,他让暮守一骖乘,同坐一车;回宫,他让暮守一留宿宫廷,没给他单独辟宫,而是让他留在天子寝宫,在长安住紫宸殿,在洛阳住甘露宫,处理政事去宣政殿,时时不离左右。 彼时暮守一虽无皇后名分,却比以往的各位皇后更加靠近天子。历朝皇后不能干政,不能离宫,而暮守一前朝内廷,寸步不离。 在山上厮磨了一天,李圣平终于不情不愿地带着暮守一回住所了。 这一天,李圣平过得特别舒坦,并且坚定了绝不放暮守一离开的想法。 这一天暮守一一直七上八下,应该说自从回到许州他的日子就没安宁过。他还指望到了长安,李圣平身份既定,事务繁杂,能别再抽风一样地黏着他了。 当然暮守一的愿望,再也没能实现过。 结束了最后的休息之后,李圣平终于带着亲信部队浩浩荡荡地启程去往长安,许州治所,被交给了李长定坐镇。 ☆、历史重演 以往暮守一会骑马保护在周围,李圣平骑术一般,每天能坚持两个时辰就不错了,大多数时间还是缩在马车里。 李圣平不喜欢别人分享他的空间,所以虽然马车宽大,他仍然不允许任何人陪驾。但这次不一样,在他的要求下,暮守一得陪他在马车里坐着。 李圣平幸福极了,在宽大的马车上,他可不会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外人,他就直接枕在暮守一大腿上,支使暮守一端茶送水递糕点,打扇念书被调戏。 没错,就是被调戏。 每天清晨起床上路,先活动活动筋骨,骑骑马,用膳完毕就钻回马车开始漫长的旅途。 起初,还只是靠近些,一起说说话。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李圣平就喜欢躺在暮守一的大腿上听他背兵书给自己听了。 修长结实有力,有肌肉却不纠结,又韧又有弹性,匀称漂亮……李圣平现在可以找出一百个好词来形容,尤其他还很清楚,层层衣物底下,到底是个怎样动人的风景。 不想还不觉得,一想,李圣平就觉得有团火在烧。 之前因为太忙,他还没顾上这头,突然这么一想……他已经三个月没有那啥过了……真是……难受啊。 李圣平抬起头去看暮守一的脸色,暮守一察觉到他的动作,打住了背到一半的书。 李圣平就看着他,不说话,暮守一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主人?” “没什么。”李圣平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本来想放过他的,却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就是突然想好好看看你。其实你很好看,我喜欢你这样的。守一今年该二十七了吧?” 暮守一明显不习惯被李圣平口头调戏,脸上微微发红:“回主人,元今年确实二十七了。” 李圣平道:“你的相貌这般好,又有才干,人也不错,就没人和你说亲?” 暮守一老老实实地回道:“自及冠来,一直在外征讨,不敢耽误他人青春。何况元的命是主人,”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李圣平眯一下眼,道:“以后别想这事了。”有他在,怎会让暮守一去成亲生子?生子也是给他生! 暮守一没回答,他没来也没想过这事好不好。不过显然李圣平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暮守一也就没说。 但是李圣平明显误解了暮守一的沉默,他利落地翻身坐正,一个转身就把暮守一按倒在座榻上了。 暮守一不惊不诧,非常淡定,温顺的眼神看得李圣平胃口大开。 “怎么,你有意见?” “回主人,并没有。” 李圣平满意地哼哼两声,定定看了暮守一认真的脸,一低头就啃了上去,接连几口给暮守一脸上脖子上留了一串牙印儿,就像划地盘、打记号一样。 要不是时机不对,而他也不想就这样直接做了暮守一,李圣平可不会只啃两口就放人。 暮守一脸上平静,心里却七上八下,李圣平又抽了,那爪子都摸在他胸口上了,以前绝对不会这样!就算是他中毒的那一晚——也——也没这样接触过。 马车停了下来,驻扎的时间到了。 李圣平意犹未尽,在暮守一颈上啃一下,放过了他。 天色刚刚进入黄昏,李圣平的车马已经到了椿州治所。 椿州太守,就是前世今生都把他得罪得不清的文嵩。 李圣平还未到椿州治所,文嵩率领他的心腹门人,已出城三十里迎接李圣平。 他早看出来李圣平是个人才,才动了许女儿给他的打算。年初李圣平打椿州过,因为军务繁忙,没有娶妻的意思,所以文嵩才暗中安排家族庶女引诱,只是李圣平没上钩。 当时文嵩还有些担心皇帝会和李圣平起冲突,所以事虽未成,倒也不十分可惜。 现在李圣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君,文嵩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他就该再加把劲儿,务必把李圣平拿下啊! 李圣平心里清楚,当时他身中千机和□,千机是谁下的他暂时推不出来,□倒可以肯定和文嵩脱不了干系。 他能干第一次就能干第二次……这时机用好了,未尝不是机会啊。 文嵩可算是奸佞,倒很明智,表面功夫也算到位。 乱世刚起的时候文嵩也想过要割地称王,只是一看有那胆子竖旗的都是李氏宗亲,非宗亲的诸侯刚露头就被宗亲灭了,于是他懂了这场以天下为棋局的游戏从根本规则上就只允许宗室参与,他又缩回去做了个墙头草,谁来听谁的,所以才能保存到现在。 李圣平对文嵩的阴险十分了解,现在还没到收拾他的时候,等他登基之后,需举行几次科举,选出可用的人才,将椿州接手过去之后,才能对文嵩下手。 文嵩在椿州经营已久,直接拔除未免人心动荡,李圣平已经不是早年那个愣头青了,他现在希望所有地方都能平平静静地进入他的掌控。 文嵩这个人太狡猾,他只要露个信息,文嵩就会按他的意思管理好地方。这个意义上说,如果文嵩不是得罪他太甚,他未必会想换掉文嵩。 李圣平早在回来的第三天就想好了对文 分卷阅读9 嵩的处置,眼下倒也不显山露水,只十分温和地一笑:“文太守,数月不见,您清减了。” 文嵩十分优雅地还礼:“多谢大将军惦记。大将军连征得胜,卑职实在为大将军高兴。卑职已备下薄酒,还望大将军赏脸入席。” 李圣平别有深意地回道:“文太守一向非常用心,怎会只是薄酒?嗯,文太守既然有准备,晚辈也不好推脱,那么久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嵩听着这话不对,又挑不出哪不对,抬头一看,李圣平已经让人准备启程进城了,慌又在前面开路,哪还顾得上参详李圣平的几句话。 马车的门掩上了,暮守一乖乖坐在左边的席位上,剩这点时间,做啥也来不及了。 李圣平暗暗又给文嵩记了一笔,这人真会挑时间,正正巧打断他调戏人。 “守一,这就是我接掌天下之后,要面对的人了。”李圣平道,“心里充满了算计,总想着贪权夺利。”他回过头去看看暮守一,又笑道:“远不如咱们打仗时候的人单纯。让你们和这些老奸巨猾的人同朝为政,还真是让我担心。” 暮守一微微拧起眉,道:“主人希望元怎样做?” 李圣平笑道:“你?我的守一什么都不用做。若是连自己的班底根基都保全不了,还当什么皇帝!” “元以为,主人有事,元当分忧。” “分忧?”李圣平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笑道:“我最大的忧不过是二十四五了,没夫人没儿子,你要怎么帮我分忧?是给我生儿子,还是给我做夫人,还是包圆了?” 暮守一不回答,不说话,唇抿得紧紧的。 李圣平想想时间还有多,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暮守一以为他有话要吩咐,膝行上前,结果却被李圣平又一把抱住,揽回跟前。 ☆、失控 李圣平的心是空的,一空就是三十年。他每晚睡着了做的梦都是噩梦,早上醒来浑身像掉进冰窟一样冷。上朝时他的左手第一位置也是空的,用膳、闲逛时再看不见那个沉默的影子样的人。 好不容易这个空洞被填满了,李圣平根本舍不得放开暮守一。 即使有外人在,他也要确保暮守一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没有外人在,他就希望暮守一和他靠在一起。 所以,虽然只有三十里路需走,他还是黏回暮守一身边,紧紧困住他。 谁都可以离开,只有暮守一不能。谁都可以背叛,只有暮守一不行。 前世今生李圣平在暮守一身上花费了三十年,更因其呕血而崩,这命,算还了他了,情,却收不回来了。他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他的感情收不回来,便要暮守一也献出一样的情来。 “主人,最近您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变故?”素来不主动的暮守一难得主动问了他一次。 主要是因为李圣平最近太奇怪了。以前随军也有军妓,李圣平固定时间也会找一两个人出火,可从没找过男人。那次也只是意外,之后两个月不也没啥反应么,突然黏糊成这样……暮守一真的没办法再忍着不问了。 “没有,只是想通了一些事。守一,你不可以离开我,即使是死。”李圣平伸手,轻柔地描摹他的眉间。 李圣平突然想起,也许他该考虑考虑身后的事了。他可不认为自己好命到还可以重活一次,估计此生死了就是真死。死,他是不怕的,他只怕死后和那三十年一样空虚。所以他怀里的这个人,生,得在他身边伸手可及之处,死,得和他同棺同穴同殓同祭。 太守府里,文嵩已经齐备宴席歌舞,李圣平很不喜欢这种奢华,文嵩很有眼色地提前结束了歌舞,连陪酒的侍女也都遣走了。 李圣平想,怨不得他当年会听这个人的撺掇。察言观色,做事妥帖,再没比他更能揣摩别人的人了。他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又一帆风顺惯了,说白了就是缺心眼,怎么会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 文嵩的嫡女文箬衣坐在父亲身边,不时抬眼偷偷看看李圣平,然后红着脸满面羞涩地低下头去。 李圣平踏进门就看见了跪迎的文娘子,这女人,说精,确实精,在他自己还未觉察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暮守一对她的威胁,此后专注对付暮守一数年。说傻,确实傻,明知道他最忌讳被算计,还要搭上她爹一起算计他,明知道他不受人威胁,她还要拿肚子里的娃来威胁他! 她上辈子做了皇后,他也没让她把那孩子生下来,这辈子更没戏。 文家的庶女文三儿、文四儿一声不吭地坐在下手,虽然这两个女儿也收拾得精致可人,但被文箬衣一比,就显得俗不可耐。 李圣平满饮一杯酒,瞥一眼看似木讷的文三儿,这丫头表面瞧着老实,其实上次他中的□,就是这丫头的生母文嵩的二夫人下的。要说这事和文三儿无关,未免太不可信了。 青衣侍从给李圣平慢慢斟酒,李圣平眯着眼,浅浅抿一口,又侧脸去看身旁的暮守一。 暮守一冷着脸婉拒了侍从斟酒,他跟在李圣平身边时,从不沾酒。 李圣平一口抿掉盏中残酒,左手悄悄搭在暮守一的右膝上,感觉到暮守一明显一颤,却没推开他,于是李圣平又高兴了。 小酒喝着,美人……额……守一抱着……呃……是摸着,下边那些个满脸谄媚和别有用心的人,也妨碍不到李圣平的好心情。 暮守一不愧是武将啊,肌骨手感一级好,真让人爱不释手。 这样想着,李圣平又美滋滋地给自己灌下一碗酒。 酒宴到酉时末就结束了,文嵩给李圣平单独安排了院子,李圣平喝得三四分醉意,暗中对暮守一上下其手心里受用的不得了,哪里肯分开,直接叫带路的人离开,自己拉着暮守一就进了院子。 洗漱沐浴完,李圣平又不顾暮守一的推辞直接拖着人上了床。 暮守一的武功比李圣平好得多,完全可以等李圣平熟睡后再瞧瞧溜走,所以他虽然无法拒绝李圣平,却打定了主意等他睡着了就回自己的厢房,倒也不挣扎不反抗,乖乖地任由李圣平拖着他。 李圣平已经很习惯抱着暮守一入睡了。 暮守一早年在家中被继母虐待,少年时代跟着李圣平,起先是做奴仆,熬通宵是常识,后来东奔西走,南征北讨,一身旧伤从没好好调养过,也就导致暮守一虽然武功好,身量却偏小,体格看着匀称,实则偏瘦,外表健朗,内里却已虚弱。 而李圣平这么多年来,虽然辛苦,可却从没短缺过用度,也不曾真的受过穷困之苦,虽然武功不如暮守一强,成年后,身形倒比暮守一还大些。 所以现在李圣平环着暮守一一点也不别扭,反而合适得很。 暮守一浅浅的呼吸洒在他颈边,皂荚 分卷阅读10 自然青涩的气味在萦绕。 李圣平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暮守一背上,右手则搭在他胸前。 暮守一闭眼假寐,假装自己并没有被……骚扰。 忽然李圣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暮守一敏感地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也高了些。 “主人?” 暮守一探起身来问,李圣平一把按住他,喘着气,道:“又着了他家的道了。” 暮守一还在想着了什么道,是不是中了毒,要不要赶紧找王老来看看,李圣平已经拉过他的手,往自己下身某处一按,灼热的触感让暮守一不由得一僵。 李圣平亲亲他的鬓角,他本想忍住的,暮守一一声“主人”,迅速让他本来就寥寥无几的自制力散了个干净。 他还想,和暮守一谈谈情,说说人生,等时机成熟,条件正好的时候,再顺势滚滚龙床,书房,贵妃榻,书桌……没想到啊没想到! 或者说……正好啊正好啊…… 李圣平心里给文嵩记了一笔,然后一翻身将暮守一压在身下,不意外地看见他涨红了脸,满面尴尬。 “守一……”李圣平压根懒得问可不可以或者愿不愿意,笑话,暮守一不愿意他就会放手了么?李圣平直接啃了他几口,湿漉漉的吻密密麻麻落在暮守一额上、腮边。 暮守一浑身僵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用膝盖都想得到,可他能拒绝么? 李圣平已经将自己完全交给了欲望,吻,一路向下,越来越热烈,动作也越来越激烈,不知不觉间,就把两人都剥了个干净。 暮守一望着李圣平的眼,李圣平也看着他,然后又俯低身子,轻轻舔在他颈边。暮守一颤抖一下,闭上眼,轻轻环住李圣平。 李圣平大受鼓舞,手下力道更大了些,仿佛要把他揉进体内,和自己融为一体。 守一,守一,守一……我的守一,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李圣平发现暮守一咬着唇忍耐,于是果断亲了上去,迫使他流露出一丝丝压抑的呻吟。只有过一次经历还是在李圣平中了药的情况下有的,在情欲上可以算是一窍不通的暮守一哪里是李圣平的对手,很快就被他撩起情欲,理智尽失。 李圣平自己清明仍在,不由得发出幸福的慨叹。上辈子虽然和暮守一滚过很多次龙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但是一直是他单方面发泄,暮守一从来都是咬着牙忍。 这是第一次,看见他情动的样子吧…… 真美。让他想嚼碎了吞下肚的美。 ☆、班底 这一晚很短。李圣平像只划地盘的大狗,确定暮守一从头到脚都沾染上自己的气味后,才依依不舍地放过他。而此时天光已明,差不多是起身的时候了。 李圣平亲手将暮守一收拾干净,穿好衣服,直接抱着人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又不是铁打的,做了一晚上也困啊,正好马车够宽大,两个人就委屈着凑合睡一天吧。 李圣平走的时候,文嵩的笑脸都快挂不住了,目送李圣平的车队离开后,文嵩狠狠剜了成事不足的庶女一眼,当天就把二姨娘和文三扔佛堂里禁足去了。 李圣平要是知道了,真不知会说文三儿厉害,同样的招数让她得手了两次,还是要谢她帮他又做了暮守一一次,或者是对文嵩的识时务表示一下满意? 当然他不知道,也懒得打听,回到京里,他就要开恩科取才,按照自己的记忆挖几个名声不显的人上来,然后好好收拾文嵩和他的朋党。 马车摇摇晃晃地起行,李圣平搂着暮守一补眠,心里满满满满都是舒服。 差不多午时,暮守一才从沉睡中醒来。他活动活动酸痛的肢体,抱着被子坐起来,却僵在了起身的那一刹。 痛,倒是其次,关键那只围在他腰上的胳膊—— “你醒了,怎么样,疼不疼?”李圣平跟着也醒了,直接从他身后抱住他,半梦半醒地说道:“昨晚是第一次嘛……做得狠了点,下次我会注意。” “主、主、主……人。”暮守一结巴了,因为李圣平把他拉回被窝,又开始舔他的颈项。 李圣平还没禽兽到昨晚折腾了一宿今天还能折腾,何况这是在马车上,虽然他挺想在马车上试试的但是没个妥帖安排,只怕让别人听去了就不好了。所以他舔了几口,就恋恋不舍地松开人,道:“难受么?” “没有。”暮守一瞄了一眼车里的更漏,不觉有些惭愧,“主人,元今天还没有练武,能否放开元?” 李圣平双目微阖,道:“不能。你陪我睡就行了。等我想起床了你爱练多久练多久。” 暮守一只好干瞪着眼任由李圣平牢牢抱住自己,可他了无睡意,又怕打扰到李圣平,连翻身也不敢,不过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都麻了。 算了,练不了武,他练内功总可以吧。 就这样,李圣平抱着暮守一又躺了一会儿,直到侍从呈上新煮好的清粥和鸡汤,才他才不得不放开暮守一。 为对方穿衣盥洗什么的,也算是情趣吧,至少在李圣平看来是。 牙色的身躯被重重衣物包裹起来,带着几分羞赧的容颜,随着头发束紧,也变得十分严肃。 简单地喝了点粥和汤,马车队停下来暂住,大家用过午膳之后才启程赶往下一个城镇。 安顿的环境很简陋,暮守一现在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是昨晚被折腾了一宿的人。他给李圣平打点好起居,就取了短剑找了个空空的场地练武。 一般情况,没有意外的话,早上两个时辰雷打不动,下午也是两个时辰雷打不动。今天算意外吧,暮守一决定能练多久练多久,最好能连早上的份一起。 暮守一是个相当能沉得住气的人。 所以李圣平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干扰不了他练武。但是等他练完了,李圣平还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 暮守一收了长刀,走到李圣平身前跪坐下,惴惴地问道:“主人,可是元有不妥之处?” “不不不,我只是在惋惜。”李圣平托着下巴说,“怎么早几年没仔细看你练武。刀法不错!我虽不懂,却也喜欢。” 李圣平毫不掩饰喜悦之情,暮守一面上发热,心里发虚,赶紧低下头去,却不想李圣平直接捉住了他的手:“走,理事去。” 天下初定,李圣平的心腹班底也已经确定下来,与上辈子的不一样,李圣平重生后花了不小的力气重整势力,至少他可以保证此刻他手下的文臣武将,都只忠于他一人,武将之首暮守一、谋臣之首余恩、内政之首张令德,还有他的胞弟李长定,都可以为他送死、不顾性命。 临时理事的小房子里塞满了人,帝国未来的重臣齐聚一室,等着李圣平和暮守一到来。 暮守一在武 分卷阅读11 将中地位从未有任何人挑战——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几乎都是擅长揣摩李圣平心思的,真正有才干的人基本上都对暮守一心服口服,包括李圣平的亲弟弟李长定。 暮守一跟着李圣平走进房间,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的手还被李圣平牵着哪。 “末将(属下)叩见主公!”武将抱拳半跪,文臣谋士拱手弯腰,一起行礼。 李圣平走到主位上坐下,道:“免礼。坐吧。” 暮守一被他扯着在他身旁三尺远的地方坐下来,被熟人们的目光一盯,连脸都僵了。 李圣平恍若未觉,照常议事:“诸位,今日各项事务如何?” 从张令德开始,每人都将自己负责的部分向李圣平汇总,李圣平边听边和自己记忆里的情况做个对比,没有什么差错,就点点头,这一条就算过了,有问题,就停下来细细讨论。 轮到负责农政的孟之孝时,他将李圣平治下已经统计到的八州二十三省的农耕、天象说了,又道:“北方三州尚未计入,不过朝廷大司农处当有记载,根据属下了解,今岁北方三州大旱,恐秋收难支。” 孟之孝说的不错,他登基第一年确实北方大旱,他在赈灾时顺便扫荡了北方世家豪族,换了些自己人,谁知次年北方出现蝗灾,蝗灾之后又是地动,司天监联合宗正、大典星、望气佐、豪族残余势力发难,迫使他不得不下罪己诏,革除了一批自己的心腹,落下了个不容功臣的名声,此后他要为自己的生身父亲加封晋位以正地位,也被朝臣力劝而止。之后许多年他都和这些人争斗不休,皇权直到翦氏覆灭后才稍稍稳定下来。 “古人说,大旱之后必有蝗灾,今岁除了要赈灾,恐怕还要避蝗。”李圣平想了想,道:“北方三州,向来是豪强根本,朝中之人不会那么简单就放手的,索性咱们今岁不急着要北方三州归附,等明年蝗灾下来,再责问他们个触犯上天,顺势要回来北方三州,革除其豪强世家。今年就先清理朝中的豪强势力,尤其是暗中潜伏的那些世家子,比明面上跳的更可恶!再把司天监、宗正握在手里,明年才好为我所用。” 孟之孝喏一声,又道:“可是咱们手里的人,太少。主公刚刚贬黜了不少人,人才的缺口太大了。” 李圣平道:“这个我已有准备,先征召一些隐士,名单一会给你们。然后提拔一些白身,名单也有。明年定了北方三州之后就开科取士。今年大家辛苦些,共同熬过去吧。你们武将也帮帮忙,别因为是文事内政就躲在一边。” 武将中站在最前面的将领郝富贵当时脸就青了:“主公,咱们哥几个,能写字的都不多啊!” 李圣平笑道:“不会就学——不准找守一学,令德、季仁(余恩字),好好教教他们,尤其是富贵、长武、伯智、仲信几个,都是擅长布阵行军的大将,心中必然有丘壑,稍微教一教就能上手。眼下内政未清,突厥、匈奴又在内乱之中,你们武将除了教育子弟,可不能闲着。” 余恩、张令德忍着笑回道:“属下遵命。” 郝富贵直给暮守一使眼色,暮守一正要求情,李圣平抬手止住了他,道:“守一也有他要学的,你们没事别烦他。还有,守一都听命了,你们也别想着躲赖,明白了吗?” 暮守一苦笑着应了一声,以郝富贵为首的一干武将马上就认命了,齐齐拱手道:“是,末将遵命!” ☆、高歌入长安 孟之孝关于蝗灾的事了结之后,又有关于驻军安排等等,直到第一批油灯燃尽,才算完结了。 李圣平给文书盖完印,交给几人领走,道:“没事了的话,就各自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余恩、张令德和郝富贵都犹豫起来,想说,又顾忌暮守一在,不敢说,只拿眼色觑他。 李圣平察觉到他们欲言又止,转头看看暮守一,暮守一以为他让自己回避,于是道:“主公,元尚有内务未处理,元先告退——” “不必,你要处理什么内务,一会我陪你。”李圣平拒绝了他的请辞,向诸人道:“有话直说,不用顾忌什么。以后有事无需回避守一,我能知道的他也能知道,见守一如见我,守一的话就是我的话,我在,守一就在。到底什么事,说!” 余恩几人打个哆嗦,李圣平气势外放时他们还真扛不住,郝富贵比两个文臣好点,状着胆子道:“主公,暮大哥这是——” 李圣平看看室内都是自己人,于是干脆牵起了暮守一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调笑道:“以后私下相处,可以叫他主母,懂了吗!” 暮守一顿时窘迫得满脸通红,余恩等人俱是一愣,继而嬉笑着朝暮守一拱拱手:“主母安好!” 暮守一更加窘迫,道:“主公玩笑了。” 李圣平摆摆手,道:“虽是玩笑,也有十分真心,今天就是告诉大家一声,我不打算遮着藏着,你们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很欣慰。” 余恩等人忙道:“属下自然以主公马首是瞻,主公说是,就是。暮大将军是个好人,这么多年,知根知底,咱们也都信服。况且是主公私事,主公高兴就好。只是这后嗣的问题……主上可有想法?” 李圣平没有将暮守一身俱古柔族血脉的事说出去,只道:“李家人多了去了,找个不错的宗子过继了也就行了,天下初定,我还真怕这些宗室人狂妄自大,倘若人人都有机会做我的嗣子,想必他们会收敛许多。” 至于到底怎么做嘛,到时候再看么。李长定上辈子挺让他满意的,若是他和暮守一的儿子没有赶得上李长定的,就是再传位于李长定,也无所谓。 死过一回,李圣平看淡了很多事。只要天下还在李氏手里,具体哪个宗亲做皇帝,什么要紧?才能人品合适就行,别的倒不需要计较太多。何况李长定真的做得很好。 和自己人透露了暮守一目前的身份之后,李圣平就陪着暮守一去处理军务了。 暮守一不是可以困在方寸之间小人物,他处理军务比李圣平还强些。 他干活的时候李圣平在一旁拿扇子给他扇风,本来暮守一一点也不热,李圣平一打扇,他反而冷汗涔涔。 这时候的军务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多数也是李圣平亲自定的,需要暮守一自行拿主意的不多,总共一个多时辰就能处理好。暮守一把军务的书册卷起来码在案头,从李圣平手里接下鹅毛扇,道:“元服侍主人沐浴?” 李圣平笑道:“服侍?一起洗吧!” 一起洗,就是纯洗澡而已,李圣平最多吃吃豆腐,过过手瘾也就算了。昨晚上做过火了他正心疼着,哪里下得去手哟。 青年的身体劲瘦有力,几道疤 分卷阅读12 痕狰狞地趴在他身上。 李圣平的手轻轻拂过伤疤,引起暮守一颤栗。 暮守一绝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娈童美人,然而就是这样的身体,让他流连不去。 李圣平摸够了,从他背后紧紧抱住他:“守一,别走……”他咬他的耳朵,啃他的颈子和肩膀。 暮守一颤抖着身子,有什么液体,滚烫滚烫的,一滴一滴落在他肩上、胸口。 主人,您哭了? 这句话在暮守一心里颠来倒去,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暮守一只是转过身来,也抱住他。 李圣平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沉浸在这个拥抱里了。 真好……你在我身边,真好。 同食同宿同行同住,上京的路,大抵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连处理公务都在一张书案上。 暮守一的事少,总是先李圣平一步做完,李圣平的事务越来越多,理事的时间从以前的酉时结束,渐渐延长到亥时以后,然而他却一点也没觉得辛苦,反而精神了不少。 究其原因么……每天做完了自己的事就乖乖端茶送水上素点的暮守一居功至伟。 有上辈子的记忆打底,李圣平做事游刃有余。 每天都有人应诏上门,或者主动求投身为幕僚,李圣平格外注意的那几位隐士大才,陆陆续续地赶到了。 真正有才、有眼光的人,一般都能看清世态变化,如果真想入世,就能把握住时机。 顶尖的谋士如古时候的诸葛公瑾,或能识明主于微末之间,或能辅佐自己的主公成为明主,这就是他们与普通谋士的不同之处。 李圣平身边的谋士,不乏这个等级的。 次一等的就是能找对人,但无法在主公还泯然众人的时候就跟随他,也没办法将一个泯然众人的主公培养成圣主明君。 这样的人才,李圣平打天下的时候收服了不少,从隐士中又征召了一些。这个层级的谋士也能抓住机会,只要想入世,基本都投奔李圣平来了。纵有心高气傲的,李圣平拖着暮守一等人前去拜访几次,对方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 再有眼光不那么准的,但在某个方面特别有建树的,这就不能指望他们能自己找对人,得李圣平安排人主动上门请。 一路上京,李圣平的队伍在不断壮大,至到了京城时,已经俨然半个朝廷了。 老皇帝很给面子,命满朝文武、皇室宗亲出迎三十里。 在长安惊慌失措地过了很多年的朝臣,对比李圣平手下纪律严明的士兵、威武昂扬的将军和看不出深浅的谋士,大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为什么李圣平能赢天下。 老皇帝体谅李圣平一行长途奔劳,留了接风洗尘的早膳,就放他去东宫休息,至于李圣平请封的部下,封诰的诏书早已下发,各人的宅邸也都分配好了。 赴宴完毕,暮守一、余恩陪着李圣平将德高望重的几个老前辈、当世大家送到各人府邸,最后才来到东宫。 李圣平在自己人面前,很少摆出严肃的样子,看看四下没外人了都是亲信,于是特别大方的在东宫门前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准备参加明天的朝会。 暮守一在京城也有了宅子,李圣平本来觉得他跟自己住,何必多此一举,仔细想过又觉得,暮守一住不住,和他有没有宅子,那是两回事,不相干的。有房子不住不觉什么,没有官赐的大宅不免叫人看低了他。再者暮守一的亲兵有六个,除了关系最亲近的傻大个,还有五个后来自领一军做将军去了,傻大个和贺大叔、王大夫可以跟暮守一走,剩下五个他可懒得收了。 李圣平想到这,就让暮守一先行安排好那几位,再过来东宫议事,然后他自己就哼着小曲沐浴更衣地等着晚膳了。 ☆、将军府 在禅让大典举行之前,李圣平住的是东宫,按理他的幕僚、亲卫,有官职在身的应该住长安城中分出来的宅子,没有官职的则该和李圣平住一起。 暮守一是有官职在身的,李圣平还只是个普通郡王的时候就给暮守一求过官职。当时因为李圣平不肯放暮守一自由,还攥着人卖身契,又要给他求个好武职,很引了些风波,结果反正是遂了李圣平的心。李圣平就有这个能耐,只要他想做,他就能做到。只是他要做的事,往往叫人哭笑不得。 暮守一本就挂着武职,老皇帝知道暮守一是李圣平心尖儿上的武将,纵有不睦,也是他两人内部的事,不容外人插手,所以在李圣平到达长安正式拜见皇帝之后,老皇帝就下旨加封暮守一为右将军。 拨给暮守一的府邸离东宫并不远,老皇帝猜到李圣平很快还要给暮守一加封——要不他怎么空着大将军的职位呢,所以右将军府完全和国侯府一个档次,也就可以理解了。 暮守一第一次踏入自己的家门时,也被宅子的规模震惊了。前庭后院,三大主院,气势恢宏,七个小跨院,都带园子,供下人起居的房子也有一二十间,屋后还有一块练武的空地,戏台子、走马的场子都有。 这么大的宅子……他一个人住? 太浪费了! 暮守一的第一个念头是浪费。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有亲兵亲卫,比如傻大个苏大鹏,也有跟着他死活不愿意离开的贺大叔、王老等人,将来苏大鹏那几个小子要结婚生娃,王老也有家眷,贺大叔虽然是个光棍,来年说不定也要娶媳妇,到时候分给他们住也行。 他自己还有三匹战马,还喜欢推沙盘,地方大点,活动得开。 简单地收拾了行装,暮守一安顿好自己,厨房也升起了炊烟。 暮守一本来是想休息的,但是苏大鹏、侯五勇等几个活泼的亲兵一撺掇,他也没办法,只好陪着看园子了。 暮守一出身苦,大半辈子都花在习武练兵打仗出征上了,一个人生里除了打仗只剩下吃饭的武将,就是给他一院子牡丹,他也看不出个花儿来。 他的亲兵大多数和他差不多,只贺大叔稍微带些酸儒气质。 看园子,也就是惊呼一下这花园真的很大很大,比家里的地还大;池塘里的鲤鱼竟然有三尺那么长,红烧着不知道好吃不好吃……等等,用贺叔的话说,就是焚琴煮鹤,败尽风雅。 宅子占地很大,如果所有的院子都看一次,那么全部走完需要接近两个时辰。对于练武的人而言,这算不得什么。 一路走,他们几个住哪,也就都安排好了。 三个主院,就是暮守一送他们,他们也不敢住,七个跨院,有两个明显是内宅的院子,他们也不敢提,最后就选了前边的小院子,三个人凑合一下,正好住满两个院子。剩下三个,一个归贺叔——贺叔年纪大,读过书,他们得尊重些,看情况显然是不准备 分卷阅读13 离开暮守一自立门户了,让他一个人住一处院子是应该的。 王老是跟着暮守一进京的,是客人,独住一间院子也是应该的。 剩下那院子得待客,所以最后六个亲兵选了两个比较大的跨院住了,也不觉得挤,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大房间呢。 再说,他们不比贺叔,是被暮守一救过命、全家没挂累,一心要在暮守一身边老死的。他们六个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单独拎出去了,很难长住将军府——只除了被老子娘一再叮嘱要报恩报恩,只差没真的卖身为奴的傻大个苏大鹏。 暮守一看着那群年轻人上蹿下跳地抢房间,玩心大起。如果不是年纪大了些,他也想上去 抢啊…… “咳咳。”一声咳嗽传来。 暮守一早听到是王老走来了,只装作不知,听到他主动咳嗽相告,才转身拱手道:“王翁。” 王老还以半礼:“右将军。” 暮守一问道:“王翁,给您准备的院子可顺心?那处院子虽然房子小,可是院子大,我想您应该会喜欢。” 王老颔首道:“很好,院子里可以种很多药材,难得屋后有一株大杏树,正合我辈心意。只是……”王老顿一下,“我怎么觉得咱们住不久啊?” 暮守一奇道:“王翁喜欢就好,为什么住不久?这些时日赶路辛苦,某送王翁回房休息。” 王大夫直觉李圣平让暮守一回来安顿好人,并不是让暮守一真搬过来住的意思,但是看暮守一一脸认真,又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暮守一呆是呆了些,然而毕竟和李圣平亲近,李圣平的想法,还是暮守一更懂一些,他既然打算长住,想来李圣平也是这个意思,王老也就不接着往下说了,改道:“我身体硬朗着,这点赶路算什么。倒是将军你……”王老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圈,“说不上有什么问题,不过根据老朽多年行医的经验,一定有问题。这几天忙着赶路,将军和主公在一块儿,老朽也不好讨没趣,现在总算闲了,将军不如陪老朽去诊个脉?” 暮守一下意识地就拒绝了:“这——某的身体,某心中有数,不敢劳烦王老。” “是吗?”王老呵呵一笑,心下却想,暮守一最怕吃药,速来喜欢瞒报伤病,他的话十句有九句听不得。于是突然伸手搭上暮守一的脉搏,暮守一一向尊重他,又恐拿捏不好力道,迟了三分才弹动一下,却不敢挥开他。 只这一下试探,王老收回手,脸色一片铁青:“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吗?” 暮守一摇摇头:“某并未觉得怎样,是……出了什么问题?” 王老道:“你把手伸出来,让我仔细诊诊。”见他还犹豫,又补道:“将军,老朽一直不明白,您上过战场,刀丛箭雨里滚过身的人,死都不怕,怎么怕苦?真是大病的话,拖下去要喝更多药了。” 暮守一唯恐真染上疾患,于是就在门外山石上坐了,袒露出右手来给王老诊断,顺口回道:“原来我也不怕吃药的,主人小时候体弱,每天都有好几碗苦药汤等着主人喝,那时候只有我劝得住他,可是主人的脾气固执,要他喝药,成,我喝一口,他就喝一口。那几年我吃药比吃饭还多,想想真是不堪回首。” “难怪一提开方子抓药,将军就一脸不情愿。”王老笑道,切过右手的脉,又换了左手,让他收回去,沉吟片刻,又道:“不是大问题,暂时不用吃药了,不过却也是大问题,你和主——” 一语未尽,一个小黄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出现在院外:“右右右……将军,太子殿下到了,请右将军前去迎接。” 接下来的话不必说了,一直守在暮守一身边的傻大个叫起其他五个,一同出院子,往正门迎接太子殿下——李圣平。 ☆、拎人回家 李圣平早早的就沐浴更衣完毕,拿着书看了半天,晚上备好了,晚膳又凉了,暮守一还没回来。他本来想叫个人把暮守一召来的,临到头又改了主意,他也想看看暮守一的宅子合不合心,于是干脆换了便服,亲自走这一趟。 宅子还是那座宅子,就是上辈子拨给暮守一的那座亲王宅。 李圣平怎么看它怎么觉得不好。 上辈子暮守一死在这座宅子里,想到这他就不舒服。 李圣平杵在门口,对着大门上上下下地扫视,琢磨着赐个新宅子给暮守一,虽然暮守一不在这住,但到底是拨给他的地方,太晦气也不是个事,只翻来覆去想不到比这座亲王府改建的宅子更好看的,还没想好,暮守一已经匆匆赶来接驾了:“臣元,叩迎主公。” “免了,我是便服出门,没拿仪仗来,你也不必太多礼。你这安排得怎么样了?” 暮守一垂着眼道:“差不多好了。府里处处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不必小人再费心。”他一边说着,一边跟在李圣平身后走着。 李圣平东看看西看看,宅子和上一世有点点不一样,没有那样荒凉。许是刚翻新好吧,看起来崭新崭新,充满了朝气。 暮守一陪他走了老远,适时地说着这里那里已经怎样安排了,半圈下来到了主院门口,他看李圣平没有要办事的意思却也没有走的意思,便小心问道:“厨房里食材都是新鲜的,正在做晚膳。主公是否留下用膳?” 李圣平皱起眉来:“我留下做什么,我是来找你去我那儿的——等等,你不会以为我真放你住这儿了?” 暮守一闻言,便知道自己又招了这位了,就是不知道招了哪个痛脚,索性干脆点,直接道:“元是这样打算……莫非主公另有安排?” 李圣平乐了,在路边花园里拣个干净的石头,也不讲究什么席不正不入之类的规矩,也懒得正襟危坐,就袍子一撩随便一坐,道:“别忙问这个,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啊?” “主人。” “哦你还记得你的卖身契在我这儿啊?那你一个‘奴隶’,敢撇下主人搬出去住?且不说这个,来长安之前我和你说什么来着?虽然是玩笑,也有十分准的那句,忘了?” “没……没忘。”暮守一是真忘了,可这情况哪敢如实招? “没忘?满大华看一回,谁家夫妻两个是分居的?丈夫在外头行军做公务出公差,夫妻俩相隔千里,那是没辙。你这算什么?人还没过门,就想分家?”李圣平一生气,嘴上全不留口德,一旁侍立的黄门内侍一个个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是个瞎子,暮守一的亲兵和王老、贺叔倒是早习惯了,在暮守一背后挤眉弄眼。 “元没有这个想法,元知错,主公请息怒。” “哼。”对着他这态度,泥人也会生气吧!但是气死自己他也不会伤害眼前这个人。李圣平气呼呼地抽出洒金的白面扇子扇几下,有讨 分卷阅读14 巧的侍从已经沏好茶,恭恭敬敬地送过来,李圣平才喝一口,抬手就浇了那人一身:“大热天的这么烫的茶,你主人没眼色,你也没有?” 侍从唬得只差没哭出来,还好他不是那没心眼的,上的茶温温的,不至于烫口,否则这兜头一泼,还不得烫下一层皮来。 暮守一赶忙才叫人去看看冰窖有没有冰块,叫冰一壶梅子茶送来,李圣平挥手制止他:“免了,你收拾东西,立刻跟我走——算了你别动,让他们收,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走。” “是,元马上去。”暮守一转身就吩咐苏大鹏收拾必要的物件。 李圣平又道:“你们仔细点收拾,把你主人今天送来的全都收好,还有那三匹马,弓箭刀枪,都带上,苏大鹏、贺方、王大夫跟着走,其他人留下看房子。暮守一,你给我记住了啊。以后我到哪,你就你跟到哪,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我半步!我做太子,你就住东宫;等我登基继位,在长安你就住宣政殿,在洛阳你就住甘露宫。将军府赐给你,是给你长面子用的、是摆给别人看的,不是真给你住的,你要闹脾气,过来小住一两日,我只当回娘家住三两天,孤宠你,随你去;长住?门儿都没有!记住了没?” “……元记住了。” “那好,走,回家。” “哦。” 李圣平一顿数落舒了心,不等暮守一收拾好行李,直接带人回东宫了。 李圣平叫人重新准备晚膳,之前冷掉的就赏给东宫的侍从宫女了。 老皇帝在李圣平到达长安之前就把东宫整修了一番,陈设也征求了李圣平的意见重新布置好了。但是并没有安排侍从和宫女。用人方面,老皇帝全部甩手让李圣平自己安排以避嫌。 李圣平早知道老皇帝身边没几个人,根本拿不出手,自己要用的人必须得自己准备好,所以已在上京路上买了些下等的奴仆,又接手了江南几州的良家女子,合计侍女四十八人,侍从九十人,至于侍卫亲随自有原来的私兵,是更早就挑选好了的。 现在厨房里使唤的厨子,就是从李圣平的家乡凤州请的,一手家乡菜,做得十分地道。 芫荽鸡汤,煮葵菜,八宝排骨,酿豆腐,渍薤菜,鱼脍配的芥末和酱,清蒸鳜鱼,花雕醉鸡,上汤干丝,还有长安的时令菜炙烤羊扇、黍肉团子;配的雕胡饭,粳米粥,鸡汤面、鸡汤饺子。 食具都是相当精致金银器皿,一向粗手粗脚惯了的人,也不得不把手上的动作放得风雅些。 李圣平今天气也气饱了,然而瞧着暮守一埋头苦吃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顿火发得很没意思。 暮守一哪里知道他发火是因为什么呢? 估计到现在他还以为是因为他没听懂他的吩咐私自安排了住所,所以他才生气。 自作主张,的确让他不高兴,然而他更加生气的其实是……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他说要他陪一辈子的话,暮守一没听懂。 没懂就没懂吧,人还在他身边就好。他就不信了,上辈子对他那样坏,他也不曾反抗、不曾离开,这一生他待他好,他还能跑了? 李圣平填饱肚子,看暮守一还在和羊肋奋战,干脆整个人挪过去,挥退侍儿,在暮守一的目瞪口呆中,慢条斯理地给他挑起鱼肉来:“你看我做什么?啃你的烤羊肉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连口饭都没管饱。” 暮守一急着咽下羊肉找水喝,差点被羊肉噎死。 李圣平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杯甜浆:“慢慢来慢慢来,羊肉管够,不够我叫厨房再烤一扇来。” “够……够了……”暮守一对着那杯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想道谢吧李圣平还在他身边坐着,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不道谢吧……李圣平是他主公是太子,他个做下属的总不能愣着等李圣平给他端茶送水吧? 李圣平将筒杯塞进他手里,继续给鳜鱼剔刺。 雪白的鱼肉,深色的酱汁,碧绿的葱花,怎么看都叫人食指大动。 李圣平将剔好的鱼肉分出一半来给暮守一,暮守一终于得了机会道谢,李圣平不甚在意,挑起一片膏肥的鱼肚吃了,搁下乌牙箸,道:“真怀念啊……” 暮守一瞪圆双眼看着他。 “你忘啦,就咱们家家变那年,城里粮绝,终于被你从死人堆背出去,我们两个,还有长定那小子,吃到的第一顿饭,就是蒸鳜鱼。虽然战场上条件不好,鱼又小又不新鲜,厨子技术也很糟糕,可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条鱼。” 暮守一脸上泛红,李圣平口中那个技术糟糕的厨子就是他。那些年……真的很艰辛,主公……真的很厉害。反贼勾结倭寇攻打凤州治所丰山城,致使主公亲族尽亡,主公那年才刚刚长大,能忍住悲痛,自己召集人手反杀平乱,为父母报仇,抵挡其他藩王的谋算……太不容易了。 李圣平怀念了一阵,把剩下的鱼肉吃掉,满足地伸个懒腰,道:“吃完你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到我的书房来。京中水深,以后的路怎么走,咱们得商量一下。我是来治国的,不是被豪门世族顶出来当傀儡的。接下来的仗,虽然没有烽烟,却更难打。” “主人,元相信主人,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 “你的信心从何而来?我自己尚且没几分把握。” “就是相信,没有来由。”暮守一说完又埋头苦吃起来,三两下啃完羊肋,吞下鱼肉,李圣平的心腹、也是在凤州就服侍他的老人春峰领了几个小内侍前来送上漱口、盥手的水、盆、盂、巾帕。 ☆、风满楼 春峰看脸色的功夫比暮守一厉害得多,李圣平一掀眼皮,他就知道李圣平是要喝茶还是要喝浆汁,茶要烫还是要温。这里李圣平才抬了抬眼,他就特别麻利地把两份用具都送到暮守一跟前。 暮守一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于是赶紧给自己洗洗手擦干,折起衣袖伺候李大太子漱口洗手。 李圣平小时候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他要怀旧,暮守一怎么能不配合呢。 李圣平的双手白如玉。 虽然多年在外南征北讨,毕竟让他自己上阵的机会很少,几乎没有。他也就会舞剑,还是文人剑,会一点骑射,能猎狐狸貉子,也就这么一点点。所以他才有这样一双修长白净的手。 暮守一用柔软的素丝帕给他擦干双手,李圣平哼两声,显然很满意。暮守一将丝帕放回侍从手里,垂着头给李圣平整理衣袖。 李圣平瞅瞅他低垂的眉眼,露出来的一截颈子,忽然觉得自己先行沐浴更衣是个错误……不过嘛谁说一天不能洗两次? 将手揣回衣袖里,李圣平没二话,拖着暮守一直接下东宫的温泉池子去了。 分卷阅读15 东宫的小汤池不太大,但也不小,长两丈宽一丈二尺,深处八尺,浅处齐腰,一半露天,一半在室内。温水从龙首装饰的口中注入,从另一侧流出,蜿蜒穿过花园,留向阴渠。 主人要泡汤泉的时候,可以先在室内,拿百合香的澡粉洗干净身体、解乏,再步入池中享受。 拽着暮守一趴到水池边上,李圣平唠嗑几句这花园他要怎么处理,完了说:“等冬天长安下雪了,咱们就烧通红的炭火,温一壶好酒摆案,一面赏雪一面泡汤泉一面看园子。这院子冬季一定很好看。” 完全的对牛弹琴。暮守一倒是能根据雪的大小推测明年的大气候、春季的河水水位等等,要他赏雪,他能赏个什么?文人风雅,暮守一完全不懂啊! 李圣平说了一阵,回头一看暮守一都快睡着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暮守一滑动一下差点栽进水里。 李圣平一笑,他知道暮守一不懂这些,不过这有什么要紧。他不懂,能听就行。 暮守一稳住身形,道:“主公,元不小心睡着了,主公恕罪。” 李圣平伸手揽住他的腰,笑道:“你越来越乖啦,请罪的话都说出口了,这点小事,我怎么好意思再怪罪你。” 暮守一抬头朝他笑笑,脸上身上被热水熏染得一片绯红。他裹在白色的中衣里,被热水浸透,单薄的衣料紧紧贴在他身上,晕出象牙一样的颜色。 李圣平心动得厉害,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就算感情可以做出来,那也得分时机对不? 明天要处理政事、熟悉朝政,过几天要参加大朝会,还是养精蓄锐的好。 李圣平有些可惜地靠在暮守一肩上,暮守一自觉地绷起身子做依靠。李圣平闭上眼,感受温泉水的涤荡,暮守一就在他身边,鲜活真实。不要紧,来日方长…… 泡了一个时辰的汤泉,李圣平与暮守一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了身素缎单衣,披一件薄罗袍,来到寝室,挑上蜜炬又看了会书,到亥时才安寝了。 暮守一和李圣平同睡一席,天还是十分燥热,李圣平一向怕热,墙角放着冰块也无济于事,暮守一就摇着鹅毛扇扇了大半夜,直到李圣平迷迷糊糊地拍落他的手,他才跟着睡去了。 次日寅时,二人便起身盥沐更衣,暮守一去练了一回刀法回来,陪着李圣平吃粥点垫垫肚子,然后就开始翻阅老皇帝送来的案卷和群臣上书。上书里有哭着喊着求皇帝陛下三思的,也有说正事、报民情的。 李圣平有几十年做皇帝的经验,加上现在的老皇帝能管的事不多,不客气地说,除去空话废话,真正关于国事的上书和奏请,还不如他自己班底里随便一个部下给的文书多。看完老皇帝送来的卷册,只需一个时辰,处理自己部下带来的公务,反而要大半天。 如是过了四五日,李圣平将长安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老皇帝考量了他一回,转身就下诏召集群臣朝会。 这时李圣平这边的部下。该学的礼仪也都学会了,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于是到了这日,寅时刚至。各人按品冠服,先到东宫门前迎接太子,李圣平点起了仪仗,便在心腹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开向乾元殿。 天光微明,外面的大街上已有早起的行人。 长安的官员,有资格参加这次朝会的,纷纷早早起来,到了乾元宫前就开始磨蹭,假装寒暄或者走得很慢,实则偷偷观察着从东宫出来的队伍。 太子殿下多年沉积的气势,毫无控制地放开来。 窃窃私语的陌生人,在李圣平冷冷的一瞥下,不自觉地没了声音。 步撵落地,李圣平微微抬头扫视一眼,群臣遂在三位宰相的带领下向太子行礼:“臣等恭迎太子殿下,祝殿下千秋。” “免。”李圣平的回答言简意赅。 暮守一主动取代春峰的作用,扶他下步撵,李圣平顺势在他手心一刮,惹得他一惊,抬头看去,李圣平却像没事的人一样,端手趋前。暮守一只当自己多心了,于是紧跟上去。 三个宰相分别是中书令翦青、侍中王元安、尚书令钱胜,都是比老皇帝还老的人,年纪最小的钱胜也已界六十。 王元安是王氏的上一任族长,翦青是翦家现在的族长,钱胜是一朵奇葩。 钱胜出身寒门,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成为文魁,继而娶了宗室女,在老皇帝的扶植下,年年政绩考核出色,一跃成为大华的重臣。 按理说,这本不算什么奇事,发生在钱胜身上的一切,都可能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然而这种可能,在当下世家势力直逼皇权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突兀。 钱胜以寒门晋身,在四十五岁时成为尚书仆射,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没有家族支持,妻子也是衰落的皇亲偏支,几乎没有任何助力,完全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如今三相之一的位置。 三人中,翦青最狡猾,希望自己的家族更上一层楼;王元安最年长,也最透彻,只希望王家不要垮在自己的子孙手里;钱胜最可怕,他几乎能将每个人的心都算得透彻。上一世他是三相七世家的族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加害暮守一的人。他似乎在李圣平还未能认清自己的感情时,就先一步看穿了李圣平,所以暮守一被陷害时,他没有动手。 当然,那段时间,选择追随暮守一的人也没有好果子吃,钱胜却在那时候,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被翦青的儿子翦筹抓到把柄弹劾,自请闭门思过。等钱胜思过完出来,李圣平早就因为暮守一的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现在想来,钱胜的每一步,都走得正正好,包括那个不大不小的错,和那一段不长不短的思过。 钱胜复出之后,还曾拿钱给暮守一治丧,在暮守一那简陋的丧礼上,表现得格外哀戚。 所以钱胜好吃好喝地养到七十致仕,拿了一品的虚衔,享着朝廷的俸禄,庇护自己的子孙,在归隐庄园里游山玩水,晚年还有闲心开学塾教学生。 三相七家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得善终的人,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等着李圣平说话,态度不卑不亢。 翦青还是一脸和气的样子,王元安则露出些违和的气势来。 ☆、第一次交锋 李圣平将各人看个分明,心里长长地舒气——都没怎么变嘛,没变就好,没变,他就能以上辈子的记忆做依靠,将不合心的人,一个一个赶出朝廷。 相较于三位宰相,底下有望再升一升的人和年轻的宗室对李圣平更加忌惮。 李圣平有自己的班底,而且这个班底的人比长安的老臣能干得多——多少年南征北讨、镇关抚民,就这从政的经历,也比长安的人多出几倍。大华动乱之时,天子的旨意 分卷阅读16 无法传到长安之外的地方,便是在长安城中的执行,也得打个折扣。而李圣平征服大半江山,将所有藩王乱臣尽数扫灭,一直缺少人才,每个人都得当三五个人使,就算是个平庸之人也得磨练成大才了,何况他麾下有多少成名的贤才?这些人的手腕眼光,都比长安的同辈人高出不止一筹。 此外,老皇帝后宫没有妃嫔,只得一个皇后王氏,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却不到三岁就夭折了。王皇后在多年前的宫变中为了救皇帝而被反贼杀死。老皇帝因念妻子的情分,对王氏族人与别个不同,王氏宗亲一直指望老皇帝再娶一个本家女子,再生下儿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结果老皇帝还没松口纳妃,李圣平就平了天下反叛,老皇帝干脆直接过继了李圣平。王氏的族长在老皇帝下旨封太子的当天就气昏过去了。 王氏是世家大族,历代出过不少后妃,李圣平的祖母卫氏正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彼时王、卫二族斗得天翻地覆,可谓世仇也不为过。后来卫氏落败,出就凤州,王氏根深,在自家女子没有儿子的情况下,过继江南瀛洲藩王世子为子,继承大统,这才得了皇位。李圣平做皇太子,王家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 除了王氏,宗亲也看李圣平不顺眼。李圣平弱冠之年就在江南打下半壁江山,怎能不让长安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妒恨?眼看着主上无子,极有可能要过继宗室子为嗣,素日经常进宫伴驾的宗亲都以为自己有希望,这时候李圣平又横空杀出被立为太子,并且皇帝陛下准备尽快将禅让礼举行了好搬去江南——现在这位皇帝陛下也是江南藩王世子,被过继给先皇的,长安的气候他忍了几十年,忍够了。 如果在禅让礼之前不能让皇帝陛下改变心意,他们这些京城宗室,就得向山野汉李圣平俯首称臣。 李圣平对他们的这些小心思门儿清,当下只向三位宰相颔首示意,便带人进了乾元殿。 文武官各分列东西向排好,暮守一武官第一,自加封右将军后,他已成为大华名义上的武官第一。其他官员也各自站好,李圣平的第一位谋臣,也是当世名士、年近花甲的衍衡先生张处,他得到了太傅的虚衔。最高的三公虚衔,当前仅有太傅授予了人,遂以张处为文官第一。与衍衡先生一同做学问的天问先生因厌烦来往事务,固辞不肯,只跟着衍衡先生起居劝学,并不参政,连虚衔也没有。 长安宗亲在这场合里才发现自己官衔不如人,能耐不如人,实职也不如人,李圣平的人几乎都在前排,而大多数宗亲,都只能凭着继承来的王爵与他们平起平坐。 皇太子的席位在皇帝与文官之间,一张长一丈八阔一丈三的高足榻,黑檀雕龙装饰,上铺五层缃色席,压铜鎏金犀牛席镇,四脚垂缃色丝绦,位置高于群臣的席位,低于皇帝的座榻。 李圣平走到榻前看了看,直接对乾元殿的内侍下令:“把它挪到对面去。” 乾元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李圣平,觉得他疯了。 乾元殿的内侍可是皇帝陛下的人,且不论他这个太子能不能指使得动,事后皇帝陛下能不对他起猜忌,能不说他越权么? 大华朝一向重文轻武,家世品级相当的文武官相遇,武官可是要低半等的,长安城的武将世家也一直被文人看不起,甚至有寒酸的科举士子,一旦高中,有了举人身份脱离了白身,转头就能写诗讥讽比自己位高权重的武夫,更有人白身时为求晋身之阶,娶武将家的女儿,高中后立刻退亲、休妻,理由是武夫粗鄙,不堪为姻亲,时人竟觉得无可厚非。皇帝降罪臣子时,武将可能被杀,文臣却最多被流放,武将可能被用刑,文臣顶多收监。 李圣平从文官前方移到武将前列,既是自贬,也是赤裸裸的对文官开嘲讽。问题是李圣平手下的文臣也不少,他用得着连自己人的面子也不卖么?李圣平这样张狂,是不是可以离间一下他和他的文臣心腹的关系? 衍衡先生张处旁观一会,玩味地一笑。李圣平一向要求文臣部下也会一些防身、布阵之术,即使是最不擅长行军打仗的张令德,守城也是绰绰有余,内政官更因为需要算军需储备的缘故,多数还挂着武职军衔。 而他这个当世名家,起家却靠的是兵家和法家,难道他几十年来归隐山林,潜心培养子弟,竟然让这些所谓的高官权贵忘了他的立身之书是?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乾元殿的内侍动了。他们似乎忘了自己是皇帝陛下的人,忘了这里是乾元殿,非常顺从地按李圣平的吩咐,将太子座榻挪到武官之上。 李圣平哼一声,顶着嘲讽、惊恐、讶然,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冷冷地飘群臣一眼。 上一世他就是太重视虚名、太惯着他们,才让他们对他管头管脚,得寸进尺地妄图操控他的人生! 这些人说能力没能力,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背后还有些豪强大族,李圣平真想一气把人都哄出长安。 李圣平目光一转,又落到暮守一身上。 暮守一严肃地正坐着,面无表情。 李圣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心里柔和下来。 看到他,就觉得高兴,旁人的诽谤议论,立刻化作天边浮云。 不多久丝竹嘈切,天子驾至,众臣叩迎。 老皇帝稳步走到榻上坐了,看看李圣平的位置,稍微诧异了一下,不过再看看暮守一的位置,略有了底,想想李圣平的行事风格,心里一笑,不免又有些感叹,年轻真好。 “众卿免礼。”老皇帝抬手虚浮李圣平,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十分满意,“今日本非大朝之时,召集列位臣工所为何事,相信诸位应有所了解。册立太子、禅让皇位一事,势在必行,希望朕退位后,众卿辅佐皇儿,为我大华之复兴勉力!”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老皇帝点点头,道:“我老了,以后就不管事了,在太子登基之前,一切国事,交由太子处理,是为太子监国、摄政。从今往后,一切上书、奏请、政令,悉数听由太子处置,朕不再干预国政。不服者请自行挂冠而去,朕亦不做挽留。留下者请尽好本职,万不可懈怠,更不可能滋生妄念邪欲,来日若遭太子追究,朕绝不包庇!” 老皇帝说得十分严厉,底下的人打了个寒战。 李圣平跪立起来抬手行礼,老皇帝没有政治智慧,然而洞悉世情的能耐,他十年二十年也赶不上。 老皇帝受了他这一礼,挥袖让他坐好,示意他可以自行安排了。 ☆、第二次交锋 皇帝陛下放了权,李圣平背转过身,面向群臣,道:“蒙父亲看重,以国政委孤,孤虽不才,不能辞却。诚望众卿协 分卷阅读17 力,共成中兴之业。” 此语可谓大不敬,皇帝陛下却满脸欣赏,在座众人,纵然有心挑拨,也默默缩了回去。 朝中迟钝了片刻,衍衡先生率先奏事,乃是关于天下初平之后的钱帛统一、各行各业的税收定制的。 李圣平和自己的几个惯用能手迅速进入状态,李圣平不缺钱,他在江南灭了虾夷倭寇之后,乘船出海打到了倭寇老家门口,抄了好几个海盗的老窝,抄出财宝无数,往东他占鱼盐丰盛的虾夷岛,又南下平了南洋,得了丰饶的水稻产地,既不缺钱,也不缺粮,他的治下,几个贫穷之地农税只有三十税一,最高的也从未超过十五税一,远远低于北方各州严苛的赋税和徭役。南方因为南洋的开发,以及新农具问世,稻米的产量愈来愈高,李圣平甚至在南方设立了三处平准粮仓,北方还在战乱时,南方早已经焕发生机。李圣平经略许久的凤州、许州,繁华更在长安之上。 李圣平与张处、张令德、余恩、孔祥等人你来我往一番,迅速定下了意向,中书侍郎张令德就会召集下属,根据李圣平的意思将诏书草拟好,交给门下审核,按李圣平的要求,早上朝会定下来的事,除非牵涉过多,否则必须在当天晚上宫门下钥之前,将草拟的诏书送到他的书案上。 长安的旧臣,譬如侍郎黄明征等,倒是想反对,可他们既不知李圣平的国库有多少,也不知李圣平手下各州存粮多少、人口几何,甚至连李圣平的疆域到了哪里都不知道。而刚才李圣平定制税收标准的时候,户口人丁亩产粮种,张口就来,显然是早有成算,于是想反对的人,刚起了个话头,就无话可说了。 李圣平哪里管他们跟不跟的上情况呢,接下来还有平准物价的上书,这个更棘手,李圣平上京之前,还在许州时就陆陆续续在讨论了,南方还好,治了这么久,坊间货物的价格都已固定,倒是北方哄抬物价的不少。 李圣平上辈子直接镇压了这些奸商,这一世也没手软,直接根据上辈子稳定后的物价做了一个平准线,允许浮动一分,再多就是扰乱市场,直接法办。相关的诏书照样交给中书草拟,要求晚上至少要给一个大概的样稿出来。 想要给李圣平下马威的人再次灰头土脸……他们这些人,出身豪门的还好,多少与外地有书信往来,外面什么情况,略知一二,没有亲戚好友在外的简直两眼一抹黑。可有家族在背后撑腰的,谁管集市上米粮棉油药材食材什么价啊!他们倒是知道长安的物价什么水准,可长安的能和外面的一样么? 他们倒是想反抗啊,但是瞧瞧李圣平气定神闲,几句话算完了一个中等农户一年大概要花多少钱帛,收入又是个什么样的水准,他们又不吭声了。 寻常物价核准完,又有最核心的盐铁之利。长安的盐铁都是官府专营,李圣平二话不说,废了这条。 他有东海虾夷岛和近海的盐滩、川蜀盐井,产盐无数,谁敢抬盐价,他立刻就能投放无数廉价官盐进入市场,迅速让奸商血本无归,所以他放开了盐的熬制和售卖权,改为征税控制。 铁器的铸造也交由民间自行处理,官府只通过征税来操控价格。但是铁矿的开发被掌握在李圣平自己手中,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铁匠铺中,铸造每一件兵器都必须如实登记制造者和购买者的信息,如有遗漏误记,重惩。 需知自古来盐铁是利之核心,敛财利器,此诏一下,多少家族要失去金山钱海!故而李圣平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反对者正是老皇帝的妻弟、关内侯王之祥。 他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表示盐铁专营有多么多么重要,引来很多世家子附和。 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老皇帝哭诉,李圣平就像看猴戏一样看他们。 这些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谁是做主的人。 不说老皇帝现在站他这边,就算老皇帝也反对,又如何?一个政令传不出长安城,诏书一离开宫廷就会成为废纸的皇帝! 老皇帝看不到李圣平的脸色也猜得到他的心情,连忙咳嗽一声,干脆闭目养神了。 李圣平的心情关系到他退位之后的生活质量,他没必要给自己找难受。 老皇帝明显不管事,王之祥哭着哭着,也就没声音了。 李圣平开口了:“哭够了?知道的说你年纪小不懂事,遇事就哭,不知道的还当你没了老子娘呢!你说盐铁官营好,那么孤来问你,长安城盐铁官营几十年,到如今河南州盐价三十八文一斤,最低的三十文,最贵的四十二文,长安城的盐和河南州的盐,均是从川蜀运过去的,两地相隔也不远,那为什么长安城的官盐一百文一斤?你们王家那个管进贡的,报给父亲的盐价又为何是一百五十文呢?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咱们再继续议论盐铁官营。说不出来就退回去,自己摘了帽子,不要逼着孤抄你的家底!” 李圣平的语气很平淡,然而淡淡的锋芒,却让王之祥无所遁形,两腿打着摆子回席位上坐了。 李圣平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孤知道的事不少,谁的黑底我这都有,不说,是全某些人的面子,有人既然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怨孤不近人情。继续议政吧,元卿,我记得你有说过军制的问题,现在筹备得如何了?” 暮守一肃容道:“启禀殿下,末将的想法只是草草初成,还需等左将军抵达长安,才能成书。” “那行,孤已下诏传令他年内必须回长安,想来不会等太久。他离开许州,那么许州应该交给谁来坐镇呢?” “左将军的偏将苏子秀,听闻少年沉稳,多智机变,进能攻,退可守,可镇远,可抚内。其父是十年前战死沙场的大将、封成侯苏必武,其祖父是护驾而亡的苏家继,满门忠烈,家风昭然,诚可信也。” “孤也听说过,是个不错的人才。苏子秀之后,又有谁可以继任?” “末将听闻,左将军麾下一名小将赵复,十分骁勇善战,为人烈而有胆,粗中有细,可以在许州磨练后继任。” “赵复我也听说过,赵复此人,胆大心细,孤另有打算,你再举荐几个。” 暮守一将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一一数来,约莫八、九之数,这还是眼下就可以任用的,不含年纪小、还要磨练些日子的人,每一个数出来,背后都是赫赫威名和杀人如麻的凶神传奇。别有用心的武官,等暮守一数完这些人,也彻底被震吓住,不敢表态了。 李圣平本来就是作此打算,他的班底分成了两部分,郝富贵等人跟着他来了长安,许州那里还有一小半守着。李圣平想将还在许州的那一干猛将拉出来震慑朝臣,实际效果看起来也不错。等暮守一说完,他一个一个评论 分卷阅读18 一番,末了道:“还是人才少啊……元卿务必再为孤培养些将才!” “末将遵命。” “嗯,以后就辛苦你了,元卿必不会让孤失望,只是也别忘了自己保重。” “末将明白。” 这时,对面文官群里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传出来:“可不辛苦吗?白天要跟进跟出地管事,晚上……听说还要伺候太子床笫?” ☆、第三次交锋 那蓄意险恶的人话音刚落,四下里哄笑一片。李圣平不改颜色俯视众人,那些人笑着笑着,就没声音了。 李圣平的眼里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他说道:“早年平乱,孤族了江南豪强阴氏一族,打椿州,灭了椿州的霸主刘晁全家,打倭寇,孤好像扫了一个倭寇的国家吧……守一,那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回禀殿下,凡我军夺城,为敌者族,非我族类,不留人。” “嗯,那个胆敢欺压江南子民的倭寇小国,被孤整个灭了,孤连婴儿都没给他们留下。后来打南越也是这样。平定东侯藩国的时候族了王氏,打利州灭了赵夏田三个豪族全家,孤喜欢灭敌全家不留活口,所以得罪了很多人,等着要孤的脑袋的人不少,只有元卿给孤守门,孤才能放心安寝。不过元卿也难啊,白天要处理政务,晚上得保持警惕为孤守门,孤倒是想放他休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人选……但是今日一见么……” 李圣平刻意停顿了一下,“听说前朝太宗,因为玄武门之变杀害兄长,因而受鬼魂侵扰,夜不能寐,故请秦琼、程咬金二将守门,以退鬼邪。孤细察这位……单右丞是吧?单右丞骨骼精奇,容貌过人,想来如果请单右丞守夜,莫说是刺客,就算鬼神也会被吓得不敢靠近,不知单右丞可愿到孤的东宫去,伺候床笫啊?” 衍衡先生有些无奈地看自家主公一眼,又和张令德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摇头苦笑。 李圣平生气,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然而他恼火的时候说话没有忌讳、放肆张扬,怎么损怎么说,这个大家都知道,那可怜的单右丞不仅犯了刺探东宫的错,更把话题扯到暮守一身上,言语间辱及李圣平的心尖儿,李圣平只损他几句,他就该感恩戴德了!若还有后招,只怕这主事轻则罢职丢官,重……更要牵连不少。 大厅中一片寂静,李圣平几句话损得单右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还未足,转脸问御史:“吉御史,单右丞并非你御史寺的人,一介尚书右丞,竟然敢刺探东宫,当众宣扬孤东宫内事,出言诽谤,越权弄事如此,该当何罪?” 不等御史吉善回答,李圣平又道:“东宫警戒严密,不是你一介右丞能查探的,此事背后,必然有人主使。余卿!” 余恩膝行一步,躬身道:“臣在。” “即刻削去单长尚书右丞一职,右丞之位,暂由陶信兼管。诏令大理寺、御史寺、刑部三司共审,彻查此事。孤刚刚到长安,就敢上门挑衅,孤不彻查你背后之人,削你三代勋爵,你们只当孤无能可欺啊!”李圣平利落地将单长整了下去,连求情的时间也不给,直接叫来随侍春峰:“你即刻返回东宫,核查所有宫侍身份,凡不在奴籍者,发回掖庭,杖责一百,充为苦役,遇赦不得脱罪。在奴籍者,全部打死,查清其来历,追究售卖的牙人责任,抄没其家产,流南越,徒十年!” 吉善阻谏道:“殿下不可!此举未见律法,恐私刑过甚,有伤殿下清名。” “清名值什么用,你们端居高位,耻于垂问,不走民间,故而不知,对百姓而言,谁管他们吃饱穿暖,谁就有清名,并不与私德相干。这些人心怀不轨,胆敢将孤东宫情况泄露至外人,杖毙流徒而已,还是孤手下留情,不曾追究其家人!”李圣平压根不听他那一茬,示意春峰退下去办,又复慢道:“不过……孤行事,确实不能总在律法之外,只是如今律法混乱,长安有华律七十二册,孤有圣王律十八卷,诏令修法,务必尽快将二律统一,在这之前,长安的人,按论处,孤治下,依然行。” 吉善无法,只得退下。 李圣平果决地处理了单长,又显露出治下的凶残和暴虐,原本给他的下马威,全变成了他给别人的下马威。接下来几庄关于屯田、储备粮食、应对干旱的大事,再没有谁不长眼地敢自讨没趣。 一个上午过去,不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都被李圣平折腾得不轻,结束朝会时,多半人脸都是灰的。自己人是因为事多,一想到接下来半天要写完多少多少诏书的草稿、做多少多少活,跳城墙的心都有了。敌人则是因为心虚,因为恐惧,因为发现这个太子,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他明显是个流氓,而不是贵公子啊…… 晚上东宫闭门前,政令大概完成了一半,习惯了李圣平的节奏的老人,即使没完成,也会将进度报上来。 没有交进度的,自然又被李圣平记了一笔,故意拖延、推诿成风的,第二天就会被免职。 李圣平在北上途中招揽的人,虽然个个都有职务了,但是工作负担还未饱和,加加担子也不错。 东宫里的侍从已经换了一批,有前车之鉴,这一批新人一个个胆小如鼠,嘴巴比蚌壳还紧,纵有人想刺探消息,往往李圣平还没察觉,那人已经被奴仆自己揪了出来——李圣平对付身在奴籍的人,可不会讲究什么法不责众、无辜可怜的道理,抓到一个死一大片,才是他的处事风格,为了保命,奴仆之间的监视比来自李圣平的监视更严格,东宫也就逐渐变成了铁桶,成为长安城最神秘的存在。 李圣平发狠,斩杀一批挑头的刺儿又撸掉一部分人的官职之后,长安终于平静了。 对心怀不轨的人来说,李圣平的做法完全不能按常理推断。他明明知道表面上蹦跶的都是投石问路的石子,他们背后都有主使,直接掐死就无法追究背后之人,可他就是不留生机,逮着一个砍一个,能活下来的都是识趣自己辞官的。 难道他完全不在乎谁是幕后主使? 李圣平对他们的猜测疑惑了若指掌,他为什么要在乎?反正不配合的人最后都得死,管他们谁指使的谁呢? 不查清,是方便以后要栽赃。以后要撸哪个家族,随便扯个已经死了的人的事,栽上去就好了,还省了找借口的麻烦。 再说,谁在背后捣鼓什么事件,别人不知道李圣平还能不知道? 对李圣平的打算,衍衡先生带着几个心腹和他仔细地谈过一次,李圣平把他们都说服了,于是他们也都默默地配合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李圣平第一个正面对上的尚书右丞单长。 李圣平把他关在大理寺关了很久,明明那人 分卷阅读19 已经把知道的都撩了,李圣平就是不放人出来,仿佛忘了他一样。衍衡先生等人都想问他到底准备怎么办,没那个胆子——李圣平气势日强,敢当面和他问话的人,越来越少。 御史、大理寺和刑部拿不到李圣平的主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单长,就去求衍衡先生帮忙,衍衡先生等又拐着弯的求到了暮守一这里。 暮守一和李圣平朝夕相对,早就习惯了他的强势,然而这问题也不好开口,李圣平是主,他是仆,何曾有仆人问主人的道理? ☆、暴雨之日 暮守一的心情变化,李圣平心里有数。 这天在陪暮守一推演北方匈奴控制的草原的沙盘、模拟两军交锋时,李圣平直接问了:“你有话要问我?” 暮守一正在专心布阵,冷不防被他这样一问,“啊”一声,旋即道:“是……是很期待主公的登基大典,可是迟迟都没等到。”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天旱得厉害……你说如果我登基的当天,天降甘霖,我在民间的地位,会不会更高?” “这是必然的。” 李圣平研究片刻,伸手在河边布了一道拒马阵,道:“仅仅只是天降祥瑞还不够,我需要把司天监掌握在手里。偏偏咱们的人,多半是实干的,要他们推测明年的气候还行,要他们推演历法、观星、敷衍天道鬼神之说,只有衍衡先生和他那几位老伙伴。可是,我能让他们去太史局么?” “是啊……那主公打算怎么办?是否需要元做什么?”暮守一一边说,一边把拒马破了,李圣平死伤无数。 李圣平撇着嘴把二人的兵力清空,重新布局,道:“需要你做什么,我会直接告诉你,不用你这样兜兜转转拐着弯儿地问。你现在安心休息,写兵书,做好带徒弟的准备就行了。司天监我另有安排。如今太史局的长官,太史令仇宽,表面老实,实际上和王家眉来眼去的。收买东宫侍从、指使单长当朝折辱你的那位,就是仇宽背后的主子。我迟迟不放单长出来,就是想把仇宽钓上岸,换一个咱们自己的人,有了司天监在手里,今年的旱灾,还有我登基时的那场雨,还有明年的蝗灾,就好办了。你还有问题吗?” 暮守一摇摇头。 新的战局开始,李圣平又低头继续看沙盘,想尽方法打败暮守一,忽又抬头道:“如果衍衡先生、天问先生还来找你,你就说我的话,大凡他们肯从自己的弟子里挑几个能观星的给我,我早把太史局拿下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今约莫还有一月多时间可以找人,若是找不着,拿下太史局,也不算做得完美。” 暮守一被他戳穿隐瞒的事,脸上一红,假装没听出来,埋头继续折腾沙盘。 有了暮守一的消息,衍衡先生也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不几日,接替仇宽的人也送来了,掌控司天监的学生也有了,大理寺里,单长也适时地撩了仇宽,仇宽也不负所望地顶了罪,李圣平顺势把整个太史局的人都清洗了一遍,彻底把它攥在手里。 其实有没有司天监在手中,对李圣平的计划都无伤大雅,李圣平本来是打算在登基后,用望气观星失误的借口整死太史局的人,但既然衍衡他们能说动暮守一来提问,他也就卖了个面子给他们。 衍衡和天问二老听说李圣平想在下雨之日登基,终于还是没忍住,找上门来问李圣平如何查知准确的下雨时间——以他们的看法,最近这些日子肯定没有下雨的迹象,李圣平也没有继位的安排,那么下雨的时间肯定是相当远的未来。然而那样久远的时间,李圣平如何能准确料定某一日呢? 禅让礼可是要至少提前一个月准备的啊。 李圣平高深莫测地笑笑:“你们信不信我是真龙天子,行云布雨,自有天意告知?” 暮守一很相信,原因他说不上来,他就是愿意相信。 衍衡先生自然是不信的,于是就抱着怀疑的态度,等着禅让大典的消息。 不同于上辈子进京不久就继承帝位,李圣平这次婉拒了好几回,安安静静地做他的太子,所以发现了许多上辈子不曾发现的事。 没事的时候,李圣平就喜欢拖着暮守一和老皇帝聊天。 老皇帝是个好人,他的后宫只有三五个宫女,一个皇后——死了很多年了,在皇后去世后老皇帝一直没再娶,宫中的女子多半被他加恩放出宫自行婚嫁,剩下几个都是积年的老人。 宫侍的数目也前所未有的少,不足二百人。 宫里很多地方种的不是珍贵的花草,而是粮食。 今年干旱得厉害,长安还稍微好一些,至少宫中用水不缺,老皇帝种的那些粮食也就存活下来了。 要是早年,李圣平绝对要嘲笑他的,自己的子民缺水,他还惦记着宫里的草木,现在,李圣平笑不出来。 这宫里受老皇帝悉心照料存活的都是良种,照料好了亩产能翻番。 上辈子老皇帝没来得及交代,他也不知道,一把火都烧了,直到老皇帝又花了十年,重新将良种培育出来,他才知道后悔。 所以这辈子,他在老皇帝跟前当了很久的孝子,接手他的朝臣,听他点拨城中各大世家与地方豪强、朝中官员之间的利害关系,陪他收获那些饱满的种子。 直到老皇帝的行宫建好了,田开出来了,人手都准备好了,只等老皇帝驾到养老了,老皇帝才正式开始与李圣平商量继位的事。 那天依旧是艳阳高照,最后的几只知了在浅浅的御沟旁叫的声嘶力竭。 老皇帝碾着手心里的几颗硕大的麦种,李圣平带来的司农田胜景啧啧称赞起来。 老皇帝随手将种子放到田胜景手里的陶罐储存起来,随口对他叮嘱了几句这些种子是怎么培养的有哪些特点,看他忙不迭地把陶罐送去存好,四周没外人了,老皇帝才捋着胡子说:“拖了这么久,你该登基啦。” 李圣平严肃地回道:“儿子也正想与父皇商量这件事。” “嗯,赌一把运气好了,我看天时,比来有雨,只看不准到底是哪一天,估摸着应该在八月以后。现在是时候选禅让大典的日子了。登基时遇大雨,缓解旱情,对你的威望,对皇室的声誉,都有好处。不过你准备选哪一日呢?”老皇帝绝口不提禅让大典的时间应该由太史局卜筮得出,现在太史局只听李圣平的话,李圣平指明要哪天,太史局还能卜错了? 李圣平十分诧异,他要拖到这时候,就是因为他记得今年拯救了北方各州的暴雨是三十七天后,也就是八月廿三的傍晚开始,没想到老皇帝竟然能测得这样准。谚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诚不我欺哉! “就下个月月底吧。八月廿三一定会是个好日子。”李圣平 分卷阅读20 将日子定下来。 今年夏秋北方干旱甚重,北方豪族忙着农事哭穷还来不及,正是有求于朝廷的时候,不会给他添堵,他就得趁这个时间收获民心,以备明年的蝗灾之争。 老皇帝点点头:“希望你足够幸运。今年虽然有一场秋雨,可我观天时,这场雨不过能解一时困乏,之后必然极旱。俗语云旱极而蝗,今年明年,说不定有大蝗灾。你自己注意些,别让有心之人,抓住了机会。” 李圣平向这位老人慎重地一行礼:“儿子明白,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挑衅 禅让大典就这样定了下来,所幸一切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只等两位掌权的人说什么时候进行。 八月廿三,隆重的禅让礼正式开始。 这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 李圣平的心腹都不是很相信会下雨,只有暮守一一语不发,乖乖跟着做事。 衍衡先生倒是看出来今天会下雨,对李圣平的真龙天子之说,开始半信半疑了。 李圣平是三十七天前定的日子,彼时他只能看出来有雨,却看不出具体的时间。 李圣平就是能一口咬定,八月廿三晚上酉时必有暴雨。 不由得衍衡等人不信服啊! 禅让大典是在未时正点举行,李圣平自己挑的时间。 祭天地、谒祖庙、受教诲、传玉玺、受皇位—— 群臣肃立。 今夜无宵禁,长安城的百姓挤上街,将朱雀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李圣平正是年青时,俊朗的外貌,高大的体格,还有沉稳儒雅的气质,正是最吸引女儿家的年纪。从太庙回来的路上,被围观的千金闺秀,扔了一车的绣帕香囊。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生活还算平稳,长安的娘子们就是这么大胆热烈。 即使她们围观的人是大华的皇太子,即使有卫士护送,即使皇太子殿下和他的亲卫看起来杀气满满……这些都不能挡住她们扔香囊、掷罗帕坠子的激情。 未时正点正式开始的典礼,到酉时正好进行到玉玺的转交。 老皇帝捧起传国玉玺,郑重地交到李圣平手上。 一道闪电撕裂天际,紧接着雷鸣轰然,暴雨如期而至。 乾元殿前一片死寂。 李圣平高高端起玉玺,俯视他的臣民和疆土。 电闪雷鸣间,李圣平的身影格外高大挺拔。 “臣处叩见陛下,祝我陛下,万寿长安!愿我大华,永泰恒昌!”衍衡先生率先稽首叩拜。天问先生、令德、富贵等人也醒悟过来,山呼“万岁”,随之拜倒。 情绪是可以感染的,加上衍衡、天问二人的士林地位,不由得长安的旧臣不拜。 大雨浇得天地阴寒,人心凉透,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圣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他是命中注定的皇帝,皇天厚爱的真龙天子,天时人和占尽,顺者昌,逆者亡! 八月廿三傍晚的风雨,将干旱的气息清除殆尽。 都说他是真龙转世,所以能行云布雨;又说他是与生俱来的天子,所以他迟迟不登基是逆天而行,导致天下大旱,这不一顺天意行事,老天爷立刻就下雨了……于是马上又有人附和,难怪他十多岁就能上马打仗、下马治国,原来是天生的。 诸如此类的街头巷尾的议论,迅速将李圣平的威望推到了巅峰,无人敢掠其锋芒。 老皇帝在禅让大典举行的次日,就启程去江南行宫了。 行宫在凤州,与李圣平家的王府老宅隔着一座小山。 李圣平的家在倭寇之乱时已经被烧成了废墟,李圣平以此为耻,不叫人整修、重建,让废墟立在那成为野狗狐狸黄狼子的家。他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退,则败,败,则成孤魂野鬼,无处容身! 李圣平新登基,第一件事改年号为庆元。 第二件事就是加封功臣。心腹之人立刻侯拜相。暮守一国侯也领了,久安侯;封户也拿了,八千户;封地也有了,长安京畿内能封的地都给他,李圣平倒是想把未央宫也送出去,只是中书不敢写,暮守一也不敢要;赏金也全了,金三万;官职也升了,大将军。就这样,李圣平还嫌不够——没文职,没虚衔,他知道暮守一最崇拜的将领是谁,本拟了重新启用大司马的名头,让暮守一自己拒绝了。 暮守一是说,先贤古人之风,可效仿。然而功不至,不可加诸己身。 李圣平也就随他去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确实不太好一次到位。 不是没人反对,比如老皇帝的小舅子,王之绛,上蹿下跳的和个耍猴子的一样。 暮守一在拜大将军时,年纪不过二十七,和他一般大小的人,多半还没熬出头,和他差不多地位的,多数在四十往上,年纪,成了攻击他的人的唯一借口。 暮守一性格坚定,唯李圣平是从,别人的攻击,对他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他又不擅长言辞,不喜欢与人争吵,向来谨小慎微,王之绛那一帮纨绔趁着酒兴往他的久安侯府门口撒尿,他也每一句狠话。 暮守一觉得李圣平太锋芒,太气盛,作为皇帝这不是坏事,不过他这个做臣子的,总不能给主上找事吧? 所以不涉及底线的事,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吧。 事情传到李圣平那里,那就不一样了。 之前忍着,是因为他们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越蹦跶越显得丑陋,和他们计较未免有失身份。如今他们招惹到暮守一头上了,叫李圣平怎么忍? 今天在他门口撒野,明天会不会就冲到暮守一家里去? 李圣平先在心里将那几人剐了几个来回,再看暮守一一脸无辜,恨不得连他一起削一遍。 暮守一基本上每天都守在东宫,一个月最多就回侯府一两次,就这么一两次,也能被些人撞上! 九月初一大朝会,李圣平迅速将政务办了,马上就冲着王之绛发难了。 王之绛八月三十晚上在平康坊彻夜未归,早朝还是被他爹拖来的,站都站不稳。 当然,怂恿王之绛在八月三十晚上去平康坊的吏部主事郑书是李圣平的人,这个就不必让别人知道了。 按例大朝会议事中间,是有一顿赐饭的,李圣平也没苛待他们,自己吃的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暮守一早在出门之前就让他硬塞了一只烤羊腿一碗鸡汤馎饦一大碗羊乳,这时虽然只是简单的黄粱饭团和煮肉块,也没饿着他。 过了五十岁的老人,面前放的则是精致的小食,好克化,不粘牙。 李圣平面前放的食物和大臣吃的一样,却不代表他就真的会吃。 春峰给他分开饭团的时候,他正在偷偷观察百官的表情。 王之绛扯了个哈欠。 李圣平总算等到这货行动逾矩。 只听“嘭”“铛” 分卷阅读21 两声,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划过,内侍已经跪了一地,百官尚未反应过来,王之绛捂着脸掩不住惊愕,“蹭”地站起来抬手指着皇帝陛下:“你——” 李圣平刚才将一碗滚烫的黄粱饭团扔在他脸上,看他这么配合继续给他制造罚他的理由,顺手又砸了一碗肉块出去,泼了他一身。 “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朕只是提醒你,朝会时,别忘了礼仪,你竟然敢指着朕?你这是在质疑朕的做法么?”李圣平冷哼一声,吩咐侍卫头儿:“杨阿,把他拖下去,你亲自动手,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是,陛下!”杨阿出列,上前三步,一招手,四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立刻出列擒下王之绛,不等他反抗就直接拖出殿外去了。 ☆、夫妻相护 王之绛的父亲宜乡侯王贤、祖父王元安马上跪了,他们一跪,王之绛的那几个叔叔兄弟也不得不跟着贵了,王元安已经七十多了,他这颤巍巍地一跪,马上就有人来搀扶他。 李圣平将捏在手里的筒杯转一转,制止内侍的动作,道:“王翁要跪,就让他跪,朕且听听,您老要说些什么?” 王元安一愣,按理他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跪下来,皇帝陛下于情于理,都应该缓和语气吧?怎么李圣平还是阴测测冷森森的语调,他直觉不好,可事已至此,不容他反悔,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孙年幼不懂事,并不是故意冲撞御前,求陛下看在他体弱的份上,饶了他这条命吧!陛下!陛下!” “三十杖,死不了人的。”李圣平懒洋洋地说道。 王元安噎了一下,王贤不死心,继续哭求:“陛下——老臣的幼子年幼体弱,三十杖不就等于要他的命么!实在太重了啊!求陛下饶了他,饶了他!老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一定教好他!” “教好?他今年也该弱冠了,朕不觉得他还能教好。”李圣平道,“不过你说得没错,三十杖,真让杨阿那个沙场上下来的煞神往死里打,也不是打不死,嗯,那这样吧,春峰!” 春峰趋步上前:“小人在。” 王贤以为李圣平要饶了他儿子,一喜,却听李圣平道:“让杨阿把人拖到殿里来,就在朕跟前打,打重了,朕会提醒他,以免不小心打死了王之绛,让太上皇的老臣心寒。” “是,小人遵旨。” 李圣平特别咬重了“太上皇的老臣”六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划在王元安父子心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老臣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了。 不多时,被打得哭爹叫娘的王之绛就被拖到了朝堂上,李圣平让接着打,就当着朝廷文武、皇室宗亲的面,一杖一杖,打掉他们的颜面、尊严。 李圣平让杨阿堵上王之绛的嘴,慢慢地打,一面又端着声音继续说道:“俗语云,养不教,父之过,王翁教不好孙子,王侯教不好儿子,我这个人君只好暂代父职了。希望这三十杖,能让他记住,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可以招惹,以免日后闯下更大的祸来。这次是朕念他初犯,所以轻罚,下次在犯错,就不是杖三十,而是断人头了。众卿可记住了?” 被血淋淋的行刑场景吓得面色发白的朝臣连忙行礼:“臣等谨记陛下谕旨。” 傻子才会以为李圣平说的错是指御前失礼,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知道李圣平这是为暮守一出气。 李圣平的心腹很多,出身低微如暮守一者,真只有这一个。 几个在士林中卓有名声的不提,一般人招惹不起,郝富贵虽是农家子弟,至少也是良民出身,其他人也有小门小户的,也有世家子,只暮守一是卖身为奴的,偏偏李圣平又死活不肯放了他的卖身契,而他又升迁最快、风言风语最多的,所以他才会被放在风口浪尖上,种种不满苛责都冲着暮守一去了。 王之绛被打了二十杖,叫也叫不出来,整个快昏过去了。 王贤也快倒了,王贤的次子、先皇后的兄长王之蔷怒视暮守一,在父亲身边跪下,道:“久安侯,冲撞于您,是家弟的错,但是家弟只是酒后放浪,谁家子弟,没有这年少轻狂的时候?求久安侯看在家弟体弱、家父年老的份上,向陛下求个情,此恩此德,我们王家必结草衔环以报!” 暮守一见王元安几欲昏厥的样子,再看王之绛一个翩翩公子,被打得血透衣摆,早已有不忍,然而不等他求情,李圣平轻笑道:“王大夫这话,朕不懂,朕打他是因为他御前失礼,和大将军什么关系?守一,莫非此人曾经冒犯过你,而你竟然敢隐瞒不报?” 王之蔷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暮守一也不好再求情。 李圣平反而揪着不放了:“暮守一!你自己说,还是让朕去查!我可告诉你,若是让朕查出来什么,王之绛这条小命,朕可不保了啊!” 李圣平说着叫停杨阿,此时还有八杖,如果李圣平要王之绛死,杨阿一板子就能完成任务。王贤父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暮守一膝行一步出列,抬手为礼:“陛下,陛下新立,国法重慎,与之前殊异,长安旧臣,一时不适应,行为些许差池,也是有的。” 李圣平扫视群臣,最后朝王贤冷笑:“朕的爱将这么说了,朕就卖守一一个面子,看在守一求情的份上,不追求其他,杨阿,继续,别把人打死了。” “是,陛下。” 一声又一声,木杖挥舞、击打的声音,很沉闷,很惨烈。 李圣平让春峰撤走自己跟前的食具,又道:“你们王家势大,在朕跟前,也敢称家称族?怕朕不知道你背后有涿州王家撑腰?还是担心朕想不起要收拾你背后的豪强?早在南方征战时,就曾听闻太上皇有四个小舅子,王家有龙虎之子王之昌,象虎之子王之蔷,豹虎之子王之祥,虎虎之子王之绛。第二个虎字,都是虚的,没实意,第一个字才是真意。龙之子,哈,知道的人倒是明白,这是太上皇疼你们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王之昌是太上皇的兄弟呢!” 他话音刚落,杨阿三十杖打完了,上前复命,李圣平挥手叫人把王之绛丢出宫门,再嘲讽地看王贤父子一眼,道:“既然你们攀折朕的爱将,那么朕不妨在这里,为朕的爱将再说话。自朕懵懂之时,守一即常伴朕左右,上下里外大小事务,均由守一一人打理,二十年来,密不可分。向者倭寇、越人作乱,攻入凤州,朕全家战死,在座世家、宗亲、藩王,坐拥兵甲无数,谁又肯为朕援手?” 李圣平翻了一下旧账,底下所有人都老实了。凤州之乱时,掌着兵权、有兵力的人确实不曾对凤州王施 分卷阅读22 以援手,李圣平不追究也就罢了,追究起来,即使现在不发作,将来也必有后着。 “是暮卿把朕和武亲王从死人堆里背出,为此守一肩背为烈火灼伤,疤痕宛然在!此后十几载,朕从无家可归的落魄藩王,到拥有第一支心腹军队,到全局掌控凤州,到扫除反贼、匡扶天下,守一处处辅佐,未曾一步相离!水火中救朕,不计来回;奔袭千里,未道一声苦! 出可以平倭寇定南蛮,入可以为亲兵、斩刺客,朕也有冤屈他、猜忌他,他未尝对朕喊过一次冤,朕让他送死,他就乖乖认死!此中种种情谊,天下无人可及。朕命守一为大将军,名至实归,尔等才干、德行、情分不如大将军,竟议论纷纷?莫非朕不该立朕的心腹,反而该用尔等尸位素餐之人?朕今日放下话,朕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想做什么圣君仁君,不需要史书给朕歌功颂德,更不是你们需要的傀儡。朕宠信一个人,就要把他宠上天;朕恨一个人,就要让他全家陪葬!今日之后,再有妄议者,见者即斩!行了,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论寿 九月初一大朝上李圣平发难王氏一族,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按理李圣平应该会被骂作是暴君,然而怪异的是,这说法只刚起了头,迅速就湮没在民间的赞扬声中了。 王家四子,仗着王皇后的旧恩,没少祸害乡里,至于卖官鬻爵之事,更不知凡几,在书生儒林中口碑就不怎么样,更不说寻常百姓中了。 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夸李圣平做得好,就得这样重责这些为祸的奸臣。 李圣平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处理完朝政,就拐了暮守一去御沟上钓鱼。 暮守一身上不好,李圣平不希望他再出征,所以就把他拘在身边写平戎策、兵书。 李圣平盘算着等明年开武举,把后来很出色的几个小将先刨出来,交给暮守一带一带,给他找点事,也可以人尽其才。 衍衡先生、天问先生以及他们的几个弟子来到御沟上的时候,就见李圣平和暮守一肩并肩坐在一张座榻上,亲不可间。 李圣平哪里是来钓鱼的,分明是来调情的。暮守一那一有鱼咬钩,李圣平就放下自己的鱼竿去抽他的,李圣平不是直接抢了鱼竿自己玩,而是从背后抱住暮守一,握在他手上收鱼。随侍的宫人看着都脸热。 暮守一近来也很烦恼。 王大夫说……他又怀上了。 上次刚到长安,脉相还不明显,他没敢确定,上月李圣平登基后,暮守一终于得了闲,。王老再给暮守一诊脉,才确诊怀上了,时间约莫三个月,算算日子,正是在椿州文太守家借宿时那晚怀上的。 他该怎样和李圣平说呢? 今年北方大旱,匈奴也一定面临饥荒,必然有南侵之举,如果他说了,他就别想去打匈奴了。 要不还是瞒着吧……但是瞒下来,等李圣平知道,还不得削死他? 暮守一真的只是呆,还不算蠢,很清楚这样重大的事他瞒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这样犹犹豫豫的过了这久,暮守一越来越没有勇气告诉李圣平。 然而孩子都三个月了,再过些日子,就瞒不住了……他现在几乎就住在宣政殿,和李圣平朝夕相对,如果不能和他分开,他根本没法藏住肚子。 “陛下。” “嗯?”李圣平揩油正楷得高兴呢,觑一眼暮守一,“有事直说,你我之间,还这么遮着藏着?” “陛下,臣住在宫里,对您的名声,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又没有妃嫔,你也没妻妾啊——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臣觉得,臣这脑门上,‘男宠’俩字,都快能当蜡炬了。” “诶,何惧他人说啊。后妃也常被人称作是妖姬,皇帝也会被人骂昏君,别管他们怎么想,自己活得好就行了。” “臣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担心主上的名声。”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乖,钓鱼……哎,等等,你忽然和我说起这些,难道有人和你嚼舌头了?谁?看朕整不死他!” 暮守一哑然,支吾片刻,不敢答腔了。 李圣平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你快说,不然今晚别想睡了!快点招了,大不了你主动点,朕就少罚他几次,要是让朕查出来,加倍!” 暮守一艰难招架李圣平的盘问,李圣平被暮守一招惹得心里火起,干脆丢下鱼竿和他玩闹起来。 暮守一明明武功极强,却在李圣平手下左支右绌。 李圣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上辈子自己养的宠物——一只打吐蕃时俘虏的獒犬后代,明明也是庞然大物,本性凶悍,然而在他跟前,柔顺得和猫一样。 忠心耿耿的大狗啊……李圣平闹够了,知道在外面得留一分余地,就把他圈在自己怀里,虽不动弹,却也不撒手。 衍衡和天问几人旁观了全场,恨不得自插双眼。 眼看着再不上前求见就要看活春宫了,衍衡才十分不情愿地咳嗽一声,请小内侍通报求见。 内侍一声通禀,让暮守一一瞬间又红成了煮虾子。 李圣平给他整理好衣服,让内侍搬座榻过来放下,请了两位老先生以及几个士人坐下。 御沟上正是秋景最美的时候。菊花如锦,芙蓉照影,远处龙池里荷叶残枯,莲蓬高举。御沟对岸,一片枫林红得没有边际,深深浅浅的金黄、浅红、绯红、正红、深红,像一条流动的河。 御沟这一侧,种满了竹子,竹林青翠依旧,青石路上寥寥几片落叶,野趣横生。 衍衡先生不由赞道:“这里的风景真好,难怪陛下留恋。” 李圣平得意地笑笑:“此地春夏秋冬,四季各有风情,老先生应该常来看看才是。”说话间他吩咐春峰请擅长沏茶的内侍前来煎茶,又叫人把水鸟放出——之前为了钓鱼,他叫人把水鸟都圈走了,一放出来,白的花的灰的黑的水禽迅速炸了窝,满水面地扑腾。 李圣平道:“先生总不会是来陪我赏秋景的吧?” “陛下越来越直白了,我都招架不住啦。”衍衡先生爽朗地一笑。 “人生就这么长一段岁月,朕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讥讽、绕弯和废话上,直接点不好么。一个时辰能说完的事,就一个时辰说完好了,不要拖到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朕想做些朕喜欢的事。废话不提,先生前来,可有教诲?或者是朝政有变?” “教诲不敢当,朝政陛下处理得很好,老臣也无话说。老臣今日前来,是因为有一事不解,恰好与几个徒儿说到此事,干脆就带他们一起来和陛下聊聊,希望能解惑,能明了陛下对此事的想法。” 李圣平笑而颔首:“老先 分卷阅读23 生请。” “向者朝会,陛下狠削王氏一族,得罪了长安的王、周、于、沈等世家,恐怕他们会反扑。倒不是惧怕他们反对陛下,而是陛下打压他们,难免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陛下与久安侯亲近,比来风传断袖分桃、龙阳之论,亦恐有伤陛下清誉。陛下于朝堂上屡发难,不依国法问罪他人,又恐损陛下圣明。陛下智量宏远,不至于未料见此结果,何以日渐肆意,不顾名声?” 李圣平笑笑:“朕先问老先生一个问题:人之寿几何?自炎黄来,世间几度春秋?天地之寿,又在几时?” 衍衡捻须,目指天问,天问先生许镜道:“回主公,人之寿,长则百年,短不足百日,过五十,不称夭,不为非寿。或有云人寿八百,恐为讹传、神话,非常理也。自炎黄来,世间已历三千五百度春秋。天地之寿,恐无穷无尽也。” “是啊,人一生,也就几十年,怎么过,不是过呢?人死,有如灯灭,死后既然无知,何必管后人如何评说?当务之急,是心满意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人生之于历史,之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这小小一颗粟,只有吃他的人,才能体会它的甘苦,朕就是那个品尝自己的人生的人。朕喜欢它甘甜的味道,何必为了他人的目光、后人的赞颂,让自己白白受苦?蜗角蝇头的名望,朕并不放在心上。朕要朕的余生,自由肆意,绝不隐忍怀柔,压抑本性!” 衍衡深深呼吸几下,又道:“陛下难道不担心自己的恣意妄为,伤及大华的根基,会引起世家反抗威胁您的皇位?” “孟子云,民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国之根本,在民心,在军队。朕能抚民,能让自己的子民吃饱、穿暖、有余钱,能让朕的将士吃好、穿好、有荣誉,民心归附,将士归心,天下在握,何惧些许跳梁小丑!历史将证明,坐稳皇位的,从来都不是会讨好世家势力。太上皇对王家好吧?王家竟然挖国库的前自肥!可见与他们妥协是不对的,拉拢他们也是白费力气。朕处罚了他们,反而受到百姓的赞扬。” 李圣平上辈子怀柔吧,为了维护名誉没少下功夫吧,可结果怎样?妻死子亡!前半生沽名钓誉,处处受人掣肘,后半生恣意放肆,反而能大展抱负!可见世间百利,维虚名最不可取。 作者有话要说:“臣这脑门上,‘男宠’俩字,都快能当蜡炬使了”这句话套用了一篇汉武同人文的台词,原文是“无功而厚禄,臣脑袋上的“佞幸”二字亮得都可以当灯使了!”对原作者说声抱歉,实在是写到这里的时候,那句话就跳出来了,咋改都改不掉><。原文名,首发应该是纵横道,地址木有存,现在我上不去纵横道了……TAT以及本章私货略多,欢迎大家探讨……我是真心觉得,一个皇帝攻如李圣平这样的,枪杆子在手,民心在握,又是重生来的知道朝里各人是忠是奸有没有才干适合做啥,他还忌讳个啥呢?如果不是重生的他铲除一些势力可能还需要犹豫、调查,偏偏他还有这么大的金手指,真心可以随便玩了╮(╯_╰)╭ ☆、温泉水暖好梦在(一) 衍衡先生显然没想到李圣平能这么不管自己的名声,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问道:“那么……久安侯的名声,陛下也不顾及么?” “久安侯有朕保护,外人怎么说重要吗?如果他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朕就让别人再也不能说这话。朕拿久安侯当什么人,你们都清楚,事实在这摆着,别人说说也没什么,守一你在意么?” “臣不在意,陛下高兴就好。” 李圣平又换上一脸得瑟,不愧是他的忠犬啊…… 御沟会谈的直接结果是,后来衍衡和天问一脉,对李圣平的嚣张跋扈视而不见。 史官倒是在起居注里如实记载某年某月某日,皇帝陛下当众发怒,如何如何处置某人,毫不顾法理情理之类云云。史官还很期待李圣平看到之后大发雷霆,这样他还可以写李圣平是如何如何欺压他这正直史官,如何强行修改起居注。然而李圣平根本不管他的史书怎么写,起居注他连扫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记载了李圣平的起居、为政的书,有起居注,有官方史料,有野史,有艳史,有当时朝臣的杂记回忆录……每一个人的说都与别个不同,这给后来的研究祖国古代史的学者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然而不管这些作者自己的态度如何,对李圣平的一些做法如何批判或者赞扬,都改变不了他是大华中兴之帝的事实。 李圣平是大华的中兴帝王,去世后不久,即加庙号为中宗。大华历经几十位帝王,有资格上庙号的只有八位。 李圣平非常憎恶世家豪强,他打碎了老世家,又一手控制了新世家的形成。科举、武举和学宫制度在他的时代被发扬到了巅峰。 除了传统的儒、法、兵等大家学说有科举的科目,算、御等偏门也与传统科目一视同仁,后来还加入了了商、工、匠、农等民间百科,将人才升迁的的通道彻底打开。 各种书院、学宫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李圣平将从海外搜刮的财富全部投入到学宫和书院的建设中,确保想念书的人,不会因为交不起束脩、请不到好师父、买不起纸笔而辍学,又一次削弱了世家对人才的集中掌控。 大华的前朝只是粉碎了世家大族凌驾在皇权之上的对人才的垄断和对上下阶层之间的阻隔。 到李圣平这里,才算是彻底消除了世家权势的根源。 李圣平表示他很无辜,最初的最初,他只是很讨厌那些迫使他上辈子过得无比压抑的人,他痛恨那个顾忌虚名委屈本心、委屈守一的自己。 一不小心,他就成了世家的坟墓。 这没什么不好。 起码他这辈子和暮守一,值了。 自从八月末下过几天暴雨后,又进入了持久的干旱,北方粮食减产严重,虽不至于赤地千里,大部分区域也算得上颗粒无收。 南方今年洪水多发,不过影响不大。又因为年初李圣平督促开发南洋及岭南以南大片荒土,各类品种的粮食总收成还算不错。 鉴于上辈子,这一年冬季,有匈奴南侵,李圣平今年做好了准备。 李圣平与暮守一、郝富贵、张令德、孟之孝等人沟通过,基本上所有人都同意李圣平今年要准备迎战匈奴的做法,分歧在于谁挂帅,谁领军,怎么打。 这些李圣平心里有数,压根不让他们插手,只叫他们做好准备。 趁着赈灾,李圣平将自己的心腹部队放到云中、漠东、雁门、代郡等地,主力正对着匈奴南侵的路线,其他路线也有所准备,为防西域周围的康居、吐蕃等国趁火打劫,李圣平让李长定从许州 分卷阅读24 发军,调动南方的部队严守西域、川蜀的要道。 储备的军粮也随着赈灾的粮食一起运到北方,早已存放妥当。 暮守一的平戎策也写完了,李圣平根据自己的记忆对比过,没什么差。 暮守一熟读兵书史书,又熟知北方的地形,攻打倭寇占马国时,曾经乘船上岸,在东边与匈奴小股部队接触,短兵交接,对匈奴的作战方式很熟。 他的北征之法,虽然大部分是想出来的而不是打出来的,却相当符合实际情况。 李圣平动笔略作修改,就可以直接交给李长定去用了。 十月底的时候,长安下了第一场雪。 李长定终于带着亲兵回到了长安。 彼时暮守一正陪着李圣平在泡温泉。 这时候,暮守一肚子里那个已经安安稳稳地呆到了五个月大。 暮守一千方百计想回大将军府住着,李圣平死活不松口,他也没办法。 好在这时候李圣平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等正式过门之后再和他滚滚龙榻,所以即使一直情欲缠身,也还忍着没对暮守一动手。 而暮守一以天气寒冷为借口,晚上安寝时也至少穿着两层宽松的衣服,倒还未让李圣平看出来。李圣平只当他终于长胖了一点点——天地良心,他这八个月又是灌补汤又是上食疗药膳的,有这点成绩,容易吗! 李圣平一看飘雪了,立刻就想到了东宫那个温泉,没二话,趁着这日没事,拖着暮守一就去温泉了。 暮守一心里叫苦,这进了温泉水池,还瞒得住个鬼啊! 瞒不住也得瞒! 不然打匈奴就没他的事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暮守一绞尽脑汁,几十年没对李圣平使过的心眼,全花在这一天上了。最后他悲壮地走到下温泉之前的准备的地方,抱着不到最后关头死活不开口的心思,更衣沐浴。 万幸他更衣的时候,李圣平在吩咐春峰取葡萄酿,等李圣平来到里间,暮守一早在浴桶里站着了。 半人高的木桶,足够掩饰了。 李圣平起先只诧异他为什么动作这样快,之前暮守一会先帮他——李圣平意味深长地笑了。 刚到长安那会,他们俩沐浴时,他和暮守一挤一个浴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暮守一乖乖先洗好,然后帮他洗。 他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啊…… 暮守一把自己洗干净,不等内侍服侍,自己背对着李圣平从浴桶中出来,麻利的地穿好丝绢单衣,裹上狐裘袍子,走到李圣平这边,取代了内侍的位置。 暮守一的手劲儿极好,还会给李圣平揉按穴道解乏。 李圣平骨头都软了,心里琢磨着,不管暮守一这不对劲是为什么,就冲这一时舒服,他也不能下手太狠了。 当然,打匈奴是没戏的。就算他明里暗里请命好几次,什么手段都耍了一遍,也还是没戏的。 把自己洗干净了之后,李圣平牵着暮守一的手把他拖到温泉里,还好温泉水本来就不清澈,下了池子,水一遮掩,倒也看不出来。 暮守一觉得今天的每一举一动都是一个坎儿。 躲过了就过了,没躲过就惨了。 暮守一小心地躲着李圣平的视线,不过他的小心翼翼反而招来更多探究的注视。 春峰取来一小瓷坛葡萄酿,恭恭敬敬地交给李圣平,又道:“陛下,武亲王殿下到了,正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这泼皮,真会选时间回来啊。”李圣平吩咐着,伸手揭开封布木塞,清新的葡萄香、芬芳馥郁的酒香,瞬间散开。李圣平暂时转移了注意力,直接将一整个坛子抱在手里,让暮守一过来一起品尝。 春峰退下了。暮守一磨磨蹭蹭地蹭过来。 李圣平没好气:“守一。” “啊?”暮守一打个哆嗦。 “你要是犯了错,就直说,我今天心情好,可以不追究。” 那等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算总账么……暮守一更加不敢提孩子的事了。 “但若是让我自己发现,我告诉你,那可是会出人命的。”李圣平只当又有什么人招惹到暮守一头上,暮守一隐忍不发,所以才有此一说,他哪里知道现在这情况,那可是真出人命了…… 暮守一悄悄摸摸略微鼓起的肚子,咽口水,强笑:“没……真没有。臣……元……元就是想请旨打匈奴。” 李圣平斩钉截铁:“没门,你就安心地在长安写你的兵书吧!” 暮守一讪讪地一笑,他也知道没戏,但总是不死心。 李圣平见状,不免有些心软,抬手轻轻抱住他的肩就要往自己身上揽。 暮守一瞬间心如擂鼓,李圣平和他之间的距离,绝对不大于三寸,他的秘密—— ☆、温泉水暖好梦在(二) “哟,大哥,嫂子要去打匈奴,这有什么不好,要是打赢了多给咱长脸啊!” 一个轻佻的声音插过来。 李圣平放下手,暮守一大松一口气,两人一起抬头看向来人。 不是李长定还能是谁。 李长定又长高了些,身长玉立,穿一身黑色的缎子袍,披一件黑狐皮大氅,满面风霜,一身肃杀。 李圣平咳嗽一声:“贫什么?谁是你嫂子?” 李长定一脸坏笑:“啊?守一不是我嫂子难道是我哥夫?哎,阿兄,弟弟真看错你了!” 暮守一满脸通红,这两兄弟真是一家人,嘴蔫坏了。 李圣平险些喷他一脸口水:“哥夫?亏你想的出来!守一脸皮薄,你别招他,不然我把你踢到凤州陪太上皇种田去!” “哎哎,我错了,弟弟错了还不行?以后再不说了好不好?”李长定就侍儿手里的瓷盆盥手,接下烫烫的布巾擦脸,舒服得直哼哼。 “行了,快去洗洗,洗完下来烫骨头。今年事多,我难得抽空和守一出来泡汤泉,怎么还就遇上你了。” “这叫赶巧!大哥,宫里不也有汤泉么,怎么你跑到东宫来?” 李圣平道:“宫里人多,有时候我想静一静。行了别扯了,快去。” “是,弟弟遵旨!”李长定退到门外,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边走还边哼着小曲,不时逗逗这个宫女,调戏那个内侍。 李圣平在他背后斜睨他,叹道:“早知道让春峰准备两坛子好酒,这一坛子也就是两个人的分量,我本想咱们俩分着喝正好。” “陛下和殿下分着就好了,王老叫我最近别喝酒。”暮守一道。王老说喝酒会损伤胎儿的智力,如果李圣平真要他喝,他还不知道怎么推拒呢。想到这,暮守一忍不住在心中感谢李长定的突然到达。 李圣平撇撇嘴,又起疑窦——暮守一不能喝酒?还是王老说的?这事他怎么不知道?看来他得找王老问问了 分卷阅读25 。他佯装不经意,问道:“怎么,你病了?为什么不能饮酒?” 暮守一惊觉失口,只得赶紧随便扯个借口:“最近……睡得不太好,因为,因为心里惦记着匈奴的事,睡觉的时候都想着打仗。王老给开了定神的药,叫不要喝酒,说酒和药力相冲。” “哦……”李圣平不是很相信,这个人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就是现在这样。 暮守一小心地又补了一句:“王老说,只要少惦记着北边的事,很快就会好了,不碍事的。” “但愿。”李圣平随手把酒罐子搁在池边,翻个身:“来再给我按按,最近跟那帮老东西斗智斗勇,整个人都快要僵掉了。” 暮守一走到他身旁,熟练地揉上他肩胛骨下的穴道,力气不重不轻,刚刚好。 李圣平舒服地哼几声,道:“真是无法相信,有的人吃着我大华百姓种的粮食,住着大华天子赐的宅子,竟然会帮匈奴说话!赶明朝看我不一个一个扒了他们的皮!” 暮守一道::“主上息怒,毕竟太上皇待他们优渥,他们心理舍不得过去轻松自在的日子,所以事事反对陛下。倒不一定是国贼。” “哼,朕倒希望他们是国贼。不是国贼,只是单纯地反对朕,朕顶多也就能贬他们的官,削他们的俸。若是国贼,朕非灭了他们九族,把人押解到关外,栓到马背上拖死!” 他这句话显然不是夸张,也不是气话,是真有这个打算,语气十分阴毒狠厉,暮守一没忍住,打个寒战。 正说着,李长定沐浴完,换上一身白绢单衣,松松垮垮地披着袍子来了。 他也不急着下水,就在岸边汉白玉池壁上坐了,道:“大兄,又谁招你了?” 李圣平翻他一眼:“还能有谁,朕自掏私帑打匈奴,有些人上蹿下跳的就和朕打的是他祖宗一样。且不说这手长得都捞到朕的内帑了,就这把匈奴人当祖宗看的样儿!朕养的阿猫家雀都比他们像个汉人!” “真有这样的人,不如当朝打死,曝尸晒化,叫所有人都看看认贼作祖宗的下场。”——可见李长定和李圣平真是一家子同胞兄弟两个。 “我是这样想的,唉,就是没证据。守一说的也没错,他们大部分人,只是习惯性地反对朕的决定。剩下的真国贼,我又没有证据。要是真能翻出个通敌卖国的,那倒是正赶巧。” 李长定一乐:“这个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出来。” “那行,给你两个月,年关前,务必找到那么一两个,朕要拿他们祭旗!” 李长定胸膛拍得山响:“包在弟弟身上。” 李圣平诧异道:“你早有准备?” “准备谈不上,不过上京的时候,不小心救了几个娃子,大有收获!”李长定得意地笑,“日行一善做好事,还是有回报的。” “行吧,我不管你怎么做,把人和证据送来就好。”李圣平伸个懒腰,扭几下身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会赶时间呢,就正正好赶在这时候,还能喝上千金酿。” 李长定看那瓷坛子一眼,“哟,郁金家的酒?” 李圣平点点下巴:“嗯,市井吹捧说千金不换一杯的郁金酒,便宜你了。守一最近要忌酒。” “一整坛都给弟弟?” “都给你,守一不喝,我喝也没意思。” 暮守一闻言,脸上闪过些惭愧。 李长定抄起酒坛子,灌了一口,撇嘴道:“没意思,就这还吹成千金不换了,还是烧春好。” 他撇嘴的样子和他哥几乎一模一样。 李圣平又翻他一眼:“就为这,咱们汉家儿郎付出了多少。早年张骞凿空,带回了葡萄,可葡萄酿的制作方法,那帮西域人死活不给,结果又如何?不给,就打到你亡国灭种,人和地方都是我们的了,一个方子,还到不了手?亏得前朝还把它当贡品,对那些白眼狼百般安抚,依我看,这种记打不记好的人,就该削到尘土里去,还贡品?美得他们!” 李长定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然后抬手把酒液倒进池子里。 绛红清澈的液体,迅速染出一片花来,又迅速地消失在水中。 那一坛子酒,说万金,是夸张,时价也值个七八百金,就这样没了,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暮守一觉得有些奢侈,道:“我翻史书,曾经看到书上说,大司马骠骑将军,在打赢一场胜仗之后,取出一坛酒,想与所有将士同饮,然而人多、酒少,无法分享,他就将酒倒入泉中,众人共饮泉水,是为酒泉的典故。” 李圣平不满地动弹几下,让暮守一收了手:“这个我知道。守一,我知道你最崇拜的古人是大司马大将军,最喜欢的古人是大司马骠骑将军,不用这样提醒我吧?” “臣是觉得,武亲王,颇有骠骑将军的遗风。” 李长定挑眉道:“嫂子这是拐着弯地说我奢侈?” 暮守一笑道:“元不敢。” 李圣平在一旁傻乐起来,暮守一这话,是认了“嫂子”这个称呼? 李长定把空坛子随手放在一旁,道:“阿兄,守一既然想去打匈奴,你就让他去吧。拘在长安,想着前人功绩,看着战友立功,自己只能干坐着,没意思。” 暮守一听了,觉得有他帮忙估计有戏,也赶紧眼巴巴地看着李圣平。 李圣平思忖片刻,对春峰道:“老春,把朕的衣服送来。” 春峰很快就领着一群小内侍,捧着十几个金錾莲花盘来了,李圣平从腰带上解下虎符,取出半爿,递给李长定,道:“虎符,只有一个,去打匈奴,能挂帅的也只有一个。别人都算了,你们俩都是挂帅的人才,朕不允许你们做偏将、副将被人呼来喝去。是你拿着,还是守一拿着,谁抢到算谁的!” 李长定一听只能二选一赶紧抢了虎符掐在手里:“对不住了嫂子,我觉得我还是自己去,比较好。嫂子你看好家门,保护好我哥就行了,你看你这和我哥新婚燕尔的,分开多不对呀,这影响也不好啊,咱们不能鼓励新婚夫妻刚成婚,就分开,对不对?哈~” 他笑得无比贱,连李圣平都想上去踹他一脚。 暮守一慌了,游过去抢虎符,李长定猛地站起身,不料浇了温泉水的汉白玉的池壁滑得和冰面一样,才刚站起来,就把他滑到池子里去了。 那枚虎符则跌落在池子边上。 暮守一没二选,一把扶起栽进水里的李长定,然后跳上岸,捡起虎符,长长地舒气——终于到手了。李长定,咱谢你十八代祖先! ☆、温泉水暖好梦在(三) 虎符到手了。 然后,然后暮守一就悲剧了。 起先是李长定在水里站稳了,瞅着他高兴的笑脸,道:“哎,我说守一,你在长安吃好喝好,肚子都胖 分卷阅读26 了,难道你很久没练武了?” 暮守一这方发现……被泉水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遮都遮不住! 李圣平初不在意,道:“他刚到长安的时候瘦得没人形了。好不容易朕才把他喂得肥了点,正欣慰呢你还——”他话说到一半,瞄见暮守一明显不正常的肚子,忽然就想通了什么。 这两个月的不对劲,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感觉。 风吹来,暮守一打个寒噤,李圣平火冒三丈,从水里跳出来抓起狐裘衣给他裹上,春峰上前给他也披了件袍子,李圣平抱起人往肩上一扛,迈步就走。 李长定莫名其妙,可看哥哥这凶残的表情,他很懂事地没有多话,心里吐吐舌头。 李圣平走出几步,忽然驻足,将虎符抢出来扔给李长定:“自己做准备,下个月出征。” 李长定喜道:“哎,谢大哥!” 暮守一彻底乖了,现在打匈奴什么都是其次的,怎么样让李圣平发火别太过头才是最要紧的。 李圣平扛着人,一脚踹开汤泉池旁的寝室门,里边早就收拾好了,熏笼里炭火正旺,榻上厚厚的被子和轻软的裘毯铺得严严实实。 李圣平亲手给暮守一擦干了塞进被子里,被子被暖炉暖了很久,一点不冷。 李圣平一边把自己也擦干,一边□峰请王老来,顺便下了个禁口令,然后才穿好衣服,在暮守一身边坐下,一手按在他肩上。 暮守一惴惴地道:“主上,我——” “闭嘴!”李圣平粗暴地喝止他,“我问你,几个月了?” “五个月。” “你知道多久了?” “两个月了。” “两个月?你竟然不告诉朕,还想出征?我告诉你,暮守一,你这辈子,这一生一世,你别想踏出长安城半步!” 暮守一这回是真慌了:“主人,主人,臣不是故意瞒着您,臣,臣臣……臣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主上近来忙,臣怎么好拿这种事打扰主上?” “不知道怎么说?那你为什么还想出征匈奴?不是有意欺瞒,那是什么!你今儿说什么都没用!朕话撂在这儿了,你敢踏出朕的宫门半步,朕拿绳子给你捆榻上!” 李圣平的脸已经变成铁青色了,青筋都蹦出来了,暮守一觉得“完蛋了”三个大字正在他心里疯狂地滚动着,不给个理由他这回真死了,真死了! 可他没有借口可以扯啊。 李圣平确实快气疯了,暮守一瞒他是一件事,明明知道自己有娃了还吵着要领军出征又是一件,还有一件,是暮守一这次任身的时间。 上辈子暮守一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怀过孩子,所以他也就放松了警惕。现在想想,上辈子他并没有在路过椿州时和暮守一欢好,所以才粗心大意地忽略了情况。 以后还是要细心点……不过这么看来,暮守一也不是纯呆瓜,他动动脑子,还是挺招人恨的。 李圣平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瞪暮守一一眼。 暮守一不安地缩一下,道:“以前,怀着孩子,打仗,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主人,您不要生气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他提到年初打卧池城的事,李圣平的心偏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正回来:“就因为上次出战,留下一身伤,我才舍不得你再去。寒冬腊月,北风暴雪的,你一个江南人,怎么受得了?纵然是全须全尾的汉子,打一场也得留下病根,何况你旧伤未愈,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 暮守一听得他语调放软了,赶紧打蛇随棍上:“主人……元只想为主人分忧。元错了,请主人降罪。” “要分忧?好啊,朕现在不缺武将,好将军数不过来,朕现在缺儿子,你多生几个给朕,朕最高兴了!”李圣平又用话语刺他一下,随即又道,“你好好睡吧,等王老来,朕听他怎么说。” 王老很快就赶到了。 暮守一隐瞒任身事发,他这个知情者难逃追究啊,还不如直接和李圣平投诚呢。 李圣平此时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李长定在汤泉里泡了会儿觉得没意思,爬出来换好衣服也过来了。 李圣平知道暮守一之前那次怀胎,还是上辈子李长定说的,所以这次他也没避着李长定。 王大夫给暮守一诊脉完,转身向李圣平道:“主上请放心,久安侯很好,孩子五个月了,也很好。最近久安侯调养得很不错。俗谓是药三分毒,小人的意思,还是不要胡乱服药,继续调养即可。忌讳的事,小人一会写下来交给春内侍。” 李圣平向他点头示意:“好,你去吧。” 看在他年老、又是暮守一真心相待的半师半友的老人的份上,李圣平决定不追究他隐瞒的罪过,反正以后他肯定不敢再帮着暮守一欺瞒他了。 李长定看看守一,又看看他哥,拽拽他哥的袖子:“阿兄,你这动作够快的。三月才定情呢,五月就怀上啦?” 李圣平冷笑一声:“可不是,就这还要和你抢虎符。” 李长定立马义正词严起来:“阿嫂,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看把我阿兄气的。但是阿兄也不对啊。我说一般人呢,怀了孩子,不是该想着先找负心汉把自己娶了以免将来追究,孩子不好做人,嫂子倒好,还想打仗。不过……阿兄,这名分的事,可大可小,你决定怎么办?” 李圣平道:“是个问题,朕原想摆平了京里的祸害再说,现在等不了,那就先私下办了,先给名分,等朕收拾了那帮,再昭告天下。” 李长定难得地正经了一回:“陛下有数就好,我和守一肩并肩打了这几年仗,感情可不浅,陛下要是玩过就算,就太让弟弟心寒了。” “守一有你这样的朋友,朕很高兴。”李圣平揉揉弟弟的头发,道:“怎么头发还是湿的,快去擦干——不许调戏人家小宫女。” “调戏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李长定嘟哝一句,转身走了。 李圣平让侍从把暮守一的衣服抱进来放在熏笼上暖着,然后挥退他们,亲手帮暮守一穿好衣服,两人一同坐在榻上。 春峰送上食案和糕点、羊乳、干果,一个小火炉咕嘟嘟地煮着水。 李圣平和暮守一对面坐着,春峰就在一旁煎茶。 王大夫的禁忌单子已经开好送到春峰手里了,春峰对着单子剔掉部分禁忌的食物,才将剩下的送来。 李圣平给暮守一剥核桃,本来可以上剥好的核桃仁,李圣平嫌这样没意思,所以送来的都是完整的核桃,李圣平一捏一个碎,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暮守一头皮发麻。 剥好的核桃,挑出细碎的壳,剩下仁儿就放在白瓷莲花碗里,李圣平盯着他吃,剥一颗,点一回数,暮守一要是没吃,他就死死盯着他看,直到他默默低头拈起来吃掉为止。 如 分卷阅读27 果没有糟心事,就这样一直坐到天荒地老,好像也挺好的。 “主人,茶沏好了。”春峰将两盏煎茶毕恭毕敬地呈上。 “不管走到哪里,茶,还是家乡的好。”李圣平啜一口茶汤,“人,也是家乡的好。” ☆、神奇的族人 苦涩清香的茶汤进口,李圣平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暮守一忍着反胃把李圣平剥的核桃吃掉了,也喝一口茶,不出意外,苦的。 他不喜欢苦苦的食物。 李圣平道:“不喜欢,就放下吧。我喜欢是因为它能让我清醒,你一直醒着,就不必喝这个了。” 暮守一马上搁下茶盏。 李圣平见状,低声笑笑。在他跟前,暮守一永远都率真得可爱。 暮守一没漏看他这个笑,终于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了……他笑了,这就代表他不会再追究了。 可怎么样让他把前面的话收回去呢? 李圣平在盛怒之下说的话也是算数的,这个他早有领教……他不要一辈子老死长安啊他写兵书不是为了告诉别人怎么去打匈奴完了自己在后边等着看结果啊他想上战场啊…… 现在不是求情的时候,还是得另选时机。暮守一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不擅长言辞,为什么不会讨好李圣平,为什么在李圣平面前他总是无言为自己辩驳。 李圣平喝完茶,扯个哈欠,站起身左右转转腰,懒洋洋地说道:“你自己休息一会儿,折腾这么久,也该累了。我和王翁还有话说——如果王翁告诉我的,和你之前说的有出入,守一,你的好日子就真到头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暮守一又打了个哆嗦。 李圣平觉得心情总算好了,于是让春峰给自己披上外袍,才刚出门,就看见王大夫在门外庭下教几个内侍分辨孕妇……孕夫忌用的药材和食材。 李圣平一出门,王老马上带着几个内侍向他行个礼,李圣平屏退旁人,很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拍拍地面,对王大夫道:“王老坐吧。咱们就随便聊聊。” 王大夫老老实实在台阶上侧坐了,李圣平大大咧咧地箕坐着,全无气质风度,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他像极了街头寻常的泼皮小子。 “守一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怀孕的?” “回陛下,两个月前。” 李圣平眯起眼来:“两个月前?他瞒着我,你也帮着他瞒?” 王大夫一脸无辜:“老朽还以为久安侯会亲自告诉主人,老朽也不知道久安侯压根没说呀,这事,老朽也不好直接来问陛下,是不是?” 李圣平拍拍膝盖:“行,算你有理。你们还有事瞒着我么?” “没了,真没了。” “希望如此。”李圣平想想,觉得他们确实没什么可隐藏的,放开这个话题,问起自己关注的问题来,“王老……你对古柔族人,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毕竟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少。罕见的只言片语,还往往过于猎奇,不足为信。真正的古柔族人,一般也看不出来,像久安侯这样的,老朽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陛下,有什么问题?” “……我和他就欢好过两次,两次,他都怀上了。这不太对,我听说……听说有人和古柔族的人欢好四五年,只怀过一次的。”李圣平说的这个听说,正是上辈子的自己和暮守一,“是守一的体质,还是古柔族都特别容易怀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原因有很多,可能就是凑巧,可能您听说的那位,房事的时间不对。”王大夫数了几种可能,最后道,“很久以前,老朽在一本传奇里看到一个说法,是说古柔族人,男性的身体毕竟与女子不同,所以他们的身体形成了一整个备孕的体系,只有当他们的身体状况比较好,比较坚强的时候,他们才可能怀孕。老朽一直觉得,这个说法未见考证,心底存疑,未知陛下觉得呢?” 李圣平没有回答,他心里有答案。 暮守一上辈子身体状况确实很不好,直到最后那两年,他削了他的兵权,让他赋闲在家,二人同食同卧一段日子,暮守一的身体状况才稍有起色。 这辈子虽然他中了毒,却调养得相当好。 王老最后的这个解释,才可能是真的。 “能避么?产子很痛苦,朕不希望他总是怀上。” “很难,一般的汤药无效,有效的药对身体伤害很大,老朽不认为久安侯能长久服药避子。” “你说得对,药,多少都有点毒性,他本来就身中千机之毒,不能再祸害他的身体了。说到千机,解药怎么样了?” “老朽翻遍宫中典籍,以查配药的产地和保存地点,刚刚有些眉目,正在整理线索。等整理好,就交给陛下,陛下就可以着人搜集寻找了。” 李圣平笑道:“如此,很好。” 王大夫道:“有件事……刚才在久安侯跟前,老朽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怕说了被久安侯砸出门去。现在只有咱们两个嘛……那……要不陛下就听听?” “你又耍什么心眼啊?七老八十的人了心眼比鬼还多!”李圣平抱怨几句,“哎,说吧,我听着。” 王大夫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个……久安侯的身体很好,主上喜欢,不如和久安侯多行几次房事,这样对产子有帮助。” 李圣平差点跳起来:“当真?” “比金子还真!”王老认真地解释道,“古柔族人怀子,一般胎儿发育都不大,也很少有怀足十个月的,都是八九个月就生产。这是千百年来,他们的身体,为了适应生产,自己做出的调整。然而胎儿再小、生产时间再早,生下来的,总归是个全乎的婴儿,而男子产道狭小,生产的过程,自然漫长而痛苦。多行房事,对打开产道有好处,可以帮助减轻生产的痛苦。主上放心,老朽三天一诊脉,真有状况,会提醒主上的,到时候主上再自行调整就可以了。” 李圣平兴奋地搔搔头,击掌道:“这好,真是太好了!我本来打算开春他正式成婚,现在看来,冬月初也不错啊。就这么办了!” 王大夫满意地微笑,李圣平说要和暮守一成婚,他由衷地为暮守一感到高兴。男人和男人的感情,世俗不能容忍,他不想看着暮守一的孩子成为私生子,更不愿暮守一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李圣平既然决定公开,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希望他们,能白首偕老吧。 李圣平高兴了一阵,从地上跳起来,抬腿就往寝室走,走到一半又转头道:“哎王老!等守一生下孩子,回头我备重礼谢您!” “唉重礼就不必了,老朽倒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主上能不能稍作考虑?” 李圣平停下步子,道:“你说,我先听听看。” ☆、 分卷阅读28 李圣平的软肋 王大夫还是在地上坐着,没起来,他仰视着李圣平,道:“主上准备让久安侯去教学生,已经筹划好一个学宫叫将学宫,老朽早有所闻。未知主上能否再开一个医学宫?老朽年纪虽然大,还是想教几个徒弟啊!” 李圣平闻言,来了兴趣了,于是就在栏杆上坐了,道:“怎么说?” “老朽向久安侯打听过将学宫的事宜,觉得医术也很适合单独起一座学宫来传承。老朽一生,可能只能救一万人,老朽多教一名学生,也许就能多救一万人。这实在划算啊陛下!” “听起来不错,王老都舍得将自己的本事悉数拿出,难道我还舍不得一块地方?”李圣平大方地允了,“回头我叫人拟个纲要出来,王老看看,可以的话,就交给王老去经营了。不过我有要求,医学宫的师父,朕可以帮忙征调侍医和太医,那么你们教出来的学生,必须分三成随军,每月必须固定三天给百姓义诊。” 王大夫喜道:“这是自然,都听主上吩咐。” 李圣平道:“王老,说真格的,有一技之长的人,都不太愿意带徒弟,俗话不是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么?” “老夫一不图名声地位,二不图钱财利益,便是饿死了,什么要紧?多教会一个徒弟,能多救咱们大华多少子民,保咱们大华多少将士?主上,久安侯在带偏将的时候,也是从不藏私啊。现在您麾下的小将,大凡功夫好些的,哪个学的不是久安侯的本事?衍衡先生传道授业时,何尝存过一分一毫私心?” “……您老说的很对。明年等情况稳定下来,我就把医学宫建了,到时候学生多人多,您老可别叫苦。” 王老略微躬身道:“主上如此支持重视,老朽岂能道苦?” 李圣平灿灿一笑转身跑了。 李圣平和王大夫絮叨的时候,李长定已经擦干头发穿好衣服溜到房里去了。 李长定笑眯眯地往旁边坐了,端上小酒,道:“我哥呢?” “陛下找王翁去了。” “唔,我想也是。我哥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只听王老那样简单的一说。”李长定品一口酒,露出满意的神态来,“还是烧春好。凤州的烧春尤其好。不怪阿兄总想着凤州。” 暮守一暂时放下心里的计较,道:“天下之大,九州辽阔,说到底,还是家乡最好。” “谁说不是。唉,守一,你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故土,去征伐呢?” 暮守一笑道:“殿下,您又是为什么愿意离开中原,去打匈奴?” “我天生喜欢打打杀杀,可我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有的选,你应该会希望能在家里相夫教子……啊不是,耕读为生。” 暮守一假装没听见中间那四个字,道:“其实所有人都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安安稳稳地生活。纵使有闲不住的,想往外跑,也希望世道平安,路途无险阻。我喜欢凤州,喜欢江南,喜欢大华,想保护主人,想让主人的天下永远安定,所以我才做了武将。既然做了武将,职责就是打仗,就是打败大华的敌人。让我留在长安不上战场,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李长定干了酒,道:“你向主上求调去打匈奴,我哥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没用对方法。” 暮守一一听有戏,顿时精神起来:“殿下,你有办法?” “撒娇啊。我哥一向吃软不吃硬,尤其对自己人,你软语央求个几次,就好了。不过你之前瞒他,就算撒娇,也得找准机会。” 暮守一身上一阵恶寒,看李长定的眼神都变了。 李长定搁下小酒坛子,抹抹嘴,道:“你这什么眼神啊,来我示范给你看啊。”他说着,哼一声,脸上表情马上就变了,忧伤幽怨悲愤,比之深宫怨妇也不差了,他用带着些期待又带着哀怨的眼神瞟暮守一一眼:“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那尾调还带上扬的,撩得暮守一起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搓搓双臂。 李长定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就是这样,当然你不是我,别做这么过分。但是只要你服软,让我哥心疼一下,他会同意的。” “我……我回头试试。”暮守一不是很相信他。 李长定翻个白眼,道:“等着,我一会亲自上阵和我哥走一手,你就知道有用了。” 李长定与暮守一说了一会话,李圣平就回来了:“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暮守一和李长定起身相迎,李长定主动道:“阿兄不是叫我领军么,我想平戎策是守一写的,所以来讨教。” 李圣平狐疑地看看暮守一,没追问。他走到主位上坐了,道:“我问过王老了,回头他会给你开个保养的单子,你记得喝药吃饭,不准浪费。总算你没有再骗我别的,不然……哼。” 暮守一很听话地应着。 李长定对着拳头咳嗽几声,道:“阿兄,弟弟有个事情,想请阿兄帮个忙。” “不帮。”李圣平一口回绝,李长定一拿出这种语气,就是有非常棘手的事要说。 李长定不依不饶:“阿兄……小小一件事啊,不麻烦的!”李圣平撇过头不理他,李长定怒了,道:“阿兄!怎么能这样冷漠无情地对待你唯一的弟弟!我要到凤州哭阿母去!阿母临走可是把我托付给你了,你竟然连这么一点点小忙都不帮我!” 李圣平听得头皮发麻浑身无力:“好好好,你别吵!到底什么事你先说,我听一听。太离谱的要求你就免开尊口,直接转身麻溜滚!” 李长定扭动着身子,谄媚得让暮守一几乎以为他要长狗尾巴了:“就我这次上京,路上不是救了几个小孩儿嘛,里头有一个挺可人的,也不是那种可人,就聪明伶俐乖巧得很。那个……将学宫,能不能留个名额给他?” 李圣平道:“既然聪明伶俐,那想通过考试不难,为什么要留名额?” “诶,普通的名额我要着干嘛啊,也显不出我的手段来!我自己教都行啊,我是想要,学宫总裁的亲传弟子的名额。” 李圣平转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美不死你!趁早滚!” 李长定麻溜地换个方向坐下来,笑道:“阿兄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滚过来了么……阿兄,那孩子真的很聪明,自己才多大,十四五的年纪,带着一帮小孩子,从杀手手下逃生不说,还能使计打败山匪,多好的苗子啊是不是?” 李圣平听着他的话,觉得恍惚有点印象,下意识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哈哈,说到名字,乐死个人,很俊的小子,看着跟个丫头似的,姓战,单戈战,名叫魁梧。” 是他? 李圣平拧起眉。 ☆、昏礼 战魁梧,字伯松,上一世在李圣平回长安途中, 分卷阅读29 被暮守一从平定山匪的少年兵里提拔起来。 这位名字十分阳刚的少年将军容貌姣好如佳女,身形修长似秀竹,可以算是暮守一一手带起来的徒弟。在暮守一去世后,成为帝国的第一大将。单纯看战斗力和统帅能力,成年后的战魁梧和暮守一不相上下。这位可谓天生战神。暮守一年少时征伐多,逐渐成长为一方大将,战魁梧初战即可独当一面,单看天分,战魁梧比暮守一还高些,就是那个性……一般人吃不消。 战魁梧性子比较暴躁霸道,本是世家子弟,因故沦落为匪徒,高傲的架势等闲人扛不住。脾气是坏了些,嘴巴也狠毒,但是他本性不坏,成为重臣之后,从未听说他仗势欺人,对长辈和晚辈都还不错。 然而战魁梧和暮守一不是很对头。 暮守一倾尽全力栽培他,他却总在朝堂上顶撞暮守一。 可是暮守一死后,在定谥号的事情上,战魁梧又全力要求将谥号定在武将最高的“武忠”。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很不可思议,暮守一是被他赐死的,满朝文武,纵有早年和暮守一共事的人希望给暮守一平反,也没人敢提定谥号的事,更不说战魁梧请求定的谥号是武将中第一的“武忠”。 治丧停灵出殡等事中,战魁梧对暮守一执弟子礼。 暮守一没有子嗣,没有正式的徒弟,战魁梧以孝子的身份操办了整个丧事。 再后来战魁梧领兵镇守边关,从不主动要求回长安,即便他下圣旨诏回,不几日战魁梧就会上书请还。 战魁梧镇守的瀚海西北的大片荒野,乃是荒无人烟苦寒不毛之地。后来每隔几年他就将大华的国土朝外扩张千里,那也不过是更加蛮荒的地方。李圣平自己都同情他,可直到李圣平驾崩,战魁梧也没挪过地方。 这位不世帅才,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圣平回忆许久,忽想起李长定之前提到的关于朝臣勾结匈奴的事,直觉战魁梧背后有故事,于是他沉吟片刻,道:“得让我先见见人。不管我同意与否,武举时他必须参加学生组的考试并通过。将学宫,我打算交给守一主持,要总裁的徒弟名额,必须守一自己答应。毕竟是徒弟,不是学生。” 上辈子守一对战魁梧很欣赏,战魁梧虽然老顶撞他,到底从没伤害过他。 这一世也许还会发生些什么。 李长定听了,喜上眉梢地谢了,又向暮守一使个得意的眼色。 暮守一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哭笑不得:李长定本来不打算求这个人情的,纯粹是为了向他展示“撒娇”的威力才有这么一出。真是……叫人说什么好呢? 话题到了这里,就转向了将学宫的筹备事宜、武举的相关准备和王大夫之前关于医学宫的请求,而暮守一隐瞒身孕的事总算就这样翻过去了。之后李圣平为了不给暮守一添堵,也没再翻这笔账。 最初的恼火散去后,只剩下喜悦和兴奋。 他有孩子了。孩子是暮守一的。 人生就是这样幸福。 等他出生,他要把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全部送给他。 这是他两世的孩子。 他一共失去了至少四个属于守一的孩子,才有机会等到现在,亲手抱一抱这个。 他会给他所有想要的,和他能给的。 这日以后,暮守一真的一步也走不开了。 朝会不必说,他必然是武官第一,离李圣平最近的那个。 别人议政,有个凭几给靠着就不错了,他却有一个织金丝西风啸马图案妆花缎子面、铜胎填絮丝的隐囊可以倚靠着——还不由他不用,他不靠着隐囊,李圣平要说他。 也有朝臣嘀咕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李圣平说暮守一旧伤复发,他们难道敢说暮守一面色红润看上去没问题吗? 其实吧李圣平更希望暮守一老老实实呆在紫宸殿寝室别出来操心,但是出征匈奴、摆平北方豪族、建立将学宫等事,根本离不得暮守一。那也没办法,只能尽量保证他睡好吃好了。 一天里别人都吃两餐饭,顶多再加一顿宵夜,独暮守一有五餐,菜品主食汤水,一天少说也有二三十种,一个月一百多顿,从不带重样的。 在李圣平自己的膳食每天额定只有十道菜三种羹的时候,暮守一的膳食简直可以算是奢侈。 处理公务、议政议事,李圣平全程奉陪,没外人的时候还亲自动手给他按摩穴道、喂汤挟菜,俨然是一头忠犬。 当然最重要的昏礼也没纳下。 这时候的昏礼需要经过六个步骤,虽然因为时机未到不适合公开,昏礼的排场很小,但是每个步骤都是做了的,纳采问明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没缺一项。 李长定、衍衡先生和天问先生,就是最好的宾客。 在出征前夕,李圣平与暮守一在紫宸殿正宫成婚,知道的人很少,却不是故意隐瞒。 时机未到而已。 而且暮守一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议论,此时此刻,瞅着他那个肚子,李圣平不敢冒险。 两个男人的昏礼,没有太多浮华的装饰和热闹,谒过太庙,同牢合卺,天地为证,结发为誓,就是全部。 暮守一对感情非常懵懂,他不懂情感,不懂爱,他只知道他这个人,性命灵魂都属于买走了他的李圣平。李圣平让他死他就死,让他嫁他就嫁,李圣平让他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他就陪在他身边。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不同于他的淡定,李圣平心里那个高兴啊……把李长定赶走了以后,没二话直接扑倒夫人。 这一世他想认认真真地对待暮守一,所以除了被下药那次他服从了自己的欲望,后来他再没和暮守一做过。 这一忍就是接近六个月。 太喜欢太喜欢,所以才不愿意在他身份未明时就占有他。 他本来想彻底摆平了北方豪族,压制住朝里的大小世家之后,再正大光明地与暮守一完成昏礼,眼下因为孩子的缘故,不得不提前,等情况好了,他会补一场盛大的典礼,昭告天下。 寝宫很朴素,朴素得近于简陋,即使要举行昏礼,也没有多加装饰,昏礼是庄重严肃的礼仪,所以一切陈设布置,皆以庄严为准。 这样的严肃,反而更衬暮守一。 李长定离开后,室内安静下来。冷硬的陈设,清冷的月光,倒是很衬暮守一。 李圣平压倒他,手撑在榻上,小心不压到他的肚子,和他对面而视。 属于青年男子的脸,并不秀美,线条干净利落,毫无柔和的弧度。 他的发髻还整整齐齐地束着,露出完整的脸和颈项,李圣平亲手拆散他头发,结发时剪掉的一截发茬现在他眼里,他便将那一束头发捻在手里。 暮守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李圣平的目光太露骨 分卷阅读30 ,像要把他拆肉剔骨下锅煮一样,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暮守一直觉,有些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李圣平低下头吻了上去,叼住他的唇肆意啃咬。情欲燃起,迅速将所有的理智都烧尽。 榻上二人乌发交缠,是鱼水之欢,是结发之盟,愿世间夫妻,尽得守白首之约…… ☆、北征 李圣平大婚次日,便是北征将士启程之日。 李长定全副甲胄,跨黑马而行,李圣平送他一路送到城门口。 李长定极力推荐的那个孩子,战魁梧也跟着出征去了。 李圣平和暮守一并没有机会和这个孩子谈谈,只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张扬、机智果敢的少年,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李圣平原本不想让暮守一出来,暮守一坚持要送李长定和他的将士,李圣平没办法,才带他来。 昨晚几乎折腾了大半夜,暮守一精神不是很好,他裹着厚厚的貂裘氅衣,像个球一样。 战魁梧跟在李长定身后,掠过暮守一的目光中,带着些轻蔑。 暮守一若有所觉,顺着那道目光看去,正见着神采奕奕的战魁梧,念及他的年纪、性子和李长定的维护,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李圣平轻声问道。 “战小郎之前一定过得很开心,很多人宠着他。虽然武亲王殿下说他吃过苦,可是一个吃过苦的人,还能有一颗赤子之心,实在可贵。” “你喜欢的话,我把他丢给你教?” “再说吧,他心气高,拜的师父不合意,就会耽误了他的天赋。” “天赋?别听长定的话,到底是不是帅才,等着看战况吧。”李圣平听见他说战魁梧的好话,有些不满,有点想收回之前的打算。 战魁梧再好……也不一定非得暮守一教他嘛!对了!上辈子战魁梧对暮守一的态度显然有问题,中间必然有猫腻!可惜上辈子对暮守一的关注不够,现在他实在想不起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总之,他得再斟酌一下暮守一收徒的事。 年关前李长定已经奔赴预定的驻扎之所,一切与李圣平曾经经历的没有不同,刚刚过完元旦,匈奴人就发兵南下,连进宫的路线都与前世无二。李圣平之前做的安排全部起到了作用,李长定所率的主力,更是势如破竹。 朝堂上不是没人说李圣平穷兵黩武,然而这次是匈奴先行出兵南侵,李圣平据理力争,还拿出了李长定走之前交代的证据,不仅狠狠地打残了主和派,还撬倒了三个京城世家。 李长定救下的几个孩子中,战魁梧是周氏嫡子,因为继母陷害出逃,冒母亲的姓氏为姓,以母亲取的小名为名。 被他收在身边的几个小子中,有一个是从河东张氏逃出来的,身上竟然有一纸匈奴文的书信! 李圣平和暮守一都精通匈奴文,拿到手就看出来这是一封加了密的信,两人没费多少时间就把它解出来,顺藤摸瓜捋一遍,竟是朝中赵、薛、张三族通过河东张氏勾结匈奴。 那个携书信出逃的小子本是个鸡鸣狗盗之徒,盗走的包袱里有这封信,这才引来一伙人追杀。 结果那小子和战魁梧一起,被李长定救了,李长定从他们的随身物件中发现这封用油纸包裹的信,这才有了后文。 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时机这证据。 所以斩了首恶为大军祭旗之后,李长定在北方赶鸡一样地撵匈奴,李圣平在京城也没闲着,把三个小家族几乎全灭了。可惜他明知道三个中等世家不是全部,他们背后必然还有大世家,却挖不到证据,只好暂时记下,以后再说了。 上元之后,暮守一就不再出现了。李圣平的说法是他病了,在榻上躺着下不来,有王大夫作证,也没人怀疑什么。 暮守一在待产前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李圣平刚刚动了铡刀屠了赵、薛、张满门,没人敢上蹿下跳,更没人添堵。 对此最不满的可能是李圣平自己,暮守一称病不出了,他参加朝会的时候,武将那里第一个位置是空的。 他不太习惯。 后来他就把心腹议事的地方改到寝宫了,前边被书案和厚厚书册一遮挡,也就看不出来了。 暮守一的孩子很安静,王大夫说他发育得很好。 到了七八月上,暮守一变得有些嗜睡。 本来就睡不够,还老被李圣平拖着滚被褥,导致他听政的时候也会打瞌睡,这无疑坐实了他确实是在“养病”。 在心腹面前,李圣平和暮守一现在同坐一榻,李圣平居中,暮守一居右,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然后李圣平就会自觉地压低声音和脾气。 自从暮守一“病”了,李圣平发火的次数少了很多,也不太骂人挑事。 虽然这么想很不对,可是张令德等人还是想说,暮守一这场病,生得挺是时候。而且看李圣平一点也不急,想来也不是疑难杂症。 不能怪他们这么想,实在现在是多事之秋,内内外外上上下下没有消停的时候,李圣平本来就脾气暴,被人一激那火气更是没人能扛。 张令德每每向他述职,都提心吊胆的怕自己被他骂死,结果暮守一这一“病”,李圣平是心气也顺了,人也温和了,唯恐吵着暮守一,再有个什么不对的,求求暮守一,让暮守一帮忙说个情,也就万事大吉了。 迎战匈奴的战况非常顺利,李圣平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血淋淋的獠牙。 俘虏的匈奴人,残疾病弱的全部处死,健康的送回国内,分往各地发卖为奴隶。 掠夺的财富更是无法计数,匈奴在开战后一个月就开始求和了,李长定请示过李圣平后,在求和的平原上又血腥屠杀了一次,将匈奴彻底赶出了北方的辽阔草原。 李长定火烧龙庭的消息传到京城的那天,李圣平正搂着暮守一在太液池边赏柳。 长安二月,天气还是有些阴寒,但风中又隐隐带着活泼的复苏的气息。 这天阳光灿烂,风很微弱,午后更是暖得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李圣平想想暮守一在紫宸殿憋了几十天,虽然他不说什么,李圣平自己也觉得闷,遂给他穿戴好了,夫夫两个出来赏春。 太液池边,经过修整之后,不再荒凉。 没有太多的布置,几棵垂柳,几株芙蓉,几株桃李杏,足矣。 太液池与龙池相连的一道御沟上,石拱桥像一勾新月,卧在御沟头。 ☆、战报 李圣平牵着暮守一的手,清退旁人,只带了春峰和杨阿,从石桥上一路往北走。 这时候的风景很清淡,李圣平很有兴致。前世他并没有在这时候游过园,后来等他广纳后宫了,这里就成了花红柳绿、堆绣织锦 分卷阅读31 的富贵模样。 想到这,李圣平不觉摇摇头,握着暮守一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暮守一看他一眼:“主人?” “没甚,走吧。”李圣平道,“王老一直说走动对你有好处,但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没有雪,风却冷得厉害,哪敢让你出来走?” 暮守一翕动嘴唇,最后只道:“这点风不算什么。” 李圣平回道:“就算你不觉得怎么样,但是这样冷厉的风,对我来说很严重。我又不能放你一个人出来。”说完他才不等暮守一接话,另起了个话头:“近来真是事事顺心。想一统天下,就真的统一了;想搞死那几个老不死的,他们就去通敌卖国了;想要儿子,你就有了;想打匈奴,匈奴人一败涂地了;想出门走走,天气就好转了。万事顺心哪!” “主人是天子,天既然庇佑,自然事事顺心。” “这话就虚了。我的顺心,还不是你,长定,几位先生,还有富贵他们,大家齐心协力,一手一足拼出来的。”李圣平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把什么事,都推到天意上。打了胜仗是天意保佑,打了败仗,难道是天弃我等?” 暮守一笑道:“主人所言甚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岂能不知你的想法。前朝有人说‘卫青不败由天幸’,依朕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在这些文人口中,不打败仗,不是将领的能耐、士兵们的英勇,倒成了虚无缥缈的天意了!如此推断。古往今来吃败仗的都是天不幸。天都不保佑尔等,尔等还打什么仗啊!简直浪费将士的性命,不如趁早卸甲归田,把自己的兵交给天幸之人。士兵也可以跟着天幸的将军立功,天不幸的也就不必总打败仗白首难封到头来不过羞愧欲死,拖累后人。如此各有好处,岂不两全其美?” “主上圣明。元也是这样想的。明明是将士们用性命拼出来的功劳,到了……有些人那里,就成了天意保佑,反而是打不赢的,屡屡被人同情。” “所以朕要改,朕要让天下知道,朕就是喜欢武将,喜欢能打仗、会打仗的人!上战场的人,十死一生,多不容易,朕绝不容许任何人苛待你们。” 暮守一略作计较,顺着他的话道:“元是武将,说句偏袒的话,主人的想法,元听了很高兴。臣代大华千千万万士兵,谢陛下维护我们这些粗人。陛下但有驱使,元等定不惜命。” 李圣平轻拍他的手背:“朕待你们好,不仅仅只是为了你们的‘不惜命’。大华北边的匈奴,朕算着,这一仗赢了,他们三五年不会南侵,但这不够,朕要一劳永逸,必须将他们斩尽杀绝,为咱们的后人留下平静的边关。除了匈奴,还有高丽,倭奴,南蛮,朕已经做好了打几十年辛苦仗的准备,也做好了背骂名的准备,只求我大华从此独霸于世,四方莫敢不从!” 暮守一瞅着他高兴,趁机道:“陛下有此心愿,臣岂能坐视旁观?陛下……下次出征,元请战,即使做偏将,元也愿意。” 李圣平虽然正在兴头上,可暮守一的请求,立刻让他清醒过来:“你?不行。朕说了,你这辈子别想离开朕一步。” “主人,元是武将。大华的武职本就不多,元独占大将军的名位,岂能尸位素餐,在过去的功劳上止步不前?来年元之战友、后辈皆立下不世功勋,拼死拼活,得封右将军、左将军;元地位最高,却只有过去的萤火之功可以夸耀,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元对着袍泽,也无法抬起头来。” 李圣平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暮守一对文人书生的詈骂,确实不怎么上心,然而他最重视的武将若是看不起他,必然会让他不高兴。 暮守一等了片刻,又道:“再有平戎策是元写的,主人改的,不能亲手实现他,会成为元此生最大的遗憾。武亲王骁勇,此战之后,必无险战,寻常的战役,主人……难道是因为元没用,所以才不愿意让元重赴战场?” 李圣平对自己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暮守一好言相求,他就心软了。最近暮守一又特别老实,李圣平想想,是该给点奖励。匈奴被彻底打残了之后,再让暮守一上战场,又没危险,又能捞功劳,似乎也是个主意。 他想了片刻,道:“让朕再考虑一阵。不过即使朕同意,那也有两个要求:第一,你必须养好身体,王翁说你完全恢复健康了,你才能去;第二,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冒险,不准打前锋,你如果再受一次伤,哈,那你以后就真的别想了,朕连考虑的机会,都会给你免了。” 暮守一直接忽略了他其他的话,只听到了“同意”二字,先行谢过,自此心满意足,再无心事。冷不防李圣平飘来一句:“唉,这对付朕的方法,长定什么时候教你的?” 暮守一正高兴着,随口答道:“洗汤泉的时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羞惭的表情。 李圣平呵呵笑开来:“语气不像你,这趁着朕心情好的时候下套等着朕的事儿也不像你会做的。除了长定不作他想。长定这孩子,鬼主意一大堆,从小心眼就多,有些事听他无妨,可别让他带坏了。” “元记住了。” 既然说到李长定,李圣平就顺口说到现在的情况,正说到正月晦李长定打垮了匈奴的主力,正在往新龙城疾驰,就有新的战报传来了。 李圣平从春峰手里接下快马传来的战报。 那战报用黑漆木匣装着,写在猩红的帛上。 华朝的捷报一向是这样送上的,根据战况的大小,颜色略有深浅上的不同。 这封战报所用的木匣是纯黑,阴画虎,帛是绛红色,再深就无法写字了。 李圣平精神一震:“二月初三,平新龙城,杀单于、左屠耆王,并诛诸王,走单于幼子阿不花鹿,掳阏氏二人,居次三人,斩首八千,于龙庭北高塞山,斩六千,封嘉山……” 暮守一闻此,大喜过望,道:“何等壮举,再现封狼居胥之盛也!” 李圣平“啪”一声合上帛书。递到暮守一手上:“朕……还有中原的子民,等这一日,等了太久!太久!” 暮守一哆哆嗦嗦捉着帛书,道:“元懂,元懂!” 李圣平转身负手,一连串的命令飞快地交代下去:“长定立下此功,不必等他回来,即刻着人去军中宣旨,给他加户五千,加衔骠勇将军,享双亲王俸,赐金一万。凡随长定出战者,三倍赏,拔三级,命少府监即刻准备治宴,我大军归来之日,朕要与全城百姓,共迎长定!” “是,小人马上去办。”春峰满面喜悦,连声应下,一溜地小跑传旨,不一会各近身伺候的小内侍都得了消息,四下里忙开了。 ☆、新生 李圣平又转身牵 分卷阅读32 住暮守一的手:“也不能忘了你,平戎策写得好,这次封嘉山,一半功劳在你。也加五千户、双俸,官衔朕再想想怎么加——你怎么了?” 暮守一的面色还是正常的,他的手却一片冰冷潮湿,李圣平觉得不好,再细看,他的面色正常不过是勉强维持,额头上早密密沁着一层冷汗。 “你怎么了?”李圣平慌了,刚才的喜悦丝毫不剩,只剩下惊慌失措,“守一你说话呀!” “臣,臣没事。” 青筋都暴起来了,还能没事?李圣平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 刚传旨回来的春峰见状,马上转身让开路,示意跟在后面的王大夫上前。 李圣平也才想起王老来,慌忙从暮守一背后抱住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方便王大夫诊脉。 王老也是一溜小跑过来,只瞧暮守一的脸色一眼,心里隐隐有了判断,再一搭脉,一摸肚子,马上就问道:“暮侯,腹痛多久了?请务必说实话。” “……约摸一盏茶时间。” 李圣平欲言,被王老一横眼压制住了。王老道:“主上,赶紧叫人扶暮侯回房,按咱们之前安排的去做。这是要生了。不打紧,孩子和父亲都很好,应该没有问题。主上莫慌。” 要……生……了??? 还莫慌?莫慌个鬼啊! 暮守一倒是一点没慌,忍到现在啊! 李圣平忍住骂人的冲动,打横抱起人就往步撵那边跑。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抱着暮守一跑到紫宸殿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还是赶紧送上步撵,让身强力壮的习武内侍抬过去比较快。 暮守一死死咬牙忍着□,现在这点痛还不算什么,他吃过更疼的伤。 王老也吩咐他留着力气,之前他们仔细探讨过这孩子要怎样生下来,生产的过程中要注意什么,暮守一之前是不知道要生了,现在知道了,就特别镇定地按王老的吩咐储存体力。 他比李圣平和王大夫都冷静,他似乎一直这么淡定,除了北征的捷报,没有什么事能撩动他的情绪。 也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许是兴奋过后总会归于平静,李圣平的情绪也渐渐地安静下来,一切事情被春峰主导着有条不紊地进行,李圣平只在暮守一身边抓着他的手。 暮守一吃痛的时候,无法控制地抓紧手里的东西,李圣平这样握着他反而让他没了着力点。 王老熬好汤药走进来,大着胆子把李圣平的手掰开:“这样对暮侯不好。” “我……我只是想在他痛苦的时候,和他一起痛苦。” “别这样。”王老将白色的帕巾帕卷起来让暮守一掐住,无奈道,“对他生产不利。不过您可以从他背后抱住他,这样没问题。” 李圣平赶紧按他说的跨坐在榻上,扶起暮守一上半身将他抱在怀里。 察觉暮守一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和僵硬,李圣平在他耳边低声安抚:“乖,靠在我身上,别多想,咱们是夫妻嘛,本来就要这样互相依靠的才对,是不是?抱着你,就像抱着整个天下一样,我知道你不爱我,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那一纸卖身契,可是感情总归是相处出来的,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不要总是把你的容忍和服从,当做是遵命和忠诚,然后就无视了感情和喜欢,像情人一样依靠我,有什么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也不管暮守一听到了多少。 暮守一已经被彻骨的痛折磨地无法思考,他只知道李圣平在对他说话,很温柔很温柔,让他不得不放下心,将自己交给他。 两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已晚,暮守一顺利地生下一个儿子,李圣平欣喜若狂。 孩子被抱走洗干净喂奶然后又送回来,产房被收拾干净,李圣平亲手给暮守一擦干净身子,然后搂着夫人甜甜蜜蜜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暮守一还在沉沉睡着,李圣平被儿子的哭声吵醒了。 他十分不满地瞪着春峰,直到春峰领来乳母和乳医把儿子抱出去,才又合上眼,抱着夫人假寐。 他的儿子,虽然吵了点,那也是最棒的孩子! 不过如果他敢打扰到他和暮守一的婚后生活,那就不要客气地踢到白虎宫宣德宫之类的地方去吧。 想到这里,李圣平又在暮守一脸上啃一口。 暮守一昨天累惨了,随便李圣平做什么也没醒。最后李圣平看着时间差不多,再睡要饿坏胃了,才不得不把人叫起来,亲手给他端鸡汤挟鱼羹倒羊乳,等他稍稍填了肚子,李圣平才叫乳医将皇子抱来。 小皇子未足月出生,皮肤红红皱皱的,看在李圣平眼里却可爱胜过一切。 李圣平从乳母手中接过小皇子,报给暮守一看:“咱儿子真……乖。” 虽然未足月,小皇子身体还不错,劲儿大爱闹,李圣平才不承认他这吵闹的性子像自己。可明眼人都知道这脾气活脱脱一个李圣平幼年体。 李圣平给他取的小名叫今生。 今生在父亲怀里酣睡,小小的嘴巴旁边全是口水。 暮守一精神还是不大好,勉勉强强提着神看一眼儿子——猴子似的,也看不出哪里好看,然而不自觉的,他就是觉得心化了。继而又有些不自然……他就这样生了个儿子,竟然完全不觉得哪里突兀,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应该是李圣平坦然和欣喜的态度影响了他吧,身边人都这样无所谓、不惊不怪,他这个正主也没什么可别扭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子,力争下次出征的机会。 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求来李圣平松口呢。 李圣平最近可高兴了。他这是夫人抱上了,儿子也抱上了,匈奴也败走了,三月大朝,李圣平神清气爽。他提拔了数个底层的官吏,又一次下诏求贤,朝里反对的人他竟然没处罚,一笑,就过去了。 王大夫还说,他正在趁生产后的机会,努力调养暮守一的身子,只要暮守一配合得好他一定能让他完全恢复健康。 本来产后就是调养的最好的时机,何况现在环境这样好,条件也充裕,不将他调养好了简直对不起他的神医名号。 暮守一为了早日结束闭门不出的日子,也努力地配合王大夫,苦药涩汤,来者不拒。 这一养,就是一月有余,错过了凯旋的大军。 对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战争,李长定此次北征简直可谓神速。 年前出征,三月即返,俘虏的牛羊牲畜、老少奴隶,抢占的矿藏、马场,让北征的大军结结实实赚了一大笔,完全补齐了出征的费用,还有结余。更不提在出征时李圣平准许他们在匈奴境内劫掠,所以他们回来的时候,个个行囊都是鼓的。 有性子残暴的家伙,将许多伤残老弱的匈奴兵捆了丢进一户匈奴人家烧成灰,从骨 分卷阅读33 灰里又扒出许多金块,他的上级将领不仅不说他残暴,反大有奖赏,后来大华的士兵有样学样都这么做了,每下一城,一城即化作火海灰烬,致使匈奴元气大伤。 如果不是春旱严重,李圣平顾忌着蝗灾,这场仗不会只打到嘉山就算完。 再说,现在罢手,可以把匈奴再往西边赶赶,西边,可是有更加强大国家存在,让匈奴人先去消耗一下对手的实力也不错。 ☆、大军还朝 三月廿八,李圣平率满朝文武出长安城三十里迎接李长定和第一批还朝的北征军。 李长定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 三个多月的屠杀,在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身上没有丝毫杀气或者血腥气,若非他全副铠甲,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寻常的长安浪荡儿。 李圣平和他的关系一直很好,李长定没多大就家破人亡了,后来一直被哥哥抚养长大,直到现在成为一等一的大将,立下足以彪炳千古的功勋。 在李圣平面前,他还是那个弟弟,那个淘气顽皮不听话,以惹怒兄长为乐的弟弟。 李圣平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向出征回来的将士敬酒为贺,他掏空了关中所有的酒肆,整整五万坛酒,全部运到长安城外,分给每一个出征回来的将士。 军中的寻常将士不像李长定那样屠了千人还能一脸淡定,所以整支军队显得杀气腾腾,长安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文臣武将都不禁两股战战起来。 李圣平简单地说了几句慰劳军心的话,一群汉子人心激荡,在李长定的带领下大表决心,气势雄壮,更让没见过血的臣子几欲昏倒。 李长定脸上带着邪笑,在马上和兄长干了一碗酒,兄弟二人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待回城路上,等旁人都离得远了,他便笑道:“大兄,怎么不见嫂子?哈……我可是很久以前就说了今天到长安了,您老不会是故意折腾得嫂子下不来地吧?” 李圣平一巴掌拍他头上:“胡吣什么!你也不算算日子!” “噢噢噢……我侄子出生了?哎呀我还真给他准备了礼物,回头侄子百日宴上,您亲自过目。唉,取名儿了吗?几时生的?” “还要什么礼物?大胜仗,就是最好的礼物!小名儿叫今生,大名还没取。二月廿七生的。王老想趁这机会给他好好养养,不然守一能还在榻上躺着?”李圣平将儿子大概的情形说了,“走,先回宫,给你的兵接风洗尘,晚上有小宴,就咱们几个,也让你见见你侄子。” 李长定笑眯眯道:“那好极了。” 他们哥俩说了好些话,一路没停,李长定干脆就跟他哥并肩而行。跟在李长定身后的战魁梧,一脸闷闷不乐。 李长定救了他和他那些小子,对战魁梧而言,李长定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李长定一直带着他,走哪带哪,虽然从没个正经的时候,战魁梧却瞅见了他那玩世不恭的面具下的才干和实力。 他对暮守一的印象反而不太好。 李长定是李圣平的亲弟弟,暮守一是李圣平的家奴;论打仗,即使暮守一之前打天下出了死力,现在李长定立下的功劳难道就比他差吗?为什么暮守一是大将军,李长定是右将军? 上次送行,暮守一裹得和熊一样,一看就是久病之相,难道李长定要一辈子被暮守一压底下? 这次可好,李长定回京,皇帝亲迎,暮守一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战魁梧这口气憋了挺久,当然他也清楚俗语说疏不间亲,暮守一和李长定什么关系,他和李长定又是什么关系,所以一直不曾开口提。但是,不提,不代表他什么也不能做。 想到李长定说已经帮他拿到了将学宫总裁学徒的名额,又想到李长定悄悄告诉他的将学宫的入学考试内容,战魁梧早就计较开了。 接风洗尘的大宴是在长安城中汉华宫外举行的,也只有这块地方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长安城和附近的百姓纷纷端着自己酿的酒,自己煮的菜给将士加餐。 还有胆儿大的姑娘,当即看中了一个魁梧的汉子,便叫爹娘去探口风的;更有胆大的,看见中意的就赶忙塞个荷包,荷包里自然写着自家的住址和排行,希望对方有意就来上门提亲;也有爹娘看中了一个合意的女婿,忙忙的就上去打听婚否八字,一顿接风宴,生生整治成了上元灯会。 李长定、战魁梧、苏子秀、朱长武等出征的将领,与民同乐不久,就被接进宫去了。 李长定一进宫门,就恢复了没皮没脸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香囊荷包塞给战魁梧:“你给我拿着,哎都是皇兄,非逼着咱与民同乐,乐啥?我倒叫人看了一天猴戏,一堆花痴女!” 李圣平听了,顺手又拍他一下:“老实点儿!都是朕的子民!你也是吃过苦的,哪来这不食人间疾苦的脾气!” “哎哎,我可没吃过苦啊,托您的福,我长这么大,除了打仗,再没受过别的委屈。这不去岁出征就闹笑话了,我把北边的牧草,当成野草一把火烧了,致使咱军队里马匹的粮草短了,不得已又抢了几个部落的口粮才凑出来。” “这样的事你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这怎么不能炫耀了?我又没见过牧草,我的马,射日,那可是□粮长大的,最苦的时候,也拿干麦子将就。那些干牧草,给他垫窝我还嫌硌得慌。再说,我多打几个地方,这不是战功么,拿出来显摆也显得您有面子是不是,哥?” “你呀!真是头杀神!我可不敢叫你平内乱,以后北边的西边的,什么匈奴西戎波斯大食,给你包圆了!” 李长定一脸狗腿笑:“弟弟谢哥!” 战魁梧、朱长武等人早在和他出去打仗的时候就被他颠覆了认知,此时听他强词夺理,非但不觉得不对,反而觉得他说的有理。 朱长武还是富贵人家念书的子弟呢,刚到李圣平手下时是为了游学来的,手段温和善守不善攻。现在叫他屠城,也就是刀起刀落的功夫。 由此可见李长定洗脑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下午讨论战况详细情形的时候,暮守一终于获准出席。 聚会的地方选在金华殿,隔不远就是天子寝宫紫宸殿。 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可避的,李圣平堂而皇之地把暮守一按在自己右手边坐了,李长定坐在他左手下,郝富贵等人也在,按职位等级各自入席,战魁梧一直是按李长定的亲兵安排的,他的位置也就被安排在李长定身后侧席。 郝富贵粗声粗气的,一来就先按着李长定灌了三碗酒。 之前在定出征挂帅者时,李圣平明确说了暮守一不去,剩下就数他和李长定竞争最激烈,最后关头李长定赶回长安,而他这个 分卷阅读34 不争气的在和儿子出门狩猎时摔伤了腿,饮恨退出。 所以他心有不甘是正常的。 和郝富贵同样饮恨的钟伯智、钟仲信兄弟俩随着起哄,三个人一气灌了一坛子下去,李长定酒量大着,来者不惧,还是李圣平叫停,他们才停了第一轮灌酒。 李圣平发话,众人纷纷罢酒归座,满室只剩寂静,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道:“长定,这次让你去出征,可不是因为你厉害,而是天时地利人和,你也别藏着掩着了,就把出征的情形,和咱们说说。你瞧瞧,守一、富贵他们,眼睛都是绿的。” 暮守一配合地笑笑,郝富贵拍着书案往后半倒:“主上说得极是!殿下莫要吊咱们的胃口,快快说来让咱们也高兴高兴!” ☆、风波乍起 李长定抽抽鼻子,他早料到有这一回,腹稿在回京的路上就打好了,便从“大雪出高塞,黄沙遍天关”开始,拣最重要的几个战役一一说来,从战术到驻扎、镇压,全都详细解说。 暮守一自己没去成,却有李圣平的原话在,准他日后上阵,便听得十分仔细。 李长定说书一样地说到华灯初上,一干人也不觉得饿,春峰亲自给布下酒肉饭羹,谁都没理,只有王大夫盯着暮守一喝了碗鸡汤,也就是一碗汤而已,反正都在兴头上劝也劝不听,王老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大夫,也听得津津有味。 李长定渐渐说到最高潮的龙庭之战,干脆跳起来比划:“大哥是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我和魁梧,左右出刀,那老鬼单于躲过了魁梧的,正磕在我刀上,一刀两段死了个彻底。我将他背后的虎皮一挑,只见两个小娃子哆哆嗦嗦藏着,滚作一团哭求饶命,毫不可怜,身上各佩金牌,料定是单于子女,本想俘虏了来好扶持作傀儡,忽想起守一曾提醒咱们匈奴人多诈,遂一刀一个削了,脑浆子迸出几尺远。再想到守一还说,匈奴人俘虏没准会做些投毒放火的事,遂又将那两个娃子的随身物件一挑,果然他们手里有沾着瘟疫病人脓包血的麻布。为这,我还不得不把趁手的兵器给销了——大哥可得再送我一口好刀——大哥想想,大凡我当时心软一分,把人带到漠南来,如今又该怎样呢?” 郝富贵顿时骂道:“呸他姥姥的匈奴狗!一刀一个算给他痛快,叫我来,该拖出去烧死!” 李长定收起架势,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是烧了的。” 李圣平听了,便扭头去看暮守一。 李长定的兵法武功,一半是暮守一教的。 他如此凶狠冷酷,多半是暮守一的功劳。仔细想来确实如此,暮守一出征,对外族一向是能杀就杀,恨不能灭种绝族,教出李长定这样的杀神,也不足为奇。 李长定坐回榻上,持酒爵敬暮守一:“此征大胜,多赖守一的战法和主上的安排,长定敬两位!” 李圣平对他将守一摆在前面的说法没有意见,反而挺高兴的。 暮守一谦让一番,李圣平先饮了一杯,他才跟着又饮,然后反敬李长定:“我不过纸上谈兵,不比殿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荣耀,原该我敬你。殿下,请。” 李长定也不推辞,干一杯,道:“守一,你是怎么想到特别提醒我当心匈奴人出那种损招的?” 暮守一轻笑道:“这有何难,殿下只想当年的冠军侯,怎么折在朔方的。这一手,还是汉贼中行説带过去教会匈奴人的,咱们能不防他们?” 李圣平眨眨眼,不觉有些吃醋,可吃已经故去几百年的古人的醋,怎么想也不太合理啊。然而再转念一想——暮守一可不就把李长定教成他最羡慕的那位那样了? 不食人间疾苦、没事就喜欢挑衅一下权贵、打架斗殴一把好手、上阵杀人不负勇将名声……虽然他知道暮守一并没有照着冠军侯的样子培养李长定,但是能把李长定教成这样,和他念叨多了帝国双璧绝对有关。 李圣平才走神没一会,底下郝富贵和李长定已经划上拳了,苏子秀、朱长武和钟家兄弟则醉成一团,四个人挤在一个座上也不怕挤得慌。 暮守一没再喝酒,就小心照应着李圣平,李圣平就着暮守一的伺候匆匆啃了一个黄粱饭团半只蹄髈半只鸭,本来还想把将学宫考试和武举的事提一下,将学宫的总裁,他打算交给暮守一,顺理成章地把他在长安困个三五年,等三五年过去,应该没有北方的匈奴、高丽啥事了。剩下西戎大食是个问题,但是如果一直让长定或者富贵挂帅的话,暮守一不会去抢这边战场的指挥权。 剩下倭奴和南蛮,没准三五年之内就打完了,纵使没打完,也是暮守一的老熟人,打起来熟门熟路。而且一群战斗力不破一的渣,就当让暮守一去散心好了。 李长定性子跳脱,让他带徒弟他都不愿意,更别说守在学宫当师父了;郝富贵连自家儿子都教不好——他儿子是跟着朱长武学武学兵法的,郝富贵上战场,全靠他天生神力一当百,还有野兽一样的凶猛和直觉,这都是没法传授给别人的,这样的人,也就能出这么一个。 算来算去还是暮守一合适。李长定跟着他长大的,如今怎么样,有目皆知;上辈子的战魁梧怎么样,他心里清楚。他只带一个徒弟太浪费了,今生怎么着也得让他带出十几二十个来。也好在朝野中形成一股势力帮他说话,免得出现前世那样的情况,老人不在朝,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到时候扫除边境隐患的事全交给长定和今生,他好带着暮守一到处游玩去。大华的大好河山,他还没有仔仔细细地看过呢。 想想纵马青山月明之中,江河湖海之上,夫人在怀,夙愿已偿,人生所剩,不过纵情享乐四字而已。若是暮守一愿意,没准他还有点意外的甜头哪——这么一想,李圣平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慌忙拿喝酒的动作掩饰。 想想将来,实在是,美得很哪! 三月底,北征军和其他驻守军队的赏赐、升职全部尘埃落定,李长定也休息好了,成天地 斗鸡斗狗不务正业,满朝上下多少人跑到皇帝陛下跟前哭诉,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弟弟/小舅子……又被李长定揍了之类,吵得李圣平头疼。 横竖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李圣平抛出了将建立将学宫、医学宫、农学宫、百学宫的计划。 一纸诏书,天下皆惊。 各学宫每三年进行一次考试,入选学生即进入学宫根随各位教员学习,每年在学生中举行一次考试,学成的即可离开,根据成绩,由皇帝陛下直接安排充实到各个职位上。十年不能学成者直接退学。 将学宫出来的人可能进入宿卫、禁卫、城中军、各地驻军或直接出征,职位均在百夫长以上。 医学宫的学子在初有 分卷阅读35 小成后必须跟随教师在长安附近义诊,学成后进入宫廷或被派往各地,作为国家供养的大夫,防治瘟疫,为百姓义诊,或进入军队随军出征,立功与将士同算。 农学宫分为两部分,一部在江南行宫,跟随太上皇学习,另一部分在京城开御田,以检验江南行宫制作的农具、培育的良种。 百学宫则是其他各种工匠共同授课的一座学宫,在四宫中地位最为低下,考试的门槛也最低,学成的学生将被派往各地,主持修路修桥修河堤修房子修水车修水渠等事务。职位虽然低,好歹也算一脚跨进了官吏的门槛里,还能学认字。 除了培养人才,每个学宫必须定期编书汇集成册呈交皇帝陛下御览,经过皇帝陛下御览后,将通过六部颁行天下,分配地方庠序,民间或有资财丰厚之人,亦可自行购买。 此外,李圣平决定用十到二十年,给每个郡县,再增加至少两所学堂,一所攻文武举,一所设于四学宫之下,由四学宫学成的学员担任教员。旨在为大华不断地培养人才。 四学宫的初步筹划,加上本来就有的文武举,几乎将世家大族对人才的垄断彻底打破。 所以这纸诏书才激起了以王家为首的世家的激烈反弹。 ☆、朝争 四大学宫中,百学宫和医学宫的学员学成后更多地是被派往地方执行一些具体的事务,而不是参与权力的瓜分,即便参与朝政,也是以技术见长,务实不管政,这还能勉强被他们接受。农学宫也没什么可说,太上皇在那压着,且农为国本,在国本上下再大的功夫,也没人敢说不对。 麻烦全部胶着在将学宫上。 将学宫出来的人,可以是天子近臣,可以是独掌一军的权臣,而皇帝陛下并不看中他们的出身。 大华一惯重文轻武,除了李圣平手下的武将日子不错,以前不论是藩王还是皇帝,手下的将领过得都相当不如意,这也造成各大世家对人才的招揽,侧重文人儒生,对子弟的培养,也侧重儒道之说。 将学宫一旦成立,打破了重文轻武的传统不说,更将世家大族在人才上的优势全部转化为劣势。 况且李圣平自登基来,对于他们这些老臣,完全不留情面,积怨越来越多,终于在这个时机迸发出来。 这时候翻李圣平的盘,占了天时人和。 天时——天有蝗灾,虽然刚刚才起苗头,但是有蝗虫成灾,就是天子无德的证明。 人和——李圣平之前的求贤诏,提拔了大批未经过科举、甚至没有读过书的人和底层小吏,早已激起学林的不满,现在的学宫诏书,将这种不满推到了巅峰。 四月一日,长安春景已从最盛转向落幕。 按例又是大朝之日,李圣平之前已经与两位先生、暮守一、李长定等人商量了如何应对,连支持他的几个也表示对李圣平的凶残拜服,李圣平又一次刷新了他们对“缺德”的认知的底线。 李圣平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远远不如前世最后那几年缺德,为了以后少缺德,还是这时候缺点德比较好。 大朝会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了。 每天举行的宣政殿书房小朝会才是大华的决策中心,所有的政令、诏书都是在小朝会上形成结果,大朝会只是一个礼仪,给百官一个面君朝圣、当面质询的机会。 至于有没有用嘛,就要看殿上坐着的那位了。 反正在李圣平这儿,一切反对、质疑都是无效的。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李圣平将最近的事情和政令、人员的调整挑重要的让各省各部的头儿自己宣布了。 暮守一最后一个出列,上奏关于将学宫的筹备事宜。 李圣平将东宫拿出来作为将学宫众教员的暂住、休息之所。 暮守一则贡献了他的侯府作为学宫。 贺老和傻大个儿跟着他进宫照顾他,王老去了医学宫,侯府就剩下几个亲兵,李圣平也另作了安排,等于现在府里无人。侯府又有一个极大的练武场,跑马的地方也有,宅院也多,留下四五十学生不成问题。 李圣平初步打算招一二百学生,重点栽培其中一部分,这部分就跟着亲传师父起居,或者住在学宫里,其他人住学署。 学署是李圣平灭了通敌的三族后留下的宅子,中间竖有耻辱柱,令过往学生唾弃之,以示国贼之耻,辱及先人名誉、后世子孙。这还真挺有用的,后来大凡名字上了国耻柱的,往下数八代都抬不起头来,赋税比别人翻一倍,徭役比别人重一倍,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少世家子弟实在抬不起头来,举家搬迁至穷乡僻壤,付出三代不科举不入将学宫的代价改名换姓从头建立家业。 在学宫里则有石碑,记载了对外战争中牺牲的将士姓名,以示英雄千古,忠烈不朽,其父母妻子免除一切徭役,并由朝廷按月供养,可见官不拜,遇事可通过将学宫上书直达天听,此外,死一人,便为其家族备一个将学宫的入学名额,无需经过考试,只需保人作保和验三代九族清白即可入学。 这些事是暮守一主导完成的,事本身不繁重,加上暮守一很早就开始筹备了,所以虽然复出只几日,暮守一还是完成了筹备工作,仔细和李圣平汇报。包括教员安排、考试科目、入选学生判定、教学的科目、日常测试、学员实践、经过考核确认可以进入军队的学员的提拔培养等各方各面的事情,都有一个长期的计划。 这个计划经过李圣平修改,已经和上辈子他晚年建立的将学宫差不多一模一样了。 希望,能为帝国输送越来越多的优秀将领吧。 守一的上奏稍稍费了些时间。虽然都是比较粗的框条,到底太全面,即使只挑大框架说,也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李圣平示意春峰亲手送一盏润喉宁神的汤给暮守一,暗示他不用说话,剩下的事都交给李长定和他自己来摆平。 朝堂上很是沉寂了一会儿。 李圣平看着底下人怪模怪样地使眼色、做表情,开始还觉得很有意思,马上就觉得厌烦了:“众卿若无异议,事就这样定了,接下来朕还要和武亲王、大将军商讨将学宫总裁、副总裁和各学科科目的主事人选。若有异议,畅快点说!在国之朝堂上挤眉弄眼,成何体统!” 李圣平话音刚落,下列太中大夫徐子俊便起身出列,抬手奏道:“启禀陛下,臣有异议。” 李圣平心里迅速闪过关于徐子俊的一些信息,此人为地方书香家族出身,曾是七大世家之一的翦氏门客,若非翦氏支持,以他的出身和在京城的根基,不可能在三十岁上坐到太中大夫的位置。 “说说看,有什么理由?你如果能说动朕,朕就再做考虑。”李圣平 分卷阅读36 道。 徐子俊叩启道:“回陛下,微臣以为,为战之道,在保民守国。非关道义,不宜轻举。兵者,国之重器,干戈霸道,人之杀器。伤于天和,损于仁义。故而古语云,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既然于苍生有伤,于生灵有害,陛下为天子圣人,成宜怀仁尊儒,不当彰武功、扬兵家呀!” “这也奇了。”李圣平笑道,“你这话在理不在理,且暂不说。朕只问一件事。你徐子俊,一介三品下阶大夫,既非辅政大臣,又非摄政亲王,不是监国听政,也不是太师太傅。平素所习,不过诗书经义而已。三五月下对一个诗歌酒画,九重楼上弄一出狎妓调情,修身姑且不论,自家宅院都摆不宁,齐家你就做不到,谈何治国平天下?今儿你哪根筋不对,竟然来指点朕怎么做皇帝?你且摆正自己的位置!” 最后一句,李圣平说得声色俱厉,吓得徐子俊浑身发软,心跳如擂鼓。 李圣平颇为不屑地乜视他一眼,目光在朝堂上逡巡穿梭,犹如寒刃霜刀:“朕不阻塞言路,但是,也绝不想养着无能之辈来给朕添堵!尔等没有治国、为政的才华,就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职位上领自己的俸禄,不要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来!若只有治理一地的才干,就不要妄想对一省一郡指手画脚;只能捉笔提管,就不要妄议军政;嘴长着只能吃饭,就不要随意说话!有些人,朕蓄养汝等,只是为了监察、督查而已,更甚者,不过念太上皇的旧情,不忍革职,故而姑且由尔等浪费国库钱粮。决策大事,政令核心,轮不到汝等置喙,谈何‘成宜’‘不当’!”说到这,他见徐子俊还在列外坐着,当下说不出的厌恶,叱道:“滚回去!” 徐子俊慌慌张张地行个礼,又急急忙忙地退回原地,因为李圣平威压过甚,他甚至连爬都爬不利索,连滚带爬地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李圣平冷冷地哼一声,道:“继续。不过,众卿开口前,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能耐。” 朝堂上肃穆正坐之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翦青心里掂量了几番,直觉李圣平还有后手,顺势敛了出头的意思,向自家子弟摇摇头,翦氏一族彻底哑火了。 翦青是个老狐狸。李圣平一清二楚。 若不是他留下的安排筹划,单凭他那个傻瓜儿子翦筹,鼠目寸光的孙女儿翦弱水,能把翦家撑到八年后? 想到这老狐狸明年就该病逝了,李圣平决定先饶了他家。反正翦青都服软了,那他不妨卖个面子,谁都有年老的时候,他李圣平脾气是坏了点,却没到把人往绝路上赶的份儿上。 翦青没对暮守一动过手,或者说他没机会动手,李圣平也就懒得管他,翦筹对暮守一下过黑刀,这一刀,上辈子还了还不够,这辈子继续还着吧。 ☆、国贼 翦筹傻是傻了点,却只是相对于他爹来说有点傻,相对于其他人,还是聪明的。他本来计划好了要反对,只盯着他爹看,翦青微微那一摇头,他看得真真的,于是就没有后文了。 翦氏的问题被李圣平轻轻放过,当然他们自己不知道。 翦氏聪明地罢手,不代表其他人同样有眼力。 才刚刚按下一个翦氏,马上就有王家跳出来了。 这不是皇亲国戚的王氏,而是富都侯家的王氏。 李圣平上辈子被王氏骗了,以为宜乡侯家的小王氏和富都侯的大王氏没有关系,却忘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 没有关系,可以攀关系,何况上溯十几代,他们真是一家。 朝堂上两家人暗里互相支持,明面上互不相让。外表争得你死我活,实际上合伙排挤别人,最后得利的都是两个王氏。 富都侯王盛治已经很老了,今年致仕,侯位传给了儿子,官职由李圣平的心腹大臣张令德接手。李圣平准备打下东北后让张令德坐镇一方,所以张令德只是个过渡。 王盛治一走,大王氏似乎就没了个准头。 如果李圣平是个比较正常的帝王,对世家采取缓和的态度,王氏可能还有犯错后学乖的机会。可惜他不是。 王氏的族长、富都侯王渡云没有王盛治的眼力,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李圣平才斥退了徐子俊,大王氏的门客之一太中大夫陶清凤出列谏道:“启奏陛下,臣有异议。” 李圣平精神一振:“说吧。” “臣以为,陛下倾斜于将学宫,未免会让士子寒心。卅年苦读,不及三年行伍。古语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人者,反而不如被治者,是否可以再商榷啊?” 这倒是个小心的人,又出了头没得罪靠山,这话说的也还算谨慎,不至于让他烦心。李圣平对这种谨慎小心的人向来还不错,于是淡淡地笑道:“古语还云,肉食者鄙,不能远谋。我看众卿虽然肉食,却不鄙呀,可见古语所云,未必妥当。再者,古人可曾像我等这样,被匈奴劫掠、被高句丽、倭奴侵扰?古人既无边患,自然就看不见兵戈有多重要,彼一时,此一时,岂可用古人硬套今人?况且劳力者,怎么就不能劳心?为将之人,必然心有城府,中有丘壑,也能治人,非但不比士子差,更比读死书的腐儒胜出不知几倍。且朕的军队,不参与政务,只管打仗的事,理会不到尔等内政,尔等有何不满?” 陶清凤立刻乖觉地说了一车好话,又小心地退回原座。 陶清凤刚坐好,擦擦冷汗,大王氏家的主力终于坐不住了,王渡云的弟弟光禄大夫王涉峰道:“陛下,边患之苦,臣有平宁之法,无需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李圣平诧异道:“这倒有点意思。你若能不费一兵一组绝了匈奴的根基,朕封你个国侯又何妨!” 王涉峰闻言喜道:“陛下请知:去岁北方大旱,匈奴境内,饿毙者凡十之五六,故而方有南侵之举。我大华素以仁义治国,怀民抚远,本多积蓄,更赖陛下天威,倍富当初,何不以怀柔手段,招抚远民,施恩蛮夷?匈奴感恩陛下泽德,定会归顺,亦可见我大华之气量、积累,震慑四夷八蛮。”王涉峰停顿一下,又补上一句:“此外,此法不仅可以减少出征的粮草、马匹、武器损失,更免我军将士于水火生死,减少我军伤亡牺牲,为大华保留更多有用之人。” 李圣平被气得笑了,未及反应,郝富贵忍不住跳出来喝道:“格老子的一派胡言——大将军!” 暮守一反手将郝富贵挡回去,奏道:“陛下,臣对王大夫所言,有异议。” 李圣平磨了磨槽牙,道:“元卿有话尽管直说,无需如此多礼。” “是。”暮守一行半礼,转头侧身向文官列正坐,道:“启禀陛下,王大夫所言,末将不能苟同。匈奴人狼子野心,寇我边疆 分卷阅读37 ,占我疆土,劫掠我百姓,使我人畜不得安宁。天性如此,本不与气候相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等但恨有生之年,不能见大华灭四夷八荒,独占大好江山,岂能效东郭之举,饥饿百姓,寒我臣民,以我中原钱粮,资此血仇之敌!王大夫所言不仅可悲可笑,其心更为可诛!” 李圣平接道:“元卿所言,就是朕所想!不过元卿拉不下脸,不舍得说重话,那朕来说。匈奴人是什么人?是大华的仇人,连年劫掠边民,边关七十二塞,城城是我大华子民的鲜血铸成!如此血海深仇,朕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你们王家倒好,让朕从大华百姓的田里搜刮粮食,献给匈奴?其心何止可诛,简直该族!匈奴西戎,素视汉人为两脚羊,知道什么是两脚羊吗?就是把咱们汉人当做随随便便杀了炖熟吃的羊!这样的人,到了你王涉峰口里,竟然也成了可以招抚的对象?哦……朕明白,因为匈奴人杀的、吃的不是你的子女,别人的生死,你们这些世家大族,何曾看在眼里?” 衍衡先生张张嘴,又无可奈何地闭上。 他本有心阻止李圣平说出不合仁道的话,但是王涉峰的馊主意连他也看不下去,于是他和一旁观政的天问先生对面看看,都假装没听见不知道。 李圣平继续说道:“正好,朕近来为了赈灾、筹备军粮,国库私帑都空着,粮仓也没存粮了。听闻你王氏富甲天下,存粮无数,既然你有舍己为人的心,那也不必舍近求远地救助匈奴了,先填饱朕的私帑吧!朕将你九族男丁尽数捆做两脚羊,将你九族女眷充入军中为妓,将你家产抄没国库,再给你树碑纪念,为你扬身后盛名,你可要心甘情愿,不要恨朕才是哪!” 闻言,王渡云拿不定李圣平是说说就算还是真打算这么干,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形一晃,险些晕过去。 李圣平又不屑地看那兄弟两个一眼:“自己做不到的事,别拿来要求他人!简直丢尽了儒生的脸!还有谁有异议?朕的话撂下了:匈奴,要打,不仅要打,还要彻底打死!西戎、高句丽、倭奴南蛮,都是我大华死敌,必须打残、打废、打死!对此点的异议就不必提了,再提朕就当你们是汉贼国蠹,按通敌卖国处置!” ☆、了局 “启奏陛下,臣有上奏。”文官之列又出来一个人,看官职也是个谏议大夫。 李圣平对这人没印象,不过他都把丑话说前头了,若这人不知轻重,正好直接打死立威。 想到这,李圣平道:“说。” “启禀陛下,臣以为,保家卫国,非仅是将士本分,亦是我辈本分。古有班超投笔从戎之赞,亦有周郎儒将之美,臣虽不才,亦慕古人之风也。然则文重武轻,固大华百年之本,世风难易,积俗难迁,一时骤变,恐民心不服,士子怨望。陛下建学宫,以臣愚见,是为国举才、养士之议,臣等不敢有所怨望。然则千年旧俗一日变更,激起千层浪,恐致时局不稳,有违陛下初衷。陛下细想,恃才自居,不与凡人比,本士人之天性,非为故作;以其立心于天地之间、存志于高山野鹤,故书华自傲也,忽而却与武夫平肩;数十载寒窗苦读,不及学宫三年之学也,尽心血为学,却为劳力者鄙,臣为士人悲也。” 谏议大夫武书令说完,不由得闭上眼等李圣平发落。他是抱着削官、丢命的准备说这番话的,他觉得再不为文人说话,儒生真要被踩到尘土里去了,所以虽然前有死路,他仍然满心悲壮地站出来说话了。 “总算还有人能说几句人话。”李圣平并没有如他所料地生气,语气还挺轻松。李圣平本来就不是嗜杀之人,从来只恨前世仇人,今世国贼,其他人只要真的心怀家国、天下、万民,他都可以忍让。 李圣平道:“这件事,其实筹划已久。算时间,在去年此时,朕就有了打算。武卿的顾虑,朕也反复思量过,也和衍衡、天问二位先生及其弟子商议过。” 衍衡天问配合着点头承认。 “大华刚刚经过动荡,天下初初一统,境外鞑子蛮人虎视眈眈,今时不同往日,若固守重文轻武的规矩,不免对边患束手无策。一味地压制武人、将士,更会伤我大华边关将士们的心。将来会有很多场仗要打,朕午夜梦醒,深恨手下无人可以将兵,更加觉得将学宫的设立势在必行。抬高武人的地位,以充实大华防卫、征战的力量,也势不可缓。朕虽然设将学宫、抬举武官,却并没有削弱儒生的力量,相反,还将扩建学塾,增加庠序。朕不喜欢重文轻武,也无意造成重武轻文的局面。但是,过去儒生士子,躺在狂放无羁的文名上睡个大觉就能让朕下诏求贤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不论文武,能者进,不能者退。 文人的才能,不仅只吟诗作对、谈书论画。清谈小道,固有斐然者致一世至万世之名,却于民生何利?若只长于此,官入乐府也罢。文人之大才,在治国平天下,是为学树人才。真大才者,如衍衡、天问二先生,入则勤修己身,遍游千里,固知天下之事也,立说,出则传道解惑,其弟子数以千计,或劝学,或辅政,或治一地,皆有所称,故称有教化之功也。或如天下九州数万学塾庠序执教先生,不嫌边地贫苦,不以贫寒为怨,问其所欣,不过使民知道理、明荣辱、晓礼义、达人情、通法度、行端正,偶有一成,便称此生足矣,是真大才方如此,强似清谈误国者几何!又或如张卿等人,耗尽心血辅佐政务,朕岂忍苛责之?” 衍衡先生、天问先生并张令德等人便笑笑:“陛下,又拿老臣玩笑。” “诶,这怎么是玩笑?”李圣平正色道,“于国于民有利者,朕就会褒奖他们,扬其名于青史,利其子孙数代。不奖赏二位先生,难道奖赏国蠹?武卿,未知朕的回答,你可满意?” “陛下圣明,顾虑周全,臣岂有怨言?”武书令对李圣平的答复并不是十分满意,当然他也只是试探一下李圣平的准备,李圣平既然都说自己思量已久,衍衡等人又明显与他串好了说辞,武书令也就没得闲话可讲。他本意不过是担心李圣平一意孤行导致世家反扑,刚刚才露出点苗头的中兴之势不免要受打击,既然主上有万全准备,他这个做臣子的也不必继续追问。况且李圣平说的,叫他心里震荡不已。他是科举上来的,入了仕途才发现世事与所学不同,欲做一番利国利民的实事也没那本事。李圣平的话,可是一刀插在了多少儒生的命门上。 经过武书令的搅和,接下来几个发表了意见的,总算是把意见靠在点上了。 李圣平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私心,有异议的时候往公事国家大事上靠一靠,他也就懒得毒舌追究 分卷阅读38 了。当然这也是因为紧接的几个人他都不熟,想想应该没仇,没仇,那就可以轻轻放过。 后来也有世家的人摸着李圣平的脉,知道他的逆鳞在哪,于是也试探着继续反对,李圣平看在他们懂事了的份上,也忍了。 李圣平战群儒,足足花去了三个多时辰。 中间暮守一和两位先生,以及他们的徒弟都曾经参战,总算在天黑前把朝里的人都镇压住了。 四大学宫的筹备到这里就算打了个底子。四大学宫里,想入将学宫,要查八代祖宗,九族清白,需由里长、乡绅和三个有从军资历的人作保,地方县官太守司马刺史层层核查通过,方有考试的资格,一旦发现有人舞弊,停其乡人十年入学资格,县官、里长免职,乡绅收回其优待,保人捋夺作保资格,太守至刺史皆贬三级迁他地,若有人投敌叛国,该人当族,保人至刺史皆连坐,保人作保的其他学子重新审核其资历,涉案县官至刺史核查的其他学子需重新核查。实在是将学宫是培养大华高层武将的学宫,学子所学,往往涉及大华的军事核心,若有人泄密或叛逃,牵连实在广大。李圣平扛不起这个风险。 医学宫、农学宫和百学宫,从高到低分为天地玄黄四级,玄级学成后就可以决定是离开学宫,还是留下来继续学习,地级及以上等级的入学资格和将学宫的入学资格一样严格审核。如有人将三学宫中所学机密泄露至敌国,与将学宫学子叛逃同罪。 此外,入将学宫需要考试,测根骨、悟性等等,其他三个学宫则无此方面的要求,只有最基本的测试,当然,对这三个学宫有兴趣的人,本就少得多,根据李圣平的估测,理论上短短几年间,这三个学宫都招不满学员。 李圣平做出的唯一让步,就是放弃了武举优先。至于人员升迁上给予的好处,李圣平另有计较。譬如翦筹之侄翦芝由涿郡郡守升为幽州左司马等等,李圣平均只是表面妥协,实则别有安排。 本来他是打算拿私帑给武举子和将学宫入选的学生加赏以刺激百姓学武,在这种情况下,他便不得不取消这些加赏了。 罢了,反正本来他就准备退让一些的,仅仅是取消奖励,无所谓了。 结束议政后,李圣平又赐宴群臣,至黄昏后才散了。 李长定用膳完,只字不提告辞的话,李圣平也乐得有他在跟前排忧解闷,于是留他在宫里住一晚,宫殿随便挑。不过现在整个内廷,只有紫宸殿有点人气,其他宫殿也就比废墟好一点儿,堪堪放了些必备的用具,三五日有人打扫一番,冷冷清清的和冷宫无异。 李长定干脆厚着脸皮跟到紫宸殿去了。 暮守一一般会先练一回武,然后陪着李圣平处理公务,然后陪他沐浴盥洗,这日也一样,只是多了个李长定陪练、陪玩。 暮守一练功的时候李圣平有时候会在一旁练练剑术,有时候就坐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看,等他收势就上前去给他擦擦汗。 自从有了儿子,观看暮守一练武的人又多了个小豆丁。 小豆丁现在就被李长定抱着,砸吧着嘴涂了他一脸口水。 暮守一练完剑术,换了一柄长长的苗刀,先将已经烂熟的招式一一练来,最后收势腰身一转,带起刀锋如旋风,瞬间将四个木桩靶子劈得粉碎。 “好!”李长定握着侄子的手鼓起掌来。 被抢了台词的李圣平十分不满地踹他一脚,顺手抄起侍儿送上的热巾子上前给暮守一擦擦额头擦擦脖子,惹得暮守一手足无措。 李长定抱着侄子凉凉地说道:“湿答答的巾子也不嫌弄脏人家的衣襟,嫂子你也不提醒提醒咱哥?” 李圣平面露尴尬之色,难怪每次他给暮守一擦完脸暮守一胸前总会沾上水渍,而暮守一给他擦脸就不会。 暮守一道:“这样也挺好。” 李长定翻翻眼皮子:“嫂子嘴笨,不会圆面子,那就别圆嘛,咱兄弟之间还愁什么丢脸的?是吧,哥?” 李圣平又踹他一脚,一把抓住暮守一拖着就走了,只丢下一句:“你侄子交给你照顾了,再多话我把你关到承明殿去!” 承明殿一个人也没有,关过去还不得闷死?李长定做个识趣的噤声的手势,乖乖目送李圣平离开。 等李圣平和暮守一消失在门外,李长定便将侄子举起来,做个鬼脸:“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家伙哟哟~瞧瞧你这白嫩嫩的小脸咋就被你爹蹬了呢?还好你有个叔叔啊!走,叔叔疼你!” ☆、蝗虫之议 抱走李今生的当晚,李长定就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了。 这个侄子,年纪不大,嗓门不小,精神也十足一整晚就吵得他没合眼。 怪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说踹给他就踹给他,连暮守一都没反对。 其实李长定想多了,今生这娃虽然是暮守一生的,可暮守一对自己的定位依然是爹,不是娘,李长定又是个可靠人,所以暮守一压根就没有啥牵牵绊绊舍不得的心思,再说,从紫宸殿偏殿到皇帝寝殿才多远?就是散步,散上一盏茶时间也到了。 在李圣平那儿,今生都是交给乳母、乳医等人哄着睡的,所以不曾吵到李圣平和暮守一,现在换了环境,小今生处处不顺心,加上李长定还真把娃子放自个榻上抱着睡,不被吵晕头才怪。 同个晚上,李圣平和暮守一抵足而眠,李圣平的胳膊威武霸气地环在暮守一身上,迫使他侧面相对而卧。 天气逐渐转暖,他们俩只穿一身丝绢单衣,盖着丝絮的薄薄一层软被子。 李圣平的手很不规矩地伸进暮守一的衣襟里,环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抚着。 暮守一早习惯了他这样的小动作,往日都能无视他的调戏沉沉睡去,这晚却总被那一下一下的动作惊醒。暮守一努力想忽略背上那只手,斗争了半晌,终于还是无法忽视,只得开口问道:“主上心里有事?” “不是我有事,是卿有事吧?”李圣平能有什么心事,他现在媳妇抱着儿子拎着弟弟能征善战要做的大事也都有谱了,最最挂心的就是千机毒的解药——王老那也有些汇报,总而言之他实在没啥可担心的,所以心里有事睡不着的人真不是他,而是他怀里这个。 李圣平反思了一下,最近好像没做什么让暮守一会担心的事吧?思前想后李圣平觉得应该和自己没关系,那就是有人惹暮守一不高兴了。 哼哼……惹守一不高兴? 李圣平双手抱住暮守一一个翻身把他按在自己身下:“有什么事你放在心里不能告诉我?” 暮守一觉得有些奇怪,道:“元并没有心事,只恐主人有棘手的事,所以有此一问。” “不对吧?”李圣平故意压在他身上,一低 分卷阅读39 头就能咬住他的脖子,他一边轻轻摩擦他的腰,用自己的小腿蹭过他的小腿,带起几分□的意味,“之前我这样……那样……还有嗯这样……你,你都能睡得着。你平素心宽得很,很少搁着事放不下,所以我觉得吧,你睡不着,必有缘故。” 李圣平丝毫不觉得自己趁他睡着了之后偷吃有什么不对,都明媒正娶了,吃两口肉怎么了?要不是顾忌暮守一的身体又担心他怀上孩子,早从头到脚连皮带骨吃干净了,岂会只舔两口汤? 暮守一张张嘴,他确实没觉得自己藏着掖着,可睡不着也是事实。 李圣平也不急着追问,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想着今天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想来想去只有大朝上的争锋,于是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其实吧……今天和那些老狐狸交锋,很冒险,现在想想,很侥幸呢。” “元觉得,还未到侥幸的时候。翦氏和小王氏,明明有预先安排好的反对者,在朝堂上却一句话也没说,其他几家也是如此。元担心,他们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发难。” “是个道理。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军财政,大权都在咱们手上,他们翻不起浪花来。” “可是他们若煽动儒生攻击主上,怎么办?” “那就正中下怀。细细想来,今年之内,他们要煽动众人攻击朕,只有拿可能爆发的蝗灾做借口。蝗灾若未爆发,他们连借口也没了。若真爆发,我就利用这次蝗灾,把反对朕的人都找出来,再利用天意灭之。世人都说蝗虫是天意,代表上天对天子不满,所以略施惩戒。你说如果朕破解了这个说法,反将天意的惩罚按到豪强身上,这些人,还闹得起来吗?” 暮守一喜问道:“陛下想到破解蝗灾的方法了?” “破解蝗灾的办法没有,还不就是老套路烧一烧。但是破解天意的办法有,守一,蝗虫是可以吃的,而且很好吃,你知道不知道?” 这是老皇帝研究出来的办法,在他死后,才从遗作里整理出来,推算时间应该是这次蝗灾给他的启示,经过几年研究,他终于确定蝗虫是可以吃的,而且还创作了许多食用方法。李圣平不过是直接搬了他想出来的办法。 暮守一脸上露出嫌恶、诧异的颜色:“蝗虫……能吃?” “回头我挑个儿大肚子肥的烧给你吃。”李圣平逗弄得暮守一脸又白了些,“你说如果朕吃了蝗虫不仅没事,还有祥瑞,而蝗虫也只祸害北方三州,不往南跑,这些奸臣豪强,还能动摇朕的威望么?若还有书生不长眼地跟着他们走,朕就坑了他们!” 李圣平上一世吃过蝗虫,所以知道吃了也没什么,暮守一却没这个经历,唯恐李圣平被人骗了,吃了所谓的“天罚”之后惹出什么不好来,所以心里掂量几番,道:“陛下,人言可畏,想来是不会有那等蠢货,非要跟着那些世家走到黑的。不过,陛下既然知道蝗虫可以做成食物入口,不如教给元,元官介一品,理当在人先。由元先行铺垫,陛下再公之于众,可能更好些。” 李圣平听了心下了然,面上只一笑,摸摸他的头又亲亲他的脸:“既然知道我做好了准备,不怕他们造反,你就安心睡吧。我们俩分什么先后、铺垫?” 暮守一没答话,只是顺从地阖上眼。 李圣平也不闹了,从他身上翻下来躺好,仍像之前一样环住他,两人相对而眠,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大清早的,暮守一还没起身呢,李长定已经抱着今生蹲守寝宫门口了。 今生哭闹了一晚上,黎明时才被乳母接手哄着睡着了,只可怜李长定,俩眼睛乌青的蹲在门外,哈欠连天。 暮守一习惯性地起来练武,李圣平也急着处理公务,两人早早起来,才跨出门,被李长定吓得差点一起摔了。 李圣平搂着暮守一抬脚就要踹李长定,愣生生因为他怀里那小东西忍住了:“大清早的你在这做什么?” 李长定本来在打盹儿,被哥哥这一声惊醒了,怀里的小家伙也不安分地哭闹起来,李长定赶紧把孩子往暮守一怀里一塞:“还不是这小东西!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吵的家伙?” “你才是东西!”李圣平瞪他一眼,口不择言:“你小时候难道比他强?至少今生随便哄哄就能睡着!你他妈还得让人抱着睡,一放下就哭!吵得你哥哥我掉了多少头发!” 今生在父亲怀里哭几声,被他一哄就睡着了。李圣平看看自己的乖儿子再瞅瞅李长定,觉得昨晚是脑抽了才会觉得他们俩很和谐放李长定带儿子去睡觉。不过李圣平到底心疼弟弟,看着李长定的黑眼圈,最后还是叹一声,放他回房休息去了。 “长定真是……也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李圣平叹道。 “陛下是亲王殿下的兄长,俗话说长兄如父,殿下在陛下跟前自然就像个孩子。” “在理。”李圣平点点头,“但是你在我跟前,这样‘陛下’‘殿下’地称呼就不在理了。咱们是一家人,私底下应该自在些才对,是吧守一?” “……”暮守一没说话,不这么称呼他还能怎么称呼? 李圣平就着暮守一的手戳戳自家儿子的脸,然后叫来乳医和乳母把他抱走了。 新的一天到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他夫夫两个都不是深宫那种抱了儿子就万事足矣的主儿,儿子神马的闲着的时候玩玩就行,办正事还是得扔一边啊。 ☆、将学宫考试一 朝堂上发飙之后,李圣平第二天就命令诸省部拿出切实的行动了,于是又次日便有详细的章程提出,经由几日激烈的争辩和讨论,在四月上旬的最后一天正式昭告天下。 四大学宫中,将学宫已筹备完成,暮守一出任第一任学宫总裁,另一个呼声很高的总裁人选李长定压根没理这茬,早就推得干干净净。 将学宫的第一次学子考试会在年底开考,全部考试会分为兵策、兵法、阵法、操练等十来个科目进行。只要资质一门达标,就获得学习资格,之后再根据学子的年纪和成绩分为不同的进度分别培养,有特别合适的,将会推荐给各师长,由他们收为亲传弟子,正式行拜师礼后缔结师徒关系。 暮守一和李圣平商量过,决定先放出两个总裁亲传的名额。其他师长不加约束,但原则上只开放一至三个名额。 李长定带回来的战魁梧,已经预定了暮守一的徒弟名额,所以暮守一实际上只会再收一个亲传弟子。 为了方便各地学子赶赴长安考试,各地驿站将对获得保书的学子开放,提供马车、牛车等送其入京。 农学宫和医学宫的考试则会放在明年春天,百学宫要至又次年春季才会开放。 此外,自去年秋季开始筹备的科举 分卷阅读40 也将按时进行,相对于年底的学宫入学考试,这场科举更重要。 科举分为文、武二部进行,一切均如往年,稍微有些不同的是武举表现出色的学子可以选择是否进入将学宫学习。历来武举录取的举子不不过文士的十之一二,李圣平同意武举举子进入将学宫,等于将将武举录取的生员扩大了两倍。 今年的科举是制举,并非常科,常科三年一次,制举则不定时举行,自去年公布要举行制举后,各地有志的学子纷纷赶到长安,很为长安的繁荣做出了贡献。 由于这次制举是李圣平登基来第一次科举,选拔的人才将迅速填补到实职上,而自大华开国来,科举又是士人晋升最重视的资历,各大世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敢与李圣平过于计较。 毕竟殿试的题目,是李圣平出的;最终名次的圈定,也是李圣平做主。李圣平非指着一个人说不好,谁能强拧得过他?若他们手下有惊才绝艳名满天下的书生也罢了,果有这样的人,李圣平也无法虢夺其应有的名次,偏眼下没有这样的人,大多数士人能力相差不多,拼完实力,最后拼的是运气和帝王心,为防失圣心遭忌讳带累了自家培养的士子,各世家这才勉强在将学宫和武举上退步。 转眼到了四月底,文士的制举先行举行,共分贤正、博学、律令、决断、监察五科,每科分三至五场考试,律令和决断两科还有实践考试,考试期限为一个月,所有考题均在考试当日举子进入考场后才公布。考试前日举子经过严密监察后进入考场,次日清晨卯时李圣平在宣政殿写下考题,当场以火漆密封送至考场,考试结束后统一收卷,最大限度地避免泄题。 而判卷人员,均在考试结束、糊名誊录后,才由李圣平从心腹中挑选判卷考官。 李圣平不按理行事,结果就是朝堂上下叫苦不迭,当然测试结果相对也可靠了许多。 武举考试则在五月中旬才正式开始。 为了方便文武双全的举子两不耽搁,五月中旬的武举是从兵法开始考试的。 其中文举如何取士安排,不必细表,武举中个人表现如何,也不必详说,单单说战魁梧这一人。 战魁梧不负所望,一路遥遥领先,几乎每科成绩均在甲等上品,总和起来,比第二名高出七品,只兵法、阵法、军需那几科需要念书、谋算、推断等技能的科目上略低人一筹。 按理这个成绩很可以直接授职进入军队了,但是李长定却希望他能先进入将学宫,跟随暮守一再学两年。 李圣平考虑到战魁梧年纪尚小,未及弱冠,性格又十分浮躁,目中无人,也觉得需要磨一磨他的脾气,才可避免未来的良将未出名先赴死,也很同意李长定的想法。 战魁梧对李长定唯命是从,他也知道自己在将兵科上表现糟糕,他在得知成绩后找李长定问过原因。 李长定当时正在看书,本就烦他打扰,听见他心有不甘的询问,当即撂了书垮着脸道:“你会在此时此刻找我问为什么将兵一科败了,这本身就是你兵科考败原因。若非大将军劝阻,这一科我非得判你全败!你回去自己想想吧!” 战魁梧无法,只好回家反省,却始终不得要领。 武举殿试时,李圣平给许多成绩不如他的人授予官职,却将他放进了将学宫,战魁梧觉得众人看他的眼光都像刀子。 其实哪有那么险恶。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知道,如此人才,藏而不用,是有更大的前程在等着他!是现在被授予千夫长、禁军侍卫的职位好,还是进入将学宫、三年后直接独领一军出征在外、镇守一方、拱卫京畿来的好,有点脑子的人都想的透。而且在将学宫,能结识多少能臣猛将,又能与多少未来的大将结为知己?这笔无形的财富,是旁人怎么也比不上的。因此看着他的目光,十道有八道是羡慕嫉妒恨。 李圣平在主座上将战魁梧红了又白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大概也知道他的想法,想想若不给点甜头,未免伤了他的信心,于是道:“魁梧啊,早在征匈奴时,武亲王就曾向朕举荐过你,讨了朕一个人情。朕的大将军也对你多有褒奖,有二卿赞誉在先,朕也深爱你的才华。这样吧,武亲王讨的人情,朕现在给你,也算是奖赏对头名状元的奖赏,你提个要求,只要国法允许,朕都同意。” 战魁梧差一些将“供职军中”四个字说出来,只被李长定快抽筋的脸给生生阻住,临头改了口,道:“启禀陛下:学生不才,未能效力军中,负向所望。素闻大将军武者第一,学生晚辈,深慕将军声名,想求将军的指教。未知陛下可准?” 李圣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无视了李长定的眼色,直接道:“自然可以。骑射步射身法剑术兵法兵阵将兵军需转运……科目这样多,全都指教你一番不太现实,你随便找些问题,提出来和他切磋就是了!” 战魁梧勇劲儿上头,道:“如此,学生并不想与大将军讨教武举科目,单单想请大将军指点沙盘。纸上论兵终是浅显、死板,不如实战!” 李圣平转头吩咐褚衣、杨阿、春峰准备沙盘,连暮守一的答复也不必问了,只对战魁梧道:“你想对阵于何地势?何敌手?” “主上。”暮守一插话道,“主上容禀。” 李圣平挥手:“诶,是小孩子先提出要讨教于你,自然是听他的。你可不许让着他!” “既然是讨教,大将军怎能让着晚生?”战魁梧说道,“武亲王将匈奴一顿狠打,大快人心!那……沙盘就接着这场仗往下推,从匈奴北遁,在北高地要塞驻扎开始,可否?” 李圣平立马拊掌道:“准了!” ☆、将学宫考试二 关于暮守一的感情问题,其实暮小呆心里已经懂了,就是不敢放开……放开感情的结果是神马呢?如果李暴躁一辈子不变也就算了,万一变了,就是上一世那结果,感情收不回来,只能忍痛看着他和别人过。李暴躁会不会变呢?暮小呆不能确定哇。从怀疑他的忠诚到捧为心头肉,李暴躁感情变化太快太莫名其妙,谁能确定李暴躁将来不会因为神马莫名其妙的原因又抽回去?暮小呆对自己和李暴躁的将来没有信心,如果木有感情,将来好说好散,散了该干嘛干嘛,有了感情再散就痛苦。所以暮小呆此时很鸵鸟……不过从一些细节看得出来他正在回应李暴躁的感情。比如之前李暴躁抱抱他,他要克制自己把人摔出去的本能,现在晚上睡觉,李暴躁上下其手暮小呆都没感觉。还有生娃这件事,暮小呆很自然,毫无鸭梨,他代入到“李暴躁的夫人”这个角色里去了,不然男人被另一个男人XXOO还要生娃,即使是主奴君臣关系,也绝对不是这个 分卷阅读41 反应……至少我咨询过的几个男人都表示会杀人的╮(╯_╰)╭以上>< 推演沙盘?郝富贵与李长定两个加起来都不如暮守一一个! 年初打匈奴那阵,暮守一能在沙盘上推演李长定出征的路线、计策、战局、战果,这不算什么,关键在于暮守一推演在前,李长定的战报在后,也即李长定的一举一动,都在暮守一的预料之中。暮守一还能推断其他将领的出征思路,李圣平后来私底下问过郝富贵等人,若他们领军会怎样打,得到的结果与暮守一的推断几乎没有差别。 暮守一不仅对大华帝国境外的地形、气候、民俗了若指掌,对人心的推测也十分准确。只是他对行军打仗之外的事,不怎么上心,也不怎么理会,所以才摸不清李圣平的心思。 战魁梧自己提出与暮守一沙盘对阵,还省了李圣平诱导他选沙盘的功夫。 李长定在心里深深叹口气,继而又松了心,被暮守一狠狠教训一顿的话,战魁梧应该就能领悟许多道理了,若暮守一同意收他做徒弟,战魁梧还能学到的更多本事,帝国的未来,便更有希望了。 李圣平和李长定兄弟两个又在朝堂上考较了战魁梧许久,战魁梧说得头头是道,李圣平虽然觉得他现在太骄傲了些,却也不得不欣赏他功底扎实,着实是良材美玉。 说话间,杨阿回来传报说沙盘堆好了。 李圣平散了朝,只带了亲信和战魁梧转到后院巨大的沙盘上去。 巨大的漆框里,是用细软的沙子和粘稠的液体调成的山峦河流和平原。暮守一大略看了一下,伸手纠正了几个错误,然后才与战魁梧拈签分势力,暮守一拈得了匈奴一方,战魁梧则代表大华。 沙盘的时节是初春。 初次交锋前,双方的补给、士气、士兵的行动能力均按照实际情况给予限定。 根据军队里推演沙盘的准则,由李长定做裁决,双方将行动通将按照时间顺序写下来交给李长定,李长定根据二者的行动给予反馈,并将相应的旗帜插到相应的位置上。 第一场仗,发生在匈奴刚刚筑起泥土城的时候。 大华的军队才刚刚来到匈奴城外,与匈奴隔河相望。 战魁梧疾奔行军,连得了三个减弱战斗力的反馈,不得不择地休息。 而暮守一这几天除了筑城,就是设陷阱。 战魁梧下达驻扎指令之后,得到的反馈却是“陷入冻土沼泽,亡十之二,士气减,战力衰”。 战魁梧只当自己找错了地方,并不甚在意,只换了一处扎营。当然这次他先派遣了探子去查探,确定那地儿可以驻扎了才扎营。 休息当晚暮守一潜兵骚扰,致使战魁梧的军队彻夜不宁,战力恢复极为缓慢。 次日战魁派探子打探情况,获知暮守一辎重不多,城墙也筑得不牢,人马调动有向西方继续逃的迹象,遂潜骑兵冲阵意图趁其不备,打乱其阵脚。结果在冲阵途中触动陷阱骑兵折损过半。 暮守一的军队在此时反击,将剩下的骑兵和先头的步兵剿杀殆尽,侥幸逃出者不足十一,死马作为补给被暮守一全部收了回去。 损失了骑兵和一部分步兵后,战魁梧才不得不正视这场交锋——他还无法判断暮守一到底布了什么陷阱,也不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于是他开始扎扎实实地打探情报,找向导,试图将暮守一拖死在荒原上,然而几次进攻均败于暮守一布下的防守之阵。 暮守一所代表的的匈奴退守的地方再向北走十里路就是一座小城的废墟,得到喘息之机后他迅速将小城重建好,作为屯兵、后勤、支援的场所。 匈奴的士气在暮守一的鼓舞下逐渐恢复,战斗力也上来了,战局连胶着状态都未出现,暮守一迅速组织起反扑,趁战魁梧士气低落时劫掠其粮草,能抢就抢,抢不完就烧。同时分兵率骑兵侵扰其运粮通道,断绝其支援。 在战魁梧粮草不支,士气继续衰落时,暮守一破釜沉舟,黎明前发动袭击,而此时战魁梧阵后失火,腹背受敌,终于在天明后不久宣告战败。 李长定宣布推演终止,然后将各人的行动一一公布。暮守一利用北方荒原冻土融化、冰雪消融的特点,将战魁梧的追兵一路带进了沼泽,又在他们后来驻扎的地方点了一把火——那地方好死不死就有一大片煤田,埋藏很浅,这种煤田一旦点燃,就会很快扩散,很难熄灭,不仅将战魁梧进攻路线上的冻土烤化成陷马阵,暮守一还利用它。在最后清扫时引燃了战魁梧的粮草。 第一场推演结束后,二人交换身份,重新开始布阵推演,这一次暮守一利用木头的浮力在浅沼泽上筑起军营,然后稳扎稳打毫不冒进,等待着援军到来,任战魁梧如何花招百出,他自岿然不动,只将一块平原围得死死的,十几日之后战魁梧粮草告竭,兵粮寸断而败。 之后二人再次交换势力,战魁梧这次是真老实了,他借用暮守一的方法,自己做了些改良,还是采取围而不打断粮草的方法。暮守一怎会给他完成包围圈的机会?他一边将强壮有力的士兵派出去在外围骚扰,三人一组十组一队机动打劫粮草,剩下的人用挖出来的煤块筑城,弃城而走时,又放了一把火——直接把一座临时筑起的城烧成了灰,还烤化了附近的冻土,又做了片沼泽出来,死死陷住援军。离开小城后,暮守一带着匈奴兵继续西进,与匈奴大后方的其他部落汇合,正式驻扎下来,迅速建起防御工事,派出小队骑兵藏匿深山之中,仍然采用不断骚扰的方法,致使战魁梧不得安宁。只要有人落单,就免不了被暮守一带人狙杀,等闲二三十人的小队,也就是去送死的。可出动的人多了,动静就大,连他们的影子都抓不到,如此几十个回合,战魁梧还是心有不甘地退回汉疆,暮守一则重建了匈奴帝国。 …… 如此几次交换,二人从上午直厮杀到华灯初上,战魁梧皆数败于暮守一手下,不得不心悦诚服地道了声服气。 李长定当裁决,说得口干舌燥,给李圣平解说的郝富贵差不多快说不出话了。 战魁梧直起腰站住了,暮守一朝他微微一笑,李圣平特别狗腿地递上一盏茶,小声问道:“累不累?早知道他能拖住你这样久,不该叫你们推沙盘的。” 暮守一也很自然地端起春峰手里的茶奉给李圣平:“得遇良才,臣心十分欢喜,怎么会累?” 李长定咕嘟嘟灌一壶茶,对战魁梧笑道:“怎么样?服了吧?守一可是我的半师,收拾你还不和收拾鸡子似的?” 战魁梧如梦初醒,慌忙拜倒长叩:“晚辈素以自己天下第一,今日方知井蛙之见。晚生无状,误以大将军无能,故而挑衅,请大将军降罪!” “快 分卷阅读42 别多礼,起来吧。”暮守一亲手扶他起来,“古圣贤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既然不知,那么难免误解,既然误会,说开就好了。自古有才之人,皆恐无能之辈占去虚名,反而有伤真正的才人。魁梧能为天下武人不平,甘冒犯上之险以诉不平,实在难能可贵。” 李圣平忍不住插话道:“就你是个老好人,向着外人。知道的明白你是爱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党营私呢。” 暮守一道:“主上是知元之人,只要主上明白元的心思,不就够了?别人怎么想,谁管?” 李圣平噎得没话说,李长定咳嗽一声,问道:“守一,这徒弟你收不收?” 暮守一道:“只要魁梧愿意,怎么不收?” 战魁梧马上伶伶俐俐地撩衣摆跪了:“徒儿叩见师父,今日匆忙,不曾备得礼仪,待徒儿卜筮吉日,定当奉茶全礼,以拜师尊!” “咱们粗人,不讲究这些虚礼,说了收徒,就是师徒名分。”暮守一忙又搀他起来,“以魁梧的资质,他日青出蓝而胜于蓝,十分可待哪!” 李圣平听他如此说道,直觉另有含义,仔细一想便知何解,心下陡然不喜,眼中微黯,却没说什么,只道:“一切先听守一的,魁梧今日就搬到久安侯府去罢。” “是,小人遵命!”战魁梧只当是要侍奉师父左右,也好得他亲传,喜形于色。 李长定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狠狠拍两下:“好好学,别丢我的脸!” 战魁梧道:“殿下难道不准备给咱们上课?” 李长定道:“谁有那个时间啊?带你们这些小白傻瓜?有这功夫我不如找守一多讨教几回。” 暮守一早知道他是懒得带学生,故而不置一词,李圣平却连剐了他好几眼——他最恨的就是别人来削暮守一陪他的时间啊,哪怕是亲儿子、亲弟弟! “行了,就这样了!魁梧,你是朕、守一、武亲王都非常看重的人,务必好好磨练性子,多看书,多学本事。帝国的未来,就在你,还有你的同窗肩上,不要让我们失望!” 战魁梧闻言,肃容直立:“是!魁梧一定不负君望!” ☆、师徒 战魁梧在拜师当晚就住进了久安侯府的小跨院,然后他才发现,暮守一根本不住侯府,他住哪?侯府管家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管家还是不知道;几时回来?管家依旧不知道…… 战魁梧心里顿时拔凉拔凉。 而差不多同一时间,李圣平草草打完一套养生的拳法,又像往常一样蹲在在大石榴树下看暮守一练武。 小皇子又被丢给李长定去带了,李长定作为一个保父,除了初几天手忙脚乱,后来的表现还算合格。 所以每天晚上,李长定在宫里吃完宵夜,就会被兄长要求打包带上小皇子回府。 这个晚上也不例外。 暮守一练完刀法,将陌刀放回兵器架上,李圣平照样给他擦擦汗,理理衣服,暮守一直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计较片刻,道:“主上,可是元练得不好?” “哦不,不是。”李圣平本也没想藏着掖着,只是在措辞,他既然问起,他也不想再磨蹭,于是直截了当地道:“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叫战魁梧行拜师礼?” “我们这些武将,本来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主上放心,我不会耽误他——” 李圣平打断他:“这只是你的砌词狡辩。我跟你多少年,你心里想什么,我不敢说都知道,但至少也知道个十之八九。” 暮守一被拆穿谎言,哑然低头。 “说吧。”李圣平非常熟练地抓起他的手,两人仍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向寝宫。 “主上,臣在奴籍,不论主上给臣多高的封侯也改变不了臣在贱籍的出身。旁人戳着臣的脊梁骨骂,臣不是不知道,臣一介草莽,并不在意,魁梧却是个真天才,是个好苗子,难得还是世家子弟,焉能不在意?拜一个奴隶为师,实在不利魁梧将来步入政堂。臣有今日,多赖主上独一份的信任宠爱。可魁梧却没有,他若是背上奴隶弟子的名声,一辈子都得毁了。” “喝,你想的倒多。那我问你,奴隶之徒,是骂名,那奴隶之子呢?今生可是朕的儿子,大华的皇子,没准还是未来的太子、帝王,他身为奴隶之子,岂不比奴隶弟子更卑贱?那么他的臣子,又有几个能比魁梧高贵?” “君王之子,又岂能与寻常人同理相论?恕臣无礼妄论,若陛下有后宫三千,自然也是皇后嫡子为贵,奴婢之子为贱,这是常情啊!” “笑话,你就是朕的皇后,你的儿子徒弟,谁可比得?谁敢比得?将学宫每年收几十个弟子,你是总裁,他们名义上都是你的徒弟,长定也是,难道都是卑贱的!” “挂名头的徒弟,怎么与奉茶拜师的亲传弟子相较?主上……臣觉得这样很好。既不妨碍他学臣的本事,也不妨害他的名声,长远看来,对臣也好,免去结党营私的嫌疑,也免臣被弟子人情困扰。” 李圣平不说话了,他很生气暮守一拿出身说事。然而此刻,转过长长的宫道回廊,到了寝宫外的梧桐林旁,他却气消了。 暮守一只当他被自己说服了,谁知在寝宫外,进门时,李圣平却突然笑出声,道:“总算你会和朕争执了,也算是进步吧。这次朕饶了你,等魁梧拜师礼行过了,咱们再回来慢慢算账。” 暮守一顿了一下,李圣平又道:“有争执,有拌嘴,有小吵怡情,这方是夫妻之道。唯命是从,那就是主仆之间。所以……你能和朕起一点小小的争执,朕特高兴。” 在非私情的事上和他提出异议,说明暮守一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对自己的地位的认知在变化,也算可喜可贺吧。 暮守一听了他的强词夺理,差点脚下一滑绊倒在门槛上。 不几日战魁梧卜筮了一个好日子,正式拜入暮守一门下,是为暮守一的第一个亲传弟子。 将学宫也在同一天开始运转,经过武举选拔,共有十二名少年提前进入将学宫正式开始学习。 十二名少年中最小的也有十一二岁了,最大的是一位名叫周向晚的青年,年十九,比战魁梧大四岁。 周向晚是最为特殊的一名学生,他在文举殿试中名列第三——还是因为年纪太轻的缘故,被李圣平压了一等——干干净净清清透透的年轻人才能配探花郎的名声么…… 令人意外的是,他还参加了武举,兵法、阵法、军需等科目的成绩非常出色,只是在武力、行军、练兵等科目上落败,因而不能直接进入军中效力。 他要求进入将学宫学习。 可他是个残疾,他双腿残废,不能行走,参加殿试时也坐着轮椅。 他能参加文举,本来就 分卷阅读43 是法外开恩,举荐他的小王氏,为了拿到李圣平的准许,愣是三个月没在朝政上多一句话。 其实李圣平也挺喜欢周向晚的。 上辈子周向晚没有拿到文举的资格,因为小王氏上辈子并未举荐他。他最后跟着赵复从军,做了他的军师。 这么形容吧,周向晚加赵复的组合,能和战魁梧在战场上打个平手,内政上稍有不足。 战魁梧能处理内政,纵横家的学说也学的不错。周向晚则是纯谋士,心计过人,十分毒辣,许多绝户计都是出自他的笔下,堪称大华建立军队以来,最没有良心、最丧心病狂的军师。 上一世的将学宫设立后,周向晚是第一任学宫总裁,兼任谋断科的师长。 他的武力不行,却精通毒医、机关、八卦、奇门遁甲……反正什么偏门,他就擅长什么。 李生平爱才,而且自信镇得住他,这才松口让他参加科举。 结果这位却要进将学宫……进就进,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正最后他还是得从军去,不算耽搁。 难得的是李长定一眼就看中了周向晚。 李长定对自己中意的人,总是没个正形。什么冷酷无情沉默寡言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在自己人面前他就像个痞子一样。 他满口“小毒蝎”“小蝎子”“蛇儿口”地称呼周向晚,实际上心里喜欢得不行,具体表现为周向晚私下“猴大哥”“猿阿兄”地叫他,他乐呵呵地受着。 虽然他们在一块时总免不了互相拆台吐槽,可感情就是越来越好,最后索性拜了把子认了兄弟。 李圣平很怀疑他们俩是不是和自己与暮守一一样,然而仔细观察,仍然觉得他们只是真的很投机,并没有半点超脱朋友知交之外的情分。 难得看到一个能狠狠削李长定的人,况且又是不大重视名利的周向晚,李圣平很快就同意他们结拜的事——他是李长定的亲兄弟,李长定认义弟,也就是他认义弟,他也得有表示。 于是周向晚成了李长定的同辈。李圣平召集心腹爱将、谋臣议事的时候,就剩跟在暮守一身边的战魁梧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偏偏他又长得十分可爱,圆圆脸大眼睛像个兔子似的,谁经过都会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战魁梧憋屈啊……还好他师父对他很好,从来不像李长定、周向晚两个坏人那样和他说话最后都要加一句“小弟弟,懂了吗?” 还是师父好啊! ☆、蝗灾来袭 只有师父好,这句话绝不是战魁梧屡次被李长定和周向晚调戏后的气话。 暮守一拿战魁梧比自己的儿子也不差了。 战魁梧比他小一轮还多,可不就和儿子似的。 战魁梧得到李圣平亲口允诺,可以参加下午的军政小朝会,于是他每天去将学宫上课,下午进宫观政。 暮守一是学宫总裁,兼任大略科的师长,每天早上上参政完,用完膳就要去东宫上课——当然一般李圣平也会跟他去,美名其曰关心学生的学习情况。 理事完毕,暮守一就会亲自带着战魁梧进宫,路上还会和他交流今日学习的成果。 议政时,战魁梧但有不懂,暮守一都会仔仔细细地与他讲解;每日练武,便将一身本事悉数传授;战魁梧温习功课,暮守一必定抽出时间考校检查;至于军政大事,只要李圣平说可以告诉外人的,他都会拿来与战魁梧参详,力图早日培养他的眼光和心胸。 为大将者,不可不算大华百年气运,不可不诀断千里之外,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得有长远的眼光和宏大的心胸。 暮守一自己是没有的,但李圣平有,他听李圣平的就行了。战魁梧没有这样一个帮着他的人,他就得自己学会思考。 李圣平瞅着暮守一和战魁梧一口一个“师父~”“魁梧”地火热,心下快醋淹宣政殿了。 偏有时候战魁梧还住在宫里,秉烛夜谈都发生了好几回。 周向晚则与李长定同进同出,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小今生的存在。 李长定没说小今生的来历,周向晚也没问。李圣平估计周向晚知道,这世上的事,恐怕没有瞒得过周向晚那一双眼睛的。 还好他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而战魁梧,终于知道了暮守一晚上住哪。 李圣平从不掩饰他和暮守一的关系,或者说从不遮掩自己单方面的宠爱。 战魁梧从起初的惊吓,慢慢的竟然也接受了,还有不满,也只是觉得李圣平对暮守一不够负责,有一日李长定说漏了嘴,提到李圣平和暮守一的那场昏礼,他连这点不满也没了。 李圣平不是拿暮守一当一时玩乐的男宠,他们两个相处起来而是正儿八经的老夫老妻,战魁梧别扭了几日,也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有机会让李圣平吃醋的话,他还是愿意掺一脚的。 欢乐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找事的就来了。 这也在李圣平的预料之中。 科举考试进行期间,为避免过度得罪他,几乎所有反对者都没了声音。 现在科举结束,各人也各有各的安排了,势必会有人看他舒心日子不高兴,要跳出来给他添堵的。 时已过溽暑,大火渐渐西下,气候还带着些最后的暑热,夜晚已经渐渐转凉。 长安是一片福地,去年虽旱,究竟有渭水在,大家的日子是清苦,但总还是能支撑。 北方三州则从春季一直旱到夏天,算上去年秋冬的旱情,实打实地旱了一年,中间虽有几场雨,到底杯水车薪。 之前零星的几处小蝗灾,也终于慢慢地发展起来,最后彻底爆发。 云幽燕三州,蝗虫如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朝野上下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陆陆续续的都得到了消息。 若是以前,司天监等观星望气的官署不在李圣平手里,此时早就闹起来了。 如今司天监唯李圣平之命是从,始终保持沉默,即使有人花重金贿赂想掏出些不利于李圣平的风声,也是枉然。 直至此时,长安豪门才知道李圣平当初为何对司天监发难,不得不佩服他算计得长远。 如今李圣平想要提拔的人才也提拔了,想开的学宫也开好了,不怕长安几个世家和他硬顶,自然也不会示弱。 每天皇帝、皇帝心腹、世家、世家门人以及其他有打算的人都在朝会上掐得天昏地暗。 要赈灾,就要掐赈灾的钱粮拨多少,从哪拨,谁监督,谁到北三州去赈灾,当地官员的升贬奖惩,当地富豪的处理,流亡百姓能不能进城……每一件都足够众臣和李圣平对掐一整天。 李圣平却出人意料地收起了他的牙齿和爪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手迅猛,一招致人死地,而是和他们打了好些日子的口水仗。 分卷阅读44 李圣平在等,他在等,等一个时机发难。 现在赢,只能赢一场口舌之争。 等到了时机……他要把北三州的豪强,全部连根拔起! 司天监不会主动上书指责李圣平失德引发蝗灾,长安的王翦沈刘等七家无法——他们既不负责望气观星,也没有文声清名,不够资格出来指责天子失德,真惹恼了李圣平,李圣平甚至敢说失德的是他们,他们也无法证明不是自己,谁让李圣平霸占了司天监呢? 此时想再用蝗灾一事非议李圣平,除非是民意了。 然而李圣平为政能力极强,百姓望风归附,凭七姓如何煽动收买,流言蜚语总如风中游丝,不过三五日便尽数消散了。 如此直到流民在城外聚集起来,因北三州实在旱极苦蝗,又未曾受李圣平恩德,比不得长安之民和李圣平自己带来的民众,七姓世家的谣言这方有了流传的途径。 流言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飞窜的时候,李圣平终于等到了他要的消息。 那个凌晨下着暴雨,窗外的电闪照着夜空如昼,雷鸣震耳欲聋。 李圣平和暮守一从睡梦中醒来,来不及更衣起身,先看了北方涿郡传来的消息。 涿郡的郡守是一个名叫范瞻的青年人,天问公的关门弟子。 天问先生专长就是巫鬼卜筮推演天理等神奇古怪的技能,偏范瞻是不信天道神鬼之说的。 有了李圣平临行叮嘱他的话,他就更不信了。 到了涿郡之后,他立马挽起裤腿衣袖,和当地百姓一起投入到抗灾之中。 他不信鬼神,所以他不拜蝗虫庙,他在田野里燃起火堆,将捕捉来的蝗虫投进去烧,晚上也不熄灭,吸引蝗虫自投罗网。 他拿着李圣平的特许,让涿郡壮丁以捕捉蝗虫代替徭役,此外,每上交十斤蝗虫顶一斤赋税粮。今年免征,捉到的蝗虫可以抵明年、后年甚至大后年的赋税。 在六月底,因为涿郡饥荒,他又干了一件足以引发一场学说界地震的事——他叫人捉了一笼蝗虫,放在火上烤了吃了,并且鼓励百姓捕捉蝗虫作为充饥之物。 在当时,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多少乡绅名士跪求他不要得罪上天,他还是把蝗虫吃了,还推倒了蝗虫庙。 蝗虫庙倒,蝗虫从天罚的象征,变成了饥民的食物。 那一时那一刻,天下为之静默,只有久违的暴雨突至,雷声如吼,祥瑞降人间。 这消息三天后就传到了宣政殿。李圣平精神为之一振。 他终于等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李圣平和暮守一匆匆洗漱更衣完,又把长定、令德等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赶着时间商议一番,踩着点就上朝了。 这一日是小朝,只重臣到齐了。 核心议题还是蝗灾。 李圣平耐着性子听底下人吵,吵吵未完,便有监察御史张以申奏道:“启禀陛下。蝗灾突至,大华朝野同勉,上下一心,共渡此劫。值此危时,竟有为官者不以百姓为念,不以国运为重,不以陛下为先,为泄一己之怒,绝于乡绅里老,罪于上天。” “果真有这样的人,你说说是谁,怎么个得罪上天、绝于乡里法?若果真如此,朕绝不饶他!”李圣平听得浑身振奋,赶紧追问道。 ☆、立后之说 李圣平和颜悦色地询问,让张以申窃喜于心,忙道:“启奏陛下,乃是涿郡郡守范瞻范子有。因扩建府衙,正占去了当地蝗庙的地方,故而叫人推倒蝗庙,锄断所供奉之蝗神,引来天公大怒,旱地降下霹雳以为警示,然而范瞻不以为意,竟捕蝗虫为肴就酒,实在可恨!蝗虫本天兆,天降之于世人以使世人警醒,反省自身,岂可如此糟践?若不严惩,恐有天灾更甚者加之!” 李圣平冷笑道:“闻卿言,旱地降霹雳就是警示?卿似乎将自己当做了天意。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卿意啊?” 张以申方觉失言,忙要请罪,李圣平厉色道:“竖子商奴,不堪与谋!范瞻所为,朕也有耳闻。然而范瞻推庙、废神、捕虫,是在六月廿一,今日才六月廿四,朕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范瞻遣人急报,一人三马,沿途不休,日夜不停,方于今晨将上书送至朕案上。朕尚且刚刚得知,汝又从何听来!汝写上书,尚需时间,可知你比朕知道得还早!但不知是你与涿郡官吏有勾结,还是此事,根本就是你挑唆而成!又或你一介监察御史,来往消息,竟比朕更灵通?朕若要问罪于范瞻,倒得先杀了你,才能防止朕的旨意,未出己心,已出尔口!” 李圣平将张御史逼退,又道:“范瞻的上书,与尔等所知,略有出入。据范瞻所奏,他推倒蝗虫庙、食用蝗虫后,天降甘霖,一时旱解。若吃蝗虫能有这作用,早该如此了。而且他推掉蝗虫庙,并非因为一己私欲,而是当地已建蝗虫庙凡十几,佃农苦不堪言,故而方有此冒险。特殊事务,需决断有力,破陈除旧,方有转圜之机。朕深以为然。朕将遣天使实地监察,所言不虚,则重重加赏,若所言有误,严惩不贷!未知众卿以为呢?” 李圣平牢牢记得持续两年大旱结束于六月廿一涿郡的一场暴雨,当年还被人当做祥瑞报至他的案头——当时涿郡的郡守是翦筹的侄子翦芝,这边是翦家复起的源头。 这一次,李圣平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功劳和天时据为己有。 有了这一手棋,他才好继续布局幽州,利用涿郡作为支点,撬动北三州的政局,继而打击几个迟迟不肯彻底归顺的家族。 翦筹等人无法,只能称是。毕竟李圣平是要求先实地监察,再做处置,倘若他们再有异议,便更显得心虚,只好让步。 李圣平雷厉风行,当即点了吉善领头,带了十五个人前去涿州一探究竟。 这十五个人又经过一番讨论才定下来,其中李圣平安插的人有七个,个个有特殊旨意,到了涿郡,是有任务要完成的。还有八个本来就是用来与京城七世家妥协的,李圣平假做不情愿,又和他们讨价还价一番,才佯装万分不快地准了。 吉善一去,剩下御史大夫的空缺,便由御史中丞纪鲲暂代。御史中丞本不只一个,共四人,自李圣平入朝来,斩了一个,贬了两个,剩下那个见势不妙,告老还乡了。于是又由御史中丞的下属一一顶上,纪鲲是李圣平的心腹,升迁最快,与他平级的御史,都已调至其他省部,于是如今反而只剩他一个御史中丞,遂顺利地暂代了御史大夫之职——七世家还是无话可说,毕竟只是暂代,又不是实打实地升迁,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之前没想到,没抓住机会要御史中丞的职位。 其中又以翦筹最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为了让侄子升任左司马而按下自家担任 分卷阅读45 治书御史、即将升任御史中丞的子弟。若无此安排,现在可能会一飞冲天的涿郡郡守就是翦芝,而暂代御史大夫的就是自家亲信了! 谁又能想到吉善七老八十了,李圣平还忍心叫他去涿郡? 若要进谏求李圣平怜悯老人吧,李圣平立马同意并换上自己人陶信,他们还不敢反对,一反对剩下八个人也没戏。 若不进谏,也就是现在的状况,真个是费劲心机,都落到了李圣平的算计里。 给了一记巴掌,当然也要给个甜枣。 考虑到小皇子今生能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李圣平觉得,等拔出了北方三州的势力,差不多也就到了可以正式昭告天下的时候。 所以在当堂定下了去涿郡的人之后,李圣平完结此段,又抛出一个更加重要的消息。 “谈完政事,朕还有件事,就私下说说,各位心理有个底,以免到时候过于惊骇。” 朝臣们习惯性地哆嗦腿,一般李圣平和颜悦色的开起话头,都会以狂风暴雨雷霆万钧结束。但不知这次谁比较倒霉? “朕已经二十六了。朕决定明年夏季,正式昭告天下册立皇后。就这么决定了吧。”李圣平稍稍玩了个花样,然后在暮守一回过神、出言进谏前宣布退朝。 暮守一不是普通臣子,李圣平那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李圣平真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要将他们之间的那场昏礼,那道诏书,公之于众! 暮守一一直以为,这样暗中往来,不要拿到明面上说,便很好了。 下了朝回到紫宸殿寝宫,李圣平拖着暮守一小休。 这日晌午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檐、树叶上,吵吵嚷嚷。 李圣平拉着暮守一厮磨了一会,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才消停。暮守一侧卧榻上,李圣平从背后抱住他,满脸餍足。 “我说要昭告天下立后之事,你好像不高兴?” “我以为,陛下是想将给臣的婚书,昭告天下。臣说错了吗?” “没有,朕就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你为何会觉得朕说的就是将册立你的事昭告天下,而不是正经的再册一贤淑之女为后?” “臣只是觉得以陛下的习惯,一日不给他们下套,就一日不快活。所以陛下所言,怎能以常理推断?” 李圣平的笑凝固在脸上。 暮守一的潜意是说,常理推断,他该娶高门女为后,而不是他。 他闷了一会儿,才道:“接下来要拔除北方豪强,又得伤脑筋了。为了不让京里的这些老东西跳出来添乱,我不得不放出个诱饵给他们。不过明年春天,今生就满周岁了,到了取正名的时候,不能再这样遮遮掩掩的。必须得给他一个出身。而一年,也是朕忍耐的极限。朕想光明正大地和你牵着手在御沟上散步,朕想和你深夜共读一本书而不为人诟病,所以,婚书该昭告天下了,你的身份,更不能再隐藏下去。我是真心拿你当伴侣。” 暮守一翻过身来:“主上,睡吧。” “不睡了,闭闭眼就当休息了。下午还得和老余他们仔细商量着怎么办呢。”李圣平闭着眼说,“下午你先把魁梧那小子制住了,别又叫他大晚上的找你。” 暮守一想了想,忍住了反驳的话,道:“是,主上。” ☆、不对劲 下午战魁梧过来找暮守一复习阵法,两人排了一回陷马阵,战魁梧明显心思不在列阵上,连生门和死门都布错了两回,一旁观战的周向晚、李长定都看不下去了。 暮守一叹口气,周向晚眼皮一颤,大概知道怎么回事,转头抬眼道:“武殿下,我想起来,我那本落在你的书房了。” 李长定会意,叫来亲随推轮椅:“守一,我陪向晚取书去了,晚上来接今生。” 暮守一敛袖礼道:“元明了,殿下,向晚,请。” 那二人带着侍儿宫人走了,暮守一说道:“魁梧,你怎么了?今天似乎心不在焉?” “我……”战魁梧本想随便扯个理由敷衍过去,一对上暮守一认真的神态,敷衍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改道:“我有话问师父,憋在心里难受。” 暮守一遣走侍从,连苏大鹏都没留下,“好了没人了,你可以说了。” 战魁梧撇嘴道:“主上要立后,那师父怎么办?主上和师父连婚书都有,他怎能背信忘义?” 暮守一笑了:“主上做决定,咱们尽本分就好,什么怎么办?” “那师父就没名没分地跟着主上,看着主上另娶他人?这以后会被朝臣史官,骂成什么样啊?便是汉朝的两位大司马,也不免被后人曲解为佞幸,那还是因为司马迁未曾贬责于他们,才有后人为之申辩。如今朝里的史官,哪个能比得上司马公?他们没事还得找个瑕疵骂咱们,何况这样的大事!师父的名声,岂不得叫他们毁得一干二净?” “声名是身外事,咱们尽职尽责,便是背上骂名,又何妨?守得家国宁,天下太平,天子平安顺心,不就行了?名声是文人才要计较的。再说……到明年再看吧。主上是好人,对为师更是好,你别误会他。” “我误会陛下什么了!”战魁梧炸毛起来,两个眼睛瞪得和幼虎一样,“总之,如果主上负您,您不如自请离开,咱们师徒两个走得远远的,镇守一方,哪怕天南海北呢,也比留在京里被人瞧不起的好!” 暮守一看着他愤愤的样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等他说完了,暮守一慢慢地说道:“倘若陛下有一日驱逐我,甚至杀了我,你就不当帝国的将军,不为帝国赴死了吗?” “这……陛下才不会自废长城呢!” “所以,不管我会怎样,你先把行军打仗、练兵屯田的本事学好。以后不管你是在京里驻守,临危受命地出战,还在在外镇压一方抵御外敌,不都得先练好本领么?你担心的事情,以后真发生了,再为之困扰罢。即使你想远走他乡不再还朝,也得有那能耐,是不是?刚才的陷马阵,你推错了好几次,再来!” 花厅回廊外,李圣平默默转过身去。 他似乎有点明白上一世的战魁梧是个什么想法了。 哀守一不争,怒守一自贱,更恨他这个做皇帝的委屈忠臣。战魁梧于公不能背叛帝国,更不能辜负守一的志向,所以终其一生都在为帝国开疆扩土;然而于私情,又实在恨他这个皇帝,于是宁可冒着被他猜忌的风险,远走边关,十年不朝。 走到园子里,李圣平心事重重,春峰小心翼翼地说道:“主人,战小郎孩子心气,主人生气,告诉大将军也就是了,憋在心里,伤身伤神哪!” 李圣平摇摇头:“我哪里生气,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罢了。战魁梧小孩儿心性,我焉能不知?春伯 分卷阅读46 不必担心,我走走就好了。” “真是如此,做奴婢的,就放心了。”春峰笑道,“请主人恕小人多嘴之罪。” “春伯是为我好,我怎会怪罪?”李圣平道,“只是,委屈了守一啊。此道政令一下,不知多少人要给守一气受了。偏偏他身体尚未调养好,朕舍不得送他离开这是是非非的地方。” “小的以为,大将军心里只有陛下一人,旁人的议论纷纷,丝毫不能有所动摇。大将军自己无欲而刚,陛下何必自扰?” “说的也是。朕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遇到一个守一。无欲无求,也就不会被中伤。旁人于他何有哉!这一点,朕也不及他。不过若说他心里有朕,那就过了。朕若不是皇帝,若不是有他的卖身契,他会立刻离开朕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说到底,不过君有令,臣子从,主人有命,家奴从。个中感情,远远未达到朕的期盼。” 是哪里出了问题么?明明上一世,暮守一眼中是有情的。 若无情,不会拼死也要生下两个孩子,甚至不惜剖腹取子。 细想起来,上一世的守一,似乎更加溺爱他一些,不像这一世,给他的感觉是随时可能离开。 李圣平曾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再仔细想想,他并没有记错。 不过这都是小事。 暮守一在他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转眼交秋,今岁北方大旱遇蝗,颗粒无收,南方有涝,不过勉强果腹,倒是岭南以南,两季水稻丰收,可以支援北方灾情,总算政局还算稳。 到涿郡实地监察的官员也在八月时回到了朝中,为了郡守吃蝗虫、推庙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跟随吉善一起前去涿郡的御史高宜文在双方吵得最厉害时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临来,得范太守托付,携带一笼蝗虫入朝,臣愿啖蝗,以试苍天之意,是否降罪于臣!” 刚才还吵得纷纷攘攘的大臣立马住嘴,生怕被李圣平惦记起来逼他们吃蝗虫。 李圣平叫人把那一笼子蝗虫抬上来。 金丝铁钩的笼子,里边密密麻麻的一笼虫子,还都是个儿大满腹都是子儿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李圣平戏谑地扫视群臣,看他们一个一个乖乖低头噤声,然后才非常威严地说道:“行了,朕是那让臣子顶在前头的人吗?春峰,你亲自去一趟尚食局,把这一笼子交给御膳间炸了,务必掌握好火候,别炸过头,然后洒一点儿茱萸粉、胡椒粉、姜末、葱花和盐粉。朕亲自吃给你们看,看看这老天爷的雷,劈得下来劈不下来?” “诺。” 春峰捧着一大笼子还在嗡嗡扑腾的蝗虫,面不改色地走了,所经之处,众人无不争相闪避。 暮守一抬手启道:“陛下,臣有奏。” “说。” “陛下乃天子,虽以身试虫,亦不免有人窃语:‘主人者天之子也,焉有爱子犯小害而招父惩哉!’此类种种,终归于是非而难全主上本意。臣虽卑微,妄请陛下恩准,代主上啖此恶虫,以免却是非之争。” 李圣平心里立时柔和下来。 这个守一……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他早知道蝗虫不仅不是天灾天罚,还不失为一道可口的小菜,所以敢吃给天人看。可守一不知道。 “朕自有打算。卿的意思,朕懂。” 底下人知道不必自己吃虫子了,一片“陛下圣明”地山呼海啸。 ☆、蝗虫可食 少时,春峰带人捧着分装在小白玉碟里的炸蝗虫呈上来。 李圣平看着蝗虫也恶心,硬着头皮拈一个吃了。 口感还蛮好的,香软酥脆。 于是他就着满朝文武几欲呕吐的神态,又拈了一个啃了。 暮守一阻拦不及,满室里只听得李圣平一口一口,咬得人头皮发麻。 “其实蛮好吃的……”李圣平将一个碟子吃干净了,看看外面的天色,“好像苍天没什么指示吧?外头不还是晴空万里?春峰,回头给尚食局交代下,此物滋味甚美,叫他们多想些食谱出来,以后宵夜就它了。” “喏。” 李圣平又吩咐春峰送一碟给暮守一,便有四个侍从抬来黑漆龙纹案放在暮守一跟前,春峰亲手捧一碟子炸的金灿灿的蝗虫放在食案上。 暮守一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报销了那一碟子,宫殿外,依旧是晴空湛然若洗。 “看来,吃点蝗虫,当真不会有什么。众卿以为呢?” 堂下又是一片“陛下圣明”。 “既然没什么,那就每人分一点吃吧,也免得有人腹诽朕和元卿吃独食啊是吧?褚衣,你亲自去分,不吃,别想出这大门!刚才是怕天罚,天即不罚,还有什么借口!” 李圣平话音未落,众人已一片菜色,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如王家的,看见死不瞑目的蝗虫时当场吐了出来,白添了个笑柄。 这件事之后,李圣平的威望又一次抖了起来,而炸蝗虫、炙蝗虫,竟然在京里悄然流行,成为一道下酒的好菜。贩夫走卒苦力长工,累了一天,只消花一个铜钱就能买一海碗,又或者一个子儿不花,去野地里逮虫子就地生火烧着吃,又饱肚,又算荤腥,十分合算。不多时这吃蝗虫的习惯渐渐传开,赫赫扬扬的蝗虫大军,不过一个月就叫人尽数吃光了。 一场虫灾就这样落下帷幕。 而另一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伴随着吉善等人一起传回来的还有范瞻的密奏。 范瞻在涿郡除了治蝗,就是搜集各大豪族的罪证——便是搜集不到,伪造也得伪造个十恶不赦的出来——这可是李圣平的原话。 当然,不必造假,范瞻也拿到了所有的证据。 在范瞻与其他几人调查期间,周向晚提供的指点功不可没。 有这位算无遗策的大神在,范瞻策反豪族心腹、收集证据的行动无比顺利。 周向晚第一次展示自己的獠牙,锋利尖锐,每见于人,必吮血而归。 暮守一自问对周向晚还有些了解,也没猜到他出手如此狠辣。 举例来,便是幽州豪族盖、何二家,这二族祖上本同源,关系素来好。周向晚便指点当地官员如何辨识可以突破的人员,抓准了何家大房不服二房官做得好子弟优秀,偏大房只得一个女儿,总被二房压一头。李圣平派去的知府常顺雨便以举荐其女入宫,保定婕妤以上的分位,将何家大房牢牢把控住,经一个月许周旋,何家小娘子被送到长安,那边也拿到了盖家侵占民田、私放高利贷、勾结官府私盗铁矿、拿盐引攫取暴利的证据。 有了这份证据,常顺雨连夜偷袭盖家在幽州治所当司马的大房嫡子,一番手段使来,他为了自家儿女,便将何家及燕州、云州其他世家的情形都卖了 分卷阅读47 。 如此再三,范瞻等人便将三州的证据都牢牢把控住。为了防止送上京的路上被人做手脚,范瞻将它们存入装蝗虫的笼子的木条中间,一同上京的人恶心那一笼子蝗虫还来不及,谁会去查笼子做没做手脚? 他带了几十笼蝗虫,便有几十卷罪证。 朝堂上还在为蝗虫争执不休时,李圣平已经安排人突袭北三州,向北三州的五大世家挥起屠刀。 起初京城七族是打算为之求情的,难得李圣平对上了五大豪族,不趁此机会削弱李圣平的权威,还等什么? 然而李圣平却在这时候接见了何娘子。 那是秋冬之交,风忽然转寒的日子。 李圣平没事带着暮守一秋猎,正值猎物最肥美的时节,李圣平憋了两年没出门打猎,今年手痒得厉害,于是秋收完毕后,就点了心腹几个,圈了西北荒郊,田猎去也。 李圣平打猎的本事平平,却有暮守一打下手,遇见狍子鹿麂就往他跟前撵,收获倒也颇丰,红狐狸猎了一窝,貉子七只,麝鹿两头。暮守一只搂了几只兔子,两只沙鸡。 倒是战魁梧,晚上拖了一头野猪回营,野猪壮如小山,身负八、九支箭,当面一道剑创从左眼直贯脑后,可知当时之惊险。 晚上李圣平玩兴大发,就在营地里起篝火烤鹿肉吃,大约因为多喝了两盏酒,他带着微醺醉意,死皮赖脸要暮守一亲手烤沙鸡给他吃。 暮守一没办法,只好飞速地收拾了一只沙鸡,三两下架在火上。暮守一常年在外,烤个野鸡兔儿的很在行,不多时,熟鸡肉焦香的气味就引得四周一片人食指大动。 李圣平正戳着另一只沙鸡在炭上烤,示意自己腾不出手来,要暮守一喂他。暮守一只好将鸡肉撕成碎条,蘸上调好的配料,一小撮一小撮地送到李圣平嘴里。 李圣平享受着“夫人”服侍,不时还叫他灌一口酒,正是乐不可支时,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跑到栅栏外,提着嗓子道:“陛下!营地外来了个疯婆子,口口声声说要求见陛下伸冤,小的们本要将她打出去,可这疯婆子手上持有待诏木佩,小的们验过是真的,故来请陛下的旨意。” 李圣平眯起眼:“哦?竟有此事?那就把她带上来吧。” 暮守一忙坐正了,李圣平深觉遗憾,却不得不放开他,由春峰抚平他凌乱的衣领袖口。 少时,一个穿桃花衫儿粉裙子,系絮棉胭脂大袖衫,拥复朱罗氅衣的小娘子被四个侍卫押到篝火面前。 李圣平将鸡腿骨拈在手里,等着听她说话。 那女子倒也识趣,没有哭天抢地地磨时间,只啜泣两声,便娓娓道来:“奴是幽州何氏女,奴家中数代清白,忠良无数。先祖乃忠良之后,为避祸出世,归隐燕北,原指望诗书传家,了却名利,未想竟遭小人构陷,冤屈家父为富不仁、勾结官府、私开铁山、盗卖盐引。奴不能直言家父未曾做过,然则未经审问,便下大狱,种种□情,焉得无私?至于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也非无此端呀!奴经幽州府送至京城,备选待诏,闻家中变故,心实难安,故而多方打听,冲撞圣驾,请陛下责罚。” 李圣平托着下巴,并不接她的话茬,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可知御前失礼冲撞圣驾,朕可以拿你当刺客直接打死!” “回陛下话,奴闺名纨素,今年十六了。奴既然前来,就抱定死志,只求陛下遣人公正地审理家父的案子,若如此,奴死也记得陛下的恩典,愿结草衔环以报。” “如此大义,如此孝心,如此勇敢,倒也难见。”李圣平道,“有点意思,算是个可人儿。春峰,好好安顿她。至于你求的事儿嘛……朕会斟酌。” 何纨素才要谢恩,李圣平已转过头去与暮守一说话,春峰指使人把何纨素带走了。 何纨素一走,李圣平沉着脸,将手中鸡骨丢出,正中那通禀的小内侍额头:“自作主张,越权揽事,目无尊上!何家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扰朕清宁?春峰,传杖,打死!” ☆、抓周 李圣平狩猎五日回朝,长安城的流言蜚语早就传得没边没际了。 有说何家娘子孝义无双,被李圣平看中了的;有说她不知羞耻,故意引圣上注意以求晋身的;有人说主上很是中意这小娘子,把阻拦她的内侍都打死了的……桩桩件件,说的有鼻子有眼,活像何纨素立马就能进宫做妃子似的。 偏李圣平又不澄清,还三天两头地赏赐给何娘子,今儿是缂丝面子红狐皮袄,明天是一道小菜,后天是鎏金熏笼沉香散,大后天各种器具珍玩,又许了她进宫的木佩……多少人嫉妒的眼红心酸? 不过真相到底如何? 何娘子一直被软禁着,连闺房都出不去,狐裘袄儿是旧年宫女过年的份例赏赐,积在库房多年都快霉烂了,小菜是御膳所剩下的,鎏金熏笼那是没办法,掖庭的房子就住了她一个人,一应陈设用具皆无,没火没炕的,不给熏笼还不得冻死她…… 这样的事,除了李圣平、春峰等人,就没别人知晓了。 因李圣平话说在了前面,今岁只立后,不纳妃,五年后若皇后无任身,才会考虑纳妃之事。是以这一个后位,长安多少家人盯着,上下打点尚且来不及,岂能容忍旁人插一脚? 暮守一常被人骂作佞幸男宠卖身献媚的,长安世家谁看得起他?然而为了自家女儿的前程,也有人来说情,希望与暮守一结盟,将来他们得了好必然不忘暮守一的恩,只求暮守一能美言几句劝和劝和。攀交情许重利的人见缝插针,暮守一日日与李圣平在一起,还被人找了四五回。 眼看着年关将至,明年春就是下诏立后之日,多少手段使得人眼花缭乱,偏这时候杀出了个何娘子,圣上属意,另眼相待,养在深宫,明明确确的封后的苗头。如此情形,谁愿意拉她家一把? 何家拉不出来,盖家、张家等五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都折在里头了。 尘埃落定时,已是立春。 北方三州五族,尽数诛灭。 李长定带着周向晚奔去镇守,估计三五年内,没人敢挑头了。 暮守一起初只隐约猜到李圣平对何纨素不怀好意,如今知道李圣平只拿她当幌子引得长安城七姓十家不敢反对他的决定,心下隐隐欢喜。 这一丝欢喜,却叫他生起无限寒意、恐慌来。 他习惯于直来直往,不喜欢自欺欺人,这一丝欢喜的来由他很清楚。 他怕李圣平假戏真做,真看上那个二八年华勇气可嘉容貌秀美的何娘子。 所以他发现李圣平连见她的兴趣都没有之后,他心中便升起一丝喜悦。 如果没有感情,他敢说,李圣平叫他走他会立刻滚得远 分卷阅读48 远的,并且接下来的日子照常过。 如今有了感情,李圣平若是撤手,他虽然还是能滚得远远的,毕竟日子难过。 谁说丈夫无情,无情只是因为男人习惯将感情压在心里,不露分毫,感情永远不是他生命的重心或者全部。 但是李圣平为他做的事他都看着,李圣平的情感外显和毫无遮掩的……宠溺,他都记着。 若不能回应也就罢了,明明动了情,为什么不回应? 李圣平在这场较量中,意外地收获了暮守一的回应。 又一次与暮守一滚完书房之后,李圣平忽然觉得,小醋也可以怡情嘛…… 不过要多来几次,守一不高兴的时候多了,他可舍不得。 今岁立春后,才是年节。 去年春节,因为出征,长安城没有大肆庆祝,今年不一样,上至宫中,下至平民,都早早的准备起来了。 这一场盛事,从腊月初八起,一直热闹到正月晦,喜庆的气氛才慢慢散去。 这些年因为动乱,寻常人家已经许多年没有好好过个除夕了。 这一年除夕李圣平给长安每户人家都配了酒肉,乐得不知多少人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年前顺利地做掉北方五族,无疑让天下各州的人更加忌惮他,当然就更不会有人找事了。 此外,太上皇留下的良种,也很积攒了一批,今年开春就在郊区皇庄试种。 有经验的农人每天都去皇庄外兜一圈,看看新种子是怎么打理的,看看新种子长势怎么样,估算着产量如何,禾苗是粗壮还是纤细,要多少水多少光,适合不适合自家那片田……希望良种真的很好,希望明年就能普及给每户人家。 岭南以南的农户,亩产比他们要高二到三倍,早就让他们抬不起头了。 今岁天气又十分好,望气佐早早就预言今年会风调雨顺,李圣平自己也依稀记得,自己登基后,除了头两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得天时。 春耕完,就到了今生满周岁的时候。 李圣平提前半个月大肆张扬地让太常准备给皇子办周岁礼。 此诏一下,一片哗然。 今生隐藏得很好,除了极少数人隐隐约约猜到宫里有个小孩子,却从无有人明确地认知到那是李圣平的长子。 李圣平大张旗鼓地为皇子操办周岁宴,并且要在周岁宴上为他取名,同时确立长皇子的嫡子身份。 母亲成迷的皇子占嫡占长,长安豪门这才发觉,自己可能又让李圣平耍了。 到了二月廿七,正是今生的生日。 这一日李圣平仍然按时理政,下午暮守一仍然去将学宫上课,晚膳依然如往常一样,未时过半就用了。等到了华灯初上,皇子的周岁宴才正式开始。 今生被套上一身黑色间缃色的礼服,苦着脸要哭不哭的被李圣平放在膝盖上。 大宴在麒麟殿举行,太乐安排下了各种祝贺的乐舞。 参加的重臣权贵,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十分高兴的样子,仿佛主上的儿子满周岁真的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还有和暮守一关系亲密,又不知道今生的来历的,都忧心忡忡地看着暮守一。 然而暮守一也很高兴,偶尔小皇子朝他要抱抱,他也毫不勉强地把人接下来抱在怀里,和疼儿子也没差。 于是郝富贵、战魁梧等人都生起一种无力感来。 这人到底有没有自觉啊…… 大宴上并没有多少珍馐佳肴,和李圣平日常的宵夜差不多,一碗汤,两个菜,一碟饼子,一小碗馎饦,还有一份酥炸蝗虫。蝗虫是管够的——如今半年过去,蝗虫也被人吃得没剩多少,也很贵了,能管够蝗虫,着实不容易。 宴会行到一半,就是抓周。 李圣平只放了一卷书,一把木剑,一个小算盘在抓周的盘子里,其他的一概不放。 今生被暮守一抱起来放到巨大的衬了黑色织锦缎的漆盘里。 他抿着嘴,一脸委屈,定定地站着。 李圣平和暮守一也不催他,就笑眯眯地看他怎么玩。 今生先是愣愣地站了一会,虽然被上百个人盯着,他倒也不怯场,站得笔直笔直的。 李圣平心里暗赞不愧是暮守一的儿子,这身姿挺拔的,一看就是良将之才。 今生站了片刻,忽然扭过头蹬蹬蹬走到李长定面前,一把就捉住他的衣袖。 李长定担心他摔下来,下意识地抱住他,结果这娃还就不撒手了。 “叔叔抱!” 李长定一脑门的汗。 满室寂静。继而从李圣平开始,众人一个一个都笑出声来。其中数李圣平笑得最张扬。他笑够了,道:“皇儿也算有眼光了,一册书,一个印纽,一把剑,一个算盘,怎么和他的皇叔比?哈哈!” 暮守一也微笑着补道:“皇……大皇子果然识货,一把就抓了最贵重的。” “嗯,就是这样。”李圣平完全不管李长定的激烈反对,直接宣布皇子抓周的结果就是皇叔,继而公布了皇子的名字:李珙,乳名宫书,原来的小名今生,便只夫夫两个、李长定和将来的太子太傅能叫了。 作者有话要说:宫书宫书,既是宫中的那纸婚书,也是攻了叔叔……===========关于上一章结尾李暴躁变脸快的问题……唔还是解释一下吧。李暴躁杀气重,性格暴躁,宁错杀毋放过的特点不需要多言了吧……上一章围猎归来后夜话的情形是李暴躁和暮小呆同座共饮亲亲我我你侬我侬(肉麻死了),这时候他们身边的人全是心腹至交,李暴躁才能这么放松,这时候的状态是“没有大事别打扰”的私人聚会状态。能打扰他的大事=紧急军情or国家大事or政局变动or天灾人祸,反正绝对不是何娘子一个普通闺女能知道并且独自一个人跑来说的,更不是后来她见着李圣平之后给家里人求情的那些事。李暴躁是有交代的,即使他不交代春峰也会交代,窝不写他怎么清场的纯粹是因为岔开那么一笔很突兀。那么这时候这个内侍把何娘子的话带到李暴躁跟前,换谁谁不起疑心?即使不说这位内侍可能有问题,单单说他不看时机在李暴躁和暮小呆和和美美的时候闯进来插话,李暴躁能饶了他?李暴躁对于此种人的处理方法一般是打死以免误事。还有何娘子怎么追过来的,为什么能追到他扎营的地方都没被侍卫拦下?何娘子的出现非常突兀,不然她能闯过来,长安所有人也都能闯过来,李暴躁的个人安全威严啥的还要不要?长安普通人闯不过来,何娘子按理也应该没办法求到跟前,偏偏她出现了,所以这件事从开始到最后都充满了可疑的痕迹,李暴躁疑心病本来就重,还能不怀疑才奇怪。李暴躁不是穿越者,是个古人,对他来说内侍和财产无异,心情不 分卷阅读49 好时随便发落都不需要理由的,何况是明显有了点小问题的太监。这里我又隐了一些情节,死一个内侍不够的,李暴躁还要安排仔细查何娘子闯营一事的所有相关人,不过这个又岔远了,不写。--------------------------------特别说明:窝为毛喜欢砍掉很多情节和场景……理由见上面几段话,泥萌感受到我的话唠了吗话多得像傻×有木有!!窝要是不控制一下这书妥妥的奔30+万字去了然后没写完就会被窝坑掉╮(╯_╰)╭ ☆、立后 等群臣恭贺完,周岁宴后,李圣平又不慌不忙地抛下一条大消息:后天,也就是三月初一,将举行立后大典,各位有重要事情要议的,烦请赶早,明天先把事办了,初一轻轻松松地办下这个典礼。 老臣王贤当即颤巍巍地站出来问道:“立后在即,敢问主上,将立何人?微臣等实在好奇呀!” 李圣平微微一笑:“自然是立皇儿的生母为后。非此两人,朕之卧榻,焉能容他人安睡哉?” 暮守一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要泛红了。 王大夫在小皇子周岁后就离开了长安,他留下了一个弟子代为照顾暮守一。 他是为了采集解毒所需的药材离开的,最晚在医学宫第一批学生入学时会赶回来主持医学宫的大小事务。 因为要紧的几株药材都有了下落,立后之事又有了章程,李圣平心情正是最好时,春峰来问何家娘子怎么办,李圣平挥挥手,只将她充入掖庭服苦役,好赖保了她一条命。 三月初一确确实实是个不错的日子。 这一天下雨了。春雨绵绵,细如丝,贵比金。 长安城的人民都赶了个大早。 对于那位在李圣平登基前就与之成婚的当今圣上的糟糠之妻,大家都好奇得很。 即使是白忙活了一场被李圣平利用了的长安贵族们,心里骂归骂恨归恨,好奇心却是一点也不少的。 直到这日,李圣平抓着暮守一的手,并肩出现在立后大典上。 熟悉他们的人都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事理所应当该是这样。之前就有人隐隐猜到是暮守一,只因为皇子的事不敢相信。 不熟悉他们的人,几乎吓得快要心悸了。 婚书,早在成亲时就做好了,已经存档。 立后的诏书,也是前年就写好了入官封存。真难为李圣平忍到这个时候才宣布。 虽然举行的是封后的典礼,给暮守一的冠服配饰等等,一概按照比亲王高半等级来置办。 过去大华曾有男子为后,用的是皇后仪仗。到了李圣平这,因舍不得把暮守一拘在宫里折了他的志向,所以在此时也不忘强调暮守一最重要的职责是他的爱将,皇后才是兼任。 典礼上选取的乐舞,除了按制的几支曲子,剩下的也都是暮守一比较喜欢的沙场乐、兵器舞。 典礼盛大而不奢靡,李圣平在一派歌舞祥和中覆上暮守一的手,然后就不再松开。 此后听政观朝,只要暮守一在,他的位置就是李圣平的身边,伸手可触的范围。 李长定在推拒了将学宫教员的职责后,只逍遥了一年时光,到这一年的四月,终于被李圣平诏回长安,丢了个太子太傅的兼职,此后再没时间写信回来炫耀他在北三州呼风唤雨的小日子了。 此时,随着匈奴人北迁西进,其中的汉人探子也将许多西方和北方的信息传递了回来。 李圣平深知打虎不死必有复仇的道理,对匈奴人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关注。 得知匈奴人已经在大食的边境形成定居的城市后,李圣平知道,再次开战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遥远。 上一世,暮守一去世后五年,李长定和战魁梧一起将匈奴逐出龙庭,后五年,匈奴与大食联合发兵,侵略大华西北。 那一次因为对大食不了解,加上高句丽、东倭趁火打劫,李圣平很吃了些亏。 今生他提前将匈奴打残了,而大食的反扑,也就提前来了。 于是从暮守一开始,到苏子秀、战魁梧、赵复等小将,全都为西边的新患做起打算来。 要先把高句丽打废,以免二面受敌,这个大方向是已经确定了的。只要高句丽废了,以东倭的小船舢板,没有高句丽做跳板,很难对大华形成攻击力。 剩下的时间,就是暮守一带着所有的心腹将领推演对高句丽的出兵方法,李圣平则负责找到出兵的借口。 无奈高句丽不知是否在辛辛苦苦忍着等时机,不管李圣平怎么挑衅,反正没反应。骂贡品不好,回头人就给献十倍好的山参海鲜;砍人来使,转头又送了一家更温和更忍得了虐的使者来。 若不是真真切切的知道这弹丸小国后来真的杀入关侵占了大华一州之地让他又打了三年仗,李圣平简直要真的相信他们没有包藏祸心了。 暮守一的兵书又写了一卷,李圣平还是没弄出出兵的接口,心气不顺每天在朝堂上发火。 稍有不悦,夺爵贬官都是轻的,被他捋去功名废为白身赏几十板子的都不知凡几。 他心里急躁,手上不免没轻没重起来,暮守一忍了他几日,终究难忍,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两人枕着新裁桂花枕同卧一榻的下午,暮守一轻轻移开李圣平搭在他腰上作怪的手,道:“主上还在为出兵的借口烦心?” 李圣平愤愤地说道:“是啊,一国邦的缩头乌龟!有本事缩一世,看我把它整个囫囵丢海里煮乌龟汤!” 暮守一为了自己的舒心日子,翻个身道:“听闻有渔民在东海上打渔,被高句丽的巡海兵偷袭拘捕;听说长白山有猎户挖山参死亡,尸骨上有高句丽制式兵器高丽刀的痕迹;听闻大华东澜州马訾江郡守兵失踪,疑似巡边时被高句丽边兵所害;听闻我大华下嫁高句丽的公主因虐待而亡……主上比较中意哪个?” “咱们有公主么?” “宫里有那么多宫女,怎会找不到一个身娇体弱多病多愁的公主?即使高丽王用不着娶,还有多少藩王等着娶呢。” “说的也是啊……那就这么办吧。是我太死板,只想着要他们的反应,没想过这就是个借口啊!” “既然陛下已有心计,不如睡吧。”暮守一困顿地闭上眼,很快又睡着了。 李圣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出兵的借口,回过神来只看见暮守一安宁的睡颜。 李圣平若有所思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身更衣。 暮守一只是轻轻蹭了几下,并没有醒来,李圣平俯身给他掖好被角。 暮守一最近几天精神不大对劲。他身上的毒还未调理好,看着强健,实则虚亏,别是让邪风侵了。 李圣平披着外衫走到花厅回廊外,春峰在廊下 分卷阅读50 恭恭敬敬地等着。 李圣平道:“去传叶茗斟,叫他一个人过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诺。” 叶茗斟,就是王老的关门弟子亲传爱徒,医术了得,为人沉默可靠。 这是一个容貌平凡,身材不长不短,稍微有些偏瘦的青年。 他的脸平淡无奇,神情中带着一些无法描摹的宁静和温柔。 叶茗斟走到廊下,踯躅着要不要行礼,李圣平抢先一步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直接进门。 李圣平则将暮守一的手腕轻轻牵出来,暮守一还是没清醒。他睡着的时候李圣平经常有些小动作,要是他一动他就醒,这觉就没法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俩包子,没多了……本章发出后正文还有十章,大家倒数吧……雷男皇后的亲……木办法啊……对窝来说,李暴躁要是连这点魄力也没有非得让心上人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也不算成功的帝王攻╮(╯_╰)╭若不能许此承诺,不能践此诺言,则当初就不该将人拖入这段感情是不? ☆、妾为奴婢 叶茗斟小心在地上跪坐着,伸出手搭上暮守一的脉。 他的手小而软,白而腻,灵活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刚刚触到暮守一的手腕,暮守一猛然惊醒,尚未辨清来人便已掐住了叶茗斟的喉咙。 这是毫无意识的攻击,所以定神看清来人之后,暮守一赶忙松开手,懊恼道:“抱歉,叶大夫,一时没看清。” 叶茗斟呆着脸,道:“小人没受伤,殿下请勿自责。” 李圣平说道:“我看你睡得那么沉,不想打扰你。没想到你睡着了还这么警惕。既然醒了就让茗斟给你仔细诊脉吧。” 暮守一不太明白自己好好的李圣平为什么突然叫叶茗斟来给他诊脉,不过还是听话地伸出手。 叶茗斟再次搭上暮守一的脉,立刻察觉到是什么情况。他仔细地判断着暮守一的脉搏,片刻后又换了一只手。 少顷,叶茗斟收回手直起背,道:“启禀陛下、殿下,殿下任身两个月了,目前情况很好,只是略有些气虚血亏。” 李圣平道:“气虚血亏,与千机是否有关?” “回陛下,若微臣所诊无误,正是千机造成。千机的毒性在增强,不过目前看来,尚不严重。由于殿下任身,调理的汤药方子需要改动。” “行吧,朕知道了。你退下,方子改完交给太医署全院核查,通过之后直接交给春峰。” “诺。” 叶茗斟退下后,李圣平立刻跳上榻,紧紧抱住暮守一。 他在想上辈子无缘来到人间的两个孩子。 今生,重来,是不是这样先后再次来到他身边了呢? “主上。” 这一次暮守一没有犹豫,而是像李圣平抱住他那样反手抱紧他。 虽然不了解自己的心意,不明白心里的那点情愫到底是什么,但是暮守一不是矫情人,既然知道自己对李圣平不是无情,便应该给他回应。 即使这样会让他脸上泛红,一直红到脖子根。 因为任身和千机毒的牵制,暮守一在完成八卷后,再次归隐不问朝政。 对高句丽和对倭寇的战争,由李长定挂帅,麾下有老将朱长武、钟氏兄弟等人,战魁梧、周向晚作为将学宫领军的人才,将一同观战,必要时,可以参战。 将惯会捣乱、打扰自己和暮守一相处的人都请出长安之后,李圣平的日子清净得不太真实。 制造了足够多的借口方便李长定出征之后,李圣平的威势又一次将长安所有人都震吓得战战兢兢。 对一个藩属国,他都能如此丧心病狂地栽赃陷害,何况他们这些小家族——简直就是一群渣渣,看不顺眼随时一个理由砸下来满门抄斩都是轻的,他们上哪说理去? 李圣平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一方面,他肆无忌惮地践踏规则,逮谁坑谁,另一方面,他又不会做践踏国法的事,他要整人,必然要找齐了证据,即便是他随口胡掰的证据,他也要拿出来,然后再按照国法处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对如今的敌人太了解,完全知道哪些人可杀,哪些人该杀,哪些人必杀,他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不需要再一个一个去确认他们该死的理由,到了合适的时候,挥刀斩首就是。 这个秋季,李圣平万事顺心。 小今生玉雪可爱,夫人回应了他的感情,朝堂上没人添堵,打仗节节胜利——人生如此,复何求哉! 而且今年试种的良种大获丰收,终于存够了一城之地所用。 李圣平没二话,直接将良种拨给了凤州。 凤州,是他的故乡,他的根,他一生中最大的悲剧发生的地方,他遇见此生最重要的人的地方,也是他给自己准备好的归隐之地,埋骨之所。 他做了两辈子的皇帝,太腻了,这次他准备培养好继承人就撒手不管了。 李长定是很好的,今生也很好。 只要他们不叔侄相争,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长定差不多可以算今生的第三个父亲,他们应……该……会很好吧?若不是为此,他不至于把亲生儿子丢到亲王府去。 暮守一闲着的时候,就做两件事。 看书,或者对着沙盘发呆。 李圣平一直担心他会受不了怀孩子这件事。他毕竟是个男人。不过看暮守一很淡定的样子,李圣平又将劝解的话吞回肚子里。 暮守一的想法比李圣平猜的要单纯得多。 如今既然为夫……那个夫夫,便应当同甘苦,共荣辱,李圣平处处维护他,他又岂能干等着被李圣平维护? 李圣平要他做伴侣,他就得尽伴侣的责任,生儿子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心里很别扭,但一想到这样能帮李圣平分担一些子嗣上的压力,这点别扭也烟消云散了。 李圣平是个帝王,又不是个刚愎自用的帝王,又不让他只在后宫打转,那么他作为李圣平身边的人,当然不能只看不做,能辅佐他治理好国家、保卫好国土,正是他的本分。 暮守一再次任身的消息,李圣平并没有遮着藏着,太乐还安排了庆祝的歌舞,李圣平与几个亲近的人借此机会又偷来浮生半日闲。 当然朝里人不是没有议论纷纷的,太上皇那个不醒事的岳父还上本进谏说后宫空虚,恐非常伦,该纳几个出身高贵、品性贤淑的妃子才是,全然忘了皇帝说过不纳妃。 在男人看来,哪个男人能一生守着一个人,不再纳妾呢? 李圣平似笑非笑,倒也不反驳,只说:“原该如此。只是朕的妃嫔,必须得合朕的意思才是。出身高贵,品性贤淑,这是必然,不是高门户出来的,还当什么妃嫔啊?不过这只是个门槛,更重要的 分卷阅读51 是,得合朕的心意,王侯以为呢?” 王贤闻得有路径,正是暗喜时,哪里会说不对?赶紧顺着李圣平的意思说这是应当,本来就该合主上的心意才好。 李圣平于是笑道:“既然是妾,也不必提什么与朕心意相通,也不必要求对朕忠心耿耿,可以为朕牺牲一切了,横竖不过是个玩物,不必谈感情。不过……寻常和朕说话,总得接得上朕的话头吧?朕偏好将、兵、法家,就比照将学宫的考试出题,文试必须在甲等以上,才有入选资格;容貌倒也不必天姿国色,但是必须身姿挺拔,神彩过人。符合要求的备选之人,进了宫门,就从习歌舞、舂米开始服役。朕纳妾,只是为了照顾我夫妻二人的起居,供我们玩赏,若是不会歌舞之技,纳之何用,还不如章台女子;若不会服侍,要之为何,还不如内侍! 最重要的是,进宫之前,其家族自行行幽刑,以免产下子嗣。帝王妃嫔,说白了还是妾,妾就是奴婢,就是玩物。既然是玩物,就没有资格为朕传宗接代。朕的子女,只能是皇后亲生,除皇后之外,宫中任何人任身,视为通奸苟且,掖庭必须在得知时当即处死,不必禀报给朕知晓。身入后宫,即以皇后为尊。若有人不尊皇后,忤逆犯上,则犯上者诛,夺其父、兄、弟之爵位,母、姊、妹之诰命。条件就先这样定吧,各位有合适的人选,不妨报到掖庭。” 一语未了,李圣平瞅着悄无声息的朝堂乐了,又补上一句:“皇后身子重,就不要惊动他,不必过宫闱局了,横竖就是选几个伺候人的,报给掖庭就行了,谁敢拿这样的事打扰皇后的清静,朕刮他全家三年俸米!” ☆、担忧 暮守一在李圣平身边,脸上也不动声色,只借九龙锦案的遮掩,悄悄地抓紧了李圣平的手,道:“主上容禀。” 李圣平眼珠微动,略略猜到他要说什么,道:“待选的事,回去咱们俩私下说,不过就是选高级侍女,值得在朝堂上占咱们的时间?” 底下群臣有女儿有妹妹的人家听了,莫不将一口鲜血默默咽下。 王贤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叫你丫没事撩拨虎须,全天下的姑娘都中箭了!没见着皇帝陛下一身心都在皇后身上,没记住皇帝陛下说五年不纳妃吗?皇后好他就好大家日子都好过,非得这时候跳出来破坏气氛! 王贤被李圣平一顿羞辱,几乎不曾气炸了肺,回家卧床病了几日,一下地马上给太上皇写信哭诉。什么天子不仁啦,暴虐嗜杀啦,糟践老臣啦……此般种种,说得倒是个暴君的情形。 信,当然这信是经李圣平过眼了才能送出长安城的。 李圣平扫完信,和暮守一取笑一回,一字未动,给他送到凤州去了。他也很期待太上皇会怎么回应。至于王贤……哼,敢把后宫的事拿到前朝讨论,简直目中无人,只气得卧病几天算便宜他了。等他腾出手来,再连他整个王家一起收拾干净! 按下这头书信来往不表,也不必说前线战事顺利,转眼就到了年关底下,纷纷扰扰的人事变化未免太多,纵然有李圣平给暮守一拦着事,暮守一也忙得三五日不得安宁。及出了腊八,才渐渐的静下来。 李长定今年年节下不回来,只遣了战魁梧回京城述职应差,好险二十八下午才赶回长安城,在将学宫的学员舍里沐浴更衣完毕当晚就进宫了。 李圣平本来正和暮守一腻歪着,暮守一虽然不耐烦他纠缠,但是做定了主意不躲避,也就忍着了,战魁梧递了名牌求见,他急着问高句丽的情形,还顾得上李圣平?没二话便起身更衣,拖着满心怨言的李圣平到了书房召见战魁梧。 战魁梧明显不太适应暮守一现在的情况,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暮守一的腹部,这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暮守一起初没在意,李圣平却看得真真的,浑身上下立时怨气缭绕。 暮守一在兴头上,多问了些前线的事,战魁梧却屡屡走神,暮守一还奇怪他怎么说着说着又跑题了,转脸一瞅李圣平的脸色,只道是他在作怪,影响了战魁梧,此时暮守一正急着听战魁梧把高句丽的事情说完,于是暗中推李圣平一把,悄声道:“主上,你要是累了,臣送您回去休息。” 李圣平一愣,道:“我不累,我陪你听完不好么?” 暮守一道:“那您不要妨碍魁梧说话,您这脸色,黑的和乌鸦一样。是不是魁梧哪里做得不好?” “你还护起他来了?”李圣平已叫醋海倒灌淹得嘴里眼里都发酸,就在他手上掐一把不放了,“大半夜的不讲规矩冲进宫来,我好脾气忍着他,你倒说我妨碍他?” “主上,臣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听魁梧快些说完,也好回寝宫休息,总比在这拖着的强,是不是?” “哼哼。”李圣平哼几声,将本来就很低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回去我在从头到脚收拾你。我的脾气向来大得很,叫我收敛,你得拿出本钱来不是?” 李圣平的表情有些贱贱的,向来克己守礼的暮守一竟然头一次有了揍他一拳的冲动。 李圣平叫暮守一私下里几句话说了,不得不收起脸色,仔细听战魁梧说道,谁知战魁梧还是频繁走神,暮守一无奈,只得直接问道:“魁梧,你平素为人不是这样散漫的,为何今日频频出错?” 战魁梧于是又往他腹部飞快地瞄一眼,解释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圣平乐得看他踧踖的样子,调笑道:“大约在想哪个女孩儿吧?他也快到娶妻的年纪了。” 战魁梧激动地分辩道:“才不是!臣岂是会为儿女私情左右之人!” “哟,不会为私情所动,你这么激动干嘛?到底是哪家闺女,你说出来,朕给你做主!不过……若是外族的女子,你就不需提了。” “陛下!哪里的话!臣何尝有私情了!什么外族的更无从提起啊!” 战魁梧急了,分辩了两句,李圣平见他气得两颊通红,胸口一起一伏的,总算逗兴了,便慢腾腾地问:“那你走神是为什么?你这个年纪,不是为私情,还能是为公务?近来也没听说边境出事。” 战魁梧立马又无话可答了,支吾半晌,叫李圣平戏弄得几乎要钻到地里去,才不得不说出实话来:“臣只是……只是为着皇后殿下高兴,真不是陛下说的那些。” 暮守一诧道:“为我高兴?何以突然作此语?” “先头以为大皇子是陛下和别人生的,所以很为师父不值。说来也不怕师父笑话,徒儿原想若有一日陛下果真背言忘誓,徒儿就接师父出来,天高地远,海阔天空,哪里做不得咱们武将的归属?前些时日陛下立后,徒儿才放心,如今亲眼看见师父和陛下好,徒儿心里高兴。” 分卷阅读52 李圣平笑着向暮守一道:“你素日不大说话,也不和人往来,但是你身边的人,就是待你好,真心记挂你,我这个皇帝也得退你一步之地。” 暮守一担心李圣平觉得魁梧目无君上,帮忙分辩道:“主上是帝王天子,称孤道寡,凡人自当敬畏有加,岂敢妄自亲近。主上反而怨他们敬重您,太冤枉他们了。” “哪里冤枉他们,咱们两个是夫夫,原该是一体的,既然是一体的,他们怎能敬一个亲一个?”李圣平斜着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能亲近你的,只有我,你说是不是?” 李圣平和暮守一耳鬓厮磨的时候,战魁梧不仅不回避,俩眼睛亮晶晶的生怕错过了哪一幕。 暮守一不好意思地推开李圣平,李圣平没好气地瞪一眼战魁梧:“你高兴也该高兴够了,还不收收心,把该说的快点说完?磨蹭什么呢!” 战魁梧嘿嘿一笑,忙收敛心神,一鼓作气唱作俱佳地把战场上的情况都说了,直说到三更,才意犹未尽地罢了。 这晚上暮守一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李圣平却了无睡意。 战魁梧的状况还是给了他一些触动。原来,连他也不信他会一辈子待守一好,更不提其他人了。 他们如今亲眼见着他和守一如何蜜里调油,眼下是放心了,将来人世变化,又哪里说得死? 就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将来如何,他只知道,没有守一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 那种寒冷,深入灵魂骨髓的冷和虚,试过一次,就不想试第二次。 李圣平想到暮守一不在的那些年,抱着暮守一的手不自觉的就收紧了。 暮守一被他这一勒惊醒,迷糊了一会,道:“圣平,可是魁梧的话让你不好受了?” “没有的事。”李圣平闭着眼,抚他的背,“想起些不好的事。你可知……打卧池城那阵子,我猜忌过你?” 暮守一道:“君臣之道,就是君有令,臣听从,君喜君恶,臣顺着。说什么心意相通没有猜忌,都是骗人的谎言。好在陛下终归还是信臣的。” “是啊,还好朕醒悟得早。不然哪来的夫人和儿子?”李圣平口上笑笑,脸上却微微生变。上一次,暮守一没等到他信他的那一天,叫他白受多少委屈,连性命都陪上了。 每每思及暮守一壮年而夭,死前还受了那多苦,李圣平心里就和刀剐一样。现在待他再好,也补不得那一世里的不好。 暮守一如今胆子肥了不少,在李圣平跟前也很放得开了,听他又拿自己玩笑,遂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山盟海誓 次日又次日,到了除夕,借着就是元旦团拜,七日大宴,直到上元节才平静下来。 上元节,长安照例是不设宵禁的,百姓纷纷上街赏灯,提着漂亮的灯笼在长安的大街小巷穿梭。漫天彩灯,照着千家万户大路小闾宛如火熔金铸。 李圣平就治了小宴,只有自己、守一、今生三个,连战魁梧都被他赶回将学宫去了。 小宴摆在紫宸殿寝宫花园里的一座阁楼上,楼极高,取景极好,可仰望银汉迢迢,观星赏月,可俯察长安宫阙,目及四野。 小楼是新修的,取名叫盟誓楼,这是第一次启用。因为暮守一不方便,所以二人并未登顶,只在三楼上设了软榻熏笼,早早的将房间里烘得暖如阳春。腊梅水仙、茶花金桔正是盛旺之时,一室春意盎然,看得人心也暖和了。 因为李圣平的要求,这日太乐准备的歌舞都较为精巧,都放在室内表演。不仅有京中的大曲小曲,也有胡人的舞,南音楚舞,凤州的剧目,新鲜的弹唱……叫人目不暇接。 到子时还有扬州新制的烟花,宫人排练许久,依次点来,便见倾城的金雨银瀑,倏忽花千树。 暮守一平素不大喜欢赏景游乐的,不觉也被新样的烟花迷了。 李圣平好难得讨他一个高兴,见他隐隐有些欢喜的表情,心里也欢喜,道:“古来文人咏说恩爱之情,有烈如火,盛如春花者,可惜易消散;有细如水,韧如丝者,可惜太平淡;有千折百回,遍寻不着的,有恍惚间遇见,擦肩错过的,有好容易两个人情意相通,心意相明,足可相守不离者,却又人心偷换,相思难长的。更有两人本同心,却屡屡相耽误,反落得情伤人故去,便较前者数种更令人唏嘘。守一,你说咱们会一直这样好着吗?” “啊?”暮守一回过神来,笑笑,“我虽然不懂什么情什么爱,但知道圣平许了我今生,那不论发生什么,我绝不会离开圣平,更不会背弃圣平的情意。”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时称呼李圣平的字,李圣平心里十分激动,忙捉着他的手问:“那我要是连你的来生,下辈子,下下一世也都许了呢?你许不许我?” “圣平要,元自然给;圣平给,元当然要。” 李圣平心里无比欢喜,当即挥退旁人,把额头抵在暮守一额上,暮守一有些为难地合上眼。正当子时,只听得四下里喧闹不休,烟花腾空之声,宫人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少顷,暮守一听见他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新修的小楼取名盟誓么?” “虽然不知道,也猜到了。” 李圣平一笑,起身拉着暮守一下楼来到盟誓楼前,一方崎峻的白色山石立在门口。 那是一方软玉,白腻如脂,平滑如镜。 李圣平左右看看,最后从暮守一腰里抽出他的佩刀。 佩刀名照夜,和他的坐骑玉狮子原是一起得的。 如今玉狮子已经老了,照夜依然光滑似水,锋芒锐利。 李圣平赞一声好刀,便将刀柄塞给暮守一,自己则抓起他的手,道:“我没内力,想在这玉上刻字儿,你得出点力气。” “主上想刻什么?” “你的手跟我的走就好了。”李圣平并不说要写什么,只是与暮守一合手提刀,在右上角落下,顿时只见玉屑飘扬,几个棱角锋芒、势如吞虎的字一一显露出来:同室生,同穴死,生无悔,死无忘。落款是一小段随笔:庆元三年元夕,伨与元共庆,相属同欢,度此余年,盟此偕老,约此心一。玉虽称坚,未若情坚,石虽可反,而誓不反。 字非常好。李圣平的字一向很拿得出手,草书楷书皆出名门,虽然这回是带着暮守一的手在写,暮守一却是全心全意顺着他的,于是玉上的字和李圣平自己写的也无差了。 李圣平打量一番,觉得无可改动,以后大概也写不出这样好的字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刀送回刀鞘。 暮守一还在怔怔地看着李圣平写下的字,不妨忽然被李圣平打横抱起,未及说出话来就被他抱回寝宫去了。 李圣平心里不安,越是欢喜,越是高兴 分卷阅读53 ,越是两情相悦,他就越是不安。身边人像一个梦,轻轻一戳就会破碎、消散。 要把他抱在怀里,按在榻上,拿绳子系在腰间……叫他生不得离开,死也死在他身边,那才好…… 过了十五,战魁梧精神抖擞地来请辞,又回东北战场上去了。 他是一日也离不得沙场狼烟,一日丢不开他的好马好刀,就算只是干看着,也想在战场上看。 此时暮守一身子略重,李圣平早就看战魁梧黏糊他不高兴了,哪里肯让暮守一送他,半夜里一顿折腾,第二天早上战魁梧出了城门暮守一都没醒。 结局就是暮守一整整三天没理他。 天知道战魁梧这一去几时才能回来,算算他在京里二十天,师徒两个除了二十八晚上好好聊了阵(那也被李圣平千方百计地打岔掺和),后来就再没时间私底下说话。 李圣平还振振有词:“魁梧这孩子在外头最不放心的不就是你这个师父和我失了和气么?我不过是叫他放心,叫他看看咱俩多好,省得他在外边打仗还分心是不?你怎么还怨我?” 暮守一叫他这番抢白堵得一句话也说不来,倒好像是他过分了似的。论强词夺理的本事,暮守一再打回去重修十世也不是李圣平的对手。 李圣平除了嘴上厉害,手上的功夫也不弱,暮守一硬狠着心和他冷战两日,还不是叫他几句话就哄回去,正月里过了上元横竖没事,暮守一又放下了所有不自在和抗拒,夫夫两个除了厮磨就是黏糊,腻歪得春峰都想告老回凤州去了。 转眼歪到二月,太上皇从凤州来信,狠狠赞扬了李圣平为政的水准;又献上了有助春耕的新农具,又说秋季可能还有更好的打谷脱粒的农具,现在他刚做了模型还在试验,不能作保;从岭南以南、虾夷以东传入凤州的新作物也种下去了,产量是不错的,就是不确定是否会有微毒,育种、鉴定还要些时候;他老人家在凤州观天时,预测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的好年,于是提前恭喜皇帝陛下和天下万民;末了他还训了王贤的四个儿子一顿,只差没指着鼻子骂,还道随意处置,不需要顾忌他老人家的心情。 这书信一到,还在摩拳擦掌准备等太上皇撑腰好和李圣平对着干的王家立马歇了菜认了错。 这让安心等他们跳出来好抄底的李圣平一阵失望。 不过二月底是今生的生日,生日过了又到了春季,李圣平安心带暮守一去上林苑、汤泉宫一带散心游春,回来到了四月里,按照推算,高句丽就该有眉目了,是接着打还是修整两年,还得细细盘算,再往后五月初差不多到了暮守一生产的时候,屈指数来上半年事多着,倒没闲情管太上皇那一门糟心的姻亲,他们识趣倒也好。 ☆、才与德之议 今生如今虚岁刚满三岁,虎头虎脑皮得厉害,只暮守一一个哪能降服他,李圣平偏就喜欢他霸道,不准人约束他,遂由着他闹得满宫里不安宁。 而唯一降得住他的李长定,少说也得下半年才回来,于是暮守一管不住,李圣平不让管,今生就成了宫里的霸王。 给他做生日那日,李圣平还请了世家的孩子来陪他耍,暮守一都快累趴下了这孩子还精神奕奕的,直到李圣平不耐烦,□峰把孩子丢回武亲王府去,暮守一这方得了安歇。 “带孩子比打仗还累,难怪武亲王一听说有仗打,没二话丢下今生就跑了。”暮守一一面抱怨,一面觑李圣平,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又道,“你得意啥?你看今生今天把王家那小子欺负的,王老都快窜上席吃人了。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哈?我儿子,我不惯他,还拘着他不成?我话拍这了,只要他心眼儿不坏,人品不差,我才不管他!”李圣平道,“管成你这样束手束脚的,没意思?哎,守一,你素日读书,都说敬仰烈侯,却最喜欢景桓侯,既然喜欢景桓侯,就该喜欢今生这闹腾劲儿,你拘着他干什么?” “他是皇子,如今不拘着,将来学坏了,至少也得祸害一城之地,可比不得景桓侯,那上头还有烈侯管呢。” “我儿子我懂,坏不了的。你看他闹腾,素日教他的规矩,可坏过?也别拿那些草包来说他,一个个的软脚虾,五六岁了叫个三岁的娃降服住了,他阿父他爷爷还好意思说道!换了我,非把孩子丢到军队里去磨练不可。一想到将来袭爵做官的就是这种懦弱无能之辈,朕打心眼里不舒服。”李圣平恨恨道。 “主上歪理多,臣说不过您。世间父母,为子女打算得多,挣下的家业,自然要交给子女,身上的富贵,也希望子女继承,不肯便宜别人。可是谁能保证自家子女就一定是好的?长此以往,总免不了有尸位素餐的人。为了不伤老臣心,主上也只能容忍他们了。” 李圣平道:“我的容忍是有限的。即使是咱们的子孙,若有不肖之徒,给他们些钱帛田地,让他们做富家翁去,难道留在身边封王封爵,让他们被人骂作虎父犬子、无能之徒?” “这固然不好。可是也不能一味地追求才华,倘若今生大了,是个有才无德之人,陛下还重用他,那不成了祸害么?” “不会的。今生将来,若有治国之才,朕就把国家交给他。既然有治国之才,就必然懂得重用能臣干吏、安抚百姓、平定四夷的道理,纵使心性暴虐,刚愎自用,为了治好国家也必然有所收敛。古往今来,人都说昏君无德无才,暴君有才无德,其实不然,暴君不过就是比昏君强一丝儿,称不得是有才。真正的有才之人,心肝就算是黑的,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事业。朕纵览史书,观前朝太宗,玄武门弑兄杀弟,逼退父亲,后人多有苛责,其实有什么可以苛责,他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做对国家好,莫说弑兄杀弟,就是十恶不赦,也无损他的英明之处。” 暮守一在心里暗暗评述他太过偏激,李圣平猜着了,道:“你等着瞧,我百年之后,十有八九,也是个有才无德的评语。可那又怎么样?大华在我手上中兴,边疆安宁,国土扩张,百姓有余庆。我就算是暴君,我再心黑手狠,又如何?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华的祖宗,对得起人间万民。”李圣平说到这,又补一句:“还对得起你。” 话音刚落,暮守一肚子里那个一脚踹在李圣平手上,李圣平乐得直笑:“哟,好大的力气,看来又是个壮实小子,今生十足像我,希望这个像你。” “今生那个霸道性子,确实像你,但好歹有武亲王镇压着,再来一个,再从哪找个亲王来?” “不是有魁梧嘛……魁梧向晚两个够了。”李圣平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向晚,真是个人才。赵复和魁梧打仗总是太过于正了些,就得有个 分卷阅读54 周向晚在旁边管着。赵复和魁梧又不大一样,赵复是赵家军出来的,祖祖辈辈都是铁血大将,往上数十八代也没有动脑子的慧根,魁梧呢是没想过带兵打仗还能像周向晚那样黑心辣手无耻不要脸,等他知道了,他能比周向晚更无耻更不要脸。所以等他们回来,我准备把周向晚丢给赵复,俩人搭伙,战魁梧就学着些,将来独当一面。你觉得如何?” “主上说得很对,臣没有异议。”暮守一脸上露出些古怪的表情来,“向晚的有些主意,和臣的不谋而合,主上说向晚的手段无耻不要脸,原来元在主上心里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了?朕就喜欢这样的,就讨厌满口仁义道德、于国于家无用的伪君子!”李圣平很难得听见暮守一用这样略带松快的语气调笑,当下火起,没二话把人按倒办了。 今生生日过了不久就是寒食,寒食节禁烟火,李圣平担心暮守一身上不好,万一让寒气侵了未免伤着,故而往年都叫在东宫过,今年汤泉宫修整好了,路也整好了,横竖不远,干脆就去了汤泉宫。 暮守一自打进了长安城,除了狩猎那回,就没离开过皇城方圆十里地,平时闷着还不觉得,一出门吹着暖风,只觉身上都发霉了。 李圣平平素就好动,只是为了暮守一,才在宫里憋了两年,出得城门,也舒坦许多,二人到了汤泉宫,也不忙下温泉,先换了便服在附近游春赏景。 汤泉宫占地七八百亩,不太大,屋舍也并不多,贴着最大的温泉池子有一处巍峨宫舍,剩下就是园子,也有几个小汤泉附近有亭台轩榭,都只是点缀而已。 李圣平与暮守一沿着水渠走,一路见了海棠、梨花,处处蜂飞蝶绕,却是小雅之景。远处的油菜田将金灿灿的花色透进宫墙来,小雅之外,又添国风,虽俗,却大美。 及走到宫墙底下,有人来传急奏,李圣平瞅着春峰脸色不对,恐是糟心消息惊扰了暮守一,于是便留下暮守一由一大堆人簇拥着继续游玩,自己先避开人去看上奏。 暮守一也不放在心上,却也不远去,只在原地慢慢散了几步。 及走到汤泉宫与上林苑西北山相接的地方,不妨听见有人七嘴八舌地吵闹,又听见有女子嘤嘤啼哭,暮守一便皱起了眉来,并不叫别人去问,只向前转过墙角,便见一个女孩儿跌在地上,一裙子都是泥点,旁边是撒了一地的衣物,几个身量高挑些的宫人正叽叽喳喳地刻薄她。 地上那个垂双鬟、穿土黄布衣的正是何娘子纨素。自家中抄没后,便收在掖庭做官奴,去岁拨到汤泉宫来洒扫。 而那几个梳着时兴发髻,插着珠翠金银,穿锦绣彩帛的女子,是随李圣平一起过来侍奉的,原非掖庭官奴可比,对主子、春峰、苏大鹏等人还算恭敬,对底下的小丫头小内侍,那就没什么客气了。 何纨素才浆洗了衣服,一转身就撞在了躲懒的几个宫女身上,当即就被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刚洗好的衣服,也在地上滚了一圈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私货挺多的。很久之前我也觉得暴君有才无德,昏君无才无德,直到我写了一个李圣平这样的暴君。真正有才的君王,再残暴无德,也应该非常清楚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所以最后应该不会走上绝路。失败的暴君,可能有小才,但是绝对没有治国的大才,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的统治延续,不仅不能抚民安国,反而会败尽祖宗家业。欢迎来辩。 ☆、何纨素 暮守一带着苏大鹏几个,才露个影儿,那莺莺燕燕的几个宫人赶忙跪了一地,暮守一也懒怠管,只道:“少吵嚷些,闹到春叔那里,不好看。往日在宫里,没外人,吵闹也不叫人笑话,如今在外头,别丢主上的脸。” 为首的宫人连樱草赶忙笑道:“是,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小的谢殿下教诲。” 暮守一心里一阵膈应——他一个大男人,却来教诲小宫女,这算什么?可内务的事,又的的确确是皇后的本职,每每开口训人,他都觉得莫名的心虚。 这件事到这里也就算完了,暮守一离开时瞥见何纨素两颊发红,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随口让太医署派个侍医来瞧瞧。何纨素本来已经染了风寒,烧得头晕眼花,再作践几回就可以去见自家父母了,得太医署一剂药,不几日,竟好了。 暮守一对何纨素并无甚兴趣,叫人请了太医,也就揭了过去。 不多一会儿,李圣平就回来了,暮守一并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倒是李圣平,搓了搓手,道:“高句丽那边很是顺利,就是快到起风的时候了,今年出不得海,只好让长定他们就地修整,等明年再抄倭寇的老巢。” “这……咱们早料着了,怕陛下要说的不是这个。” “……知道遮掩不住。”李圣平让苏大鹏等人再走远些,道,“前些日子大捷,他们大营庆祝,向晚和魁梧没有官职,喝多了,结果当晚向晚把战魁梧给……嗯,就和咱俩一样。” 暮守一听了,差点被口水呛到。 周向晚和战魁梧两个,皆生得俊美不俗,细较起来,周向晚更纤瘦些,且有残疾,战魁梧手上的功夫可不弱,竟让周向晚得了手,可知周向晚的手段如何。 不过又听说次日清晨战魁梧拖着砍刀追杀周向晚,差点叫人看了笑话。 李长定按住了两人,背过身就把这事当笑话传到长安来了,还兴高采烈地求李圣平的给他俩赐婚。 暮守一听完前因后果,沉吟片刻,道:“即然如此,魁梧也没有真和向晚打一架,向晚又看准了时机,说不得他们当真有意。可是咱们打定主意要让向晚辅助赵复,这可怎么办?” 李圣平道:“这有什么,一年准他们一个月,见见也就是了,大不了选相邻的两个大营。这几年若非你身体不好,我不敢叫你出去,否则你在外征战,我在长安齐家治国,咱们也是聚少离多。咱们都这样,何况他们?等你养得大好了,我就让你出征。” 这话他说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暮守一知道他说了也白说,先不说什么时候能养好,只说千机毒这一条,就能把他绊在宫里扎根,即使毒消了,李圣平只需晚上少压制自己,就能让他三五日下不去地,再要不小心又怀上,少说又是一年休养了。暮守一遂不接茬,只叹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愿他们两个,将来莫后悔。” “他两个都没个长辈拘束,仔细想想,只有你是战魁梧的师父,算师长,你不反对,就是天意成全。等他们将来做了一方大将,谁还能阻挠他们?只要他们自己不变心,日子自然长久。” “希望如此。不然他们若反目,对帝国,不是好事。” “这个你放心,他 分卷阅读55 们不是因私废公的人。你教的徒弟,你该对他有信心。走不下去也不会怎么样,好说好散不是?” 说话间,到了晚膳时候,席间尽是新鲜的野菜、椿芽、枸杞芽,又有在温泉里暖着的汤羹,吃完饭,便一起下汤泉捂骨头去了。 李圣平和暮守一在汤泉宫一连住了小一旬。 时值三月中,李圣平看着隔壁上林苑的景色很是动人,又邀暮守一一起骑马散心,暮守一如今不敢放肆赛马,特意压住了速度,走了小半时辰就不走了。 李圣平倒是来了兴头,苏大鹏、褚衣、杨阿三个都是难得的好骑手,四个人索性赛一场,暮守一就在原地等着当裁决。 那四人骑的都是好马,蹄子一撒开,没几息就不见影了。 暮守一心下羡慕,打算着年底秋猎,怎么着也要出来奔一回,正想着,跟随过来的侍儿江夜上前道:“主人,有个小丫头说,捡到主人的物件,小的们叫她交上来,她不肯。小的们都知道主人心里仁慈,不敢将她打出去,主人您看,怎么办?” “自到汤泉宫,不曾遗失过什么……哦,那日陪主上游春,不妨组佩散了,一对冲牙丢了一个,难道是她捡到的?” 江夜道:“游春那日……啊,主人,正是您叫人给她请的侍医,不然她早病死了。” “那块玉虽不珍贵,但是也值钱,她不贪墨,说明她正直,不肯交给你们……她有话要给我说,带她来罢,咱们听听她要说什么。” 江夜“哎”一声,退开两步传话,不一会儿,何纨素就跟在一个小内侍后面来了。 她病了一场,越发显得形销骨立,袅袅娜娜地走到暮守一侧后方跪了,先行礼,然后将自己捡到玉冲牙的情形说了,双手捧起玉冲牙,等着暮守一吩咐。 暮守一叫她站起来,让江夜收了玉冲牙,笑道:“你有心,是个好孩子。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你可有什么心愿?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何纨素垂首拭泪,道:“小的确有一个请求,希望殿下应允。” “你说罢。” 何纨素哽咽着,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欲上前两步,却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直直地往前倒下。 暮守一眼尖,瞥见她右手姿势不对,似乎握着什么,当即一夹马腹,坐骑往前一跃,堪堪避开了何纨素的手。 旁边几个侍从都不是吃素的,慌忙扑上来就按住她,掰开手一看,明晃晃的一根针,顶在顶针上,若非暮守一见机快躲开了,他的马叫针刺中,几乎必然会受惊。这匹马又不是跟了暮守一多年的玉狮子,受了惊不定会发生什么,暮守一肚子里还有一个,这父子俩哪怕没受伤只是受点惊吓呢,李圣平也决计饶不了他们。 何纨素被人按在地上,江夜一把扯起她的头发,露出惨白惨白、有些疯狂的脸,她嘴里还嚷道:“你杀我父母,族我辱我,凭什么你们还活得毫不愧疚!你利用我对付我家,是什么将军英雄!你给我爹偿命!” 暮守一猛然触动往事,挥手阻止了欲塞住她的嘴的江夜,抬眼瞅见前头影影绰绰有一骑出现,似乎是李圣平他们回来了,暮守一便叫江夜赶紧把人带走,又命不准伤她,把这件事轻轻盖过。 不过这宫里有什么事是真瞒得住李圣平的? 还没回宫呢,李圣平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着实火了,一点面子都没给暮守一留,就在汤泉宫舍回廊下,道:“你会充好人,怎么不想想这样的人留在宫里,将来怎样?”一面说,一面叫人把何纨素押来。 然而刚吩咐下去,李圣平又后悔起来,暮守一素来不喜欢和人计较,何纨素又只是个小丫头,暮守一还能吃了他不成?遂又讪讪地叫外人都退下,自己拉着暮守一的手道:“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万一那丫头再生点什么事呢?你受一点伤,我都会心疼死。” “主上,她家的事情,说到底,是咱们两个大男人不地道,拿她一个女孩子当诱饵,杀了她全家。虽然她家确实有罪,那咱们也可以使别的计谋去诱捕,也不该利用她这个弱女子,是不是?” “好像提出来要用弱质的宫女和亲的人,是你吧?”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心里知道,这样做,不是男子本色。所以我原本打算,真到了必须利用和亲来找出兵借口的时候,就征召主动献身的宫人,并完成她所有的心愿,多少求个心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何纨素不知何时被押在了回廊下。 暮守一和李圣平的目光同时落在那个瘦小的、发着颤的女子身上。 “饶了她吧,咱们不用和她计较,相信她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伤害你我。” 李圣平哼唧一声,道:“你开口我能不听?春峰,把她送出宫发卖,不准她进长安城。” ☆、四大学宫 李圣平没有告诉暮守一的是,给他下千机的人,很可能就是文箬衣的母亲王氏,王氏,是小王家二房的庶出女儿,千机毒,是何家的不传之秘,何纨素的母亲,巧了,也是王氏,还是小王家二房的嫡长女。 要说千机和何家没关系,纯属骗鬼。 李圣平更倾向于是王家在得知太上皇有禅位的倾向之后,立刻找到了何家拿了药,通过文家下毒给他,目的是为了控制下一代君王——一个有名望,有分位,还年轻的帝王,总好过一个身体不怎样的老皇帝。 结果暮守一当机立断的牺牲,让王家的打算化作泡影。 所以在对付北方五姓的时候,李圣平对何氏下手最狠,灭了族不说,连祖坟也给平了,祠堂也烧了,连个埋骨之地都没给剩下。 暮守一没再继续说什么,何纨素只是一道有些愧疚的伤,对一个男人而言,真的不算什么,转过头,就能忘在脑后。 回到禁宫的时候,正是春光最妙、接近落幕时。 虽然在汤泉宫里也没丢下公务,每天依旧繁忙,但是回到宣政殿,李圣平还是觉得像要被公文活埋了。 高句丽已经平定,只剩下小股势力在负隅顽抗,在李圣平的授意下,李长定放了高句丽的国王高之弗一条生路,让他携带亲兵出海逃亡倭岛。 这样将来才有攻打倭寇的理由。 安抚当地平民,移民屯田的事让李圣平足足忙了三五日,论功行赏、抚恤阵亡将士等等,又是七八日,在朝堂上和看不起武夫的文臣交锋,还得几日,及到了四月底,紫藤花最美的时候,暮守一再次产下皇子,产程十分顺利,父子均安,李圣平欣喜若狂。 今生已三年,重来亦可待。 李圣平怀着这样的心情,给小皇子取名乳名重来。 出了月,满了百日,重来长得大了些,眉眼都长开了,五官生得十分清秀 分卷阅读56 ,比他哥哥更像李圣平,叫李圣平好生失望。要是有个像暮守一那样呆的孩子该多好,比上蹦下窜的李今生省事多了。 暮守一如今白天要忙将学宫的事情,下午回来要参政,晚上要陪着李圣平处理政务、安寝,倒比李圣平还忙些。 尤其秋季里将学宫正式开考,他作为总裁,自然要往考场坐镇,真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人使。 今年秋季的将学宫大考,是四大学宫第一次正式对外招收学员,李圣平重武轻文的名声已经显露在外,于是大凡有那么点消息来源、靠那么点儿武的边的人家,都迫不及待地把儿子弟弟往将学宫送,还有书生也来凑热闹的——君不见周向晚,一介书生,纯的,半点武功都没有,还双腿残废,竟然也进去了。听说这残废还颇受重视呢。 因此,今岁报考将学宫的学子,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八,暮守一担心错过好苗子,每科的试卷一定亲自阅览,实地考试,也必亲至,如此,到次年春,方录取了五十学子,分三班授课。 农学宫、医学宫的考试在将学宫之后进行,将学宫录取了五十人之后,农、医两宫的考试才开始。 将学宫因为有皇后镇守,李圣平殷殷垂问,故而报考的人多,考试严格,农学宫和医学宫就简单多了,不到三个月,一切录取工作完成,各取八十人入学。 在外游荡的王老,终于带着一部分药材,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主持医学宫的事务,过了端午,又带着几个学徒离开京城寻找药材,顺路给沿途村落的平民看病。 王老带着学生一路行来,踏遍大江南北,救死扶伤,活人无数,还治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又教会部分水土不适宜种粮食的地方的百姓种植药材。这一条曲曲折折的路,后来被称为医圣之路,医学宫毕业的学子,莫不效仿先贤,踏上同一条道路,游历数年归来,才自觉有资格被称为仁医之徒、挂上医学宫侍医的名号,拿起官方医谍行医。 农学宫的学子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前往凤州,协助太上皇培育良种、改良农具、试种新作物,另一部分则留在京中,专职育种、著书。两部互相竞争,又互相协助,大华的农业遂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存粮日渐充盈。李圣平之后的皇帝与摄政王利用丰裕的粮食与藩属国交易,诱使藩属国的百姓纷纷停止种植粮食,改为从事获利多却不能提供生活材料的行业,譬如养殖珍珠、开发玉矿、制作香料等等,不过几年间,大华便将所有藩属国的命根都握在了手里,从此如使臂使指,无不听从者。 在医、农学宫之后开考的百学宫则是最不受重视的,报名者不足三百,录取了一百来人,此后数年也就维持在这个水平上。 直到新帝登基后,一名百学宫毕业的学员,在河东水患中表现出色,利用自己研制的材料修复水利,巩固河堤,使得一场祸害千里的水灾消泯无形,工部尚书亲自为此人上表请封,新帝与摄政王力排众议,给一个不入流的县尉越级封赏,给爵位县男。 县男是最低的爵位,在富庶的地方,甚至花点钱就能买这个爵。 皇帝与摄政王将此爵赐给一个白身,还是一个工匠,引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然而此时的朝堂,经过李圣平数次清洗,世家衰微,早已无力阻止平民和寒门崛起。 此后,又有研发了农具、医疗器械,改进纺织机器,研制出军队火器的工匠获得封爵,甚至有军火世家逐渐形成,未经科举,便从寒门成为贵族。 百学宫在这之后,一跃成为三宫之首,几乎与文人科举并肩,成为寒门晋身最便捷的途径。 而将学宫的学子,则用生命和鲜血将将学宫的地位牢牢捍卫在天下第一的位置。 虽然从它的第一任总裁暮守一起,历任总裁都不希望自己的学员赴死,然而每一位将领,却还是坚持战斗至死,除了因病、狱、老而故去的少数人,多数将学宫的学子都死在战场上,年纪最轻的,不超过三十岁。年纪最老的人瑞战魁梧,他一直活到了九十多岁,将国土扩张至大食,吞并大食的领土并将之完全掌握,使之成为大华的新州,后来在任上因操劳过度病逝。 在四大学宫的刺激下,科举出身的举子也不敢再像往常一样,没事就好搬弄是非口舌,清谈论战的就算完了,他们得辛辛苦苦地著书立说、管理民政,钻研不尽的书作,写不完的上书文赋,还得小心调查,实地勘测,深恐一个不小心,写出来的东西滑天下之大稽,被四学宫的人耻笑。 当然,此时的四大学宫,还未有后来逼死只会念死书的书生的情状,只是堪堪起步。 将学宫稍微强一些,已经运转将近两年了,凡事都有章法,不比其他三学宫鸡飞狗跳。 只是暮守一一往学宫去,少不得就要被学员和教员拖着,指点这指点那,下场比武,进屋论阵,兴趣来了推个沙盘,推完沙盘再吃个宵夜,等闲一天还不够用的,李圣平还守了几夜空闺,憋了一肚子火,可瞧着暮守一高兴,他这火也没出发,只能在朝堂里找事,看谁都不顺眼,什么事都要骂两句,搅得人人自危。 直到打高句丽的人陆续回来了,将学宫教员逐渐补满,李圣平又点了朱长武几个住到将学宫去,暮守一闲下来,少不了和李圣平又滚到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四大学宫其实还是科举,只是内容不同罢了。仔细算算,现在的高考、公务员考,几乎都是科举的翻版。某兔记得刚进大学,必修专业课,某Sir问,大家都觉得高考一局定生死不公平吧?大家说是。某Sir非常怜悯地说,觉得不好的提个更好的方法呗。大家集体哑口。某Sir继续说,谁都有资格说高考不好,就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木有权力,高考是有很多不足,但是没有最优选择时,次优选择就是最优选择。本文同理,李圣平能做的不是废科举,而是扩大科举的范围,给一些有其他才干的人晋身之阶,并尽量削弱世家、大族在考试中的影响力。话收回来,不知道窝的读者有木有要高考的孩纸?预祝所有要考试的妹纸考试顺利,一鸣惊人!=================鉴于JJ后台评论系统维护,窝又刚刚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闭关三天,见谅则个><最后唠嗑一句……最近是挺崩的啦……受不了又想看结局的妹纸6月9号来,6月9号是真·大结局。6.8那个虽然是大结局的节奏不过估计有点虐…… ☆、结尾的倒数 李长定是这年年底回来的。他回来时李今生都快满五岁了,却还记得他。 他一身风霜,就在宣政殿侧殿洗洗干净了,回头去见李圣平,那时李圣平正在哄儿子玩,李长定人一进来,小 分卷阅读57 今生就蹬蹬蹬一路小跑,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 李长定便将侄子架在肩上,李圣平直接免了他的礼,兄弟两个说了几句话,李圣平见他累得不行,马上就叫他先回去休息,因今生不肯放开皇叔,李长定无法,只得抱着侄子一起睡了。 晚上暮守一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李圣平忙带人泡药浴。夫夫两个一起浸在滚烫的药汁里,李圣平还是老样子,私下相处时就要抱着暮守一,不论怎样都不撒手,这时也不例外,直接趴在暮守一背上磨磨蹭蹭。 李圣平道:“长定回来了,我看他瘦了好些。” “高句丽那个鬼地方,要什么什么没有,能不瘦?左右打倭寇还要一二年准备时间,咱们的水军还不能长途奔袭,先让他好好休养两年吧?”暮守一想起进门没见儿子,问道,:“今生又跟他走了?” “可不是,今生都快成他儿子了。”李圣平说话酸,心里却不酸,重来倒是喜欢粘着父亲,可是却给他们夫夫相处添了多少麻烦,还不如喜欢粘叔叔的今生呢。 “长定挺好,今生能和他走近一些,将来我也放心。” 暮守一话音未落,就被李圣平一把翻过来,狠狠地咬在唇上。 李圣平在他唇、颊、颈边肆虐个够,才道:“你说什么呢!” 暮守一最近越来越消瘦,因为千机毒越来越强。 这就是千机的恶处,若人不进补,它就夺取人的养分滋养自己,使人迅速虚弱,若人进补,多半都是补给了它,让它越来越强大,一旦人进补赶不上它侵蚀,它对人的伤害就更大。 头几年,李圣平还能给暮守一补回来,补得他身上略长些肉,今年秋开始,暮守一眼见着就越来越瘦了。 王老年初给暮守一诊过脉,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第二天天未亮就带着徒弟寻药去了。 暮守一望着李圣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于是他难得地主动把头贴上李圣平的肩,手搭在李圣平背上,顺势而下。 生涩而充满了情欲的暗示。 李圣平差一点就把千机的事忘到脑后了,但也只是差一点。 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某人的暗示,道:“别打岔,你这话什么意思?” 暮守一见转移话题的算计失败,只好说道:“没有别的意思,长定有才华,既是今生的叔父,又是今生的师父,他们处得好,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高兴,这能有什么意思?” “朕听着这话怎么不像呢?倒像托孤之言。我可告诉你,我心里是有信心,你一定能被治好,将来咱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要是你自己泄气,可就深深负了朕的心意。” “臣懂。”暮守一听他把话说开了,遂也说道,“但是……若是好不了了?臣自然希望能好,可是若是臣好不了,其他事也该早作打算。今生怎么办,重来又如何,陛下怎么办,学宫又如何?臣得想在前头,万一白费功夫,固然是好事,万一好不了,也不至于连个交代都没留下——” “想太多!”李圣平喝止他,打住这个话题。他多想和暮守一长长久久的,一生相守。 不然他重生回来是为了什么? 这夜,李圣平很反常的没和暮守一滚龙榻,他等暮守一睡下之后,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干脆起身处理政务。 恰好底下关于明年人员调动的安排里,有文嵩因抚民有功,迁椿州刺史的请奏,李圣平一时大为光火,当即把那本奏请扔出殿外,正落在雨里,唬得满殿内侍个个噤声敛息,唯恐被李圣平惦记上。 李圣平看什么都心烦,忽的站起来掀了桌子,叫侍中传旨,把四品以上的执事官都叫来,一顿数落,从尚书令起,一直骂到太中大夫,末了叫人把那叫水湮了的折子拎起来,摔在王贤头上:“你的好亲家!指望着朕记不起他来,还给他求官?自朕打椿州过,这人蝇营狗苟不知道多能钻营,正经的本事没有,墙头草的功夫朕却不得不为之叫绝!这样的人,朕记不起来就罢了,你还给他请封刺史!刺史?他治下若有乱民他第一个投降你信不信?本人又没个本事,大凡他能拿得出一二文功,朕还能想不起来!” 可怜王贤,多大年纪的人了,每次出事,不管和他有关没关,都会叫李圣平骂个狗血淋头,这请迁文嵩的主意本不是他出的,是他那个好弟弟的主意,他没反对罢了,李圣平照样对着他一顿狠训。 “既说起他来,朕想起一事,皇后身中剧毒,原是北州何家的传家秘毒,下毒之人,正是文嵩的嫡夫人,但不知这何家的毒,怎样越过千里,来到椿州文家?王老先生,你能给朕解惑吗?” 王贤听着这话不对,立马老泪纵横起来:“臣实不知,自陛下训斥来,臣修身养性,再不过问来往之事。然则文嵩为人,虽胆小可恶,正因胆小,恐难做出投毒之举,请陛下明察!” “你倒推得干净!那你就好好推干净吧!春峰传旨,速将文嵩一家就地拘捕带回长安,十日之内押至殿下,朕要亲审!” 春峰道:“十天……恐怕不太够吧?传旨的人只需三天就能到,但是文家老的老,小的小……” “生死无论,懂了吗?” “是,小的这就着人拟旨。” 中书门下,对此番对话具若未闻。自李圣平出手来,中书门下二省已同虚设,凡事不管,只对李圣平叫好,李圣平如此未经审、未出示证据,就发落一郡太守,按理他们该驳回的,然而如今,他们除了装傻充愣,就只会山呼万岁了。 这也正是李圣平的用意。 他们既然没有治国的能力,那就拿钱吃饭好了,不用置喙政务。 李圣平知道王贤没那么干净,但本着杀人要用钝刀的想法,一点一点折磨人才痛快,再者,他也得给太上皇留点面子是不? 又一次警告了王贤之后,李圣平觉得舒坦了不少,于是找了几件不轻不重的事给大家添点麻烦,自己转身回寝宫陪暮守一睡觉去了。 经过暮守一那几句话的挑动,李圣平也开始慎重地考虑暮守一如果真不幸被千机毒磨死了他怎么办。 独活,是不可能的,他无法再忍受没有守一的日子哪怕只是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 所以守一死,他绝对跟着去。 但是国家怎么办? 大华才刚刚起步。 如此想来,其实人生之中,意外良多,说不定一个什么意外,就会让他死亡,留下偌大的国家,陷入权力的争斗中。 早作打算才好。 今生年纪太小,虽然看得出来他聪明多智,将来如何,究竟说不准,若他明日就死了,今生绝对挑不起大华的重任。 李圣平又一次将目光放在了李长定身上。 还是长定好啊…… 分卷阅读58 ☆、结尾的倒数2 李长定这时正和暮守一一起耍今生呢,冷不防被李圣平阴冷的目光一扫,激灵灵地一哆嗦。 他赶紧反思了一下最近自己的行为,好像没哪里得罪皇兄,那皇兄是什么意思? 他在那边左猜右想,李圣平阴恻恻地开口了:“你最近好像很闲?” “哪有!我很忙!每天都要陪今生念书,还要教徒弟呢!” “教徒弟不就和守一一起嘛,也就半天功夫。明天起你抱今生来观政,今生毕竟是我的儿子,将来大华多半是他的,早点学会理政,早点安心。” 李长定听着这话不对,却不知该说什么,当下有些惴惴地看看暮守一,却见暮守一含笑对他点头,李长定便下意识地应了。 新年元旦开始,小今生就由李长定抱着开始听政了。 稍微懂点事的人,都能看出来李圣平打的什么主意。 与之相对的是暮守一越来越消瘦、苍白,连除夕的夜宴、新年的团拜都未出席。 文家一族八十七人,在押解到京城时,已经只剩下十来个活口了,李圣平连审问他们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叫人打死弃尸荒野。 这些都不能阻止暮守一越来越衰弱。 有个晚上,李圣平甚至看见暮守一咳血。 叶茗斟风急火燎地赶过来,汤药灌了四付,才止住了肺疼。 李圣平急的连日连夜睡不好。 好在王老那里,总是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今日又寻到了一味药,明日又寻到了药引,零零碎碎几年来,多少快凑齐了,在暮守一彻底倒下,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王老一封飞鸽传书过来,欠缺的最后一味配药,麒麟火树根终于找到了。 火树根要求是千年以上的,王老本来已经快要绝望了,直到他和徒弟在南方一个小山村行医治病,救了当地一个部族头人的妻子和女儿,治好了困扰那个村落已久的毒症,那个头人打开宝库任王老挑选,王老却发现,宝库的门,就是用火树根雕成的,算算年轮,足有千年以上! 于是王老当即给李圣平写信,让叶茗斟开始准备制药,自己则带着削下来的树根赶回京城。 接到信的那一刻,李圣平立马抓住了暮守一的手。 王老从南荒赶回京城,大约需要一个月,叶茗斟则表示,可以吊住暮守一的命,吊个三五月不成问题。 如此,李圣平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他和暮守一还有一辈子可以牵手。 他要每年都带着暮守一去踏青,祭祖,赛马,消夏,赏月,田猎,跳傩舞,看傩戏。 他们要一起见证大华的复兴,看着她越来越强大,看着今生从他手里接下家国重任。 他们还要共度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人生。 王老年纪虽然大了,身体却很好,加上心里高兴,披星戴月地赶回长安,竟然未露疲态,倒是护送他回京的侍卫累的人仰马翻。王老打马进了城,并不去见李圣平,直接进了太医署,和叶茗斟一起炮制药材。 解毒所需的药材多,叶茗斟先处理了一部分,剩下的王老师徒两个一起动手,也花了七八日才做好。 等解药做出来,已经过了重来的生日,到了端午时候。 这一天,正是暮守一上一世去世的时候。 从起床开始,李圣平的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即使王老送来解药,暮守一把药喝了,王老诊脉说药力正在发挥作用,一切正常……李圣平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暮守一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笑道:“等我好了,我陪陛下去打猎。陛下怎么比我还激动些?” 李圣平压在心里的事,哪敢和他说,便只是搂住他,道:“好容易解毒药得了,我只怕这节骨眼上再出点什么事……” 他才说了几句,暮守一将头垂在他颈边,吓得李圣平差点跳起来。还是王老拿着脉,说是药力发作,不碍事的,李圣平才勉强压住心悸。 暮守一身体底子有些亏,药力发作时挨不住就睡了,从早上一直睡到下午,中途还有几次服药,都是李圣平亲口渡的。 他这一睡,直到天色擦黑才醒。 李圣平罢朝一日,只守着他,王老和叶茗斟也在跟前照看,总算顺顺利利地将千机的毒性全部解掉了。 太乐丞是个极为可人的中年汉子,他早在得知暮守一中毒的时候就排练了一场歌舞,听闻太医署有信儿说皇后殿下的毒解了,立马带着立部伎的歌舞子前来祝贺献舞。 李圣平正是龙心大悦的时候,没二话,让在外面花厅下好好表演,又叫给赏。 王老又开了些饮食的单子交给尚食局,暮守一饿了一日,且被千机所累,身体正虚,也着实饿了,不多久尚食局送来好克化的小食、粥点,均合五月的风味,又是养人的,色香味俱佳,李圣平便挥退外人,只留春峰伺候,自己亲手挟菜喂粥给暮守一。 李圣平其实也饿了一天,这会儿看见暮守一精神好,自己却不觉得饿了,只顾着先把守一喂饱。 “这个杏仁羊乳羹,关叔的拿手菜呢,唉他那时候根本不够资格进尚食局,我就看中了他这一手好羊乳羹才破例让他进宫当御厨……” “这个鸡仔汤,鸡仔是野鸡崽子,去年冬天我亲手抓的野鸡,一直没杀,今年竟然抱窝了……鲜吧?” “这个蛋羹也是野鸡蛋做的,炖的嫩嫩的,加了一点点鱼茸,还不错吧?” 李圣平絮絮叨叨的,将五颜六色的精致食物一勺一勺塞进暮守一嘴里,然后根据暮守一的表情决定是否给那个大厨一些赏赐。 暮守一实在吃不下,躲了好几次,还是叫他填了几口,然后才叫撤席,宫人又捧上一盅山楂煎汤煮的水。 暮守一忍着恶心啜几口,味道酸酸的,倒还可以,他放下碗,道:“主上还没用膳,快用膳吧。” “嗯。”李圣平看他面色好多了,于是放下心来,□峰拣自己喜欢的食物收拢来,准备应付一下晚膳。 ☆、结尾的倒数3 厨子的确用了心,往日里李圣平吃的就很好,今日吃着更好,也不知是心情好了所以看什么都顺眼,还是往日御厨们都在藏私。 李圣平先拣自己喜欢的炸酥酪吃了一口,正要赏,忽然横眉骂道:“皇后正是身体弱的时候,说了不准上油炸煎烤的食物,这炸酥酪怎么送到皇后的食谱里的!” 春峰解意,立刻遣人去问了。 暮守一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碗劝两句,却蓦地觉得心口一疼,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涌上喉头。 暮守一下意识地抬手打翻李圣平手里的半块酥酪,又推开他面前的杯盏碟碗,就这两个动作,竟让他痛得眼前发黑,手一 分卷阅读59 伸开,满满一手心都是血。 李圣平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抱起暮守一,高声叫人把王老、叶茗斟传回来。 暮守一费力攀住他的肩膀,从口中涌出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咽不下。 “圣平。” 暮守一直觉这关很难过,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在战场上救过他无数次,所以他捂住李圣平的口,让他听自己一字一血说完。 “是我太矫情,迟迟不给你回应。但而今,欲应已晚……若侥幸不死,愿与君世世好,若不幸……愿君,世世好……” 李圣平忽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暮守一的目光在涣散,大量大量的血涌出来。 王老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毫不客气地在暮守一旁边坐下拿脉,才刚触及,他就飞快地抬头看一眼皇帝陛下。 他这一眼,被皇帝陛下抓个正着。李圣平心里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拿气势压着他。 王老摇摇头,又伸手探一下李圣平的脉,他倒是没中毒,只是这脉相…… “不是千机,是另一种毒,冲着陛下来的。”他说道。 跟着王老来的叶茗斟,也上前把脉,道:“这毒,和千机相冲,会被千机化解。下毒之人,不欲伤殿下,目标是陛下,可是谁知……殿下的千机解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暮守一生机已绝。 李圣平整个人都木了。 王老发现陛下已经傻掉,心里稍稍迟疑,一咬牙自作主张叫人通知李长定前来主持大局。 李长定在来的路上就听内侍说了大概的情况,进门瞧见自己哥哥正抱着嫂子发呆,心下也是一阵酸疼,当即转身离开到了前面书房,没二话,先听王老报上情况,然后立刻开始调查投毒的凶手。 这倒是很快的。 叶茗斟先撂了。 前年暮守一在汤泉宫让他给一个小宫女治病,后来那个小宫女被发卖了,恰好叶茗斟经过,就买了她。 后来相处时他知道这小宫女就是何纨素,全家被李圣平处死。前段时间叶茗斟发现一些配药的药渣,当时他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这毒药中的药材正合当时她配药留下的药渣。千机毒原是她家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千机毒的药理。 只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毒送进皇宫的。 王老性子火爆,当下就一脚把徒弟踹出门外跪着待罪去了。 李长定也没拦着,只是命人迅速去叶家把何纨素悄悄地逮捕回来。 趁现在风声未动,先把事控制住,等李圣平醒了,才好发作。 李长定虽然放荡不羁,手段却很拿得出来,并不比他哥哥差,没过多久,何纨素就被押到了宣政殿的书房。 今生和重来也被送过来,李长定让自己的贴身内侍秋无陵把孩子送到寝室去,希望李圣平能早点清醒过来。 何纨素一言不发,李长定却是什么人?论心机,绝对比他哥哥还强。 他并无别话说,只道:“他死了。我该恭喜你大仇得报么?” “他个暴君,只为一己之私,杀我全家,难道不该死吗!” “不,我说的不是皇兄。”李长定的声音听起来和他兄长一样冷漠,“是皇后死了,你听懂了么?是救了你、为你求情、为你们这些弱女子说话的皇后殿下中毒身亡。” 何纨素瞪圆了双眼,眼眶几欲裂开。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和人联手的,显然这一方背叛了你。他利用你除掉皇后,将罪名推给你,好将自家的女眷送进宫。可能你们约定好的是杀掉陛下,请回太上皇吧?可你的同伙不是这样想的。” 何纨素抱着必死之心来收取战果,却跪在地上哭了。 她想起那人找她联手的时候,信誓旦旦说绝不动皇后,只要杀了皇帝,请太上皇回来主政就好。 她怎么就信了呢?明知他们最能反复、最不可信! 当年承诺她母亲若能偷出千机毒,就帮助她父亲这一房获得何家家主之位,他们失信了。 后来承诺一定救她的父母,他们又失信了! 就是这样的小人,她竟然还相信他们会信守诺言! 李长定将何纨素的表情变化全都收在眼底,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问道:“和你联手的人,是谁?” “是我大外祖父,我真不是想害皇后,我没想过要害他——” 李长定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右手放在她头领,用力,轻轻一拧——轻微的咔嚓声宣告一个女子生命的结束。 何纨素供出了小王氏,但是小王氏肯定不会认罪,即使她活着,小王氏也能翻出替罪羊,她活着也无用,不如死了,省得碍眼。 至于小王氏……李长定嘴角扬起一个狰狞的角度。 什么时候他李家人杀人,还要证据? 天色还未黑定,小王氏一族,在长安的八百号人,便已尽数诛灭,连带他家外嫁的女儿孙女,均未能幸免,敢求情的人,几乎全部被夺去功名勋爵,免为白身。 长安城的水井,都染成了红色。 至于他家在外面的,李长定已经调派了暮守一的亲卫前去捕杀,贺老、苏大鹏领队,相信不会放走一个。 理清了这些事,李长定才回到寝室里。 寝宫上下灯火通明,风灯、灯笼、屏风、承尘,均已更换为白绢素帛。 李圣平还抱着暮守一,一动没动。 李长定走到他身边,将自己方才的决断都说了,然后道:“此事甚大,恐走漏消息,让贼子有所防备,故而弟弟擅自做主,僭越君前,请陛下责罚。” 李圣平道:“不,你做得很好。朕放心了。” 他脸上稍微带了些血色,伸手摸摸今生的脑瓜,道:“今生,以后带着弟弟,和叔父好好过。” 李长定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有死志的,他急得差点跳起来:“哥,你这话何解?你别这样,别这样,嫂子肯定不想看到你出事!” “我知道……不过,没有守一的日子,真的很难熬,我不想再试了。我不会寻死觅活,但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了。这不是自决。”李圣平又摸摸弟弟的头发,拍拍他的肩膀,“大华就交给你了,今生和重来,也交给你了,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好好守着这个国家,不要丢你哥,你嫂子的脸。春峰,拟旨——” 李圣平准备拟旨传位给李长定,李长定察觉他的意思,掀起衣摆跪下,斩钉截铁地拒了:“陛下,请听臣言:臣以主上照拂,教抚成人,主上恩德,臣没齿难忘。为君之臣,当以辅弼为责;身为武将,即以开疆为职;治国大道,臣不能专。且百官千将,莫不以主上为是,传位于臣,恐致内乱,有违主上本意。请主上传位长皇子,臣将竭尽所能,以为辅佐。” 李圣平听了,并不言语,只是挥手让春峰亲自请衍衡先生、天问先生来做 分卷阅读60 见证并拟旨。 李长定在兄长底下静静等了一会,直到春峰那边的旨意都写好送到他手上了,他谢恩领旨时才发现,李圣平也没了。 没病没灾,正值壮年的帝王,抱着他的皇后一同故去了。 李长定一手抱一个侄子,怎么都想不通,李圣平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王老来帮忙装殓时,也啧啧称奇,明明身体是完好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活过来,就是魂儿没了。 李长定听着他和春峰交头接耳,忽然似乎明白了李圣平那句“他死了,我也活不了”的意义。 这世上就有那样一个人,他的死亡,让他即使不主动寻死,也会无疾而亡。 因为你死了,我就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今生还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他只是忽然被叔父的颈子诱惑了,于是一口咬在叔父颈项上,让他从一种顿悟里清醒过来。 李长定带着俩皇子,向兄长嫂子恭恭敬敬磕头致哀,然后就在寝宫旁边的耳室睡了。 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关于圣上的死亡,王家的灭门,新帝继位……他这个摄政王,忙得很哪! 明天太阳一样升起,风照样吹,云照样飘,大华的统治体系依然在运转,开疆扩土的政策还在执行,升斗小民要为生活奔波,朝中大臣要为名利权力、心中志向而争,世界离了谁都没多大影响。 他惟愿能在有生之年,完成李圣平和暮守一的抱负! 作者有话要说:李长定骗了何娘子,小王氏并没有背信弃义,确实是只打算杀李圣平来着,谁知道啊……小王氏能和何娘子联手谋杀成功确实很牵强,不过百年世家豪门,拼死一击,总还是有些威力。刺杀事件不是一个家族和一个女人的事,李圣平过于激进,仇家真心不少。很多章之前他说惦记他人头的人很多,这句话是真话。所以这是个多家族联合谋杀事件。前面何娘子能闯营成功,恰恰好证明宫里还有世家的人。==========================================故事还木有结束哦正文还有一章BE?开玩笑,坚决不写BE!更何况是这种很2的BE……诈死?也不可能,窝非常讨厌诈死……==========================================ps:窝审视这章不仅没觉得虐,还觉得窝是来搞笑的……OTZ煽情无能啊…… 结局·曾许三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故事结束了吗? 显然不可能。 正史同人文可能到主角真的去世的那一年就结束了,但是这可是架空啊…… 两位主角想做的事都还没做完呢…… 李圣平想把暮守一欠的两辈子的XXOO都做完。 暮守一想把周围的土地都吞并成大华的领土。 两人还有的纠缠 但是 我们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撸长篇无能的兔子抱着尾巴满脸血泪说抱歉),还想看下去的妹纸请放松身体,放飞想象力,脑补神马的,是辣么美好! 其实本文删减了许多东西……比如许州治所爬山赏春那截,本来打算让他们退位后再旧地重游的,最后的毒杀事件也发生在许州治所,而不是长安,剧情安排上也不是暮守一先死,而是李圣平先中毒身亡,暮守一才跟着去世。 不过……这样的话要多写好多年的故事啊……掀桌不干了! ================================= 关于他们的感情窝并不想写太多,一写就崩一写就崩屡试不爽。以后可能都不会写感情戏了,又崩又浪费时间还费脑细胞。 不过,生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本来就是情之极致对吧……有这个生生死死的基调在,也不需要用太多笔墨写感情吧。(偷懒找借口神马的殴死算了) ================================= 番外还有三篇 第一篇 关于暮守一第一世第二世的一些情况(没错,是暮呆的第一世和第二世,但是主视角是李圣平) 第二篇 关于孩子的教养问题,该管的时候不管的结果就是想管的时候管不了了,苦逼皇叔的想法我们就无视了吧。(不喜欢生子情节的妹纸千万勿入) 第三篇 关于李圣平早早退位的原因 请根据个人喜好选择取食。 谨以此文献给曾经被窝坑了很多次的妹纸 以及一直在写评、吐槽、潜水的妹纸 那么窝们下个书见啦~ 李圣平不太清楚自己的第二次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像就是个梦,暮守一的身子冷了,他的梦就醒了。 再次睁开眼,他还是坐在宣政殿里,只是身边没了他的大将军久安侯将学宫总裁皇后殿下暮守一。 李圣平愣了一下。 两世当皇帝的经验指导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 宣政殿,没错。 阳光还行,雾气未散,是个早上。 春峰低头站在他右手下,神色如常,但是非常了解他的李圣平知道,他现在非常焦急,还有些悲痛。 再看看旁边,三五个内侍,有些眼生。 杨阿和褚衣都在,却也是一脸悲愤。 底下傻大个被绑得像个粽子……等等,傻大个?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在他主人身边? 李圣平腾地站起身来,带翻了书案。 春峰马上就上前来收拾,李圣平推开他的手,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理论上他应该问的是时辰,可是春峰不知道为什么,却回道:“德新二年,五月初五,巳时六刻。” 李圣平脑子里顿时“嗡”一声,这日子,正是他第一世赐死暮守一的时间! “传旨的人走了多久?” “六刻。” 春峰连“回主上”这样的敬语都没加上,可见他现在正是对李圣平敢怒不敢言的时候。 李圣平呆滞了一下,忽然伸手扒掉自己身上碍事的袍子,吩咐道:“杨阿褚衣去把传旨的人追回来!春峰套马,咱们去大将军府。” 春峰喜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押解傻大个的两个侍卫也适时地给他松绑,苏大鹏呆了一下,忽然长吼一声,纵身跳出殿外,向着将军府奔去,杨阿、褚衣紧随其后,李圣平一路走,一路把广袖长裾的衣服都脱了,随随便便地仍在宫道上,春峰见机快,马上从不知道哪里搜罗来一件窄袖的骑马服过来给李圣平披上,走到宣政殿宫门外,一匹大宛良驹已经套好了马鞍缰绳,李圣平立刻跳上马,直奔将军府去。 春峰在原地站了一会,赶忙叫人去敲钟,沿途宫门的侍卫纷纷闪避,给李圣平让出一条路来。 李圣平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自己骑术平平,不擅轻功。 若是傻大个 分卷阅读61 骑这匹好马,早该到了。如今他也只能咬着牙,催动马匹跑得更快些。 “传旨时间是六刻钟前……守一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此时的大将军府还不是后世的将学宫,只是一座有些破败的、荒凉的将军府。 李圣平直接催马进了府,果然传旨的内侍已经到了,大将军府寥寥几个侍卫均被绑在一旁听候发落。他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六刻钟,这些阉人什么时候动作这样敏捷了?怕是有人叮嘱他们一旦获旨,快马前来宣旨吧? 李圣平一直窜到暮守一的院子里才弃马落地。 明明时隔几十年,他却将暮守一的这个小院子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撞开门右转上回廊往东跑跑跑穿过两个花园和前院上假山直接跳下去就是暮守一卧室的后门。他记得这条路,避免四下找寻耽误更多时间。 门是开着的,倒省了李圣平踹门的功夫。 他几步蹿进门,一脚踢翻屏风,就看见了让他气急败坏的一幕。 他捧在手心里,放在心肝上宠了那些年的暮守一被人踩在地上灌毒药——即使是赐死,国之重臣,死前也得保证基本的尊严吧! 正在执行圣谕的几个内侍看见李圣平横眉竖目的样子,赶紧住手,李圣平飞起一脚把那个踩在暮守一手上的太监踢到墙上,一口血喷出老远。剩下几个慌了,顿时磕头如捣蒜。 李圣平没再看他们,只是上前抱起暮守一放在一旁榻上,像他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让他的额头抵在自己颈边。 瞬间,李圣平的衣领就洇了一大片, 第一世,第二世,不论经历什么,暮守一从没掉过眼泪。 然而就是这简单地一抱一揽,竟让他的泪落如滚珠。 暮守一比上一世身体让千机破坏得极为虚弱时还消瘦,脸上毫无血色,青筋因为痛苦而暴起,骨节分明,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只有突起的腹部,滚圆滚圆的十分突兀。 李圣平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咙中无从说起,只能更用力地抱住他。 从此后,千山万水,千年万载,同生同死,再不分离。 时间绕了个圈儿,李圣平回到此生最后悔的那个节点,一切都在即将滑落悬崖的那一刻被挽回。 暮守一挣扎着生下两个儿子,李圣平还是给他们取名为今生、重来。 王老照顾暮守一三天后,就被李圣平催促着去找千机的解药了。 暮守一还躺着养伤,等待解毒。李圣平则直接住在大将军府,传旨的内侍们早被他扫到犄角旮旯发落,现在在府里的人都是春峰安排的,朝政也被他搬到大将军府处理。 春峰等人对于李圣平突如其来的宠溺和亲近视若无睹,在他们看来早该如此。 李圣平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找暮守一出气;心情很好的时候,又要找暮守一共庆;想找茬第一个找暮守一,有好处,第一个想的还是暮守一。 这难道不是真爱? 只是李圣平开窍了而已。只是他懂了而已。 德新二年夏,李圣平突然改元为元庆,秋,长皇子、二皇子百日,立后封侯,废原所封三妃七嫔,又三月,族文、何、王等七大族,又三月,设四学宫,削长安七姓之势,族私通匈奴的三大家族。 历史再一次回到正轨上。李圣平老婆也抱回来了,儿子也抱回来了,再一次从头开始收拾朝政也不能有损于他的好心情。 虽然要与朝臣争斗,与外敌对战,与世家争权……虽然前朝乱得糟心,北边匈奴还不够安宁,高句丽也还在添乱……可是只要暮守一在,他就有动力应对生活的种种磨练和苦难。 为了庆祝暮守一的回归,在尘埃落定后,李圣平召集李长定等几个心腹,在太液池的蓬莱山上办了个小宴。 暮守一依然与李圣平并肩同座,李圣平伸手就能牵着他,微微侧脸就能看见他。 丹枫翠竹间,暮守一一如往常的安静踏实,好像从未离开过。 只要转头时看见你,我就满心欢喜。只有转头时看到你,我才有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