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他为何这样[重生]》 第15节 先前渡船入学府,落河九峰有八峰散开迷雾,却有一峰始终隐于迷雾后,不曾真正现于世间。 这一座峰就在落河尽头,名唤流云峰,而它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叫做流云巅。 那是如今落河学府的禁地,景珩仙尊的洞府。 也是萧重琰上一世自小长大,修道百载,却最终身死道消之地。 只是萧崇琰遥遥看过一眼,心下却顿生疑惑。 流云巅四季如春,无论岁月如何流转不息,理当始终春意融融,可为何今日望去,整座山峰却如覆寒冰,萧条枯寂,不见半点春色? “哐——哐——” 渡船缓缓抬升,终于攀上最后一重云层,停在落河尽头的那一汪碧湖边。 萧崇琰暂时放下心底困惑,去看那红日下的碧湖光景。 碧湖边是落河学府的河畔广场,正前方有一青色巨石耸立,上书“河畔”二字,那字迹也极为眼熟,又是来自故人。 落河九峰,河畔广场,入府渡船,皆是旧时光景,却已全然不同,一如萧重琰曾经畅想。 那是不知多少岁月之前,北地魔族仍与人族对立之时,曾经他与景珩互为两族领袖,每逢大战过后,却会心照不宣共饮一杯。 有时是彼此算计,尔虞我诈,有时却也会真的暂时忘却彼此立场,痛饮一番,互相问道,推衍天机。 他们说的最多的,便是大道、飞升,与沧澜天下。 萧崇琰听景珩说沧澜,景珩听萧崇琰说大道。 有时萧崇琰也会提起沧澜,这座落河学府最初之构思,便是由他首先提出。 “沧澜大陆为何近万年从无一人飞升?其一是鬼域在侧,每隔数百年便有入侵,无数修道种子还未成长就已陨落;其二便是魔族、人族争斗不断,内耗过甚。” 那是又一次大战过后,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共饮。 酒到酣时,萧崇琰曼声开口,声音虽漫不经心却锐利至极:“若你我二人可约束两族不再敌对,引导沧澜大陆三族融合,共立修道之地,有教无类,三族修道者皆可来此,三千大道各有立身之所,如此方才真正大道可期。” 当时景珩是怎么说的? 那位人族仙尊白衣胜雪,面色冷清,仰头痛饮后掷下酒杯,只说了两个字:“我来。” 这之后才有了他们二人合力促进两族停战,又恰逢鬼域入侵,三族并肩而战,自然而然隔阂渐消,融合之象逐渐显露。 而在千年后的今天,曾经于两人构想中的修道之地,便是眼前这座落河学府。 景珩说他来,便真的就做成此事。 忆及旧事,萧崇琰心湖间顿起涟漪,不行剑与九逍剑剑识受其影响震动不已,本命剑感知到自己主人气息,顿时传来阵阵欣喜焦灼的意念。 在那遥遥隐没于迷雾间的流云巅上,忽然有金色剑光一闪而过,划破天际,于九天之上鸣动。 “锵——!” 这一日,沧澜大陆十二位亚圣再度垂首,将视线落于流云巅。 神色各异。 萧崇琰亦是望向流云巅深处,微微蹙眉,似是看到某些画面,神色逐渐冷淡,然后便有怒意顿生。 因此他也没有看到身旁,原本含笑欣赏九峰风光的顾璟也紧握腰间白玉印章,眉心紧皱,似是疑惑不已,喃喃自语道:“流云巅?” 为何总觉得那座冰雪覆盖的山峰理当并非如此,而应有另一番生机勃勃气象? …… …… 流云巅深处,有一柄飞剑被重重禁制镇压于寒潭中,数根万年玄铁牢牢锁住剑身,末端被死死钉入四周崖壁。 寒潭水面一片冰封,那飞剑剑身覆有厚厚一层寒霜,不知在这里被镇压了多少岁月。 只是这一日,本是纹丝不动的禁制,如今却震颤不已,几欲破裂。 寒潭正中,被镇压于此的那柄飞剑正发狂般颤鸣不断,拖曳着缠绕剑身的玄铁互相碰撞,激起刺目火花,却每每总是差之一线,被禁制再度镇压。 如此反复数次,飞剑剑光逐渐黯淡,挣扎幅度也缓慢减小,剑身甚至隐有裂纹显现,整柄飞剑竟是已显露出一副颓然衰败之势。 “不行,还不行。” 恰在此时,有一道声音突破重重封禁,避过九天之上诸多亚圣目光,直接传入那飞剑鞘内。 熟悉的气息与声音让那柄剑微微一颤,随后渐渐沉寂,再无声息,寒潭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相隔千里之外,流云巅脚下,碧湖另一端,萧崇琰仰头望天,面色微冷,眼中怒意极盛。 他心湖内不行剑剑识与本体分离,不行又向来是个小笨蛋,根本说不清流云巅上发生了何事。而如今他就在流云巅脚下,剑识与剑身本体顿生感应,萧崇琰只是从心湖内看到一点山巅情形,便立刻推演出这些年不行剑究竟是何等境地。 对萧崇琰来说,本命剑不亚于是自己的半身,是他最为亲近的伙伴与同道者,不行剑更是由他亲手铸就,其中剑灵几乎可以说是他亲自教养至今。 眼看自家小孩受了如此委屈,萧崇琰自重生以来,终于第一次生出真切的怒意。 但他的声音却轻柔和缓,带着无限耐心与爱宠,温声劝慰自己那焦灼不已的本命剑:“不行,再忍耐些时日,等我来寻你。” 他在心湖内轻抚不行剑剑识脊背,将委屈得直掉金豆子的小人搂在怀中,神色沉冷,低声说道:“千年岁月,无尽苦寒之痛,我必替你一一讨回。” 背弃你我者,皆当一剑杀之。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病美人人物卡新标签:护短 真诚发问:前期剧情有感觉慢热吗?后面剧情展开应该会好很多…别养肥我,嘤。 —————— 感谢在2021-02-26 08:23:09~2021-02-26 22:2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 望道峰,琼楼。 当萧崇琰于碧湖畔仰头望向流云巅时,也有人自九天之上垂首,望向山脚下那个身形如同蚂蚁般渺小的黑衣少年。 望道峰峰主裴宣神色温和,抬手轻抚身边青鸟漂亮的尾羽,突然笑道:“如此大张旗鼓前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私下相交甚笃吗?东郡王阁下?” 话音落下,空无一人的望道峰顶安静片刻,忽然有人于楼外云间凭空出现,负手踏入楼内,懒洋洋开口:“本王可是奉女帝之命,以东璜王朝宗室身份专程前来拜会裴宣峰主,以答谢峰主在开府考核中对亲王殿下的多番照顾,何谈私交一说?” “女帝已于昨日闭关冲击神无瓶颈,在这个当口让你远离东璜,看来你的这位女帝陛下……对你可远不如传闻中那般宠信啊,柯然兄?”裴宣微笑说道。 “萧珞这个女人谁都不信,当年她都能对自己的胞弟如此决绝,更遑论我这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外姓王?” 来人一身玄青端服,前后方龙补,头戴一顶燕弁冠,通身皇家气度,正是东璜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郡王秦柯然。 裴宣轻笑一声,以目光向那黑衣少年处示意,说道:“可我看女帝对萧重琰倒是颇为上心,连页安这个清梧卫首领,她最信任的心腹都派来一路追随。” “你派出鬼物刺客暗杀却铩羽而归,甚至被剑斩十万山,丢了一座养鬼蛊。”裴宣转过身,以手指天,轻声开口,“不行剑两次剑鸣,均与他有关,你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秦柯然冷哼一声:“不用试探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位在东璜王朝权倾朝野的东郡王满面沉冷,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森然杀意。 “来历不明的皇族身份,几近圆满的一身剑意,不行剑的莫名亲近,还有那种令人厌烦的姿态……我确实怀疑过他是不是那个人。” 那个应当已经死去千年,魂魄尽散,理应再无来世的北地魔君萧翊。 裴宣两手笼袖,背转过身,望向脚下碧湖与那渡船,闻言摇头说道:“他体内的剑意来自西境剑宗小师叔,且与那星河殿顾璟结契为伴行者,不可能是萧翊。” 曾经的北地魔君于大道一途从来孑然一身,不为任何人停留,怎么可能与人订立这种契约? “他当然不会是萧翊。”秦柯然嗤笑着开口,“如果他是萧翊,就不会在有来客栈管齐小奇的闲事,也不会在棋局小天地内理会凌容青的死活。他那样的人,更不会容许有人像顾璟这样管教自己。” 当年的北地魔君,是何等骄傲决绝,不可一世。 又怎会如这个少年那般,事事依靠他人,甘愿做一个病弱无力的废物美人? 裴宣深以为然。 自从不行剑鸣,他们便着手开始试探,有来客栈是试探,裴宣亲自出面也是试探,棋局内凌容青的出现自然也是他们的算计。 几番试探之后,足以证明萧崇琰与萧翊不是一人。 而更令二人如此确信的,却是东璜女帝的态度。 当年萧翊叛出师门,背离人族,转投魔族,最终成为北地魔君。此后在魔族、人族争斗中,亦与东璜王朝数度交手,甚至一度兵临东璜国境,与女帝萧珞早已形同陌路,几乎不死不休。 即便后来人、魔两族议和,再无战争,北地与东璜之间关系也一度降至冰点,全靠中洲神皇从中斡旋,两相协调。 而如今萧崇琰入学府,女帝却命令清梧卫首领页安一路追随护卫,甚至还请秦柯然这位地位尊崇的东郡王亲来落河观礼压阵。 如此爱宠与看重,萧重琰又怎么可能会是与女帝势如水火的北地魔君萧翊? 裴宣念及自己曾在萧重琰心湖内所见,沉吟道:“观他出剑,剑心通明,已然自成一体,且光凭自身剑意,便能够引动不行剑剑鸣,种种迹象,都很像当年那位小师叔。” 天生剑骨圆满,可与剑灵交流,号令万剑,是海外大陆西境剑宗的剑主最为外界所熟悉的特征。 秦柯然皱眉:“你是说女帝已经与西境剑宗私下联盟?海的那边要插手沧澜大陆?” 裴宣反问:“一个萧崇琰,一个顾璟,还不够吗?” “顾璟的那把琴,是星河殿殿主御器,他不能动。但萧崇琰若真是西境剑宗剑主,那便是剑宗下一任太上长老,又一个小师叔——你可承受得起杀死他的后果?”裴宣提醒道,“别忘了,他身上还有小师叔的剑意。” “他挡了我的路,就该死。”秦柯然漫不经心垂首,同样看向脚下那道少年身影,神色漠然,“更何况就这个病秧子的身体……都不需要我出手,他只要多出两剑,自己就会先承受不住。”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劝你。只不过还有一事要问你——”裴宣早知对方会是这般态度,闻言也不再劝,只是慢条斯理抚摸青鸟背脊,问道,“凌家那个少年体内鬼念仍在,一直留在学府总会露出破绽,你对此做何打算?” “那个剑修?”秦柯然想了想,忽然一笑,慢吞吞开口,“既然他没死,那我正好再用一回,如果能将萧崇琰除掉最好,如若不能——只要能让女帝分心,冲击神无失败,这颗棋子也不算白白浪费。” 裴宣得了回应,很干脆不再过问:“你自己处理干净,别留下把柄,此事我不会出手。” 秦柯然闻言,顿时一脸似笑非笑看来,问道:“怎么,中洲是要作壁上观,两不相帮?” “东郡王不正是如此希望?”裴宣同样面带温和笑意,分毫不让直视秦柯然,眼中却是一片漠然:“东璜国事,中洲不会插手,谁登上帝位,谁就是中洲的盟友。” 此话落下,望道峰顶一时极静。 第16节 秦柯然沉着脸看他许久,蓦地嗤笑一声,负手转身,大踏步离去。 “转告神皇,本王必不会让他失望。” “那便拭目以待了。” 身后传来遥遥回应,裴宣嘴角噙笑,悠然俯瞰脚下落河学府山河,手中捏着一方丝帛轻轻擦拭指尖。 在他脚下,纤尘不染的木地板间,却有一团翠绿染红的身影蜷缩在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裴宣的手指微松,那方丝帛便飘然落下,恰好落在那团身影之上。 丝帛下,露出一只青鸟,身体依旧温热,刚刚死去不久。 — “扑扑——” 碧湖旁河畔广场,青鸟来回穿梭,学府生聚集在此,到处都是落下的灵讯,好不热闹。 渡船已经靠岸,今年的新生正在陆续走下,岸上学府生一个个都翘长了脖子,各自施展手段,只为多瞧见几分热闹。 今年学府招生可谓一波三折,事故频发,其中有三人最令人瞩目。 顾璟与页安这等资质逆天的天才人物风头正盛,自不必多说,可三人中,却是萧崇琰所受关注最多。 这位紫玉认定毫无修行资质,却独独被裴宣师叔看重的少年,因其极盛的容貌与极差的修为,其废物美人的名号不胫而走,已然为整个落河学府熟知,而在向来慕强的修真界,这个名号自然充满了奚落与嘲讽之意。 除此之外,凌容青获罪一事也已传开,不少人亲眼见到这位照影峰大师兄被押入隐峰,不可置信之余,更是猜测纷纷。 没有人相信是凌容青要害那新生,自然只怀疑是萧崇琰心机深沉,伺机报复,对这个废物美人印象极为恶劣。 而照影峰也已经放出话来,立誓要为他们的大师兄平反,必定要叫这个萧崇琰受到惨痛的教训。 学府生无一对此感到意外。 落河学府是沧澜大陆最纯粹的修道圣地,只论修行,从不论其他,唯有勤勉修行,求取大道才是唯一方向。 空有美色的废物若还不安分守己,妄想凭借旁门左道攀上高枝,不劳而获,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河畔广场的学府生越聚越多,都等着要瞧萧崇琰的热闹,却不知对方是不是早有准备,直到所有新生都离开河畔广场,也始终不见那废物美人的身影。 “胆小如斯,敢做不敢当,果然废物至极!” 学府生失望之余,顿时更为鄙夷,一时间冷嘲热讽不断,言语间毫不留情,任谁听了都要脸红。 “府学择门明日便要开始,不妨下个注赌一赌那废物美人究竟会去哪座峰头?” 这时有青鸟展开双翼,划过整座河畔广场,落下一道灵讯,顿时引来众多学府生争相下注。 “以这废物的资质,若是不去裴师叔的望道峰,还真看不出能去哪里。” “杏林谷最重心性,必不会要他,神途林是灵族修道地,对人族资质要求更高,至于照影峰……”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不可思议道:“是谁竟然押注照影峰?照影峰那帮剑修就等着收拾那废物了,萧崇琰怎么可能还往上凑?” “好家伙,五颗紫玉?那可是五万块上品灵石!” 有人调侃笑道:“必然是有人见我们赌注不够刺激,这不给我们送钱来了?” 又有人嘻嘻哈哈开口:“说不准那废物便去了无字峰或是万器峰?刚好前两日藏书阁管事说他们洒扫庭院的人手不够,岂不正是给那废物空出的位置?” 此话一出,顿时引发更多离奇猜测,学府生众人下注热情一时极为高涨,纷纷呼唤那不知为何看着极为雄壮的青鸟。 “青鸟等等,我还要下注!” 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河畔广场内,有一带着斗篷的黑衣少年无声无息走过人群,身旁跟着的紫衣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印章,正把多出来的紫玉重新放回方寸物内。 他们所过之处,便有学府生不自知向旁让去,余出一条道来。从始至终,却无一人发现端倪,任由这两人闲庭散步,轻轻松松穿过整座河畔广场,来到碧湖另一端。 碧湖旁,有两个少年正蹲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人青衫读书人打扮,手中捏有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赌注;一人额角红色魔纹闪闪发光,肩上蹲着只珠圆玉润的雄壮青鸟,正两眼放光盯着那名单,满脸兴高采烈。 “这群傻瓜竟然敢嘲笑我们美人公子,明天就要他们把身上最后一颗辟谷丹也全部输光!” “美人公子,我们要发财啦!” 那黑衣少年与身旁紫衣少年相视而笑,摘下兜帽,顿时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极美面容。 萧崇琰看着向自己望来的二人,微笑说道:“做得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千年过去,落河风气败坏,如此好赌,实在不该。 顾璟:五枚紫玉。 齐小奇页安:老板大气! 萧崇琰:(看了看顾璟,双标属性on)……小赌怡情,做得不错。 ———————— 秦柯然:躲在幕后干了这么多坏事,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秦柯然:谢谢导演肯定,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优秀且敬业的反派。 ———————— 第15章 ================== 翌日清晨,主峰九天峰山门大开,有清和钟声自峰顶层层荡开,响彻天地。 河畔广场,诸峰学生悉数到场,皆将目光投向碧湖另一侧。 在那里,流云峰独立云间,山脚下是成片漫无边际的金色琼花林,一百名学府新生正齐聚于此,或站或坐,同样遥遥望向对岸。 在他们身前,是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落河诸峰。望道、照影、杏林、神途,四座峰便是四处修行洞府,各峰皆有亚圣坐镇,均是世间第一等的修道圣地。 何去何从,不单取决于天赋境界,更在这些年轻学子的本心。 渡船夜游入学府,湖畔琼林择府学。 府门择学,便是他们将在落河学府经历的第一场问道。 你可能于万般道法间坚守本心,守住自己的大道? “本次府门择学,尔等需自行选择所愿进入的峰头,若所选峰头接受,便可跨碧湖,入九峰,自此真正进入落河学府。” 九峰峰主高坐云端,并不以真容现身,只有望道峰峰主裴宣一人站在河畔广场巨石边,衣袖轻扬,便有阵法落于碧湖另一侧。 在那百名学子身前,顿时有四道山门虚影显化,门下各有蓝、金、青、紫四道不同标记,分别对应望道、照影、杏林、神途四峰。 走入山峰所对应山门,即为做出选择,而门下标记若被点亮,则意味着各峰亦看好该生,愿意邀他入峰。 这便是府门择学。 河畔,裴宣微笑开口,道:“那么,现在便开始罢。” …… …… 在片刻的安静后,很快便有人陆续走出人群,做出选择,然后进入各峰。 大部人都去了自己心仪的峰头,甚至有学子还未踏入府门,便有数座峰相继递出邀请,显然颇为看重。当然,也有学子未能被首选峰头接受,转而去往其他峰头。 半个时辰过后,当一名少年未能进入照影峰,踌躇半晌,最终入了望道峰后,整个碧湖对岸便只剩下四人。 齐小奇、页安、顾璟,萧崇琰。 河畔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他们四人身上。 四人对此反应却各不相同。 齐小奇双手叉腰,昂首挺胸,一脸好不耐烦,仿佛在说看本大爷干什么,要看也要去看美人公子;页安笑得一脸灿烂,折扇轻晃,便连袖摆每一处褶皱都透着风流写意,青衫飘飘好不潇洒俊逸。 在两人身后,顾璟却始终手执书卷慢慢看着,头也不抬,仿佛对所有投注于己身的目光与议论都视若罔闻,只偶尔与身旁穿着斗篷带着兜帽的黑衣少年对视一眼,轻声低语。 那戴着兜帽的少年,自然便是萧崇琰。 自落河镇小棋局内那一剑后,萧崇琰的病弱体质不甘寂寞,开始变着花样彰显存在感。昨日登高望九峰,他吹了会儿风,回去便着了风寒,当晚就发起了烧。此时虽然已经退烧,但身体依旧虚得很,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斗篷下,看起来愈发单薄无力,弱不禁风。 这种病弱源自萧崇琰破碎不堪的神魂与受损的大道根基,与修为境界并无关系,此世除非他能补全神魂或剑骨,否则便再难摆脱这一身病体。 萧崇琰对此无可奈何,心情自然很差,面无表情吹了半晌冷风,这才有心情去看对岸。 他取下兜帽,目光自河畔诸峰学子一一扫过,又看向九天之上,不感兴趣地扫了那些诸峰师长与前来观礼的大人物一眼,最后将目光收回,望见那四道府门与地面标记,顿时有些嫌弃。 他心想自己曾经构思过的纹样,哪个不比这些好看千百倍不止,落河学府的审美竟然如此糟糕透顶,实在无可救药。 没有自己,就是不行。 河畔广场一片寂静。 在场学府生最低也是知常境,目力自然极好,隔着远远一座碧湖,对岸一言一行分毫毕现,因此当萧崇琰摘下兜帽后,学府生个个顿时如遭雷击,任凭先前如何议论纷纷,此刻也通通消音,在对上那双冷淡却韵味极深的眼睛时,更是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两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世间怎么会有人如此好看? 第二个念头便是——这萧崇琰真的有传闻里那般不堪? 自琼林外遥遥望来的少年系着件玄黑斗篷,肤色苍白如同落雪,唇色很淡,眉眼却极深,只静静站着看来便如同画卷,凝神深思时,更显冰肌玉骨,风华无双,有如天上谪仙踏云而下,来到人间。 如今已是春日 ,那少年却仍穿着冬日斗篷,似乎极为畏寒。更不用说眉宇间病气萦绕,神色倦倦,明明一副体弱多病,羸弱不堪模样,眼神却宁静清和,自有一番安然从容,端是一派雍容,矜贵无双。 怎么看都不会像是那等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之人。 不少学府生此刻都有疑问浮上心头,情不自禁怀疑起来—— 或许传闻当真有误? 河畔学府生的震惊无言与暗自纠结,自然都被九天之上的那些大人物们尽收眼底。九天峰峰主洛清秋忍俊不禁道:“到底是些年轻人。” 他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感慨神色:“萧氏皇族,确实都容貌极盛,此子更是尤为出众,只可惜身体看着却不大好。” 站在洛清秋身旁的东郡王秦柯然哼笑一声,懒洋洋开口:“女帝可是对他宝贝得紧,朝中先前没有半点关于萧崇琰的消息,这一藏就是十五年。” 杏林谷峰主容芮,一个神情冷淡的貌美女修,闻言看了看那黑衣少年,说道:“神魂不稳,应是离魂多年,身体虚弱或许便是因此而起,调养不易,很耗心神。” 这时云雾间有另一道苍老声音响起,笑言道:“这不是有那星河殿顾璟看护在旁,此子应是星河殿下任殿主,要护一个先天离魂体又有何难?” 第17节 这道声音似乎很让人意外,云间众人纷纷望向云雾深处,洛清秋朗笑着开口,问道:“闻老今日怎么来了?底下小辈胡闹,让您见笑了。” 洛清秋是主峰峰主,如今实质上的学府执掌者,先前言语间很是随意轻松,此刻却很客气,显然对那闻老十分尊敬。 九天之上,云雾稍散,有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踏云而出,抚须而笑:“先前在有来客栈,我便观察过此子,虽体弱多病,灵力却极适合我灵修一道,只可惜他体内剑意极为强盛,怕是志不在此。” 众人听闻,顿时明白过来,纷纷微笑。 闻老来自灵族,是沧澜大陆极为古老的存在,数千年前便离岛外出,于落河学府初立时便受邀来此建立神途林,是在场所有人的前辈。 这位灵族前辈不问学府诸事,却独独喜欢山下世俗热闹,落河镇内有来客栈便是神途林产业。闻老平日里最爱扮作掌柜模样,去那客栈坐上片刻,与镇民闲话家常打发时间,神途林也因此有许多闻老从山下捡来的学生。 瞧闻老这兴致勃勃的模样,这次显然又是想要捡个学生。 “那可真是不巧,我望道峰也看好此子,还请闻老与我公平竞争。”这时又一道声音传来,却来自云下河畔,裴宣负手而立,微笑以心声递至九天之上。 此话一出,九天云间顿时一阵热闹,洛清秋笑而不语,秦柯然挑眉抱胸,杏林谷峰主轻笑一声,三人俱是一副看热闹模样。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始终沉默不语,没有参与任何峰主间的闲话。 男人额角有一道深红魔纹极为浅淡,几乎分辨不出,神情也平静至极,似乎无动于衷,但那暗红眼底却带着抹隐藏至深,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萧崇琰身上不曾离开。 这时碧湖另一侧岸边,被整座学府瞩目的四个少年终于有所行动,齐小奇与页安各退一步,顾璟依旧不动,萧崇琰顿时便在最前。 萧崇琰收回目光,看向身前。 琼林外,碧湖边,四道府门伫立。 其中属于望道峰与神途林两门先后被点亮,其地面标记微微颤动,便有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于整座碧湖两岸响起。 裴宣站在河畔,向这头微笑示意:“若你愿意,望道峰三千典籍皆可取之。” 而在九天之上,有一白发老者拨开云雾,亦是微微一笑,道:“萧崇琰,你可愿来神途林修行?” …… …… 河畔广场沸腾了。 “这怎么可能!” “望道峰也便算了,为何连神途林——!” “开放三千典籍……这个萧崇琰到底是什么人?!” 学府生面面相觑,脸上俱是不敢置信与震惊失色,似乎根本没有料到这个他们眼中的废物美人,非但没有被各峰鄙夷嫌弃,相反却受欢迎至极,竟然惹来两峰争抢。 即便萧崇琰并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心思歹毒,攀附强者之人,但对方紫玉认定资质极差却是不争事实。望道峰修行从不拘资质境界,裴宣师叔开口并不奇怪,但是神途林? 神途林只收灵修,灵修又多为灵族,数千年来灵族偏安于南岛避世不出,神途林建立数百年来,峰内学子不过十数人,更有近半数学生是由闻老从凡尘各处捡来,可以说落河九峰,唯有神途林所修大道门槛最高,最重资质眼缘。 萧崇琰这般资质,又怎么可能入得了闻老的眼? 诸多学府生早就顾不得师长在前,青鸟灵讯漫天飞舞,讨论的全是萧崇琰一人。 此时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今日府学择门之惊喜意外不仅于此。 远不止如此。 碧湖对岸,萧崇琰向裴宣微微颔首,接着他抬眼看向高空,认出闻老便是有来客栈那位话很多的掌柜,亦是同样向对方点头致意。 然后他十分自然地走上前,没有半分犹豫地踏入其中一道金色府门中,淡声开口:“我选择照影峰。” 这句话落下,河畔广场众人彻底陷入呆滞无语,然后便是一片再也压不住的喧哗吵闹。 照影峰! 向萧崇琰抛来橄榄枝的望道、神途林两峰,他竟然都不想去—— 这个漂亮至极也神秘至极的少年,选择的竟然是始终都一言不发的照影峰!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能问剑吗?就凭他的资质和身体,他问得了剑吗?” “照影峰峰主可是那位第一魔将墨启!墨峰主怎么可能会要这么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废物!” …… …… 河畔广场,议论声喧嚣震天。 府门择学已近尾声,气氛却越发热烈,人人都被萧崇琰出人意料的选择勾起兴趣,心中升起期待好奇。 这个境界低微,病弱不堪,却总是能带来意外连连的美人—— 究竟会进入哪座峰头?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没想到吧,我要去照影峰。 ———————— 在看的宝贝们,来吱一声~ ———————— 感谢在2021-02-27 17:04:30~2021-02-28 19:5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安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 照影峰的府门标记被点亮了。 有无数金色剑光自府门而起,于碧湖上悬空而成一座剑气长桥,通往河畔广场照影峰学子所在。 择府门,过碧湖,入九峰,便是如此。 九天上并未传来任何言语,便如同先前每一次那般寻常,但这份寻常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大大的不寻常。 青鸟在广场上空急掠,形成道道虚影,本该肃穆沉静的河畔广场已与山下市集无异,处处都是喧哗吵闹。 “这怎么可能!” “墨峰主真要收下这个废物?” “他凭什么!” “景珩仙尊在上,我的灵石!” 今日落河学府的河畔广场,与那日落河镇的河畔长廊似乎格外相似。 只因为萧崇琰一人,便能凭空而升起一波又一波惊天骇浪,直把所有人都打得震惊无言,没有一点脾气。 萧崇琰此人,仿佛天生便代表着意外,永远没有人能猜到他会做什么。 便如此刻,黑衣少年神情平静,再度戴上兜帽,低低咳嗽着通过府门,走上那座剑气所化长桥,却忽然停步半道,于桥头回过身,安静看向身后,作出一副等待模样。 他在等什么? 这般理所当然姿态毫无疑问让河畔学府生再度神经紧绷,如临大敌般与他一同看去。 萧崇琰身后,是魔族少年齐小奇,读书人页安,还有星河殿顾璟。 以他们三人资质,通过府门择学自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三人所择峰头,整座落河学府也早有推测。 齐小奇应当会去神途林,页安或会在望道峰与藏书阁所在无字峰择其一,而顾璟自然是杏林谷。 只是每座峰都有各自接引长桥,四人四峰,自然是各走各道,萧崇琰此番停步,难道是想等同伴一同踏上长桥,共同渡过碧湖? 四人四桥,共赴九峰,大道不同,依旧并肩。 此番心意深远,意境高妙,想想便极美。 大多数学府生心底冒出这样猜想,顿时对萧崇琰又有些许改观,觉得美人虽然孱弱无力,但对同伴却是真心,有如此心意,资质境界确实已经并不重要。 落河学府这样家大业大,养一个体弱多病的美人又有什么——有如此谪仙般美人行走落河九峰,便是光看着也养眼啊。 青鸟来往暂歇,河畔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对岸,想看那资质最为出众三人,究竟会如何选择。 魔族少年第一个有所动作。 额角魔纹闪烁不定的少年笔直走向那道依旧亮着的金色府门,于门前停步,仰面看向九天,大声说道:“我要和美人公子一起!” 金色府门光芒一跳,齐小奇得意抱胸而过。 接着是页安。 青衫少年轻摇折扇,嘴角噙着悠然笑意,扬声道:“有本公子加入,贵峰该倍感荣幸才是。” 页安脚步不停,不等府门亮起,便自顾自穿过,走上剑气长桥。 两人一左一右分立于萧崇琰两侧,一同看向岸边最后一人。 顾璟这时刚刚收起手中书卷,见三人望来,微微颔首,然后便抬步。 这位海外星河殿贵客,杏林谷最为看好的医修少年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一句言语,就这样径直穿过金色府门,走上剑气长桥,来到萧崇琰身边,然后问道:“走吗?” 萧崇琰最后看了眼流云巅,回过身,面向身前落河诸峰,轻声说道:“走吧。” 下一刻,两人同时向前一步,并肩而行。 …… …… 九峰下,碧湖上,四个少年同过碧湖。 他们身后是茫茫琼林空无一人,流云巅冰封千里,身前是万丈高峰冷眼旁观,观者如云神情各异,而他们脚下只有孤桥悬空,金色剑气长桥飞跃碧湖,明灭不定。 前路未明,看似难行,但好在这一路上,似乎终于不再只有一人。 第18节 萧崇琰平视着前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他开始觉得这种感觉……确实还不坏。 — 长桥彼端,河畔广场已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看着桥上那四人身影,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不过片刻时间,从萧崇琰走上长桥,驻足回身而望,到齐小奇、页安两人相继穿过金色府门,作出如出一辙选择,再到顾璟没有任何犹豫来到萧崇琰身边。 一个个意外接踵而至,不留一点喘息余地,一众学府生从震惊万分到麻木无力,最后只剩呆滞无言,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四人行事,根本无法以常理度之。 在一片安静中,却仍有小部分人保持冷静,这其中,又有一位白衣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望向那走来的四个少年,满面冷意,浑身剑气纵横,更有杀意隐而不发,显然敌意极大。 这位白衣少女名唤若语,年纪虽小,却是照影峰门下剑道修为最高的学子之一,被学府生戏称为“小师姐”。 实力高,脾气差,极为崇拜照影峰大师兄凌容青—— 在凌容青因萧崇琰获罪,被关入隐峰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位照影峰的小师姐便放出话来,定要叫那个病秧子废物得到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这也是学府众人对萧崇琰所作选择最为不解的地方。 要知道剑修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只凭出剑论事,绝不会因为萧崇琰病弱不堪,境界低微而手下留情。小师姐又是整座照影峰的领头人,萧崇琰得罪了他们,岂不就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他怎么敢入照影峰? 河畔广场忽然骚动起来。 碧湖荡漾,金色剑气长桥蓦然收起,萧崇琰四人跨过碧湖,终于来到九峰脚下,走至照影峰学子聚集的岸边。 岸边很安静,没有欢迎,更没有祝贺,只有一道道审视目光落在萧崇琰四人身上,气氛凝重,杀意沉沉。 以白衣少女为首,所有人眼底都带着浓浓敌意,仿佛随时都会拔剑。 齐小奇与页安已经精神紧绷,暗自戒备,顾璟却全无反应,望着眼前落河诸峰面无表情,眼神微惘,竟然是在走神。 萧崇琰安然站在照影峰下,仿佛对四面而来不善目光一无所觉,只是疑惑问道:“有事?” 站在最前的白衣少女若语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萧崇琰,你身体不好,境界太差,所以我给你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后,若你接不下我的剑,那就滚出照影峰,从此再别让我看到。” 她只字未提凌容青,但不论是神态语气,还是眼神言语,都在明晃晃得表达着一个意思。 ——我就是在针对你。 这位照影峰的小师姐说完便转身离开,根本不给萧崇琰任何拒绝的机会,似乎这只是一个知会,由不得萧崇琰不接受。 小师姐一走,照影峰学子便紧随其后离开,照影峰下骤然一空,只剩下萧崇琰四人。 四周投注而来视线顿时再不遮掩,青鸟往来灵讯不断,都在议论那初入学府便有本事得罪一整座峰的病弱美人。 三月为期,萧崇琰如今却连把剑都没有,他要怎样接下小师姐的剑? 或者说,他真的能接下吗? …… …… 萧崇琰对旁人所想一无所知,也并不在意。 他望着那些剑修学子远去背影,神情里非但没有担忧恼怒,相反眼底甚至还隐有赞赏之意。 嚣张却不跋扈,骄傲却不骄纵,只要能用剑解决的事,就绝不多废话一句。 千年过去,落河剑宗剑修一脉行事风格一如当年,令他甚是欣慰,顿觉心情极好。 在修真界,做事干净利落,为人简单直爽,崇尚不服就干……这样的人其实最好相处。 ——打服了就好相处。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真好。 ———————— 感谢在2021-02-28 19:50:38~2021-03-01 22: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小猫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夜追人 10瓶;paomom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 府门择学后,各峰峰主齐聚于九天峰议事。 说是齐聚,来的却只有望道峰、照影峰、杏林谷与隐峰四峰,其余三峰从不参与学府庶务,一般只在大典时充作门面,还要看他们愿不愿意。 “落河剑宗自改为学府后,权力需分散,规矩不必多,自由求道,便如放羊,爱学不学。”这是洛清秋的师尊,那位景珩仙尊建立学府时的原话,洛清秋深以为然。 是以沧澜大陆上唯有落河学府风气最为开放,可谓百无禁忌,学府生之间有点小摩擦不过寻常,洛清秋从不放在心上。 只是一旦波及大道根本与学生性命,那便不再是小小摩擦,而是触犯府规的重罪,自然不能放任不理。 洛清秋看向隐峰峰主,问道:“凌容青的事怎么样了?” 隐峰峰主真身留在落河大阵镇守,来的是一只传讯青鸟,此时青鸟眼眶中有灰色火焰跳动,鸟喙一张一合,一道冰凉轻柔的少年声音从中发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神魂内没有被控制的痕迹。” 洛清秋皱眉:“没有鬼念?” 青鸟摇头:“没有鬼念。” 这时站在一旁的裴宣微微一笑,问道:“可有用刑?” 青鸟冷淡看他一眼,漠然开口:“隐峰十二重,不需要用刑。” 裴宣挑眉,还待说话,却被洛清秋轻叹一声,摆手拦下,说道:“罢了,就让他在十二重待着,若他背后有人,总会出现的。” “白师兄,麻烦你照看着他一些了。”洛清秋最后看向青鸟,诚恳说道。 “自然。”青鸟颔首应下,而后腾空而起,消失在云间。 “那么我们还是先说说萧崇琰与顾璟,”这位学府长提及此,禁不住揉揉眉心,有些头疼,“你们觉得他二人来落河学府,所求为何?” 裴宣先开口道:“我见过萧崇琰出剑,他能引动不行剑剑鸣,体内又有一道小师叔的剑意,很像是西境剑宗的剑主入世修行。” 杏林谷峰主容芮想了想,肯定说道:“顾璟腰间那枚方寸物乃星河殿至宝,想必里面应当是星河殿殿主信物空乌琴。” “历来星河殿殿主都极少入世,若要成为顾璟的伴行者,确实需要西境剑宗剑主身份才能与之相当。”洛清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既然如此,就随他们去,只要他们不做出任何危害沧澜大陆之事,就不必理会。” 洛清秋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照影峰峰主墨启,微笑道:“墨将,如今他二人在你峰内,还需你费心留意,稍加试探也无妨,只要掌握分寸即可。” 裴宣温声开口:“墨将可要谨慎,听闻魔君之位空悬已久,第二魔将苏曼虽被镇压于禁魔狱,却一直小动作频频。墨将若有意魔君之位,海外大陆与东璜王朝必将为极大助力。” 墨启先前一直在发呆,这时才终于有了反应。只见身形高大的魔族男人冲洛清秋点了点头,应下对方请求,然后警告似的看了裴宣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冷漠的宣告。 “北地与东璜,无话可谈。” 裴宣耸肩,试探出北地对女帝恶感依旧,便见好就收,同时心底感慨曾经的魔君萧翊确实威望深重,只因他一人与女帝不和,便能令整个北地魔族与东璜王朝交恶千年,便连对话也不屑。 但他转念想到那流云巅上四人,又觉得萧翊也不过如此。 高高在上的北地魔君,不可一世的沧澜剑圣。 到最后不还是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 墨启回到照影峰顶,果然看见萧重琰凭栏而立,正遥遥望向云间。 如今能够不惊动照影峰禁制,悄无声息入他洞府者,除非是景珩仙尊亲至,否则便只有与他契约相连的主人,曾经的北地魔君。 景珩仙尊绝不会来此,那这个少年又会是谁? 墨启怔怔站在原地,连呼吸也小心谨慎至极,仿佛是害怕不远处那道身影原不过是自己幻想,眨眼间便会烟消云散。 这千年间,他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天。 北地魔族向来以强者为尊,墨启曾经败于萧重琰手下,为其力量所折服,便心甘情愿签订主仆契约,以奴仆身份追随左右,甚至不惜为此失去性命。 但他的主人却从未这样想过。 墨启知道,萧崇琰从未将自己视作仆从,在他的主人眼中,自己始终是可以全然信任的部下,是北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魔将。 而当年若不是萧重琰于陨落前解除契约限制,墨启早就该随着主人死亡而一同陨落,再不复存在。 他的命是萧崇琰给的。 这样的主人,怎能令人不死心塌地追随,纵使百死亦不悔? 额角魔纹种魔气流转速度骤然加快,传来阵阵痛意,隐于其间的那道契约沉寂千年,此刻终于被再度唤醒,随着两人距离愈近,越发灼热,清晰无比地昭示着眼前少年的身份。 契约不会说谎,他的主人,他的君主—— 真的回来了。 “大启。” 那背对着墨启的黑衣少年转过身,微笑招手轻唤,神情虽淡,眼神却暖,明明是全然不同样貌,姿态气韵却丝毫未变。恍若千年岁月未曾流逝,他们仍在北地魔宫山巅望雪,所有一切皆如当年。 墨启猛然回神,快步上前单膝跪倒在地,俯身行礼,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尊主……” “起来吧,咳咳……” 头顶落下的声音有些迟缓,仿佛压抑着某种痛色。墨启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自己左肩,微微用力,那力道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顺着萧崇琰的意思起身,抬头便看到对方那惨白如纸的脸色,嘴角一抹殷红刺目至极。 那只握着方帕掩唇低咳的手曾经握剑杀人无比稳定,如今却是纤弱无力,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折断。 第19节 曾经不可一世,君临天下的北地魔君,如今却是这样一副虚弱不堪,满身病痛模样。 墨启只觉得痛彻心扉,深恨自己无能为力,然后便是杀意顿起,额角魔纹鲜红艳丽,暴虐魔气翻涌不息,几乎立时引起峰顶气机变化,顿有异象显现。 照影峰顶宛若堕入无边岩浆,满目一片赤红,处处皆是滚烫几可瞬息将人蒸发的热汽,面色狰狞如恶鬼般的魔族男人火焰环身,双目赤红,几欲发狂。 “尊主,是谁……” 究竟是谁害了你! 大启绝不会放过他们,要让他们尝遍北地所有最痛苦刑罚,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世挣扎不得解脱! “安静。” 面对气息爆裂,威压深重,怒意顿起后森然恐怖至极的第一魔将,萧崇琰却神情平静,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墨启额角魔纹,眼底有些疲惫。 “别让人发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一句话后,照影峰顶的异象顿时消失。 墨启微微佝偻身子,主动将魔纹贴近萧崇琰手边,好让如今柔弱异常的主人抬手并不吃力,同时将自己的神魂完全敞开,以便萧崇琰能毫无阻碍地获取自己的一切记忆。 在主仆契约下,墨启对萧崇琰没有秘密,更不会背叛。 也正因为此,萧崇琰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墨启。 …… …… 片刻后,萧崇琰睁开眼睛,在心底无声叹气。 他的第一魔将,他最信任看重的部下,最怀疑的居然是他的师兄景珩,那位人族第一人——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说。 这般单纯好骗,难怪千年过去都始终拿不下一个魔君之位。 “知道太多,对你不好。”他想向自己最忠诚也最傻乎乎的下属解释,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有些站立不稳地踉跄两步,被墨启急忙扶住。 “尊主!”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在照影峰好好修行便是,其余不用理会。”萧重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被墨启小心搀扶着坐至廊下。后者站在下首,已经自然而然弯腰为他整理斗篷,仔细系好兜帽。 这原都是墨启曾经服侍萧重琰时习惯了的动作,两人做来无比自然,可若从第三者角度看来,却显然看着十分亲密,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更显得不同寻常。 照影峰顶,主仆二人正相视而笑,很是温情,却有一道声音冷冷响起,让墨启瞬间变了脸色。 “你们在干什么?” 腰间系着一枚白玉印章的星河殿医修出现在峰顶另一头,视线漠然划过墨启停留在萧崇琰肩上的双手,接着看向坐在廊下的萧崇琰,冷淡地开口说道。 “回来喝药。”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按住墨启,刚想开口,却见顾璟已经转身离开,竟是半点也没有等他的意思,只觉得好一阵莫名其妙。 而等他与墨启交代完,再慢吞吞回到山腰处住所,发现摆在床头的药碗旁竟然没有蜜饯,顿时更加迷惑—— 顾璟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崇琰皱眉喝药,发现自己第一次无法理解顾璟行动,顿时感到有些烦躁。 若是以往,他根本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这一夜却不知为何总是想到峰顶那个独自离去背影……心湖间涟漪起起伏伏,始终不能平静。 他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顾璟也同样坐了一夜。空乌琴横在膝头无声而动,以往平静无波的心湖水花浮动,波澜不止。 眼前反复闪过萧崇琰与墨启亲密笑语姿态,那双落在少年肩头的手是如此碍眼,顾璟不得不立刻转身离开,才不至于再压抑不住内心杀意,与那个魔族当场生起冲突。 ——萧崇琰身体太弱,受不住他们交手下的灵力外溢。 夜色愈渐深沉,顾璟弹琴不断,脸色凝重,思考良久,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而在隔壁,萧崇琰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睁着眼睛想到半夜,困倦至极,最终迷迷糊糊睡去,梦里还在不满着顾璟不给自己留下蜜饯。 若是明天喝药再没有蜜饯,他定然要和顾璟翻脸。 -------------------- 作者有话要说: 他醋了他醋了! 逐渐开始进化的醋王和一心想着蜜饯的美人。 那么问题来了,明天喝药还会有蜜饯吗? —————— 稍微走一下感情线。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好久了。 你们看到这里,没有啥疑问吗? —————— 第18章 ==================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盯着顾璟。 两人此时正坐在院中,熟悉的白玉药碗摆在桌上,热气升腾,却始终不见那两颗晶莹剔透的蜜枣。 顾璟神色自然坐在桌边,又取出空乌琴细细擦拭,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萧崇琰饱含杀意的目光。 萧崇琰很生气。 没有蜜饯。 第一次可以是遗忘,第二次那一定是故意。更不用说今早顾璟更是过分,便连以往带着隐隐甘甜的汤药也一并没了,送来的药竟然是苦的! 萧崇琰只喝了一口便低咳着将药碗掷回桌上,直到现在嘴里还带着那除之不尽的苦味,心情顿时极为糟糕。 他看了顾璟半晌,低低开口:“顾璟……” 一旁的顾璟抬首,瞥见那碗未动的汤药,有些迷惑,问道:“药凉了?” 他说着伸手取过药碗,以灵力温热,然后再递至萧崇琰面前,做完这一切后继续低头擦琴。 “趁热喝,凉了更苦。” 萧崇琰:“……” 你也知道这药很苦?你知道这药很苦,你还给我喝药,还没有蜜饯? 萧崇琰真的想翻脸了。 这时顾璟手中长琴微震,有琴弦蓦地跳起,发出“叮”的一道清脆声响。正在仔细护理琴弦的顾璟顿时起身,走入身后屋内,不一会儿便再次回到院中,手中却多了样东西。 一根竹签,四颗红果,透亮色艳,竟是一串冰糖葫芦。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 顾璟坐回桌边,见那汤药还是一口未动,有些奇怪地伸手碰了碰杯壁,发觉温度刚好,便自然而然端起,递至萧崇琰手边。 “如今你身体已比最开始好上很多,可以承受住药力,因此不宜再调制口味,以免减弱药效。”顾璟耐心解释,语气丝毫没得商量,“药苦是自然的,但你一定要喝。” 萧崇琰目光凝住,眼神逐渐危险。 “蜜饯太甜,也无甚营养,多吃于你无益。”顾璟对萧崇琰越来越危险的目光没有分毫察觉,继续说道,“不过冰糖葫芦酸甜适宜,清热开胃,可作为替代。” 萧崇琰又眨了眨眼睛。 “先苦后甜,本应如此。”顾璟捏着一串冰糖葫芦,摆出一副诱哄姿态,只可惜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倒像是在威胁自己的病人,“吃药,嗯?” …… …… 片刻后,院中琴声袅袅,意境清远,情绪轻快。 萧崇琰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咬着覆有糖稀的山楂,昨夜至今积累的不满一扫而光,心满意足。 另一边,顾璟手下抚琴不停,正为萧崇琰梳理血脉力量,安稳神魂剑骨。他的目光落在那空了的药碗,望见沿口一点褐色的药渍,不自觉顺着那方向往上看去,顿时看到了萧崇琰微动的双唇。 萧崇琰吃相极其斯文,每每只咬一小口,果肉被卷进嘴里抿唇咀嚼,腮帮子一动一动,带动双唇也上下颤动。冰糖葫芦色泽艳丽,将那本极淡的唇色染上几分颜色,衬着雪白的肌肤,更显娇嫩。 看着……便很好吃。 院中琴音似是乱了一瞬,顾璟指尖微顿,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晕。 萧崇琰奇怪地看过来一眼。 顾璟按住琴弦,待琴音渐散,迟疑片刻,还是在悠悠余音中开口问道:“那个墨启……你们认识?” “认识,他很好,可以信任。”萧崇琰不假思索道,“在照影峰,有事皆可找墨启,他不会拒绝。”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墨启此人乃是自己人,随便麻烦,尽管差遣。 但顾璟闻言却眼神微沉,不知为何眼前再度划过峰顶那一幕,手下一重,顿时泄出一道重音。 萧崇琰正埋首专注嚼着冷脆的糖稀,好不容易咽下,顿时抬首奇怪道:“顾璟,你心不静?” 失误两次,真是难得。 他慢条斯理咬着糖葫芦,忽然舔了舔嘴角,福至心灵般多说了一句:“他与你不同。” 顾璟偏头看风景,慢了一拍才问道:“……哪里不同?” “你不是我的伴行者吗?”萧崇琰理所当然说道,“对你我来说,自然以修道为先,其余事交给墨启打理便是。” 他的第一魔将可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砍柴生火,摸鱼打兔无所不精,便连按摩捶背,缝补女工也是样样精通,下厨手艺更是一绝。 与墨启相比,顾璟照顾人的水准实在差到不行,但谁让他是顾璟呢? 自己应下的伴行者,再差劲也只能这样了。 萧崇琰很是无奈,觉得自己此世要求,真的已经放得太低。 院中琴音渐渐轻快起来。 顾璟想了会儿,似乎被说服,也慢慢点了点头:“嗯。” 此时提着食盒迈入院中,恰好听到方才一番对话的墨启:“……” 第20节 他朝萧崇琰颔首致礼,看也不看顾璟,亲自取出食盒内各类精致小食,又取出一双通体温润的镶银紫玉筷,双手递至萧崇琰手中,然后才坐在一旁,看着萧崇琰夹起一块水晶糕慢慢吃下,眉眼含笑,很是欣慰。 这时他才看向对面坐着的顾璟,只见医修少年正望着满桌点心一脸默然,顿时微扬下巴,有些得意,目光很是挑衅。 顾璟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喀哒。” 这时有筷碟相撞的声音传来,接着一双紫玉筷慢悠悠扬在半空,其间夹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翡翠饺,朝顾璟的嘴边送去。 萧崇琰带笑的声音响起:“顾璟,这个是咸口,你也尝尝。” 墨启:“……” 高大的魔族男子额角魔纹一阵急促闪动,掩在桌下的右手微动,下一瞬便有银光蓦地闪过,直刺顾璟面门。 迅捷无比,气势汹汹,直冲那挺翘的鼻梁而去。 “啪。” 那道银光被神色冷淡的顾璟抓在手间,恰是另一双镶银青玉筷,筷身透过那小巧玲珑的翡翠饺而出,尖锐的筷尖透着茫茫寒意,无尽杀气。 顾璟冷冷地看向墨启,眉梢微挑,同样杀意凛然。 小桌上一时间气氛诡谲,暗潮汹涌,顾璟与墨启紧盯彼此,互放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 萧崇琰放下筷子,开始喝粥,有些纳闷地看了看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吃个点心也要问道? 他说完后,顾璟神情顿时微松,将那翡翠饺放入口中,咽下后微一点头,说道:“不错。” 萧崇琰很满意,很自然转向墨启吩咐道:“以后咸口可多一些,顾璟爱吃。” “……” “墨启?” 墨启深吸口气,魔纹闪烁不停,咬牙微笑,应道:“……好。” 他气得半死。 接下来的事不说也罢。 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在一起时仿佛自带结界,不自觉便靠到一起,然后眼中就只有对方 。 墨启本是来观察顾璟究竟能否照顾好自家尊主,结果坐下不过片刻,却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而这个来自星河殿的医修更是嚣张至极,每每望过来的眼神中都满是嫌弃,明晃晃地袒露着一个意思。 “是的,没错,你很多余,可以滚了。” 墨启在心底冷笑,就是不走。 他安静如鸡地坐在一旁,看着萧崇琰浅笑抬箸,为顾璟布菜,看着顾璟不时出声提醒,要萧崇琰切忌贪口,而萧崇琰竟然也真的乖乖听话——只觉得一阵恍惚,然后便是三观崩裂,震惊无语。 千年过去,沧澜大陆天地未变,他家尊主却变了! 全是因为眼前这个海外医修。 墨启神色不定地看着顾璟,心底盘算着哪一晚夜黑风高,适合毁尸灭迹。 这时萧崇琰却蓦地侧首,看到墨启时似乎还有些惊讶,出声询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墨启:“……” 在他对面,顾璟微扬下巴,轻轻地,慢慢地,勾了勾嘴角。 墨启:“……” 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与曾经的页安同样的警觉和痛恨。 这个该死的海外医修,一定是心怀不轨,实在不是个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但萧崇琰偏偏就向着顾璟。 墨启在原地僵硬片刻,哑口无言,发觉自己毫无办法,只好起身告辞。 贵为北地第一魔将,照影峰峰主,抱一境亚圣,被尊称为“墨将”的魔族男人,离去的身形竟然有些踉跄,很是悲凉。 — 转眼间,一个月时间过去,四人在照影峰的日子很是平淡。 萧崇琰每日早起早睡,按时吃药,闲时便在顾璟陪伴下去各峰转悠,游山玩水,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河畔看学府生练剑,一看就是一天。 页安自入学府之后,每日准时去无字峰报道,整日躲在在藏书阁读书写字,只看书不修行,短短一个月过去,已与无字峰上下混得极熟,俨然一副转投他峰的姿态。 只有齐小奇最遵守府规,老老实实去讲堂上课,每日晨起打拳锻体,夜晚打坐调息,修炼不辍,极为勤勉,倒是获得了不少好人缘。 这段时间以来,曾经放话要教训萧崇琰者没有任何动作,便连对其余几人也无半点挑衅举动,落河学府一派和和气气,四人日子过得很是平静,极不寻常。 这种诡异且脆弱的平静,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被打破了。 这一日,萧崇琰正独自在院中看书,忽然有青鸟蓦地落下,接着一道灵讯落在他手边,徐徐展开。 萧崇琰看过一眼,纤秀的眉毛顿时微挑,颇感有趣地低低念道。 “有人约战小奇,要与他比剑?” -------------------- 作者有话要说: 在顾璟面前—— 萧崇琰:喝药要哄,又娇又软,任性又听话,大美人。 在其他人面前—— 萧崇琰:别吵,安静。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的身体没事。大魔王。 墨启:我应该在车底。 —————— 下一章顾璟不在,大魔王又要出来装逼如风啦! —————— 第19章 ================== 河畔广场。 齐小奇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 他今早如往常一样来河畔锻体,刚绕着碧湖跑到第十圈,就被眼前这几个人拦下,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忽然就变成了约战比剑。 众所周知,今年的学府新生齐小奇,来自北地,修行勤勉,拳意极盛,显然是个体修。 他没有剑,但是傻乎乎。 于是傻乎乎的齐小奇晃了下神,就被忽悠着应下了比剑,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杵在原地,对着空气干瞪眼。 落河上方,一只长得极为富态的青鸟正艰难扑棱着翅膀,颤颤巍巍往照影峰而去送信,那将坠不坠的身形看着着实好笑,齐小奇却只想唉声叹气。 魔族少年愁眉苦脸地看了眼对面几人,蹲下身,眼巴巴地望着照影峰方向,等着美人公子来救。 “齐小奇,你准备好了没有?” 不远处有人出声催促,数十人拱卫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剑修,正向他看来。 在他人的言语中,齐小奇知道对方是凌家旁支,叫做凌成,今日邀战便是由他发起。 ——搞不懂是为什么。 齐小奇无精打采地扒拉着自己的卷发,神色恹恹道:“我亲自应战,但是要等美人公子先来。” 他叔叔不久前刚说过,若要用剑不是不可,但需得经过萧崇琰同意,只有萧崇琰应允后,齐小奇才能够问剑。 所以齐小奇寄信往照影峰,等着自家美人公子来救场。 在他简单的思维里,完全没想过这是为什么,但既然是长辈所言,听从便是。更何况美人公子这样好,又怎么会害自己呢? “齐小奇,你若不敢应战,直说便是。” 此话落下,河畔顿时传来阵阵嘲讽的讥笑,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凌成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魔族少年,满脸不屑。 “或者让你的主子来领剑。”凌成冷漠地开口,“我倒想看看萧崇琰这个废物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凌大哥被害至此。” 话里话外,一副要为凌容青讨回公道模样。 齐小奇蹲在地上默不出声,一脸纳闷。 他心想明明是凌容青先动的手,关我家美人公子什么事,再者这个凌成—— 齐小奇想到平日里在河畔锻体时听来的八卦,只觉得满心费解。 这个凌成是旁支少爷,不是据说和主家嫡系向来不对付,应当跟那凌容青关系不好吗? 这又是哪门子的为人出头? …… …… “这个凌成,就是殿下给我找来的送死鬼?” 河畔一座无名峰半山腰,有一男一女正注视着这场玩笑般的邀剑,其中的青衣少女漫不经心开口,点评道:“愚蠢自大,狂妄无知,还挺合适。” 她身旁的男子身着浅金华服,闻言轻笑一声,道:“鬼念我已依照约定放入凌成体内,也将人送到了这里,接下来的事我便不能再插手了。” “毕竟神皇陛下有令在先,五皇子殿下能相助至此,秀禾感念在心。”青衣少女温温柔柔一笑,“东郡王殿下亦会记得您这份人情。” “那宣便在此先行谢过秀禾姑娘美言。”景宣,这位中洲王朝地位尊贵的五皇子,竟是敛容朝身边看着柔弱无依的青衣少女郑重行礼,随后笑道,“不知秀禾姑娘打算如何做?” “凌成不过是鬼念的载体,待萧崇琰在场时,只消扰乱比剑,趁乱将鬼念送至他身上,秀禾的任务便也就完成了。” 青衣少女望向河畔,恰与河畔一无所觉的凌成对上目光,微微一笑。 第21节 “殿下看着便是。” …… …… “这个凌成,真是个蠢货。” 无字峰,腰悬飞剑的白衣少女冷眼看着河畔众生百态,心底也浮现出同样的不屑嘲讽。 她懒得理会山下这些小打小闹,正欲转身离去,却忽然顿步侧首,看向身侧落下的一道灵讯,微微蹙眉。 “有人拦下了页安和顾璟。” 这道灵讯让白衣少女改变主意,踏上飞剑登临峰顶,遥遥关注起河畔情形。 她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对劲。 — 自青鸟飞离河畔,已过去一炷香时间。 齐小奇与凌成等人离开原地,进入高悬落河上空的演武区,分别在两侧停步。 凌成一侧十分热闹,数十个落河学子正在他身后,各自比划剑招,互相演练,神色轻松,姿态闲适,看着信心十足。 而栗色卷发的魔族少年却是形单影只,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盯着脚下落河起伏的浪花发呆,看上去好似全然放弃。 在他们下方,落河河畔已然围满了人,半空中到处是或御风或御剑的学府生,张望不停,吵吵嚷嚷,热闹至极。 不会用剑的齐小奇要与人比剑,而照影峰那个出名的废物美人也将到场,或还与齐小奇的比试有关——此消息一出便迅速传遍九峰,顿时引来观者无数。 萧崇琰自入学府后,日日来河畔旁观他人练剑,自己却从未于人前修炼,实在叫人好奇至极。 这个漂亮又柔弱的美人,究竟会不会用剑? 而这次齐小奇比剑,萧崇琰会出手吗? 若他出手—— 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 …… 被万众期待的萧崇琰,却来得着实有些慢。 齐小奇作为他的附庸,便在他的庇护之下,此番求助,他必然要去,也只能他去。只是如今快到饭点,顾璟又迟迟不来,萧崇琰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再上回山,顿时有些不耐烦,走得很是不甘不愿。 于是从收到灵讯,再到慢吞吞走到河畔,三步一喘着经过人群,悠悠然踏上演武场阶梯,来到齐小奇身前,萧崇琰便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他让所有人生生等了一炷香。 偏生美人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彷佛风一吹就倒,那副弱不禁风模样又实在让人生不起气—— 罢了罢了,这病弱美人身体不好,修为又差,照影峰那般难下,是该多花些时间。 …… …… 不知不觉间,学府生对萧崇琰的容忍度似乎已经越来越高。 “美人公子,你终于来啦!”齐小奇却半点不觉得等待太长,一见萧崇琰便“噌”得跳起,挥舞双手,满脸兴高采烈,眼中全是得救了的神色。 萧崇琰冲魔族少年点点头。 齐小奇于是一脸认真,老老实实汇报:“美人公子,他们要找我比剑。” 这个萧崇琰也已经知道,他“嗯”了一声,眼里意思是:“然后?” “可是我现在没有剑啊!”齐小奇挠了挠后脑勺,茫然道,“我没有剑该怎么比剑?” “没有剑,自然就不比剑。”萧崇琰奇怪看他一眼,慢慢地说道,“或者你没有剑——” “懦夫!” “废物!” “怯战者滚!” 未等他说完,四周围观学府生顿时嘘声四起,喝倒彩不断,纷纷觉得感情受到欺骗—— 齐小奇非要萧崇琰到场才能开始比试,惹得所有人都以为萧崇琰必有后招,说不准便能给这场比试带来转机,谁料这个废物美人竟是来劝齐小奇避而不战! 一时间河畔群情激愤,杀机四起,各个扬言要萧崇琰好看。 这个废物美人果然如传闻一般软弱无能又高傲骄矜,姗姗来迟让所有人好等,还要装做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到,还不是要低头认——输—— “那就问剑。” 这时萧崇琰被打断的话才不紧不慢接着响起,不知为何明明声音极轻,却盖过了场间一切嘈杂声响,如在耳边,清清楚楚。 那四个字清浅又从容,像是漫不经心随口言语,可对萧崇琰身边的魔族少年而言,却似乎不吝于一道谕令。 从今日起,允你用剑。 齐小奇眼神蓦地一亮,如被打碎某种桎梏,剑骨内顿时隆隆作响,万千剑意得到准许,终于能够肆意勃发。 他清啸一声,周身顿起惊人剑意,直上云霄。 “嗡!” 一道暴烈剑鸣亦在同时自九天落下,万器峰顶暴起惊人剑光,有飞剑自峰顶倏尔划落,掠过落河,呼啸而至—— 被齐小奇握于手中! “——超品飞剑!” “问剑,他竟然在问剑!” 河畔一片哗然,人人俱是一副不可思议模样,震惊向两人望来。 不会用剑的魔族少年齐小奇,在萧崇琰一句话下,竟然当场问剑,自万器峰顶取得了自己的本命剑! 一把超品飞剑! 初次接触剑道,只是心随意动,便能一举问剑超品,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齐小奇必然是个不世出的剑道天才! 这也意味着今日这一场比剑,完完全全就是个笑话。 “既已取得本命剑,”萧崇琰欣赏看向魔族少年,如他们初次见面那般,循循善诱,耐心教导,“那便不用再犹豫。” 他引导齐小奇看向演武场另一侧,在凌成阴晴不定脸色下微微一笑,淡声开口: “我在这里,你只管出剑。”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我要你问剑,便能问剑。 —————— 感谢在2021-03-03 22:44:47~2021-03-04 19:4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 “我们家殿下啊……也就是性格差了点,嘴巴毒了些,身体弱又爱挑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好?” 在河畔亮起那一道剑光时,无字峰半山腰的凉亭内正升起袅袅热气,茶香四溢,有个青衫束冠的读书人喝完最后一口茶,很干脆将杯子向身后一抛,起身拍拍袖子离开。 页安走出凉亭,看着外头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蒙面刺客冷哼一声,心说就凭你们也想拦下本公子? “本公子爱追随殿下,和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什么关系?”他说着便御风而起,直往山下而去,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做一个正派人士就是不好,杀人都不让……隔壁大陆怎么就风气如此开放……” 他行至半路,看见一道紫衣负琴的身影同样御风而来,顿时兴高采烈地挥挥手。 “顾璟!这边!” 那道身影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身形纹丝未动。 “哎,来了来了!”页安神情不变,一拍折扇快快乐乐地赶了上去,“顾医仙,你也被人拦住了?” “嗯。”顾璟简洁地回道,“没杀。”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那些人我没杀。” 页安感动极了。 “顾医仙不杀人,这可真是比我家殿下不用哄着吃药都难得的事!”他说着想起河畔那道剑光,问道,“齐小奇那个小傻子是怎么回事?” 一剑问超品。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顾璟看他一眼,说道:“齐小奇天生剑骨圆满,本命剑一直在万器峰,只等他问剑。” 至于萧崇琰所做的—— “以西境剑宗的点剑手,刺激齐小奇剑骨,便令他能一朝开悟,直接问剑。” 这种方式自然对点剑人的境界和剑道修为要求极高,但对萧崇琰而言,却显然一点儿都不难。 页安自然也明白这点,“唰”得一声展开折扇,摇头晃脑道:“真不愧是我家殿下。” 顾璟没再说话。 他看出齐小奇这次问剑更有奇特之处,几乎可说是绝无仅有,或许便与萧崇琰有莫大渊源,但顾璟却觉得这些都不必说出来。 就好像他与萧崇琰之间种种心照不宣那般,只他们二人知晓便足矣。 九峰间,两人并肩御风而行,片刻后来到河畔附近,页安向下望去一眼,问道:“去河畔?” 第22节 有人大费周章拦住他们二人,想必是为了要萧崇琰孤身一人,定然别有图谋,那么此时此刻河畔显然有非同寻常事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小殿下只有一人,还带着个脑子不好的拖油瓶……能行吗? 顾璟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树影,发觉时间不早,已近午膳,顿时皱眉,然后说道:“回照影峰,生火做饭。” “等他们从河畔回来,刚好一起用膳。” — “快点解决,顾璟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 河畔演武场,萧崇琰出声催促,神情有些不耐。 落河上空风大又潮湿,他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神情恹恹地看了眼对面,然后便更加厌烦。 对面的那个剑修,根本接不下小奇一剑。 但萧崇琰对齐小奇的剑道天赋心知肚明,齐小奇自己却一无所知,魔族少年此时愣愣握着剑,满脸天真问道:“可是我不会用剑啊?” “出剑与出拳并无区别,你想如何出剑,便如何出剑,哪有会与不会?”面对齐小奇这样傻得很可爱的孩子,萧崇琰总是耐心很多,“你需要做的,便是扪心自问,而后将剑递出。” “哦……”齐小奇似懂非懂点头,实际上什么都没听懂。 但魔族少年有一点极好,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那便全听美人公子的,一切照做便是。 齐小奇向前一步,迈入演武场结界,与等候在内的凌成互相见礼,接着闭上眼睛,心湖自观。 无需任何言语,他的剑心自然而然通明,立时进入某种玄妙状态,手中长剑微扬,随少年心意而动,一剑递出。 剑光凛然。 初起时如长虹贯日,其势汹汹,行至半路又倏尔神形俱散,剑光飘忽远走,难寻踪迹,再次出现却已在凌成眉间! 而此时凌成却连剑才刚刚抬起三分,甚至来不及回身抵挡,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叮!” 剑尖飞速颤动,止步于凌成眉心前半寸,其间剑气已将四面气机搅动得一片紊乱,然而剑尖所指之处却无声无息,毫无一丝力量外泄。 齐小奇在此状态下,对飞剑的操控可以说几近完美。 萧崇琰这时才慢慢点头,说了一句:“不错。” 场内场外一片哗然。 剑气外放,收放自如,如臂使指,这何止是不错? 齐小奇可才刚刚成为一个剑修! 从他问剑到此刻出剑,可有过去半炷香时间? 一时间,人人皆以看怪物的目光看着那魔族少年,心想这般剑道天赋几乎闻所未闻,若是比之曾经的北地魔君,又当如何? 萧崇琰觉得齐小奇的剑道天赋,犹在自己之上。 但是齐小奇的脑子,恐怕是真的不大好使。 “美人公子,我会用剑了欸!” 便如此刻,凌成尚未认输,傻乎乎的魔族少年便乐呵呵地转过身,仰着脑袋向他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活像是一只摇着尾巴想要被夸奖的小京巴。 萧崇琰看了眼齐小奇背后,慢吞吞站起身,退后几步,微笑叹息:“你真是我教过最笨的学生。” 齐小奇:“???” “吼——!”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蓦地自身后传来,魔族少年这时才后知后觉感知到场间可怕威压,随后直觉般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扑倒在萧崇琰脚下,回身向后望去。 演武场内已升起漫天黑雾,凌成身后众人前一刻还满面惊讶,此刻却已经软倒在地,不知生死。 而原本凌成所站立位置,此刻只剩下一团模糊黑影,两点幽幽焰火自瞳孔处燃起,闪动着疯狂嗜血的目光。 那怪物嘶吼着重重踏前一步,演武场内顿时地动山摇,结界寸寸崩裂,眼看着便要坠下高空。 “吼呜!” 凄厉嘶鸣声响彻天地,齐小奇浑身炸毛一般,“嗷”得一声抱住萧崇琰大腿,飞剑早不知被他扔去哪里,闭着眼睛大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崇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 河畔已然陷入一片混乱。 演武场悬于高空,肉眼可见正在坠毁边缘,下方学府生却碍于重重黑雾,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不明所以,只好远远避开。 有几个至虚境学府生欲一探究竟,却未近演武场便被其间威压逼退,重重落于河畔,此后也不再逞强,而是纷纷送出青鸟,以期师长与学府生前辈前来救援。 无名峰顶,白衣少女俯瞰脚下,秀眉紧锁,知道演武场内形势极为危险,恐怕根本等不及旁人来救。 凌成如今模样,以及演武场内漫天黑雾,初看像是鬼化,但仔细追究,却又完全不同。 ——更像是尝试禁术却失败,被反噬所致,丧失理智,开始无差别攻击眼前的所有人。 又因为禁术到底已经被动用,凌成此时境界提升极快,几乎堪比九转境。 如今演武场内还有数十个学府新生,其中最强者齐小奇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剑道天赋再强,也只有知常上境,自然远远不敌。 场内学府新生,性命危在旦夕! 白衣少女深吸口气,双手持剑,自高空重重坠落,向凌成径直斩去—— 即便不敌,她是前辈,又身为场间境界最高者,怎可袖手旁观? 剑光乍起,一袭白衣携着一线光亮自天边而来,刚及雾中,还未见任何动作,便被那黑影怪物扬手拍落,如同断线风筝般被高高抛起,重重落于地面。 白衣少女“哇”得吐出一口血,一袭白衣脏污不堪,她勉力以剑拄地,撑起身体,望着眼前怪物,眼中闪过决绝神色,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命相搏,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低低咳声,接着有一道充满活力的少年声音响起。 “哇哦,天边飞来了一只大白鹅。” 白衣少女垂首望了望自己的白衣,默然无语:“……” 她侧首,看到齐小奇与萧崇琰正从一旁巨大岩石后走出,那岩石背面横七竖八躺着所有在场学府生,虽昏迷不醒,看着却无性命之忧,顿时松了口气。 她虽然讨厌萧崇琰,但危机在前,这个病病弱弱的美人却能做出如此举动,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白衣少女咽下喉间血腥气,神情微缓,低声说道:“你们退后,不要妨碍我出手。” “美人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谁料那两人却没一人听白衣少女说话,魔族少年大大咧咧将那少女往身后一拍,挠着头一脸憨厚发问。 “他动用禁术,已经被反噬致死,眼前不过是具被禁术驱动的躯壳而已,杀了便可。”另一道轻缓安静的声音响起。 萧崇琰似乎有些疲惫,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如何,打得过吗?” “那当然打不过啊!” 齐小奇毫不犹豫开口,恰与白衣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重合。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这可是九转境!你们都给我退下,两个新生逞什么能——” 白衣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萧崇琰蓦地侧首看来一眼,脸色虽一片苍白,神情却极为平静,那沉静的黑色眼睛里一片安然,却仿佛蕴藏着莫大威压,让她瞬间便再无任何质疑念头,不由自主便想要服从追随。 那一刻,白衣少女甚至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只要这个满身病弱的黑衣少年愿意,他一个人便可撑起一座沧澜天下。 “既打不过,那便借力。” 她的耳边响起那人低声轻语,轻缓从容,淡然沉静,如眼前危机,身后绝境,都不过只是寻常而已。 那道声音轻咳数声,低低问道:“你们可知道落河大阵?”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去什么河畔,当然是回家做饭。 萧崇琰:比什么剑,快点回家吃饭。 ———————— 最近工作加班,忙得头昏,离入v越来越近啦,周末努力存稿,入v加更~ 今天太冷啦!需要读者小可爱的评论暖一暖xd ———————— 第21章 ================== “落河大阵,由曾经落河剑宗护山大阵改良而来,为景珩仙尊亲手布下,需持有信物才可开启……信物共有三件,其一为历任学府长佩剑,其二在隐峰峰主手中,最后一件……” 齐小奇皱着脸慢慢说着,双眼无神,目光发直,一看就是在背书。 萧崇琰微笑,知道齐小奇根本没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然而一旁白衣少女却反应极快,问道:“你想借落河大阵击杀那……怪物?” “最后一件是……是……”齐小奇被打断,一时卡壳,偏过头茫然看向出声的白衣少女,忽然“咦”了一声,奇怪道,“这位小姐姐你是谁?你怎么还在这儿?” 白衣少女不可思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府门择学那天,她对萧崇琰约剑时齐小奇不是正挡在萧崇琰身前——这个魔族少年一副跃跃欲试想打架的模样,拳头都已经扬了起来,结果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齐小奇满脸迷惑:“啊?我应该知道吗?哎哟,谁打我!” 魔族少年捂着脑门直哼哼。 萧崇琰不动声色弹出一缕剑气,让自家小孩不要再丢人,然后冲白衣少女点点头,道:“若语,剑修,至虚中境。” 他看向身旁哼哼唧唧的魔族少年,神情有些勉强:“齐小奇,剑修,知常上境。” 萧崇琰以左手握住自己右手腕,有些厌倦地按住那道在肌肤下隐隐抽动的黑线,自言自语道:“稍微差了些,但也够了。” 第23节 “一个九转境,你们自然不敌。”他接着向两人开口解释,“但若借力落河大阵,便不成问题。” “落河大阵若完全启动,可堪比神无境全力一击……”若语眼睛微亮,说到一半却像是想起什么,眼中神色又黯淡下来,“但学府长与诸峰峰主今日都已外出,根本无人可以启动大阵……” 萧崇琰轻声道:“今日东郡王设宴泗水河,不至日落不会结束。” 所以凌成才会在背后那人授意下,恰巧在这时候找上齐小奇。 否则若是墨启与洛清秋皆在,凌成怎么可能有机会使出这般秘术? “既然没有信物,还怎么开启大阵?”齐小奇纳闷道,“难道落河大阵还能让我们开启不成?” 萧崇琰冲齐小奇赞赏一笑,说道:“自然能。” 齐小奇顿时露出一脸“我竟然还能说对?”的神情。 萧崇琰轻叹口气,在齐小奇“啊,我随便说说的啊?”和若语“这怎么可能!”的声音下又揉了揉额头:“落河大阵本就是为每个学府生而设,又怎么可能不回应你的请求?” 他难得感到有些惆怅,透过茫茫雾气看向流云巅方向,心想师兄你到底怎么教的——千年过去,落河大阵真正的开启方式却反倒成了未知。 “开启落河大阵有三样信物。”久不为人师的萧崇琰仔细回忆着曾经教导徒弟的心态,慢慢地给两人解释,“最后一样,便在每一个学府生手中。” “以诸峰学子身份,与落河天地共振,大阵自会生出感应,自行开启,给予庇护。”他说到这里,忽而微笑,眼神柔和,“落河学府,是每一个学生的学府。” 大道三千,无拘无束,三族四家,自由修道。 这便是他与景珩想要留给这座天下的落河学府。 …… …… “心湖自观,心神收敛,首先进入剑心通明,而后与剑骨共振,放开神识,自心湖小天地向外延伸……” 落河高空,黑雾弥散,一阵地动山摇间,唯有萧崇琰不疾不徐声音响起,指点另两人如何感应大阵。 “你们看到了什么?” 齐小奇纳闷道:“一只毛茸茸的……小狮子?” 若语却是一脸震惊,失声开口:“好强的剑意!” 萧崇琰多看了齐小奇一眼,点头道:“不错,落河大阵形态万千,每人所看到皆有不同。” “现在与大阵建立联系,便如同与你们的本命剑沟通一般,告诉它你们的请求。”他继续说道,“之后如何,便看你们了。” 四周一片寂静,魔族少年与白衣少女皆心神摇曳,似是在与此方天地沟通不断,神情变幻莫测。 而萧崇琰却已经神色倦倦地靠坐在岩石边,身上披着齐小奇的斗篷,怀中抱着若语取出的手炉,身下还有一张刻着恒温阵法的鹿绒软垫,被照顾得极为妥帖周到。 可他却仍旧皱眉一副不满意模样,低头看着怀中手炉,总觉得它不如顾璟燃着安神香的那只味道好闻,完全就是一副被惯坏了的矜贵娇气模样。 他漫不经心地侧首,正看到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狮子蓦地现出身形,先是绕着齐小奇转了一圈,仔细嗅了一番,然后便犹犹豫豫地朝自己靠近,最后卧在他腿边,细细软软地“嗷嗷”叫了两声。 “今天不揍你。” 曾经与人族敌对上百年,单手掀翻过无数次落河剑宗护山大阵的萧崇琰这样说道。 他伸手撸了把小狮子毛茸茸的脑袋,面无表情地威胁:“今日之事不许告诉别人,快点动手,别浪费我时间。” “嘤嘤。” 落河大阵所化的小狮子在萧崇琰面前都不敢大声叫唤,委屈巴巴地低低叫了两声,起身飞快地跑远,于半途骤然化为一道纯粹剑意,直上九天。 与此同时,齐小奇与若语几乎在同一时间睁眼,两人极为默契地掠至萧崇琰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带离原地,躲入身后岩石背面。 “轰——!” 下一刻,携着巨大威势的惊人剑意便从天而降,凌成所化怪物嘶嚎一声,似是察觉到危机,正要逃跑,却已是慢了一步,被剑意牢牢束缚,挣脱不得。 剑光亮起,演武场内顿时响起一道凄厉至极的哀鸣,足有数息之后,天地重归平静,演武场内黑雾尽散,再也不见凌成身影。 四周一切都被那道剑意劈斩干净,宛如焕然新生,全然风平浪静,仿若方才生死一线不过只是错觉。 干脆利落,轻描淡写—— 一剑杀之。 岩石背后,齐小奇与若语四目相对,皆露出震惊向往的神情,在这一击下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而被他们牢牢护在身后的萧崇琰却是困倦至极,小小打了个呵欠,勉强向虚空中那只摇头摆尾,向自己邀功的小狮子投去一个鼓励眼神。 马马虎虎,继续努力。 小狮子美滋滋地甩着尾巴离开了。 — 河畔人声鼎沸。 那道剑光落下时,所有人都被其间无可匹敌的威压牢牢压制,动弹不得,而后凄厉嘶鸣传来,空中黑雾尽散,众人这才看清演武场内场面,顿时一惊。 数十个学府新生倒了一地,唯有齐小奇和萧崇琰仍站在原地,更令人惊讶的是照影峰小师姐若语竟然也在其中,看着还受伤不轻。 河畔学府生议论纷纷。 那道自天上而来的剑光,几乎堪比抱一境亚圣一击,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又是斩向何人? “麻烦让一让,让我们去接下受伤的学生。” 这时杏林谷医修赶来,众人连忙让出通道,看着这群医修学生飞快奔向演武场,为那些昏迷不醒的学府新生疗伤。 有一个医修学生走近若语,轻声问道:“小师姐,我为您看看吧?” 若语却摇头,伸手指了指身后正望着远处,似乎在出神的黑衣少年,说道:“这次全靠萧崇琰才能脱险,先看看他。” 那医修微微一愣,刚要说话,在几人附近的学府生便已经惊呼起来,有人不敢置信地失口叫道:“那个废物美人?这怎么可能——” 若语闻言冷笑一声。 “确实是萧崇琰救了我们所有人,怎么,你是对我的话有不服?” 她冷冷看过去一眼,神情虽然苍白,杀意却极为凛然,众人想到这位照影峰小师姐平日里杀神般的形象,顿时不敢多言,噤若寒蝉。 “我没事。”这时萧崇琰才看向几人,低低开口,摆手拒绝了医修的治疗,然后看了眼身旁的魔族少年。 齐小奇这回反应很快:“我们先回去了,有顾璟在,美人公子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若语看向萧崇琰。 萧崇琰冲她微微点头,说道:“此番请剑,于你有极大益处,回去可闭关体悟,或有突破。” 若语神情微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敛容郑重执剑而拜,朗声说道:“此次场间学府生性命,皆因你而获救,而我剑道能更进一步,也全因得你指点。” “传道之恩,无以为报,若你将来有所帮助,尽可要求,不必客气。”这位照影峰出了名不好说话,脾气极差的小师姐眼神明亮,认真说道,“你我之间约定仍然作数,等你问剑之后,还望不吝赐教。” 萧崇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他很欣赏这样说话做事干脆利落,性格爽快分明的人,因此也愿意教得更多。 与若语以剑问道,自然便是在教她。 两人对话间,河畔一片寂静。 没有人能想到若语的态度转变会如此之快,也没有人能想象高傲如若语,会向一个不过问心境的萧崇琰行礼拜谢,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崇琰救了所有人?萧崇琰指点若语修行? 这可能吗?这怎么可能! 但若语告诉他们,这当然可能。 无人敢于不信,所有人不得不信。 他们看向萧崇琰的眼神,不知不觉悄然改变。 依旧有轻视,有不屑,有嘲讽,却开始有了更多的惊艳、欣赏,与好奇。 这个病弱不堪,娇贵至极的美人—— 究竟还会为落河学府带来怎样的意外与惊喜? 在一片议论纷纷间,萧崇琰领着魔族少年转身离开,往照影峰而去。 若语却仍停留在原地,遥遥望着黑衣少年远去背影,神情有些怅惘,有些可惜。 萧崇琰此人,初见时只觉得他病弱无力,矜贵无双,是一朵开在暖房,需要精心照顾的名贵花朵,漂亮却无用。 但方才演武场内,黑衣的少年脸色苍白,声音轻微,一副随时都会倒下模样,却始终神情平静,姿态从容,平平淡淡点出破局之法。 于最危险时刻,却最是轻描淡写。 那寥寥几句指点,其间所透露出对修道的理解之深,令若语望尘莫及,继而心生向往,由衷钦慕。 这样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一朵漂亮而无用的娇花? 他合该立于九天,受万人仰慕尊崇,最是风华绝代。 — “美人公子~我以后就能练剑了吗?” 山道上,齐小奇一脸兴奋模样,绕着萧崇琰不停打转,快活极了。 “当然。” 萧崇琰想起方才魔族少年出剑姿态,露出微笑。 他顿了顿,又慢吞吞地开口,道:“但首先你得把自己的本命剑找回来。” “本命剑便如剑修半身,你这样将其抛之脑后,本命剑是会生气的。”萧崇琰看着两手空空的齐小奇,神情微异,心想就算是……也不至于这般傻乎乎? 他说罢,也不理会蓦然陷入呆滞,接着大叫一声往山下飞奔的魔族少年,只是微微摇头,然后便独自往琼苑而去。 在他指间,有一只鬼念幼虫挣扎不停,最终无声无息死去,化作尘埃消弭,再无痕迹。 这只鬼念于漫天黑雾间落入自己身旁,与他曾在凌容青体内发现的那只鬼念一模一样。 萧崇琰手中剑气微动,在自己触碰鬼念的双指间游动,直至终于不见半分鬼念气息,脸色终于好看许多。 这种鬼念与他心湖内那只被养得珠圆玉润的鬼念完全不同,最是污秽不净,他已经忍耐很久,实在嫌弃得很。 入府半月风平浪静,如今平静被一朝打破,东郡王终于忍不住动手,而那演武场内禁术,却分明是来自北地。 往后这般谋划试探,只会越来越多,其中隐藏杀机,更将愈加危险。 但不行剑还在流云巅,景珩亦毫无音讯传来。 他入落河要寻的一人一剑,俱在眼前。 第24节 萧崇琰慢慢走着,心想已经是时候去一趟流云巅。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 明月高悬,琼苑内一片安静,在齐小奇喃喃呓语间,有人推门而出,无声无息离开。 萧崇琰走在山路间,行至一处密林时忽然停步,调转方向,往密林深处而去。 很少有人知道,落河九峰看似各自独立,但其实彼此相连,就如照影峰与隐峰间有密林联通,而自隐峰背面顺着暗流而下,在某个隐秘拐角一路向前,便可直达流云巅半山腰。 萧崇琰自然知道这些密道。 他熟门熟路进入无人把守的隐峰背面,踏着月色随暗流而下,一路安静无声。 “哒哒哒。” 寂静的山林间,却忽然有微弱的脚步声传来。 萧崇琰放缓脚步,那声音便飞快靠近,接着一只身材纤细的白猫蓦地跃上枝头,伏低身子,一双碧眼幽幽地注视着他,轻轻软软地“咪”了一声。 萧崇琰目不斜视地走过树下,看也不看它:“跟着我干什么?” 那只极为貌美的白猫锲而不舍地再度跃上萧崇琰身前枝头,又“咪”了一声,声音又娇又软,碧绿的眼睛水汪汪,歪着头看起来无辜又可爱。 没有人可以抵挡住这样的美□□惑。 “白大胖,有话就说。”萧崇琰却丝毫没有动容,甚至神情很是厌烦,说道,“我赶时间。” 白猫闻言,顿时委屈地叫了一声,接着声音一变,原地响起一道轻柔冰凉的少年声音。 “萧翊,你是不是要上流云巅?带上我一起。” 这道声音与先前落河议事时,那道隐于青鸟后的隐峰峰主声音一模一样。 或者说,这只毛色漂亮,看着娇软憨厚的碧眼白猫,就是落河学府掌管戒律与刑狱,学府生人人闻之色变,铁面无私,手段狠厉的隐峰峰主白洛。 也是景珩仙尊亲手教养长大,一直相伴左右的契约灵兽。 道号白洛,大名白大胖,从前长得十分富态,便被萧崇琰起了这名儿,没想到千年过去,白大胖瘦身成功,如今却成了只纤细柔弱的小白猫。 “你上不去流云巅?”萧崇琰顿步,皱眉看向白洛,很快明白过来,“你也不知道景珩如今究竟怎样?” 他说这话时脸色有些不好,看着白洛的目光冰冷,很是嫌弃。 作为契约灵兽,竟然不知道自己主人的生死。 一直陪在景珩身边,却连人都没有看好。 真是一群废物。 白洛被萧崇琰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僵,飞快从枝头落下,抬起前爪钩住萧崇琰衣袍下摆,低低说道:“自八百年前,落河学府开府大典那一天起,流云巅冰封千里,宣布封山,主人的气息也就此消失,但我体内的契约仍在。” 契约仍在,证明它的主人必然还活着。因此白洛依照主人所言,八百年来在隐峰勤勉修行,日夜守候,可这么多年过去,那座流云巅却始终冰雪覆盖,再不见半分春意。 “流云巅的春来阵法,是由主人的灵力所维系,可如今……”白洛的声音极轻,小心翼翼问道,“萧翊,既然你还活着,那主人也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萧崇琰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迈步向前,低声说道:“我相信景珩。” 他相信景珩,但他却不知道景珩究竟有没有事。 白洛似乎也听懂了,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路,没有再开口说话。 一人一猫来到林间暗流尽头,就此停步,各自沉默。 萧崇琰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半晌慢慢说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学府最近如果有事发生,处理一下。” 他脚边传来一道细细的叫声。 “喵——” “不必担心,找到景珩,会告知你。” 萧重琰留下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停留,踏入隐峰外的虚空,身形流转,很快消失不见。 — 流云巅半山腰。 萧崇琰落地后刚一抬首,便与另一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很惊讶。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动手,待看清对方长相,已经绕于指尖的剑气便倏尔消散,很自然点头道:“是你啊,烬夜。” 在他身前三步远,一个戴着半副犬齿面具的白发刺客沉默看来,幽暗的短刃刀芒同样消逝于指间,微微颔首,说道:“嗯。” 萧崇琰抬首望了望两人身前的流云巅禁制,再看了看烬夜有些不稳的气息,没有点出对方来意,而是问道:“找我有事?” 烬夜闯流云巅失败,应当已经触发禁制,此刻九天峰必然已经知晓有人闯入,因此今夜不单萧崇琰无法再继续停留,烬夜更应该立刻离开。 对方还在此地,显然有话要讲。 “要杀你的人很多,那些接下任务的刺客,我已经全都杀了。”烬夜果然抬手抛来一物,低声说道,“你拿着这个,不留人刺客便不再对你有威胁。” 萧崇琰接过,见是一枚弯月形状的血玉,微微挑眉,知道烬夜若不是皇姐放在不留人的一招暗棋,那便一定已经认出自己是谁。 只是烬夜又是谁? 他正想开口,却蓦地侧身看向落河方向,眼中划过一丝犹豫。 洛清秋的飞剑已经落在山脚,很快便会到此,他今夜已不可能尝试破解禁制,登上流云巅。 在他身后,烬夜已经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萧崇琰的神情有些遗憾,思考片刻,也退后一步,背对着流云巅外的万丈深渊向后跌落,最后看了眼那道禁制,却忽然目光微凝,落在某处。 在他视线落下的禁制顶端,有一道极其隐晦的剑意,角度极为刁钻,只有从萧崇琰身处的虚空方向才能一眼看到。 而那道剑意中所蕴涵信息却非常复杂,其间剑招演化,剑术推衍,变化万千,令人目不暇接。 换言之,只有熟知进入流云巅半山腰这条密道,且剑道修为极高,能不受此道剑意中复杂信息所迷惑的人,才能从中抽丝剥茧,看出这道剑意真正想传递出的信息。 “非过山门而不入。” 在萧崇琰眼中,这道剑意真正隐藏的信息只有这一条。 那是景珩留给他的话。话中意思,便是告诉他—— 切勿强闯,流云巅不日即将开放山门。 — 同一时间,隐峰刑狱十二重内,亦有人勉力抬首,看向夜色深处,神情微凛。 凌容青喘息着平复呼吸,因为抬头的动作牵动到缠绕四肢的锁链,触动其上附着禁制,骤然加重的威压与痛楚让他闷哼出声,唇色一片惨白。 他的额头已被冷汗润湿,眼前一片模糊,但仍然准确无误看向黑暗中某处,声音微弱却肯定,说道:“你终于出现了。” “现在才来杀我,看来你们是真的杀不了萧崇琰。”凌容青嘴角勾起微弱的弧度,嘲讽道,“真是废物。” 夜色里响起一声冷笑。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凌容青,刑狱十二重的日子不好过吧?” 在凌容青身前,有人踏出黑暗,负手看向一身狼狈的剑修青年,笑道:“我杀了你,免了你在十二重受尽折磨,你该感激我才是。” 来人一身玄黑长袍,腰间挂有一块刻着“刑”字的腰牌,腰牌边缘镶有金色,竟是一位刑狱掌管刑讯的长老。 也是负责审讯凌容青的那位长老。 凌容青见到对方,神色顿时微变,低声道:“容长老,你背叛了隐峰?” 还是隐峰背叛了落河? 容长老闻言不屑道:“从未归属,又谈何背叛?” “你也不必指望白洛会来救你。”这位刑狱长老抬头望天,慢慢说道,“我敢来此,必然是笃定白洛分身乏术,所以你今夜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隐峰十二重以上区域相继张开两重小天地,隐峰峰顶异象顿生,森然诡谲的刑狱十二重镜像与一轮半残血月遥遥对峙,声势不显,却暗藏万重杀机,令人心惊胆战,不敢言语。 “亚圣对亚圣,今日隐峰可真是精彩至极。”容长老笑着感慨道。 凌容青注视着头顶看不见的战场,神情渐渐苍白起来。 “我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如今修为又被封,左右活不过今日,但我想死得明白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针对萧崇琰?他究竟是什么人?” 容长老微笑道:“我们要杀萧崇琰,自然是因为他不该活着。” 或许是因为凌容青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又或者是容长老对杀死凌容青极为自信,这位刑狱长老漫不经心把玩着腰间挂牌,一点儿也不着急下杀手。 “萧崇琰是东璜王朝的亲王殿下,女帝萧珞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点出萧崇琰的身份,慢悠悠说道,“今日我们借由你弟弟凌成之手,已经将特殊的鬼念拍入萧崇琰体内。不妨告诉你,今夜你也将死在同种鬼念之下,你说接下来会如何?” “萧崇琰身为东璜皇族,竟然与鬼域为伍,杀害学府生,而他区区一个问心境何德何能?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则东璜萧氏必为人族叛徒,女帝萧珞必须以死谢罪,交出皇权——哦,凌成已经死了。” 容长老一副好心模样,特地将凌成的死讯告之凌容青:“你们兄弟二人能在毁掉东璜皇族这件事上出一份力,也算死得其所,不太浪费。” “混蛋……”凌容青听闻族弟死讯,双目赤红,蓦地挣扎起来,却在越发绞紧的锁链下被牢牢禁锢,在剧痛间咬牙道,“你们不会成功的……” 容长老轻嗤一声,说道:“能否成功,确实不在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身上。” 身穿黑袍的刑狱长老伸出手,遥遥点上凌容青眉心,微笑道:“但很可惜,成与不成,你却是注定看不到了。” 幽暗的灵力化为利刃,直刺凌容青眉心,就要毁去他的心湖与剑骨,而被紧紧束缚的剑修青年眼中划过决绝神色,催动体内剑骨自爆,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砰!” 正在这时,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两人之间,恰好挡在那道攻击之前,而容长老的攻击落在那黑影身上,却竟然无声无息便消弭于无形,没有激起一点儿水花。 凌容青与容长老都是一怔。 只见那道黑影从地上默默爬起,是个系着斗篷的黑衣少年,接着他回转过身,看了看愣住的两人。 原本紧紧扣着的兜帽散开,露出那张谁都不会错认的绝美面容,纤秀的眉毛微挑,似乎对眼前的场面有些诧异。 萧崇琰低低咳了几声,先是望向凌容青,说了一句:“是你啊。” 第25节 然后他看向容长老,眨了眨眼睛,神情很认真地发问。 “你想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应该是周五入v,入v最开始两天会爆更哒。 祝我可爱的女读者们节日快乐!如果有男读者的话,祝你们身边的女性亲人朋友们节日快乐吖! ———————— 感谢在2021-03-04 20:24:13~2021-03-07 19:3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安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 除了萧崇琰之外,其余两人脸上神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萧崇琰,快逃——唔!” 凌容青蓦地醒神,飞快出声示警,却因为先前剑骨自爆被中途打断,身上锁链的禁制反噬成倍增强,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霎时一黑,再说不出话来。 容长老却是嗤笑一声,不屑道:“就凭你?” “你一个区区问心境,是什么给了你底气问我是不是想死?”容长老放下手,好整以暇道,“萧崇琰,我不杀你,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我们——” “好吵啊。” 夜色里,传来少年有些厌烦的声音。 下一刻,容长老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道裂纹出现在身穿黑袍的长老眉心,随后那道裂纹迅速向上下扩散,不过一息时间,容长老整个人便被从头到脚劈为两半,断口平整光滑,干干净净,体内心湖神魂被全然搅碎,连血液也被蒸发殆尽,不留一点生机。 黑袍的刑狱长老睁着眼睛,眼里满是恐惧与茫然,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而凌容青恰在此时清醒过来,看到眼前场景,脸上顿时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吵,杀了,有问题吗?” 萧崇琰似乎是心情不好,回答的语气极为敷衍,他皱眉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黑袍长老,右手指尖还萦绕着一缕浅金色的剑气。 方才就是这道稀薄得几乎看不清的剑气,轻而易举击杀了一名九转境刑狱长老。 凌容青看到那缕剑气时神情微变,立刻明白过来。 萧崇琰以剑气御敌,已经不需要借助外物,这意味着他的剑道修为,足可称为登峰造极。 ——所以萧崇琰根本不是什么区区问心境,毫无修行资质的废物,而是一个年仅十六岁,就在剑道一途几乎登顶的剑修! 萧崇琰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而他曾经说过什么? “你一个不过问心境,紫玉认定极差资质的剑修,却非要不自量力,与仙人资质的顾璟结为伴行者……简直毫无自知之明……” 凌容青的神情恍惚,眼神发直,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他恍恍惚惚地又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 凌容青记得自己被囚入十二重的罪名,就是因为擅自干预开府考核,甚至对萧崇琰下杀手——哪怕他自己根本不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 两人之间有生死大仇,萧崇琰为什么要救自己? “不救你,难道让他杀了你?”萧崇琰戴上兜帽,闻言奇怪看过来一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又很认真问道,“你想死吗?” 凌容青:“……” 他想到被萧崇琰上一个这样问话的人如今下场,顿时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回照影峰后去琼苑找我。” 萧崇琰理所当然吩咐道,仔细系好斗篷,转身离去,轻描淡写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今夜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清楚。” 凌容青:“……我一定全部忘记。” 他默默注视着萧崇琰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身形消失不见,无意间低头瞥见身前容长老尸体,忽然醒神,然后便有些头疼。 萧崇琰这个人的习惯是不是有些不好? 杀了个刑狱长老,就算对方再怎么有问题,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好歹处理一下尸体再走啊! 凌容青被吊在原地动弹不得,正在垂首思索对策,却忽然感觉到身前有阴影落下,接着一袭绛紫长袍出现在他视野中,幽幽琴声随后响起,在夜色间呜咽不止。 紫衣,抚琴,来者是何人不言而喻。 凌容青抬首,果然看到那个星河殿的顾璟,然后便问道:“这是安魂曲?” 如容长老这般高境强者,其神魂可能无法尽灭,死后仍有破碎神魂在原地徘徊不止,此时医修与佛修便可超度神魂,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手段消磨这些散溢魂魄。 但是顾璟给出的答案却全然不同。 这位来自星河殿的医修以灵力操控琴弦,单手自方寸物间取出一支琉璃瓶,冷淡说道:“是噬魂。” 凌容青眼睁睁看着对方将瓶口对准容长老尸体,顿时便有数朵青色灵火飘散而出,落至尸首各处燃起,不到数息时间便将那尸体焚毁得干干净净……很明智地没有去问所谓“噬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意思,结合眼前这场景来看,想必绝不是什么平和的手段。 ——这个顾璟真的是星河殿医修? 他看着顾璟面无表情清除四周灵力波动,掩盖剑气痕迹,焚毁尸体,剿灭神魂,思虑周到至极,手法极为娴熟,心底实在不解,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是医修吗?” 顾璟偏头看来,神情很是不耐烦,那姿态与先前萧崇琰几乎一模一样:“是的,有问题吗?” 说话间,顾璟手下勾住琴弦,指尖微挑,顿时有琴声铮铮,虚空中传来阵阵哀嚎嘶鸣,容长老躲藏在十二重的最后一分神魂也被搅碎干净,自此再无任何转世重修机会。 凌容青:“……没有问题。” 一个两个都是杀神,他不敢有问题。 顾璟闻言点头,似是已经收拾妥当,将长琴收起,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凌容青沉默地看着又一道背影没入黑暗,心想今夜十二重可真是热闹。萧崇琰是恰好路过顺手杀了个人,那顾璟呢? 专程来为萧崇琰毁尸灭迹?你杀人,我埋尸? 原来这就是海外大陆的伴行者吗? — “萧崇琰体内的鬼念已除,你告诉我是因为他的伴行者顾璟?” “那凌容青呢?也是因为顾璟?这个星河殿医修有什么能耐,能将我们的全盘计划搅乱?” “一群废物!” 天色微亮,东璜王朝边境一处无名山崖,东郡王秦柯然正在大发雷霆,身边跪了一地下属,俱是屏息凝视,大气不敢出一声。 几乎就在隐峰十二重容长老身死的同时,消息便已经被传递至此处,东郡王一番苦心谋划尽皆付诸东流,顿时勃然大怒。 “郡王息怒。” 这时却有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一个容貌秀美的少女款款而来,向满面沉冷的秦柯然福身一礼,温婉劝道:“郡王不必为此懊恼,虽然原计划被打乱,但依秀禾看,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秦柯然冷哼一声,沉声怒道,“凌容青没有死,萧崇琰身上鬼念又被清除干净,本王拿什么去博取他的信任?” “凌容青这条路走不通了,我们还可以走另一条路,不是吗?”秀禾柔声说道,“女帝已经中招,未竟岭内也布置妥当,这一回鬼域答应派南明前来,绝不会如先前那般敷衍。” “届时若是萧崇琰听话,我们便留着他作为傀儡,若是他不听话,那直接杀了便是。不过一个病秧子而已,即便有那个星河殿顾璟又有何用?” 秀禾走近秦柯然,依偎在对方身边,指着远处的山水,浅笑道:“然君,眼前这十万山水未来都是您的……我们要谋的是千秋大业,又何必在意眼下这一点小小失利?” “千秋大业?” 秦柯然闻言神情微顿,却没有顺势揽上身旁女子腰肢,只是望着远方沉默不语,半晌忽而一笑,山崖边气氛顿时一松。 “等女帝禅让,东璜也就已经是我的了,萧崇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孩子,又能翻出什么花样……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郡王神武,朝中大臣自然看得清形势,区区一个萧崇琰不足为惧。”秀禾轻笑着贴近秦柯然胸膛,一手暧昧地在对方心口打着圈,软软地道,“秀禾只求郡王别忘了我才好。” “哼,你倒是会邀功。”秦柯然哼笑一声,懒洋洋开口,“本王有军师如秀禾,此生足矣。” “那秀禾可是记下了。”青衫细眉的少女垂首浅笑,眼波流转间,忽然有暗紫色魔纹自瞳孔间显化,稍纵即逝。 她偏过头向外望去,只见自东璜边境一直到河东郡,有无数鬼念正无声无息潜入,悄然没于百姓身体。 天光大亮,河东上空却鬼气蔓延,似阴云密布,无边无际。 — “天都亮了。” 萧崇琰回到琼苑的时候,就看到顾璟正坐在院中,空乌琴横在身边,不知在院中坐了多久。 “嗯。”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回来了。” 听到这般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顾璟也没有生气,只是指了指身旁的药碗,示意萧崇琰喝下:“帮你处理干净了。” 萧崇琰没有说话,低头喝药,以眼神示意:“哦。” 顾璟递去一颗糖葫芦,脸上神情难得有些纳闷:“你就连这个也会忘记?” “太久没做过这种事,有些生疏。”萧崇琰慢条斯理咬着糖稀,解释道,“以前我也不处理的,太麻烦。” 那个时候有墨启在。 现在有顾璟在,似乎更加不用自己处理了。 甚好。 第26节 “会有问题吗?”顾璟抬手抚琴,开始为萧崇琰梳理血脉剑骨,“你的身体恢复很好,昨夜出剑也无太大反应,但若要真正握剑,还需一段时日。” 萧崇琰摇头:“不是大事,但我的时间不多。” 他看向自己手腕,目光落在那道隐约的黑线上,轻声说道:“东璜或将有变,我需要尽快握剑。” 清梧卫已有两天未曾传来消息。 若明日仍未有消息传来,那便意味着他与皇姐之间的约定已经生效。 三日为期,过时不候。 红莲若至,东璜生变。 -------------------- 作者有话要说: 凌容青:……这就是海外大陆的伴行者? ———————— 这几天调整一下更新时间,提前到每天凌晨十二点。 ———————— 第24章 ================== 凌容青在被放出刑狱十二重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经历了一整夜惊心动魄的生死逆转,又被迫看到了萧崇琰与顾璟两人的秘密——他明明只是一个刑狱内普普通通的囚犯,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惊天阴谋,小命随时都将不保。 凌容青站在照影峰下,纠结片刻,还是迈入了山门。 萧崇琰能在隐峰十二重禁地内来去自如,且昨夜才说过让他出隐峰后去琼苑,今日一早便有人将他提出刑狱,这背后意味无需深想,便令人心底发寒。 有景珩仙尊坐镇流云巅,落河学府从无特权一说,但萧崇琰明显却是那个例外。面对能让整座学府都破例退让的存在,凌容青自然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只能老老实实步行上山。 他忐忑不安地敲响院门,在等候的过程中想象了许多院内的场景。 或是满院森然,下属仆从如云却各自屏息不敢言语,唯有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对坐喝茶;或是干脆便有酷厉刑罚不断,血色遍布琼苑各处,却无人不敢不从…… 他进门的时候,不会又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吧? 院门“嘎吱”一声自行开启,凌容青屏息凝视,目不斜视走入院中,发现无人理会自己,便很自觉走到墙根下站好,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多看一眼,只竖起耳朵悄悄听着院内动静。 琼树下,顾璟与萧崇琰确实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气氛凝重,似乎……正在对峙? 凌容青有些紧张。 院内并无太多下属在场,是因为这两个人彼此心生嫌隙,即将决裂吗? 暖风拂面,递来些许树下话语,却与凌容青所想全然相反。 “该喝药了。” “不喝。” “喝药。” “不喝。” “喝完这碗药,我给你做桃酥吃。” “……哦。” 凌容青:“……” 这种撒娇耍赖的娇矜小少爷和温柔宠溺的风雅贵公子……的相处模式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透过重重回廊望去,正看到萧崇琰单手拿起药碗,一脸冷意看着很不高兴,但还是乖乖地将那碗药一饮而尽,随后手里就被顾璟塞了一串糖葫芦,脸上神情顿时柔和许多,安安静静地小口吃起来。 而顾璟亲自收拾桌上碗碟,竟然就这样起身离开,仿佛是真的要去后厨做什么桃酥。 凌容青看着那个一脸乖巧的黑衣少年,再看看那个神情淡然正往屋内而去的顾璟,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昨夜经历只是一场幻觉。 这还是昨夜的那两个杀神? “伏华,我最爱的伏华,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时齐小奇晃晃悠悠走过回廊,对着怀中的飞剑好一通真情表白,深情款款。 “那天我真的是一时失手,绝对不是故意把你扔掉的!也绝对不是真的忘了你,才把你落在河畔的!” 凌容青:“……” 连自己的本命剑都能遗失,这还能是个剑修? “陈前水你可真是水,怎么河东清谈会你们贵无派又输了?” 凌容青还在愣神间,又一道声音从院外由远及近而来,接着一袭青衫的读书人页安摇扇而入,手中握着一块传讯灵石,正极其嚣张地喊话。 “总不能是看我不在,故意没有认真吧?哎哟,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比许先生还要厉害啊,这不能吧?” 凌容青:“……” 他现在已经知道页安是东璜河东名士,清流派的后起之秀,但就这茶香四溢的语气……页安难道是靠着阴阳怪气出名的吗? “哟,是你啊,来得可真是早。”页安进门便看见凌容青缩在墙角,抬手懒洋洋掐断灵讯,说道,“跟我进去吧。” 凌容青拱手行礼,默不作声跟上,不一会儿便穿过重重回廊,来到那琼树下。 萧崇琰正把玩着一枚弯月形状的血玉,听见脚步声后抬首望来,看了眼凌容青,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让顾璟替你除去鬼念,以后可留在琼苑。” 另一句是:“昨夜他说了什么?” 凌容青默然应下,知道萧崇琰第一句话的意思是鬼念不成问题,不必多言,第二句话则是要询问昨夜情形。 他想到容长老所言,神情逐渐凝重,沉声开口:“容长老背后之人意在东璜皇族,是想要杀我嫁祸于你,以私通鬼族罪名逼迫东璜女帝自裁谢罪,谋夺皇权。” 他顿了顿,沉吟着开口道:“若是这样,这个人必然暗藏谋逆之心,且计划已久……” “当然是东郡王。” 页安在旁冷哼一声,不屑讥讽道:“他想泼殿下脏水,再出面相保,以此获取信任,若真能逼迫陛下退位,便可扶持殿下作为傀儡上位,顺理成章以摄政王身份独揽大权。” 读书人轻摇折扇,轻轻松松道出诸多复杂筹谋,一脸鄙夷:“真是蠢货一个。” “秦柯然不蠢。”萧崇琰这时却蓦地开口,以眼神示意页安闭嘴,招手唤回廊内徘徊不定的魔族少年,说道,“小奇,过来。” 他轻触腰间玉珏,取出一卷木简,交到齐小奇手中,淡声道:“既已成为剑修,便留在照影峰好好练剑,这套剑诀你需认真修行,给你三日时间,有疑问便来问我。” “哦。”齐小奇愣愣接过剑诀,打开一看,念道,“九章剑诀?这是什么,学了之后伏华就会理我了吗?” 栗发少年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忽然觉得四周一静,纳闷抬头,看到身旁两人都是一脸空白,顿时很奇怪。 “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我那是震惊得说不出话。”页安摸着险些掉下地的折扇,无意识展开轻摇,喃喃道,“你要学会了这套剑诀,别说是伏华剑,不行剑都要哭着喊着认你做主人。” 九章剑诀。 这套剑诀在沧澜大陆只代表着一个人。 千年前的北地魔君,万年来第一位神圣境圣人,曾以一己之力压制修真界数百年,名副其实的沧澜第一人。 “传闻魔君冕下飞升时,选择将不行剑留在沧澜大陆,却并未留下九章剑诀,千年来世人皆默认九章剑诀已经失传……”页安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抬头看向萧崇琰,低声问道,“殿下?” “嗯。”萧崇琰的神情很淡,“他本就是东璜皇族,这套剑诀自然也归属于东璜。”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齐小奇,眼神微暖,说道:“你比他更适合这套剑诀,传给你不算辱没了它。” 魔族少年露出根本不在状况的傻笑:“嘿嘿嘿……好哦。” 页安见状,先是叹息一声,继而轻摇折扇,微笑不语。 萧崇琰亦是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摸了摸齐小奇毛茸茸的脑袋,让他自己去玩。 凌容青心底一阵好笑,真心实意向魔族少年道贺:“恭喜。” 齐小奇抱着剑与剑诀,一脸傻乎乎地点头。 “嗯……嗯嗯!” “凌容青,你留在琼苑,与小奇一起。”萧崇琰接着对剑修青年这样说道,见对方应下,便转向页安,吩咐道,“三日期满,你明日便动身。” 页安垂首领命,却有些担心,问道:“那殿下您呢?” “我们堵死了秦柯然骗取您信任的这条路,他必然只能强行夺位,”页安顿了顿,有些踌躇,“他极有可能……” “杀了你,一劳永逸,永绝后患。”顾璟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将手中仍冒着热气的桃酥放在萧崇琰面前,面无表情对他说道,“三日内,你不可动手。” “那我便再等三日。”萧崇琰侧首冲顾璟微微一笑,说道,“听你的。” 顾璟满意颔首,伸手取过桃酥,掰成小块,递至少年嘴边。 “他要杀我,那就请他先死。”萧崇琰慢条斯理咽下桃酥,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歪过头想了想,接着一脸认真说道,“神魂俱灭,不入轮回,再无来世……” “既然他想要一劳永逸,那满足他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 问:怎样哄萧大美人喝药? 答:让顾璟上。 大美人喝药要哄,读书人茶香四溢。 一个天赋惊人的天才剑修却忘了自己的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医修洗手做羹汤。 凌容青:……就我一个正常人?这条船还能下吗? —————— 和编辑定好周五入v了,周五周六两天都会有万字更新,请大家多多支持~ 这几天更新时间调整为每天零点,下周一会上千字收益榜单,非常重要,希望大家别养肥我呀xd 第27节 —————— 第25章 ================== 清晨,当天边第一缕光落进琼苑时,凌容青便已经推开房门,洒扫庭院,生火做饭。等他将热腾腾的早饭端至院中,其余三人也刚好起床,四人便坐在琼树下一同用饭。 吃完后,齐小奇离开去练剑,萧崇琰和顾璟回屋,凌容青便接着收拾好桌椅,将一切整理妥当,然后再开始修行。 页安已于两天前连夜离开落河学府,独自赶往东璜王朝,琼苑内少了一个阴阳怪气的读书人,却多了一个从刑狱偷渡而来的青年剑修。 凌容青在明面上仍旧被关押在刑狱十二重,但他被私下送入琼苑一事自然瞒不过诸峰师长,只是不知为何九峰皆对此不置一词,似乎已经达成默契,对涉及琼苑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然而即便如此,凌容青的学府生身份在入刑狱时也已被除去,好在他看得很开,来到琼苑第二天便自觉代入管事身份,承担起琼苑内的一切杂物。 其余三个懒鬼自然乐见其成。 回廊内传来一阵乒乓作响的嘈杂声音,齐小奇的伏华剑在整座琼苑内横冲直撞,四处劈砍,这两日来不知砸坏了多少花花草草,一点不听使唤。 ——魔族少年在九章剑诀的修行上并不顺利,看样子还没有与他的本命剑达成和解。 主屋内,萧崇琰与顾璟又在互飙杀气,凌容青神色不变,对此见怪不怪,知道两人必定又在为“少喝一副药”或者“多吃一颗糖”这样的幼稚问题互相较劲。 第一天夜间,凌容青被琼苑内的冲天杀意惊得差点夺门而逃,还是齐小奇好心提醒,告诉他是因为顾璟这一晚足足煎了三副药,美人公子很不高兴,差一点就要离家出走。 自那之后,凌容青便对琼苑内时不时暴起的杀意视若无物,到如今不过短短两天,适应已经极为良好。 他在琼树下练剑,小心避过满院乱飞的伏华剑,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而出,回身望去,刚好看见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并肩立在院中。 凌容青收起剑,微笑冲两人颔首致意。顾璟冷淡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萧崇琰则是微微一笑,说道:“今日不必准备我们的午膳。” 凌容青一怔,随后了然。 他目送两人远去,心想从今日起,琼苑恐怕就要冷清一段时间了。 “轰!” 身后琼树被横飞而来的伏华剑重重划过,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栗色卷发的魔族少年好一阵大呼小叫,被自己的本命剑毫不留情勾着衣领带上天。 “美人公子!恶人医修!等你们回来——” …… …… 好吧,或许也并不会很冷清。 — 萧崇琰离开琼苑后,先去河畔晒了会儿太阳。 他肩上松松披着件雪白的狐裘,身下是一张镌刻着恒温阵法的彩锦羽绒垫,怀中的手炉内燃着顾璟特制的安魂香,被照顾得极为妥帖周到。 今日春光正好,暖风微醺,好不惬意。萧崇琰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心底对顾璟选择的地方十分满意——如果没有四周暧昧不明的视线不时打转,那便更好了。 河畔以萧崇琰为圆心,向外扩散出一片半圆状的无人区,其外学府生越聚越多,偷眼打量者不计其数,更有胆大的盯着萧崇琰猛瞧,各个都神情诡异,看着倒不像抱有敌意,却像是满脸痴相。 各处窃窃私语不停,低低汇聚在一块儿,反反复复都在议论着那个懒散卧于河畔的美人。 “这就是那个照影峰的病秧子美人吗?” “天呐,他长得可真好看。” 萧崇琰有些厌烦地闭上眼睛,心想你们可真是吵。 我长得好看这一点,难道不是第一天就已经传遍了落河九峰? 这几日萧崇琰来河畔,明显感觉到学府生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不用想也知道应是那若语的功劳。 ——先前齐小奇的一场河畔比试,如今已不知被传得有多神乎其神。 “听说他还未问剑,就能指点小师姐剑术,学识极为渊博,不容小觑。” “不说别的,光凭他长得这么好看——就算身体病弱无力握剑,又有什么要紧?” 萧崇琰微微皱眉,不是很理解现在的年轻修道者。 他心想河畔乃落河学府内灵气最为充沛之地,你们来这里一不练剑,二不习道法,就在这里叽叽喳喳——难道都是澄水院的那群和尚入世,动动嘴皮子就是在修行? 萧崇琰不知道,他此时微蹙双眉,神情清远疏离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究竟美得有多么令人心惊。 身形纤细单薄的少年安安静静坐于河畔,身后便是寥廓且漫无边际的落河,水天一色如同九天倒挂。 而那个少年只着一袭黑衣,白得透明的肌肤被日光染上层层光晕,衬得那本就极为漂亮的五官越发精致逼人,几近虚幻,便如天上谪仙坠落凡尘,是全然不似人间所能拥有的美。 河畔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太……太美了……” “想问下萧崇琰缺道侣吗?能越境挑战,能打能抗,能说笑话能暖床的那种。”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这样一句话,河畔先是一静,随后河畔学府生不论男女,顿时七嘴八舌地争吵起来。 “那肯定是我啊。” “让开,你个提不动剑的医修不配。” “你一个知常中境很配?” “……不是,诸位,你们是忘了萧崇琰他还有个伴行者吗?” …… …… “呵。” 这时一声嘲讽的轻笑响起,随后河畔热闹的气氛蓦地凝滞,有一个紫衣负琴的少年冷着脸从众人身后走来,携着一身森然可怖气势,杀意外露毫不遮掩,让人望之发怵,不自觉便让出一条道来。 萧崇琰懒洋洋睁开眼睛,正看到顾璟冷着脸走至河畔,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疑问眼神,接着头顶便有一道阴影落下,顾璟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转身就走。 “顾璟?” 萧崇琰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低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 顾璟这时已经放开萧崇琰的手腕,背着手慢吞吞走着,闻言身形顿时一僵,丢下两字便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在了前头,只留给萧崇琰一个背影。 萧崇琰站在原地,一阵纳闷,心想顾璟今天又是什么毛病? …… …… 两人身后,河畔一片喧嚣震天。 “——顾璟绝对!是吃醋了!天啊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 有人兴奋不已尖叫。 “霸道大魔王和柔弱病美人?这就是海外大陆的伴行者吗?” 有人感慨万分,叹为观止。 “今天糖分有些过了,哦好黏牙。” 更多人露出一脸磕到了的神情,在河畔狂喜乱舞,状若癫狂。 …… …… “他们在说什么?” 萧崇琰在河畔遥遥传来的议论声里一脸茫然。 “不知道。”顾璟这时已经回到萧崇琰身边,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以后离这些人远一些,不自量力和凭空妄想会传染。” 萧崇琰纳闷地看了顾璟一眼。 身为星河殿医修,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 他之所以常去河畔一坐就是一整天,恰恰是为了那些聚集在河畔的年轻修道者。 他们年轻、鲜活、生机勃勃,还没有经历过修真界真正的生死拼杀,也还未曾遇到过修行路上令人绝望的选择与不甘,所思所想仍旧天真,却也纯粹。 他此生转世重修,于灵力积累与修为提升上本就无需在意,水到渠成便是。河畔这些年轻学府生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能助他不断问心。 “观众生百态,亦是一种修行。”萧崇琰慢慢说道,眼中神光湛然,显然若有所得,“心意所显,道法所化。他们的心意纯粹,道心坚定,很是难得。” “心意纯粹,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懂。”顾璟毫不客气说道,“等他们将来修道初成,离开学府,或入各府各宗,或出仕入朝堂,心意可还能始终如一?” 坚守本心,得证大道,超凡脱俗而入神圣,破碎虚空得以飞升,沧澜大陆上万年来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坚守本心,从来不易。”萧崇琰低声开口,恍惚间有一种自己正在流云巅琼树下,与景珩坐而论道的错觉。 “修道第一境便是问心,而求取大道,又何尝不是在处处问心。” 就如他自己。 上一世的前一个百年,他身在流云巅万事无忧,修行不辍,一心向道极为纯粹;而往后数个百年,他被迫叛入北地,身陷泥潭逐渐沉沦,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成家常便饭;至于最后一个百年,他殚精竭虑,百般算计,最终才真正明悟,独上流云巅赴死—— 他迷失过太多次,跌倒过无数回,做错了太多亦错失太多,直到如今都不敢说真正得以认清本心。 有的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 前路不明,后路已无,他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九天云端,还是无尽深渊—— 他亦不知。 “心意会变,道亦会变,修行岁月无数,终有证道那天。” 这时顾璟的声音响起,紫衣负琴的少年医修走至萧崇琰身前,为他拢了拢外袍,停顿良久,才再度开口。 “我陪你。” 那三个字一字一顿,像是极为用力,落在春日里的河畔,便如一声惊蛰炸雷,豁然拨开朦胧雾气,露出几分隐藏至深的真实。 萧崇琰怔怔抬头,神情微乱,眼中似有疑惑渐渐散去,刚想要开口,却蓦地侧首看向落河上空。 “啪。” 第28节 在两人身前,忽有一朵赤金火焰自九天而来,火光炙热,下一瞬却尽数熄灭,化作绚丽至极的红莲于刹那间绽放。一片逼人的浓郁赤色间,有霸道刚烈无比的气息骤然而起,接着一封信笺由红莲内跃出,落至萧崇琰手中。 这封信并未有火漆封口,更像是随手写就的便条,然则其上遒劲有力字迹下,却赫然印着一枚东璜女帝的帝印。 这是一封来自女帝的手谕。 短短一行,只有六字。 “河东有变,速去。” — 这一天,在距离中洲落河数千里外的东璜边境,河东的朝阳迟迟未能升起。 城内一片寂静,街头有人影憧憧,来回走动,忽然于某一时刻齐齐转身,望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的眼眶中,跳动着猩红的火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求收藏~ 嘴硬心软傲娇猫猫君主受x口是心非重度毛绒控帝王攻 文案: 身为外域最能打也最尊贵的至高君主,林迩有一个令人烦恼的小秘密。 他的兽类形态是只漂亮可爱的小猫咪。 为了维护君主的威严,他每天都在努力克服本能—— 直到他意外变回幼崽,被自己的死对头联邦大帝捡回了家。 身为一名优秀的君主,林迩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即便与死对头朝夕相处,意味着无尽的互相试探与针锋相对—— 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 他清晨跳上床试图偷袭,被温柔挠着下巴安抚。 他潜入办公厅刺探情报,被抱在怀里批阅文件。 他跟踪死对头窃取秘密,反被对方当成心灵垃圾桶,被迫听了一整晚皇室秘闻。 …… …… 联邦大帝的王座上,奶乎乎的小猫咪一巴掌抵住死对头的丑恶嘴脸,神情傲慢地扬起下巴。 他已经赢了! * 人人都知李重烨贵为联邦大帝,心思深沉,实力莫测,却没有人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君主,其实是个重度毛绒控。 某天李重烨捡回了一只碧绿圆眼的小猫咪。 傲娇臭屁,矜贵难搞,总想着偷袭他,却也会时不时翻着肚皮,软软叫着撒娇要抱。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小猫咪变成了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外域美人。 那个漂亮矜贵,打架凶狠,嘴巴还毒的外域之王—— 他一直以来都在注目、追逐、挑战……与渴望征服的死敌。 哦,所以他的死敌……就是那个吃饭要喂,睡觉要抱,打针要哄,成天哼哼唧唧要撸要摸的小猫咪? ——他赢定了。 【指南】 *互相真香,星际修真,强强he *感情线甜,事业线爽 ==================== 第二卷 :东璜有鬼 ==================== 第26章 ================== 北地魔域, 边城。 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北地边境的城市,出城往东三百里,跨过十万山, 就是东璜王朝最西端的关口东胜关。 边城作为北地距离东胜关最近的边境城市, 在人、魔两族议和, 恢复贸易往来后,很快便成为北地对外的贸易重镇, 渐渐发展为一座极为繁荣的大城。 萧崇琰与顾璟两人一路走来,只见大街上酒肆店铺鳞次栉比,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有魔族亦有人族,彼此相处极为融洽。 只是街上往来巡查亦十分频繁,隶属于城防署的护卫各个神情警惕,扫视八方, 令这番热闹街市景象平添几分紧张。 三日前,北地禁魔狱有大修行者闯入,直下十七层, 被典狱长拦下后避战远遁,屠尽十七层囚犯后扬长而去, 极为嚣张。 因此这几日来,北地各处皆加强巡逻,正在四处缉拿那个胆敢强闯禁魔狱的大修行者。 这对萧崇琰二人而言, 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他们并未从中洲跨沧江而入东璜, 选择绕道北地,便是为了避开秦柯然耳目, 有人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自然很好。 只是如此一来,边境关口盘查更为严密,他们却更容易在过关时暴露身份。 “两位公子,楼上请!” 二人步入这条街上最繁华的那座酒楼,还未开口便有伙计迎来,将他们引上楼,一路而至最高层的包厢,极为殷勤恭敬。 萧崇琰对此并不意外,极为熟稔地点了几样北地边城的特色菜,待酒菜上桌,酒楼伙计退下,包厢内阵法也启动后,才看向顾璟,对他解释道:“你挂在腰间的那枚墨色玉扣,是代表墨启门下客卿身份的信物。” 临行前,墨启亲自送来此物,被萧崇琰转交给了顾璟。 如此看来,墨启在北地形势尚算可以,虽不如他原本所想那般掌控住整个北地,但也没有被长老院架空权力,至多算是分庭抗礼,互相制衡。 鞭策百年,终有进步,萧崇琰颇有种自家傻孩子终于出息了的心情,很是欣慰,接着便自然而然握住酒壶,想要小酌一杯。 “啪。” 萧崇琰手腕吃痛,顿时抬头看向对面顾璟,神情很是不满:“边城竹叶青,不会醉人。” 顾璟松开压在他手腕的玉筷,慢条斯理取过酒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轻抿一口,微微点头,丝毫不为所动:“想都别想。” 萧崇琰不言不语,冷漠盯着顾璟,开始放杀气。 顾璟放下未曾用过的玉筷,转而拿起一旁调羹,垂首舀了一碗红澄澄的麻婆豆腐放在萧崇琰手边,又夹了块炸得透亮的酥肉,沾了沾辣椒面,递至满面不高兴的少年嘴边,耐心说道:“趁热吃。” “……” 淋满辣油的麻婆豆腐极为鲜香,一闻便令人胃口大开,那酥肉又炸得恰到好处,裹在外面的面粉皮金黄油亮,和着辣椒面的辣香,勾人的香味止不住往鼻间涌去。 萧崇琰垂眼看了看停顿在自己嘴边的酥肉,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淡定的顾璟,张口咬下,顿时眨了眨眼睛。 千年过去,北地别的不说,这道小酥肉风味更胜当年,确实好吃。 他很快便不再和顾璟计较那杯竹叶青,捧起碗小口小口吃起麻婆豆腐,脸上神情顿时一松,接着再不言语,埋首吃得极为认真。 顾璟一边给萧崇琰夹菜,一边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得喝尽了那壶竹叶青,将空了的酒壶往身后一藏,若无其事开口道:“为何要我穿成这样?” 萧崇琰抬头看他一眼,只见眼前人穿着一袭黑底金色流云纹的长袍,领口一圈绣着万字纹的深红色滚边,同色大带系于腰间,一副北地贵族打扮。 北地贵族传承历史极为悠久,贵族服饰向来厚重深沉,年少一辈通常压不住这黑红二色,然而顾璟穿来却丝毫不显稚嫩,相反却更衬出他通身森然凛冽气度,竟是极为相宜。 萧崇琰欣赏片刻,理所当然回答道:“因为好看啊。” 顾璟一愣,片刻后耳朵微微红了,掩饰般低头喝酒,却忘了杯中已空,一只手顿时僵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 好在这时楼下却传来阵阵喧闹声,萧崇琰向下望去,没有注意到顾璟的异样。 “三日前禁魔狱一事,若不是典狱长亲自出手拦下,此人岂不就是要下第十八层?对方显然意在劫出第二魔将!” 萧崇琰坐在顶层,往下三层皆是以帷幔相隔的雅座,此时有人于其中高声开口,声音传遍整座酒楼:“苏曼此人,决不可留!” “第二魔将的生死也是你可以议论的?”附近雅座立时有人反驳,“第二魔将当年追随魔君冕下征战四方,我北地大军连破中洲六城,逼得东璜军队退守东胜关三年不出,何等战功赫赫!小子,那时候你怕是还在吃奶吧!” “所以苏曼如今还能活着!”前者不甘示弱,厉声喝道,“第二魔将五百年前联合东璜页氏叛乱,屠尽长老院三百长老,早已被墨将镇压于禁魔狱,若非墨将顾念昔日同袍旧情——其罪本就当诛!” …… …… “轰——!” 暴烈魔压于下一刻骤起,楼下顿时传来锵锵刀声与轰然巨响,显然争吵双方一言不合已经动起手来,楼上楼下顿时传来一片叫好声。 萧崇琰对这种北地街头到处可见的打架斗殴见怪不怪,收回视线,见顾璟一脸疑惑,便向他解释。 “千年前,墨启本该继任魔君,成为北地诸门主宰,但如今他却仍然只是第一魔将,北地大权旁落,有半数到了长老院手中。” 他说到这里,顿时又觉得墨启还是太不争气,自己都已经为魔君继任铺好了路,墨启这个傻子却非要四处嚷嚷着为自己报仇—— 世人皆知,北地魔君于流云巅悟道千日后飞升而去,本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之大事,你却非要跳出来败兴,说魔君并非飞升,而是被三族四家设伏围杀,生死不知。 当年墨启于魔君继任大典上当众说出此事,令东璜王朝的东郡王当场拂袖而去,便连亲自前来的中洲神皇也是冷笑连连,好歹看在萧崇琰的面子上没有当场发作,灵族大祭司的脸色更是极为难看。 大典最后被迫中断,北地长老院宣布继任仪式推迟,墨启以第一魔将之名代领摄政王位,却不称帝,如此一来,名不正言不顺,北地自然人心浮动,骚动频频。 其余几位魔将耐不住寂寞各自搞风搞雨,彼此明争暗斗不断,第二魔将苏曼更是直接领军反叛,在长老院中三进三出,杀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苏曼被墨启重伤,镇压于禁魔狱中,第二魔将门下势力被连根拔起,重要人物皆被处死,北地诸门亦被牵连无数,可谓伤筋动骨,再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墨启却是心灰意冷,跑去了落河学府教书,将到手的大权拱手相让,长老院势力死灰复燃,北地再度回到两方制衡的局面。 ——墨启此举,可真是清新脱俗。 第29节 萧崇琰少见得感到头疼。 他可推算身前身后各千年,布局谋划少有错漏,但唯独人心,却最为难测。 从白洛处知晓这段往事时,萧崇琰气得恨不能指着墨启的鼻子骂上三天三夜,却又感念于这个傻子的心意,最终只能无奈一笑。 怪只怪自己教导无方,谁能想到心狠手辣的北地魔君……居然教出来了一个如此天真无邪的傻瓜。 墨启比起他另一个教过的学生,实在是差得太多。 “秦柯然的眼线分布在东璜王朝各个关口,我们只要过关便会被发现,但唯有东胜关始终牢牢掌握在河东名士三大派手中,即便是秦柯然亦无法插手。” 萧崇琰一边想着北地诸事,一边将灵力汇于指尖,于半空勾勒出东璜边境地图,指着其中一座镶嵌在十万大山内的城市,说道:“我们所在的边城,是墨启门下掌控的势力,与河东郡向来交好,从这里过关便可直入河东。” “但北地内,必然也有人与秦柯然暗通款曲,意在狙击你我二人。”他话音一转,敲了敲那副地图,以灵力绘出的线条顿时消散,“因此稍作乔装改扮,极有必要。” 顾璟将信将疑看他一眼,问道:“是吗?” 萧崇琰淡然点头,心想以上这些理由当然都是胡说,秦柯然巴不得我去河东送死,那封红莲密信大有问题,难道你不知道? 我就是想看你穿成这样,但你看我会告诉你吗? “百年后魔君夺位,你有何打算?”顾璟闻言沉默片刻,眼底很快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再开口时却提起了另一件事,“如今看来,墨启恐怕不行。” 明明是北地之事,顾璟却问萧崇琰作何打算,如此发问显然不同寻常,萧崇琰却不觉得奇怪。 他在顾璟面前从未有过任何掩饰,若是顾璟此时直接开口问他身份,他也会毫不犹豫告知。 ——真是奇怪,除了师兄,他何曾这样毫无缘由,真心实意地信任过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在萧崇琰心湖间一闪而过,很快没入深处,被他下意识忽略。 萧崇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漫不经心说道:“还有百年,那便不急。” 百年时间,足够他教出来一个合格的北地魔君。 对于两人而言,北地的魔君夺位还在很久以后,眼下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便是—— 萧崇琰突然想起一事,看向顾璟,认真问道。 “你会魔语吗?” — “我们来自王城,要去河东。” 边城城门下,顾璟正极为娴熟地与守城官对话,一口地道的北地王城魔语,发音与修辞优美雅致,极富韵味,再观他一身贵族服饰,一看便知是个从王城历史最悠久的贵姓家族中走出的公子。 “请出示您的路引。” 他们走的是修行者与贵族通行的关口,由守城官亲自盘查,这些守城官大多见多识广,因此 对顾璟很是客气,但却依旧十分恪尽职守,并未直接放行。 顾璟微微一顿。 他没有什么路引,只有腰间的这枚墨玉扣,然而此物虽是货真价实的摄政王客卿信物,但过关验证却需以魔气激发,而顾璟自然没有魔气。 他一迟疑,守成官顿时微疑看来,问道:“这位公子?” “阿璟。”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上前一步,来到顾璟身边,声音清润好听,说的却是大陆通用语。 守城官看了那少年一眼,眼神闪烁,气息微颤,露出一副惊艳神色。 这个白衣少年眉眼浅淡,容色却极为殊丽,浑身上下半点魔气也无,气息极为干净,此刻正略带疑惑得望向守城官,一看便知是个被保护得极好的人族世家公子。 这个白衣少年自然是萧崇琰。 “嗯。” 顾璟淡声回应,握住萧崇琰右手,两人十指相扣,便有魔气自双手交叠处传递而来。顾璟伸手按上腰间,那枚墨玉扣于下一瞬微微亮起,现出一个“启”字。 当今北地摄政王,被世人尊称为墨将,单名一个启字。 守城官脸上露出微惊神色,欠身行礼,抬手放行,姿态极为恭敬:“多谢大人配合。” 顾璟颔首回礼,萧崇琰却始终一言不发,被身旁人牵着向外走去,一黑一白两道背影靠得极近,霎是好看。 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魔族风流贵公子外出游玩,拐了个人族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公子回来,如今两人携手去东璜,或许便是要去拜见那小公子的家中长辈。 在他们身后,守城官远远注视两人背影,眉眼含笑,很是感慨,心想年轻真好。 自己当年像他们这点岁数时,也曾带刀而行万里,杀人屠城,肆意妄为,真是好不快活。 ——哪像如今,不得不为了生计千里奔波,杀人都不让尽兴,真是让鬼苦恼。 他微笑着打了个响指,城门边顿时陷入死寂,不论是人类亦或魔族,此时俱都无声无息站在原地,面目呆滞,如被控制心神。 仔细看时,方能从他们双目中看到一只极小的黑色幼虫正在缓慢蠕动,一路向心湖而去。 这些人,竟然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身中鬼念! 那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守城官,又是何人? 一片安静中,忽然有声音响起。 “南明,你刚才为什么放他们走?” 守城官身旁,有一个样貌极为妖异美丽的男子凭空出现,冷冷开口:“主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主人可没有说让我在边城拦住他啊。”那守城官懒洋洋靠在墙边,摊手道,“小北离你不知道,魔君冕下可是主人的贵客……我们怎能如此粗暴?” “哦?你看起来受伤不轻啊,小北离。”被称作南明,显然并非边城守城官的男子戏虐笑道,“那禁魔狱典狱长不过是个九转中境武修,竟能伤你至此?” 他笑着挨了对方一掌,偏过头露出脖颈,说道:“尽快疗伤,我还要赶去未竟岭。” 北离冷哼一声,贴近南明身侧,埋首于对方颈间,尖锐的獠牙伸出,轻而易举便刺穿肌肤,吮吸鲜血,不一会儿脸色便红润许多。 “我若不做出重伤姿态,怎能骗过北地长老院那群蠢货,让他们开启禁魔大阵,封闭整个北地?”北离起身,催促道,“你好了没有,动作快点。” “哎,好了好了,别着急啊。” 南明没骨头似的歪歪斜斜站着,抬手又打了个响指,城门边顿时有嘈杂声响四起,来往行人交谈如常,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其实已经死去,只是一具具被鬼念控制的躯壳。 “好不容易能来沧澜大陆一趟,却连屠城都不让,真是小气——哦,这就是禁魔大阵?” 南明北离二人御风远行,落在十万山峰顶,在他们身后,夕阳正在落下,天色逐渐暗沉。与此同时,却有赤金流光自北地边境遥遥亮起,于十万山外连成一线,霎时天光大亮,盖住落日余晖,形成一道大阵。 自此刻起,北地全面封锁,若无凭证,再无修行者可随意出入。 “北地边境已经封锁,中洲更不会来碍事,河东十二郡足有四十余万人。”北离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容,赤红重瞳亮起,在夜色中愈发诡谲,“南明,你想杀多少都可以。” “又在诓我,主人交代给我的任务……可是守好鬼域投影啊。”南明叹息一声,不自觉抚上脖颈,摩挲着一道几乎横贯整个颈部的剑痕,语气幽怨,脸上神情却跃跃欲试,“不过若是能擒住魔君冕下,带回鬼域……也算不错?” “昔日一剑斩断鬼域投影的北地魔君,如今却是一个连剑都没有的病秧子……当年一剑之仇铭记千年不敢忘,我可真是期待……” 他眼中蓦地跳动起猩红光亮,血红重瞳浮现,闪动着残忍恶意的目光。 “期待看到他——哭泣求饶的样子啊!” — “太过自负,不是好事。” 东璜境内,萧崇琰皱眉望向林间,如此说道。 夜色间,林中暗影重重,四周呼吸声足有成千上万道,将他们团团围住。 二人方才经过河东平红郡,城内空空荡荡,了无人烟。而在城外林间,却有数万鬼物徘徊不止,拦住他们前路。 “这些鬼物转化只在这两日,但他们体内鬼念应当存在已有数月。”萧崇琰淡声开口,“河东郡前应有近半数郡县沦陷。” 萧崇琰与顾璟此行目的地,正是河东十二郡的中心城市河东郡,而河东郡位于最东端,距离此地尚隔着十一座城池。 十一座城,又会有多少鬼物? 顾璟翻手取出空乌琴,与他背靠背站着,有些不解:“秦柯然与鬼域联手有何意义?” 河东十二郡若拱手相让,不亚于将东璜腹地彻底暴露,鬼族大可长驱直入,直取东璜皇都,秦柯然有这个自信能挡住鬼族军队与数十万鬼物? “我一直以为秦柯然不蠢,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样蠢。”萧崇琰沉默一瞬,承认自己先前判断有误,“如此看来,皇都确实已经出事。” “那去皇都?”顾璟轻拨琴弦,黑暗中蓦地响起嘶哑凄厉哀嚎,有重物落地声重重传来。 萧崇琰想了想,说道:“先解决河东。” 他相信皇姐。 顾璟点头,自然没有异议,又问道:“那个守城官?” 萧崇琰轻弹指尖,便有十数道剑气掠出,扫过身前数丈,所过之处哀嚎顿起,随后再无声息。 “不认识。” 他向前走去,身前剑气不断,剑光映出林间鬼物身形,密密麻麻,成群倒下,神色平静无波。 “一身鬼气冲天,城门口全是鬼物,就连杀意也藏不好……”萧崇琰漫不经心开口细数那鬼族露出的破绽,有些疑惑。 “鬼域没人了吗?” — 夜色转淡,晨曦渐明。 萧崇琰与顾璟不约而同停手,看着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的鬼物,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一夜间连过三城,三座城皆被完全鬼化,城中一片死寂,只有鬼物游荡其间,鬼气浓郁便如鬼域降临,触目惊心。 萧崇琰脸色一片惨白,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顾璟扶住他,欲渡来灵力,却被他摇头拒绝。 “不要浪费。” 他轻声开口,咽下喉间泛起的血腥气,望向前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鬼物,眉头微蹙。 前方仍有八座城。 他们毫不停歇地战斗一夜,也不过只向前推进了三座城。 若继续如此,仍需一整天时间。但萧崇琰深知自己已经濒临极限,恐怕都坚持不到天黑。 他一旦倒下,顾璟必然分心,速度更会拖慢,便不知要到何时,而河东此时情形却已容不得半分拖延。 萧崇琰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明明已近夏日,他却只觉得寒意入骨,四肢冰凉,剑骨山脉更是摇摇欲坠,心湖天地内震动不已。 虚弱的感觉一阵阵传来,萧崇琰头脑昏沉,明白自己随时可能倒下。 第30节 如今的他,只能再出一剑。 所以他要出剑。 也只能由他出剑。 “顾璟。”萧崇琰低垂着头,像是极其无力,声音轻微,说道,“给我九逍剑。” 他倚在顾璟身旁,双目黯淡无光,神情却很平静:“我们先过三城。” 一剑过后,或还有转机。 顾璟对萧崇琰的身体一清二楚,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如果这样,你需要三天。” 言下之意,便是如若出剑,之后就需要修养三天,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出手。 萧崇琰点了点头,慢慢站直身体,说道:“可以。” 重生至今,他已经很清楚自己这副身体的极限在哪里。 不到极限,便不要紧。 “铮——!” 下一刻,空乌琴声幽幽而起,琴中有清越剑吟亦在同时响起,从轻微逐渐清晰,最终落在两人身前。 “嗡!” 一把银色长剑自琴身浮现,跃至萧崇琰手中,发出欢欣低吟,跃跃欲试,正是九逍剑。 萧崇琰握住剑柄,神色依旧疲倦黯淡,眉眼间满是虚弱,握剑的手却稳定得没有一丝颤动。 顾璟向后退一步,面向东边,站在萧崇琰身旁。 萧崇琰举起剑,心湖间银色小人亦同时举剑,摆出一个简简单单的起手式。 那是每一个落河剑修初次问剑后,都会学到的第一个剑诀。 落河剑法第一试,请剑。 萧崇琰抬头,望向身前数座城,目光直落在三千里外。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无比湛然,眼中恍若有神光被猝然点亮,霎时大放异彩,亮彻天际—— 那点湛然神光,顷刻间便自九天而来! 那是一道剑光。 一道极快的剑光,一道极亮的剑光,一道极高的剑光。 剑起,势出,一往无前,所向披靡,逐渐攀升直至九天。 萧崇琰手持九逍剑,顾璟揽住他的腰,两人借剑势而上九天,顿时再无阻碍,去势更快。 这一剑不为杀敌,不为震慑,只为登天。 这世间可有比九天更高绝凛然之地?鬼物污秽,只能落于地底,人类修行者力量微薄,勉力攀爬,却终可登天。 九天之上,来去自如,便是抱一,而能随心所欲不逾矩,则自有大逍遥,便为神无。 这一剑,只到抱一,却已足够。 剑势即将散尽,萧崇琰与顾璟二人正遥遥看到第六座城的轮廓,而当他们再度踏上松软的土壤时,便已在第七座城前。 一剑三城。 剑来,我往,然后便同去。 一剑而出三千里。 这就是萧崇琰的一剑。 萧崇琰的脸色几近透明,眸中雪亮神光很快消散,最后只余灰败无力。 他松开手,九逍剑跃入空乌琴内,原地便再无一分剑意。 萧崇琰嘴角微勾,向后退出一步,便跌入顾璟怀中。 至此,他再无力出剑。 但这一剑并非只为送两人遥至第七城,萧崇琰刻意如此,更为传讯。 一剑过后,如有转机—— 下一刻,城外亦有天光大亮,随后有人御风而来,折扇迅疾如电,顿时将两人身周鬼物尽数击杀。 “殿下!” 满面风尘仆仆的页安疾奔至两人身旁,在他身后,有数十个身穿青衫的读书人紧随其后,各自驱散击杀鬼物,很快清出一片开阔场地。 先萧崇琰与顾璟一步来到河东郡的页安,带着他所在清流派的修行者,驰援千里而来。 ——这便是转机。 …… …… “殿下,您还好吗?” 耳边传来页安紧张的低声询问,萧崇琰勉力笑了笑,刚想要出声安抚,眼神却蓦地凝滞,随后神情霎时空白,陷入昏睡。 在他身后,顾璟不动声色放下点在萧崇琰眉心的食指,朝页安点头道:“他没事。” 他不会让他有事。 — 寒风呜咽,夜沉如水。 萧崇琰自昏睡中醒来,精神已好上许多。他侧首望向塌边,顾璟果然正在灯下看书,见自己看来,便放下手中书卷,微微颔首,说道:“恢复得不错。” 萧崇琰沉默一瞬,说道:“……嗯。” 他自观心湖,只见神魂大地干涸萧条,剑骨山脉裂纹遍布,心湖颤颤一片死寂,不行与小九恹耷耷守在湖边,正在垂头丧气玩弄着手中的黑色幼虫。 那只鬼念倒是生龙活虎,看着又长大了几分,将自己团成一个小球,在两把本命剑的推来抛去中很是欢快,两剑一虫相处甚为融洽。 他退出心湖,双手撑住塌沿想要起身,手下却一阵虚软,整个人无力倾倒,然后便落在不知何时来到塌边的顾璟怀中。 萧崇琰:“……” 恢复得不错? 看来顾璟如今也已经认清现实,对自己这副病弱不堪的身体,要求已然放得极低。 历经三月终于达成共识,他们的伴行者关系总算还不至于走到尽头。 真不容易。 萧崇琰缓过气,抬眼望一圈屋内,没见着页安,有些疑惑,然后便看向顾璟。 “页安在隔壁吵架。” 顾璟知道他想问什么,言简意赅回道。 萧崇琰微微一愣,旋即了然。 河东郡出了这样大的事,三大派必定聚集一堂商议对策,而鬼族能入侵至此,显然河东必有内鬼。 乱局之下,人心浮动,而因为鬼念的存在,更是疑心重重。 河东贵无、清流、守一三大派各自秉承不同理念,贵无激进,清流中庸,守一保守,三者本就泾渭分明,互相对立,即便各派别的三位领袖皆是东璜第一等的风流名士,却依然无人可以服众。 这便是萧崇琰必须尽快赶到河东郡的另一重原因。 如今东璜,唯有他身负皇族血脉,不属于任何派别,能够担此重任,安定人心。 皇姐坐镇皇都,守住东璜大局,他自然便该赶赴河东,力挽狂澜。 上一世萧翊无法做到的一切,这一世,萧崇琰想要去试一试。 他低低咳嗽一声,看向顾璟,说道:“走吧,我们去看一看。” 看一看河东名士三大派中,究竟谁才是隐藏着的那只鬼。 …… …… “河东已有九郡沦陷,其余两郡也危在旦夕,唯有河东郡是最后一道壁垒!如今幸存百姓皆在河东郡避难,若我们困守于此,岂不是束手待毙!” “若出城击杀鬼物,你又如何肯定能够不受鬼念侵蚀?届时结伴而出的同行者,待回归时,又有几人可信?” 议事厅内,三大派领袖极其核心成员皆聚集于此,一场议事已过去足足两个时辰,依旧没有吵出任何结果。 堂中唯有三位领袖分坐两侧,页安站在清流派领袖许意先生身后第一位,却并未如顾璟猜测那般争辩不休,而是一反常态,始终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胆小畏死,退缩不前,唯有等死而已!” 贵无派领袖申应闭目养神,今夜一直由其弟子陈前水,这个总是被页安讥为满脑子都是水的好友代为发言。 而清流派这边,却是领袖许意先生温声细语,将陈前水所言一一驳回。 “冒失出城,不自量力,不过送死罢了。” “如若都是一死,何不死得堂堂正正,至少死得其所!”陈前水反唇相讥,神情轻蔑,“素闻清流派许先生大义,原来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 页安听到这里微微皱眉,知道陈前水这句话不该说。 他对陈前水的提议其实很赞同,但一来许先生在场,他不可公然违逆领袖所言,二来他身份敏感,有些话实在不该由他来说。 “陈前水你怎可对许先生如此无礼!自己莽撞无知,却反倒嘲笑他人,简直可笑至极!” 陈前水的发言果然引来清流派攻讦,两派顿时又是好一番口水仗,只听得页安昏昏欲睡,心想不知这时殿下可有醒来?身体如何?顾璟那厮不过短短几日就让殿下如此遭罪,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他再看向对面,与陈前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各自错开视线,继续观察另两位领袖及他们身后众人。 申应始终闭目不言,身后弟子各个神情愤慨,与清流派弟子互相驳斥,看起来确实各个都满脑袋塞满稻草,蠢不可言。 而守一派人数最少,仅有两人,其中领袖端肃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精神不好,此时正歪在椅内,双目微阖,脑袋一点一点,公然睡觉。 站在端肃身后的却是个身穿僧袍的年轻僧人,页安并不认识,但看着气质纯粹干净,眼神清澈安然,显然是来自澄水院的佛修。 两人一副置身事外模样,那年轻僧人一直在推着端肃肩膀,此时见端肃依旧一副装睡模样,其余两派又吵得不可开交,只好硬着头皮讷讷开口。 “阿弥陀佛,贫僧以为,还是暂且观察几日,若实在不行,可先将百姓撤往内陆,等皇都援军到达后再一同围杀鬼物……” 第31节 他后半句“可利用河东郡作为最后屏障,坑杀鬼物。”还未出口,便被另两派炮口一致冷嘲热讽,顿时收声不敢言语。 “笑话!那时只怕你我尸体早已凉了!” “我看你们是想投奔鬼族,成为人家的马前卒吧!” “好了,别做这些无用的意气之争。” 在两派年轻人争辩得面红耳赤时,始终不曾开口的贵无派领袖申应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却很平缓清晰。 “如今河东郡与外界消息不通,必然有人暗动手脚,扰乱视线,以此分裂河东三派。我们切不可内讧自乱阵脚,白白叫敌人看了笑话。” 这番话确实在理,贵无派立时便有人冷静下来,不再言语,但页安听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申应话里有话,似乎隐含深意。 下一刻,却不知是谁冷笑一声,高声说道:“申先生说得不错,我看已经有人心虚不敢言语,平日里倒是口齿伶俐,怎得今日却一言不发?可不是心里有鬼?” 此话落下,便有众多视线不约而同落在页安身上,是他自小便无比熟悉的猜忌打量目光。 来了。 他无声叹气,顶着满屋子或讥讽或疑虑的目光,抬首微微一笑,慢吞吞开口道:“并非页安心里有鬼,而是诸位高才,所言高深艰涩,令人如坠云雾,实在插不上话。”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这些废物说的都是屁话,半点意义也无,老子根本不屑与你们对话。 “噗!咳咳咳……” 那年轻僧人听懂了页安的意思,抑制不住嗤笑出声,却立刻反应过来,顿时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低头憋笑,肩头好一阵耸动。 而歪斜坐着的端肃打了个哈欠,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眼打量了页安半晌,心想难怪女帝看重这个少年,如此心性,确实不俗。 在页安正对面,陈前水展开折扇遮住脸,嘴角微抽,心想阴阳怪气就算会迟到,但果然永远不会缺席。 这位同样被骂进去的贵无派新秀轻叹口气,并不以为意,知道好友并非针对自己,而是本性如此,骂的就是在场其他的所有人。 况且这本就是他与页安商议好的——只为借此次议事,暗中试探找寻那个隐藏在他们之中的内鬼。 陈前水环顾四周,想要找出那个出声质问的人却一无所获,顿时心头微凛,眼中闪过几分忧色。 如今在场众人,除守一派始终游离在外,有大半人本就对页安很看不惯,页安此举又无异于火上浇油—— 好友身份如此敏感,若场面失控,众人将矛头一致指向页安,又该如何收场? 他知好友行端坐正,问心无愧,但那是生来便无法摆脱的骂名与恶意,众口铄金,千夫所指,如何辩驳? 好友如此笃定,莫非已有万全之策? “页安,不要以为你胡言乱语就能混淆视听。你们页氏叛国作乱,意图颠覆东璜国祚——你一个低贱的罪奴,本就天生反骨,背叛于你不过是天性罢了,还有何可辩驳?” 那道声音再度于角落响起,字字句句,极为诛心,残忍野蛮地揭开页安所有黑暗不堪过往,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尽羞辱。 “若这间屋内有人为内鬼,除了你页安,还会是谁?” 议事厅内顿时一阵哗然。 页安乃罪臣页氏之后,这件事在河东并不是秘密,页安幼时也因此而遭遇过无数冷眼与欺辱。直到他五岁时一举入道,修行天赋极为惊人,被女帝带往皇都亲自教导,从此身份贵不可言,再无人敢于当面议论他的身世。 背地里,自然钦羡敬佩者有之,厌恶痛恨者更是多数。 但无论女帝如何宠爱页安,页安身上所背负的罪名却无从辩驳,这也是他一生都难以洗去的污点,但凡页安稍有行差踏错,这便是用以攻讦他最好的理由。 罪臣之后,这四个字是套在页安脖颈上的绳索,随时都能置他于死地。 页安收起笑容,神色渐渐冷淡下来。 这时端坐于页安身前的许意却抬起手,示意页安不要回应,随后温和开口:“页氏之乱远在五百年前,其罪不可赦,却罪不累及五百年后出生的子嗣,且女帝早已免除页氏后裔罪奴身份,如今他与你我并无不同。” 许意看向对面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正一脸所若有思看向青衫少年的申应,轻笑问道:“申先生,你以为呢?” “自当如此。”申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说道,“只不过大敌当前,局势不明,我们三大派切不可有此互相猜忌之风,今日一事还需有个定论。” “页安。”他看向神色不明的青衫少年,问道,“你可愿以道心起誓,绝不会背叛河东?” 页安神色冷漠,干脆利落说道:“可以。” “等等!” 有人蓦然出声,犹疑开口:“若是页安并非内鬼,而已被鬼念寄生,又该如何?” “世人皆知,被鬼念寄生者,便已不在大道之内。”很快有人接着说道,“如此一来,道心誓言自然没有任何意义。” 说话者躲于人群之后,并不现身,用心却极为险恶。 修真界对鬼念的恐惧由来已久,此话落下,三派弟子顿时人心惶惶,低声议论不断,望向页安的目光各异,有满怀恶意的厌恶痛恨,有惊疑不定的审视试探,亦有无声鼓励与忡忡忧心。 这些弟子并非人人皆对页安怀有恶意,但鬼族入侵,鬼物遍地,鬼念侵蚀防不胜防。若错漏一只鬼物,尤其是如页安这般境界与地位皆不低的存在,那便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他们不得不去怀疑页安。 页安见状,心下稍安。 他心道这群家伙总算还不至于太蠢,到底还知道鬼域面前,无人可以例外。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仅被那藏于暗处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三言两语便煽动至此,看来大脑里塞的还不是稻草,而是水和面粉,一旦激动起来,顿时全是浆糊。 “那你又想如何?”陈前水至此再听不下去,冷然开口斥道,“在场三位先生俱是九转境大修行者,又岂会看不出页安是否被鬼念寄生?” “若是如此,是否你我也需要自证清白,证明自己并非被鬼念寄生?”这位总被页安嘲笑满脑袋海水的陈前水却最清醒,高声斥道,“不敢出城击杀鬼物,却只在这里攻讦自己同伴,当真可笑!” 议事厅内,陈前水的声声呵斥回荡其间,三派弟子被他气势所摄,竟陷入片刻沉寂,讷讷不敢言语。 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若今日页安无法自证清白,那日后便会遭遇猜忌不断,再难有人信任于他。由页安带队的清流派也将人心涣散,于东郡城防守极为不利。 “别说了,前水,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页安站在原地,神色似乎有些疲惫,身形萧索,再无平日里风流不羁模样,似是已经心灰意冷,又或者早已认命。 他的心里却在想好友今日可真是仗义,下次一定不骂好友脑子里都是海水,便改为填满了三河五湖,想来更为相宜。 “有特殊鬼念极为隐秘,几位先生确实未必能尽数察觉,你们若有此疑虑也并非不可。”页安默然垂首,半晌轻声问道,“那你们想要我如何?” “身中鬼念者心湖闭塞,无法外显心湖图景。若你今日当众立下心湖誓言,便足以证明你之清白。若非如此,你又能拿出怎样的证据证明自己?” 不知是谁说出这样一句话,议事厅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心湖誓言。 这是沧澜修真界中极为少见的一种誓约,以心湖起誓者,需将自己的心湖图景完全展露——这并非是亚圣那般类似于小天地神通的心湖外显,而是完完全全剖开自身的修行根本与大道根基,等同于将自己的性命与未来道途交予他人手中。 修真界中,心湖誓言的严苛程度仅次于主仆契约。 如今却有人要页安当众发下心湖誓言——这不亚于是一场当众羞辱,更是要彻底毁了页安道途。 陈前水已然气得指尖冰凉,刚想要怒斥出声,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他看到身前领袖半侧回首,向自己投来警告一瞥。 他顿时闷哼一声,脸色蓦地煞白,接着垂首再不言语,掩在袖下的五指死死掐住掌心,浑身颤抖不已。 好友逢难,自己却身中禁制,无能为力,如何是好? 场间各派弟子亦是面面相觑,皆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至此。但他们细细思考,却真的想不出还能怎样收场。 页安今夜一退再退,至此地步,竟似已经退无可退。 有人要生生毁了这个前途无限的少年,但他们却都束手无策。 如何是好? 许意轻叹口气,闭上眼睛,似是不忍再看。 申应始终垂首默然不语,如在思索,神情极为冷凝。 守一派的那个年轻僧人满脸不赞同,刚要开口,却被身前老者轻捏手臂,然后两人一同望向门边。 灯火下,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外,接着被阵法紧闭的大门自行开启,面无表情的顾璟推着一辆轮椅走近,轮椅上的白衣少年容色绝艳,风华无双,却满脸病色,神情黯淡。 那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蠕动,似是极其无力几乎难以开口,然而下一刻,冷淡的声音却清晰响起于每个人耳边。 他说:“真是荒谬。” “你们想要证据?” 萧崇琰掩唇低咳片刻,浑然不在意地收起那染上星星点点血迹的方帕,忽然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向议事厅内众人看来。 他坐于轮椅之上,身受重伤,病弱无力,一副柔弱不堪姿态,可深重浩瀚的威压却排山倒海而来,令人心神巨颤,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一片安静中,只有萧崇琰的声音淡淡响起,清浅安然如闲话家常,听在众人耳中,却只觉得有无上威严沉沉压于己身,如敕令落下,不可违逆。 “本王就是他的证据。” --------------------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本章评论前二十有红包掉落~ —————— 推一下同系列预收文《小师叔天下第一[穿书]》 苏沉穿书了,成了书里天下第一的小师叔。 然而他穿过来时,原身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副其实的废物修二代。 剑宗问剑峰下,所有人都在哄堂大笑:“堂堂小师叔,居然连本命剑都问不到!” 当天夜里,苏沉枕边多了把不请自来的本命剑。 煞气极重,极为不祥,看着就不是把好剑。 苏沉:“……哦豁。” 数日后,剑宗传讯修真界。 “我家小师叔正在离家出走中,请各位道友看在剑宗面子上,麻烦轻点打。” 自此,小师叔名扬天下。 今天在东部王朝的大殿屋顶上拉偏架,成就一段千古姻缘。 明天在蛮族的火山口放烟花,炸出埋藏万年的蛮族宝库。 后天又去了佛宗的棋局小天地,误打误撞掀翻了一盘大棋。 …… 等等,他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貌美惊人修为也惊人的医修伴行者? 凡这对伴行者经过之地,无不鸡飞狗跳,腥风血雨。 第32节 修真界众人:“……是我们求小师叔轻点打。” * 苏沉原本以为,自己和万钧结成伴行者是个意外。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剑灵化形,和万钧长得一模一样。 而他的伴行者万钧,张开了属于星河殿殿主的领域。 星河殿殿主。 原著中三大圣地之一星河殿的主人。 万年来琴剑双修第一人,传说级别的人物,据说早已飞升,漫游他界。 苏沉:“……这好像不是个意外。” * 后来—— 青冥遮天,蛮荒入世,天地间风雨飘摇,万物崩塌。 苏沉一人执剑,破青冥,断荒流。 一剑开天。 而万钧在他身旁,无声拨弦,奏响救世之曲。 他们并肩而立,天下第一。 *轻松向升级流修真文,感情线甜,升级线爽 *又娇又怂团宠美人剑修受x日常不做人的宠妻狂魔医修攻 *养成系,受前期小白兔,后期白切黑,夫夫携手不做人 第27章 ================== 黑沉夜色间, 忽然有金光大盛。 一朵浅金琼花蓦地出现,盘旋于萧崇琰身后,散发出浩渺威严气息。 议事厅内,众人在这道气息笼罩下, 心底自然而然浮现出一道认知—— 这是一枚东璜王印。 王印并非所有皇族王侯均可凝结而出, 而必须获得东璜王朝国运承认, 因此凝结而成王印者,必将与东璜国势息息相关, 是将影响东璜王朝未来走向的关键人物。 千余年之前,便是如今的东璜女帝萧珞在少时凝结而出王印,于之后顺理成章继位。 今夜在河东, 东璜千年来的第一枚王印—— 就此现世。 议事厅内众人顿时齐齐向萧崇琰望来,目光中是止不住的震撼惊讶神色。 王印现世,是东璜大事。 这意味着若无意外,眼前的少年将成为东璜王朝未来的主宰。 萧崇琰垂下视线, 目光落在那朵金色琼花,心底也有些讶异。 两世以来,他亦是第一次凝结出自己的王印。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 意味着萧崇琰此番转世重生,已与上一世再不相同。 “见过崇亲王。” 贵无、清流两派领袖顿时起身, 纷纷躬身行礼,守一派的年老领袖只是四平八稳安然坐着,朝萧崇琰微笑颔首, 老人身后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行礼,神色怔然。 这就是那个一剑而出三千里, 自九天而下的东璜崇亲王萧崇琰? 那个传闻自小便在海外西境剑宗潜修,不过十六岁就已经剑意圆满, 却始终没有本命剑的剑主? 先前萧崇琰出剑,整个河东都被那一剑照亮,那道剑光自九天一掠而过三千里,剑意锋锐一往无前,何其凛然高绝,令人望而生畏。 但在场诸人却都清楚看到,那把剑斩出如此惊天一剑的九逍剑,最终却是落回了顾璟琴中。 年轻僧人又看了看萧崇琰,佛光萦绕眸间,于刹那间瞥见那方心湖天地。 九分神魂破碎不堪,半副剑骨摇摇欲坠,金银双龙嬉戏九天,还有那汪山巅心湖外—— “——嗡!” 一道剑光自山巅心湖处蓦地亮起,将那散溢的点点浩然佛光劈为粉碎。 年轻僧人轻吸一口气,回过神来,随即愕然望向那个轮椅中的白衣少年,心头霎时巨震,接连浮起两个惊骇欲绝的念头。 这怎么可能? 这为什么不可能? 而萧重琰亦在同时抬首,准确无误对上那道震惊万分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萧重琰面色平静,微微颔首,而年轻僧人轻叹口气,再施一礼。 两人之间的这番互动并未引起任何关注。 因为议事厅内众人,早已在萧重琰第一次出声时,眼中便只剩下那个白衣带病的少年。 先前那一剑三千里的绝世风姿,在场诸人皆为见证。 沧澜大陆以追随强者为荣,河东三大派虽以读书人居多,却也深受此影响,而河东读书人,素来以风流爱美闻名于世。 因此心高气傲如页安,初见萧崇琰时却能心平气和俯首低头,此后更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全然一副驯服模样——其中女帝的命令固然不可违抗,但萧崇琰那副秋月无边的好相貌,恐怕才是真正令他心甘情愿的原因所在。 为美人折腰,可谓大风流也。 如今满屋皆为河东的年轻读书人,以风流自诩的未来河东名士,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他们自然心无旁骛,满心满眼只有这位剑术冠绝天下,美貌亦冠绝天下的崇亲王了。 河东读书人做学问时,将学问之境界分为三重,而如今他们看萧崇琰这位年幼的贵主,其仰慕尊崇,亦分三重。 剑术高绝,令人憧憬向往,真心拜服;剑术高且人极美,便令人钦慕欢喜无限;而美人病弱,则更添几分别样风华,教人惊艳只余,更是心疼,恨不能追随左右,日日小心侍奉,只为让美人得展笑颜,再无一丝愁绪,投来赞赏目光。 ——瞧他们这点出息。 页安轻飘飘扫视四周,心底很是不屑,心想你们哪里知道这位小祖宗究竟有多难伺候——我家殿下还非要和那个海外来的恶人医修凑在一块儿,简直难搞一万倍。 他这样想着,脸上却是笑得极为得意洋洋,快走几步上前,来到萧崇琰身前恭敬行礼。 “页安见过殿下。” 在外人面前,页安礼数极为周全,其余人只是躬身,他却是单膝跪地,执家臣礼,规规矩矩俯身下拜,礼毕起身,控制不住横了顾璟一眼。 竟然让殿下虚弱至此,你这个伴行者是怎么回事,星河殿的殿主就是这般庸医? 顾璟根本懒得理他。 页安不以为意,单手展开折扇,轻摇片刻,脸上又露出熟悉的嚣张神色,斜眼瞥向一旁脸色有些奇怪的陈前水,挑着眉毛得意洋洋,仿佛在说我有殿下做靠山,羡不羡慕?嫉不嫉妒? 陈前水:“……” 陈前水不想说话,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这个阴阳怪气的读书人何其可恶,原来从头到尾都在演他。而他竟然还为了这个混蛋顶撞自家先生,直到现在五脏六腑还在因为先生的惩戒而隐隐作痛,真是气煞人也。 他皱眉忍下指尖阵阵发麻的不适感,神情微疑,看着自己先生的背影沉默不语。 先生为什么要阻拦自己? 那个始终在暗处挑拨闹事者,以先生境界,难道真的不知是谁? 陈前水的心底忽然有些难过。 在萧崇琰现身后,那道始终在暗处响起的声音便再也不曾出现。 萧崇琰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向三位先生颔首致意,随后微闭着眼睛,有些厌倦地开口道:“页安不会是内鬼,因为他早已对皇姐发下过心湖誓言,此生都将忠于我萧氏嫡系,绝不背叛。” 在一片纷杂凌乱的低低议论声中,萧崇琰又接着说道:“而他也不会是鬼物,因为皇姐已为页安点了一盏本命灯。” 此话之后,议事厅内望向页安目光,皆是惊诧万分。 崇亲王金口玉言,心湖誓言与本命灯一事自然做不得假。众人惊讶,也并非因为那极为严苛的心湖誓言,却在那盏本命灯。 本命灯,与聚魂灯一道,都是修行者最为神秘玄妙的珍贵灵器。 本命灯与大道修行息息相关,而聚魂灯不必多说,更涉及生死大道,等闲少有修行者敢于尝试。 拥有本命灯者,其神魂肉身之生死皆可于本命灯内显现,因此页安若已被鬼化,他的本命灯必然有所变化。 这便是萧崇琰先前所说“他便是页安的证据”这句话的缘由。 但本命灯制作极为不易,珍贵无比,历来非皇族与大修行者几乎不可获取,页安能获赐本命灯,且由女帝为他亲自点上—— 如此隆宠,令人侧目。 页安站在萧重琰身后,顶着众人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得灿烂至极,好不得意。 他看向那个年轻僧人,目光落在对方身前,肃容轻施一礼,问道:“此事端先生应是知道的,今夜不说,想必是为了找出那个隐藏的鬼?” 端肃没有说话,阖着眼仿佛再次睡着,而椅背后的年轻僧人犹豫片刻,向萧重琰说道:“此间阵法完整,未有毁坏痕迹,且灵力流转平稳,不曾有鬼气入侵。” 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并无鬼族偷藏潜入,暗施手段,迷惑众人视线。 页安又看了那僧人一眼,心想这小和尚不但长得好看,没想到境界竟然如此高深。以上几点,他自己可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如此说来,出声挑拨者——”他目光落在人群间,眨了眨眼睛,学着自家殿下那般慢吞吞说道,“便在你们之中。” “今日若非殿下现身,我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立下心湖誓言,从此道途毁于一旦,你们发现错怪于我,心虚内疚,两派矛盾激化,御敌不成反先内讧。” 页安轻摇折扇,扇面换了“嚣张”两字,脸上神情也极为嚣张。 “第二种选择,便是我不立誓言,你们不信我,将我软禁关押,而三派学子人心惶惶,河东郡人心涣散,再无力抵挡鬼族。” 青衫读书人懒洋洋哼笑一声,说道:“我都已经给你们仔细掰碎了讲得这么清楚,便再是满脑子塞稻草也该明白过来——哦,三位先生必然是心底门清,推波助澜或是隔岸观火只为瞧瞧门下弟子究竟如何……只可惜呀!” 页安收起折扇,轻敲掌心,露出一脸意味深长、别有所指的表情:“只可惜今日我河东三派学子,想必令三位先生十分失望啊!” 河东众学子面面相觑,至此当然已经反应过来,明白自己都被那暗藏之人牵着鼻子走了太远,一时只觉不寒而栗,场间气氛顿时极为诡异。 而陈前水却是一脸无语,心想靠山在场果然不同,那最后一句全是阴阳怪气,明里暗里直冲着三位先生而去……可真有你的啊页小安。 “谁心里有鬼,谁自己知道。”萧重琰撑着额头,微闭双眼,很自然掠过某人的一大段阴阳怪气发言,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如今河东形势,你们只比我更清楚,眼下可做之事,只有三件。” 第33节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眉心微蹙,神情有些疲惫,接着身体自然向旁倾斜,然后便被一旁顾璟扶住肩膀,小心拢在怀里。 萧崇琰闭着眼睛,很自然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伸手指了指页安,漫不经心道:“该如何做,你来说。” 页安看着自家殿下半靠在轮椅内,任由顾璟为他揉着额头,两人动作亲密异常,自然至极,全然不顾在场其余众人,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他再看殿下不过短短数月,从身后斗篷,腿上薄毯,到怀中手炉,方方面面,无一不是出自那个恶人医修之手—— 读书人忍了又忍,才总算没有当众犯上,面目狰狞地露出一个扭曲微笑,开口说道。 “其一,三派弟子打乱,共同出城猎杀鬼物,尽力拖延时间,等待皇都援军。 其二,检查加固河东郡各处结界,提防鬼族暗中潜入。 其三……” 页安似笑非笑扫视屋内众人,慢悠悠说道:“河东郡困守多日,皇都却毫无反应,则消息传递必然已被阻断,我们之中显然有鬼——” “那我们便需找出这个鬼,然后杀了他。” — 待这场漫长的议事终于结束时,天光也已经大亮。 众学子捧着自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道心,三三两两奔赴新的战场,依照不久前拟定出的方案,分为不同队伍,或出城猎杀,或巡逻四方,彼此既为战友,亦互相监督,倒是干劲十足。 页安跟着萧崇琰回到房中,手中折扇轻晃,忽快忽慢,很是心不在焉,满脸欲言又止,显然有话要说。 顾璟将萧崇琰扶上床躺好,仔细掖好被角,随后看了看他,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嫌弃目光,接着一言不发推门离开,看着满脸不高兴。 萧崇琰安安稳稳靠在床边,身下身后皆是轻软温暖,刻着恒温阵纹的床褥软垫,顿时脸色放松不少,眯着眼睛懒懒半卧着,忽然奇怪地看来一眼。 “你还有事?” 页安即便满腹心事,此时也不禁为自家殿下理所当然的双标感到震惊无语,在心底暗自腹诽。 我在你房中便是“你还有事”,顾璟天天赖着不走,怎么不见你问他一句“有没有事”? “殿下,河东郡如今与外界消息不通,应是有至少两位九转高境的大修行者出手,打造了一座天地囚笼,要将河东十三郡神不知鬼不觉变为死地。” 腹诽归腹诽,页安却还是很快说起正事,露出满脸忧色。 “要做到这一点,河东郡内必须有人配合,但如今境界最高者也不过是三位先生……” 两个大修行者,其中一人必为东郡王秦柯然。 那另一个人又是谁? 萧崇琰“唔”了一声,想到议事厅内页安与另一个少年互相配合,一场试探做得极好,难得起了兴致,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是谁?” “前水和我目前都觉得……”页安并不意外萧崇琰看出两人计划,沉吟着开口,有些不确定道,“申先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申应? 更大一些? 这个说法有些意思,萧崇琰笑了笑,也不评价,挥手让页安退下,只对满脸困惑的少年说了一句话。 “还有几天时间,不急。你们可以慢慢给我答案。” 这几天过后,一切自会分晓。 — 转眼间三天过去,河东郡风平浪静。 这一日页安并未外出,正陪着萧崇琰在院中晒太阳。他见萧崇琰看起来精神不错,便将这几日在外行动的见闻细细道来,继续尝试着给出那个答案。 “我与前水单独行动,暗中调查,三派弟子皆行动如常,并无异样。”页安推着轮椅慢慢走着,轻声说道,“三位先生几日来皆在府中,未曾离开,我们并未找到任何证据。” 但看页安凝重神情,却也似乎并非一无所获。 萧崇琰微闭着眼睛,闻言只是“嗯”了一声,问道:“那个小和尚呢?” 页安的脚步一顿,有些无奈地开口:“殿下,那位澄水院的若空大师,虽然面容看着年轻,但佛法高深,气息浩然深厚。除了端先生外,其余两位先生都对他执晚辈礼,应当是一直在荒魂谷看守天柱,一心潜修的得道高僧。您这个称呼若是传出去……” 未免叫人觉得东璜对澄水院太不尊重。 毕竟澄水院万年来守在荒魂谷内,始终牢牢镇守着这座未知之地的鬼气,负责追杀自荒魂谷中逃逸而出的高境鬼族,为此死伤无数,却从无一句怨言。 “如今沧澜大陆有十二位亚圣,但这十二人间也有分别,其中避世不出的景珩仙尊境界最高;陛下与中洲神皇为俗世王朝皇权掌控者,势力最为庞大;而除此之外仍有两位亚圣,虽无俗世权力,亦甚少出手,却地位超然,不亚于其余三人。” 页安知道萧崇琰自幼离群索居长大,一心修行,对修真界所知甚少,于是耐下心细细解释。 “这两人,一位是千年前自寻天机,预见鬼族入侵,成功劝服北地魔君与景珩仙尊,最终得以促成人、魔两族议和,共同对抗外敌的寻机阁阁主宗隐;另一位便是澄水院那位自愿被锁于地底,以金身镇压荒魂谷鬼狱,牢牢压制其中被囚的高境鬼族,八百年来都不见天日的澄水院佛子。” 因为他们二人,寻机阁与澄水院也备受尊崇,其下门人行走四方,皆受礼遇,少有人不敬。 如今萧重琰以崇亲王身份行走东璜地界,所言所行皆代表着东璜皇族,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便如方才那句玩笑般的“小和尚”三字,若是落入别有用心者耳中—— 页安想到萧重琰过往言行无忌,完全一副不通人情世故模样,便知自家殿下对宫廷倾轧、皇权争斗的残酷血腥一无所知。他又想到那个时时缠着殿下的海外医修,心道海外大陆是何等蛮荒之地,殿下成日与顾璟那厮混在一起,都不知学坏了多少…… 青衫读书人摇头叹息,顿时油然而生一种匡扶幼主的责任感,忧心忡忡地劝道:“在私底下,您当然怎么说都可以,但在人前,请殿下还是谨言慎行,万勿如此。若被秦柯然抓住错漏之处,大肆宣扬,于您于陛下都十分不利……殿下?” “……哦。” 萧崇琰安安分分坐在轮椅内发呆,在页安的长篇大论下昏昏欲睡,闻言有些迷迷瞪瞪地歪过头,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一副纯然乖巧的听话模样,实际上心里很是奇怪,心想若空外号就叫小和尚这件事,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那个小和尚当年还不是澄水院佛子前,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时候……他还给买过糖葫芦呢。 轮椅平缓地前行,两人很快便来到院门口,紫衣负琴的医修正等在门外,背后空乌琴琴弦颤鸣不止,尤带着未散尽的凛冽杀意,显然刚从战场上猎杀鬼物归来。 而长琴的主人却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毫无半点杀意留存,身上甚至还带着松木与药草混合的舒缓沉稳味道,便连为萧崇琰搭脉的指腹也带着温热气息,既不冰冷也不滚烫,温润如玉,极为宜人。 呵,页安一边在心底冷笑着“好一个心机深沉的绿茶医修”,一边热情洋溢、面目狰狞地招呼了一声“顾医仙”,满脸不甘不愿。 他要接顾璟的班出城猎杀鬼物,与陈前水汇合,继续暗中查探内鬼一事。但殿□□弱,又在病中,身边不能没有人护卫,尤其需要这个医术高绝的恶人医修。 页安别无他法,只好咬牙切齿地让开了道。 顾璟神色冷淡地冲页安点点头,眼底与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统一,毫不掩饰。 ——你怎么还不走? 页安:“……” 他一如既往,毫无例外,再一次被这臭不要脸的医修挑衅得心火旺盛,一拍折扇就要开始阴阳怪气。只是他刚刚挑起半边眉毛,那一句“哎哟——”还没有发出半个音节,萧崇琰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页安。”萧崇琰的声音很轻,也很慢,一副虚弱无力没有精神的样子,低低说道,“今日起,你们出城需更加小心……记得我先前与你所说之事,护好自己。” 页安神情蓦地一变,满脸阴阳怪气顿时变为一脸凝重,询问般看向轮椅中少年,低声问道:“殿下?” 萧崇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似是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后的顾璟推动轮椅,与页安错身而过,面无表情地开口:“嗯,要开始了。” 这是河东三派议事后的第四天,页安与陈前水还在孜孜不倦调查真相,似乎略有眉目;三派弟子合力猎杀鬼物,斗志昂扬;而萧崇琰换了一种汤药,伤势好转,渐渐能够下地。 除了仍未找出内鬼,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 第五天起,形势忽然急转直下。 这天清晨,郡守府中便喧闹震天,有一支队伍慌乱奔入府中,大声呼喊着医师,而被他们护在中央的一位学子浑身浴血,昏迷不醒,身上鬼气萦绕,竟似是已被鬼念侵蚀。 页安与陈前水此时正深入鬼物后方探查,并未来得及赶回救援,此次将这些年轻学子护送归来者,是恰好外出的贵无派领袖申应。 好在顾璟医术确实高绝无双,最后成功逼出那只侵入学子体内的鬼念,将对方从鬼化边缘生生拉了回来。 但就在众人稍稍松下一口气时,始终安安静静的申应却蓦地倒下,顿时引起了更大的骚乱与恐慌。 申先生乃九转高境强者,连这样的大修行者都被鬼物所伤,更遑论他们这些不过知常、至虚二境,踏入修行至多不过百年的修行者 ? 三派学子一时间人心惶惶,再不复先前平静笃定。 然而这才是开始。 第六天傍晚,郡守府内灯火通明。 三派弟子于议事厅内再度齐聚一堂,只不过三张太师椅内如今只坐了两位先生,端肃依旧闭目养神,面色有些严肃,许意神色担忧,看的却是厅内主座上的萧崇琰。 萧崇琰一手支颐,似是有些支撑不住地靠在椅内,他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双唇毫无血色,时不时低低咳嗽几声,神色疲倦至极,看起来竟是比之前更要病重几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议事厅正中央的陈前水,眼神很浅,看不出什么情绪。 陈前水此时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素来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少年衣袍凌乱,双腕间扣着一副冰冷的沉铁镣铐,封住他一身修为。他的脸色黯淡,唇角尤挂着未干的血痕,显然有伤在身,在满堂怀疑的打量目光中却只是垂手而立,默不作声。 两个时辰前,有一队猎杀队伍遭遇鬼物围困,放出求援信号,页安与陈前水联袂而至,突围之际却有学子被鬼念侵蚀,神志迷乱向自己人攻击,一片混乱中,页安与陈前水断后,陷入重围。 当两人最终与其他人汇合时,页安便已经身受重伤陷入昏迷,而看那伤口,分明就是陈前水的断流刀所致。 无人能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但刀伤却是确凿证据,无可辩驳,陈前水没有任何辩解,被带回郡守府后便沉默至今。 议事厅内,三个上位者各有心思,始终不曾开口,三派弟子则全无顾忌,彼此争论不休。 “申先生原本伤势已经稳定,却在陈前水探望后重伤昏迷,至今仍未醒来,如果不是陈前水所害,还能是谁?” “不可能!陈师兄与页安关系那样好,我不信陈师兄会害页安!” “就是因为页安信任陈前水,才会毫无防备,那样轻易便被他所害!页安可是至虚高境——若非被亲近之人偷袭,怎么会有那从背后贯胸而过的一刀?那就是陈前水的刀!” “——我们之中的那个内鬼,就是陈前水!” …… …… “——轰隆!” 这时议事厅大门被重重推开,雨夜下惊雷骤起,隆隆作响,炸亮半边夜空,议事厅内霎时安静下来。 顾璟面无表情站在门外,身后夜色阴沉,大雨磅礴,雪亮的闪电映出他清俊贵气的面容,杀意深沉。他踏入屋内,周身气息既深且冷,如同携着一片夜色而行,所过之地森然威势扑面而来,人人退避,不敢直视。 过去几日,这位来自海外星河殿的医修很少露面,众人只当顾璟是萧崇琰身边的医师,并不如何在意,直到某一日有人受伤不能外出,顾璟作为替代,参与了一次夜间猎杀。 明明是个治病救人的医修,琴弦轻拨间却是杀人夺命毫不留情,紫衣翻飞下杀机毕现,出手干脆利落,招招致命,宛如杀神降世,让人根本想不起他医修的身份。 那一夜过后,“杀人医仙”的名号不胫而走,所有人自此对这个来自海外的医修改观,再不敢轻视。 在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中,顾璟神情漠然地走过众人,在萧崇琰身旁坐下,冷声说了一句:“他无事。” 陈前水不易察觉地轻舒口气,松开一直紧攥的双手,抬头看向主位。 第34节 萧崇琰脸色却依旧很淡,左腕靠在扶手上,任由顾璟为他诊脉,只是看了下首坐着的许意一眼,然后便半闭上眼睛,神色疲惫,似是不打算开口说话。 许意轻叹口气,神色复杂看向议事厅中央的少年,说道:“陈前水,你的先生申应在养伤中突然陷入昏迷,此前只有你一人探望。而你与页安两人陷入鬼物包围,页安被重伤于你的断流刀下也是不争事实。” 这位清流派的领袖的神情极为失望:“陈前水,你生于河东长于河东,申先生待你如亲子,页安与你关系莫逆,你究竟为何要背叛?师长亲友皆在身后,你却宁愿为鬼族马前卒,将刀尖对准自己的族人——这就是我河东三大派的天之骄子?” 陈前水闻言转过头,漠然看他一眼,对这番质问不置一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似乎根本不屑于解释。 许意见状,脸上露出遗憾痛色,没有再试图与陈前水对话。 “证据皆全,毫无辩解,看来你已经无话可说。”他沉下脸色,冷声问道,“陈前水,你可知罪?” “我没有罪,如何知罪?” 始终没有开口的陈前水这时冷笑一声,嘲讽道:“所有的罪名不都是你们安在我头上的吗?陷害页安不成,现在便要将我打成那个内鬼?” “怎么,是因为我们查到了什么,让你们害怕了?”陈前水咳出一口血沫,不甚在意地抬手抹去,镣铐碰撞发出生涩响声。他仰头直视高高在上的萧崇琰,笑着开口,“你们这么迫不及待要我们闭嘴,是真当亲王殿下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陈前水这番话后,议事厅内有很多学子神情顿时犹豫起来。 “既然页安是被陷害的,那内鬼也可以陷害陈前水……” “他们两人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一个被重伤一个被陷害,真正的内鬼就是要让他们都闭嘴?” …… …… 四周响起小声窃窃私语,显然已经有人开始动摇,犹疑不定。 “陈前水,休得胡言乱语,扰乱人心!”许意冷声喝道,满脸怒色,“拒不认罪,妖言惑众,看来你果然就是那个内鬼!” “究竟是谁扰乱人心,许先生您自己不是最清楚了?”陈前水懒洋洋嗤笑一声,看也不看身旁两位先生,只是环顾四周神色各异的学子,眉梢轻挑,又露出平日里那种高傲凌人的姿态,嘲笑道,“你们分不清没有关系,也不怪你们太蠢,只是有些人实在藏得太深。” 他转向上首始终神色平静的萧崇琰,忽然肃容振袖,单膝跪地,垂首恭敬说道:“前水愿以道心为誓,绝不背叛河东,请殿下万勿受人蒙蔽,将我河东拱手送人!”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陈前水此前已受过多番检查,并未发现任何被鬼念侵蚀痕迹,因此他若以道心立誓,则分量极重。但他此番言语,话里话外却再无掩饰,矛头直指许意。 可许先生贵为清流派领袖,此前多番维护页安,始终尽心尽力护持河东诸人,又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内鬼? “咳咳!” 这时坐于下首另一侧的端肃轻咳一声,似乎刚刚清醒过来,慢吞吞起身,向萧崇琰拱手道:“殿下,既然陈前水愿以道心起誓,看来未必真有内鬼嫌疑,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证明自己?” 许意皱眉,也一同起身向萧崇琰行礼,却并未再质疑陈前水,只是说道:“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言下之意,便是许意自己也已经无法分辨。 一时间,议事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高居主座,始终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白衣少年身上。 萧崇琰是东璜亲王,又身负王印,即便他不过只是个踏入修行不久,体弱多病,未及弱冠的少年,但在如今河东,却也只有他才能决定陈前水,乃至决定整个河东的命运。 在众人注视下,萧崇琰神情冷淡,垂首看着跪在脚下的少年,只说了一句话。 “我从不相信道心立誓。”他语调轻缓地开口,在一片哗然中漠然说道,“若要我信你,那就向我证明。” 陈前水霍然抬首,神情有些诧异,却很快敛下情绪,低声说道:“前水听凭殿下吩咐。” “河东境内,咳咳……” 萧崇琰才刚开口,却忽然重重咳嗽起来,苍白如纸的脸上透出一抹不自然的绯红,神色却依旧冷淡如初,不见分毫痛苦之色,只是眼中水汽氤氲,双眉紧蹙,似乎很是隐忍。 他这样的姿态落在有心人眼中,便能很轻易得出一个结果。 这位尊贵的崇亲王,恐怕真的是生病极重,只为了稳定人心才强撑至此。 “……咳咳,顾璟,”萧崇琰望向身边的紫衣医修,缓了缓,才慢慢开口道,“你去吧,我没事。” 顾璟在他身旁露出一脸不赞同神色,两人轻声耳语片刻,顾璟似是无奈妥协,伸手握住萧崇琰手腕,一边输送灵力,一边看向陈前水,沉声开口。 “河东境内有天地结界落下,将河东化为小天地,与外界隔绝。如今结界最薄弱处已被寻到,今夜你便与我同去。”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必须亲手毁去结界,若有任何异动,便杀了你。” 这番处置,自然不是不可行,但如此一来,陈前水是否身具嫌疑,便全都任凭顾璟一人判断。且若陈前水真有问题,也将再无任何定罪过程,顾璟拥有直接处决的权力—— 如此方式,完全与世俗王朝的惯例不同,甚至与寻常修道门派也全不相似,若要细细分辨,却有些像是北地魔族惯用的手段。 简单且直接,残酷却高效。 端肃在下首微微皱眉,似是想要开口劝阻,最终却还是无奈叹息一声,只朝同样一脸不赞同的许意轻轻摇头。 他们这位殿下主见极深,既已有此决意,那即便他们再如何出言劝谏,恐怕也无济于事。 两位先生达成一致,皆俯首服从萧崇琰命令,其余三派学子自然无有不从。至此,这场风波便算告一段落,只等第二天天明,一切便自有分晓。 届时若顾璟与陈前水一同归来,那自然意味着陈前水已经通过考验,不再有任何嫌疑。 议事厅内气氛稍松,三派弟子并未想得太多,只觉得亲王殿下处置得当,他们只需等着结果便是,但两位先生却都眉头微皱,神情有些凝重。 端肃叹息着看向上首神情漠然的少年亲王,心底有些遗憾。 女帝对这位崇亲王的偏爱有目共睹,若无意外,显然崇亲王便会是东璜未来的国君。只是此子独断专行,手段酷厉,疑心极重……东璜的未来又怎能真的交至这样的帝王手中? “咳咳……今天就到这里吧。” 顾璟已经带着陈前水先一步离开,萧崇琰低低咳嗽着,脸色极白,似是已经疲倦至极,只留下这一句话便起身离开,单薄瘦弱的身形没入屋外回廊,在风雨飘摇间显得越发柔弱无依。 页安重伤,必须卧床养伤,顾璟外出,携陈前水出城破除结界——自萧崇琰进入河东以来,身边从不会无人相伴,而恰恰是这一夜,最受他信任的两人竟都极为巧合地不在。 更为巧合的是,萧崇琰又恰逢病重,已经无力出剑。 种种谋划,各方博弈,数重意料之外与很多有意为之凑在一块儿,最终才出现了眼下这种微妙的巧合。 夜幕降临,风雨愈盛,三派学子纷纷离去。偌大的议事厅内却仍有人留在原地,不动声色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纤弱背影,目光微闪,似在思索,最终眉眼舒展,露出一抹平静且笃信的笑意。 ——这真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巧合。 若是错过,未免太过不该。 他却不知道,在自己的注视下正顿住脚步,扶墙低低轻咳,看似极为病弱无力的萧崇琰,却是一脸若有所思,亦在心湖内如此问道。 “这般巧合,应当足以令人心动?” 下一刻心湖微动,涟漪四起,顾璟的声音冷淡传来。 “如此巧合,他们必定心动。”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我对象他深不可测[穿书]》幻耽小甜饼,求收藏~ “我对象他扮猪吃虎,骗身骗心,当真深不可测,好不要脸!” ——《深渊八卦周刊》来稿选登,作者:知名不具 白镇,灵能界声名在外的人类战神,特殊番队大魔王首领。 英俊潇洒,能打会撩,平生最看不上柔柔弱弱小白脸。 有一天他英雄救美,救下一个大美人主唱。 美人源信风华绝代,却偏偏弱不禁风,还处处身陷险境。 白镇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忍不住出手相护。 他挡刀挡枪,流血流汗,进可横刀斩尽天下敌,退可自炒cp掐黑粉—— 百般调戏,万般手段,只为把美人源信抱回家。 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 * 战场上,白镇为救美人,身陷险境。 他握着源信的手,神情认真承诺:“等到战事平息,我们就回去结婚。” 可谁知道—— 源信微微一笑,徒手拆了敌军老家,轻描淡写,干翻全场。 白镇目瞪口呆。 源信:“现在?” 白镇:“……走,去扯证。” 【提问】和源信谈恋爱是种怎样的体验? 白镇:谢邀。人在家中,还没下床。都挺好的,就是腰疼。 *强强he,1v1小甜饼 *鬼话连篇/嘲讽技能满点/看起来像个反派/战神受vs体弱多病/演技一流/武力值爆表/大美人攻 *白镇是受 *幻想世界,私设如山,随心所欲放飞 —————— 感谢在2021-03-08 21:39:48~2021-03-12 20:3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小猫 5个;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 这夜阴云密布, 暴雨如注。 星星点点火光自郡守府四处渐次亮起,在一处极深的院内,灯火微晃,有一道身影临窗煮茶, 剪影落在窗扇上, 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 动作间不疾不徐,煞是好看。 “汩——” 当茶水顺着壶嘴落入杯中, 升起袅袅热气时,亦有人冒雨而来,与那道身影相对而坐, 共饮一杯。 第35节 如今河东十二郡正值多事之秋。鬼物在外游荡,直逼河东郡而来,三大派内忧外患不断,有一派领袖重伤, 两派带队的新秀弟子或重伤昏迷,或身负嫌疑,互相猜疑, 人心惶惶。 明明形势正危,令人心弦紧绷, 但此间屋内相对同饮二者,却似乎言语间很是轻松写意,对眼下的紧张局势全然不以为意, 甚至——颇为心喜。 “看来那个病秧子也并不好骗,人物证俱全, 竟然也没办法让他将陈前水认作内鬼。”中年书生有些遗憾,声音听起来很温润儒雅, 说出的话却十分诡谲,令人心惊,“页安和陈前水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看来我这具身体用不了太久了。” “今夜杀了萧崇琰,一切不都已经了结?”另一人的声音疏朗,语调却很慢,听着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闻言微笑说道,“河东十二郡归你们,而东郡王掌控东璜王朝,两全其美,不是正好?” 老者放下茶盏,以指节轻敲桌面,慢吞吞地说道:“页安重伤,顾璟出城,萧崇琰又病成那样,几乎形同废人……此时不杀了他,难道又要如先前几次那般,等到页安和顾璟回到他身边,让他继续安安稳稳躲在别人身后?” 那个中年书生却有些犹豫:“主上并不允许我们私自接触萧崇琰……若东郡王想要他的命也无妨,只是我不能出手。” 老者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萧崇琰不过是一个空有剑道天赋,却身体病弱,难登大道的病秧子,为何会值得那位存在如此关注?” 他觉得这很奇怪,顿时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自己坚持已久的理想即将实现,心绪激荡不已,又很快将那点不对劲抛之脑后。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动手。”老者很快想出对策,说道,“如今河东局势已经明朗,你的任务也已经完成,正可借此机会抛弃这具躯壳,如何?” “端先生此计甚妙。” 中年书生起身为老者斟茶,轻笑开口:“他日东郡王得登大位,愿与端老再饮一杯。” 老者举杯,亦是笑道:“不知那时坐在端某面前的,会是哪个老熟人?” “说不定便是这位尊贵的崇亲王呢?他这副皮囊……我可是眼馋得很。”中年书生哈哈一笑,颇为暧昧地说道,“若是主上允许,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这副漂亮的人皮,绝不叫他蒙尘。” “那便祝阁下得尝所愿。” “亦祝端老得偿所愿。” 屋外雨声渐停,屋内两人共同举杯,相视一笑,皆是胸有成竹,满面春风得意。 “风雨既歇,我们也该动身——请尊贵的崇亲王上路。” — 雨已经停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郡守府内灯火渐次暗去,唯有最中心的那座院落依旧灯火通明。 屋内,萧崇琰正在灯下看书。 他手中捻着一块红豆糕,已经吃了大半,桌旁搁着一碗热气蒸腾的鸡丝滑蛋粥,分量不多,清淡不油腻,最适合夜间食用,一看便知是出自谁之手。 门口风影微晃,有人轻敲门扉,随后不等应允便推门而入,闲庭信步宛如在自家院中,似乎一点都不将此间主人放在眼里。 来者是个中年书生,眉目儒雅清俊,气质温润清淡,笑起来便如沐春风,教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好感。 “殿下深夜未睡,仍在勤勉读书不辍,实在令人敬佩。”那书生抚掌叹息,神情很是感慨,但下一刻却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只不过就您这废物一般的身体,不过等死罢了,读书修行还有何用?” 话音落下,中年书生满身气质霎时一变,浑身温雅清和之气顿消,凶戾暴虐的危险气息节节攀升,癫狂残忍的神色亦在眼中蔓延,整个人再无一分平日里冷静持重模样,便如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那中年书生见萧崇琰抬首看来,微微皱眉,露出如被冒犯的不悦神色,却始终一言不发,看着颇为隐忍不堪,眼中盈满恶意的愉悦之色顿时更盛。 “您现在一定很愤怒吧?明明是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东璜亲王,可惜病弱不堪,形同废人,只能任由我羞辱至此,却也只能默默承受,甚至不敢出言训斥……” 中年书生负手踱步而至萧崇琰身前十步,似是有意逗弄这位尊贵却孱弱无力的亲王,笑得一脸揶揄。 “殿下,您怎得不问问我是因何而来?” 萧崇琰没有说话。 方才这书生啰啰嗦嗦说话时,他正咬着红豆糕,在心底给顾璟打了个满分,很是意犹未尽,只可惜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十分吵闹,心情顿时很不美妙。 他慢吞吞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红豆糕,慢条斯理擦拭着嘴角,这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过去一眼,问道。 “你有何事?” “哈哈哈哈!我有何事?”那书生蓦地抚掌大笑出声,显然对萧崇琰的乖巧配合很是满意,高声笑道,“我来杀你啊!” 他好整以暇看向萧崇琰,想看到美人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却没想到萧崇琰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哦。” 中年书生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冷着脸问道:“殿下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 “哦,以殿下才智,想必也已经看出许意便是内鬼。”他很快又微微一笑,一脸高深莫测道,“那殿下可知许意又是谁?” “你不是许意。” 萧崇琰吃完红豆糕,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碗鸡丝粥上,他盯住粥碗上方蒸腾的热气,似乎正在犹豫,接着伸出手背贴了贴,下一刻立时缩回手,却还是被烫红了一小片皮肤,顿时皱眉。 他神色冷淡地看了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书生一眼,有些厌烦地偏过头:“手艺人皮影师,以人皮制为影人,寄生操控,影人死亡,则神念脱离躯壳,本体依旧无碍。” 那中年书生“许意”闻言诡异一笑,不知为何仿佛一点儿也不急着动手,反倒很好奇问道:“殿下想必已经见过我的几个同伴,不知我这门手艺在殿下心中,与其他手艺相比如何?” 萧崇琰并不意外这个皮影师如此话多,他拿起一旁书卷继续慢慢翻阅,闻言也不敷衍,说话时神情很是认真:“织梦人不错,影子客一般,至于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却还是简单朴素地点评道:“太过恶心,看不下去。” “许意”神色骤然空白,随即勃然色变,冷笑连连。 “好,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崇亲王!” 占据了许意身体的皮影师负手而立,始终在萧崇琰身前十步远的地方,并不上前,神色冷漠地看着那个灯下安静看书的少年,嗤笑开口。 “殿下何必强装镇静?想要拖延时间等待那个星河殿的医修赶回?” “许意”悠然踱步不停,眼中满是恶意,他有意羞辱萧崇琰,便笑着讥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一点不急,偏偏要在他赶回的前一刻将你杀死,让殿下您在绝望中看见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希望被打碎,然后便更加绝望——殿下,您说这样如何?” “我的手艺一向极好,便要让您活着被一点点扒下这副漂亮的皮囊,让您亲眼看看自己究竟有多么迷人!” “许意”一脸病态的痴迷,喃喃自语,脸颊满是潮红,似是已经陷入迷乱:“如此美丽的人皮,一定会成为我最好的收藏品——唔唔!唔!!” 下一刻,“许意”却蓦地捂住自己喉咙,忽然再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出声,神色逐渐扭曲,目光阴毒地盯住萧崇琰,扬手便要不顾一切出手—— “呃!” 然而屋内紧接着却又有数道极为纯正的佛光自虚空凝聚而成,化为拓满梵文的锁链,迅如疾电般蓦地抽来,将“许意”牢牢捆住,压着他跪倒在地! “许意”的双手被束于头顶上方,被迫高高扬起,双手合十,面向萧崇琰宛如顶礼膜拜,分毫动弹不得。 在这道佛光锁链的镇压下,“许意”身上逐渐有黑色光点溢出。藏于这副皮囊之后的皮影师本体被佛光灼伤,修为境界竟在飞快地下跌—— 这样纯正浩然的佛光,本就是鬼域鬼族最为恐惧忌惮的克星。 “许意”的神情怨毒无比,声音却被死死封住,只能发出无声嘶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数息过后,他的神情渐渐转为恐惧惊慌,再无半分先前得意嚣张模样,挣扎着想要膝行上前,却再一次被佛光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呜呜”着低声哀鸣,向萧崇琰投去哀求目光。 萧崇琰却根本没有看过“许意”一眼。 他皱眉望向屋内寂静无人的墙角,有些不满,问道:“为何多事?” “阿弥陀佛。” 在他的注视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墙角忽然有佛光亮起,接着一位眉目干净清秀的年轻僧人自虚空间一步跨出,露出一脸苦笑,向萧崇琰连连施礼。 若空讷讷开口,满脸惭愧:“贸然出手,实非我所愿,只不过两位施主关心则乱,若我再不出手惩戒,怕是这位皮影师所用影人便要立时魂归西天,届时皮影师本体便可远远遁走,于您计划更为不利。” 在若空说话的同时,他左右各有一人同样现出身形,正是满身杀意的顾璟与一脸暴躁的页安。 此刻两人在萧崇琰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都有些心虚,顾璟若无其事收回杀意,神情自然地环顾四周,就是不看向萧崇琰;而页安则是认命般叹了口气,十分干脆地跪下请罪,没有一句辩解。 萧崇琰看着眼前这两人,沉默片刻,半晌叹口气,心想那皮影师看起来脑子就不是很好,想必也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死便死了,反正还有一人。 他揉了揉额头,抬手示意页安起身,又看向顾璟,神色认真地开口:“红豆糕。” 言下之意,就是“我还想要”。 顾璟这回却是难得卡了一下,旋即斩钉截铁说道:“不行。”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想都别想”。 “已经晚了,食多易积食,不可再……明天给你做。”在萧崇琰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顾璟飞快补上后半句话,接着走到萧崇琰身边,伸手取过粥碗试了试温度,递至他手边,耐心说道,“先喝粥,嗯?” 萧崇琰看着顾璟,总觉得这人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在哄小孩,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很高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从顾璟手中接过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他吃得极慢,看着便显得十分认真,修长白皙的十指贴在碧青的琉璃碗边,本是极淡的唇色因热气染上几分颜色,墨黑长发下的苍白脸色看着也好上许多……这副安安静静,认真埋首喝粥的姿态,让他看起来一副干净纯然,乖巧软和的模样,竟然在眼下这本该心神紧绷的场面下,无端让人觉出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许是这一世萧崇琰的外貌和病弱的身体太具有欺骗性,纵然在场几人都见过他出剑时凛然不可直视的模样,此刻却都像是忘了当时的震撼钦服与战栗惊惧,满心只余下欢喜感慨,为了少年难得的好胃口欣慰不已。 页安正目不斜视,安静如鸡地缩在角落,此时亦是心底微喜,稍感安慰,接着望向那个始终面无表情,极为强硬,却能三言两语就将自家殿下哄回来的恶人医修,露出一脸叹为观止神色。 他心想从前只觉得殿下驯兽很有一套,怎么就没发现顾璟这个混蛋哄起小孩来这么得心应手呢?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医修吧? 家庭内部矛盾解决,最难搞的亲王殿下好不容易被一块红豆糕收买,页安自觉今夜实在不该再劳烦殿下出面,于是上前一步,冲那被晾在一边,无人理会,却跪得结结实实,姿态极为虔诚恭敬的皮影师微微一笑,展开折扇,悠悠然打了个招呼。 “哟,这位皮影师,你好啊。” — 寒风呜咽,细雨纷飞。 偌大的郡守府漆黑一片,只剩下主院内依旧亮着灯。 “鬼域手艺人皮影师,你杀了许先生,利用他的身体制成影人,操控影人潜伏在河东,与鬼域暗通消息,扰乱人心……重伤申先生,先后陷害逼迫我与前水,好让河东三大派战力大损,难以抵御鬼物大军……” 页安一点点说出那个占据着许意身体的皮影师所为,声音很冷。 “你今夜来此,是因为看到殿下孤身一人,无人保护,便要冒险杀死殿下,借此逃遁离开——可真是好打算。” 被牢牢压制,跪在地上的皮影师神色阴沉不定,死死盯住萧崇琰,见他安安稳稳坐在主位,身前身旁站着顾璟、页安、若空几人,一点儿也没有孤立无援,身边无人相护的样子。 再看那个脸色苍白的漂亮少年一副平静笃定,甚至漫不经心的姿态,又哪里有半分病入膏肓、虚弱至极模样? 这分明是萧崇琰早就对他们身份有所察觉,故意作出一副虚弱不堪模样,甚至连页安与申应受伤怕也只是一场做戏—— 只为了让他们以为此时是杀死萧崇琰的最佳时机,好一脚踏入这个已经准备好的陷阱! 从头到尾,一切都在那个美得不像话的病弱少年的掌控中! 皮影师被那佛光死死束缚,浑身鬼气皆被封住,动弹不得,便连脱离这具躯体逃跑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身修为被一点点消磨—— 他再看向那个主位上脸色苍白,神情安然的少年,一时间只觉得寒意彻骨,心底骇然欲绝,绝望至极。 这个萧崇琰——究竟是什么人? “你一直废话不停,却迟迟不动手,想必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出手,而是要拖延时间,等待你的帮手赶来?” 页安好整以暇轻摇折扇,扇面“蠢货”二字不时晃过皮影师眼前,在读书人那一脸叹息神色下,极尽羞辱意味。 “既然如此,那我便一点不急,偏偏要在他赶来的前一刻将你杀死——哦,你也感觉到了吧,若空大师的佛光,可是真的能杀死你——让我们手艺出众的皮影师在绝望中看见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希望被打碎,然后更加绝望……” “欸,这段话听着可真是耳熟啊……”页安一字不差得复述出先前皮影师对萧崇琰所说之话,收拢折扇,轻点下巴,笑眯眯问道,“皮影师阁下,你觉得这样如何?” 皮影师眼神愤恨又惊惧,既愤怒于页安的羞辱,却又明白页安所说不假,自己恐怕真的会被那佛光杀死……他神情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对生的渴望胜过一切,挣扎着跪伏在地,向上首的萧崇琰颤声求饶。 第36节 “殿下,求您绕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卑微的求饶声回荡在屋内,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萧崇琰看都没有看跪在下方,丑态毕露的皮影师一眼,还在认认真真喝粥。而顾璟在他身旁架起药炉,竟然开始煎起药来,若空站则在一旁,注视着垂首喝粥的少年,神色安宁欣喜,眼中神色复杂,似是感慨万千。 页安回头看了眼身后几人,幽幽叹息一声,心想果然还是小殿下难伺候,在陛下身边时,他手下清梧卫无数,哪还用得着自己来干这些脏活累活? “你能做些什么?给殿下演皮影戏解闷?没见殿下觉得你恶心吗?”他有些嫌弃地瞥了眼脚下匍匐在地的皮影师,“但凡你被抓,便已经成为弃子。我若想知道河东鬼物大军分布,皇都此时形势,乃至鬼族背后谋划——” “问你这么个只能恶心人的玩意儿有用吗?” 页安看着在自己的冷嘲热讽下身形剧烈颤抖,满脸绝望的皮影师,直到此刻才真正确定殿下所料不错,这个皮影师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个被抛出来送死的弃子。 虽然页安到现在仍不明白,殿下所说的那句“既然他要送我这份大礼,那收下便是。”里的那个“他”……指的究竟是谁。 “鬼物大军分布,皇都局势如何,鬼族背后谋划……这些问他自然没用。” 这时却有一道疏朗悠然的苍老声音响起,有一位灰白头发的老者出现在门边,负手踏入屋内,姿态从容,神情自如,微笑看向主座的萧崇琰,缓声开口。 “想知道的话——当然应该问我。” 这道声音响起后,屋内众人神情各异。 页安神色复杂地看了那老者一眼,拱手微微施礼,随后退回墙边,不再言语。而在老者声音响起的同时,那皮影师已经无声无息毙命,没有人为他分去一个眼神。 若空轻叹口气,收回袖中佛光,望向那突然出现的老者,神情有些不忍。 主座边,顾璟一脸严肃,严正以待,对老者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正目不转睛盯着萧崇琰喝药。 被他严密盯梢的萧崇琰面无表情,喝尽最后一口汤药,立刻便咬下手中的蜜饯,等到嘴里苦味渐散,这才抬眼去看来人。 他们对来者的出现并无意外,因为众人今夜在此,本就是为了这位老者。 这位河东三大派资历最老,地位最高,也是最受尊崇的名士。 守一派领袖,端肃。 而对于萧崇琰来说,眼前这名老者却还有着另一重更为重要的身份。 他神色冷淡地注视着站在下方的老者,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情绪。 “等你很久了,端老。”萧崇琰有些疲惫地微微阖目,停顿半晌,才接着说出下半句话,“东璜王朝帝师……太傅大人。” 眼前的老者,是东璜女帝萧珞少时的先生,亦是萧珞与萧崇琰姐弟二人尚且弱小无力,在东璜宫廷中艰难生存,陷入绝境时,唯一那个向他们伸出手的人。 若没有端肃,便不会有后来名震大陆的女帝萧珞,而萧崇琰也早就会死在那一个冰冷绝望的冬天。 所以萧崇琰始终对这位老者保有一份敬意,而女帝萧珞一直将端肃视为自己最信任的先生—— 可如今端肃在河东所为,却恰是利用了女帝的这份信任,断然背叛,不留一分余地。 萧崇琰从不会容忍背叛,也从不在意他们为何背叛,但对于端肃,他却必须替萧珞问个清楚。 “端先生,你为什么要背叛?” — “帝师?” 端肃的神色有些怀念:“端某远离朝堂已数百年,这个称呼亦许久未曾听过了……你能知晓此事,看来陛下确实对你十分宠爱。” 这位眉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而立,环视屋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神情平静的萧崇琰身上,眼中笑意越发分明。 “殿下会怀疑到许意,原在我意料之中,但殿下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端肃有些好奇地问道,“今夜这番布局,若只为杀一个皮影师,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从一开始。”萧崇琰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你不该动那封红莲密信。” 端肃闻言神情微变,随即低低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从最开始你便已在布局,假作病重无力,困于床榻,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在暗处操控一切。 “皮影师放入陈前水身上的鬼念看来早已被除去?他刺伤页安,偷袭申应,想必都是在你们安排下的将计就计……最后你又让顾璟离开身边,做出一副孤身一人姿态。” 端肃的语气悠然平和,将萧崇琰的布局缓缓道来,满含赞叹。 “如此巧合,自然令人心动。” “既然你已经看出这个巧合,也确定皮影师入局,今夜必死无疑。”萧崇琰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所说有多么惊世骇俗,“你又为何还要来赴死?” 站在一旁的页安霍然抬首,不敢置信望向那个气定神闲的老者,心道这怎么可能? 端肃与皮影师不是已经联手?他为什么要将皮影师推入殿下的局,亲手葬送自己的合作者? 他已经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如此作为,难道不怕鬼域报复吗? “端某身为帝师数百年,前后辅佐两任帝王,又怎会不知鬼族的可怕?” 端肃似乎并不想回答萧崇琰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便如在向页安解释一般。 “待鬼族占据河东十二郡,鬼域投影落下,此方小天地自会破碎自毁,届时河东将从东璜王朝的版图上消失,而所有鬼族自然也将一同丧命于此,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他在说到以河东十二郡自毁换取鬼族全灭时,脸上神情十分理所当然,没有半分迟疑犹豫,似乎眼下河东十二郡数十万百姓为此而沦为鬼物,河东大地一片生灵涂炭,不过是理所应当,再寻常不过。 “如此一来,便可保东璜王朝又一个千年盛世。” 萧崇琰微微皱眉,觉得这番说辞似是有些耳熟,仿佛从前也曾经有人这样说过。 “荒谬!” 页安却已经怒斥出声,青衫读书人握着折扇的五指极为用力,指节泛白,神情怒不可遏。 “在你的计划中,河东十二郡整整四十万百姓都将沦为鬼物,为鬼域投影陪葬——这就是你的再无后顾之忧?” “你如此作为,与鬼族又有何区别!” “真是天真又无知。”端肃感慨一笑,望向页安的眼神遗憾又怜悯,“你如今正是觉得世间一切是非曲直都该分明,满腔热血与正义的时候,所以你不会明白。” 在页安越发冰冷的目光中,端肃平静地开口:“在大局面前,牺牲是必要的,不过是区区四十万普通百姓……若是只需牺牲一个亚圣,乃至是一个圣人便可阻拦鬼族入侵,保沧澜大陆千年太平——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始终安静无声的若空忽然神情骤变,蓦地看向主座上的萧崇琰,眼中浮现出极度愧疚自责的痛苦神色,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端坐高位的少年却始终神色漠然,望向端肃的眼神与先前并无差别。 只有顾璟微微侧目,敏锐地感觉到此时的萧崇琰似乎有些不同。 在那双沉静的黑色眼睛深处,似乎藏着一抹极深极重的疲倦。 “……若只需牺牲……又有何不可?” 端肃的话落在耳边,让萧崇琰有些晃神,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那句话很熟悉。 因为千年前在流云巅上,那隐匿在迷雾下的四人,也曾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以魔君冕下的九分神魂,半副剑骨,一身大道修为与圣人境界为祭,成全沧澜大陆千年太平盛世——” “又有何不可呢?” 又有何不可? 流云巅上那一千个日日夜夜,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神魂剑骨被寸寸剥离,那种宛如凌迟般的剧痛一刻都不曾停歇,到最后他甚至都已经习惯,痛到极致后只余下麻木。 他亲手护下的沧澜大陆,要他痛苦万分得死去,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要他永无来世。 要以他一人的万劫不复,来换取一个太平盛世。 他们口口声声说,有何不可? …… …… 满室寂静中,众人各有心思,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从主座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自然不可。” 萧崇琰的神情很疲惫,看向端肃的眼神却很深:“鬼域投影必不会在河东降临,此地鬼气稀薄,高阶鬼族若在此降临,会被削弱太多。” 他心知那位鬼域之主极善计算,绝不会做出如此毫无收益之事。而这样说的意思,便是端肃所谓的谋划,不过只是一厢情愿。 但这句话落在旁人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端肃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神情淡漠的少年亲王,心里一动,眼中逐渐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萧崇琰言语间,似乎对鬼域诸事极为熟悉,且那一句“此地鬼气稀薄”……任谁看到如今的河东,都不会认为这数十万鬼物汇聚之下,那浓稠到几乎不可视物的鬼气能够被形容为稀薄。 萧崇琰如此说,只能证明他曾经见过比如今更为可怖浓郁的鬼气。 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过去经历迷雾重重,如同凭空出现,身体病弱明明绝无任何修行可能,却偏偏拥有无可匹敌的高绝剑术与令人瞠目结舌的剑道天赋…… 更何况若萧崇琰真是一个自小便被萧氏悉心保护的皇族后裔,他究竟要如何才得以见过那般鬼气? 端肃想了想,然后便明白过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在他心中,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殿下方才问我为何来此?” 老者负手而立,仰面望向主座上的少年皇族,面带微笑,一副温和长辈模样:“我明知这是一个请君入瓮,有去无回的巧合,却仍旧要来此——当然是为了试着杀死你。” 面对这般直白的索命宣告,萧崇琰看起来却并不以为意,只是神情有些疑惑:“你若愿与鬼域合作,本就无需东郡王在其中牵线。而你若要杀我,也并不需要背叛皇姐——” “你错了。”端肃沉声开口,打断萧崇琰未竟的话,淡声说道,“我从未背叛过陛下。” 他脸上的神情极为郑重且认真,看向萧崇琰的目光中满是遗憾:“帝王无后,宗室无人,萧氏自然已经走到尽头。而东郡王境界高深,治国理政之才又极高,便是我这个先生为陛下排忧解难,千挑万选而择出的继任者……若你始终不曾现身,东璜王朝百年后帝位交接,自然而然。但你出现了——” “一个萧氏皇族的正统血脉,自然该成为储君。但一个日日缠绵病榻,形同废人的病秧子,又怎么能成为一国之主,延续我东璜万载国运?” 这位为东璜王朝殚精竭虑数百年,先后辅佐过两任帝王的帝师轻叹一声,脸上神情似是无可奈何。 “萧崇琰,你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因为你的存在,东璜本该平稳的局势动荡不安,而鬼域入侵之势却已不可逆转……” 端肃的声音很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残忍得令人心惊。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稳定朝政,平衡势力,从头再来——所以只能请你去死。” “喂,你在说什么——” 页安闻言眉梢一挑,正欲说话,却被萧崇琰摆手制止。 “你说的确实不错,只是——咳咳!咳咳咳……” 脸色苍白的少年出人意料地开口,并未表现出任何愤怒,同样十分平静沉稳,只是他说话至一半却蓦地剧烈咳嗽起来,积累至今的疲累霎时爆发,在骤然袭来的病痛下,萧崇琰双眸间一片灰败黯淡,顿时引来身旁众人的担忧注视。 顾璟毫不犹豫便握住他的手,以灵力在心湖间抚琴,为他梳理体内血脉与剑气,安稳心湖天地内的神魂大地和剑骨山脉,姿态极为娴熟,显然已做过无数次。 页安则跨前一步,从墙边来到萧崇琰身侧,收起折扇,束手而立,摆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护卫姿态。 第37节 而站在众人身后的澄水院僧人若空神情依旧安然,并未上前,手中却凭空出现一串佛珠,接着有梵文自佛珠上显化,佛光随之将几人笼罩在内,形成一座小天地,将病弱无力的少年牢牢护住。 从始至终,几人都没有任何言语,却像是心照不宣,极为默契地各自分工,于第一时间将萧崇琰护在身后。 端肃一言不发看着屋内几人各自行动,俨然以萧崇琰为中心,便连才相识不久的若空都能如此相护……他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意一点点加深,像是终于肯定心中猜测那般轻声呢喃。 “体弱多病,不通修行,却偏偏有此剑道境界。如此善于伪装,惯会蛊惑人心……果然是这样吗?” 萧崇琰? 你怎么可能是东璜王朝的崇亲王殿下萧崇琰? 端肃低低笑起来,在众人莫名看来的目光中缓声开口,笑问道:“萧崇琰,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我既背叛女帝,又反水鬼域,不论你是何立场,此时动手都没有半点差错……还是你竟然谨慎至此,甚至不愿沾上一点被女帝厌弃怀疑的可能?”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奇怪,让页安与若空同时垂首看来,露出疑惑神色。 端肃所言……究竟想要说明什么? 端肃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萧崇琰,你不但深得女帝宠信,便连鬼域之主也对你另眼相待,下令麾下鬼族不得擅自接近……这般媚上欺下,左右逢源,当真好手段。” 他抬眼与萧重琰对视,神情温和,眼神却极冷:“让我猜猜,你方才为何如此笃定皮影师不会出手?” 萧重琰漠然看他一眼,微微扬起下巴,一言不发,那意思是“那你便猜。” 端肃叹息摇头,露出一脸遗憾神情,说道:“鬼域中但凡高阶鬼族,都会在心湖内饲养一只鬼念幼虫,将其炼化为自己的修行本源。此时此刻,你的那只鬼念在干什么呢?萧崇琰,现在你一定很想杀了我,对吗?” “铮——” 在端肃提到鬼念幼虫时,顾璟按住琴弦,亦垂眸看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眼神却很冷。 就在前一刻,铮铮琴音落在萧崇琰心湖间,那涟漪四起的湖面中心,正飘着一只胖乎乎的黑色幼虫,四脚朝天,胡乱划水,和一金一银两个剑识小人玩闹不休。 那只黑色幼虫自然就是鬼念。 在风雪漫天的东璜边境,那座点着孤灯的小屋内,经由影子客的偷袭,悄无声息送至萧崇琰手中。 因此这世上知晓萧崇琰心湖内鬼念所在者,除他们二人外,唯有影子客背后的那个存在。 那是另一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整个鬼域的主宰,所有鬼族的主人。 鬼域之主。 既然如此,那端肃此言笃定至此,犹如亲眼所见,便未免教人觉得太过巧合。 “萧崇琰,你伪装得确实很好,甚至不惜杀死同族为自己佐证身份,但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端肃却不知顾璟的怀疑,只当这个星河殿的医修已在自己提示下对萧崇琰起了疑心,顿时微笑起来。 “若你是东璜王朝的崇亲王,自幼离群索居,养病十六载,根本不可能见过鬼族,你如何能说出河东鬼气稀薄这般话语?你又如何能看出红莲密信被人动过手脚?” 萧崇琰默然不语,只是垂眸安静地看着自己掌心,轻轻按住肌肤下那道骤然活跃的黑线,微微用力,心湖间顿时传来微弱的呼痛声,随后再无声息。 端肃的指控太过令人心惊,亦十分在理,无可反驳,萧崇琰不说话,屋内一时间也无人敢于开口,于是陷入一片沉默。 在满室寂静中,端肃冷然看着上首沉默不语的萧崇琰,高声喝道:“我与鬼族不过是各取所需,彼此算计。而你,所谓的东璜王朝崇亲王殿下——才是那个潜伏在东璜王朝内,隐藏最深的鬼!” …… …… 屋内无人说话。 若空注视着萧崇琰的背影,神情复杂,几次张口欲言,最终却还是讷讷闭上了嘴巴;页安则沉吟着轻摇折扇,似乎正犹疑不决,满面困色;而顾璟面无表情,在萧崇琰于心湖间的连声警告下,终于放开按住琴弦的手,神色冰冷地看向端肃。 萧崇琰从端肃将矛头直指向自己时便在皱眉,直到此时方才眉头轻舒,似是若有所得,然后便安抚般拍了拍顾璟的手臂,转向端肃,神情有些遗憾。 他定定看了这位辅佐东璜数百年,功绩极高,备受尊崇的河东名士半晌,才轻声开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有些过了,你很无聊?”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呵呵……” 下一刻,端肃的神情骤然变化,抿得泛白的嘴唇蓦地咧开,一阵轻柔鬼魅的低笑声突兀响起,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散。 “萧崇琰,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可真是废物。” 一道明显不属于端肃的声音低低嘲道,随后话音一转,又带上了无尽蛊惑与诱导的意味:“来我这里,萧崇琰,你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萧崇琰微微皱眉,站起身,金色剑气在指尖吞吐不定。他冷冷盯着端肃闪烁着猩红暗芒的眸子,只说了两个字:“离开。” “啊,你是害怕了吗?”那道声音愉悦地轻笑起来,“知道怕……才是对的——!”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幽暗的鬼气自端肃体内倾泻而出,直扑萧崇琰而来,毫无滞涩地突破若空布下的佛光,于顷刻间将白衣的少年完全笼罩! “你的面前只有这一条路,你也只能走这一条路……与我一起……” 细碎混乱的呓语声在萧崇琰耳边不断重复。端肃僵立在原地,猩红的瞳孔自黑雾弥漫后便逐渐熄灭,陷入沉寂,俨然一副被鬼念寄生,已然被夺取神智,沦为傀儡模样—— 端肃身上,竟然也有着一道隐藏至深的鬼念! -------------------- 作者有话要说: 皮影师:殿下以为我如何? 萧崇琰:好恶心。 皮影师:……你礼貌吗? —————— 接档文《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求收藏~ 嘴硬心软傲娇猫猫君主受x口是心非重度毛绒控帝王攻 文案: 身为外域最能打也最尊贵的至高君主,林迩有一个令人烦恼的小秘密。 他的兽类形态是只漂亮可爱的小猫咪。 为了维护君主的威严,他每天都在努力克服本能—— 直到他意外变回幼崽,被自己的死对头联邦大帝捡回了家。 身为一名优秀的君主,林迩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即便与死对头朝夕相处,意味着无尽的互相试探与针锋相对—— 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 他清晨跳上床试图偷袭,被温柔挠着下巴安抚。 他潜入办公厅刺探情报,被抱在怀里批阅文件。 他跟踪死对头窃取秘密,反被对方当成心灵垃圾桶,被迫听了一整晚皇室秘闻。 …… …… 联邦大帝的王座上,奶乎乎的小猫咪一巴掌抵住死对头的丑恶嘴脸,神情傲慢地扬起下巴。 他已经赢了! * 人人都知李重烨贵为联邦大帝,心思深沉,实力莫测,却没有人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君主,其实是个重度毛绒控。 某天李重烨捡回了一只碧绿圆眼的小猫咪。 傲娇臭屁,矜贵难搞,总想着偷袭他,却也会时不时翻着肚皮,软软叫着撒娇要抱。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小猫咪变成了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外域美人。 那个漂亮矜贵,打架凶狠,嘴巴还毒的外域之王—— 他一直以来都在注目、追逐、挑战……与渴望征服的死敌。 哦,所以他的死敌……就是那个吃饭要喂,睡觉要抱,打针要哄,成天哼哼唧唧要撸要摸的小猫咪? ——他赢定了。 【指南】 *互相真香,星际修真,强强he *感情线甜,事业线爽 —————— 感谢在2021-03-12 20:35:21~2021-03-13 10:3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 骤变发生的时候,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那道鬼念尤为特殊,并不完全侵蚀被寄生者神识,相反却始终躲在暗中,让端肃在无知无觉间按照鬼念所想般行动, 直到此刻方才占据主导, 露出狰狞面目。 它此前种种扰乱人心、挑拨离间言语, 只是为了此时此刻,让众人产生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迟疑—— 便已经足够让它有机可乘, 从而做成那件最有意思的事! 鬼化萧崇琰! 在屋内迅速扩散而成的茫茫黑雾内,白衣少年的身形已经被完全吞没,金色剑气化作薄如蝉翼的屏障抵挡在他身前, 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层层消磨,眼看着便要彻底被吞噬殆尽。 “小九。” 被黑雾重重围困的萧崇琰冷漠开口,朝顾璟的方向伸出手,呼唤自己的本命剑。 与此同时, 顾璟身后的空乌琴蓦地低吟出声,有剑鸣骤起,欲回应自己的主人—— “——殿下!” 第38节 “别动!” “鬼祟暗藏者, 速速离去!” 三道或焦急或冰冷或浩然的声音急促传来,萧崇琰的肩膀被身旁的顾璟强行按住, 接着整个人被顾璟圈在怀内。应召唤而来的九逍剑跃出空乌琴,接着便自然而然落入一身黑衣的少年医修手中。 “铮——!” 佛光与剑光先后亮起,同时落在萧崇琰身周, 联手突破那层愈发浓郁诡谲的黑雾,不断切割驱逐, 最终竟然生生将一道猩红的暗影从其间逼迫而出! “是你们啊。” 那道暗影意味不明地哑声低笑,在剑光的追击下游刃有余分散逃逸, 又倏尔间聚拢为一处,暧昧地划过萧崇琰耳畔,吐出不详的字眼。 “萧崇琰,你无路可走。” “——锵!” 剑光紧随其后而来,于半空划出一道极为精妙的弧度,将暗影驱离萧崇琰身旁,下一刻蓦地落在端肃身前,与那急掠而至的暗影正面相接,便如同是那暗影一头撞上了剑芒! 暗影猝不及防下向上疾掠,欲退入端肃体内。 此时剑势已散,天上却又有一道浩然佛光直直落下,要抢在这之前将暗影镇压。 若空神情肃穆,紧紧盯着那道暗影,神色苍白,显然在对峙间消耗极大。 这道诡异非常的鬼念并未完全消弭端肃神魂,但若让这道暗影再度没入端肃体内,那端肃便会彻底沦为鬼物傀儡,一切将再无可挽回。 “端先生小心!” 页安护在萧崇琰身前,见状高声喊道,欲唤醒端肃神智,为若空争取一线时间。 “嗡!” 暗影自下而上在前,佛光由天而降在后,那短短一瞬犹如被放慢无数倍,二者之间只有毫厘之差! 僵立于原地的端肃身形微动,似是有微弱感知,垂在袖下的五指微张,缓慢而艰难地寸寸扬起—— “嗤。” 然而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佛光无力消散,暗影没入端肃体内,那双黯淡无光的瞳孔间再度亮起猩红光芒,端肃扯开嘴角,看向上首面无表情看来的白衣少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萧崇琰,我在鬼域等着——” “砰!” 那道暗哑阴柔的声音戛然而止,猩红的瞳孔在瞬息灭去,接着有微弱的光亮自那对瞳孔间闪动,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颤动不已。 “端先生……” 页安在看清场间情形的下一刻,脸色骤然惨白。 屋内黑雾尽数散去,那道猩红暗影的气息已然彻底消散,与此同时,属于守一派领袖端肃的生机却在飞速流逝。 在众人眼前,那袭河东名士的天青色长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宽大的袖摆颓然落下,在空中扬起一道血线。 千钧一发之际,端肃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在那道鬼念出声挑衅时悍然出手,一掌击在自己心口,将自己的心湖与神魂彻底粉碎! 心湖被毁,神魂尽碎,端肃必死无疑,鬼念自然也无所依附,直接消散于天地间。 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坏的结果。 萧崇琰看着生机渐灭,脸色迅速灰败死寂的老人,神色淡然道:“端先生,你不必如此。” 以端肃的身份,回到皇都后,自会有女帝亲自审判。 端肃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只有一死。” 这位叱咤东璜朝政数百年的帝师神色疲惫,看向萧崇琰的眼神有些抱歉,却并无后悔。 “我与鬼族合作是真,犯下无数杀孽是真,想要杀你是真,怀疑你是鬼族也是真,先前所说确实是我之本意,我也并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有错。” 老者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殿下,你是个不该出现的人,为了东璜,你本应当离开沧澜大陆,永远不要回来。”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东郡王必然已和鬼域达成协议,他要登上东璜帝位,便一定会杀死陛下…… “首先要除掉的,就是我们这些陛下身边的人……我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却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到头来身中鬼念而不自知……” 端肃苦笑一声,身形摇摇欲坠,声音已然低微得几不可闻。 “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已经无颜面对陛下,实在罪该万死。”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想说?” 萧崇琰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 端肃低低咳出几口血沫,喘息着说道:“红莲密信被篡改,我当时未想太多,但如今……陛下帝印不稳,恐怕身陷危境,皇都那边怕是不好……但若鬼域投影落下,鬼物全面入侵,河东却必须守住……”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艰难抬首,望向高高在上的萧崇琰,恳求道:“殿下,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相求,只是如今唯有您……” “不必多言。”萧崇琰打断他,神色平静道,“这里是东璜。” 而他是东璜亲王,皇族血脉,身负王印而来。 少年亲王一派沉静安然模样,独立人前,满身皆是矜贵疏离,遥不可及,似乎屈尊降贵,行走世间一程,却从未将这世间放在心上。 可他的眼神却是幽深凛然,不可侵犯,犹如九天神明高居云端,受万万人信仰崇敬,在最危难之际—— 走下天顶,孤身一人,护住身后所有。 这副再熟悉不过姿态,便与千年前的那道身影重叠,先前种种疑虑霎时不言自明,端肃悚然一惊,而后明悟一切。 他此番千般思虑,百般谋划,可谓煞费苦心,本应无所错漏,却没想到自始至终都落在萧崇琰眼中,无所遁形。 这位少年亲王只是用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巧合,光明正大将计就计,却引他不得不自投罗网。 而此后他为鬼域之主所惑,逐渐走偏,眼看就要无可挽回,却依旧被萧崇琰在最紧要关头看破,力挽狂澜,为河东破局扫除最后一点隐患。 如此种种手段谋略,气度风姿,教人心悸难安,只余下满心敬畏,接着便更觉好奇。 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如何能做到如此?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端肃本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却在想通的刹那心境通明,满心震撼敬畏,然后再无一分质疑。 ——输在这一位的手中,他心服口服。 曾经沧澜大陆纵横天下,无人可及的魔君冕下,怎么可能会那般轻易为人所害,悄无声息死去? 他早该知道会有如此结局……不论是天柱下那四人,还是在那背后无数如他一般知情的帮凶—— 当年他们在流云巅所犯下的滔天大罪,终有一天会千倍万倍,报诸于己身。 违背本心,背离大道,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端肃在最后一刻终于幡然醒悟,然后便心神愈宁,坦然而笑。 他朝萧崇琰恭敬垂首,面向东方跪倒,拜伏在地,深深俯首,向远在皇都的君王跪拜叩首,伏地请罪。 “——轰隆!” 惊雷骤起,暴雨如注,跪伏在地的端肃已然生机尽灭,就此死去。 “轰隆!” 沉沉夜色被紫色雷电照亮,亦照亮屋内众人沉重面色。 河东郡外鬼物大军压境,来势汹汹,而三大派领袖却只余一人。皇都局势依旧未知,女帝安危未明,萧崇琰却又被鬼域盯上,随时都会落入险境。 天色将明,众人心头却蒙上一层阴翳。 在一片安静中,页安轻声开口,说道:“殿下还请去往皇都,我留在此地,必会死守河东,不让鬼物踏入城内一步” 萧崇琰看向青衫执扇的读书人,知道对方还有一句话没说。 若守不住,便以死殉国。 他低低咳嗽一声,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暂且还不会离开。” 待天明后,河东得知端肃与许意死讯,必然士气全无,根本挡不住鬼物大军。 “先守住河东,再赴皇都求援,去见皇姐,然后毁掉鬼域投影。” 萧崇琰平静开口,看向脸色微白,眼神决绝的页安,神情微顿,迟疑片刻,然后有些笨拙地露出一个安抚微笑。 他说:“不必担心。” 因为我在这里。 — “鬼物大军已在城下,但河东天地结界仍未解除。” 若空走入主院,径直向坐在树下的萧崇琰走去,在他身后停住,俯下身低低开口,神情有些凝重。 “此方天地结界需有两个亚圣联手方可落成。但端肃已死,若不是他……那便还有一人。” 而他们至今都不知另一人是谁。 若空等了片刻,树下却始终没有声音传来,年轻僧人想到萧崇琰那副病弱不堪的身子,顿时有些慌张,快步绕到少年身前,接着神情微顿,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神色。 “……页安在安排守城,申应还在修养,让我再睡一会儿,想吃红豆糕。” 萧崇琰靠坐在一张楠木椅中,整个人都陷在厚实的毛绒软垫内,初夏时分,怀中却仍然抱着个暖手炉,知道有人接近后也不睁眼,只是模模糊糊地开口,张嘴就是心心念念了一晚上的红豆糕。 若空扶额叹息:“冕下……殿下,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哦,是你啊。” 在若空颇为忧虑的声音响起后,萧崇琰终于勉勉强强睁开眼睛,轻飘飘瞥过去一眼,然后露出一副被打扰的不悦神色,慢吞吞地问道:“顾璟还没回来?” 他说完也不等若空回答,微皱眉头,像是抱怨般自言自语道:“给那个陈前水看病,需要这么久吗?” 若空:“……” 久在澄水院修行的僧人一脸茫然,直觉似乎哪里不对,但却始终说不上来,只是一言难尽地对着白衣少年看了又看,心想曾经叱咤风云,杀伐决断,威严冷酷的北地魔君——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殿下。”若空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河东——” “小和尚,我说过了……” 萧崇琰抬头,打断若空的话,神色疏懒困倦,一副昏昏欲睡模样,但他的眼神却极为清明冷静,深不可测,如同看透一切,令人不由自主便心底生寒,顿生敬畏之心。 明明只是极为随意的一瞥,却让若空条件反射般背脊微僵,束手而立,如听师长训斥般垂首不语,再不敢有半点旁的念头。 第39节 “先守河东,再去皇都,你还在担心什么?”萧崇琰看着浑身僵硬不自在的若空,有些纳闷,“河东只需守住防线,稳定战局,其余皆不须考虑——” 他想了想,眼中露出困惑神色,认真问道:“这很难吗?” …… …… 若空哑口无言。 这很难吗? 在萧崇琰理所当然的语气下,他竟然也产生了一瞬间的犹疑。 难道真是他想得太过简单,面对数十万鬼物大军,河东仅凭这区区一城修士与守军……确实不难? 那夜暴雨过后,河东十二郡内四处游荡的数十万鬼物忽然齐齐暴动,不出一天时间便汇聚于河东郡外,一反先前毫无章法,胡乱伤人的状态,攻势迅猛且进退有据,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指挥。 鬼物不知疲惫,不畏生死,数量更是远远多于河东郡修士与守军。 而河东以三大派为首的修士却刚刚遭遇重创,三派领袖有两人死去,一人重伤,士气低落,战力大打折扣。 这怎么看,局势都于河东极为不利。 ——就这还不难吗? 若空扪心自问,实在很难产生如亲王殿下那般的自信。 他态度诚恳,虚心请教:“殿下,我们该如何守住?” 萧崇琰拢了拢手炉,不答反问,道:“河东如今元气大伤,本就在鬼域计划之内,但鬼物只是围困,却不强攻,你以为是为何?” 若空微微一怔,也明白过来,低声问道:“是因为河东鬼物虽多,却无真正高境鬼族,所以他们还在等鬼域投影落成?” 否则若只是夺下河东郡,面对城内拼死反扑的河东修士,鬼域也会损失惨重,除非等到鬼域降临,高阶鬼族出现,河东战场呈现出压倒性的局面—— 若空神情微凛,低声惊呼:“他们想屠城?” “……你是怎么想的。”萧崇琰被这小和尚天马行空的猜测震住,顿了顿才开口,“河东郡难道是那样容易攻下的?” 作为东璜王朝与北地接壤的边境区域,河东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在西部边境,东胜关虽有第一雄关的称号,但河东最险峻的关隘却是河东郡。 纵观东璜王朝数千年历史,东胜关也曾被数度攻破,但唯有河东郡始终屹立于此,可谓是东璜王朝西部边境真正的国门所在。 换句话说,他当年都攻不下的城池,难道就凭这区区几十万鬼物,或者还有几个高阶鬼族就能拿下? 这可能么。 若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气越发小心翼翼:“您当年率北地三十万大军,一路冲破东胜关直抵河东郡城下,围困三月后却停战后撤……难道不是因为女帝亲至河东与您议和,您顾念旧情才停手的吗?” 萧崇琰一脸莫名其妙,说道:“我为何要顾念旧情?” 他当年久攻不下,自然是因为河东郡真的易守难攻,北地军队消耗不起,而北地那帮长老院的废物又很不安分,趁他不在兴风作浪,他不得不选择停战,先回去摆平家务事。 况且当时他与皇姐确实决裂已久,嫌隙极深,彼此交手过多次,是真的从不留手,又何来的旧情可念? 萧崇琰一看便知若空这小和尚根本不懂,顿时有些叹息,心想当年你跟在师兄身边时不是挺聪颖玲珑,怎么如今成了澄水院佛子,反倒傻乎乎了起来? “如果秦柯然想坐稳帝位,河东就绝对不能丢。” 他想着若空毕竟是师兄的半个弟子,也算自己的半个师侄,于是耐下心慢慢解释。 “河东天地结界落成,数十万百姓鬼化,这样大的动静为何北地毫无反应?为何又这样恰好,就在我进入河东时,禁魔狱便有大修行者闯入,北地开启大阵封闭国境?而一江之隔的中洲,难道就一点端倪也没有发现?” 萧崇琰接连抛出三个问题,在若空凝神思索,接着逐渐苍白下来的脸色中轻叹口气:“小和尚,你是澄水院佛子,你不该插手此事。” 因为这是一场三族四家心照不宣的围剿,是沧澜半数亚圣之间的博弈,他们要借东璜内乱,重新分配九天上的权力,便如同千年前的流云巅一样。 如今东璜皇都才是真正凶险万分的战场,河东郡被鬼物大军围困,看似陷入危局,其实不过只是秦柯然拖住萧崇琰,想要将他与萧珞分散两处,各个击破的手段。 对于秦柯然来说,萧崇琰的威胁,自然大大不如女帝萧珞。 但东璜女帝不同于曾经的魔君萧翊,无人敢笃信最终结局究竟如何,因此北地与中洲绝不会插手,即便明知此事背后亦有鬼域身影,也会只当作不知。 若秦柯然赢了,河东也成功保住,那他自然安坐帝位,无人质疑。但若河东没能守住,那么不论最终坐在东璜帝位上的人是谁—— 中洲与北地都可以此为借口出兵东璜,借击杀鬼族之名瓜分东璜版图,一石二鸟,不是正好? “九天上亚圣之间的争斗,比你想的还要凶险万分。”萧崇琰说道,“你留在无名渊清修,其实也不是坏事。” 若空神情怔然,似是不敢相信地说道:“但秦柯然怎么敢与鬼族合作……他怎可如此胆大妄为?若河东真的落入鬼族手中,鬼域投影因此降临——那沧澜大陆过去万年为击退鬼族所付出的一切牺牲,岂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秦柯然确实是蠢,但好歹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萧崇琰冷然开口,说道,“所以他必然留有后手,而鬼域忌惮于此,便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敢强攻。” 他顿了顿,然后说道:“河东能守住,却守不住太久。所以河东防线稳定后,我便会和顾璟去皇都。” 因为河东战场的胜负手,最终还是要落在皇都。 若空神情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低声开口道:“我明白了。” “这里有我和页安,您不用担心。” 萧崇琰“嗯”了一声,没再开口,再度闭上眼睛,只是这回却是心湖自观,进入那处山巅心湖旁盘膝而坐,开始推衍计算。 他并不担忧河东局势,对秦柯然的谋划也不在意,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只有鬼域之主癸臻的骤然露面。 那天夜里癸臻的状态,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片刻后,树下有风微动,萧崇琰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他侧首看向始终安静侍立在旁的若空,忽然开口问道:“你的真身在无名渊鬼狱,如今在外行走的是你的自我还是本我?” 若空微微一愣,然后回答道:“超我留在无名渊,自我与本我合为一体,行走世间。”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但是大部分力量都必须留在鬼狱,我如今这具身体的力量只有九转高境。” “这种身外身的神通需将超我、自我、本我三者分离,对修者心境影响极大,稍有不慎便会生出身外心魔,唯有灵族可以本命灵物压制,你是怎么回事?” 萧崇琰皱眉,心想难怪小和尚看起来笨了许多,没有超我绝对理智的分析与约束,若空判断推衍的能力被削弱了许多。 这很危险。 “是我向宗阁主请教的,我的血脉天赋便是分离与融合,宗阁主说小心一些问题不大。”若空见萧崇琰皱眉,顿时一脸拘谨,小心谨慎回话,不敢有丝毫隐瞒,“无名渊镇压鬼狱不得有分毫松懈,我只有如此,才可入世行走……” 才能如现在这般为您做些什么,而不是像当年那般眼睁睁看着您为人所害,却被蒙蔽利用,犯下那样不可挽回的大错。 萧崇琰看着神色紧张,一副恭谨敬畏模样的若空,心底有些犹疑。 他在回忆自己曾经身为魔君的那数百年间,是不是有时候太过不知避讳,让这个总是跟在景珩身边的小和尚看到了太多? 不然这个小家伙为何如此紧张害怕,仿佛自己有多么心狠手辣,心机深沉……自己此世模样,难道不该是十分柔弱无害,惹人怜爱吗? 时至今日,利用外貌骗人已然娴熟至极,毫无心理负担的萧崇琰如是想道。 他自省片刻,还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于是难得和颜悦色冲若空笑了一笑,神情很是欣慰感慨。 “这八百年来你辛苦了。”萧崇琰抬手摸了摸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只觉得圆润可爱,手感极好,于是心情也好了几分,温声开口道,“再等待些时日,不会再有下一个八百年了。” 在他破境神圣,离开沧澜大陆前,定会彻底将鬼域解决。 这是他与景珩心照不宣的默契与约定。 …… …… “我们该走了。” 这时院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换回一身紫色长袍的顾璟站在院门处,向若空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萧崇琰。 “页安在等我们。” 萧崇琰闻言起身,朝若空鼓励一笑,接着便转身离开,很快与顾璟并肩离去。 在他们身后,若空遥遥望着萧崇琰远去背影,神情既悲且喜,眼中神色越发坚定纯粹。 沧澜大陆无数人称颂澄水院佛子慈悲,甘愿永堕地底,为沧澜大陆镇守无名渊鬼狱,八百年来不出一步。 但无人知道,若空自囚于鬼狱八百年,却是因为他曾经犯下过滔天大错,无可挽回,已然心灰意冷,如今所做一切只为赎罪。 只是他也不曾想过,竟会真的有一日心中所想成真,那人并未死去,甚至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身形样貌再不一样,他却绝对不会错认。 那个会温柔摸着自己头顶,笑着递给自己糖葫芦的人;那个会认真询问自己功课,帮着自己在先生面前逃课的人;那个被自己误解错怪,却一脸叹息,只是让自己别告诉先生的人;那个于自己有恩,最终却被自己的愚蠢所害的人…… 他曾经发誓,如果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哪怕身死道消,万劫不复,他也绝不会让过去重演。 — “你方才说河东守得住,那一番话是真的?” 萧崇琰走在去往城头的路上,还在想着过去自己究竟喂了那小和尚多少根糖葫芦,又带着那小和尚在景珩面前逃过多少次课……想着想着,忽然听到身旁顾璟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是骗他的。” 萧崇琰弯了弯嘴角,没有半点犹豫地开口,随后在顾璟面无表情望来的目光中眨了眨眼睛,认真说道:“如果鬼域投影完全降临,河东必然守不住。” 所以他们必然要去皇都。 而且还要尽快。 这些顾璟自然明白,于是下一刻萧崇琰耳旁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语气森然强硬,隐含警告。 “在城头上,你只能再出一剑。” “我知道。”萧崇琰轻轻点头,很清楚自己目前状况,“出剑之后,我们便离开。” 他只能出一剑,所以这一剑很重要。 这一剑之前,这一剑之后,河东战场必将天翻地覆,再不一样。而这一剑何时出,该如何出,又向谁出,便取决于接下来的这几天。 这几天,便是河东战场建立防线,稳定战局的关键。 也是这一场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或明或暗参与其中的东璜内乱中,女帝一方由被动转为主动,即将开始反击的转折点。 或许,也是一张精心织就数百年的大网,等待多时,终于要开始收拢的那一刻。 --------------------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搞事搞事搞事! 萧崇琰:巧了,我们也在搞事。 ———————— 第40节 预收文《养大龙崽后我成了世界共主》,星际修真文求收藏~ 陆遥一朝穿越,成为三万年后修真学院的一名新生。 在这个科技与修真并存的时代,龙族、人类、机械三大文明彼此融合,每个修行者都能得到其中一种文明的青睐。 陆遥得到了一只来自龙族遗弃之地的小黑龙。 先天体弱,战力低下,非但对修行毫无裨益,还会彻底断绝他成为大修行者的可能。 一夕之间,他从人人钦羡的天才沦为笑柄。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跌入凡尘。 * 陆遥穿越前在游戏里也养了只一模一样的小黑龙。 洗澡,喂食,玩耍,看着小龙崽一点点长大,成长为君临天下强大无双的世界霸主。 天知道他多想亲手摸一摸自己养大的小龙崽! 如今美梦成真,修行不修行的算什么? 陆遥:“崽啊,我好爱你!” 后来文明天梯再开,无数修行者艰难攀登,却有龙族传奇强者齐齐降临,机械万族分立天梯两侧,要迎一个人类少年登顶至高。 龙族之主亲临天梯顶端,漆黑身躯强大无匹,双翼展开遮天蔽日。 那只曾经的小龙崽向陆遥垂下头颅,尾巴悄悄勾住他的衣角。 “吾主,您说过您好爱我的……不许反悔。” 陆遥:“……哈?” * 这个宇宙曾经经历过一次毁灭。 重建宇宙秩序的那个人类,身边跟着一只黑龙,亲手创造出了最初的机械。 在龙族、人类、机械三大文明的创世书扉页,记载着这样的一句话。 “他是一切的起源,他是世界的共主。” 而被龙族封存的创世书内,这句话下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他是我的!” *科技修真,放飞乱炖 *感情线甜,剧情线爽 ———————— 感谢在2021-03-13 10:37:36~2021-03-15 20:4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2个;甘露寺蜜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鸦饮墨 40瓶;吃黑的北极熊 10瓶;□□宝珀 2瓶;415324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 “咳咳, 咳……唔……” 人来人往,气氛紧张肃杀的城头上响起一阵低微的轻咳,听着极为隐忍痛苦,让路过的修士闻声不禁侧首, 有些担忧地向那道纤弱的背影投去一眼, 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向前奔走。 前线战事吃紧, 城下虽尚未陷入战局,但河东人手不够, 每人身上都担着数重职责,容不得半分延误。 因此来往修士也只是远远向高台上的那道身影望去一眼,接着便振奋精神, 继续脚下生风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 身体病弱,重伤在身的亲王殿下都日日抱病而上高台,亲自勘验督战,他们又怎可懈怠? 纵使河东郡外有数十万鬼物大军, 浩浩荡荡摆出围困之势,但河东郡是东璜最为险要之关口,金尊玉贵的亲王殿下亦与他们同在, 区区鬼物又有何惧? “殿下,您要回去吗?” 在萧崇琰又一次忍不住咳血后, 页安终于按耐不住,有些担忧地低低劝道。 “这里有我看着便可,城下一有变化, 我便会立即差人告之。” 河东三大派领袖或死或伤,如今萧崇琰之下, 页安身份最高,自战事开始后他便接过主将之位, 这段时间以来日夜守在城头不曾合眼,精神亦有些疲惫。 只是在页安看来这些疲惫,仍旧远远比不上拖着病体,还要日日上城头勘验督战的自家殿下。 萧崇琰虽然先前也每日都会来此,但通常只停留片刻,大致看过战场情形后便会回府,但今日这位娇贵的殿下却已经在此停留了大半日,看样子甚至是做好了留在城头过夜的准备—— 这怎么行? 城头风大,少年亲王一身白衣,外边罩着件深色斗篷,兜帽外围一圈皮毛牢牢裹住他瘦削的面颊,显得兜帽下的脸色愈发苍白黯淡,透着种久病不愈的孱弱无力。 精致又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看得页安心惊不已,恨不得将这位身娇体弱的殿下直接打包送回照影峰琼苑,再也别放他出门乱跑。 几日前殿下不还是好好的,怎么来了城头几日,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不用。” 萧崇琰轻咳数声,毫不意外看见方帕上星星点点血迹,却只是一脸平静毁去方帕,拍开手边药瓶,服下一粒丹药,微闭双目调息片刻,脸色顿时好转许多。 以神识推衍计算战局变化,极耗心神,且河东战场鬼气极盛,萧崇琰神魂本就不稳,因此受到影响也更多。 这几日他的神魂震荡,引动剑骨山脉又有崩裂之势,于是身体便更差了几分。 对于这副身体的脆弱程度,萧崇琰早有体会,已经习惯。眼下不过是咳血而已,远远不到严重程度,因此他也并不以为意,只是默默将怀中手炉贴近身体,低声问页安:“战线推进如何?” “贵无、守一、清流三派各领一条线,都已经到达战场中部,即将折返。”页安同样望见那沾满血色的方帕,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却又不好朝自家殿下发作,只能憋着气道,“这次战线推进,比两天前还要深入十里。” 萧崇琰点头,说道:“差不多了,让他们回程时各自小心。” “是,殿下。”页安垂首应下,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您真的不回去歇息吗?需要我将顾璟请来吗?” 他说着心底还有些奇怪,心想那个顾璟不是天天粘着自家殿下不放,怎的今日一大早便不见踪影? 这个海外医修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样抛下殿下不管不顾——难道他不知道殿下身体不好,需要时时看护吗? 满心暴躁的读书人向前一步,为自家殿下挡住城头上呼啸不断的大风,在心底愤愤想着,觉得这个顾璟真是不知好歹,实在不是个东西。 页安却不知道,此刻萧崇琰却正在心湖内与顾璟说着话。 “身体如何,可有按时服药?” “还行,问题不大。” “支撑不住就和我说,别逞强,嗯?” “哦。” 山巅心湖处,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并肩而立,遥遥注视着脚下的心湖大地,他们肩碰肩,肘对肘,靠得极近,两只大袖在风中飘飘荡荡,缠在一起,十分亲密。 在他们身后,两个剑识小人有学有样地并肩立在湖边,看着那姿态亲密二人,互相挤眉弄眼,偷笑不已。 在两个剑识小人的背后,黑色的鬼念幼虫已经长大很多,却被数道剑光围成的剑笼困住,正翻着肚皮呼呼大睡,半点也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三支队伍都已经深入战场后方,比之上次更深入十里,推进却很轻松,但未必就在今日。” 萧崇琰神情淡漠地注视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剑骨山脉,脸色愈发苍白,声音却依旧沉静。 “陈前水领着贵无派的队伍,这条线应当可以放下。”顾璟开口说着,扬手召出空乌琴,顿时有琴音悠悠然响起,为萧崇琰安稳神魂剑骨,“其余两条线有我盯着,不必担心。” “嗯。”萧崇琰神情微舒,说道,“你也要小心。” “好。”顾璟低低一笑,笑声有些沉闷,却极有磁性,十分好听,“我先为你再梳理一次神魂。” 两人身后,不行与小九两把剑正捂着嘴,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被那医修握住手腕,扣住脉门,却毫不反抗,任其施为……两把剑凑在一起笑得双目放光,满面兴奋。 自萧崇琰用过一次九逍剑后,只要萧崇琰允许,即便相隔万里,顾璟也能借由九逍剑进入萧崇琰心湖,而不必再如先前那般必须待在对方身边。 这种如剑修与本命剑之间剑心通明而入心湖的神通,如今却发生在两个修行者身上,实在有些古怪,细想却极有道理,意味很深。 九逍剑与不行剑这段时日恶补了很多俗世话本,亦知晓了许多从前不曾听闻过的事物,如今怎么看自家主人与那顾璟,都觉得两人之间大有蹊跷,极不寻常。 如今已经能心意相通而入心湖,往后如果再神魂交融,共修大道……自家主人身体这样弱,可还能承受得住? 哎呀,他们只是两把剑,为何要操心这样多! …… …… “我要走了。” 又过一段时间,顾璟忽然开口,接着身形微晃,渐渐淡去,就要离开。 “等你回来。” 萧崇琰自然明白外界有何事发生,与顾璟对视一眼,微一点头,亦神念微动,退出心湖。 只不过他离开前回头望了眼身后,神情有些疑惑,心想不行和小九是怎么回事,为何笑成那般模样,看起来仿佛一脸痴相? — “殿下,清流派的队伍在回撤路上遭遇狙击,鬼域来的是织梦人和影子客。” 萧崇琰退出心湖的下一刻,便听到页安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话,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问道:“伤亡如何?” “轻重伤皆有,暂无生命危险。”页安顿了顿,又说道,“是顾璟出手拦下了织梦人和影子客。” 听说当时场面极为凶险,如果不是这个海外医修在关键时刻悍然出手,恐怕清流派今日派出的队伍将无人得以活着回来。 “九转初境,来的都是本体,并非傀儡寄生。” 两人身旁忽然落下一道冷淡声音,紫衣负琴的医修走上城头,来到萧崇琰身边。 顾璟看向萧崇琰,自然而然伸手为他把脉,说道:“他们有些着急。” 显然方才顾璟自心湖内离开,便是因为手艺人来袭,需要出手救下清流派众人。 萧崇琰点点头,明白顾璟的意思:“鬼域投影已经落下,但出了点问题。” 第41节 手艺人这般急切姿态,意味着鬼域投影很可能无法完全降临,高境鬼族虽然能够通过投影进入沧澜大陆,却会受到诸多限制,因此也需要更快有所行动。 就如这次手艺人仓促出手,比他们预计还要早上两天。 这其中,自然代表着很多意思,也带来了很多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顾璟说道:“他们不能停留太久。” 萧崇琰皱眉:“我们要尽快去往皇都。” 顾璟沉吟片刻,问道:“可以吗?” 萧崇琰没有犹豫,说道:“嗯。” 然后他们再度对视一眼,一同看向页安。 “……”被两人盯住的页安一脸莫名其妙,“殿下,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能说点别人听得懂的吗? 萧崇琰似是已经有些疲惫,向后靠在椅内,闻言又看了页安一眼,眼中划过评估打量的意味,片刻后开口说道:“这几日顾璟不会再出手,你们做好准备。” 页安微微一怔,但还未等他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萧崇琰的命令便紧跟着落下。 “接下来三派队伍不必深入,务必将城下战场清扫干净。两天后,你与陈前水各自领一条线,深入战场……尽可能斩杀鬼物,吸引对方视线,作出急于向西突围姿态……但切忌与手艺人正面交锋,务必保存实力——” 萧崇琰的声音很轻,说得很慢,断断续续的声音落在风中几乎快被吹散,但那句话里所含的意思却极重,让页安情不自禁摒住呼吸,只觉得寒意顿起,心生凛意。 他说:“我们要让鬼域……尽快开始攻城。” — 三天后,河东郡城外。 夜幕沉沉,极深的夜色下却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自西方疾驰而来,彼此相隔数丈,一边击杀周边鬼物,一边向河东郡城门的方向靠近。 页安落在队伍最后,为所有人压阵,并不主动出手击杀鬼物,而是时刻关注着其余弟子的情况,手中判官笔不时轻晃,便有或偷袭或被被漏下的鬼物无声无息倒下。 “保持阵型,切勿贪功,以最快速度回城!” 他轻声喝道,不时出声提点,助众人躲过诸多战场上危机四伏的陷阱,一行人疾驰半夜,一路上有惊无险,很快便来到城下。 城外东边,也恰有另一支队伍在同时飞掠而至,带队者正是页安的好友,贵无派陈前水。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以灵力化作各自派别徽记,升入夜空,向守城军士遥遥递话。 “清流派页安/贵无派陈前水,外出猎杀归来,请开城门!” 页安看了看对面贵无派队伍,只见人人身上带伤,皆是一脸疲惫不堪,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但情绪却很高亢,心底顿时松下一口气,向自己的好友笑道:“前水,这次猎杀很尽兴吧?” 陈前水哼笑一声,斜眼望来:“若不是你们拖后腿,我们还能再尽兴一点。” “若不是我们遇上手艺人,为你们争取时间,你们可就要陷在鬼族大本营出不来了。”两支队伍都全须全尾地归来,让页安放松不少,笑着嘲讽回去,“你想怎么尽兴,在大本营里与手艺人喝酒?” “那我可太想了。”陈前水显然也是在开玩笑,挑眉问道,“要一起吗?” 此话一出,两支队伍顿时都笑了起来。 “走啊,不就是杀个手艺人喝个酒吗?” “我河东学子什么都可以不会,唯独不可以不会喝酒!待会儿就走一个?” “今晚可不行——等这场大战结束,再一块儿喝酒!” 两边都是年轻的修行者,正是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年纪,如今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战,又顺利完成任务,满身肃杀与紧绷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松懈,即便各个都几乎身受重伤,此刻却也都神采飞扬,在等候守城军士勘验身份的同时玩笑不断,城门下一时间热闹非凡。 页安与陈前水笑看手下诸学子笑闹无忌,亦是相视而笑,然而他们笑过之后,却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凝重。 他们此番出城,是领了萧崇琰的命令,要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他们要引诱鬼物大军提前攻城。 因此两支队伍此番猎杀,耗费了足足一天一夜时间,几乎深入到整个战场的最后方。在页安与陈前水的带队下,两条战线互相掩护,几乎是以一种堪称不要命的姿态在鬼族大本营中杀了一个来回,一路上可以说是险象环生,人人都在生死线上徘徊。 好在他们成功了。 在他们身后,鬼物大军正在集结,紧紧咬着他们的尾巴追来,想必确实已被他们此次不计一切代价猎杀的姿态所迷惑,认定河东已然穷途末路,欲向西突围以求外界支援。 这自然是一个在河东意料中最好的结果。 但细想这次命令背后,河东之所以要促成鬼族攻势加快,一方面是要将战争的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皇都形势确实不好,萧崇琰欲以最快速度稳定河东战局,好尽快赶赴皇都? 可以说河东这场战争,不过只是偏隅一角的小小纷争,而始于眼下的这场战役,或许只是一场更大更深的风暴的开始。 这场风暴最终会席卷向何处,又会将多少人拖入其中——谁都无法预料。 …… …… “身份核验完成,开——城——门!” 城门上的守军终于传来回应,接着阵法开启,沉重的城门落下,两支队伍迅速进入城内,将沉沉暗色远远甩在身后。 在他们头顶,天光已渐渐亮起,一道白衣身影遥遥望向此处,纤瘦的身形被天光照亮,让眼尖的学子看见,顿时引起一阵惊喜欢呼。 “——是亲王殿下!” 亲王殿下亲自守在城头,等着他们得胜归来! “快回去养伤,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等你们伤好了继续上阵杀敌,殿下会更高兴。” 页安见状笑骂道,把一众学子赶回去休息,接着与陈前水一道登上城头,来到萧崇琰身后。 两人低头行礼:“殿下,我们回来了。” “嗯。”萧崇琰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做得很好。” 他的目光一直遥遥落在远处,方才学子们看见的目光,不过是因为萧崇琰正透过他们的背影,看到了远方仍未散尽的黑夜。 在遥远的地平线处,天色才刚亮起几分,却又迅速被四散弥漫的黑雾笼罩,数十万鬼物集结于一处,冲天的鬼气浓郁得几近实质。 在大军之前,还有三人。 身形飘渺,五指间色彩斑斓,正在编织梦境的女人;藏于阴影中,身影若隐若现的矮个子刺客;还有一个手缠红线,描着浓妆的红衣男子。 织梦人、影子客、红线郎。 手艺七人中,竟有近半数到场。 “昨夜竟然被他们给跑了,真是一群废物。” 这时又有一道冰凉的声音轻蔑地响起,一个满身肃杀,容貌妖异的男人蓦地出现在大军最前方,手中握着一根长鞭,正是曾经出现在北地边城,闯入禁魔狱的那个大修行者,鬼族北离。 “他们昨夜突围失败,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必然士气低迷,不堪一击。”他侧首对身后三个手艺人说道:“你们三个,若是杀不了城中的那几个修道种子,那便都死在这里,不要再回去丢人现眼。” 北离说罢,没有理会身后跪倒在地,垂首领命的三人,而是望向身前那座雄伟高城,赤红重瞳间泛起妖异嗜杀的目光,冷笑不已。 “东璜最险要的关口河东郡?”他不屑地开口,嘲讽道,“一群连正面抗敌都不敢,只知向外求援的胆小鬼……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靠着这座城——撑到几时!” “全军听令,全速进军,攻下河东郡!让主人的黑暗天幕——自河东而起,降临世间!” 这句话落下—— 黑暗中,无数猩红色的眼睛在同时点亮,眼球转动,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 在它们的目光落下处,亦有一道目光透过重重黑暗,准确无误地望向此地。 高耸入云的河东城头,萧崇琰独身而立,一身白衣猎猎,神情平静地望着那处冲天鬼气,轻轻勾了勾嘴角。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请你们来此,送你们一死。 —————— 存稿不断消耗我心很慌…… 求不养肥qaq,昨天在榜单上被不到千收的文压得死死的,心态崩崩的_(:3)∠)_ 不过不管怎么样,写喜欢的文,就会一直好好写下去的~感谢大家喜欢呀xd —————— 第31章 ================== 这一天, 河东城外黑暗降临。 在数量极多的鬼物集聚下,鬼气冲天而起,彼此勾连交织,化作沉沉黑雾悬于天穹, 盖过天光, 令此方天地间只余下无尽黑夜。 这片漫无边际的黑雾, 及其所带来的漫长黑夜,被称作“黑暗天幕”, 是大量鬼族聚集后必会显化的独特气象,亦是鬼族最明显的标志之一。 河东城外,三十万鬼物大军一反常态, 安静无声列阵在前,疾速向城下逼近,原本闪烁着极端嗜杀与疯狂情绪的瞳孔内一片木然,无数猩红重瞳在夜色里幽然亮起, 可怖诡谲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说书人、影子客、红线郎,三个手艺人齐齐出现, 分列于阵前,而在鬼物大军的最前方, 鬼族的大修行者北离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长鞭,望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城。 黑暗下的河东城一片死寂,城头黑影憧憧, 来回奔走,北离见状嘲讽地轻挑眉梢, 无需多想便知此刻城中必定陷入一片混乱—— 在黑暗天幕的压制下,河东城外的大阵失效了。 北离想到昨夜那两批不顾一切向外突围, 最终却只能在围追堵截下仓惶逃窜的人族修士,不屑地勾起唇角,轻蔑一笑。 看来河东城的人类确实已经穷途末路,不堪一击。 不过被一群毫无神智的鬼物围困数月,河东却也只能选择孤注一掷突围,去向北地魔族求援……河东城的修士必然在先前的内讧中元气大伤,已是无力回天。 如今鬼族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黑暗天幕下永夜降临,天光尽灭—— 这些人类还能作何抵抗? 不过是闭目等死罢了。 “若是人族都这样不堪一击,那可真是太过无趣——哦,好在还有我们众叛亲离,可怜又可悲的魔君冕下……”北离轻声呢喃,语气轻佻戏谑,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嘲讽与不屑。 “曾经剑斩鬼域,不可一世的沧澜第一人……如今还不是要依靠着主人怜悯才能苟延残喘?我倒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魔君究竟有多大能耐……能让南明念念不忘千年。” 满脸冷然的红发鬼族轻哼一声,目光遥遥落在夜色深处。 第42节 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河东城完全陷落在阴影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城头一道白衣的身影十分醒目,即便相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那种凛然高绝的姿态却依旧清晰可辨。 如一点微弱灯火,在黑暗中指引方向。 只可惜在北离看来,那道身影却始终形单影只,身前身后皆是无尽黑暗,孤立无援如被逼入绝境。他孤身一人,超然于世,却更显得飘渺无依,脆弱不堪。 不过荧荧烛光,如何能照亮黑暗? 北离举起手中长鞭,对准城头上那道几乎快被黑暗吞噬的白衣身影,似笑非笑低语。 “魔君冕下,您可要撑得再久一些,若是被我在这里抓住……南明可是会生气的。” 在他的注视下,城头的那道身影似是若有所觉,侧首望来,接着便抬起手—— “嗡——!” 随着一道响彻天地的嗡鸣声骤起,夜色震动,天光乍现,有万重金光自九天而来,强行破开漫天黑暗,化作金色辉光落入河东城内! “嗡!” 又一道嗡鸣声响起,以河东城城墙向外三十里为界,河东护城大阵在顷刻间便被完全开启,笼罩在河东郡上空的黑暗霎时被驱散,被那金色辉光一路逼至城墙外五十里方才停下—— 五十里外,一线之隔,便是鬼物大军所在。 北离面色微变,凝神去看大阵,神情错愕。 “河东大阵……这怎么可能!?” 他死死盯住城头上那道白衣身影,但对方却早已收回视线,只有身周始终萦绕着的浅金灵力流转不息,似是一个无声的嘲笑。 不过荧荧烛光,如何能照亮黑暗? 那道白衣身影偏偏只凭借一人之力,便引发九天异动,开启河东大阵,驱散了笼罩在河东城上空的黑暗天幕! 大阵开启后,河东城内天光大亮,一片光明。 而河东城内种种情形也因此暴露无余,顿时让北离周身气势更为森然阴沉。 城门紧闭,城上守卫森严,威势极重,望之便觉凶险万分,显然有大修行者坐镇城头。 城头两侧,绵延近百里的长城城墙隐没在阴影下,亦有危险气息隐而不发,如同择人欲噬的巨兽,沉沉望向战场。 城下河东军队分列数阵,早已集结完毕。在守城军队中,河东修行者亦混编其中。 武修出城,分散其间;道修分列于各个方阵,又有若干支队伍单独成阵,每支队伍由十数人组成,紧紧跟在大军身后;而在城内,所有剑修皆登上城墙,手中飞剑悬浮在侧,蓄势待发。 城内城外,城上城下,一片肃杀。 这一夜,鬼物大军彻夜奔袭,引黑暗天幕压制大阵,欲将人类打个措手不及,一举击溃河东防线。 而河东一方则布局更深,自更久以前便诱敌在先,人类大军谋划已久,严阵以待,就等着这一夜敌人来犯。 河东城内,所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 与入侵者殊死一战。 城头,页安与陈前水站在诸多将士与修行者之前,神情凝重望向阵外。 消失已久的若空盘膝坐于众人身后,安然闭目,清心静气。 另一旁,顾璟已经取出空乌琴,正垂首擦拭琴弦,不时随意拨弄,泄出几道细碎琴音,恰到好处稳定城上城下众人心神。 在所有人身前,站着一身白衣的萧崇琰。 这位曾经一剑而出三千里,惊艳整个河东的亲王殿下并未执剑,只是沉默地站在城头,垂首望向自己掌心,眼中似乎根本没有城外对峙两军,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指尖,悬停着一朵精致美丽的浅金色琼花。 在黑暗天幕降临,河东大阵却忽然失去作用之后,河东城内确实曾出现过短暂的混乱不安。然而这份情绪却消散得很快—— 几乎就在城头上不安的情绪即将蔓延的同时,萧崇琰便若有所感,心意微动,接着这枚王印自行跃出心湖,升至九天,散发出金色辉光,不过数息时间,河东大阵便被再度唤醒。 萧崇琰知道这是为什么。 东璜王印,本就是国势与王气的大道显化,天然便是守护疆域,抵御外敌入侵的圣物,恰与河东当前所面临的局势相符,于是自然而然被触发,顺应御下子民所愿,将河东大阵修复。 因此当万丈金辉自九天而降,驱散黑暗永夜,令河东光明再现时,他并未感到意外。 但此时此刻,当萧崇琰身前身后,河东城城上城下,都有无限期望与崇敬目光投注而来,尽数落于他一人时,萧崇琰却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眼中透出些许茫然之色。 他曾经为魔君时,人族憎恨他畏惧他,魔族敬畏他服从他,虽有三五好友,但到底各有立场,闲时可把酒谈笑,但若真正涉及自身立场,却也只能各自为政。 他虽被视作沧澜第一人,却始终孑然一身。 然而眼下—— 有无数人视他为救世主毫不犹豫追随,愿奉他为主抛却生死而战,明知他剑术高绝并非柔弱无力之辈,却仍会忧心他体弱多病,争抢着要在他身旁护卫,唯恐他受到一点伤害。 两世之差,竟犹如天堑。 这种转变带来的感觉有些奇怪,很是别扭,让萧崇琰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他此刻拢着指尖那一点微薄热度,明明根本无法温暖他冰凉的身体,心底却有暖意渐升。 萧崇琰觉得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 …… “呵。” 这时一道冰凉的笑声在安静无声的战场上响起,属于鬼族大修行者北离的声音幽然落下,带着无限森然的杀意。 “亲王殿下真是好手段……您可千万要藏好了——别让我们轻易杀死!” “全军听令,杀光他们所有人——” 下一刻,鬼族的大修行者手执长鞭高高扬起,于遥遥黑夜中,向那座光明下的城市发出宣告。 “进攻!” — “吼!” 鬼物嘶吼的声音震彻天地,脚步声隆隆如同闷雷炸响,三十万鬼物大军汇成一道黑色洪流,向着河东城大阵狠狠撞来—— “嗡!” 大阵爆发出一道极其炫目的金色光亮,最前方的鬼物还未触及大阵,便被其上蕴藏的气息所伤,靠近时更有恐怖威压降临,那些鬼物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生生震散神魂躯体,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不过短短数息,鬼物大军已经死伤无数,遍地尸横—— 但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鬼物填补空缺,自后方而来,接着以自己的性命为后来者铺路! 这样惨烈冷酷却高效的场面,让战场中所有的人类都感到心底发寒。 他们的敌人,是不知疼痛,不畏生死的怪物。它们曾经也是人类,可如今眼中已没有一分曾经身为人类时的情感,这具嘶吼哀鸣的身体只是一个躯壳,受鬼念驱使,再无半点尊严。 唯有死亡,才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解脱。 “杀——!” 在这一声命令之下,城下列阵军士与修行者冷静举起武器,各类术法与攻击向阵外数不尽的鬼物落去,将被阵法所重伤的鬼物性命一一收割,很快便将鬼物大军下先头部队清扫干净。 人类看似占尽上风。 “吼!” 然而下一波攻击的到来却没有分毫停滞,鬼物大军茫茫望不到尽头,数不清的鬼物前赴后继向大阵涌来,很快便再度填满大阵外的战线。 河东一方,城下军士与修行者亦未曾停歇,每当体力或灵力消耗过半,便退往阵后,与他人交换位置,轮换上前攻击,尽可能杀死更多的鬼物。 在城上调度得当的命令下,出战军士与修行者尤有余力,这场仗打得并不艰难。 借由河东大阵,两军交界处,此时正是一面倒的屠杀。 城下战意高昂,城上却是一片凝重。 “若是任由鬼物如此冲击,大阵抵挡不了多久。” 页安站在萧崇琰身后,低声开口说道。 以他们的实力境界,能看到在鬼物持续不断的冲击下,河东大阵震颤不已,其上金色辉光隐隐散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淡下来。 “‘南明北离’……这是鬼域之主下,鬼族地位最高的四位御主中的两人,今天来的这个北离应当是九转高境的大修行者。”陈前水在另一侧沉吟道,“按此消耗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大阵便拦不住北离的全力一击。” 两人对视一眼,页安冲陈前水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萧崇琰,低声请示:“殿下,那我们现在……?” “再等一等。” 萧崇琰靠坐在铺着厚厚兽毛软垫的太师椅内,微闭着眼睛,闻言只是淡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便不再开口。 他拢住怀中手炉,冰凉十指顿时触及到一片暖意,那暖意顺着血流一路涌向心口,直入心湖,如一阵春风,拂起微小涟漪。 先前为吸引北离视线,萧崇琰在城头站了太久,脸色便有些泛白,于他而言尚算可以忍受,顾璟也未有多说半句。但不曾想一旁的页安却是看不下去,自鬼物大军进攻后便再三跪请,恳求萧崇琰下城头修养。 在页安的带头下,最终城头上跪了一片,除了若空与顾璟一个眉眼含笑,一个面无表情,俱摆出一副看热闹模样,其余人都跪倒在地,请求萧崇琰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过甚。 如此行径,几乎堪称僭越,萧崇琰却深知众人是真心实意忧虑自己身体,并不如何计较,也懒得解释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脆弱—— 过往事实早已证明,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在当下战局最为关键几日,萧崇琰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城头,而页安等人也不坚持,立即命人取来椅子、毛毯、暖炉和茶水等物,显然早有准备,就等着萧崇琰松口。 于是城头上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城下战事激烈,杀声震天,城上气氛肃然,人人恪守职责,不敢有半分懈怠。唯独被众人环绕在正中的萧崇琰微闭着眼睛靠于太师椅内,在敌方的生死威胁下始终无动于衷,虽脸色苍白如纸,低低轻咳间脸上满是倦意,眉眼却一派安然沉静,看不出分毫凝重之色。 偶尔他垂眸望向战场,那双深黑的眼睛里一片清远悠然,甚至隐含笑意,似是一切尽在掌握。 明明身在最混乱危险的战场,却仿佛置身于仙乐飘渺的华美高台。 风华绝代,贵不可言,淡声言语间,笑看他人自投罗网,与之为敌者,尽皆灰飞烟灭。 当河东大阵再一次震动,金色辉光渐渐颤动黯淡之际,萧崇琰睁开眼睛,侧首望向身旁页安,无声颔首。 那张容色绝艳的脸上依旧神情平静,但其中隐含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他说:“开始吧。” 页安垂首领命,随后转向另一侧待命的传令官,接着来自城头的命令便被层层传达而下。 数息过后,全面进攻的命令被传至每个人耳边。 “大阵开启,全军出击!” 第43节 “嗡——” 金色辉光倏尔消散无踪,大阵于下一刻蓦地收缩,退至城墙边缘,而河东军阵悉数向前,向那道鬼物汇成的黑色洪流径直而去—— 黑暗与光明的分界处,两方在瞬息间短兵相接,于战场正中央狠狠相撞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坐高台,杀敌于千里之外。 —————— 感谢在2021-03-16 20:02:59~2021-03-17 06:2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甘露寺蜜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麦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当第三天落日西斜, 夜幕降临时,两军不约而同鸣金收兵,鬼物大军转身退走,徒留战场上无数鬼物尸横遍野, 毫无留恋。 而河东人族却始终不曾卸下警惕, 分出小股骑兵游走战场清扫, 将死去的军士及修道者尸体带回,维持着阵型缓慢退开, 直至进入河东大阵。 这一役,两军高境修行者皆未出现,河东依靠大阵辅助, 伤亡不多,暂且占据上风。 城内郡守府中,众人的神色却很凝重。 “三天时间,昼夜不分一刻不停地战斗, 鬼物不知疲惫,不惧生死,伤亡于他们而言不过一个数字, 但我们却不行。”陈前水双眉紧蹙,有些忧虑, “河东士兵经过两轮轮换,勉强能维持住战线,但若是持续再久……恐怕不行。” 页安展开折扇, 在身前轻摇,亦是一脸沉吟:“敌我人数悬殊, 鬼族拿鬼物性命来消耗我们的修行者,确实于我们不利。如今城墙上剑修损耗不大, 仍有一战之力,但出城的修行者下一战却必须调整。” 青衫读书人看向上首的萧崇琰,斟酌道:“殿下,若长此以往,我们将越来越陷入被动,更何况对面手艺人与北离均未下场……” 他的话点到即止,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河东目前的高境修行者,唯有若空一人可与北离抗衡。至于陈前水与页安,或可勉强牵制三个手艺人,而顾璟的力量,更多却需要用在医治伤患。 因此在鬼族高境修行者未出现前,他们几人都不可贸然出手。 鬼族有三十万鬼物可慢慢消耗,河东军士与修行者却不过只是血肉之躯。 ——他们拖不起。 “殿下,我们唯有诱使鬼族大修行者出手,才可加快战争进程……只有重伤北离与手艺人,才能为河东赢取时间。”陈前水上前一步,向主座微微躬身,郑重开口,“臣等愿出战鬼族,对阵手艺人,引出北离,为若空大师创造机会。” 陈前水的意思,便是要以自己与页安为饵,将手艺人与北离引出,若空便正好与之对上,从而顺理成章形成高境修行者互相拼杀的局面。 然而如此一来,他们二人自然极其危险,甚至很有可能被北离直接出手重伤,就此陨落。 “如今河东,我二人必在鬼族击杀名单之列,由我们出战,手艺人必然迎战,北离也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页安收拢折扇敲击掌心,点头赞同,“若非如此,我们不可能有机会重伤北离与手艺人,扭转战局。” 页安行至陈前水身侧,同样向主座垂首以示恭敬,接着正色道:“请殿下准许臣等出战!” …… …… “喀哒。” 在页安的这番话后,场中一时陷入完全的寂静,直到片刻后才有碗碟轻叩桌面,在安静无声的屋内响起清脆回响。 坐在主座的萧崇琰放下药碗,接过顾璟递来的麦芽糖轻咬一口,垂眼看向下首的两个少年,眼底闪过微弱的笑意。 自当年踏上流云巅起,萧崇琰便已对沧澜大陆失望,但千年后他转世重修,看到有年轻修道者逐渐成长,沧澜修真界百花竞放,却开始觉得沧澜尚有希望,或有盛世即将来临。 不论是此刻仍在落河学府的凌容青和齐小奇,还是那个照影峰的剑修少女,又或是眼前的页安与陈前水……他们的出现,让萧崇琰开始对沧澜不再那样失望。 他曾经失望过,现在依旧很失望,只不过在失望中,尚且寻到了一点希望的火光。 他愿意护住这一点火光。 “尽量保全自身,勿要心存死志。” 对于页安的请求,萧崇琰并未应允,也未曾否决,只是轻声开口,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认真说道。 “必要时,我会出手。” 顾璟站在他身旁,闻言侧首看来,眼中亦带出些许清和笑意,自然明白他的心意。而页安与陈前水则是霍然抬首,俱露出惊讶神色,随后对视一眼,似是有些犹豫着想要开口,最后却在萧崇琰平淡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闭上了嘴巴。 他们的神情从惊讶到忧虑,渐渐转为感动与振奋,最后化作一派赤忱信仰,双双半跪在地,振声领命,眼中闪耀着纯粹昂然的战意,满身皆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页安/前水必不负殿下所望!” 他们也自然听懂了萧崇琰的那句话。 “我还在这里,又怎会让你们陷入死地?” — 接下来几日如先前一般,鬼族一方只派鬼物出阵,偶尔有手艺人在战场游走,却也一击即走,并不停留。 而河东军士战意依旧昂扬,军阵轮替频率却开始加快,河东军力不足的弱势渐渐显露。 在又一次两方交战,河东却明显露出疲态,只依靠河东大阵摆出防御姿态,由城上剑修御剑杀敌后,这场交战出人意料并未持续太久,鬼物大军于第二天傍晚时分偃旗息鼓,开始缓缓撤退。 ——或许,这也并不如何出人意料。 在两军撤离的同时,萧崇琰正站在城头,目光掠过城下由战场归来的军队,穿过血红的残阳,遥遥落进夜色深处。 在他身前,页安与陈前水分立两侧,浑身气息敛而不发,状态饱满,眼中神光湛然,气势极盛。 “铮!” 顾璟在一旁抚琴,琴音化作玉珏掩于两人腰间玉带,在未曾停歇的乐声下轻轻震颤。 “此枚玉珏可助你们清心静气,以免被织梦人拉入梦境。”顾璟淡声开口,说道,“若无法挣脱梦境,我会以琴音为你们指引方向。” “有顾璟的琴音,你们至多落入一层梦境,保持警惕即可。”萧崇琰在旁补充道,“影子客杀力不大,隐匿极好,需防备阴影,夜间尤甚。至于那个红线郎……” 他想了想,似在回忆,片刻后开口说道:“若被他连上,攻击便会被削弱,虽没什么用,但战斗间毫厘之差便足以丧命,如有机会,可优先击杀。” 萧崇琰低咳几声,接过顾璟递来的丹药服下,微闭双眼,在心底推衍片刻,然后睁开眼,微笑看向身前两个少年,轻声开口。 “那么,祝君武运昌隆。” — 深夜,河东城下一片漆黑。 而在大阵外十里,河东防线所在,却忽有火光冲天而起,接着无数鬼物凭空自月下阴影中出现,咆哮着冲向军营,转瞬间便将数百座军帐尽数撕成粉碎! 短短数息时间,军营内数万人无声无息死去,生机尽灭,甚至来不及向河东城发出一点消息。然而—— “纸傀儡?” 军营上空,两道身影凭空而立,正是织梦人与红线郎。 穿着一身大红衣衫的浓妆男子捻起一点粉末,凑近鼻间轻嗅,顿时轻笑一声,转向面无表情的织梦人,声音阴柔暧昧地开口:“小六,这不是老三的手艺吗?” “老三用的是人皮傀儡,我们被设计了……是谁!”织梦人冷冷望向虚空,忽然断声喝道,“出来!” “——哎哟!” 一片安静间,忽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似真似假抱怨道:“怎么办啊阿水,我们被发现了。” 另一道声音稳稳响起,回应道:“是啊,怎么办呢?” 说话的两人隐于夜色间,并不现身,却在对话不停,言语间旁若无人,似在闲聊。 明明并无任何尖锐嘲讽,字里行间却不知为何,只让人觉得侮辱性极强。 “哎哟,军营也被毁了,真是糟糕。” “没关系,都是你做的纸傀儡,我不心疼。” “你当然不心疼了!你知道我亲手扎的纸人在皇都能卖到多少吗?” “没关系,杀了他们三个,殿下会奖励你的——够回本了。” “诶哟,阿水你说得挺对——怎么脑袋里忽然不进水了?虽然这三个废物毫无价值,但若能得到殿下赞赏,那自然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是吧,小六?” 夜空中,一个青衫执扇的读书人蓦地出现,笑吟吟看向面色阴沉的织梦人与红线郎。 “我的手艺还不错吧,两位?是不是与你们那废物皮影师相比,还要胜过千万倍?” 页安慢悠悠摇着折扇,满脸嚣张,极尽跋扈。 “小废物们,叫一声爸爸,让你们死个痛快!如何?” 在他身旁,陈前水也现出身形,闻言只是微笑不语,心头好一阵无语。 河东战事胶着,气氛凝重,页安正常了这么久,都让他快忘记了这厮每逢打架必会阴阳怪气的臭脾气。 不过从前他只觉得这个阴阳怪气的读书人太烦,如今同在一条战线,倒还真觉得这阴阳怪气听着一阵舒坦,着实不错。 陈前水负手而立,暗自戒备,知道页安虽然表面嬉笑怒骂,实则必然已经提起十万分警惕。 织梦人与红线郎现身,夜袭军营,在他们预料之中。 而鬼物大军骤然至此,必然有影子客操纵,那这位手艺人便隐在暗中,时刻准备偷袭。 “既然你们都这样腼腆,那这个痛快去死的殊荣也就免了……”那边页安还在絮絮叨叨,丝毫不受场间越发森然的杀意影响,继续输出自己的阴阳怪气,“依我看今夜月色不错,实在甚美,这种时候……” 读书人一拍折扇,于下一刻悍然出手,手中折扇扬起,笔直点出,携着雷霆之势向红线郎眉心而去—— 而陈前水亦在同时飞掠而上,袖中刀光闪过,恰与两人头顶阴云下骤然暴起的那道阴影相击,顿时爆发出金石相撞的透亮声响! “轰隆——!” 在灵力碰撞激起的剧烈气息波动间,几人周围鬼物成片倒下,顷刻间灰飞烟灭,脚下整座营地在众人全力一击下,霎时被夷为平地。 而在这时,页安的后半句话才在轰然声中遥遥传来。 “——取你们狗命岂不正好!” 第44节 — 河东城内,萧崇琰与顾璟并肩站在城头,在城外战斗爆发的同时,两人便已经有所感知。 萧崇琰仰首去看夜色,只见今夜月明星稀,夜深如水,确实很美,于是侧首看向顾璟,微笑说道:“页安说得不错,今夜月色极美……” 顾璟回望于他,眼中亦带上几分笑意,淡声开口接道:“正适合出剑。” 萧崇琰满意颔首,眼中意思显然是“说得极对”。 “噗——咳咳咳!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若空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则始终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在两人疑惑看来的目光中连连摆手,努力憋笑,却还是忍不住继续嗤嗤笑起来,将往日里对萧崇琰的恭敬抛了个一干二净。 这位独守鬼狱八百年的佛子闲来无事,将人间话本看了个遍,自然对一些什么“今夜月色极美”“这个人我曾见过的”……诸如此类的情话了然于胸。 若空心想,海外大陆与沧澜风俗人情大不相同也就罢了,殿下您怎么就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呢? 你们两个明明心意相通,对彼此如此在意,几乎已到了极不寻常的地步,为何却还是对此一无所觉,始终恍若无事? 不知为何极为精通俗世情爱的佛子无声叹息,在心底由衷祝福两人好运。 “既然如此,那若空便替殿下先行一步。” 笑过之后,若空敛容振衣,神情便立时转为悠远清和,微笑踏前一步,就这样直接迈入城外虚空,御风而立。 “嗯。”萧崇琰微微颔首,说道,“去吧,差不多了。” “啪——!” 就在萧崇琰话音刚落下时,一记响彻天地的落鞭声于寂寂夜色间骤起,接着脚下忽有剧烈震动传来,城墙颤动不已,落灰簌簌,河东大地如同地龙翻身。 自河东城城门三十里外,一道足有百丈宽的裂缝贯穿大地,不断向城下蔓延而来。与此同时,河东大阵如遭重击般发出阵阵爆鸣,金色光点不断自大阵剥落而下,散溢入虚空,化为浅金色灵力消弭殆尽。 随着大阵内“哔啵”声不断响起,脱离大阵的金色光点越来越多,逐渐覆盖住整座大阵,最终只听“砰”得一声,整座大阵化为无数金色光点,于瞬息间砰然炸裂,尽数化为虚无! 那些金色光点,就是河东大阵的碎片。 河东大阵已破! 有人——打碎了河东大阵! “呵,河东大阵便是这般不堪一击?” 城外夜空,有一个红衣鬼族凭空而立,手执血色长鞭冷笑开口,长长的鞭梢坠入地面裂痕,显然方才破阵者便是此人。 鬼族大修行者,北离。 这位鬼族一方最为强大的战力,在这一夜终于现身,直取河东城而来。 “鬼族北离,请战。” 她漠然望向下方城头,冷冷注视着萧崇琰平静无波的神情,面露憎恶嫉恨神色。 “亲王殿下——” “你的对手是我。” 北离的话被打断,来自澄水院的佛子若空自城头而来,曼声开口,一路行来脚下步步生莲,十数朵莲花化作浩然佛光,形成一道屏障护于城墙之前,将他们二人远远隔于其外。 “澄水院若空,请指教。” “亲王殿下……”北离在看到若空后神色顿时更冷,他看着城头那被重重护卫起来的白衣身影,顿时轻笑讥道,“直到如今,你还要躲在人后?” 他轻扬手中长鞭,直指夜色下失去大阵庇护的河东城,朗声说道:“不过今夜过后,河东城破,亲王殿下自然无处可藏,我们自有相见那刻——” 在她身后,漫无边际的鬼物大军自地平线处疾行而来,猩红重瞳在夜色间泛起冰冷嗜血的杀意,仿佛无穷无尽血海连成一片,遮天蔽日。 北离收回视线,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若空,冷冷说道:“——准备好跪下来求饶罢。” …… …… 城头一片死寂。 北离是九转高境强者,此时虽有若空的青莲化作屏障,阻拦在双方之间,但属于大修行者的威压却依旧牢牢压制着所有下位者,令城头众人压力倍增,如背负万重山岳,冷汗涔涔。 尽管行动艰难,几乎难以言语,城头修行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犹豫,一直将尊贵却体弱的亲王殿下牢牢护在身后。 他们苦苦抵御着来自大修行者的威压,被压制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分毫,只能死死盯住城外那道鬼族的身影,双目通红,尽是不甘与愤恨的怒火。 身为臣子,却在敌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君受辱,这是何等耻辱! 顾璟亦被众人围在萧崇琰身边,正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悦,看向北离的神情很冷。他手下微动,刚刚触及琴弦,却被萧崇琰蓦地按住。 这位被所有人小心翼翼护住的东璜亲王脸色苍白地靠在椅内,腿上盖着厚厚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很是疲惫,始终半阖着眼睛假寐,直到北离威压降临,城头众人被压制落入下风,萧崇琰才张开眼向城外看去,眼中露出几分厌倦的神色。 在阻止顾璟动作后,他也并未说话,只是朝满面杀意的紫衣医修缓缓摇头,然后便仰首看向城外的红发鬼族,眉梢轻挑,似是若有所思,然后便唇角微勾,轻缓一笑。 “北离,你年纪小,胡言乱语,只能说是你家主人教导无方,我不与你计较。” 萧崇琰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在城头众人惊诧目光下淡声开口。 他微微抬手,压下身旁修行者的欲言又止,接着琼花状的王印蓦地跃出,于他身后大放光明。 众人身上所承受的威压便在顷刻间消散褪去,压力顿消。 “离天亮只剩下半个时辰,这一夜很快就要过去……北离?” 萧崇琰只身站在王印前,脸上神情在光晕下模糊不清,只有漫不经心的声音幽幽响起,十分理所当然地问道。 “你可想好该如何跪我,以祈求能继续活下去了吗?” 他的这番姿态太过嚣张,偏偏又神情平静,满脸认真,似乎真是如此认为,而非出言讥讽,色厉内荏,以至于城头诸人都有些精神恍惚,一时间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觉得亲王殿下所言甚是,不过区区一个鬼族大修行者,何德何能敢在殿下面前如此叫嚣? 城外,若空对自己被全然无视一事全无所谓,只是一味看着身前神情越发阴沉愤怒的鬼族大修行者,始终满面含笑。 他心想鬼族的这个新任御主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毕竟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两族战争,竟然还敢挑衅魔君冕下? 实在是年轻气盛,不知死活。 千年之前,上一任御主北离便是死于萧崇琰手下,而在当年那场大战中,鬼族两位御主在萧崇琰手中不知自取其辱过多少次—— 难道就没有鬼族教过这个年轻的新任御主,若是不幸与沧澜大陆的那位魔君冕下对阵,千万不要让他开口吗? 若空方才还在忧心自己拙嘴笨舌,敌人骂阵在前,竟然无话可说,实在修行不够。此刻见到萧崇琰那副一脸认真,自然而然,面不改色怼人的熟悉模样,顿时心下大安,心道论起不动声色气死人的本事,果然还是魔君冕下天下第一,千年过去依旧风采不减,更甚从前。 城头上,萧崇琰轻咳数声,似是有些疲倦,挥手示意四周修行者退下,再度靠回椅内,看起来对近在咫尺的北离全然不放在眼里。 “河东三十万百姓性命,十二城千里疆域,这笔账必须有人来偿。”他闭上眼睛,轻声开口,这样说道。 “那便跪下,拿命来抵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夜月色很美——你们都懂的。 这个人我曾见过的——出自《红楼梦》,贾宝玉与林黛玉初见。 若空:谢谢kdl —————— 是萧美人做错了什么,你们竟然都不留评了! 萧美人不开心。 —————— 感谢在2021-03-17 06:21:52~2021-03-18 19: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匀辛度、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离墨毓 10瓶;匀辛度 8瓶;322131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 河东城下, 战局胶着。 河东大阵彻底破碎后,城下军士与修行者失去依仗,死伤人数顿时直线上升,再无先前那般轻松, 战场上气氛顿时更为肃杀。 若空与北离已经离开战场, 进入九天之上, 这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极为安静,云层间毫无声息, 并无一分力量波动溢出,但却更显凶险。 而先前单独行动,意图截杀手艺人的页安与陈前水二人, 此时却依旧毫无音讯。 他们二人与手艺人境界相仿,以二对三想必不会轻松。 如此一来,两军的高境修行者与大修行者皆互逢敌手,彼此牵制, 就此陷入僵持。 这于河东自然已是最好的局面。 若按以往数次交战情形进行推演,在如此僵持不下之际,双方再互相消耗一段时间, 便该纷纷鸣金收兵,回撤休整。 但这一次却似乎有些不同。 双方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天明时分, 鬼物大军忽然出现微微凝滞,似是发生些许混乱,有部分鬼物骤然失控, 不分敌我进行攻击。河东一方抓住时机,一鼓作气, 战线一时间被推进不少,顿时占据上风。 但不知为何, 鬼物大军却始终未见任何后撤迹象。 城下指挥官是河东城驻军统领,是个至虚初境的武修,此时心头泛起困惑,正欲向城头请示,头顶上空却蓦地一暗。 一道巨大无比的阴影自九天之上降落,牢牢笼罩于河东战场天顶,将整片天空都完全遮蔽,令天光尽数黯淡,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却渐有昏黄光辉亮起,逐渐倒映出一番繁华市井模样。 上下倒转,高悬天顶,如同海市蜃楼。 先是两道灯火在霎时被点亮,映出一条南北向宽阔笔直的大街轮廓,接着有零星光点自大街向两侧蔓延,又有东西横向的街巷被渐次点亮,巷弄交错纵横,勾勒出上百个如同方格般的街坊,人来人往,灯火繁华。 在大街尽头,尤有一座巍峨宫城遥遥伫立于云端,若隐若现。其上飞檐翘角,脊兽分立,端是磅礴大气,比之东璜皇城也不逞多让。 在此番奇景下,河东城上城下顿起阵阵惊呼。 “那是什么!” “那道阴影,那道阴影中有火光!” 第45节 “——那是一座城池!” 而城下却有极少一部分人,曾经见过或听说过眼前这般景象,此刻却只觉得如坠冰窟,心头止不住发冷,几乎控制不住泛起冰凉绝望的念头。 这种景象……这种景象分明是—— 人群中,那个武修指挥官蓦地醒神,勉力克制住心头恐惧,高声喝道。 “所有人小心!那不是阴影,那是倒转的世界投影!” “——那是鬼域投影!” 这道警告如一声平地惊雷轰然炸响,战场刹那间陷入死寂。 黑暗下,恐惧逐渐开始蔓延。 千年过去,年轻一辈或许很少有人能够认出鬼域投影。 但鬼域投影一旦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整座沧澜大陆却无人不知。 万年来周而复始,如同轮回般的生死对抗,密密麻麻刻满逝者姓名的天柱,漫无尽头的漆黑长夜,以及永恒的,冰冷的死亡。 那是刻在沧澜大陆漫长历史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消磨的印记。 痛苦、仇恨、寒冷、恐惧、绝望……在鬼域投影之下被无限放大。 若只是荒魂谷鬼狱偶尔逃出的高境鬼族,自有澄水院负责缉拿,三族四家配合追捕;而如先前那般河东鬼念侵蚀,引发大规模鬼化现象,鬼物大军自尸骨复生,也不过只是一场战争,终究有杀尽的一天。 但鬼域投影却全然不同。 鬼域投影,是一道连接鬼域与沧澜大陆的门。 这意味着鬼域中的高境鬼族,以及无穷无尽的鬼族军队,都能经由这道门进入沧澜大陆,再无任何限制。 这也意味着整个沧澜大陆都将被拖入战争的漩涡,死亡随时都将降临,每个人所珍视的一切都有可能在转瞬间被毁去。 这怎能不令人心生恐惧? “——愣着干什么!小心!” 指挥官一脚踹上身前士兵的屁股,将那个在鬼域投影下似乎已经吓傻了的小兵拍向一边,怒吼道:“醒醒废物!举起你的武器——该死!” 他来不及举刀,只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横刀,勉强挡下朝自己扑来的鬼物一掌,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身体控制不住高高扬起,重重摔落地面,还未来得及起身,紧追而来的攻击却转瞬即至! 指挥官的眼睛微微睁大,死亡的阴翳在他眼中逐渐成形—— “啪。” 在一记轻微的响声后,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指挥官仰面躺在地上,愣愣看着身旁,只见那只向自己攻来的鬼物正无声无息化为尘埃,很快消弭无踪。 下一刻,自鬼物体内砰然而生出一粒荧荧星光,如被牵引向九天而去。 黑暗的夜空下,忽然有了光。 有无数星光自战场间倏尔亮起,缓慢向九天攀升,如万千萤火明灭,如无数星火燃起,如无尽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照亮希望。 指挥官的目光顺着那星光向上。 他的眼中倒映出漫天繁星,灿若星河,美丽至极。 但他却在这极盛的星空下微微失神,神色间有些困惑。 此刻已经是拂晓时分,群星早该黯淡无光,更何况鬼域投影遮天蔽日,又哪里来的漫天星光? 下一刻,那些星光砰然颤动,霎时大亮,于同一时间向四方落下,拖曳起长长余光,如流星般划破天际。 天地间,骤然亮起成千上万道璀璨至极的星光。 极美。 在这样极致绚烂美丽的星光下,指挥官的神情却忽然微凝,接着惊愕万分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般低呼出声。 “这……这怎么可能!” 河东天地间,那些璀璨星光并非在往天幕下落去—— 它们倒转轨迹,划出一道绝妙弧线,反向九天更高处而去,直直落入那道鬼域投影! 那成千上万道璀璨星光,分明就是千万道寒意凛然的剑光! 在鬼域投影震慑人心,河东人心涣散,心生绝望之际,有一剑自人间而来,挑起万道星光直取天穹,携着无坚不摧的意志,出剑鬼域投影,要将它粉碎! 如今河东,又有谁能出此一剑? “殿下……” 指挥官颤抖着嘴唇呢喃出声,不知不觉已然泪流满面。 — 回到万千星光亮起之前,在城外十里处的包围圈内,两个少年陷入苦战。 “页安,你还撑得住吗?” 陈前水低低喘息片刻,轻声问道。 “死不了,还能杀个人。” 页安的呼吸声也很粗重,甚至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显然受伤颇重。 两人背靠背站着,身前不仅有织梦人、影子客与红线郎三个手艺人,还有自鬼域投影降临后便源源不断汇聚于此,将他们重重围住的鬼物。 放眼望去,身前身后皆是一片黑沉沉鬼物大军,头顶上空是遮蔽天光的鬼域投影,大阵外十里处已然被鬼物完全占领,他们二人如同孤岛悬于河东城外,孤立无援。 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 他们很清楚,即便此地距离大阵并不远,但鬼域投影突兀出现,人心必然惶惶不安,恐怕此时河东战场还能保留一战之力者,不会超过三成。 他们等不来援兵。 页安叹了口气,望向头顶夜空,感知到其中气机自鬼域投影出现后,倏尔间变得更为紊乱不堪,知晓若空与北离在九天上的战斗也必定极为凶险。 “看来我们是回不去了啊。”他有些遗憾地以折扇轻点下巴,在心湖内浅笑着开口,向陈前水问道,“阿水,你说我们除了红线郎,还能再带走一个织梦人吗?” “若是之前,不行,但现在,我觉得可以。” 陈前水的回答来得很快。 “我们先合力杀死红线郎,然后你自爆心湖带走织梦人,我自爆心湖带走影子客,两个换三个……怎么样,走不走?” 页安收拢折扇,一敲掌心,毫不犹豫说道:“走走走!” 自爆心湖,等同于在瞬间燃尽自己所有的神魂与灵力,毫无疑问是最后一招,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同归于尽。 页安与陈前水两人自觉已然无法离开此地,那便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这三个手艺人,为河东换取一线胜机! “杀一个铁亏,杀两个不赔,杀三个稳赚。”页安展开折扇摇了摇,指间扇面已被鲜血浸透,指节泛白显然极为用力,脸上却露出快活神色,“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不干的?” “页安永不吃亏,是吧?”陈前水朗声一笑,高声道,“那我们就干!” 身陷重围下的两个少年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冷硬如铁的决心。 敌人在前,家国在后,怎可后退一步? “铮——!” 这时却有一道琴音铮然而起,接着两人腰间的玉珏兀自颤动,顾璟的声音蓦地响起,一如既往古井无波。 “别急着找死,再等一等。” 页安与陈前水闻言微微一愣,心想事到如今,还能等什么? 难道殿下真的要踏着从顾璟那借来的飞剑,从九天而下,来接他们回城? 且不说在鬼域投影下,鬼物横行本就更强上三分,如今河东鬼气之强盛,以殿下那副病弱的身子恐怕根本支撑不住,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出剑? 而若殿下真的要出剑—— 城外有十万大军,九天有大修行者若空,哪一个不比他们更值得相救? 两人没有说话,玉珏那头却像是知道他们所想,很快传来声音。 “他说过,你们不必死。”顾璟的声音很平淡,语气却极为肯定,“那你们就不用死。” 玉珏那头似是正在低声交谈,随后顾璟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等着。” 两字落下后,玉珏那头便再无声音传来,徒留两个少年神情决绝,眼神却很迷惑。 “页安?” “阿水?” 包围圈中,两个浑身浴血的少年面面相觑,犹疑半晌,最终还是听话地停手,放弃了以命相换的打法,专心抵抗起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只是这一回,两人精气神却已与先前完全不同。 战斗虽依旧艰难,险象环生,几乎陷入死地,但他们心底却莫名燃起了越来越深的振奋与希望。 因为顾璟说,他们还不必死。 而那是殿下的意思。 他们相信殿下,所以殿下要他们等着,他们便会竭尽全力战斗,努力活下去。 只是两人在战斗中,心底依旧止不住泛起疑惑。 殿下要他们等的—— 究竟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由沧澜大陆第一美人萧崇琰为大家带来他的才艺表演—— 一剑而起万辰星! 砍你哦! —————— 页安:我的殿下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踩着九逍剑来……救……我……? 顾璟:……(死亡凝视) 第46节 —————— 第34章 ================== 在页安与陈前人两人疑惑不已的同时, 鬼域投影下,河东战场正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不安。 战场之上,鬼物力量于投影下,较之平常更强上三分, 而人类一方却士气大减, 于骤然而至的惊变下阵脚大乱, 一时间全然落入下风。 河东天地间,黑暗愈渐深沉, 唯有头顶那座倒转的城池火光极亮,眼看着虚影已经渐渐转实,就要真正化作实物, 落于此方天地—— 到那时,便是鬼域投影真正落下的时分。 在一片惶惶不安的河东战场上,人族修行者正在艰难抵御鬼物大军,有人于侧身躲避时望见身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城, 忽然一怔,低声喃喃出口。 “那是什么?” 战场上,越来越多的人望见身后城池, 然后便有低呼声接连不断响起。 他们脸上疲惫焦灼的神情渐渐变得稳定而坚决。 黑暗天幕下,一双双黯淡低沉的眼睛里, 忽然亮起了光。 在战场后方,在所有出城作战的河东军士与修行者身后,原本陷入一片漆黑的河东城头上, 不知何时起—— 忽然有了光。 起初那只是一点微弱星光。 自城头亮起,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似乎随时都将消散。 但那点星光却越来越盛,越来越清亮, 接着砰然而碎,化作无数微小如芥子般的光点,向整个河东激射而去! 星光下,页安与陈前水不约而同停手。 万千星光正自他们身周亮起,那些原本咆哮着涌来的鬼物,正在星光下发出无力哀鸣,成片死去。 在二人身后,三道身影正向远处疾退遁走,那是红线郎、影子客与织梦人,这三个手艺人于星光逼近前发觉不对,返身逃亡,极为狼狈不堪。 原本对页安与陈前水形成围困之势的鬼族军队,此时已然尽数溃散,再无任何威胁。 而他们面临的生死危局,自然也随之瓦解。 两人至此终于明白过来。 萧崇琰要他们等的,便是这一道光。 一道剑光。 一道自城头而下的剑光,落于战场杀尽四方鬼物,而后直取九天,顿起漫天星光。 一剑而起万辰星。 这一剑,亦有千年未曾出现于沧澜大陆。 页安与陈前水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惊艳倾服目光,接着两人便双双力竭,坐倒于地面,背靠背仰面望天。 “真好看啊……” 页安喃喃地开口,眼中如有微光闪动,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河东战场已是一番全然不同气象。 天幕下,平地而起无数星光。 九天上,陡然点亮漫天星辰。 然后便是流星雨倒挂九天,万千剑光直指鬼域投影,整座河东天地都被这番壮丽景象照亮! 而在万道星辰剑光中,又分出数百缕剑光,直入云层战场—— 将鬼族大修行者北离自九天生生打落,如同驱赶牲畜般紧随其后,将这位大修行者一步步逼入鬼域投影下的星光! 若空紧接着出现在阵前,袖中佛光大盛,化作刻满梵文的锁链,将北离死死束缚,逼迫他匍匐在地,挣扎不得,再无一分逃脱可能。 “啊啊啊啊啊啊——!萧重琰我要杀了你——” 鬼域投影下,每道星光都是一道剑光,这漫天星辰不亚于是一座剑阵,而北离此刻恰落在剑阵最中心。 万道剑光透体而过,如被千刀万剐,生受凌迟之痛。 而鬼族体魄何其强韧难摧,便是惨遭如此可怕的酷刑,北离却也依旧保留有神智,只能清醒得眼睁睁看着自己—— 被一分一寸剔去神魂,粉碎心湖,一点一滴缓慢死去,不得解脱。 “啊啊啊啊啊,杀了我吧啊啊啊——” 愤恨的咒骂只持续了短短数息,河东战场上空便只余下了绝望的哀嚎与乞求。 曾经一鞭击破河东大阵,于城前嚣张叫阵,肆意羞辱萧崇琰的鬼族大修行者,如今却蜷缩在地,卑微如同蝼蚁,只能崩溃哭喊着乞求萧崇琰怜悯,好赐予他痛快一死。 河东城头,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北离在痛苦挣扎间,透过漫天剑光望向城头,只见萧崇琰漠然转身看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便如同看向路边草芥,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 他恍惚间想起南明提起这位魔君冕下时痛恨却恐惧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那时在北地边城,南明究竟为何不拦下萧崇琰二人。 不是因为主人命令,也不是要顾全大局,而是因为南明根本不敢动手。 因为那个人是萧崇琰。 他们的杀意与挑衅,在那个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屑于给予一个眼神。 不久之前,萧崇琰只是神情恹恹坐于城头,神色苍白咳血不止,一副病入膏肓模样,任谁看来都是个虚弱无力的病弱美人,根本不堪一击。 在北离眼中,那个病弱少年的轻声言语间,全无半点铁血杀伐之气,平平淡淡便如闲话而已,叫人只觉得美人可欺。 但他从未曾想过,萧崇琰说出的每一句话却是真正的重逾千钧,便如天地法旨,教人不得不俯首遵从。 “那便跪下,拿命来抵吧。” 于是他跪在此地,俯首如同认罪,受尽酷刑,然后死去。 “嗡!” 这场当众处以的极刑,足足维持了数十息之久。 在北离的哀鸣声越来越低微,渐不可闻时,那剑阵中的万道剑光倏尔大亮,于下一刻尽数没入被囚于正中的鬼族体内—— 将他的神魂心湖尽数搅碎! 北离,河东鬼物大军的统领,一位九转境大修行者,身死当场,就此陨落! “砰——!” 下一刻漫天星辰齐齐震颤,天地一时间亮如白昼,所有星光霎时砰然而碎,如同绚烂烟火铺陈夜空。 鬼域投影与千万道剑光相撞,于骤然间彻底破碎,同归于天地—— 河东城上空,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城投影就此泯灭,消散无踪! 黑夜褪去,河东天地大亮,重现光明。 城上城下,此刻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顶,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怔怔然不可置信,亦有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页安与陈前水仍旧留在原地,两人此时却是回望身后,只见远处城头一道白衣身影迎风而立,单手执剑,神情波澜不惊。 此时此刻,一切不言自明。 先前鬼域投影惊现,河东人心惶惶,众人陷入危境,于最危险之际,萧崇琰终于出剑。 一剑递出,先救人间,再入九天,剑斩鬼域。 灭鬼物,杀北离,破天穹。 此剑无双。 而出剑之人,却只是安静立于城头,轻描淡写间执剑问天—— 一身绝代风华。 — “鬼域投影已破,鬼物大军已然溃散,不堪一击!” 那位城下指挥官反应极快,立刻高声喝道,欲以最快速度重整军阵,向陡然陷入混乱的鬼物大军趁势发起攻击。 短短时间内,河东战场经历了由绝望到重获希望的惊天逆转。 鬼族大军统领北离身死,鬼域投影被萧崇琰悍然斩碎,两方形势瞬间倒转,河东人类顿时士气大振。 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城下军阵立即飞快调整起来,以河东三大派为主力的修行者队伍也迅速完成交接,领队者以灵力灌注喉间,声音瞬时放大。 “河东修行者,随我上前!” 在这一道喝令后,城下各个修行者阵列,紧跟着依次传来号令。 “清流派弟子,列阵以东!” “贵无派弟子,列阵以西!” “守一派弟子,死守城下!” “所有剑修,下城出剑!” “其余道友,随军出击!” 河东城下,人类军队集结完毕,虽人人带伤,疲累不堪,却战意高昂,热血澎湃。 萧崇琰的那一剑,不仅仅只为毁去鬼域,为河东破局,更是在河东人类心中,种下了一粒希望的星火。 鬼域是可以被战胜的。 只要你握住武器,挺身而出,为沧澜而战—— “全军出击!” …… …… 此一役,河东大胜,鬼族统领,唯一的大修行者北离身死,三名手艺人重伤,三十万鬼物死伤过半,鬼物大军后撤百里,短时间内再难组织起成规模的进攻。 第47节 但河东亦元气大伤,同样失去再战之力,退回河东城进行休整。 至此,河东战线趋于稳定,也终于形成了萧崇琰希望中相对和缓的局面。而他也终于能够从河东战场脱身,去往那个此时此刻更为风云莫测,诡谲难辨的风暴中心—— 河东城外,萧崇琰最后一次回身而望,然后转身,朝向自己看来的顾璟轻轻颔首。 “走吧,我们去皇都。”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萧美人就是坠棒der! 换地图!美人与医修又要去霍霍别人啦! —————— 感谢在2021-03-18 21:15:02~2021-03-20 19: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离墨毓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 “咳咳!咳咳咳……” 河东城外, 萧崇琰忽然顿住脚步,微微皱眉,然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殷红的血在瞬时染红他手中方帕, 衬着袖中露出的那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 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还是应该休整一晚再走。” 耳旁落下一道低沉的声音, 他的手腕被握住,随后肩膀也被圈住, 接着后背覆上一道温暖的热度,整个人便靠在了顾璟怀中。 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轻缓却不容置疑,相契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让萧崇琰的脸色渐渐好转,满身痛楚也终于缓解几分。 他闭上眼睛,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平静, 显然对眼下的情形早有预料。 “我若在城内病发,他们……”萧崇琰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而是淡声开口道,“页安太吵了。” 要是让页安看到自己此时模样, 指不定要多么大惊小怪,说不得又要自责请罪,然后便会开始阴阳怪气顾璟。 萧崇琰想想便觉得头疼。 况且自己若留在河东, 让众人看到此番病痛模样,那先前一剑凝聚起的人心便会再度涣散。 因此他此时离去, 最为合适。 “嗯,他是很吵, 于你养病不利,是该离得远些。” 身后传来轻微的震动,顾璟的声音沉沉传来,一如既往平稳冷淡,却带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一剑你为稳定河东军心,自无不可,有我在你身侧,足以令你出剑无后顾之忧。” 那道声音低低地说道,顿了顿,像是若无其事般又加了半句。 “但若是要相救页安之流,于你却非必要,反倒累得身体负担过重,并无意义……以后若非必要,交由我来便是。” “顾璟?” 萧崇琰闻言,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顾璟话里有话,想要说的似乎并不是这些。 “你……” “河东结界在你出剑后已松动很多,但对外灵讯暂时不会解禁,皇都不会立时得到消息。” 他的话头却被顾璟截断,少年医修极其自然地岔开话题,缓声说道,“我们还有时间。” “不是这样……咳咳……” 这句话后,萧崇琰却是立时忘了方才的疑惑。 他有些吃力地反手握住顾璟,低喘着开口说道:“被我斩去的……只不过是一道虚影,真正的鬼域投影,咳咳……不在河东,而在皇都。” “鬼域投影若真正成型……河东守不过十天。” 而鬼族要在东璜皇都内落下鬼域投影,则意味着他们有办法避过女帝耳目,但东璜女帝乃九天亚圣之一,绝无可能放任鬼族横行皇都。 更不用说河东天地结界落下,女帝红莲密信落河,却竟然被端肃从中拦截,篡改成功。 如此种种不寻常之处,毫无疑问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皇姐出事了。”萧崇琰低声说道。 所以他才会在河东战线稳定后立刻离开,连夜赶赴皇都。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温热的呼吸落在萧崇琰耳边,让他的耳廓逐渐泛起红晕,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正看到顾璟垂在身侧的左手,接着微微一怔。 顾璟似是正在思考,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中指关节,那动作看起来便如下意识一般,看着仿佛像是……曾经那里该有一枚戒指。 萧崇琰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左手中指,手下触及的却只是一片冰凉的肌肤。 在那里,曾经也有着一枚戒指。 于千年之前,当他仍是落河剑宗流云巅弟子时,由师兄景珩代师收徒,所赐下的一枚玉戒。 那是代表着流云巅嫡系弟子身份的标志。 “那我来御剑罢。”顾璟没有注意到萧崇琰的目光,自沉思中回神后便伸手从空乌琴内召出九逍剑,同时以灵力化作琴音,直接于萧崇琰心湖内响起,连哄带劝般说道:“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哦。” 萧崇琰的回答是报出他们此行目的地,然后整个人向身后缩去,在顾璟怀内舒舒服服找了个位置,满脸昏昏欲睡。 他发现顾璟的催眠曲,弹得当真好听。 …… …… 片刻之后,顾璟御剑而起,带着萧崇琰一路往东璜皇宫而去。 九天上寒风极冷,萧崇琰却被护得严实,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很快便睡意深沉。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顾璟?” “嗯?” ……究竟忘记了什么? 萧崇琰迷迷糊糊想着,在越来越深的睡意下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应该告诉过顾璟,他们降落的位置是一个传送阵,而传送阵的另一端……就在皇姐的寝宫? 虽然顾璟没有通行铭牌,但身为自己的伴行者,他定然能被皇姐认下,想必不会被为难。 萧崇琰闭上眼睛,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心底蓦地划过一道不确定的念头。 皇姐应该……不会不喜欢顾璟吧? — 萧崇琰是在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杀意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头顶是眼熟的金色龙纹图样床罩,身下是镌刻着恒温阵法的柔软床褥,满目尽是金色与赤色交织,顿时明白自己已经到了东璜皇宫,此刻正躺在女帝御用的龙床上。 若有若无的清淡熏香飘散在空气中,却是顾璟亲手所制的安魂香。 萧崇琰掀开床帷,只穿着一件里衣,随意披上外袍便向外走去,然后便在主殿内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顾璟。 而在顾璟对面,萧崇琰身前,是一道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影,着玄衣,戴帝冕,负手而立,威势极重,正是东璜女帝萧珞。 深重可怖的杀意正自那道身影倾泻而出,毫不留情向紫衣负琴的医修少年沉沉压去。 顾璟皱着眉,似在忍耐,却不知为何并未反抗,始终一言不发。 萧崇琰走近的时候,两人都有所察觉,女帝微微侧首,像在等待着什么,而顾璟抬眼看来,并未开口,却有声音自萧崇琰心湖内响起。 “殿内冷……穿好衣服。” 萧崇琰:“……” 他莫名其妙看过去一眼,心想因着自己身体弱,皇姐寝宫始终开着阵法,殿内连他都觉得有些热,显然温度极高,又究竟哪里冷了? 他始终浑身冰凉,寒意极重,不过是因为神魂缺失所致,与外界是寒是暖根本毫无关系。 这些顾璟难道不知? 萧崇琰一边在心湖内回着“我不冷”,一边却还是听话地慢吞吞系起扣子,接着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对着转过身,正神情莫测看来的女帝萧珞喊了声“皇姐”。 女帝慵懒傲慢地“哼”了一声,脸上神情不变,眼中笑意却加深许多,显然对萧崇琰的乖巧十分满意。接着她眼神微顿,锋利的眉眼微微挑起,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顾璟一眼,狭长的眼尾顿时撩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小弟?” 女帝自上而下俯视着身前幼弟,眼底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你的本命剑……为何会在这个医修手中?你们之间为何……你们是怎么回事?” 女帝那鲜红饱满的双唇微张,一道冷肃的声音随之响起,声音的主人上下打量着萧崇琰,如在观察着自家地里白菜的长势,半晌似是觉得小白菜长势喜人,于是稍稍满意,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那目光落在萧崇琰容色绝艳的脸上,忽然微微凝滞,片刻后目光中似是有风暴燃起,而后女帝话里的意思便又沉了几分。 “页安说你和一个海外医修走得很近……” 女帝说到这里时没再回头看向顾璟,只是神色冷淡,眉眼极沉地开口,道:“就是这个浑身杀意浓重,毫不知收敛,狂妄至极的小子?” 她玩味地轻笑一声,说道:“伴行者?嗯?” 萧崇琰:“……嗯。” 他依稀觉得皇姐所言,似乎怪怪的有哪里不对,同时也发觉自己先前所想有些太过乐观。 皇姐好像真的……不是很喜欢顾璟? 萧崇琰有些纳闷地抬头看了顾璟一眼,在心湖内问道:“你拔了皇姐池子里养的红莲?” 他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曾在这座宫殿内干过的缺德事,又接着问道:“还是烤了皇姐园子里的仙鹤?” 第48节 若非如此,顾璟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惹人厌烦呢? 萧崇琰百思不得其解。 心湖内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顾璟的声音淡淡响起:“你给我的位置在皇宫后山,是一道阵法,我落下后阵法开启,接着便直接进入了这里。” 之后的事不必多说。 顾璟刚刚在殿内站稳,迎面就是女帝毫不留情的攻击,被迫接下攻击后,才有机会开口道明来意。 然后萧崇琰便被女帝亲自送去内殿休息,而顾璟被拦在殿中,继续接受女帝杀意的洗礼。 哦……萧崇琰恍然明白过来。 后山这道阵法只有他与皇姐知道,今日阵法被触动,出现的却是顾璟,皇姐自然会起疑心,出手试探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 “皇姐知道你是我的伴行者,怎会如此?” 顾璟:“……可能就是因为如此。” 顾璟也想不明白,为何在这位东璜王朝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却格外宠爱幼弟的女帝心里,自己会这样不受欢迎。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顾璟却能看出萧崇琰对这位女帝的感情很深,自然不想和对方起冲突,于是一直沉默至今,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少说少错的道理。 萧崇琰顿时觉得这两个人都很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 殿内顿时响起一声冷笑。 “怎么,你们是一刻也停不下来……还在心湖言语?” 女帝微扬下巴,示意萧崇琰去一边软榻上坐下,接着踱步走近,俯身微笑道:“小弟,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给我的见面礼倒很隆重。” “一声不吭,直接领了个人回来……”女帝说着似是回忆起什么,一脸似笑非笑,“你比当年可真是长进太多……你说是不是?” 萧崇琰:“……” 他抬头看了看女帝,沉吟片刻,似是陷入深思。 页安的阴阳怪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 “……河东的情形就是这样,真正的鬼域投影正在皇都,只是还未完全降临。” 萧崇琰坐在软榻边,怀中又被塞了一个暖手炉,此刻脸色已好转很多。他低声说着这段时间来河东的战事,末了皱着眉看向女帝,问道:“你的境界是怎么回事?” 他在来之前便有所猜测,今日亲眼见过,几乎在第一眼就已经看出不对。 若女帝仍在全盛时期,怎会无力阻止鬼域投影在皇都降临,便是红莲密信也不能够完全操控,让端肃有了可趁之机? 而秦柯然又怎敢与鬼域公然联手,隔绝天地,鬼化一整个河东? 更不用说皇姐若要向顾璟施压,绝不会无法完美控制自己的力量——那份森然无情的杀意根本不可能传入一墙之隔的内殿。 如今这般情形,只有一种可能—— “你跌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以后不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出剑,我来就是。 页安:泻药,我该在车底。 萧崇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顾璟呢? 女帝萧珞:家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我家孩子要被人拐跑了! —————— 吐血加更。 —————— 第36章 ================== “我如今是九转高境。” 女帝神情平静地开口, 似乎从抱一境跌落一整个大境界,失去亚圣修为这般足以震动东璜朝野,乃至令整个沧澜大陆都为之失色的惊闻,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小事而已, 不值得放在心上。 萧崇琰不赞同地看过去一眼, 然后望向顾璟。 无需言语, 顾璟立时会意,接着便缓步上前, 在女帝默许的神情下伸手搭脉,片刻后有些讶异地抬头,开口说道。 “你如今伤势不重, 但侵入你体内的那道灵力很特殊……若不能以境界强行泯灭,便唯有同源的灵力才可化解。除此之外——” “你体内还有另一道毒素。”顾璟慢慢说着,脸色难得有些凝重,“这种毒并不致命, 却很像是鬼念,存在已近数百年……但若再不拔除,会很危险。” 女帝点了点头。 “我身中此毒已近八百年, 无法可解,只能以境界强行压制。”她负手而立, 淡声开口,“一个月前,我遭遇不留人刺杀, 无法完全压制住毒素,便是在那时跌境的。” 此话之后, 顾璟神色微疑,似是不解其意, 而萧崇琰却是面色微沉,冷冷开口道:“秦柯然所求不大,胆子却不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顾名思义,“不留人”是个刺客组织,还是个极为神秘强大的刺客组织。在沧澜大陆,代表不留人的残月标记一旦出现,便只意味着一个意思—— “我要来取你的命。” 凡被不留人标记者,几乎很少能逃得性命。 “先解决那道灵力,再解毒,助你恢复亚圣修为。”萧崇琰没有多做思考,很快做出决定,然后便看向顾璟。 顾璟点点头,说道:“可以。” 对于星河殿殿主而言,这世间自然很难有病不可医,有毒无法解。 达成共识后,萧崇琰拉着自己的皇姐一道坐于软榻上,而顾璟收起空乌琴,自方寸物内取出一只药箱,架起药锅便开始煮药。 整个过程中,两人并未有一句单独交流,连心湖言语也不曾有过半句,然观两人神色,竟是如出一辙的理所当然,笃信平静,仿佛由刺客留下的暗伤,困扰女帝数百年的毒素只是挥手间便能解决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萧崇琰相信顾璟能解决,而顾璟知道萧崇琰必定完全信任自己。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两人间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默契,终于让女帝的神色微缓,眼底冷意渐渐散去,浮现起一点极淡的笑意。 顾璟的表现还不算太差,也就是马马虎虎,勉强可以。 一炷香后,顾璟走近两人所在软榻,接过萧崇琰递来的一枚弯月形状的血玉,输入灵力感知片刻,然后开口道:“这枚血玉没问题。” “那就用它吧。”萧崇琰点头,侧首看向身旁始终闭目养神的女帝,在对方睁眼望来的疑问眼神中解释道,“这枚血玉来自烬夜,应当与你体内灵力出自同源。” 当时烬夜自流云巅山门外给出这枚血玉时,曾说过从此不留人对萧崇琰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后来他与顾璟皆探查过这枚血玉,却并未发现任何特殊,便也只当作是一件寻常信物。 而此时此刻,在顾璟看过女帝伤势后,两人顿时明白那枚血玉的作用,所以萧崇琰先前判断,认为不留人造成的伤势不成问题,应当最好解决。 有这枚血玉在手,本是略显棘手之事,如今不过也只是小事一桩。 “他是不留人首席刺客,且境界更高。因此你只需随身携带此枚血玉,体内的那道灵力自会被其诱导,自行化解。” 在萧崇琰的解释下,女帝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问道:“你与烬夜交过手?” “未曾。”萧崇琰看着突然凝重起来的皇姐,有些奇怪,“烬夜曾经接过杀我的任务,但他放弃了,这枚血玉是他给我的信物。” “放弃?”听闻萧崇琰的解释,女帝的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却越来越莫测,到最后眼底已是一片深意。 “小弟,烬夜成名在八百年前,所以你不知道他杀人的规矩。”女帝神色冷淡地注视着手中血玉,曼声开口说道,“烬夜此人极少出手,但从不失手,而若要他主动放弃任务……只有一个条件。” “在他刺杀之后,任务目标若不曾死去,便算作他刺杀失败,那此后烬夜便再不会对其出手。” 女帝看向身旁无声垂眸,似陷入沉思的少年,轻声问道。 “小弟,你可有想过,自己曾经遭遇过的哪一场刺杀中……有一个来自不留人的刺客?” …… …… “汩——” 殿内安静无声,只有药汤倾倒而出的声音轻缓响起,悠长清亮。 萧重琰的神情有些疲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帝,半晌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 萧崇琰曾经作为北地魔君,遭遇过无数刺杀。 那些刺杀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而失败者的结局毫无疑问,自然唯有死亡。 那么对他而言,又还能在什么时候遭遇过一场不留人的刺杀,且对方还能够全身而退? 因此萧崇琰根本不必去想,便知道女帝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 只不过在当下看来,这并非是最紧要之事,所以萧崇琰略一思量,便将其放在心底,不再多做关注。 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 “自然是治病。” 萧崇琰的话被打断,一道清和平稳的声音响起,接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他略微抬头,正看到顾璟手中握着一只药碗,仿佛根本不曾听到方才他与女帝言语间的猜疑与暗示,只是神色平静说道:“喝药。” 萧崇琰:“……” 他看了眼顾璟手中的那碗药,眼神有些飘忽,只觉得殿内安魂香的气味还是太淡了些。 ——完全盖不住这碗药里散发出的那种可怕味道。 “不喝。” 萧崇琰理所当然偏过头,以后脑勺对准顾璟,十分干脆地表示拒绝。 第49节 他心想顾璟到底怎么回事,皇都如今形势复杂难明,有太多情况需要去推衍计算,皇姐体内毒素仍未解决,秦柯然还在宫外虎视眈眈,更有鬼域投影不知在何处落下…… 这人为什么还能记起给自己熬药? 面对完全不配合的病人,顾璟却并不气恼,相反显得很是耐心:“我已吩咐小厨房为你备了龙井茶糕和牛奶茯苓霜。你先喝药,然后我们一同用些点心,好不好?” 萧崇琰:“……” 又想用这一套来哄骗他吃药,难道他是三岁小孩不成? 他斜倚在榻上,闻言只是抬眼去看顾璟,眉梢微挑,一言不发,眼中意思很是清楚明白:“口说无凭,你把龙井茶糕和牛奶茯苓霜摆到我面前再来说话。” 两人对视良久,顾璟最终败下阵来,似是无可奈何般轻叹口气,看向女帝,问道:“陛下?” “进来吧。” 女帝轻笑一声,扬声命令,很快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将四五样精致的点心摆上茶几。 除了顾璟提到的两样外,还有一碗杏仁蜜桃冰酪,一盅雪燕蜂蜜玫瑰羹,以及一碟拇指大小的火腿酥,各个精致可爱,色泽漂亮,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顾璟看向萧崇琰,脸上没什么表情,以眼神示意手中药碗,那意思也很明白。 “这一套好用吗,嗯?”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伸手默默接过顾璟手中汤药,一饮而尽,眉头才刚蹙起,嘴边便恰到好处递来一勺冰酪。 他张嘴,舌尖触碰到的冰酪丝滑香甜,奶香溢满唇齿,眼中神色顿时柔和许多,脸色也由阴转晴,主动起身坐到案前,挑了块茶糕安安静静地吃起来。 皇姐与顾璟准备的点心,果然都最合他心意。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用些也无妨。”女帝神色温和地开口,看着埋首认真对付点心的萧崇琰,眼中暖意渐盛。 方才顾璟与萧崇琰两人间的你来我往,以及其间所流露出的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与信任,全都被女帝看在眼里。 起初她只是觉得惊讶,再看到萧崇琰耍赖想吃点心时那理直气壮的神情,心下又一阵释怀,然后便是大感欣慰,感慨万千,看向顾璟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她已有太久没见过幼弟如此放松姿态,欣慰之余,又觉得有些心酸。 曾经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骄纵与幼稚,如今却是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但对比千年前,萧崇琰在人前始终心神紧绷不得放松,时时刻刻淡然沉稳的疏离姿态,此时此刻少年那有恃无恐,一本正经耍赖要糖吃的模样,却是当真令人心生无限欢喜。 女帝想到这里,眼神越发柔和。 这位在东璜王朝执掌柄权近八百年,作风极为铁血强硬的女帝,此刻在最亲近之人面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心怀无限疼爱与怜惜的长姐。 她只愿自己唯一的弟弟,往后平安喜乐,心意顺遂,长长久久,皆能如此。 若真能如此,那这个拱了她家白菜的医修…… 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 “北地封锁边境只做不知,中洲隔江作壁上观,秦柯然不过是个外姓郡王,凭什么能让他们押注?” 萧崇琰慢吞吞抿着玫瑰羹,将手边的火腿酥推给顾璟,不忘给女帝递去一块龙井茶糕,顿时让身旁两人的脸色都肉眼可见得明媚起来。 “沧澜大陆九天之上少有风波,为何这次其余亚圣联合……要除掉你?”萧崇琰将手中调羹搁下,想到自己于东璜边境醒来后看到的那盏聚魂灯,有些疑惑,“是因为我?” 先前他在落河镇误导裴宣,令对方以为自己从西境剑宗而来,便是为了将身份隐下,不至牵连到皇姐。 但如今看来,九天上那些人的目标,却从一开始就是女帝萧珞。 “哼,他们那些废物……” 殿内响起一道讥讽的轻笑。 “不是因为你。”女帝漫不经心地轻拭嘴角,瞥了眼顾璟,有些懒洋洋地开口道,“或者说,不全是因为你。” 不全是? 萧崇琰若有所思,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原本此事不会将你牵扯进来。”女帝脸色微沉,缓声开口道,“你的身体状况太特殊,在抱一境前都不该过多动手。” 萧崇琰咬着手中的茶糕,闻言挑挑眉,没有说话。 下一刻,有人代替他出声。 “我会看好他的,不必担心。” 始终安静无声的顾璟在这时开口,伸出手稳稳握住萧崇琰的另一只手腕,相互契合的灵力便自然而然涌入他体内,在心湖天地间游走不断,一点一滴修补着破损的神魂与剑骨。 女帝眼睁睁看着自家幼弟被人扣住脉门,却仿佛浑然不觉,一副全然信任模样,心头顿时微梗,一时间竟有些无可奈何。 她这个弟弟从小便极有主意,性子又拗,听不进劝,如今显然是认定了顾璟,那旁人再如何说,也改不了这小子的心意分毫。 她有些挑剔地看了看顾璟,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腕,只见其间灵力流转不息,有玄妙气象逐渐显化,竟似隐隐含有大道真意,心下微怔,随后释然。 天生因果相连,大道契合,两世以来,萧崇琰还是第一次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关系。 而那个人是顾璟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还不算太差。 只不过以这两人的性格,他们若想要更进一步 ,怕是还有太多路要走。 女帝对自家小孩的迟钝心知肚明,很有信心。 “如今你既已被鬼域盯上,便是容不得你不搅入此番乱局。”女帝收拢四散思绪,想到河东四十万百姓,轻叹口气,面色沉痛道,“河东之难,是朕之罪。” 萧崇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人能想到秦柯然竟会与鬼域勾结,放任河东四十万百姓鬼化。” 在他印象中,那个性情阴沉的男人虽然不讨人喜欢,却也曾在与鬼域的战争中几经生死,始终牢牢护在东璜王朝国境之前,这才得以一举封王,拥有如今威望。 东郡王野心勃勃,意在帝位,可谓路人皆知,但此番不顾一切,堪称孤注一掷的手段,确实出乎意料,极为不合情理。 “他有野心,不是坏事,我东璜王朝需要这样的臣子。哪怕他下毒于我,暗中谋划夺权,若能成功也是他的本事。”女帝神情漠然,眼中不带一分情绪,“可他私通鬼域,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罪孽,那便唯有一死以平众怒。” “十天之后是朕的千秋节大典,秦柯然届时必将发难。”女帝垂眸看向掌心,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指节,神色寂然,眼中一片寒意,“朕要让他认罪于天下,自行了断。” …… …… 殿内一片安静,唯有女帝森然话语回荡,语气虽平静,杀意却极凛然。 或多或少知道些内情的萧崇琰默然不语,不想在这时开口,于是抬眼看了看顾璟。 顾璟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陛下,在此之前,还需先为您解毒。” 顾璟神情平静地开口,在女帝神色莫测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报出一连串药材与灵宝。 他说到最后,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听起来像是有些不确定:“除此之外,还有两样灵物尤其稀有,却于解毒必不可少。在海外分别被称作碧泉水与幽涧花,但沧澜大陆是否有此两物,我并不知晓。” 女帝沉吟片刻,摇头说道:“我亦未曾听闻此物……不过有一个地方或许能知道。” “我正要去一趟此地。”这时萧崇琰蓦地开口,朝女帝颔首道,“他们尚且欠我三个问题。” “皇城之内仍需你坐镇,解毒一事应当不难。鬼域目的在我,自然无需你再费心。” 萧崇琰说着站起身,朝女帝微微一笑,与顾璟一同向殿外走去。 身形单薄的少年走进光下,明亮的光晕渐层蔓开,从发顶一路而至指尖,飘渺神圣如临九天。 他的背影纤瘦又柔弱,语声清浅且从容,如碎玉轻溅,晨钟微颤,在心间叩下遥遥回响。 明明是脆弱到看着几乎不堪一击的身影,说出口的话却平静笃定至极,自有森然威严无形萦绕,如同九天上落下的圣人法旨。 “十日之后,皇姐千秋节庆典,东璜诸事皆太平。” 他的话语,便是对这个世界下达的谕令。 一言既出,法令相随。 — “我们现在要去的,可是能获知碧泉水与幽涧花消息的地方?” 萧崇琰与顾璟肩并肩走入皇宫后山,如同来时一般自那道阵法离开,在阵法启动间,听闻顾璟这样问道。 他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与皇姐皆不知晓,那便只有这个地方可能会有消息,所以我们首先要去那里。” 顾璟问:“那是哪里?” 萧崇琰想了想,然后说:“天香楼。” 这三个字落下后,顾璟足足沉默了十数息时间,直到两人踏出阵法,来到喧闹街市,才有清冷且犹疑的声音在萧崇琰耳畔响起。 “天香楼……又是什么地方?” 顾璟虽未曾来过沧澜大陆,但在海外却也行走四方,对凡世风俗并非一无所知——这般脂粉味浓重的名儿,听着便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 萧崇琰闻言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顾璟,在对方越发暗沉冷漠的神情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他说:“天香楼,自然是花楼。” 沧澜大陆独一无二,仅此一家的花楼。 …… …… 顾璟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娇娇,一张有恃无恐的团宠牌。 会耍赖,爱撒娇,你敢让我不开心吗? —————— 突然想来玩一个~ 假如这是个rpg游戏,那么此时此刻顾璟的任务面板—— 萧崇琰向你发来邀请。 萧崇琰邀请你一同逛花楼。 同意/拒绝/其他 下面就交给我亲爱的读者你们来发挥了~ 第50节 随意你们写些啥,小段子也行其他什么也行,只要和谐友爱能在晋江发出来的(千万要和谐啊! 我看看最好玩的三个给你们发红包~ 不会都没有三个人参与吧qaq给点面子啦~ —————— 感谢在2021-03-20 20:25:07~2021-03-21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nnnn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 “卖包子咯, 好吃的包子咯!” “胭脂水粉要不要呀?” “柿饼不甜不要钱,尝一尝不要钱!” …… …… 作为整个沧澜大陆东部人族的中心城市,东璜皇城的街市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吆喝叫卖者高唱入云,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 处处高挂锦绣装饰,令人目不暇接。 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路过一家茶肆时, 正听闻里头叫好拍掌声如云,有说书先生妙语连珠, 口若悬河, 正说着近日里风靡整座皇都的话本。 “……上回说到景珩仙尊建学府,开落河,此后三族四家纷纷效仿,沧澜大陆学府四起, 从此修真界气象一新…… “那么惹人深思之处便在于此——如此神仙人物,为何千年来都不曾有过道侣? “究竟是景珩仙尊一心向道,心无旁骛?还是他早已心有所属——” 那说书先生语调拖长, 停在这里卖了个关子,问道:“各位看官, 你们猜是如何?” 茶馆内顿时传来一阵着急嚷嚷的催促声。 “别卖关子了,快接着说啊!” “上回都预告了景珩仙尊有心上人,快说快说, 不然没有赏钱了!” 在沧澜大陆,关于景珩仙尊的话本传闻数不胜数, 早已被说书先生传唱了无数遍,从来都有无数人捧场, 可谓经久不衰,早已成为传世经典。 而自十数年前起,东璜皇城有一神秘人以“墨香书生”为笔名,围绕着景珩仙尊与其周围的各位仙子仙尊写下诸多话本,其辞藻之华丽,情感描写之细腻,尤其笔下描写的高境修行者世界之真实详尽……引人入胜,令人惊叹。 更难能可贵的是,其笔下话本中的另一位主角,均为九天亚圣或是三族四家的掌权者……与以往霸道仙尊爱上娇俏迷糊小仙子的风格大相径庭,极其大胆,令人耳目一新,毫无疑问勾起了普通百姓与修行者对大人物们之间爱恨纠葛的强烈好奇心。 此次墨香书生的新书一经问世便被一抢而空,不少没抢到新书的人纷纷涌来茶馆,就为了听这每日一回的说书。 “这一次墨香书生耗费三年时间,深入北地与落河暗访,终于挖掘出景珩仙尊真正的秘密!” 说书人一拍醒木,抑扬顿挫道:“这位人族第一人的身边,从始至终都有另一人相伴,那就是曾经沧澜大陆另一位高居云端的大人物,那个传说中北……” 萧崇琰与顾璟此时已从大街中部拐入小巷,说书人的声音自背后遥遥传来,在热闹街市中已变得模糊不清。 萧崇琰对这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八卦传闻从不感兴趣,却瞥见身旁顾璟一脸深思凝神模样,显然还在以神识听着那边的说书声,心下一阵稀奇。 顾璟居然对这些感兴趣? “若你喜欢,回宫后可去御书房。”他开口说道,“市面上流行的话本,皇姐那里都有收藏。” 如此一来,两人既有共同语言,说不准便能让皇姐对顾璟印象加分不少。 身旁的脚步声微顿,接着停步不前,萧崇琰走出两步,回身望去,有些奇怪:“顾璟?” “……无事。” 顾璟落在萧崇琰身后两步,神情平静自若,上半张脸隐没在檐下阴影中,将眼底的几分复杂神色盖住。 他确实一直在听着茶馆内的说书,但不是因为他真的对这些八卦传闻感兴趣,而是因为他甫一听到“景珩仙尊”四字,就觉得十分熟悉,下意识便留心听了下去。 “说到这位北地魔君冕下……那可谓是剑术无双,境界高绝深不可测。当年不行剑在手所向披靡,剑斩鬼域,破境飞升,实乃沧澜万年来第一人也。” 顾璟听到这里,心底却不知为何,不由自主便浮现出萧重琰的身影。 一会儿是白衣少年手持九霄剑,剑意化作三千星辰,一剑开天的凛然绝世姿态;一会儿又是神情懒散的矜贵少年脸色苍白,皱着眉不想喝药的耍赖模样…… 两种截然不同样貌,却同样令人见之心喜,然后便想要离他更近……看到更多。 “景珩仙尊爱慕魔君冕下已久,两人自当年于流云巅修行时便亲近非常,后来更是成为亦敌亦友,关系莫逆的同道者……” 顾璟看着前方不过两步远的萧重琰,眸色愈深,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让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怪念头。 他不希望未来萧重琰的名字,会与别的什么人被同时提及。 他希望萧重琰身边最近的那人,一直都是自己。 在他未曾发觉的时候,心湖深处正有暗流与漩涡不断升起,却始终无法突破湖面那层浅浅薄冰。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早已一片暗潮涌动,波澜万分。 “……是以书中所言,景珩仙尊与魔君冕下二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正值日暮时分,说书人拍响醒木,掷地有声落下最后一句话,顿时迎来一阵热热闹闹的喝彩声。 而在小巷深处,空气微滞,一片寂静,顾璟整个人都落入阴影下,神色越发沉冷,却见下一刻萧崇琰缓步走来,在他面前停下,仰起脸,神情疑惑地抬手—— “你怎么了?你不高兴?” 冰凉的触觉从眉间传来,顾璟僵立在原地,任凭萧崇琰将手指覆上他眉心,安抚般揉了揉,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都不敢动。 肌肤相触间,停留在眉心的指腹冰冷如寒冰,但顾璟却只觉得内心仿佛有一簇火被“砰”得点燃,由心底一路而上脸颊,在他眼中生生逼出点再掩饰不住的妄意。 猝不及防下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萧崇琰放开手,退后一步,眼中带着点困惑与茫然,却依旧直视着顾璟,认真说道:“这些市井传闻不过都是些无意义的揣测,不必当真。” “情爱一事,太过分神,大道在前,怎可分心?” 神情安然平静的少年语声清冷,一身白衣胜雪,大袖飘扬间不带一丝烟火气,似是谪世仙人,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但当他微勾嘴角,眼带清浅笑意望来时,却又如九天圣人踏云而下,走入凡尘,独独对心尖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伸出手—— 顾璟鬼使神差般抬起手,与萧崇琰五指相触,然后听到少年的声音落在耳旁,再无一分清远疏离。 “我们到了,一起走吧。” 在他们身前,小巷尽头原本的断头处,斑驳破旧的墙面在这句话后骤然扭曲,最终变幻为一道平平常常的木门。 门虚掩着,两人并肩而立,对视一眼,接着共同伸手。 “嘎吱——” 他们一同踏入了门后。 — 木门背后是一个小院。 院内入目便是一块青灰色的砖雕照壁,绕过照壁,正对着两人的墙下种着一排青竹,青竹旁又是一道小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那门内,沿着曲折回廊一路往深处而去,数十步过后,一汪碧湖蓦地跃入眼帘,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您的问题值一枚紫玉……” “……这个问题,不收取您任何代价。”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回答。” …… …… 零零星星的说话声这时才从身侧传来,顾璟停下脚步,透过镂空花窗看向一墙之隔的院内,瞧见里头一间间小隔间内的问答场景,突然明白过来。 “不知客?” 他环顾四周,只见这方天地内部空间极大,山湖林木俱全,亭台楼榭星罗棋布,显然暗藏玄机,便如一座园林在闹市中自取其静,意境深远,别有意趣,半点也不似一个花楼那般布局,不禁看向萧崇琰,疑惑问道:“你说的天香楼……是不知客所在?” 沧澜大陆有三个极为神秘的组织。 这三个组织都过于传奇,以至于世人为他们编了道口诀,便称作“无所不知客,自寻天机阁,刀下不留人”。 三者分别指的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情报组织不知客;不问天取,自寻天机的推衍宗门寻机阁;以及凡所出刀,必不落空的刺客组织不留人。 而东璜王朝的不知客所在之地,竟然是皇都最富盛名的花楼天香楼? 眼前这番天地……又如何能是一个花楼? 顾璟顿时觉得自己对沧澜大陆还是所知太少。 “世人皆知不知客在东璜皇都,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不知客就在天香楼,更难得有人知道天香楼所在,不过只是这间别院里的一个小小角落。” 萧崇琰看着神情难得茫然的顾璟,眼中划过微弱笑意,解释道:“而知道前边这些的人中,又几乎没有人知道……天香楼所在的这座别院,却是在我的名下。” 他遥遥望向湖面深处,说道:“不知客曾欠了我一大笔钱,他们还不起债,又不愿欠我因果,便以三个问题相抵,所以我才会来此。” 这也是他们能通过那条小巷进入别院的原因。 若是寻常人在天香楼寻求不知客解答,只能由天香楼内通过特定的腰牌,直接进入方才两人经过的那座问字楼,也无法看到外界的这片天地。 而萧崇琰作为这座别院的主人,自然不受任何限制,可以畅通无阻。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也不太爱来这里,而既然已经送出了这座别院,萧崇琰便不会以主人身份自居,因此来到湖畔后他便停步不前,显然正等着别院内来人接引。 此时夜幕落下,湖畔一片寂静冷清,只有身后问字楼点着通明灯火,而在湖的另一侧则是一派灯火繁华景象,有九层高楼拔地而起,装点着彩灯华饰,高挂烫金匾额,上书“天香楼”三个大字,热闹喧嚣,人声鼎沸,与此地的沉默相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当萧崇琰与顾璟驻足湖畔,一同望向湖心不过数息时间过后,忽然有灯火自漆黑的湖心亮起,遥遥闪灭不已。 紧接着,一座雅致的二层小楼突兀出现,而后湖面水位缓缓下降,蜿蜒曲折的石板桥浮出水面,石板桥上每隔五步,便有夜明珠镶嵌于两旁围栏,散发出月白色的荧荧微光,一路蔓延而至那小楼,便如同一个心照不宣的邀约。 萧崇琰看向身旁顾璟,发现顾璟亦朝自己望来,于是再不需要更多言语,下一刻两人同时踏前一步,走上那道石板桥。 从湖畔走至湖心小楼不过片刻时间,小楼前有一个冰雪可爱的白发童子挑着灯笼,见两人走来顿时绽开笑容,稚声稚气开口:“主人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第51节 接着白发童子伸出手,有一朵粉白的海棠花自他掌心升起,落入萧崇琰手中,化作一张薄薄的手笺。 萧崇琰收起那手笺,点了点头,问道:“你家主人还说了什么?” “主人还说今夜天香楼拍卖行的压轴品,料想殿下一定需要。”白发童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歪着头似乎在回忆,然后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模仿自己主人说话那般,摇头晃脑地开口,“小小萧,错过这次,可就别想再听我弹琴了。” 白发童子说完后便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踏上波澜不止的湖面却如履平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精妙的身法让顾璟感兴趣地多瞧了几眼。 萧崇琰却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取出那道手笺,在看到其上熟悉的字迹与口吻时,忍不住低笑出声,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了一半,而这道手笺字里行间,又隐晦地告诉了他更多。 顾璟见萧崇琰放松模样,明白不知客确实给出了答案,便凑过来一道看那手笺,只见黄白的纸面上先是一行用正楷工整誊写的记录: “碧泉水与幽涧花,只在海外大陆生长,极寒之物。两座大陆第一次相通时,碧泉水与幽涧花曾出现于未竟岭,但随后鬼气入侵,泉水干涸,幽涧花随之凋谢。” 在这段话后,又有两行龙飞凤舞的手写字迹,显然是有后来者看到这张手笺,心血来潮随手写就。 “幽涧花生命力极强,并未完全凋谢,且不论受到何种伤害,只要有一片花瓣仍存,便可以心头血浇灌,助其恢复生机。——小师叔注。” “流血太多,可是会死的哦!——小师叔又注。 “经过验证,唯有人魔混血才可以此法取得幽涧花,而若习得以死回生,亦可有同样效用。——小师叔又又注。” 顾璟:“……” 能以海外大陆修行者身份,在沧澜大陆耀武扬威,于不知客的密档中随手涂画,还大大方方署名的,自然只有那位两座大陆皆无敌的小师叔。 小师叔威武。 萧崇琰自拿到手笺后便一直扬着嘴角,显然心情颇好,此时见到顾璟无语模样,顿时笑得更加眉眼弯弯,收起手笺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去未竟岭看看便可。” 顾璟点头,刚要开口,却听萧崇琰下一句话紧接着落下:“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先去一趟天香楼。” 一身白衣的少年亲王负手而立,在顾璟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开口。 “先前那小童子带话,便是要我们去参加拍卖会,不知客特意点出的拍卖品,去看一看也无妨。更何况这座天香楼……可是东璜最受追捧的风月之地。” 萧崇琰侧首看向自己的伴行者,一本正经问道:“顾璟,你来沧澜,亦未曾于人间走动,如今天下第一风月楼正在眼前——你不想看看吗?” …… …… 顾璟冲他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走。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那我可太不高兴了。 —————— 第38章 ================== 夜色正浓, 天香楼内满堂宾客,热闹非凡。 “哟!柳公子——好久不来了啊,今儿是准备把身上最后一块灵石也输光了?” “安郡主万福,婉儿新得了一把箜篌, 编了首新曲, 郡主可要听听?” “恭喜陈少爷出关!今日是要来比剑还是要对弈?” …… …… 萧崇琰与顾璟站在五层大堂内, 身前竖着四块直通房梁的水镜,轮番显示出底下几层的精彩场面, 不时引来宾客的阵阵叫好。 大堂正前方墙面挂着巨幅的天香楼楼层地图,从大堂往下依次是演武场、戏堂、赌场和酒楼,往上几层则是贵宾才有资格登上的雅厅。 整个天香楼内提供的服务名目众多, 从吃酒喝茶,看戏听曲儿,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排兵布阵,甚至是坐而论道……雅俗皆有,五花八门, 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让人恨不能日日夜夜泡在其间, 一个个试过来才好。 顾璟面无表情走在萧崇琰身边,被人引着向六楼拍卖行走去。 从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他已经回味过来不对劲, 知道萧崇琰先前故意反复提及花楼,就是存心误导自己, 要他想岔,好来看他笑话。 顾璟倒是不怎么生气, 相反他心底甚至有些隐隐得意与欢喜,只因萧崇琰这副存着心思使坏的模样,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 而他想要看到更多。 与萧崇琰相处越久,顾璟就越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对方太少,接着便对萧崇琰更加好奇。 初见时,这人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出尘模样,似乎天地变幻,斗转星移,都不过是寻常,哪怕身临绝境,命不久矣,都不能让他动一下眉毛。 而相熟之后才能发现,这人撒娇耍赖的本事简直是无师自通,但偏偏在真正难受关头却又咬牙忍受一语不发,叫人每每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能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走在顾璟身旁的少年一脸泰然自若,半点没有骗了人家的不好意思,看起来完全不担心顾璟生气,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萧崇琰知道顾璟不会生气,顾璟也知道萧崇琰知道自己不会生气。 只是有些时候,顾璟却会莫名其妙就有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烦意乱——就好比自打两人进入天香楼后,总有绕着萧崇琰打转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窃窃私语与大胆调笑从未停歇,让人烦不胜烦。 “看呐,那个就是咱们的亲王殿下……” “哟,咱们殿下的这副相貌……怕是连天香楼的花魁陌香姑娘都比不上吧!” “听说这位殿下的身体可是差得很呢……自小被送往海外养病十六年,好不容易身体好些了才回的皇都。” “病弱美人才惹人怜爱呐,你们看殿下身边那个紫衣少年紧张的模样……听说那是海外星河殿的殿主?与殿下从小一块儿长大?嗬!这气势可真是吓人!” …… …… 顾璟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那些已然被传得面目全非的流言,改为盯着两人身前引路的天香楼伙计,满含杀意的目光顿时让那伙计浑身一个激灵,左脚绊住右脚险些滚下楼,好悬让萧崇琰一把扶住。 萧崇琰忍着笑让伙计先行离开,只见那吓白了脸的伙计连身子都还没站稳,忙不迭千恩万谢地指了指头顶,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去,一溜烟儿就窜没了影。 瞧那架势,活像屁股后面跟了个青面獠牙的高境鬼族,跑慢一步就要命丧当场。 比高境鬼族更吓人的顾璟:“……” 萧崇琰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他笑着笑着便有些气息不稳,开始低低咳嗽起来,身形不稳就真的要向旁跌去,然后被顾璟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带进怀里,接着心口有灵力渡来,温柔为他纾解痛意。 在整个过程中,萧崇琰与顾璟皆是一脸自然。一个习以为常,一个动作娴熟,显然类似的情形早已发生过不知多少次—— 但底下大堂却在这一番互动下,轰然而起震天喧嚣,随即从四方投注而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大胆且不加掩饰。 压低了音量的尖叫声不断传来,在整个大堂上空回荡不已。 “天哪,抱……抱上了!” “别挡着我,我要去看……啊他们在恩恩爱爱!” “那个医修的手放在哪里啊!再往下点啊!” “他们往楼上去了……天呐殿下身体这么弱,他受得住吗?” …… …… 这样的目光萧崇琰倒是并不陌生,那种微张着嘴,双目放光一脸傻笑的模样,可不正是与落河学府内那帮成日无所事事,蹲在河畔聊天打屁的学府生一般无二? 至于那些嗡嗡不断的疯言疯语,萧崇琰却是根本没听进心里,只当他们个个都是空虚寂寞难以排解,随便看到什么情形都能想歪。 不然为何要来这天香楼虚度光阴? 他抬手推推顾璟,示意对方将自己放开,整个大堂却在这时忽得一静,接着一道嘲讽的轻笑声响起,数十个高境修行者出现在大门外,拱卫着一个身着深蓝朝服的男子走入楼内。 他们一行人所过之处,人人皆迅速闭口不言,恭敬退往两侧垂首行礼,口中称呼“东郡王千岁”,威势之深重令人心惊。 “今夜的天香楼可真是热闹啊。”秦柯然看也不看周围朝自己行礼的众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萧崇琰的方向,似笑非笑说道,“您说是吧,亲王殿下?” 他将“亲王殿下”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神玩味,在如今这般情形下,顿时显得极尽嘲讽,很是挑衅。 楼内的气氛渐渐微妙起来。 世人皆知,东璜王朝的女帝陛下,统治王朝已近千年,却至今都不曾有过后代。 对东璜朝臣而言,东璜帝位继承一事始终悬而未决,就快要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 好在女帝强势且境界高深,还远不到皇位传承真正令人忧患之时,因此先前萧崇琰并未于皇都现身时,这个问题也只有朝臣偶尔提起,还未曾真正引起太多关注,被所有人大肆议论。 然而当今年落河学府传来消息,证实新生中确有一人为东璜王朝皇族,且为女帝嫡亲幼弟后,整个东璜王朝还是不可避免得莫名兴奋了起来。 一个不过十六岁的萧氏皇族,意味着东璜王朝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意味着东璜王朝未来将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这自然更意味着…… 东郡王与这位亲王殿下的冲突必有一日会被摆上台面。 这几百年来,秦柯然因着与女帝间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深得宠信,在东璜可谓是权势滔天,出入皇宫便如逛自家宅院,无人敢于言语—— 方才种种出言不逊,犯上不尊之举,不过只是秦柯然嚣张气焰的万分之一。 佞幸之风是王朝统治大忌,但女帝手腕铁血强硬,虽宠信东郡王,给予其诸多特权,极为放任自流,却依旧大权在握,治国也勤勉严谨,终究算不得大事。 只是如今东璜王朝唯一的继任者萧崇琰回归,女帝却必须为帝位平稳传承考虑,那么东郡王的处境——便有些不妙。 这位权倾朝野的东郡王如今看着确实风光无限,但实则已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一朝倾覆,随时都会被女帝清算。 但秦柯然手握重权,数百年经营下势力在朝堂中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帝位旁的一个巨大威胁,若真要将他除去,却也已经不是易事。 一个是女帝的嫡亲幼弟,东璜亲王,未及弱冠,体弱多病,久居海外刚刚回到皇都;一个只是外姓郡王,却媚上得宠,权倾朝野,野心勃勃路人皆知。 然而今夜—— 秦柯然站在大堂内,有数十人护卫左右,人人对其低头行礼,声势浩大;而萧崇琰身为东璜王朝的亲王殿下,却孤身一人,冷眼看着楼内众人向他人俯首称臣,势单力薄。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亲王殿下真是好雅兴……刚回皇都就来天香楼取乐,本王可真是替陛下担心您的身子啊。” 秦柯然神情悠然开口,一副明目张胆的嘲讽姿态,眼神玩味地划过顾璟扣在萧崇琰腰间的手臂,别有所指地笑道:“怎么,殿下这是白天就玩得这么疯……身子这就吃不消了?” 他冷下脸,一副不认识顾璟的模样,沉声训斥道:“亲王殿下年纪尚幼贪玩没有分寸,你也不知道好好规劝?若是伤到了身子,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话里话外,俨然将顾璟视作小辈教训,半分不留情面。 第52节 …… …… 大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秦柯然这番话虚情假意至极,表面作假惺惺关切姿态,实则用心极为险恶,明里暗里的意思便是萧崇琰年纪尚幼,只知玩乐,且耽于□□,不知分寸,丝毫不以身体为重,实在不堪大任。 这种评价对于一个王朝未来的继承人而言,已经足够让他从此再无希望得登帝位。 面对这种堪称骑到脸上来的挑衅,萧崇琰与顾璟却似乎并不想理会。 两人对视一眼,顾璟脸上写着“交给你了”,萧崇琰脸上写着“你来行吗”……看起来像是都在犯懒,谁也不愿意开这个尊口,屈尊降贵去与那秦柯然当众打口水仗。 顾璟是天生不爱说话,只高兴动手杀人。 萧崇琰则是嫌弃麻烦,懒开尊口,在他眼里秦柯然注定要败,早晚要死,那还有何可说? 两个人对视良久,也未曾心湖言语,只是以眼神讨价还价一番,最终萧崇琰无奈惜败,只好垂首望向大堂,正对上秦柯然好整以暇目光,很是厌烦地慢吞吞开口。 “本王受天香楼楼主邀请参与秋拍,此事皇姐亦已知晓,且本王今日一整天都在宫内,东郡王何出此言?” 萧崇琰说着张开右手,自掌心处缓缓浮现起一瓣粉白海棠花,其间灵力流转极为玄妙,与整座天香楼隐隐契合,正是天香楼楼主的独属标记。 秦柯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今日下午,皇姐与本王一直在一起,并未留任何朝臣在宫内。”萧崇琰像是有些疲惫地低低咳了几声,声音很轻微地说道,“东郡王朝服未换,那便是自宫内直接来此……本王很想知道,今日下朝后,东郡王又在何处?” 他神色疏懒,似是对秦柯然先前种种言语根本不屑反驳,只是轻描淡写说道:“东郡王纵横朝堂八百余年,本王初来乍到,自然远远不如,许多事都还不懂。便如直至今日,本王方知我朝臣子可未经传召便私自留于宫中……确实还需东郡王多多提点。” “——噗!” 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传来阵阵不客气的笑声。 萧崇琰这短短几句话,每一句都顺着秦柯然的意思在往下讲,字里行间却处处都是明嘲暗讽,只差没明说“东郡王结党营私野心太盛,你针对于我不过是为了帝位,又何必遮遮掩掩”? 这一番话,很是简单直白,丝毫没有让步,姿态极为强硬且不客气。 自然也大快人心。 在天香楼内众人看来,萧崇琰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阅历太浅,城府不深,自然难以抗衡老谋深算的秦柯然。 且这位亲王殿下看着便是一副弱不禁风,年幼可欺的模样,能于交锋间不落下风已是极好,并用不奢求太多。 东郡王在女帝的扶持下,已于朝堂摸爬滚打八百余年,而萧崇琰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在以修行者为主体的东璜朝堂上,不亚于还是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奶娃娃—— 但如今看来,在这般先天于己不利的弱势情形下,面对咄咄逼人的秦柯然,这位年少的亲王殿下却能展现出这般强硬姿态,分毫未堕东璜皇族的皇家气度,实属难得,已经足够令人惊艳。 “……亲王殿下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今夜楼内显然是一面倒的形势,秦柯然也果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阴翳地盯着萧崇琰,一字一顿冷声说完后便转过身,拂袖而去。 就好像这位东郡王殿下来天香楼一趟,只为了讥讽萧崇琰几句,好先发制人,令这位初来乍到的少年亲王颜面扫地。 只是没想到秦柯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最终却是被萧崇琰几句话逼得不得不退步,登时再无脸面停留于此,只好恼羞成怒离去,成为今夜天香楼的一桩笑谈。 楼内众人暗自议论纷纷,话题中心皆落在崇亲王、皇位之上,只觉得东璜皇都风雨欲来,怕是风波将起,恐将不宁。 萧崇琰却只觉得麻烦。 秦柯然离去后,一出闹剧就此落幕,萧崇琰与顾璟自然也不再耽搁,继续上楼,不一会儿便来到拍卖行,被侍者引着在一间雅间内落座。 而在天香楼外,结满彩灯的高空,却有一架天青色车架飞天而起,远远没入九天,其中相对而坐两人,正是秦柯然与他身边的那个青衣女修秀禾。 “萧崇琰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秦柯然冷冷地开口说道,“我方才以威压试探,却被他周身剑气化解。如今距离落河学府开府考核不过三月有余,他的剑意就已经更甚从前。” “北离也太过废物,一个鬼域虚影居然连一夜都撑不住,至于萧崇琰的那一剑……”一道柔媚甜腻的女声自秦柯然身旁响起,秀禾慵懒地靠卧在椅内,轻哼一声说道,“他的剑术确实极高,假以时日或可与当年的小师叔相提并论,但就这副拖累的身体……也不过如此罢了。” “身体恢复了又能如何?”秀禾轻蔑道,“难道他还能永远只出一剑?只要萧崇琰多出两剑,不需我们动手,他的身体就会支撑不住,自行崩溃。” “确实如此,萧崇琰交由鬼族解决便是。”秦柯然的脸色好看了些,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既然他们已经来了天香楼,那自然很快便能获知碧泉水与幽涧花的情报……” 而这份情报,本就他有意放出的鱼饵,就等着萧崇琰上钩。 接下来,萧崇琰便只能踏入他布好的局中,按照他设定好的剧本,一步步踏入死亡。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崽子,再怎么天赋绝伦,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也只能按照我为他安排的死法死去,乖乖做我登上帝位的踏脚石。” …… …… “秦柯然在东璜经营已久,势力极深,八百年来顺风顺水,对于自己的布局必定极为自信。” 拍卖还未开始,雅间内,萧崇琰捧着顾璟带来的红豆沙,一勺一勺吃得不亦乐乎,对顾璟这样说道。 “但秦柯然的这份自信,却是皇姐用八百年时间,一点一滴为他塑造出的假象。” 萧崇琰的神情有些遗憾,真心实意地评价道。 “他真可怜。”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美人萧娇娇为大家带来的才艺表演是—— 阴阳怪气。 —————— 第39章 ================== 拍卖场内人声鼎沸。 十二座雅间高悬半空, 只除一座依旧沉寂外,其余十一座均浮起淡淡灵光,意味着贵宾到场,结界已经开启, 其内发生的任何事, 外界都无从知晓。 而下方的拍卖大厅早已是满堂宾客, 各个高谈阔论不休,都在说着今次的拍品。 “听说今日有小师叔手札副本……到时候那些剑修必定要为此抢破了头。” “还有魔君冕下当年用过的一支紫豪笔!瞧瞧那些北地来的女修, 她们可是专程为此而来,势在必得。” “嗨,这些与我何干?我就想知道陌香姑娘会不会露面……只要能远远见到陌香姑娘一面, 此生无憾矣!” …… …… 萧崇琰懒洋洋倚在榻上,对外界的议论纷纷漠不关心,只是盯着手中那瓣海棠花发呆,直到下方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嚣, 这才抬眼向下瞧去。 在一派热闹昂扬的大厅内,有一个澄水院佛修孤身一人,在天香楼伙计的恭敬接引下缓步而来, 拾级而上,神情清远安宁, 步入仅剩的那座雅间。 周围的议论纷纷,便是因此而起。 澄水院佛修除非猎杀鬼族,否则极少入世, 更不用说出现在这名满天下的风月之地,且这个佛修周身佛光湛然, 看着便境界不俗。 这样一位得道高僧会在此现身,着实令人惊讶。 萧崇琰看着那佛修的背影, 神情却很放松,毫无半点意外之色,相反眼底渐有笑意凝聚,显得很是满意。 他心想着,看来这个小和尚还是挺有长进,懂得分寸,明白时机,来得恰到好处。 “铛——” 这时有皮锣敲响,拍卖台在大厅内升起,一个年轻的拍卖师走至台前,满面笑容地介绍起拍卖规则,随后也不废话,干脆利落便开始介绍今夜的第一件拍品。 “今日第一件拍品,是一分极其珍贵的手札!来自那位海外大陆的小师叔——” 拍卖师甫一开口,便将场内的气氛彻底调动起来。 “众所周知,小师叔于两座天下皆无敌,曾经游历沧澜,深入过多座极为神秘的秘境,留下诸多法宝与灵物——那么这份手札中究竟是什么……等着你来探寻!” “起拍价,五千上品灵石!” “五千一!” “五千二!” “六千!” …… …… “一枚紫玉!” 能来到天香楼拍卖会的,自然都是身家丰厚,出手阔绰的买家,竞价极为激烈,只是第一件拍品,便被争抢哄抬上了高价。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满脸清冷的医修眼中露出些许震撼神色,说道:“天香楼确实会做生意。” 萧崇琰点头赞同。 他们二人都对小师叔很是了解,很清楚那位名动两座天下的剑圣……实在与传闻中相去甚远。 小师叔若在沧澜大陆,那绝不会去游访名山大川,深入上古秘境,而必然要来天香楼找陌香姑娘唱个小曲儿,去流云巅偷景珩琼花酒喝,在北地魔宫可着劲儿欺负萧崇琰的两把本命剑。 这份所谓的小师叔手札,里面究竟记录了些什么……可还真的说不准。 天香楼此举,实在是忒黑心了些。 “五枚紫玉,成交!” 不过短短片刻,第一件拍品便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成交。 第二件拍品呈上来的时候,场内热烈的情绪顿时消退很多。 原因无他,只因为第二件拍品是一块精致漂亮的琥珀。 色泽艳丽逼人,其间隐有银白光点闪灭,只不过毫无灵力波动,看着便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装饰品——对于在场众人来说,怕是当作摆件也略显寒碜。 “这件拍品极为神秘,虽毫无灵力波动,却坚不可摧,远不似寻常琥珀,不知哪位买家慧眼如炬,能一眼瞧出其间玄机……说不得便是一件被埋没的天地至宝!” “起拍价——两千上品灵石!” 拍卖师舌绽莲花,一番说词极富煽动性,只可惜底下众人却反应冷淡,只有寥寥数人意思般 叫价。 “两千一。” 第53节 “两千二。” …… …… “五枚紫玉。” 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插入其间,轻描淡写报出了一个天价。 “五……五枚紫玉!”这个价格实在过于离谱,以至于拍卖师都当场愣在了原地,结巴了一下才重复报价,脸上神情立刻变得热情洋溢起来,高声喊道,“五枚紫玉!还有更高的吗?” “——若没有人出价,那这件琥珀便将以五枚紫玉的价钱成交!” 这件拍品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拍卖师本以为只能低价卖出,可如今却来了个冤大头,出价远远超过预期,平白无故多送了好几万灵石,简直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拍卖师的语速登时变得飞快,像是生怕那人反悔。 “五枚紫玉一次!五枚紫玉两次!五枚紫玉三次——恭喜这位贵客!” “啪!” 一锤定音,拍卖师的声音兴奋得都有些破音。 整个拍卖厅却是一片寂静,随后有人喃喃出声,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五枚紫玉买一颗琥珀?疯了吗?” …… …… 雅座内,正被所有人当作疯子议论的萧崇琰却神情平静,只是将那枚琥珀握于手心把玩片刻,随后指尖剑气萦绕,向肩后随意并指一划。 “啪唧。” 一个巴掌大的银色小人从萧崇琰肩头落下,沿着他宽大的袖袍一路翻滚,最后扒住袖角,一脸无辜地抬首望来。 “小九别闹,这里面是枚圣僧佛骨,你拿不住。” 萧崇琰扬手将九逍剑的剑识小人化形拍入心湖,指尖剑气在那枚琥珀上轻轻一敲,顿时有一缕银白辉光被牵引而出,落于他掌心,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佛骨。 佛骨乃神无境圣僧圆寂后才会留下的舍利,极为稀有珍贵,其中往往蕴藏有圣僧一生所修的精神佛法,极为浩渺艰深,可为天地至宝。 今夜拍卖场内无人识得此枚佛骨,只笑萧崇琰人傻钱多,却不想他们才是失去了天大机缘的大聪明蛋—— 圣僧佛骨是无价之宝,区区五枚紫玉而已,寻常小型宗门便是倾一宗之力,怕也难以换得。 那个拿了抽成正在傻乐的拍卖师恐怕半点不知,此番捡了大便宜的,却是萧崇琰才对。 而佛骨天然便有无上佛光萦绕,中正浩然至极,九逍剑天生性喜浩然正气,便是因此而被吸引,自行现出剑识化形。 但如圣僧佛骨这般极为特殊,品阶又极高的佛宗至宝,却显然并非一个空有灵智,却并未修行的剑灵可堪承受—— 若是真让九逍剑触碰佛骨,怕是立时要出大事。 顾璟在萧崇琰身旁,落后一步,亦以剑气落于佛骨,形成一道屏障将其重重围住,盖住佛骨内浩渺佛光。 最后,萧崇琰又在佛骨内落下一道剑意,彻底封住任何佛光外泄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后,他捏住已经变得灰扑扑如同碎石般的佛骨,随手置于一旁,开始闭目养神。 …… …… 接下来的拍卖会再无任何波澜,约莫半个时辰后,便进行到了最后时分。 场内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因为今夜的最后一件拍品极为特殊,不是任何灵物法宝,也不是什么剑诀心法,而是一张船票。 一张能登上东璜第一美人,天香楼楼主陌香姑娘画舫的船票。 “近日风光正好,陌香姑娘欲邀一有缘人泛舟湖上,沿东湖而下,共赏山光水色。”拍卖师朗声笑道,“陌香姑娘有言,出价无谓高低,但择有缘人而已——” “但陌香姑娘有此器量,本楼却不得不慎重以待,因此这张船票——十枚紫玉起拍!” “十五!” “十六!” “三十!” 拍卖师话音刚落,底下竞拍已然陷入胶着,面对如此堪称天价的起拍价,却是无人有任何质疑,相反各个竞相加价,势在必得。 陌香,这位来历神秘,美貌冠绝天下的女子,于两百年前横空出世,建立天香楼不到二十年便名动天下,一手琵琶无人可及,且天香楼与皇室走得极近,陌香更与东璜女帝关系莫逆,宫中人人尊称其为陌香姑娘。 因此东璜王朝有言,得见陌香姑娘一面,可登九天。 如今这条通天大道,就在眼前。 …… …… “一百紫玉!” 这时似乎有人报出惊天高价,顿时引来热议纷纷,整个拍卖厅内一片吵吵嚷嚷,轰然作响。 而楼上雅座,萧崇琰堪堪睁开眼睛,一脸似醒非醒的困倦模样,漫不经心地向下望去,接着在一片纷乱中淡声开口。 “十万紫玉,再带一个人上船。”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起于每个人耳边,然后满室喧闹便尽数化作全然沉寂,人人皆讷讷无语,均为这份千金一掷的手笔所慑,一时间竟无人言语半分。 仔细回忆,似乎这般场景似曾相识,恍若历史重现。 于是众人便发现,这道声音确实颇为熟悉,便与先前拍下那琥珀时的声音出自一人,正在他们头顶上方。 十二雅座,正中那间灵光微动,有一枚方寸物自其间飘然而出,正落于拍卖师手心。 毫无疑问,这方寸物内,便是那十万紫玉。 “十……有人出价十万紫玉,可还有客人想要加价?” 即便是素来见惯金银的拍卖师,此刻也不禁有些结巴,捧着方寸物的手亦有些发抖。 自然没有人加价。 也没有人还敢于加价。 十万紫玉,换算成上品灵石,足以堆满这一整座别院,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宗门数百年的开销。 如今却这样被人随手掷出,仿佛一文不值。 轻描淡写,曼声低语的背后,便是十足底气,万分自信,是令人望尘莫及的资源与财富,便意味着贵不可言的身世背景。 如今天香楼内,还有什么人能如此? 拍卖师轻吸口气,也不再去管是否还会有人加价这样注定无意义的问题,转向上首微施一礼,低声问道:“成与不成,还需陌香姑娘亲口应允——敢问阁下名讳?” “竞价者为海外星河殿顾璟,同行之人乃其伴行者萧崇琰。” 雅座内,萧崇琰把玩着顾璟平日里系于腰间的方寸物——刚刚那装有十万紫玉的方寸物便是从中取出——声音依旧清浅低缓,从从容容,带着种久居上位,见惯风雨的平淡随意。 这般姿态由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作出,难免让人觉得故作深沉,很是无趣,甚至败坏好感。 但萧崇琰却因体弱多病,又长得极美,天然带着种淡然出尘,超绝于世的风姿。这般言语与姿态由他作来,不仅不让人心生寒意想要避开,反倒更叫人倾慕不已,只觉得美人虽病,风华却更无双。 只不过星河殿顾璟?伴行者萧崇琰? 初次得知这等消息的众人茫然四顾,人人皆是懵懂疑惑,心想海外医修究竟是怎么和他们的亲王殿下走在了一块儿? 更何况他们这位亲王殿下若想见陌香姑娘,通过女帝便可,来此豪掷十万紫玉,这莫名一出又是何意? ——难道真是如东郡王所言,这位亲王殿下尚且年幼,耽于玩乐,贪恋泛舟湖上,和曲而歌的写意风流? 一时间,众人竟是浑然忘了眼下的拍卖,各自猜测纷纷,情不自禁便忧虑起来。 若小殿下真为美色享乐所惑,或是那东郡王使诈将小殿下引向歪路——那可如何是好? 这边厅内众人仍在兀自猜想不已,十二雅座外灵光却已纷纷熄灭,其内贵宾早已先一步离开,只有两间雅座依旧毫无动静。 片刻后,拍卖师走入萧崇琰所在雅座,低声说道:“陌香姑娘已经答允,亲王殿下,请与您的同伴一道移步后院,陌香姑娘将于东湖边等候二位登船。” 萧崇琰点点头,看向顾璟,两人便一同起身,相携离开。 十二间雅座外的灵光再灭一座。 此时大厅内宾客也开始陆续离场,而上空灵光仅存的那间雅座内,远道而来的澄水院佛宗僧人正闭目默诵佛经,忽而虚空中有剑气闪过,接着一枚灰扑扑的石块落下,被那僧人握于手中。 若空凝神看向手中那不起眼的小石块,将灵力探入其间,微微沉吟片刻,接着脸上诧异神情渐渐淡去,随后露出了然笑意。 他自然已经认出这是枚圣僧佛骨,也明白过来萧崇琰的好意,更通过附于佛骨上的那道剑意,看到了更多萧崇琰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这道剑意当是源自萧崇琰心湖内的剑骨山脉,其间奥妙,便在于这道剑意与本源之间的隐隐联系。 随身携带这块佛骨的若空,可凭借此道剑意,获悉萧崇琰所在。 — 月上中天,萧崇琰与顾璟又回到别院内。 这回他们踏着月色,一路沿着湖岸向深处而去,最后来到一座码头。 码头边停着一艘体量中等,外观极为精巧的画舫,船舱外有一绝色女子斜倚在围栏边,一袭红裙如烈火般灿烂至极,此时似是听到声响,神色慵懒朝他们看来。 “小小萧,你可真是让姐姐好等。” 那女子开口便是一句嗔怪似的抱怨,语声轻柔娇媚,格外撩人,言语间一副全无顾忌模样,看着像是与萧崇琰极为熟稔。 绝色,红裙,撩人于无形。 便是东璜第一美人,无数人的梦中仙子,天香楼楼主,陌香。 顾璟神色不动,却身形微僵,不自觉地放缓呼吸,一时间竟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 他沉下心思,听到身旁萧崇琰上前一步,面对此等堪称调戏言语,竟是不为所动,相反甚至心情很好般轻笑出声,温声开口,说道。 “以后不会了。” 顾璟抿紧双唇,下颚线顿时绷得极紧,眼神立时便沉了下来。 萧崇琰何时对人有过如此温和态度? 除了东璜女帝萧珞以外,即便是面对魔族少年齐小奇,萧崇琰的态度也更像是看顾幼崽,偶尔温和开解,更多还是放任自流。 第54节 眼前这个陌香究竟是何人,值得萧崇琰如此对待? “在底下站着干什么?上来吧。” 陌香别有深意地看了顾璟一眼,轻笑开口,邀请他们二人上船,有意无意般调笑道。 “小小萧,一别多年,姐姐可是新谱了好多曲子……还等着你来作词。” 萧崇琰微笑道:“那是自然。” 当年他与小师叔和陌香熟识时,三人中便是陌香谱曲,由他填词,小师叔再快意高歌——那时三人结伴同行沧澜大陆,确是一段极其愉快的旅程,亦是他少有的无忧岁月,难得意气风发。 小师叔与陌香都是来自其他大陆之人,于彼时的萧崇琰而言,相交更无顾忌,是他少有可以直抒胸臆,事事皆可倾诉之人。 他们都是萧崇琰最重要的朋友。 “你们关系很好?” 然而此间内情过往,顾璟却是一概不知,在陌香有意言语误导下顿时莫名烦躁,神情虽淡,语声却冷,一字一句间满是滔天醋意。 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却对此全无意识。 萧崇琰神情难得柔和,侧首看向顾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觉得腰间一紧,接着便被顾璟一把箍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靠去,倚在顾璟肩头,被对方带着向船边走。 这般姿势在他病重无力时很是常见,萧崇琰倒很习惯,只是他心下有些疑惑,想着我如今身体尚算不得太差,这个人便这般放心不下? 他看着顾璟,眼中明明白白露出这样的意思,顾璟却没有回应,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开口说道:“不是要听曲吗?” 顾璟面无表情地看向陌香,冷声开口,道:“——那就一起听。”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一个醋王的自我修养。 —————— 一个不幸的消息。 因为最近工作太忙,天天加班到凌晨,我的存稿差不多用完了,接下来很难在加班的同时保证有质量的更新并且还不猝死(。 所以和大家请个假,这周不会再更新,下周起会开始周更,从4.3这周到4.25这周,每周六周日各更新一万字。 4.26起恢复日更。 我知道断更以后基本上读者都会弃文了,所以先提前感谢下大家看到这里,这个故事我很喜欢,会好好写完的,有缘我们再会吧。 当然,更希望你们可以继续支持啦~么么哒~ —————— 第40章 ================== “且看那出水芙蓉映日红, 恰似姣娥半羞载清酒……” 女子柔媚婉转的浅唱低吟悠然回荡在东湖上,远远望去,湖心有一座精致的画舫正飘然而过。画舫中有三人同坐对饮,锦衣玉带, 宽袍大袖, 端是写意风流。 抱着琵琶的女子神色慵懒, 随手拨弄琴弦曼声而歌,一袭红裙比荷花还要明艳逼人, 正是陌香。 与她对坐二人,一人容色殊丽出尘如谪仙入世,身形清瘦却似久病无力, 更显清贵风华;一人清冷深沉,举手投足间威势赫赫,贵气难言。 这二人,自然是萧崇琰与顾璟。 三人同坐舫间, 衬着身后山光水色,便是一幅如画风景,美不胜收。 东湖边, 慕名而来者不知凡几,三五成群, 议论纷纷。 “小殿下虽年幼,气度风姿却极好,尽管此举稍显毛燥, 但能有此舍我其谁的气势,已是不错——假以时日, 必成大器。” 有人悠然赞叹不已,极为推崇。 “小殿下到底年幼, 自小在海外长大,难免失了对皇家身份的觉悟,由女帝和落河学府悉心教导,未来可期。” 有人温声宽慰,细细分析,依旧满怀期待。 “依我看,这个崇亲王实在是少年心性,想游湖便一掷万金,为了个琥珀胡乱挥霍……这般任性,未来怎可为一国之主?” 有人痛心疾首,高声斥道,一字一句间满是忧虑。 前一夜拍卖会上之事已如春风般吹遍了整个皇都,人人都道他们东璜的小殿下一夜间豪掷十万紫玉,只因为“陌香姑娘的琵琶好听”。 如此率性而为,随心所欲,不免叫人心生疑惑,然后便忧虑难安—— 东璜王朝的未来,真的要交到这个少年手中吗? …… …… “萧重琰此举,恐怕是想故意败坏自己名声,借机迷惑我们,好不动声色韬光养晦。” 另一艘画舫内,秀禾与秦柯然亦相对而坐,貌美的女修手下不疾不徐,一边煮茶,一边这样说道。 秦柯然哼笑一声,语气嘲讽,言语间却似乎有些欣赏:“萧崇琰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确实不错。” “只可惜他萧崇琰想得再多,还是不及您料事如神,一切尽在掌握。” 纤纤素手衬在紫玉制成的茶具间,更显得肤如羊脂,娇嫩至极,十指翩跹间,自带一番别有韵味的撩人意味。 秀禾只是轻轻一笑,然后便温温柔柔地说道:“他作出此番姿态,显然有意掩藏真正意图,还是不得不防。” “他既然找到了天香楼,自然也见到了不知客,如今借着画舫沿东湖而下,要去往何处,难道我还能看不出来?” 秦柯然透过画舫向外望去,恰看到另一边画舫上三人同饮对歌情形,顿时一哂,脸上露出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感慨般轻声叹道。 “这个小家伙,演得还挺像。” 他没有回应青衣少女自身后攀附而上的温软身体,只是慢条斯理饮尽杯中茶水,悠悠然起身走至舱外,径直迈入湖中,踏水而去,只留下一句淡然笑语。 “既然我们这位亲王殿下喜欢,那本王也不妨陪他演上一场。” 好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知晓,究竟何谓不自量力,自掘坟墓。 — “对三。” “对勾。” “王炸!” “……” “……” “赢了!哈哈哈哈哈哈!都给姐姐把纸条贴起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作后,陌香一脸得意洋洋,手下极为娴熟地开始洗牌。 湖面风大,萧崇琰身体不好受不得风,三人在外没多久便进了船舱。陌香左右闲着无聊,然后便开始欺负起两个不会玩牌的少年。 这已经是陌香连胜的第九局。 在她对面,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脸上被糊满了小纸条,一片五彩斑斓,完全遮住了那两张俊秀漂亮的脸蛋。 陌香看着甚为满意。 她手下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翻飞,刚准备在两个好弟弟面前秀一手切牌技艺,下一秒神情却忽得一顿,高高扬起的眉毛瞬间便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萧崇琰与顾璟二人也极为默契地同时抬手消去对方脸上纸条,接着动作一致往反方向偏过头,神情不动安然坐在原地,只当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看来是本王打搅了诸位的兴致?” 几乎就在三人有所动作的下一刻,属于东郡王秦柯然的声音便在舱外响起,接着紫袍戴冠的男人负手踏入屋内,神情自若,全然不似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秦柯然的目光落在桌面那堆散落的纸牌,轻轻笑了起来,没有看向萧崇琰,却是对着陌香说道:“多年不见,陌香姑娘还是这样喜欢打牌。” 他的神色似是有些悠远,如被勾起过往回忆,眼中露出些许真切的怀念之色:“还记得当年,阿珞,本王,与陌香姑娘,便也是如同现在这般——” “咻!” 一道流光于半空划过,如迅疾雷电般激射而出,直直落向秦柯然面门,被他抬手拂去,身形微震,显然这看似简单的一击,阻拦起来却并不轻松。 在秦柯然身后,一张小鬼牌面的纸牌直直插入墙内,几乎整张没入,只余下短短边沿在外,仍在震颤不止。 陌香放下扬起的手,含怒出手下已是面若寒霜。 “秦柯然,你与萧珞之事我懒得管,但你若要自讨苦吃,我也不会客气。” 秦柯然摊开手,露出一脸无辜神色,意思便是“本王不敢,还请姑娘息怒。” 陌香却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今日本是大好时光,你偏偏要来此败我兴致……怎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当得太久,想要来与我问道,再回忆一番曾经一败涂地的感觉?” “还是说我的好姐妹萧珞终于擦亮了眼睛,腻味了你,嫌弃你人老珠黄,再不复从前那般殷勤小意,甚至府上还养着自己的姬妾……若我是萧珞,早就容不下你!” 陌香唇角微勾,声音轻柔又暧昧,说出口的话却极其辛辣尖锐,直刺人心。 她哼笑一声,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神情,悠然开口:“秦柯然,你是自觉已经无路可走,很快便要一败涂地便是比从前更加不如……所以要拾起你的老本行——跪到我脚下来摇尾乞怜?” 这句话后,秦柯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面无表情地抬首,看向神情嘲讽的陌香。 两人对视良久,席间一片安静。 …… …… “他们认识?” 萧崇琰抱着手炉,正百无聊赖发着呆,忽然听到顾璟的声音于心湖间响起,带着几分犹疑。 “阿珞是萧珞……女帝?” “秦柯然与陌香,还有皇姐,他们三人曾经关系极好。” 萧崇琰也在心湖内回道。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顾璟此刻必然满脸问号,心底一片困惑。 这也是应该。 第55节 秦柯然与陌香的这番对话,其间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又太过匪夷所思,若流出去一星半点,怕是立时便将引起一场朝堂剧变。 “秦柯然曾是罪奴,被没入花楼充作男倌,他第一次接客的对象,就是女扮男装,混出宫外游荡的皇姐。” 这也是两人此后纠缠不清千年的开始。 顾璟了然,然后便是感慨。 “女帝果然眼光独到,秦柯然此人,也确实才华极高,心性极佳。” 从一介罪奴,自最低贱不堪的风尘中蹒跚而出,得遇贵人后便一飞冲天,成为东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郡王,且境界攀升一日千里,如今已是抱一境亚圣,高居九天,贵不可言。 且不论秦柯然此人手段心术如何,单论他的这份城府心性与天资,在沧澜大陆的确可堪为上佳。 萧崇琰:“……嗯。” 他见顾璟一副感慨模样,心知这个人定然没有发现皇姐与秦柯然之间的猫腻。 萧崇琰想了想,决定还是略过那些皇家阴私与摆不上台面的风花雪月,保留顾璟这份难得傻乎乎的天然纯真。 “秦柯然,确实还算不错。”他慢慢说道,神情有些遗憾,“只可惜后来他还是走得岔了。” 当年他叛入北地,东璜再无皇室嫡系,宗室又软弱不堪,难当大任,皇姐本就属意秦柯然来坐这皇位。 奈何阴差阳错,秦柯然却是按耐不住,要亲自动手除去女帝,自己来登上这条通天大道。 萧崇琰对此亦有些不解。 秦柯然对皇姐的深情他看在眼里,这般心甘情愿追随数百年,为了皇姐出生入死,那份感情做不得假……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两人反目至此,以至不死不休? 他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身前负手而立的男子。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东郡王,在陌香的三言两语下便被轻而易举扰动心绪,显然陌香所言,恰是秦柯然的心结所在。 千年过去,秦柯然对自己曾为罪奴的过往,竟然还是这般在意? 萧崇琰又看了看陌香。 只见一身红衣似火的天香楼楼主再不复先前慵懒调笑模样,神色冷硬,眉宇间满含煞气,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他心想陌香自小师叔离开后嘴巴果然毒了很多,今日要是再让她多说一句,怕是这两人真得先打上一架再说。 都是修道近千载的大修行者,大道便在头顶触手可得,怎得还要为着这种小事相争? 萧崇琰的眼底满是遗憾。 难怪千年来沧澜大陆再无圣人出现,九天上的亚圣都是这副不知所谓模样,鬼域选择在此时大举入侵,如今看来,确实在理。 听这两人啰啰嗦嗦了半天,早就让萧崇琰不耐烦起来。他伸手取过茶壶,为顾璟与自己各倒上一杯,然后微扬下巴,神色冷淡地注视着秦柯然,开口说道。 “你有何事?” 这四个字简单直白,内里意思却极多,但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另外四个字。 “无事就滚。” 其余两人自然听懂了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陌香哼笑一声,向后一仰斜倚在榻上,顷刻间又成原本慵懒撩人姿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染成绯红的指甲。 而秦柯然眼中深色褪去,脸上再度浮起似笑非笑神情,将目光转向萧崇琰,开口时声音里顿时充满了浓重的嘲讽意味。 “本王听说崇亲王一夜豪掷十万紫玉,只为与陌香姑娘同游东湖……如今外界流言蜚语不断,人人都道崇亲王任性妄为,肆意挥霍,有失皇家威仪,德不配位——” 秦柯然慢悠悠将那些刺耳话语一一道来,轻笑说道:“百姓愚昧,只知胡言乱语。本王细想一番,却觉殿下此举不同寻常,想必另有深意,这才专程登门拜访,欲为殿下宽心。” “不知殿下此行,欲往何处而去?可有何别的打算?陛下——是否知晓此事?” 陌香闻言,抬头瞥了萧崇琰一眼,神色微动,却并未开口说话。 秦柯然这番话,落在此情此景,便是一个毫不掩饰的试探。 萧崇琰会如何回应? 萧重琰的回应十分简单。 “我想要那琥珀,我便买下,我想要游湖,那便游湖,不过随心意而已。” “而我要去哪里,有何打算……”他轻抿口茶,一脸莫名其妙望向秦柯然,慢吞吞地说道,“又与你何干?” 舱内响起陌香毫不客气的嗤笑,嘲讽耻笑意味极重。 秦柯然眼神微冷,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神情,只露出一抹包容微笑,说道:“既然殿下只是游湖赏景,那便是本王多虑了。” “如今风光正好,恰是游湖时分,殿下初来皇都,是该多多游历四处,熟悉东璜风土人情。”他一副谆谆善诱的长辈模样,看起来全然没有半点怀疑,“那本王便不打扰几位游湖,这就告辞。” 萧崇琰捧着茶,闻言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哦。” …… …… 饶是惯会逢场作戏,城府极深的秦柯然,也不禁在萧崇琰这份丝毫不给面子的姿态下僵硬片刻,勉强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告辞,在陌香骤然爆发的快意笑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 “小小萧,现在挺会说话的嘛?” 见秦柯然吃瘪,陌香的心情显然极好,红衣的女子斜倚在榻上,出声调侃着萧崇琰,狭长的凤眼里满是笑意。 她懒洋洋斜睨一眼神情自若的少年,忽而轻笑一声,问道:“说罢,这次有什么事要请我帮忙?” 萧崇琰闻言朝她看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要去未竟岭。” 陌香眉梢微挑,奇道:“你们要去未竟岭……与我何干?” “首先令画舫顺东湖而下,漂流不停。”萧崇琰想了想,接着说道,“必要时,需要你深入未竟岭一趟。” “请我出手,可不便宜。”陌香哼笑着轻点红唇,悠然说道,“光是十万紫玉,可不值得我出这一趟远门。” “但如果小小萧你愿意以身相抵……”她在陡然升腾而起的沉冷杀意下耸耸肩,冲萧崇琰暧昧地眨了眨眼,笑得肆意风流至极,“那我兴许还真会考虑一二。” 萧崇琰奇怪看她一眼,眼中的意思像是在说:“你有病?” 他冷淡地开口,说道:“那十万紫玉,是让你拿去修一修我的别院。” 陌香满脸的风流笑意顿时僵住。 “不知客的问字楼便连牌匾的漆都已经掉了,通往湖心小筑的白玉九曲桥,如今却是一座石板桥……还有湖内的灵火鱼,怎得一条不剩?” 萧崇琰每说一句话,陌香的神色便更僵硬一分,最后只好讷讷开口,含含糊糊地搪塞道:“这个么,哈哈……手头有些紧。” “好赌又贪杯,这样的家底也能被你败尽。” 少年的眼中满是嫌弃之色。 “这座别院落到你手里,真属它大道崎岖,实在不幸。” 陌香至此已然彻底没有话说,低头掩饰般喝茶,在萧崇琰面前一败涂地。 “你在我这里欠下的赌债,我都已懒得去算,先前种种,这次之后便一笔勾销。” 在萧崇琰这句话后,陌香眼神蓦地一亮,忙不迭要开口应下,却在听到紧随而来的下一句话时忽然便陷入呆滞,接着双目无神,满脸放空,一副生无可恋模样。 “但自今日起,若再让我看到你以墨香书生为名写那些话本……”萧崇琰转头看了看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顾璟,面无表情地开口,“那便拿你的天香楼来抵债吧。” …… …… 沉默,是东湖上的画舫。 “小小萧,你放心!”原本慵懒卧于榻上的陌香蓦地起身,豪气云天地一拍胸脯,大声说道,“你要有什么需要,姐姐我一定赴汤蹈火,说干就干!” — 一天后的傍晚,当画舫于某处孤岛边停泊时,两道身影落下船舷,悄然踏水而行。 萧崇琰与顾璟趁着夜色赶路,很快便到了未竟岭附近。 月色下,前方的道路被重重树影遮住,黑黢黢一片,辨不清前路。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 与此同时,相隔一整座东湖的皇都郡王府内,秦柯然接过密信展开,看过其上内容后便轻嗤一声,对着身旁执笔作画的秀禾笑道。 “他们二人果然还是去了未竟岭。” 秀禾笔下不停,亦轻笑开口,道:“您看破萧崇琰伪装却假作不知,将计就计,引他们去往未竟岭,当真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秀禾自叹弗如。” “我给过萧崇琰机会,让他与我坦白,兴许还能饶他一命。”秦柯然绕到秀禾身后,俯身于纸上再添几笔,眼中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既然他如此不识相,抓不住我给他的机会——” “那便与那个海外医修一道死在未竟岭内,倒也不算寂寞。” 他冷酷的目光落在笔下,只见一只黑色巨鸟跃然纸上,爪尖染着殷红鲜血,猩红的瞳孔中满是不详。 这是一只报死鸟。 只带来死亡的预告。 …… …… “秦柯然此刻一定很得意。” 未竟岭外,萧崇琰负手而立,一身白衣飘飘,更显得身形清瘦,病弱无力如风一吹便倒,说话声音却十分稳定平静。 “他不在路上拦截我们,便就是要我们进入未竟岭。” 顾璟接着他的话说道,手下动作不停,又是在煎药。 “往后的路必然危机四伏,你的身体还需多加注意,今夜这两副药,以后每日都记得要吃。” 萧崇琰只当没听到。 “秦柯然要将计就计,这样笃定我们会死在这里……”他微阖双目,以神识推衍计算片刻,随后看向身侧顾璟,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于下一刻同时开口。 “真正的鬼域投影,便在未竟岭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沧澜今日头条 第56节 #斗地主能力者陌香 #你没看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人类、魔族与灵族,在某个美人面前,皆当一败涂地。 #萧崇琰: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 —————— 周末双更来啦 —————— 第41章 ================== 天光已经大亮。 萧崇琰与顾璟二人自未竟岭一路深入, 很快便发觉不对劲之处。 “三大未知之地中,未竟岭是被探索最多,也最安全的一个。” 萧崇琰伸手拂过身旁枯树,食指在斑驳树皮间划过, 轻敲树干, 便有黑色鬼影自树下咆哮而出, 向他扑来,被他抓住后仍不放弃, 不断挣扎嘶吼,状若癫狂,看着极为可怖。 萧崇琰以两指捏起那鬼影, 仔细观察一番,然后随手将其捏碎,说道:“这是种低阶鬼物,没有灵智, 只有本能,威胁不大。” “未竟岭本不该有鬼物存在。”顾璟亦在观察四周,不多时也得出与萧崇琰同样的结论, “如今低阶鬼物自行生出,飘荡于此, 鬼域投影果然就在这里。” 沧澜有三大未知之地,均为万年前修真界秩序未明时代留下的遗迹,分别为天空城、无名渊、未竟岭。 其中南岛灵族的天空城终日在九天飘荡, 由灵族大祭司一脉负责看守;中洲荒魂谷内的无名渊危机四伏,是关押鬼族的鬼狱所在, 澄水院便在此处。 前两者的危险与神秘不言而喻,少有修行者敢于进入, 但东璜未竟岭却很特殊,几乎可称得上是安全无害。 未竟岭就在东璜皇都附近,其内的雪山甚至还是皇都的水源之一。未竟岭自外围开始,危险程度向内逐层递增,极为适宜修行者历练,几乎已成为东璜王朝的官方历练之地。 但如今两人不过还在未竟岭外围,便已有鬼影重重,主动攻击,而观这方天地,初夏季节气息却极阴寒,满目尽是枯树败花,萧条冷清至极,鬼气森森几成迷雾。 这必然不该是未竟岭应有的样子。 “先去找碧泉水与幽涧花。”萧崇琰皱着眉,在四周无孔不入的鬼气下脸色泛白,“按照小师叔的笔记,碧泉就在我们附近。” 顾璟看向他,神情微疑,问道:“你怎么样?” 这里的鬼气浓度,应当不至于让萧崇琰承受不住。 萧崇琰摇了摇头:“无碍,走吧。” 他说罢率先踏前一步,向另一个方向而去,待转过身后,神情却渐渐冷了下来。 自踏入未竟岭后,总有幽幽呼唤自他心湖间不断响起,呜咽不止扰他心绪。 这种情形,极像是修行者有大机缘来临时的心湖映射,冥冥中自有大道显化,修行者若有所感,便可循迹而去。 但萧崇琰却知道并非如此。 因为他听到的那些幽咽低语,分明便是鬼语声声,要引他自投罗网。 …… …… “叮咚。” 清晨,叶尖儿上的露珠沁出点点晶莹,落在石块上清脆作响,随后有流水淙淙而下,小股山泉开始出现。 两人逆着水流方向继续深入,耳边落水声越来越大,不多会儿眼前便豁然开朗,来到一处开阔的碧潭。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知道这里便是那笔记中记载的碧泉。 只是今日他们所见,却似乎与记载中大不相同。 “云中碧潭水,路暗红花林。”[1] 碧泉原该清澈见底如在云中,倒影出潭边盛放桃花亦如云,是好一番花团锦簇的热闹模样。但眼下—— 碧泉清澈依旧,潭边桃花娇嫩欲滴,只是微风轻拂,却无水波粼粼,暗香浮动,整座碧泉连同岸边桃花林,一片死寂。 就好像这碧泉与那桃花只剩下一具空壳,虽看着浓墨重彩,其中灵气神韵却早已消散,生机尽失。 日光落下,洒在水面,映出其下黑影重重,无波自动,几乎蔓过大半座碧泉,叫人一眼望去便觉诡谲非常,心生悸意。 仔细看时,方能发现那漆黑暗影分明是数不清的低阶鬼物,正在碧泉下徘徊不止,重重叠叠几将潭底染成墨色。 森然鬼气冲天而起。 萧崇琰安静看着碧泉,目光落在潭底鬼物最为密集之处,没有说话,眼底却很冷。 他心湖间的幽幽呜咽至此已如震天嘶吼,半副剑骨山脉颤动不已,剑气纵横,有如万剑齐鸣。 待看到这座碧泉与那潭底鬼影后,萧崇琰已然推算出所有。 这是有人接着秦柯然的谋划不动声色布局,悄无声息,光明正大,要断他问心登天之路,再让他万劫不复一次。 因为—— “碧泉被污染了。” 耳边传来顾璟的声音,少年医修蹲下身,以灵力掬起一捧泉水,接着琴声铮铮,落星离功法洒下绛紫辉光,没入泉水间,漾起粼粼波光。 “污染碧泉的源头便在潭底,碧泉水取下后,我可以净化鬼气。”顾璟的声音有些沉,“但这座碧泉,我没有办法。” 要净化这一整座碧泉内的鬼气,须得有澄水院九转境佛修来此结茅清修,日日诵经不断,一刻都不停歇地压制那潭底未知的污染源头,如此百年,方可有一线复原希望。 而不除尽那鬼气散发的源头,这座碧泉就将源源不断地催生出鬼物,如是千年过后,整个未竟岭……恐怕便会被鬼物侵占,成为一座人间鬼域。 “嗯。” 萧崇琰看着水面中倒影出的少年,与对方平静相望,一身白衣几被身后鬼影吞噬。 他肯定说道:“碧泉确实已被污染。” 因为污染碧泉的,就是千年前在流云巅上,他被剥下的那半副剑骨。 — “天色不早了,先离开这里。”顾璟将那捧碧泉水收入方寸物,说道,“入夜后,这里的鬼气更重,你不能在此久留。” 萧崇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潭底那重重黑影,落在水面的倒影微动,于指尖溢出点点浅金辉光。 对一个剑修而言,失却半副剑骨无异于断了剑道一途。纵然萧崇琰所修之道与常人不同,亦因此而受限良多,至今仍无法真正握住九逍剑。 而握不住九逍剑,他便不能自由出剑。 这于萧崇琰来说,自然是个极大的限制,亦让他很不习惯。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富诱惑性的选择。 他的半副剑骨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只要收回这半副剑骨,他便能于顷刻间突破抱一境,届时也无需等待流云巅山门开启,直接登山取剑便是。 至于剑骨中所附鬼气—— 萧崇琰自观心湖,看向那只胖乎乎的鬼念幼虫,神情认真,似在思索。 他当年破境神圣后曾入鬼域,与鬼域之主论道十日,那时便与对方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如若大道不成,他或将转修鬼道。 这才有那只鬼念自风雪间而来,由影子客送入他手中。 他原本,也确实是要去走这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大道。 ——直到顾璟出现。 他们二人之间大道契合,本命物与本命剑相生相伴,又有着伴行者这道无形契约……萧崇琰若此时再入鬼道,必然会牵连到顾璟。 除非他们二人就此斩断一切羁绊,再无因果。 …… …… “萧崇琰?” 在顾璟又一次疑惑看来,忍不住出声询问后,萧崇琰终于将目光自碧泉移开,转向身后的医修少年。 顾璟正安静地看着他,深色的瞳孔内倒映出他的样子——身着白衣的少年神情平静,眼神很淡,像是有浅浅薄冰凝结,逐渐封闭心湖。 两人对视片刻,沉默不语,心湖间亦无波无澜,一片寂静。 “无事,走吧。” 最后萧崇琰率先移开视线,起身离开碧泉。 他走得很慢,眼神很沉,像是正在思考,眼底有决意渐成。 曾经因为顾璟,萧崇琰放弃了入鬼道。 如今这个选择,再度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一次,他只需收回自己的剑骨,便可一举二得。 先解决碧泉鬼化—— 再一步登天。 — 夜沉如水。 深夜下的碧泉更显诡谲,幽黑深影不再蜷缩于潭底,而是顺着水流向外散去,化作鬼物飘荡林间,沿途所过处,生机渐灭,月色沉寂。 碧泉旁,桃林外,最后一分月色也被黑雾遮住,只余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却忽然有光亮起。 萧崇琰手中提着一盏灯,自夜色深处而来。 他停在碧泉边,沉默地看了很久,直到重重鬼影蓦地四散逃逸,远远避开泉边,而萧崇琰身旁黑暗中,恰好有一个俊美僧人踏出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第57节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寂静夜色下,传来僧人有些犹豫的低声询问。 “此处鬼化已深,若再不解决鬼化源头,或将再难挽回,但并不是非您不可……” 那僧人自然是若空,此时同样看着碧泉深处,露出一脸不赞同神色,轻声劝说道。 “若您不取回剑骨,澄水院自会派出僧人来此修行,日夜诵经不停,终有完全消除鬼化的一天。” 但萧崇琰若要入鬼道,则沧澜天下必将大乱。 只因为他是萧崇琰。 “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说废话。”萧崇琰不耐烦地开口,伸出手道,“将那佛骨给我。” 若空一怔,然后便是条件反射般垂首听命,一刻也不怠慢地取出那块佛骨。 但这位澄水院的佛子反应却极快,几乎是在递出佛骨的刹那间便想明白,接着便不由自主地轻吸口气,脱口而出。 “冕下不可!” 这句话却是已经晚了。 佛骨刚一落入萧崇琰手中,被他刻在其上的封印便被揭开,佛光大盛,鬼影纷纷哀鸣消散,碧泉旁一时暗影尽退,月色如洗。 而在同时,碧泉内亦震动不止,潭底黑影剧烈抖动,如被牵引那般向水面浮起,升至半空,顿成一片连绵不绝的万重山脉—— 向萧崇琰直直撞来! 佛光下,少年本就清丽绝色的容貌顿时越发凛然逼人,更无端透出几分神圣气息。面对那沉沉压来,重逾千钧的山脉,他却只是平平淡淡望去一眼,抬手并指一划。 “嗡!” 一道可怖至极的剑意自他指尖凭空而起,落在那山脉正前,只是微渺如尘粒般的小小光亮,却生生止住了那仿若无可抵挡的去势,令整片黝黑山脉就此停步不前。 剑意凌空,天地间一时极静。 萧崇琰仍旧维持着扬手的姿势,冷冷说道:“回来。” 下一刻,那片山脉便真的倏尔跃起,于半空骤然缩小数万倍,最终化作黑紫袖珍山脉模样,落入萧崇琰手心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萧崇琰心湖内忽有波澜骤起,一座黑紫剑骨山脉自九天重重落下,正与剩余那半副剑骨山脉相对而立。 而那些鬼影自落地后便争先恐后溢出剑骨山脉,欲往心湖内涌去,却被天地间密密麻麻剑气所形成牢笼死死困住,不住哀鸣,幽幽切切。 萧崇琰的心湖天地内,有两座剑骨山脉相对,对比极为鲜明,犹如天差地别。 一座草色葱葱,有虫鸟猿啼声回响不息,万千剑意流连不止。 一座暗影重重,有鬼影啼哭声断断续续,破败灰暗一片死寂。 而在或平和或衰败的表面下,却正有剑气与鬼影丝丝缕缕纠缠而出,互相攀附而入另一座剑骨山脉,彼此剿杀,毫不留情! 萧崇琰收回剑骨,却并非要借此修成鬼道,而是要以自身剑意压制其间鬼气,欲以一己之力,彻底毁去这半副已被鬼化的剑骨! 如今他心湖内,两座山脉彼此相对,本为一体,却成对立两面,互相制衡,厮杀不断。 这意味着萧崇琰的身体负担亦在同时加重极多,从今往后将更显病弱无力。 “噗——咳咳,咳咳咳!” 萧崇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几乎站立不稳,脸色肉眼可见得苍白起来。 不过短短一瞬,他经过调理渐渐恢复些许的身体再遭重创,心湖天地几近破碎,摇摇欲坠。 “您何必如此……”若空神情担忧,扶萧崇琰于潭边岩石坐下,小心为他系好斗篷,低低叹道,“鬼域入侵已成定局,这座未知之地便是就此毁去亦无碍,但您如今这样……” 他顿了顿,还是有些不解:“这半副剑骨已被鬼化,若您将其炼化,便可借由此而入鬼道,直登九天。但如今您只以剑气封禁那半副鬼化剑骨,却会令两副剑骨彼此消磨不断,长此以往,恐怕……” 恐怕终有一日,萧崇琰将失去自己仅剩的那半副剑骨。 而一个失却剑骨的剑修,又该如何拿起剑? 到那时,曾经的北地魔君,沧澜剑圣,便要真正沦为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废人。 这般惨烈后果,若空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更不能相信。 他心目中的那个萧崇琰,合该立于九天之上,受万人敬仰爱慕,不染一分尘世黑暗。 但如今那人却孤身一人,满身伤痛,半身鲜血淋漓。 …… …… “咳咳……你不必多想。” 自取回剑骨后,萧崇琰的低咳便未曾停下,猩红的鲜血不断流淌过他衣袖下摆,滴落在脚下青苔,泛开令人触目惊心的红晕。 “我取回剑骨,是因为这是我的东西。而我不入鬼道,自然也是因为我不想入鬼道。” 他的脸色一片惨白,说话时声音却很温和。 “三千大道,万般皆通。”萧崇琰轻声开口,神情虽淡,眼神却极明亮,“没了剑骨,也一样能得大道。” 他半侧过身,回身望向夜色深处,忽然微勾嘴角,扬眉浅浅一笑。 “还有便是……谁告诉你,我又只是一人?” 若空一愣,跟着一同向身后望去。 在他们身后,桃花林中,渐渐走出一道紫衣负琴的身影,那人肩上停着不少落花,显然已在林中停留了很久。 那道身影渐渐走近。 衣袖飘扬,大袖翻飞,携着一身寂寂夜色,缓缓而来。 碧泉边鬼影消散,一时间星光大盛,万道落星辉光落在地面,像是为来人铺成一条通幽曲径。 他一路走来,不过短短数步,却像是自遥遥万里山河另一侧,风雨兼程无数日夜,终于踏遍两座大陆,一路而至天地尽头—— 来到萧崇琰身边。 漫天星辰下,两人一坐一立,安静无声对视半晌。 萧崇琰轻声开口,问道:“顾璟?” 紫衣负琴的少年上前一步,拥住他纤瘦的肩膀,恰到好处的温暖自肌肤相触间稳定传来。 “嗯。”顾璟说,“我在。” 我一直都在。 -------------------- 作者有话要说: [1]云中碧潭水,路暗红花林。——唐·卢纶《同吉中孚梦桃源》 —————— #为你而来 #两人之间,从无隐瞒。 —————— 感谢在2021-03-21 17:20:23~2021-03-21 23:4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离墨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 “又要麻烦你了。” 萧崇琰又低低咳嗽起来, 殷红的血很快染红手中方帕,顺着他纤细的手腕蜿蜒而下,在落雪般晶莹的肌肤上划过刺目的痕迹。 “先离开这里。” 顾璟的声音却很平和,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 每逢萧崇琰受伤必要生气, 而只是揽着怀中少年起身, 绕过桃花林,向碧泉另一侧走去。 “嗯。” 萧崇琰神色懒懒地靠在顾璟怀里, 被对方圈着往前走,闻言只是从鼻腔内轻哼出一道微弱气音,接着便安静下来, 不再开口,看起来意外得乖巧配合。 他现在受伤很重,也很疲倦,眼神涣散地落在虚空, 正在默默发呆,半晌才注意到顾璟带自己走的并非来时的路,顿时有些奇怪, 纳闷地偏头看了顾璟一眼,问道:“嗯?” 萧崇琰只说了一个字, 但顾璟却毫无疑问理解了其中意思,淡声开口解释:“前边有一处温泉,灵气充沛温和, 且附近有极多灵药,于你伤势有益。” 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 就是“我们今晚去泡个温泉。” 萧崇琰自然听得很清楚明白,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接着整个人都向后仰去,倚在顾璟身上,慢吞吞地抬首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意思也很明白。 ——走不动了。 顾璟神色不变,手下微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将萧崇琰打横抱起,然后脚步平稳地向前走去,没让怀中的受伤病弱的美人受到半分颠簸。 “嗯。” 病弱美人萧崇琰对此很是满意,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然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一直安静无声,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若空:“……”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有些多余,那两个人要泡温泉……似乎与自己无关? 这位澄水院的佛子一脸稀奇地对着萧崇琰看了又看,心想冕下您方才在我面前时一副沉稳镇定,仿佛剑骨被砸个稀碎也无甚大碍的模样,怎得这顾璟一来就立马神色虚弱,便也走路也懒得,非得要人抱了? 他看着那两人自然而然模样,甚至无师自通,恍然而生起一个疑问—— 他们两个人泡温泉的场面……是自己能看的吗? “你不用跟着了。” 若空还在凝神思考,顾璟的声音便紧跟着响起,通身寒意沉沉的医修甫一开口,便是一道毫无人性的命令。 “你去守着碧泉,勿要令其再生鬼化。” 若空:“……” 第58节 他一脸震惊地望向顾璟背影,心想施主您怎么好意思? 这时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接着萧崇琰虚弱的声音响起,唤道:“小和尚。” 短短三个字,对比今夜意思千变万化的“嗯”,已是极给面子。 若空于是很自觉停下脚步,无可奈何道:“……我这就去。” 他目送两人背影渐行渐远,握住又被送至手边的佛骨,无声叹息,面色凄苦,眼中笑意却很分明。 那两个人不自觉的彼此维护,全然无保留的信任,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每一样每一分,都让若空觉得很是美好。 仿佛只要看着他们,便会不由自主眼含笑意,顿觉心喜。 — “停下。” 未竟岭深处,白雾缭绕,热气升腾,显然已接近顾璟所说温泉,萧崇琰却在行至半路时蓦地出声,接着不等顾璟回应,便自己撑起身,翻身落地,独自向迷雾更深处走去。 顾璟微微一怔,只觉怀中一空,有些不适应得顿了顿,这才迈步,跟上萧崇琰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在迷雾中行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循着温泉绕了半圈,最后来到背面。 “来这里。” 萧崇琰正蹲在距离温泉不远处的草丛中,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开口唤道。 顾璟走至他身边。 萧崇琰没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茂盛野草,然后便露出底下的几丛浅白花苞。 数十朵并一枝,每朵便如手指大小,在土壤中冒出寸许,远看便如洒落地面的晶莹月辉,散在草丛间,若不仔细注意,根本分辨不清。 “状若玉笋,色如皎月。”这便是不知客密档中所记载的幽涧花注词,恰与他们所见相符。 两人对视一眼,顾璟肯定说道:“这便是幽涧花。” “只是其中生机尽灭,已不可再开花。”顾璟以指尖轻触花苞,渡去灵力却毫无反应,顿时有些可惜。 幽涧花的生长习性极为特殊苛刻,存活极难,在未竟岭中应当也只有这一小片花田,却也只剩一片残骸。 而他们所需要的幽涧花,却是完完整整,具备灵气的活物。 萧崇琰闻言却并不如何可惜,只是“嗯”了一声,想起小师叔于不知客秘档内的那两笔涂鸦,若有所思看着那幽涧花,神情微动。 “以心头血浇灌,可令其死而复生。” 这是小师叔留于那密档的,唯一可解眼下困局的方法。 而在这个方法之后,其实还有两句更为详细的记录,进一步解释道。 “以心血浇灌之法存有限制,非人魔混血则无效用。” “‘以死回生’亦可解此法。” “不可。” 顾璟显然也在同一时间想到同样方法,不赞同看他一眼,开口道:“你的身体本就不允许再经任何损耗,以心血浇灌之法不必再提。” 萧崇琰沉默一瞬,然后说道:“我不会如此。” 即便他以心血浇灌,亦不会起任何作用。 因此眼下两人若想令幽涧花重开,那便唯有—— “鬼族的‘以死回生’。”顾璟的语气带着些犹疑,“未竟岭内必有高阶鬼族看守鬼域投影,这不难寻到,只不过若要迫使鬼族施展此法,恐怕不易。” 萧崇琰看顾璟一眼,摇了摇头,道:“不难。” “‘以死回生’的根本,不过是大量具有灵力的鬼气。”他受伤很重,因此今夜说话很少,此时微微皱着眉,一点点慢慢说道,“鬼族心湖间饲养的鬼念,就是他们的力量本源。” “所以但凡有鬼族来犯……咳咳……咳咳咳!” 萧崇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在顾璟的搀扶下勉力倚靠在树下,取出方帕擦拭唇边溢出的鲜血,断断续续地开口。 “便如这几个一般,咳咳……咳——杀了便是。” 在他神情平静的注视下,自温泉那头有数十道黑影御风而至,落在草坪四周,缓慢向二人包抄而来。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遮住身形样貌,只露出一双双猩红重瞳,在夜色中跳动着嗜血残忍的意味。 其中有一人冷笑开口,刀锋直指树下重伤在身,无法行动的白衣少年。 “说得不错,亲王殿下。我们——来杀你了。” —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意思都不需通过心湖言语,便能被对方悉数知晓。 顾璟说的是:“来得正好。” 萧崇琰则是:“快点解决。” 于是鬼影重重下刀光四起,树下琴声铮铮如裂帛,化作清和中正剑气纵横场间,所过之处鬼影纷纷败退,无声哀嚎而亡。 围绕在树下的鬼族不消片刻便被清除干净,顾璟单手抱琴,向鬼影更深处而去,渐渐走远。 琴声转为幽幽切切,断续呜咽,如同漫不经心随手拨弄,几不成调,像是丝毫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树下,萧崇琰懒懒拢着手炉,神色淡漠注视着四周鬼族尸体化为黑雾消散,并不以为意。 这些行事嚣张的鬼族刺客,与曾经他于东璜边境遭遇的那些刺客如出一辙,又是鬼物傀儡而已,本就经不住顾璟一击。 而这些鬼物傀儡体内虽有鬼念,却只为控制傀儡,并无他用,非萧崇琰所需。 因此他只脸色淡淡坐在树下,不时低低轻咳,神情倦倦,一副柔弱可欺,无力起身的病美人模样,似乎浑然未觉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毫无依靠。 顾璟身形早已没入雾中,四周只余一片安静。 夜色下,雾气渐渐厚重起来。 就在萧崇琰百无聊赖,看着心湖内不行又一次挑衅小九失败,被小九按在地上暴揍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间忽然亮起一点微小光亮。 下一刻,那点光亮蓦地放大,破开迷雾暴起,向萧崇琰眉心直刺而来! 只一个呼吸间,冰冷刀锋便已突破数十丈,刀尖锋芒逐渐覆上幽绿光泽,映入萧崇琰深黑瞳孔,蔓起死亡的不祥阴翳。 与此同时,树下月影扭曲变形,渐渐显出一道人形,自地面蓦地立起,化作一人于半空接过那道刀光,再度提速向萧崇琰扑来! 藏于影中,一击必中,来者是鬼族手艺人中的影子客。 对方自河东守城一役落败后便销声匿迹,消失于鬼族大军,原来却是被调往东璜皇都,埋伏在未竟岭内伺机而动,只为取萧崇琰性命! 树下,萧崇琰的目光漠然划过那斑驳月影,冷淡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刀光,神情分毫未动。 刀光近身,他却只是抬手—— 金色丝线自他袖口剥落,化作浅金琼花不偏不倚迎上那刀光,两相对撞下爆发出刺目亮芒,轰然而起金石相击般嗡鸣,将此处浓雾生生震散!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树下月影倏尔消散,化作数道阴影游走,又在顷刻间凝聚为一体,从刀下影间骤然跃出,直扑萧崇琰面门—— 雪亮的刀光照亮萧崇琰清冷如雪的面容,他的神情平静至极,眼底却带着抹极淡的笑意。 他五指微张,如拂清风,虚虚握住。 下一瞬,凄惨痛苦至极的怒吼声自他手中蓦地响起,一道黑影自萧崇琰手中现出身形,痛苦挣扎不断,却始终无法挣脱。 那影子客原是分化数具影子□□,意图迷惑萧崇琰视线,出其不意偷袭制胜——却早被萧崇琰看破一切,只安然静候,等着对方送上门。 “这回学聪明了很多。”萧崇琰捏住手中影子客的真身,微笑说道,“只可惜还是差了太多。” 他手中有浅金剑气乍然闪过,伴随着影子客不甘的哀嚎,那道黑影就此消散,只留下一只黑色的幼虫躺在萧崇琰掌心,浑身僵硬已然死去,正是一只鬼念。 与此同时,一道紫衣负琴的身影亦从他身后出现,无形波动缓慢消散,自萧崇琰身前褪去。 “我来吧。”顾璟接过那鬼念,缓步走至幽涧花边,低声嘱咐,“方才动手还是勉强了些,即便有琴音相助,于你亦是消耗……以后勿要再冒险。” 原来顾璟从一开始便未曾离开,方才作出一副追击之势,不过只为引影子客出手。顾璟自进入浓雾后,便来到萧崇琰心湖,抚琴不断,助他安稳神魂剑骨。 此番一系列配合,便在最初的那一个对视间,彼此全然心知肚明。 大道相契,心意相通,便是如此。 …… …… “花开了。” 片刻后,顾璟的声音蓦地响起,医修少年已经收回长琴,正负手站在月色下,回身朝萧崇琰看来。 萧崇琰微微一怔。 在他眼前,顾璟站在花间。 原本紧贴地面的幽涧花迅速自地面抽条,直至半人高,花苞满满缀在枝头,一簇簇悄然绽开,如荧荧月辉散落,在夜风中摇曳不止。 此时恰逢月色被云层盖住,一片漆黑间唯有荧光点点,将紫衣的少年围在其中,映出对方清俊出尘眉眼,美得惊心。 萧崇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一时间愣在原地,对上顾璟微疑目光,心头不知为何,忽然乱了一拍。 “你……” 他忽然收声,神色微凛,眼中浮起几分讶色。 “怎么了?” 耳边传来顾璟清淡却关切的声音,萧崇琰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那丛幽涧花上,神色渐深。 方才夜风骤起,幽涧花暗香浮动,他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 那是幽涧花于月色下的香气。 亦曾出现在千年前的流云巅,源自东方天柱下的那人。 萧崇琰默默想着此事,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千年前,有谁来过未竟岭? 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未竟岭仍被封禁,唯有仍未被封为东郡王的秦柯然,因与女帝暧昧不清关系受到排挤,领了个费力不讨好的辛苦差事,日日守在这未竟岭内。 秦柯然,便是当年流云巅上四人之一。 真是凑巧。 萧崇琰在心底想着,觉得这个发现来得刚刚好。 第59节 前尘往事,今次仇怨—— 这一回恰好可以一并解决。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沧澜头条关键词提取 #萧顾混合双打x1 #人比花更美 #你倒是看看我啊 —————— 感谢在2021-03-21 23:40:42~2021-04-02 06:3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离墨毓 25瓶;yan97 19瓶;卿弄 10瓶;深林有雾、灿烂一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 “萧崇琰——” 紫衣负琴的少年医修摘下幽涧花, 将其小心存入方寸物内,才刚抬首,便蓦然撞见萧崇琰背对着自己,缓缓除去外衣。 “唰。” 长衣落地, 那双修长纤细的手接着覆上里衣, 不紧不慢从肩头褪去, 顿时露出一大片光裸的后背。 纤瘦单薄的腰暴露在月色下。 顾璟的声音顿时哑在了嘴边。 在他身前,萧崇琰身形微动, 缓缓而行,便好似携着一片月色而去,在漆黑的林间如点亮煌煌之光, 令人再难移开目光。 肌肤胜雪,风姿高华,是真正的冰肌玉骨。 夜色似乎变得朦胧起来。 顾璟只觉得呼吸微顿,过了半晌才迟疑地开口, 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头很快传来回应。 “泡温泉啊。”萧崇琰的声音很是理所当然,“我们来此,不正是为了泡温泉吗?” 顾璟微怔, 下意识跟上前,走入温泉边升腾的水汽间, 也想起二人来此的目的,身为医者的本能顿时占据上风,神情认真地叮嘱道。 “你的剑骨受损太重, 不宜再运转心法剑诀,只放松心神, 温养心湖神魂即可,至于剑骨伤势——” 他说到一半蓦地住口, 眼睛微微睁大,低声喝道:“萧崇琰!” “哗啦。” 水花四溅,落在顾璟袍角,像是个无声暧昧的暗示,而步入温泉的萧崇琰却只是无知无觉回首,满脸无辜疑惑神色。 “顾璟?” 他半身落在水中看不分明,将将露出一半纤秀笔直的锁骨,这时微抬起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冲顾璟扬手。 热气氤氲,让萧崇琰整个人都看着柔和许多,始终苍白如纸的肌肤渐渐泛起颜色,眼尾勾起醉态般的红晕,衬得他本就漂亮至极的长相更显绝色。 温泉中美人横卧,微张五指,晶莹水珠从那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落下,像是重重撞在顾璟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萧崇琰说:“你要一起来吗?” …… …… “哗!” 顾璟骤然转过身,大袖翻飞,衣袍在空中划过凛冽弧度,浑身皆是生冷气息。但他背过身后,却是神情微惘,只觉得耳尖腾得冒起热意,整个人如被火焰环绕,好一阵口干舌燥。 如此情态,几乎前所未有。 顾璟在心湖内抚琴不断,勉强压下波涛汹涌的心湖涟漪,再开口时,声音却还是有些断断续续,显然心神不静,很不安宁。 “……我稍后为你以琴音引导剑气,你,你……先自行修养便是。”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泉边,徒留身后萧崇琰一人倚在泉内,神情间满是困惑。 ——顾璟的心,怎么又不静了? …… …… 温泉内,萧崇琰安安静静闭目养神,袅袅琴音在他心湖间萦绕不绝,浸润心湖大地,无声无息修补着破损的半副剑骨山脉。 “开始吧。” 这时心湖微动,顾璟的声音蓦然响起,琴音悠悠不断,却有浅金剑气凝聚,九章剑诀心法自行运转,自那半副剑骨山脉间分出数缕浅金剑气,试探着落入遥遥相对的另外半副黑色剑骨山脉中。 心湖内,萧崇琰安静立于山巅,负手望着远处两座剑骨山脉,神情平静。 在他的注视下,那座黑雾缭绕的剑骨山脉微微一震,果然很快将剑气吞没,随后竟像是食髓知味般,黑雾亦缠绕为无形剑气,主动划破心湖天地,要去吞噬萧崇琰心湖内原本的浅金剑气。 每吞噬一分剑气,那黑雾更壮大一分,却也更淡上一分,剑骨山脉间开始弥漫起浅金光点,很稀少,却在缓慢增长。 “可以了。”萧崇琰轻声开口,脸色有些苍白。 他说罢便低低咳嗽起来,看着很是虚弱,眼中却带着浅浅笑意。 等那座剑骨山脉内黑雾尽散,其间所附鬼气自然也将全然消散,被他自身的剑气所充盈。届时两座剑骨山脉便可合二为一,重归原本完整的圆满剑骨。 本是有人暗中布局,欲以此半副剑骨乱他道心,毁他问心大道,但萧崇琰又怎会令他人称心如意? 即便这将耗费无数光阴,而他亦因此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即便从此后他将更虚弱无力,每出一剑都是凶险万分—— 但那又如何?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都敌不过一个“扪心自问”。 扪心自问,而后随心所欲。 唯有守住本心,方可终得大道。 萧崇琰靠坐在心湖旁的琼树下,看着在心湖间打闹不休的不行与小九,虽眼前阵阵发黑,疲累不已,却是眉眼含笑,只觉得畅快至极。 有人要看着他入鬼道,再不容于沧澜天下,举世皆敌退无可退。 但他偏偏要借这半副暗藏祸心的剑骨,于心湖天地内进行一场大道争锋,在希望渺茫的绝境中破开一线天光,好过这条崎岖难行的登天大道! — “嗡嗡——” 这时天边有剑光倏然而至,顾璟一手抱琴踏着剑光而来,落在萧崇琰身边。 “你这段时间里,都不能再出剑。”琴声不绝于耳,顾璟的声音亦缓缓响起,带着几分难得的凝重,“否则两座剑骨山脉剑气失衡,会很危险。” 萧崇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若有所思望向脚下心湖天地,忽然心意微动,而后抬手。 金色王印悬于他身前,蓦然大放光明,浅金琼花于刹那间绽放,升至九天,重重花瓣如盖,将整座心湖天地遮蔽。 此时那一处暗黑剑骨山脉中,亦有极为浅淡的金色王印同时升起,跃入九天,融入那遮天蔽日的王印间。 下一刻,心湖天地内异象顿生。 有影像于九天蓦然成型,如同巨幅画卷被徐徐打开,其间幽幽密林雾气弥漫,赫然便是未竟岭中的某处天地—— 在那漫天迷雾间,是一道尚未成型的,高耸直入九天的黑暗巨门。 门的另一侧天地倒转,天光大亮,有望之不尽的鬼族密密麻麻列队,无数猩红重瞳被点亮,闪动着森然杀意。 那是鬼族大军,已然在门的那侧集结,与沧澜大陆只有一线之隔! 眼前这影像中的鬼门所在,是鬼域投影于沧澜大陆真正的降临地点,而这道大门,则是一道由鬼气所化,连通鬼域的鬼门—— 鬼门成型的那日,便是其后鬼族大军大举入侵的那天! “那半副剑骨于碧泉内千年,与未竟岭气运相连,已成为其灵力来源。”萧崇琰微闭着眼睛,低声说道,“我收回剑骨,压制鬼气,未竟岭便与我建立联系,将此地鬼气最浓郁之地告于我知。” “这个地方的存在,便是秦柯然笃定能让我们有去无回的底气。”顾璟亦淡声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一座仍未落成的鬼门,鬼域投影的第一座界碑。” 鬼域想要打破世界晶壁,连通两界来此,自然极为不易。 一个鬼域投影的落下,需要足足十二座界碑,便是十二座鬼门。 而一旦有鬼门落下,那便可撬动两界屏障,令鬼族源源不断进入,沧澜大陆硝烟四起,乱象渐生,其余十一座鬼门自可一一落下。 届时沧澜大陆必将陷入大乱。 “现在还不是时候……咳咳……呃!” 剑骨山脉与未竟岭相互感应,无疑也是一种剑气消耗,在骤然袭来的剧烈痛楚间,萧崇琰胸口急遽起伏,蓦地侧首呕出一大口血,登时染红了一身白衣。 他的脸色苍白堪比落雪,殷红的血不断自嘴角溢出,顺着他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臂蜿蜒而下,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萧崇琰却顾不得这些,只是掩住口不住咳嗽,断断续续地开口。 “这座鬼门……不能落下。” 在他登上流云巅,取回不行剑,且找到景珩之前,沧澜还不能乱。 他们还需要时间。 “咳咳……顾璟,咳……” 萧崇琰抬手,然后便被人自身后握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圈住,向后仰去,直至后背抵上一道温暖的热度。 顾璟拥住他,自两人双手交握处不断渡来灵力,助他安稳剑骨。 “好。” 第61节 于他方才站立之地,一座白玉钟嗡然作响,却是澄水院至宝,鬼族克星“九浩钟”! 而手持佛骨紧接着出现,收起九浩钟冷然看来的僧人,赫然正是澄水院的那位佛子! 若空赤足踏在地面,脚下金莲绽放,如祥云涌动。 他单手执礼,向萧崇琰与顾璟微笑说道:“这个鬼族就让我来吧,两位还请立刻赶回皇都。” 萧崇琰微一点头,说道:“可以。” 而白发鬼族险险避过若空攻击,踉跄落于地面,满脸不可置信,低声喝道:“——这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已经算好一切,要让萧崇琰与那星河殿殿主离心,令萧崇琰成为孤家寡人,面临避无可避选择,心灰意冷道心破碎,逼他不得不入鬼道! 可如今,可如今怎么会是这样—— 顾璟非但毫无猜疑之色,一副早已全然知晓模样,无动于衷,与萧崇琰始终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甚至连河东郡也—— “轰隆!”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后,那直入九天的鬼门轰然倒塌,其后鬼族大军再看不见,而那红衣女子竟是在鬼门消散的最后一刻,凭借着残余鬼气径直撕开空间,一步踏入河东战场! 红裙微扬,有赤红虚影自陌香袖中落入河东战场,倏尔变幻为二十万人族军队,落地便与战场上那鬼物大军厮杀在一起,不过数个来回冲杀,便干脆利落占据上风! 狂喜的欢呼自那头遥遥传来,人人皆知皇都援军已至,河东战事再无忧患。 而在这头,萧崇琰与顾璟神情平静,若空眼含笑意,唯有白发鬼族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般望向萧崇琰。 方才红裙女子的那一手神通,乃是亚圣的袖里乾坤! 这个红裙女子,竟然也是个亚圣! 但这怎么可能? 萧崇琰曾经被整个沧澜所叛,人人皆盼着他身死道消,再无来世,又怎会有如此多的亚圣相助于他? 这不可能! 南明满心不可思议,于满心震惊间被若空步步压制,苦苦抵挡之余,再看向那神情安然,甚至悠然自得的白衣少年时,内心只余下敬畏和恐惧。 他恍惚间记起千年前……自己在萧崇琰随手一击下便险些身死的过往,忽然内心一阵战栗,如临深渊,再提不起任何杀意。 那时萧崇琰出手,根本就未曾看过自己一眼。 他在对方眼中,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只蝼蚁,根本不曾给予过半分关注。 区区蝼蚁,又怎可撼动天神? 他又怎能妄想自己可以凌驾于萧崇琰之上,露出那等讥讽姿态? 到头来,不过是如小丑般被人看戏一场,或许看戏者还觉得百无聊赖,无趣至极。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仅如此。 在陌香和若空出现之后,此处诸事便已了结,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当即便要动身离开,赶赴皇都。 只是萧崇琰临离开前,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看向在若空攻势下渐渐招架不住,只能勉力支撑的白发鬼族,神情认真开口。 他说:“我替河东十万将士百姓,多谢你们。” 鬼门一关,陌香袖里乾坤顺理成章,将东璜军队送往河东战场,确实多亏鬼域一番布局,才令他们能借力打力,实在巧妙至极。 …… …… “噗!” 然而萧崇琰这一番真心诚意道谢,落在南明耳中却是羞辱至极,白发鬼族本就受伤颇重,此时更是心神巨震,道心瞬时不稳,蓦地喷出一口心血,被若空打落在地,再难起身。 “嗡——” 九浩钟当头而下,南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挣扎望向那道白衣身影,仍旧满心困惑,却在那一刹那心意通明,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与萧崇琰敌对者,皆当如他这般。 被毫不留情碾压,屈辱万分死去。 因为那人从来都是世间至高,即便如今落于人间—— 亦无人可及。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害羞 #举世负我又如何? #我亦从未只是一人 #一本正经气死你 #反派同款痛苦面具“……你礼貌吗?”衍生周边发行 —————— 还在加班,爆肝码字ing_(:3)∠)_ 下周见哦 —————— 第44章 ================== 天光将明未明之际, 有两道流光自城外而来,倏然分落于两地。 一道落在宫内,一道落在宫外。 东郡王府,秦柯然捏着手中灵讯, 神色不明, 半晌冷哼一声。 “这群鬼族先前如何信誓旦旦, 居然还是放任萧崇琰就此离开?” “昨夜未竟岭有人屏蔽天地,隔绝天机, 我们无法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在他身旁,秀禾亦看着那道灵讯,秀眉微蹙, 缓缓说道,“南明自作主张断了与我们的联系,如今未竟岭天地隔绝,音讯全无……会不会是出事了?” “出事?”秦柯然轻嗤一声, 不屑道,“不过是萧崇琰与那顾璟两人罢了,能让南明出事?” “鬼族四方御主南明, 可不是北离那种蠢货,如今未竟岭天地结界未散, 那他必然还活着。”秦柯然以指节轻敲桌案,说道,“多半是有其他意外发生, 他阻拦不及,才让萧崇琰离开了未竟岭。” “如此也好。”秀禾轻笑开口, “我们自然也不会令鬼门真正落下,南明若是自乱阵脚, 那便更好。” 她若有所思望向东湖方向,沉吟道:“既然萧崇琰与顾璟从未竟岭内离开,想必是已经取回了碧泉水和幽涧花?千秋大典今夜便要开始,在此之前……不能让他们回来。” “回来也无妨。”秦柯然懒洋洋为自己倒了杯酒,慢吞吞喝下,一副全不在意模样,“碧泉早被鬼化,而幽涧花早已枯死,若要令其起死回生,唯有萧崇琰以他的心血浇灌——” “萧崇琰出未竟岭时,几乎已虚弱得难以下地,想必便是因此……但他应该想不到,这幽涧花亦为鬼气浸染已久,若以活人心血浇灌,那便会从救人灵药顷刻间成为至毒……让服用者的修为就此荡然无存,化为乌有。” 秦柯然仰首喝下杯中美酒,一脸似笑非笑,好整以暇道:“我倒想看看,在千秋大典上,这位亲王殿下发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赔去半条性命,最终却成了毁去长姐一身修为,令东璜萧氏倾覆的罪魁祸首……会是怎样的表情?” “以这位亲王殿下那副病弱的身子,若是经此刺激,怕也不用我们再动手了。”秀禾悠然开口,轻横身旁华服男子一眼,嗔道,“崇亲王还这般年幼,便要被您如此玩弄折磨,殿下可真是好狠的心呐……” “怪只怪他投胎不好,偏要生在帝王家。”秦柯然神情冷淡,漠然说道,“如今的沧澜大陆,已经容不下萧氏。” 而若要保下女帝性命,则萧氏绝不能再有后人,所以—— “只能请他去死。” 秀禾闻言微怔,沉默看他一眼,眼中似有深意划过,倏尔消散不见。 她轻笑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一般,开口说道:“昨天夜里还有一事,页安带着人从河□□围离开,但过不了河,便往十万山去了。” 秦柯然倒酒的姿势一顿,接着哂然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想从十万山绕道?那也得有命从十万山出去。” “殿下胸有成竹,秀禾便不再多言。”身着青罗裙的少女柔柔说道,覆上秦柯然后背,暧昧绕着圈打转,为他脱下外衫,“庆典就要开始了,殿下还需先去宫内陪着女帝,请殿下更衣吧。” “今夜宫外诸事,交由秀禾便是。”她淡声开口,笑意自眼底一点点泛起,“今夜过后,东璜必将天翻地覆,再不复从前。” …… …… 屋内灯影轻晃,片刻后东郡王穿戴整齐而出,大踏步离开。 而青衫少女凭窗而立,注视着秦柯然远去背影,温柔含笑神情间,渐渐蔓起嘲讽冷意。 “在我媚术下也能无动于衷……原来竟是因为女帝。” “谋划百年,终于等来这天。”秀禾曼声开口,声音再不复先前温婉小意,眼中满是野心勃勃,“今夜过后,东璜变天,而我重获自由。” 少女微笑侧首,望向头顶大亮晴空,原本浅色瞳孔蓦地加深,转为沉沉深紫,有魔纹自瞳孔间显现,圈圈叠叠妖异至极,流转不息。 “秦柯然……还真是要多谢你。” — 夜幕降临,东璜皇宫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今日是东璜女帝千秋节,女帝于朝凤殿内夜宴群臣,整个东璜王朝的重臣贤能皆汇聚一堂,为女帝祝寿。 秦柯然身着一身深红王袍,端坐于左侧下首第一位,独自喝酒沉默不语,只看着身前美姬献艺,神情莫测。 女帝坐于上首,亦是托腮看着下方热闹景象,含笑不语,神情平静自若,看不出半分受伤虚弱之色。 两人的目光,皆落在秦柯然正对面那张空着的案几上。 或者说,今夜所有殿中朝臣,都在来往言语间,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那里,然后便是疑惑顿生,再看向上首俱面色沉静两人,心生凛意。 那张空着的案几,是给崇亲王殿下留着的。 但是夜宴已经过半,那位近日来在皇都风头正盛,却还未曾公开露面过的亲王殿下,却依旧迟迟未来。 不少人在心底暗自嘀咕,心道这位崇亲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女帝千秋夜宴亦敢如此不放在眼里……难道真是年幼无知,恃宠而骄? “崇亲王到——” 正当底下议论纷纷几乎已经压抑不住时,殿门蓦地由外打开,接着一个姿容殊丽的少年出现在殿门边,迈步而入。 第62节 少年着一身近乎于白的浅金王袍,肤色极白,眉眼极淡,却韵味极深,神情一片安然沉静,明明身在喧闹大殿,却仿佛置身高山雪线之上,浑身都是清冷疏离意味。 极美,又极远。 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他身后披着件厚实的斗篷,似是极为畏寒,细看时脸色也很苍白,行走时虽轻缓从容,脚步却不可避免有些虚浮,全然一副久病不愈,缠绵病榻的无力模样。 美人病弱,更显惊心动魄。 尤其当这个美人身份高贵,正是东璜王朝千年来唯一的皇族后裔,当今圣上亲弟——崇亲王萧崇琰。 朝凤殿内一时极静。 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崇亲王,过去只在传闻中听得一言半语,只知这位小殿下身体病弱,一直以来深居简出,在海外养病,深得女帝宠爱。 但今日一见,却更觉得萧崇琰美貌惊人胜过一切,任凭如何搜肠刮肚,似乎也难以用言语描述。 美人风骨,仙人风姿,便像是深深刻在这个少年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风华绝代。 他的存在,便是无双风华,无人可及。 …… …… “琰儿来了,快入座吧。” 不等萧崇琰走至皇座下行礼,女帝便扬声开口,满面含笑吩咐,看起来对萧崇琰姗姗来迟这样久的失礼行为,半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而萧崇琰轻轻“嗯”了一声,竟然也没有半点请罪的意思,就这样施施然落座,一言不发。 大殿内,朝臣面面相觑,各个内心震惊不已,心道只知崇亲王受宠,却没想到竟然受宠至此。 皇座右侧下首,只见神色苍白的少年亲王靠坐在案后,以手支额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看向场间歌舞的目光尤带一分笑意,举手投足间,端是如画景致,美不可言。 凡看向萧崇琰者,均在这番美景下呼吸微滞,而后不自觉屏息凝神,像是生怕惊扰了那端坐高台的少年,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小殿下这般钟灵毓秀,美丽至极也脆弱至极的美人……确实该将他捧在掌心万般呵护,容不得他受到半点伤害。 秦柯然冷然注视着场间一切,看着那些朝臣对萧崇琰的态度从质疑不屑到惊艳可惜,再到如今的疼惜怜爱……种种变化如走马灯般闪过,不过短短时间,萧崇琰便轻而易举赢得了大半朝臣的好感。 秦柯然在心底嘲讽一笑,看向萧崇琰的目光却有些怜悯。 萧崇琰此人,若非立场相对,确实招人喜欢。 但如他那般人物,如若有朝一日从云端跌落,落入泥潭—— 那便是越美丽,越让人想摧毁。 不知今夜过后,王朝易主,众臣皆叛,失却女帝庇护的萧崇琰……即便他是小师叔传人,一身剑术高绝超然无人可及,但拖着这副病弱不堪的身体,又能撑到几时? 秦柯然望向那个神情恹恹坐在对面,仍旧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少年,畅快饮下杯中酒,满心期待。 他亦很想看看,当这个高高在上的少年从九天跌落,满身泥泞,一无所有时—— 会是怎样得痛苦挣扎,绝望不甘。 — 朝凤殿内曲声高妙,美姬郎君如云,已到了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场歌舞。 在歌舞进行到最高潮时,穹顶上空有万千流火蓦地腾空而起,化作绚烂烟花绽放,形成一道凤凰虚影,游走于朝凤殿内,抬首唳鸣。 纷纷扬扬朱红流光随之落下,化为纯正灵力落入每位朝臣体内,顿时有清正之气通体而生,引来众臣拜服,口呼万岁谢恩。 秦柯然却只是冷淡坐于原地,身形纹丝不动,指尖缠绕着一缕朱红流光,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那缕朱红流光,是自漫天流光间翩跹而来的一道灵讯。 来自宫外,只有寥寥数字。 “流光散尽,逼宫将始。” 他忽而抬首望向上首女帝,正对上女帝沉默看来目光,两人于漫天流光间对视良久,女帝神情渐渐默然,眼中浮起叹息之色。 而秦柯然却是勾唇一笑,目光变得极尽侵略而强势,于满室流光消散,众臣尽归其位后,倏尔站起身,朗声开口。 “陛下,臣有一事相询。” 他眉目间森然冷凝,一派赫赫威势,毫不避讳直视女帝,可谓极其不敬。 殿内已有阵阵骚动,众人看着与平日里在女帝面前相比,姿态截然不同的秦柯然,渐渐开始觉出不对劲来。 然而还未等有人出声,秦柯然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敢问陛下,为何河东四十万百姓命丧鬼物之手,却至今仍未有援军相助?” “您冲击神无境失败,可是因修鬼道而致鬼化?” “如今的东璜王朝,可是姓萧——还是姓鬼?” 接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更骇人听闻,更居心叵测,更杀人于无形。 朝凤殿内一片哗然。 秦柯然此番话用上了灵力,殿内殿外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人人皆不可置信,纷纷痛斥出声。 “秦柯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对圣上不敬,一派胡言,难道你是想要造反吗?!” “休得胡言乱语!秦柯然,你这是大不敬!” …… …… 女帝在位近千年,威望如日中天,一手掌控整个东璜王朝,除了近百年来对秦柯然愈发放纵宠爱,引发谏官频频上奏以外,几乎从无错漏之处。 是以秦柯然此话落下最初,并无人相信。 但当群情愤慨的众臣痛斥出声,却骤然发觉朝堂上威望最深几名重臣,如首辅与六阁尚书,还有几位武将皆未开口,而只是沉默不语后,殿内气氛顿时沉闷下来。 未开口的那几位重臣,皆是朝中肱骨之臣,亦是跟随女帝多年的老臣。 ——却也是近百年来,与东郡王秦柯然愈走愈近,渐渐交好的那些人。 “河东边境确实已经失去联系。”这时有将领上前一步,开口道,“河东郡外有天地结界形成,内里情形已不可考,此番手段是有亚圣有意施为,我等难以分辨。” “我亦是才收到消息。” 秦柯然扬手将一块留影石抛出,于半空显现出短短片刻影像,正是河东郡外鬼物围城,遍地尸横景象。 其间惨状,令人只看过一眼便怆然动容,不忍再看。 “河东被围已有月余,外界却一无所知,连我亦无法感知天机。”秦柯然抬首望向女帝,冷声问道,“在东璜境内能有如此手段者,除了陛下您之外——又能有谁?” “若不是您出手隔绝河东天地,何至于整整一个月过去,河东百姓死伤至此——却依旧无人知晓!” 朝凤殿内一片死寂。 秦柯然这番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皆极其用力,且一针见血,让人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东璜女帝于世间十二位亚圣中,亦是境界极其高深者,同等境界的秦柯然比之远远不如。在女帝坐镇下,东璜境内应当无事可逃过她的眼睛—— 那河东此次惨剧,如若不是女帝亲手导致……缘何至今都无人知晓? 一时间人人不敢再开口,俱是惴惴不安望向上首对峙两人,都知今夜秦柯然骤然发难,必然早有准备,或许今夜过后,东璜王朝便是天翻地覆,再不复从前。 但在同时,他们的心底亦有些疑惑。 女帝从不是绵软好拿捏的性格,为何今夜自秦柯然出声后便未曾开口,既无被冒犯的不悦之色流露,亦无被揭穿后的怒意,只是沉默居于高台之上,冷眼看着底下闹剧,一副全无所谓模样? 秦柯然与女帝之间关系,在东璜王朝上层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秦柯然的野心亦是路人皆知但从无人想得到,这个野心勃勃的东郡王竟然会有如此举动—— 在女帝千秋节上骤然反水,公然质问,已经形同逼宫。不论河东一事是真是假,他此番作为,已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面对最亲近信任之人的背叛……女帝为何还能这般无动于衷? 今夜这场逼宫……还会有怎样的变化? …… …… “秦柯然,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片安静间,女帝的声音冷冷响起。 高居皇座的帝王从秦柯然发难后便一直沉默至今,此时终于开口,却丝毫未有回应那些质问的意思,只是深深看着下首秦柯然的眼睛,神情莫测。 “你背叛朕,是早就想好了今日?你怎敢如此……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秦柯然洒然一笑:“陛下能杀了我一人,难道还能杀尽这殿中所有人不成?” “更何况陛下您直至如今还不杀我,恐怕不是不屑动手……而是根本动不了手吧?” 秦柯然负手而立,笑意朗朗,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您冲击神无不成,早已堕境,又因鬼化之故,根本无法出手。” 在女帝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他张开手,微笑说道。 “以您如今境界,恐怕无法将我一击击杀,而若要全力出手,则灵力内的鬼道气息便再难隐藏……所以才一直隐忍至今,不是吗?陛下?” 女帝嘲讽地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在秦柯然眼中,这自然意味着女帝的修为境界确实大不如从前,体内的那道毒素压制不住,已在爆发边缘,此时此刻恰如他所言,并无一战之力。 换言之,女帝已是强弩之末,百口莫辩,再难扭转今夜朝凤殿结局。而宫外军队亦已集结完毕,正向皇宫而来—— 事事皆如计划那般顺利,逼宫一事,已然尽在掌握。 秦柯然想到这里,微微笑起来,不再看向女帝,而是转身面向殿内众臣,神情郑重开口:“萧氏与鬼族暗通款曲,背叛人族,罪不可恕,但毕竟是我东璜皇族,兹事体大——” “本王认为,可将萧氏囚于朝凤殿内,设阵法将其封印,对外只称女帝闭关,意欲退位禅让……”他似笑非笑开口,问道,“诸位大臣认为本王这般提议……如何?” 殿内一片安静,无人开口,却有目光纷纷投注而来,落在秦柯然身后。 秦柯然微微皱眉,这时才忽然记起,似乎今夜朝凤殿内萧氏族人……并非只有女帝一人。 今夜千秋节大典上横生变故,亦有人从头至尾始终沉默不语,漠然旁观至今,几乎令人忘却他的存在。 但于情于理,无论如何,却绝不能将此人遗忘。 而那人此时此刻正在秦柯然身后,身负王印,是如今东璜王朝唯二的萧氏皇族之一。 “秦柯然,你的胆子确实很大。” 第63节 一道轻柔冰凉的声音蓦地传来,自进入朝凤殿后便一言不发的萧崇琰终于开口,声音极其孱弱无力,却在整座大殿内响起,清晰落于每个人耳畔。 “颠倒是非,犯上逼宫,意图谋逆,咳咳……” 他低低轻咳,神色厌倦地向秦柯然看来,满身皆是病气萦绕的虚弱,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按律当斩。” …… …… 秦柯然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极阴沉压抑地低低问道。 “殿下……您说什么?” —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落在了萧崇琰身上。 有惊讶震撼,有担忧焦虑,有暗自生恨,亦有轻蔑不屑…… 然则种种各异视线,万般复杂心绪,却都不曾撼动萧崇琰心湖半分。 锦衣华服,一派养尊处优模样的少年亲王神情平静,安然坐于原地,望向秦柯然与殿内众人的姿态,却如仙人高居九天,垂眸施舍般投来一眼。 在他的指尖,亦悬停着一道浅金剑意,同样自漫天流光间倏然而至。 来自宫内,附着极为熟悉的灵力,正是属于顾璟。 在秦柯然收到宫外传讯,逼宫军队声势浩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皇宫,破宫门如入无人之境时—— 萧崇琰亦受到顾璟传讯,九逍剑剑识嬉笑着跃入他心湖,在他耳边化作轻缓低语。 “来了。” …… …… 夜色寂寂,朝凤殿内气氛诡谲。 萧崇琰淡声开口后便不再言语,面对秦柯然沉沉而来的威压与杀意,只是微微皱眉,神情并无分毫动容。 就在他头顶正上方,朝凤殿巍峨壮丽的歇山顶屋脊正中,有一道紫衣负琴的身影负手而立,正遥遥望向远方。 宫门大开,有浓烟滚滚而起,自宫外而来的逼宫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攻来少有遇到抵挡,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很快便将进入朝凤殿宫门。 而在朝凤殿宫墙内四面八方,皆有沉沉黑影融于夜色,在幽然琴音下悄然隐匿,不曾叫任何人发觉。 皇城守军分为四支,其中拱卫皇宫的两支军队,一支趁着夜色赶赴城外,而另一支—— 恰在朝凤殿外,列阵以待。 等着叛军主动而来,自投罗网。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多发了两章存稿……但是要上下个月的勤奋榜单,所以今天还是万字…… 还在加班的我心态崩崩的了_(:3)∠)_ —————— 感谢在2021-04-02 06:36:35~2021-04-04 19:3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 偌大的朝凤殿内, 早没了先前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 女帝高居帝位神情莫测,只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出手之意。而群臣内心惴惴,被秦柯然堂而皇之的逼宫行径所慑, 亦为女帝暧昧不明的态度迷惑, 满心不敢置信后只余下惊惧不安, 不敢有分毫动静。 于是便成了眼下这般场面。 整个东璜王朝最具权势的重臣将领,皆束手分列于大殿两侧, 看着针锋相对二人,俱是安静如鸡。 一个是战功赫赫,位列十二亚圣之一的东郡王, 权倾朝野,威望深重,令人不敢不低头臣服。 一个是初入沧澜,身份高贵尊崇的年幼亲王, 体弱多病,境界低微,却自有一身矜贵高华风骨, 亦叫人心生敬意,不敢轻视。 这时众人才想起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崇亲王与东郡王二人, 本就已经卷入东璜帝位之争,合该是这场逼宫背后,真正生死相见的敌手。 而看女帝态度, 显然萧崇琰才是她属意的继任者,但这位年幼的小殿下是否真能得登大位, 却也要看今夜这场逼宫……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事到如今,在场诸人都已对眼下局势心知肚明。 河东鬼化必然为真, 有人与鬼域勾结亦为真,但若要听信东郡王一面之词,认定女帝鬼化—— 或还为时尚早。 今夜千秋节大典中途骤起风波,秦柯然悍然逼宫,女帝态度暧昧,却竟然至今都无一位重臣姿态鲜明站队……这种诡异的情况背后,显然隐藏着很多极深的意思。 有些人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安静退在一旁,满心敬畏难言;而有些人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觉这一夜何其漫长,今夜过后,难道东璜真要变天? 朝凤殿内紧张不安情绪逐渐蔓延,愈演愈烈,就在这种压抑却焦躁的诡异气氛即将攀升至顶峰,再难维持住表面平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陛下,敢问东郡王所言,您可承认?” 东璜王朝首辅,一位面目平和的中年人踏前一步,自重臣间走出,面向女帝肃然开口,顿时引来朝臣一片哗然。 首辅大人自三百年前便辅佐女帝至今,由女帝一手提拔而至如今地位,本是女帝坚定不移的簇拥。 但他此番话一出——却是显而易见已经站在了东郡王一边! “请陛下为我等解惑,明示鬼化一事,以安朝臣忠心!” 继首辅之后,又接连有数位六阁尚书出列,齐齐向上首女帝进言! “请陛下明示!” 朝凤殿内,足足有半数朝臣紧随其后而出,皆俯首行礼,高声请命! 他们言行恭谨守礼,字句间毫无僭越,但所言所行,却毫无疑问是在向女帝施压—— 今夜朝凤殿内,有半数朝臣选择了站在秦柯然一边! 秦柯然负手而立,露出微笑。 朝堂半数倒戈,宫外大军已至,萧珞与萧崇琰还能如何?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看向上首,见女帝神情平静,脸色却有些苍白,知道那株幽涧花必然已经生效。 修为不断消弭,境界不断跌落,饶是强悍如女帝也不可能经受得住这般反噬消耗,更何况在那之前,女帝便早已身中剧毒,苦苦压制无力回天。 因此今夜女帝暧昧不明姿态,其余人感到奇怪,秦柯然却只觉得理所当然。 强弩之末,便当如此。 至于萧崇琰—— 他在心底嘲讽一笑,根本不屑于转身去看,只是释出身为亚圣的威压,向那个虚弱无力倚在一旁的少年沉沉压去。 一个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病秧子,又能如何?还能如何! 若不臣服,那死去便是! 朝凤殿内,秦柯然独身立于最前,森然威势如潮水般席卷整座大殿,凡触及者无不为之心惊,垂首讷讷,再升不起抵抗之心。 “咳咳……咳咳咳咳!” 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间,只有大殿最前方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咳声,落在旁人耳中,只觉得惊心动魄,恐惧至极。 在如此威压下,崇亲王怎么可能禁受得住? 秦柯然此举,是要把这个体弱多病的小殿下——生生逼死在殿中! “秦柯然,你很得意?” 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忽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极为虚弱,语调却很沉静,尾音微微扬起,似乎还带着点儿叹息的意味。 众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大殿最前,皇座之下,一身浅金王袍的萧崇琰神情疲惫,眼神却极淡,望向秦柯然的目光中满是深深的厌烦。 他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扶着桌案站起身,缓声开口:“我本以为你很不错,如今看来……咳咳……” 他掩袖低低地咳起来,再开口时,神情间竟像是带着某种遗憾。 “——是真的很蠢啊。” …… …… 殿内无人出声。 没有人想得到,身处绝对劣势,几乎性命不保的萧崇琰,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一句话,听着明明充满了讥讽的意味,但从萧崇琰口中道出时,却十分平静,显得极为认真,就好像这真的是他思量已久,几经推敲后得出的结论。 萧崇琰此人,是在一本正经,极为认真地,嘲讽秦柯然是个蠢货。 看出这一点的朝臣面面相觑,只觉得满室肃杀之气骤然一松,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更为诡异起来。 秦柯然冷笑一声。 他终于转过身面向萧崇琰,居高临下望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眼中满是轻蔑不屑。 “萧崇琰,你若一心求死……” 第64节 他轻笑一声开口,于下一刻蓦地扬手,阴冷诡谲的灵力顷刻间凝成一束,向不知何时走至殿内正中央的少年席卷而去! “——那我便成全你!” 一切只发生在半次呼吸之间。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道灵力已然落于萧崇琰眉心,便要将他劈斩至死! “啪。” 然而下一刻,殿内响起的却不是少年绝望不甘哀嚎,而只是一记极为清脆的声响。 “啪。” 又是一击轻响后,殿内忽然亮起了一道浅金辉光。 那辉光自萧崇琰眉心而起,渐渐亮成一线,而后向外扩散,瞬息间便笼罩住整个大殿! 一朵金色的琼花在萧崇琰眉心前缓缓旋转。 精致漂亮至极,却蕴藏着极深极浩瀚的力量,轻而易举便将秦柯然的攻击挡下,无声无息将其消弭殆尽。 浩然皇气自那金色琼花内飘摇而出,环绕在身形单薄的少年身周,如有五爪金龙盘旋而上,威严神圣至极,令人不敢直视。 这般景象,唯有一种可能—— “王印!” 有人认出此物,失声开口,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东璜王印,非身负大气运者不可得,非与东璜国运相连者不可得,非身具龙气,可堪为帝者不可得—— 千年来,唯有女帝少时曾获东璜王印认可,数百年后便登基为帝。 千年后,东璜王朝第二个身负王印者,便是眼前这个尚不及弱冠的崇亲王萧崇琰! 天佑东璜! 此时此刻,不止一人于心中这样想道,难掩激动澎湃之心绪,纷纷望向那王印下,神情始终平静无波的少年。 只见华服戴冠的少年正敛眉低低轻咳,看着虚弱无力至极,姿态却安然从容,漫不经心,仿佛今夜一切不过是场不值一提闹剧,于他只是解闷而已。 而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感到有些厌倦。 感到厌倦,便让这一切结束。 “秦柯然,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在所有人屏息注目下,萧崇琰立于大殿正中,皇座之前,轻描淡写地说道。 “若想要帝位,便自己来拿吧。” — 殿内一时极静。 在极静间,忽然有嘈杂声音自殿外而起,渐成厮杀声震天,从四面八方而来。 有人反应过来,低低开口道:“是守城军中的‘青字军’。” ——为逼宫而来。 青字军向来与东郡王走得极近,此番闯入宫中,人人佩刀带血,显然不是为保护女帝而来。 只是短短数个时辰过去,青军自城外一路奔袭,竟然已突破至此? 朝凤殿,又还能撑到几时? 那些并未出列的大臣开始低低议论起来,有人望向王座下的少年亲王,神情间很是担忧。 若被青军攻破,小殿下恐将性命不保。 也有人望向皇座上的女帝,心想事已至此,东郡王野心暴露,站在他一方的众臣也已出现,女帝为何还不动手? 一时间,朝凤殿内紧张不安气氛渐渐蔓延,人人自危。 在形势看着一片大好之下,秦柯然的神情却有些凝重。 他于殿外的厮杀间,忽然觉出一点异样的苗头。 皇宫宫门,怎会如此轻而易举便被攻破? 他一直在等待青军到来,但此刻青军到来,却比他预计要早上太多。 秦柯然皱眉思索片刻,目光划过始终神情沉稳镇定的萧崇琰,忽然觉得不好。 今夜逼宫,他似乎漏了一个人。 那个从来跟在萧崇琰身后的海外医修,今夜从始至终都未曾出现。 他会在哪里? “——铮!” 骤然响起的琴音告诉了秦柯然答案。 殿外夜色间,紫衣抱琴的医修蓦地现出身形,十指翻飞下,琴声越发密集激烈,声声如金石相击,满是暴烈嗜血杀意,令人心血翻涌,呼吸滞涩,在那沉冷威压下,几乎生不起任何抵抗之意。 秦柯然心下一阵骇然。 在那琴音下,分明有无数神魂被生生震散撕碎,极其痛苦得哀嚎死去,再不留一分转世机会! 顾璟此人,竟是出手狠辣至此—— 这等以琴音杀敌手段,亦是星河殿主绝学,但历数星河殿过往万年,却从未有过杀心如此之重,手段如此之狠厉的星河殿主! 秦柯然的心底不可抑制地泛起疑惑与猜忌。 这般冷酷无情,视生死如无物的姿态,完全不像是从那座星河殿中走出的医修,却像是一个久经厮杀,持剑杀人无数的剑修。 而观顾璟行事风格,每每总令他想起一个人。 那个白衣胜雪,高不可及的清冷仙尊,那个执剑杀敌,所向披靡,可与当年北地魔君难分胜负的人族第一人。 顾璟?景珩? 在他身前,萧崇琰同样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恰与那看来的紫衣少年对上目光,无声地冷哼了一声。 ——你可真慢。 他的目光中毫无疑问是这样的意思。 而顾璟手下抚琴不断,却是自心湖间向萧崇琰传递而去心声言语,缓声开口。 “此事自然不宜快,又不需你来,难道你觉得不好?” “……” 确实一晚上几乎什么事都没做的萧崇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向朝凤殿大门。 他想,等了这么久,也该来了吧? …… …… “哐!” 朝凤殿大门忽然被人从开重重推开,接着一个满身浴血的武将大踏步而入,半跪于殿中,向女帝与萧崇琰分别行礼,接着高声说道。 “陛下,殿下,臣幸不辱命,已将河东所有鬼族尽皆杀死,黑暗天幕已散,河东十二郡被尽数收回!” 秦柯然的神情蓦地阴沉下来。 他冷淡地看向眼前的武将,认出那是皇城守军之一“鹤军”的统领,而对方方才所言,却显然意味着鹤军过去几日便已在河东战场—— 但是这怎么可能? 未竟岭内毫无音讯传出,河东天地结界必然尚存,鹤军如何能不惊动任何人进入河东战场?那一处战场情形应当正胶着难分,鬼族军队绝不该如此轻易便被全军覆灭! 除非—— 他想到某种可能,骤然抬首望向上首女帝。 除非河东战事从一开始便在女帝预料中,鹤军的大胜归来早在计划之内,便是要此时出现,将他先前说辞全然推翻,让他之布局谋划尽数暴露—— 从河东结界落下,到未竟岭两样药引的出现,再到今夜这场逼宫……所有一切,都在女帝的掌控之中! 那么女帝所中之毒和那伤势—— 秦柯然想到殿外抚琴杀敌,全然不似医修,却医术高绝可起死回生的星河殿主顾璟,心底愈发沉,知道自己已然落入对方精心编织好的陷阱。 为时已晚。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萧崇琰这个变数的出现! “做得很好。” 果然上首传来女帝带着赞许的威严声音,自秦柯然逼宫后便几乎未曾开口的女帝轻笑一声,望向下首一片哗然的群臣,淡声问道。 “诸位爱卿,如今你们可有分清,究竟是何人以一己私欲操纵权势,与鬼域勾结,联手害我东璜百姓?” 满室寂静中,秦柯然神情不明地望向女帝,已经做好了一路杀出朝凤殿的准备。 如今殿中,仍有首辅及数位尚书与他站在一起,几人联手,可控制殿内侍卫与殿外守军,只需杀出宫门,便可一路而至未竟岭—— 正在这时,他却看见女帝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身后,幽然轻笑起来,心头忽然升起一抹极其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秦柯然身后忽然有衣袖摩挲的声音响起,接着有数人声音和在一起,回响于殿中。 “陛下英明!” ——那赫然是首辅及那几位尚书的声音! 第46章 ================== 秦柯然不可置信地回首望去, 恰见到那几个本信誓旦旦同他站在一起的大臣皆恭敬垂首,朝女帝行礼,根本未曾朝自己看来一眼! “陛下英明!” 这时殿中其余大臣哪还有不明白如今局势,自然知晓今夜一切都是女帝设局, 只为将东郡王彻底打压至死, 再不留一分余地。 第65节 朝凤殿内, 所有大臣皆出列躬身行礼,齐声高呼:“秦柯然勾结鬼族, 谋逆犯上,罪不可恕,请陛下降旨, 赐死逆贼,还东璜朗朗乾坤!” 声势之大,一时间完全盖过了殿外刀剑击鸣,如滚滚洪流当头而下, 直欲将孤身在前的秦柯然吞没。 秦柯然自嘲地轻笑一声,望向上首女帝所在,眼中泛起无力颓然之色, 问道:“萧珞,你从未信过我, 是吗?” 他孤身一人站在殿中,身后是众口一词要将自己处死的众臣,身前是神情漠然的女帝, 殿外厮杀声不知何时已尽数消散,显然青军已然尽数伏诛。 此时此刻,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近千年来,他百般谋划, 殚精竭虑与朝臣交好,费尽心思与鬼域尔虞我诈,小心翼翼与那个人周旋不敢有丝毫放松…… 到头来,一切却早被女帝看在眼里。 权倾朝野,无限风光——不过都是女帝随手给予的恩宠,说收回便能收回。 与鬼域间的来往勾连,暗自筹谋,也被女帝一一看得分明,自己这数百年来,原不过是跳梁小丑,简直可笑至极。 秦柯然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定定看着神色始终冷漠的女帝,对眼下绝境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又低低重复了一句。 “你从未信过我,是不是?” 所以你早知我对你下毒,却从未说破;你任由我结党营私,也放任自流;你从未相信过我,所以根本不曾问过我为何,你早想着要我死,所以那些倒戈向我的朝臣,原不过都是你的安排。 他全无阴谋被拆穿后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满脸毫无生气的平静,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一败涂地的事实,只是执着地反反复复问着一句话。 “为什么?” 靠坐在桌案后的萧崇琰闻言抬首,看了秦柯然一眼。 对方低声呢喃的那两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看着那个原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颓然无力模样,却丝毫不觉得同情,只是觉得奇怪。 他之前觉得秦柯然不蠢,是因为秦柯然对皇姐的底线把握得极好。 不论对皇姐下毒,还是结交朝臣,暗中谋划颠覆帝位……这些于皇姐而言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互相算计,兵戎相见,原不过是立场不同。秦柯然若能夺位成功,皇姐兴许还会觉得东璜王朝后继有人,继任者不是个废物。 便如自己当年在北地时,与皇姐一度决裂几乎生死相见,尽管这其中有不少心照不宣的做戏成分,但两人彼此算计交手却也从不留情。 到最后误会消除,一切真相大白后,他们依旧能握手言和,仍是最亲密的姐弟。 但与鬼域勾结,害东璜四十万百姓性命,且于流云巅伏杀自己……这其中任一件拿出来,却于皇姐而言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秦柯然怎么还会以为皇姐能够再相信他? 皇姐只会想要让秦柯然痛苦万分地活着,让他无比绝望地死去。 为他编织一个盛大美好,长达千年的假象,在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志得意满想要登临九天——于即将美梦成真的前一刻,再将他毫不留情打落尘埃,揭开所有假象,让他看到最真实残酷的一切。 萧珞不是要杀了秦柯然,而是要毁了他。 彻底的,完全的,不留一分余地的,毁了这个背叛他们曾经理想的男人。 …… …… 高台上,女帝神情厌倦地看着下方的秦柯然,冷淡开口道。 “秦柯然,你自己做了些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来告诉你?” 女帝侧首,向侧殿位置看了一眼,接着皇座旁帷幕轻晃,有一个青衫束冠的少年走了出来,站在女帝身侧。 正是页安。 “页安,你来告诉他为什么……” 女帝姿态慵懒地斜倚在皇座内,一手托腮,像是根本不想再与秦柯然对话那般,只是微抬下巴,示意自己的清梧卫首领开口。 “好让他死得明白。” 页安垂首领命,先朝萧崇琰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难得锦衣华服的少年神色虽苍白疲倦,却呼吸平稳,并无平常发病时痛苦模样,顿时心下稍安。 而当他看到顾璟自殿内隐秘角落悄无声息走来,在萧崇琰身后站定,开始为萧崇琰搭脉疗伤后,更是彻底放下了心。 有顾璟在,小殿下再怎么乱来,也有人能兜着管着,无需再担心。 “清梧卫深入十万山调查数月,查获大量鬼物傀儡,于其中发现一座被破坏的养鬼蛊,其中仍有鬼念残留,且附有鬼族信物……” 页安沉声开口,将自己日前所查到的情况一一道来。 “清梧卫于鬼族信物中,发现有人族大修行者的气息留存,经过比对,已确定为东郡王秦柯然所有。” 这座养鬼蛊所在,还是由萧崇琰为他们指明方向。数月前,于东璜边境山庄内刺杀萧崇琰的那些鬼物刺客,正是由此孕育而出。 而其中鬼念,与曾经凌容青体内,以及那次河畔比剑中,被送至萧崇琰身边的鬼念,皆同出一源。 至此一切都已经分明。 秦柯然不知从何处得知萧崇琰的存在,为除去东璜帝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惜与鬼域勾结,以鬼物刺客刺杀不成,便起了陷害女帝,逼迫其退位的念头。 落河学府中,突兀闯入棋局小天地,身负鬼念,于隐峰险遭暗杀的凌容青。 那与齐小奇比剑,动用禁术却被反噬,离奇死亡的凌成。 都是秦柯然的棋子。 河东那一场针对萧崇琰的刺杀。 未竟岭内碧泉水与幽涧花的别有用心。 亦是秦柯然的谋划。 只可惜百般谋划,万般算计,到头来却始终在女帝与小殿下的预料中,反被两人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轻而易举将东郡王势力连根拔起,除尽东璜朝堂下隐藏的祸患。 “东郡王勾结鬼域,背叛沧澜大陆,犯上谋逆,妄图颠覆东璜王朝正统,其罪当诛。” 在朝凤殿内一片安静无声中,页安高声开口,将秦柯然的罪行一一宣读。 “现叛军青军已尽数伏诛,东郡王府也已被清梧卫封锁,其门下势力俱已在控制之下,凡有反抗者,已然被全数诛杀!” 页安冷眼看着秦柯然脸上神情变幻,从不可置信到愤怒不已,再到颓然无力,麻木平静,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不久前……自家小殿下曾在天香楼拍卖会间,对秦柯然此人的评价。 “他真可怜。” 那时秦柯然是何等风光无限,权势滔天,无人敢与之抗衡。 而今夜的秦柯然,却是自云端骤然跌入泥潭,从拥有一切,再度成为一无所有。 “现褫夺秦柯然东郡王爵位,将其——” “——嗡!” 这时一道极其强势的威压自秦柯然所在蓦地爆发,呼啸而过整座大殿,将身后众臣与殿内侍卫牢牢压制,不得动弹。 页安骤然回神,下意识想要追击,却见秦柯然眉目森冷,竟并非要趁此机会逃离,却反倒飞身而上,直往皇座之下,萧崇琰所在的方向而去! “小殿下!” 青衫少年勃然色变,却已是阻拦不及! 亚圣境界的全力一击,他拦不住,也来不及拦! 不过一息时间,秦柯然已然掠至案边,掌风之下,桌案砰然碎裂,直接化为粉尘湮灭! 他的手掌与萧崇琰眉心只在方寸之间! 直面死亡威胁的萧崇琰,却依旧神情平静。 他甚至有些遗憾地看了看手边化为碎屑的糕点,眼中神色很是可惜。 在萧崇琰身后,顾璟微微按住他的肩膀,像是无声安慰。 亚圣的攻击就在眼前,这两人却似一无所觉,只作平常,仿佛根本不知危险降临,在意的只是眼前的一盘点心。 而这番姿态毫无疑问,便是意味着两人的全然笃定,不置可否。 不屑一顾。 “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携着无上威严的掌风自皇座落下,后发而至秦柯然背心,将那袭向萧崇琰的攻击瞬息瓦解,将秦柯然重重惯倒在地! 女帝端坐于高台之上,大袖翻飞间含怒出手,面若寒霜,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秦柯然,你一心求死?” “呃……噗!” 秦柯然颓然倒在地上,不断咳出带着肺腑碎片的黑血,浑身气息在不断下跌,不多时竟已经跌破了抱一境! 女帝只是一击,便击碎秦柯然心湖,令他顷刻间跌境! 这般境界差距,只能跨越一个大境界才能做到。 也就是说,女帝如今境界—— 神无! “咳咳……你竟然……已经破境了。”秦柯然眼中灰败之意愈来愈盛,断断续续地开口,苦笑道,“萧珞……你……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蓦地痛苦闷哼出声,于地面蜷缩成一团,在心湖破碎,境界跌落的反噬中咬牙忍耐,颤抖不已。 血水自他身下很快汇聚,混合着尘土,在秦柯然痛苦不堪的挣扎中显得一片狼藉。 “别急着求死,秦柯然。” 女帝冷然开口,向页安微微扬起下巴。青衫少年会意,指挥清梧卫上前,以锁链将倒在地上的男人锁住,将他拖起,牢牢压着跪倒在地。 曾经不可一世,气焰滔天的东郡王,如今修为被废,身受重伤,浑身狼狈,如同牲畜般被圈住脖颈,死死按在地面,毫无尊严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将他关入沉铁狱,让他好好活着。”女帝满脸冷肃,沉声开口,“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东郡王殿下一一解答。” 页安默然不语,心知女帝此番话的真正心思。 女帝要秦柯然一直活着,毫无尊严,受尽羞辱,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死去却无能为力。 她要将曾经秦柯然所做的,千倍万倍,尽数加诸其身。 而小殿下—— 页安侧身望向下方,内心满是震撼敬服,感慨万分。 小殿下此番出手,先是连番预判秦柯然布局,再是以身涉险亲赴未竟岭斩去鬼域投影,为河东破局送来至关重要的东璜大军,最后又于朝凤殿外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瓦解逼宫势力…… 第66节 一场谋划,身处其间只觉惊心动魄,事后看来,却是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当真是精彩绝伦,无可匹敌。 自今夜后,东璜天地自当天翻地覆,而萧氏崇亲王之名,自此将响彻沧澜天地。 那个满身伤痛,病弱无力的少年—— 却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国士无双。 -------------------- 作者有话要说: 页安:小殿下yyds我都说累了…… —————— 感谢在2021-04-04 19:36:06~2021-04-1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 190瓶;钟离墨毓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 “不破不立, 破而后立。你跌境后能一举突破神无,本就理所当然。” 乾元殿内,萧崇琰与女帝萧珞相对而坐,双手捧着碗牛乳茶慢慢喝着, 正在一脸认真地为女帝回溯此番破境, 助其稳定境界。 “但你刚突破境界不稳, 便急功近利,要以大境界相压, 令一个亚圣跌境……” 他想起朝凤殿内最后那一幕,神色间顿时有些不虞,与自己长姐说话却如同在教训学生, 语气很是冷硬。 “不顾后果,太过冒进,没有受伤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在烧着地龙的殿内,萧崇琰难得穿得轻便, 一袭浅白王袍松松套在身上,宽大的袖摆在动作间扬起漂亮的弧度,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 幼时深入骨髓的王室教养, 以及其后数百年身为北地主宰的岁月,令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久居上位的轻缓从容, 又因为北地魔族独有的好斗嗜杀风气,风雅之下又藏着令人心悸的凛然威势。 只是这般风姿,若放在一个修道数百年的修行者身上, 那便是高深莫测,令人心悸难安, 敬畏不敢言。 但此时的萧崇琰从外表看来,却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又因为身体羸弱的原因,看着比实际年龄更要小上几分。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最神采飞扬,风华正茂的时候。 而萧崇琰此世的容貌,又是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更何况今日萧崇琰难得穿一身浅色衣袍,极大得柔和了他眉宇间疏离冷淡的意味。而当少年微微低头,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喝奶,睫毛轻颤的时候,那便是十足得纯然乖巧,叫人看着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如画,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是钟灵毓秀,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无限,又哪会计较他言语间的那点不敬? 因此当萧崇琰沉下脸,不假颜色训斥时,女帝却丝毫不以为意,相反只是满心忍俊不禁,然后便是感慨万分。 她已有太久没见过萧崇琰这般少年人的模样,恍惚间甚至觉得像是梦回千余年前,看到那个真正十六岁的少年从记忆中走出。 那时候的少年要比现在这个鲜活许多,欺负起来极有意思,而现在这个…… 女帝一边想着,一边笑眯眯伸出手,狠狠揉了揉萧崇琰毛茸茸的脑袋,在少年面无表情瞪来的目光中露出一脸无辜神色。 “皇姐可是在为你出气呢,小弟。” 女帝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个明明一脸不开心,却还是忍耐着不反抗的幼弟比之从前,仿佛更加可爱了些。 “顾璟对你又搂又抱,怎么不见你有半点不高兴。皇姐不过是疼爱你,想抱抱你又怕你难为情……” 女帝一脸伤心神色,似真似假地抱怨着开口。 “你这样说,可知道会让我有多伤心……嗯?” “……萧珞。” 萧崇琰一脸忍无可忍地出声,这难得生动的神色顿时让女帝心底更觉欢喜,手下又好好撸了几把少年温软的发顶,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自从当年萧崇琰叛出人族,进入北地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这般与自己的幼弟亲近,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时隔千年,终于得偿所愿,女帝心喜之余,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决定明智。 不但将萧崇琰从鬼道的路上拉了回来,让沧澜大陆少了无数不可预知的风波,还平白得了一个十六岁的幼弟,于千年后又拾回了当年养崽的快乐,实在是一举数得,极好极好。 萧崇琰一点都不觉得好。 他很生气。 他这个长姐,从小天赋绝伦,在同龄人中不论是修行还是学问,都少有人可与之并肩,因此也格外傲气,对自己极为自信。 自少时起,萧珞行事便极其大胆妄为,很是激进,被立为皇女后,因为再无后顾之忧,更是无法无天,随心所欲。 过往千年间,每有与他人对敌交锋,萧珞自然也会谋定后动,布局深远,但却常常故意留下漏洞,便要看看对手能翻出何种花样—— 萧珞最喜欢的,便是看着他人落入圈套而不自知,在对方得意忘形沾沾自喜时给予致命一击,以此取乐,百般不厌,可谓自信狂妄至极。 这令萧崇琰很不赞同。 修真界中变数万千,自当竭尽所能推衍所有可能,即便无法穷尽,确有遗漏,也是天意如此。 而正因如此,更该草蛇灰线,伏行千里,推衍穷尽至极,尽可能令每一处从无错漏,要敌人每条路走到尽头都是死路,万不可留下可趁之机。 所以萧崇琰从来都很谨慎。 但萧珞却完全不是如此。 便如此次冲击神无,萧珞卡在神无瓶颈千年,本是水到渠成,只需待体内毒素完全解除,伤势平稳后再徐徐图之,即可顺其自然破境。 但她偏要剑走偏锋,借着不留人之手将计就计,想要一举冲破瓶颈。 若非萧珞运气好,否则这其中但凡出现半点差错,那萧珞这一生都将无缘神无境,再难更进一步。 “你若再这般任性妄为,早晚有一日会因此而落入险境……”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开口,半点没有尊敬自己长姐的意思,“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赶到的,这一次我赶上了,是我们运气都很好。那如果哪一回我们的运气都很不好……” “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替你收拾东璜这个烂摊子。”他冷冷地开口说道。 萧珞一看便知萧崇琰是真的有些生气,心底好笑之余,却是满心宽慰。 她这位幼弟,最是嘴硬心软,虚张声势,看起来一副毫不留情的模样,实则还是因为担心自己。 她再看向身前,只见少年眼含薄怒,清冷的面上一片霜寒之色,姿态明明极为强硬,但似乎是因为语声略急,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红晕,向上扬起一路而至眼尾,更显得那双眼中水色迤逦,反倒透出点脆弱不堪的意味。 当萧崇琰以这副姿态含怒朝自己瞪来时,那便是不论何等调笑的心思都要熄灭,满心只余下无限疼宠与爱怜。 东璜王朝最为尊贵的女帝陛下顿时觉得心疼了。 “好好好,亲王殿下教训的是,是我不对,以后不这样了。”她放轻声音,好声好气地哄道,“你饿不饿,我们先用些点心好不好?” 萧崇琰轻哼一声,偏过头一副不屑一顾模样,毫不领情。 “你的事解决了吗?” 这句话的意思若在旁人听来,那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嘲讽。 但女帝深知萧重琰的别扭性格,知道他的意思便是此事已然揭过,不必再提。 果然好哄啊。 就像只傲娇漂亮的小猫咪。 英明睿智的女帝微微一笑,在心底这样想道。 “秦柯然被关入沉铁狱后,一直在用刑审问,能问出的东西倒也不多。” 接着她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将谋逆一事的后续道来。 “朝堂中与他牵连者皆已落网,郡王府下门客尽数散去。他手中势力本就是我给出去的,要收回来一点不难。” “秦柯然的余党必然仍存,但再难成气候,五至十年过后,东璜王朝将不会再有任何东郡王留下的痕迹。” 萧珞语调轻柔地开口,神情并不如何冷硬,杀意却仿佛深深沁入那一字一句间,令人只觉得寒意彻骨,心悸不已。 “他当年既选择上流云巅,成为那天柱下的四人之一,那便该做好今后偿还因果的准备,也该知道我对待背叛,究竟会是怎样的态度。” “他欲求死,那我便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这位杀伐果决的女帝陛下冷酷地说道,“秦柯然在沉铁狱中,将会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亲眼看着自己留存于世的所有痕迹都被消抹殆尽,从此世间再无他的存在。 对于秦柯然那样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的人来说,这般活着,已与死去无异。 生不如死。 萧珞随随便便说出这番极其可怕的话后,忽而眉梢一挑,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脸上神情骤然转为调笑,看向萧崇琰说道。 “东郡王倒台了,如今我们的崇亲王可是站起来了。” 在她手边,堆着厚厚一沓奏章,都是朝臣这几日为秦柯然谋逆一案递上的各种奏请,而其中大多数,又以浓墨重彩之笔对萧崇琰极尽溢美之词,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老怀欣慰。 更有甚者,专门写了数篇辞藻华丽的文章,真情实感地夸了萧崇琰足足好几千字。 而太医院递上的奏折则更为直截了当,着重关心了萧崇琰的学业以及身体情况,甚至附上了沧澜大陆名医目录,并强烈邀请顾璟与他们进行友好交流,共同守护小殿下的健康成长。 在宫外,皇城内的各个庙宇近日来都热闹至极,东璜百姓听说河东一役始末后,纷纷自发为崇亲王祈福,碧湖边夜夜有天灯被点亮,街头巷尾处处谈论的都是他们年少有为的小殿下。 “朝凤殿内逼宫那夜,你可真是出尽风头呐,小弟?”萧珞低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看热闹意味,“我东璜朝臣对你那是心服口服——” 在朝凤殿宫变之后,萧崇琰于一夜之间闻名沧澜,风头极盛,可谓风光无限。 人人都道那东璜王朝年仅十六岁的崇亲王殿下,虽看着弱不禁风,仿佛不堪一击,可实则天资极高,智计绝伦,更有剑法高绝无双。 河东一剑而起万辰星的那场战斗已被传唱遍整座大陆,萧崇琰如今俨然是在沧澜大陆崭露头角的剑道天才,被视作未来极有可能超越北地魔君,成为可与小师叔比肩的沧澜剑圣。 再无人记得那个曾在落河镇被讥讽为“废物美人”的病弱少年。 “今天早上,还有人呈上奏折,请我立你为太子……”女帝扬起手中奏折,冲萧崇琰挑了挑眉,故意问道,“继承我东璜大统,于千年后接过帝印,从此成为整个东部人族的主宰……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长姐一眼。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处理干净,八百年了培养不出一个继承人……”他很冷淡地开口,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是在嘲讽,“东璜的未来真是令人堪忧。” 萧珞哼笑一声,想也不想便反问道:“那也比某些人强……比方说有人明明为继任者铺好了路,奈何天不遂魔愿,硬生生把登基大典变成了禅让大典,嗯?” 萧崇琰:“……” 他想到某个脑子不大好使的第一魔将,顿时没了开口的欲望。 第67节 萧珞见状,畅快大笑出声,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 “东璜立储一事无需你费心,我自会处理。不过有一事你还需注意。” 萧珞挑出手边一封来自清梧卫的奏折,递给萧崇琰,开口道:“秦柯然身边有个青衣女修,平日里只以宠妾身份伴随左右,但在围剿当夜竟然只有她一人突围逃走,连清梧卫也拦不住,至今下落不明。” 萧崇琰若有所思。 他倒是听说过秦柯然身边有这么个颇受宠爱的美貌女修,只是从未见过,但从旁人寥寥数语中,应当能推断出是一个专修媚术,依附强者生存的修行者。 只是现在看来,恐怕远远不止于此。 “这个女修在东璜登记的名字为秀禾。”萧珞接着开口,沉声说道,“她隐藏身份境界留在秦柯然身边,甘愿扮作以色侍人的姬妾,必然有所图谋。” “能在秦柯然身边隐藏境界而不被发现,且能从清梧卫的追杀下逃离,此人真实境界或还在九转境之上。清梧卫已将她列入桐录,若遇到此人,小心为上。” 萧珞最后这样叮嘱道。 萧崇琰点了点头。 清梧卫手中有若干本名录,分门别类记载着沧澜大陆诸事,是由页安一手建立而起的情报体系。 桐录,记载的便是修真界中敌我不明,但威胁性极高的修行者。 大道三千不分高低,能骗过秦柯然这个亚圣,将媚术修行至这等境界的大修行者,其于媚术一道境界之高深,几乎可以说已足以开宗立派。 他自然不会轻视。 “媚术一道,所修者多为北地魔族,此事或有北地插手,你还需注意。” 萧崇琰慢慢说着,始终觉得有些奇怪。 他修道近千载,见过修习媚术几近大成者,寥寥无几。 而其中境界实力亦同样高深的,唯有—— 萧崇琰忽然闭上眼睛,于心湖内开始推衍计算。 片刻后他淡声开口,说道:“让清梧卫盯着北地禁魔狱。” 萧珞闻言微微一怔,心头浮现起某个猜测,有些惊讶地开口道:“你是说……她?” 萧崇琰轻轻“嗯”了一声,知道皇姐所想那人与自己一致,他睁开眼睛看向女帝,忽然问道。 “此番东璜宫变,应当是九天诸圣联合,针对你设下的局。当年你为我点灯,护我转世一事,可有几人知晓?” 他的转世重生,并不合常理,亦时机不对,走的并非是萧崇琰千年前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而能促成这番变化,且有实力与魄力,以及那股子狂妄意气者,自然非东璜女帝,萧崇琰的皇姐萧珞莫属。 但萧珞却摇了摇头:“那盏聚魂灯并不是我替你点的,护你转世者另有其人。” 这句话毫无疑问透出了很多意思。 萧崇琰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听隐峰白洛说,当年景珩自海外归来,第一时间便问剑寻机阁,斩去了半座山头,令宗隐养在山巅的桃林一夕尽毁。” 两位神无境半步圣人间的战斗,比九天更高,因此极为隐秘,即便在九天亚圣间,也只有隐晦的只言片语流出,至今依旧无人可得窥当年那一战全貌。 “宗隐自那之后,更少出现在世间,而景珩离开寻机阁后便开始闭关,直至百年后方才出关,着手建立落河学府。” 萧崇琰轻声开口:“为我点灯的,就是景珩。他上寻机阁问剑宗隐,是因为他知道了流云巅真相,而那时宗隐冷眼旁观,并未阻拦。” “你们二人为我转世重修护道,却被流云巅上四人发觉,他们害怕我真的回来,便要先下手为强——” 神情淡漠的少年慢吞吞地喝着茶,明明说的是与自己生死相关,极其惊心动魄的九天辛秘,却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只是平平常常地开口。 “所以景珩自八百年前,于落河学府开府大典后便封禁流云巅,闭关至今不出。而你身中毒物近千年,九天诸圣各方联合,要你步我后尘。” 在萧珞一句话后,萧崇琰便迅速将一切前因推衍而出,最终神情平静地得出一个结论。 “景珩一定是出事了。” “但白洛作为景珩契约灵兽,却不知他生死,而我进入落河学府,又多次出剑,甚至剑请落河大阵……景珩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萧崇琰慢慢说着,神情越来越淡,眼中却渐有笑意升起,越来越深。 他自进入落河学府以来,所走出的每一步,看似自然而然,其实皆藏着极深的意味。 渡船引动不行剑鸣,是为提醒;河畔比剑激发落河大阵,更是暗示;而日日往河畔而去看诸学子练剑,更多的时候他却是在看流云巅。 那一夜他欲登流云巅,却因烬夜触发禁制,不得不提前离开。 但他那时已在流云巅山门,那一枚曾经的流云巅弟子玉戒虽未取出,却正在心湖内被遥遥点亮。 景珩不可能再闭门不出。 而既然景珩在那般情形下依旧毫无反应,对于萧崇琰来说,显然只意味着一种可能。 “景珩为护我转世,欲守聚魂灯千年,不愿先一步飞升他界……但在这个过程中他遭遇了某种意外,无法离开流云巅,因此选择陷入沉睡以度过千年岁月,直到某个时刻再度醒来。” 而这个所谓的时刻…… 萧重琰忽然想起那一夜流云巅山门处,景珩留给自己的那句话。 流云巅不日即将开放山门? 他看向与自己相对而坐,一脸感慨复杂神情的萧珞,直截了当问道:“这段时间,落河将有何大事发生,得以令流云巅开放山门?” 萧珞没有立刻说话。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沉默半晌,似是有些犹豫,最终才叹息着开口:“三个月后,沧澜试即将开始。” “沧澜试?” 萧崇琰微怔,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沧澜试,是沧澜大陆每隔百年便有的比试,只限于百岁之下,问心境以上守静境以下的年轻修道者参加。 上一世萧崇琰并未参加过沧澜试。 而如今他才苏醒不久,却是恰恰赶上了沧澜试的开始。 “自八百年前开始,景珩定下规矩,三族四家各学府王朝需按百年为一轮次,分别主办沧澜试,并给予获胜者奖励。” 萧珞为他这样解释道。 “这一次沧澜试将于落河学府举行——而首名的奖励,便是能够登上流云巅,得到景珩仙尊留下的奖赏。” 一切已经非常清楚明白。 这道当年由景珩仙尊定下的规矩,是八百年前便留下的伏笔。 为的自然是令萧崇琰能在苏醒后不久,就得以进入沧澜试,而后顺理成章登上流云巅,再取回不行剑。 “当年我一直在闭关养伤,只与景珩见过一次,亦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珞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敛下眼中的复杂神色,慢慢说道。 “既然如此,待你上了流云巅,自然能亲自问他。” 问一问他,亦问一问你自己。 好问明白你们的真心。 …… …… “好了,到午睡时间了。” 萧崇琰还在想着方才那些话,却见萧珞忽然抬头望了眼窗外天色,接着便一脸严肃向自己望来,要赶他去睡觉。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丝毫不为所动。 他先前在未竟岭收回剑骨,身体顿时比最开始更要弱上几分,前几日朝凤殿内逼宫,萧崇琰释出王印与秦柯然对抗,回去后便又病发了一次,叫顾璟与皇姐都吓得不轻。 据说顾璟差点就当场暴走,好悬被皇姐给拦了下来,最后在萧崇琰殿外弹了一宿的琴。 在那之后,顾璟与女帝这两个本来互看不顺眼的人就莫名其妙突然和解,接着两人联手严密盯梢,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日日夜夜催着萧崇琰吃药睡觉,实在让他被烦得不行。 “顾璟晚些时候就回去陪你。”见萧崇琰摆出一副消极抵抗模样,萧珞神情不变,只是微笑开口,极富深意地说道,“他下午去了小厨房,说要给你做火腿酥……好像晚上还有乳酪小饼?” 顾璟待会儿要来查岗。 不午睡,就没有点心吃。 还要喝药。 这一套威胁方法对于百般挑剔,娇气又难伺候的萧崇琰来说—— 实在太过奏效,简直百试不爽。 萧崇琰:“……” 他默默站起身,盯住一脸笑盈盈的女帝,半晌开口道:“晚上我要去沉铁狱见秦柯然。” 他知道皇姐必然隐瞒了自己许多,而有些问题,他还需要去与秦柯然一一求证。 沉铁狱他必须要去。 “当然可以。”萧珞很随意地点头应允,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额外叮嘱了一句,“记得早些回来,晚上还要按时喝药。” 这位女帝陛下在萧崇琰满脸“我已经很忍耐了别以为我是真给你面子”的表情下轻缓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乳酪小饼……嗯?” 萧崇琰:“……要配牛乳茶,不要加糖。” 娇娇贵贵的大美人扬起下巴,皱着鼻子一脸不高兴地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沧澜第一a萧崇琰与沧澜第一o萧娇娇的无缝切换 萧崇琰:不高兴.jpg —————— 第48章 ================== 入夜后, 天色很快暗沉下来。 第68节 萧崇琰只身一人踏入皇宫内的传送阵法,片刻后已经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 他的身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塔。 这座高塔,就是沉铁狱。 东璜王朝内所有触犯律法的修行者,皆被关押于此。 萧崇琰身形微动, 下一刻便出现在高塔下, 而后又一次身形飘渺, 再次出现时已在塔内。 沉铁狱楼层越高,关押的修行者境界越高, 其间禁制亦越强。因此萧崇琰一路往高处走去,并未停留,直到第二层—— 这一层, 便是用来关押抱一境亚圣的牢笼。 秦柯然便在这里。 与下层相比,这里空间极大,却更阴沉压抑,属于神无境的浩瀚威压时刻悬于头顶, 即便是未曾被限制修为的普通修行者行走于此,亦不免受到压制,更不用说被封住一身修为, 重刑加身的犯人。 偌大的囚室正中,有纵横数条玄铁锁链自四壁交叉穿过, 将跪在地上的秦柯然紧紧束缚,其上金色符文若隐若现,如在流动, 便又是一重封禁阵法。 层层禁制下,即便强如抱一境亚圣, 也再无法提起一丝灵力,只能如同没有修为的凡人一般任人宰割。 “哗啦。” 听到脚步声, 原本低垂着头的秦柯然蓦地抬首,牵动身上锁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的眼中像是有光被猝然点亮,但当他见到来人是萧崇琰后,那光芒又倏尔消散,只余下一片沉寂。 “是你啊……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秦柯然冷淡开口,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那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亲王殿下?” 他身上还穿着大典那一日的郡王朝服,身上配饰俱在,无一被除去,只是早已凌乱不堪,满是脏污—— 在眼下这番境地,毫无疑问是一个明晃晃的嘲讽与羞辱。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气焰嚣张的东郡王,如今却镣铐加身跪于人前,狼狈不堪又无力遮掩,全然赤i裸i裸暴露在他人面前。 他曾经有多么风光无限,如今就有多么卑微难堪。 正如秦柯然曾经所说的那般—— “我很想知道……当高高在上的崇亲王殿下从九天跌落泥潭,沦落至一无所有时——会是怎样得痛苦挣扎,绝望不甘?” 而如今萧崇琰白衣飘飘如有仙人之姿,神情安然站在他身前。 他却满身狼狈被囚于高塔,跪在对方脚下,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 是怎样的痛苦不堪?绝望不甘? “萧重琰,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你……呃——” 秦柯然抬首的动作有些大,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如有感应,蓦地绞紧,深深陷入皮肉间,暗色的鲜血顿时自他身上渗出,将本就污秽的朝服染得更为不堪。 秦柯然闷哼一声,咬牙忍下痛楚,极力抬头,不愿露出分毫虚弱神色—— 但萧崇琰却反倒退后一步,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嫌弃的意味。 他不想脏了自己的衣服。 秦柯然自然也看出了萧崇琰的意思,冷笑连连,声音极为阴沉:“好一个光风霁月,金枝玉叶的崇亲王,你——”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接着脸上浮起困惑惊讶的神色,似是十分不解:“你的身上没有沉铁狱的通行铭牌……” 于沉铁狱内行走,若无通行铭牌,便会承受狱内威压,被压制者修为亦会被禁锢。 而萧崇琰一路走来却全无身形滞涩之相,身上并无半点灵力波动,显然极不寻常。 秦柯然虽境界跌落,修为被封,但曾经身为亚圣的眼力仍在,很清楚萧崇琰根本未受到沉铁狱内这道神无境威压影响—— 若无通行铭牌,那便唯有一种可能。 只有当萧崇琰的神魂力量仍在沉铁狱之上时,他才不会受到此地威压的压制。 而在沉铁狱内,唯有神无境与神圣境可来去自如。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病弱少年,一个发病时虚弱得连剑都握不住的病秧子——却是个至少神无境的大修行者!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大修行者? 那么萧崇琰又是谁? 秦柯然眼中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便是恍然大悟,最后化作一片自嘲与认命。 “原来是你——” 东璜皇族、人魔混血、惯常用剑、能使出小师叔的万辰星…… 萧崇琰还能是谁? “你果然不会那么容易死……也是,魔君冕下作为沧澜万年来的第一位圣人,又岂是那样容易死的?”秦柯然冷笑一声,低低地开口,“你早知我是流云巅上四人之一,你要来杀我,是吗?” “你确实该死,但与我无关。” 被秦柯然一口叫破身份,萧崇琰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开口时甚至还有些有气无力,眼中满是厌倦的神色。 “你们要杀我,是你们的事。”他慢慢地说道,语气很平静,“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何要那样做?” 为何会为幕后那人迷惑,认定将自己杀死,以神魂剑骨为祭归于四方天柱,便可阻鬼域千年入侵之势? “杀了你,我就可以得到东璜王朝……我为什么不杀你?” 秦柯然的声音在痛苦下有些断断续续,神情却始终一片漠然,看着萧崇琰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千年前流云巅上的那场惊天谋划与伏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不杀我,你也可以得到东璜王朝。”萧崇琰的神情有些可惜。 秦柯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足以证明他根本不清楚那场伏杀真正的内情,不过也只是个棋子而已。 千年前,有人与秦柯然做了一个交易。 只要杀死自己,便能助秦柯然得到东璜皇位。 ——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如此承诺,还令秦柯然深信不疑? 那个与秦柯然达成交易,在背后推动流云巅伏杀设局的人……又会是谁? 对于这个幕后的人,萧崇琰心里划过很多答案,却依旧无法完全确定。 于他而言,在知晓秦柯然只是个被抛出来的牺牲品后,便已经对秦柯然失去了兴趣。但时至今日,却依旧还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让他真正感到困惑不解。 萧崇琰垂眸看着脚下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好奇,神情认真地开口。 “秦柯然,你为什么要害皇姐?” 不论秦柯然对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但在萧崇琰过往的记忆中,秦柯然再如何醉心权力,也不可能会作出对萧珞下毒,甚至要取她性命之事—— 这太不寻常。 被锁在地上的男人闻言眉梢轻挑,似是露出了一个短促的自嘲笑意,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们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萧崇琰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开口,说道,“在落河学府,若你收手不以凌成试探;若你于河东鬼化爆发前停手,将一切向皇姐坦白……” 秦柯然做过的每一件事,萧崇琰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你若回头,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秦柯然轻笑一声,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些怅惘,“走错了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再回不了头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浓重的自嘲意味。 “若我回头,你们焉能原谅我所做下的一切?”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只因我踏入了流云巅上针对你的杀局——萧珞就永远不会原谅我!” 秦柯然冷笑着开口,极力挣扎着抬头,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目光,直直落在萧崇琰身上。 “在萧珞心里,东璜比什么都重要,然后便是你这个与她屡屡作对的亲弟……而我?” “我是东璜王朝的东郡王,我与萧珞相爱千年,却始终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在外人面前,我永远只能垂首站在她身后……在他人眼里,无论我再如何位高权重,我也依旧只是东璜女帝心情好时宠幸的一个玩意儿而已——” 秦柯然的神情极为不甘与怨恨,冷笑着开口。 “而萧珞呢?在她眼中,我就是她买下的一条狗,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不论她平日对我再如何冷淡,只要她招招手——我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摇尾乞怜!” “在她心里,东璜确实永远比我重要千万倍!” 似是落入此番境地,一切已经再无遮掩的必要,秦柯然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再不顾紧紧缠在四肢的锁链,任凭那几乎要将人绞断一般的惩戒落在自身,只是死死抬头盯着萧崇琰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害萧珞?我就是深恨萧珞,要她失去修为,失去一切,也尝一尝只能被他人掌控一切的滋味——我要她只能软弱无力地依附于我,费尽心思在我身下讨好承欢!” …… …… 沉铁狱内很安静,只有秦柯然情绪激荡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二层。 萧崇琰微微皱眉,看着面前这个几近发狂般的男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柯然此人城府极深,即便如今一败涂地,沦为阶下囚,以其心性,绝不该成如今这般,轻而易举便被击溃,仿佛是内心的某种情绪被无限放大……便如同心魔问境那般。 这很不寻常。 至于秦柯然那一番情绪激烈,发泄一般的自我剖析,将一切原因归于因爱生恨的报复—— 萧崇琰不信。 他虽然不清楚萧珞与秦柯然之间的那些纠葛,但这不妨碍他看得出秦柯然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自风月之地走出的罪奴,能在第一次见面便赢得萧珞好感,步步走近她身边,最终让萧珞不顾朝臣与君上反对,将其带回府中,此后更是一手扶持着秦柯然,助他一步步登上那条通天大道—— 这般隐忍与谋划,城府之深,意志之强,则所图必然极大,绝不会在事情未有定数前,便要倒戈一击,背叛已然深信自己的萧珞。 更何况当年萧崇琰叛出人族,萧氏无后,萧珞本就已经决定将皇位传给秦柯然。 以秦柯然的敏锐与智慧,不可能猜不出萧珞的意图。 难道秦柯然便连这几百年都等不得? “呃……” 这时有极其隐忍痛苦的□□声传来,萧崇琰垂眸,神情冷淡看着脚下的秦柯然艰难喘息,在禁制的反噬下几乎连跪都跪不住,却还是被锁链强行拉扯开四肢,被迫跪直身体。 满身狼狈的男人低垂着头,气息十分微弱,似是已经陷入昏迷,但被锁链束缚的身体却还在颤栗不止,像是正经历着极端痛苦的折磨。 萧崇琰的神情中渐渐泛起困惑。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浅金剑气于指尖萦绕,蓦地出现在那束住秦柯然的铁链旁,直接切断了其上禁制! 第69节 深深嵌入皮肉间的锁链骤然一松,秦柯然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倒去,堪堪在触及地面前被锁链拉住,接着他的下巴被一道剑气抵住,迫使他抬头—— 在萧崇琰的注视下,秦柯然的脸颊处缓缓浮现出一道银白图纹,状若莲花,花瓣如同活物般缓慢开合,明明散发着极为清正神圣的气息,却不知为何在此番情境下,无端显出几分妖异诡谲的不祥意味。 “啊……” 在那道图纹出现后,秦柯然浑身颤抖越发剧烈,脸上渐渐露出再也遮掩不住的痛苦神色,细碎的□□声断断续续溢出唇间,显然已是痛苦到极点。 而令秦柯然如斯痛苦,受尽折磨的,却只是这样一道小小的银白图纹。 “银牵情?”萧崇琰认出那道银白图纹,眼中闪过几分惊讶,说道,“你将秀禾留在身边,是因为魔族紫瞳一门可以秘法将其压制,而紫瞳的合欢双修道修练至高境,甚至可以解除这种禁制……但你体内禁制仍在——” 这意味着秦柯然根本未与秀禾行过床弟欢好之事,因此体内的禁制从未被解除,而如今秀禾逃跑,秦柯然体内禁制再无压制,顿时爆发。 “咳咳,唔……是啊,我就快要死了,但你们是赢不了的……萧崇琰……萧翊,我们四人都不知道其余人是谁,所以你不需要在我这里白费力气……”秦柯然在急剧的喘息间轻笑开口,眼中渐渐升起恶意的怨毒神色,“而我即便知道,又为何要告诉你?” “萧崇琰,你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曾经由端肃口中说出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萧崇琰耳边。 秦柯然跪伏在地,下巴仍被剑气抵着,被迫高高扬起脸——明明是一个极其卑微不堪,极尽羞辱的姿势,但他的神情间却不见半分耻辱之色,那双布满痛楚的眼睛里,甚至还闪烁着嘲讽和怜悯的微弱笑意。 “你活着,你身边的所有人都要因此而遇险,他们所受到的所有伤害……皆你而起。萧珞要为你而死,景珩仙尊要为你而死,佛子也要为你而死……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 低微到如同耳语般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话语中的意思却恶毒可怖至极,秦柯然的声音越来越微高亢,脸上神情也渐渐狰狞,像是已经在剧烈的痛苦间神智混沌,只剩下无意识的,本能般的嘶喊。 “萧崇琰,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不能就那样无声无息死去,而偏偏要再回来?” “那个人——那个人太强大了……我们赢不了的!只有你死了……只有你死了,只有萧珞不再是东璜女帝——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会害死她的!” 萧崇琰微微一怔。 他先前并未开口,只是一直以神识进行推衍计算,而在秦柯然这句话后,他已然推算出所有前因。 秦柯然所中的银牵情,只有一个作用。 以神魂消抹为代价,从此再不能动情。 情愈深,反噬愈重。 而今日禁制开启,惩戒落下,反噬沉重如同酷刑加身,则意味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秦柯然依旧深爱着女帝萧珞。 至此,先前萧崇琰想不明白的事,便都犹如被打通所有关窍,一切自然分明。 秦柯然八百年筹谋,做尽一切恶事,原就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全是为了萧珞一人。 只要他死,萧珞就能活下去? 萧崇琰看着眼前如同陷入梦魇的秦柯然,神情一片平静,只是催动剑气,强迫秦柯然抬首,在对方露出痛苦神色,睁开眼睛的瞬间—— 他的双瞳间亦闪过金色魔纹,施展魔族搜魂术,于刹那间侵入秦柯然神魂! “萧翊你——” 挣扎嘶吼不断的秦柯然声音蓦地顿住,双眸间神采黯淡,神情渐渐空茫。 在萧崇琰越来越深的入侵下,他的记忆逐渐被打开…… “按我说的去做,你还可以活着离开。如果你拒绝,那便让萧珞先死——如何?” 茫茫雾气间,忽然响起一道分辨不出的声音,秦柯然抬眼望去,只见说话那人被环绕在一团灵火中间,只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那团灵火是极惨淡的白色,自四面八方燃烧而起,火舌倒卷舔舐上他的袍角,却冰冷刺骨至极,散发出一片死寂之意。 明明未曾释放出任何威压,秦柯然望着那人背影,却不由自主便感到阵阵神魂战栗,仿佛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身前身后皆是死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心头自然而然浮现起一个念头。 灵火间的那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抗的存在,在那人面前,他所能做的唯有臣服。 茫茫雾气间一片沉默,很久之后,秦柯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我答应了。” 那是一切的开始。 那一日,他于无意间撞见了某些极为隐秘且可怕的事情,而灵火间那人只是轻描淡写一眼,便轻而易举将他压制,以萧珞性命威胁,要他臣服,为那人所用。 自此之后,他便被那人握于掌心,再挣脱不得,只能听命行事。 但不知为何,每当秦柯然想要记起那一日他所看见的,令他真正心生恐惧,从而再不敢升起反抗之心的记忆,所回忆起来的却总是一片空白。 他的记忆在无知无觉间被抹消干净,而那人明明可以令自己毫无察觉,却依旧露出破绽,只为警告自己。 ——他的一切,都在那人掌控中。 如若反抗,所有的报复,都将落在他最重视之人身上。 后来,他便上流云巅,成为天柱下四人之一,做成了那件极隐秘且可怕的杀局。而后他回到东璜,装作恍若无事,替那时仍在闭关的女帝萧珞处理朝政,不动声色扫去一切痕迹。 作为萧珞最亲近的人,秦柯然自然知道萧珞与北地魔君之间的真正关系,他也知道萧珞必定会知晓流云巅上的真相—— 那个极其护短的女帝,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她又是那样骄傲肆意,一旦发现真相,必然忍耐不住,一定会直接出手。 萧珞是赢不了那人的。 她会死。 就像那个人除去北地魔君那般,无声无息、痛苦万分地死去,没有任何人能知道真相。 所以秦柯然一反常态,开始结交朝臣,联合武将,培植自己的势力,渐渐成为东璜权倾朝野的权臣,也成为众人口中野心勃勃,媚上欺下的佞幸奸臣。 他为博取那人的信任,不惜自愿被种下银牵情,甚至对萧珞下毒,要令她境界无法再进一步,不至成为那人的威胁,以至于像当年的北地魔君那般,被联合设局除去。 他会为萧珞挡下一切,而萧珞也终究会明白他的心意。 然而他最终还是错了。 记忆在飞速流逝,秦柯然的记忆回到逼宫那日,站在朝凤殿内,看着上首女帝冷漠看向自己,毫不留情出手将自己击落,忽然觉得一阵茫然。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 秦柯然恍恍惚惚地想着,记忆在不断向前翻去,划过他与萧珞并肩而战的那些年……再向前,到他刚刚自萧珞府中而出,进入朝堂被百般刁难的那段岁月…… 那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何事,始终有一人站在他身边,不顾千万人阻拦。 “柯然,虽然这一切很难,但我相信你。” “我们一起,可以跨过所有的困难。” 后来两人的境界越来越高,萧珞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在朝堂中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足,而秦柯然的能力也渐渐被朝堂认可…… 在与鬼域一战中,他领军镇守于未竟岭天柱战场,死死守住了东璜境内的鬼域投影大门,不知多少次陷入绝境,濒临死亡……但都是萧珞的那一句“我相信你。”支撑着他一直血战到最后一刻。 大战胜利后,萧珞是怎么说的? “你看,我们这不就是成功了?” “我们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遵从心意一道前行,无论这条路上未来还有什么阻碍,都可以携手跨过。” 记忆中的那个俏丽少女已经成长为威势凛然的帝王,却在庆祝战争胜利的庆典前夕抛下所有朝臣宫人,奔向彼时仍旧与东璜朝堂有些格格不入,始终孤身一人的自己。 她身着最高贵威严的帝王冕服,拥住自己的手臂却极尽温柔,脸上只有最纯粹的开心笑容。 她说:“我想与你一同走到这条大道的最后。” “阿珞……” 秦柯然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双手,却只是穿过了一道虚影,而后眼前一切再度化为泡影,消散不见。 他知道那是他抓不住的承诺。 是他失约了。 秦柯然神情怔怔地注视着眼前不断闪回的记忆,心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他与阿珞……他们曾经一路同行,深信彼此,毫无保留,但后来却是渐行渐远,大道殊途,再回不到从前。 所有一切,都开始于那一天。 在他遇见那个被迷雾深深笼罩,操控着白色灵火……无比强大,可怕至极的人后,他便已经深陷恐惧,无法相信自己,从此顾虑重重—— 再寻不回曾经的心意。 …… …… 记忆的回转越来越快,如同漩涡般让他越陷越深,秦柯然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两人最开始相遇的那天。 那是他被卖入风月楼后的第一次接客,点了他的客人是个一身黑衣的俊俏少年,一举一动间威势深重,看着便贵不可言。 于当时的秦柯然而言,那个黑衣少年,是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的贵人。 当时他跪伏在地请安,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慌乱,却忽然被一人温柔扶着肩拉起身,听见有人含笑轻语,告诉他。 “抬起头,不要害怕。” 他抬头,从此看到了光。 秦柯然看着阳光下那个女扮男装,英姿勃发的少女,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 记忆中的少年轻声低语,对自己说道:“我要变得强大,有一天能与她并肩。” 为她驰骋沙场,为她守住国门。 与她,朝朝暮暮,白首不分离。 …… …… 萧崇琰退出了秦柯然的神魂。 他看着陷入回忆,神情微茫的男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告诉皇姐。” 不论你所做是对是错。 萧崇琰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只留下满室寂静的囚牢,和跪于正中,一脸似哭非哭表情的秦柯然。 一场记忆回溯,让秦柯然重新看过自己这一生,而到最后,他却已经再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第70节 他费尽心机,殚精竭虑,到最后却是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他没有守住自己的本心,偏离了最初踏上的大道,最终将自己逼向了绝路。 汲汲半生,可能忆起自己最初心中所想? 而如今行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他可还能记得自己真正所求……究竟为何? — 萧崇琰离开沉铁狱后便回到了东璜皇宫。 此时夜已很深,他独自走在御花园内,仍在想着秦柯然所说的话。 “你会害死他们所有人!” “我们四人都不知道其余人是谁……” 很显然,秦柯然只是流云巅四人之中,知情最少,受蒙蔽最多的那个人。 而在那四人之后,还有更多的人。 他们彼此牵连而成一张大网,早在过往数千年间将整座沧澜大陆笼罩,一点一滴蚕食着此间天地,只为达成某个目的。 与天柱有关? 还是与鬼域有关? 而编织这张大网的那人,那个被白色灵火环绕,令秦柯然恐惧如斯,无法升起任何反抗之心的大修行者……又会是谁? 如今沧澜大陆九天之上,唯有十二位亚圣。 那个人,可在他们之间? 若是如此,则必然早已有人破境神无,成就半步圣人,却至今秘而不宣。 又或者,九天之上,还有人站得甚至更高。 而这十二人中,又有几人身在那网间? 站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人,既已选择站在那些人的对立面,未来又将如何? 萧崇琰向东望去,看到乾元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显然萧珞正在彻夜处理朝政,便如同过去千年的每一个夜晚那般。 他再向西望去,看到自己的寝宫内只点着三两盏灯火,知道有人还在等自己回去。 顾璟在时,总是不喜有宫人在场,早早便要将他们遣散。 那个人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要他喝药,为他弹琴,一反常态得唠唠叨叨,却意外得不令人讨厌。 有时候萧崇琰甚至觉得,顾璟那副无可奈何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实在看着格外有趣,让他忍不住就想要看的更多。 他最后向大陆更西边望去,看向那座终年被冰雪覆盖的流云巅,有些叹息,不知山巅那人,此时此刻又在做些什么。 但萧崇琰只是知道,不论是景珩,若空,还是皇姐萧珞,他们这些人兜兜转转近千年,虽然有过无数怀疑与迷茫,也走错过无数条路,做错了很多的事……但所幸他们最终依旧守住了那一点本心。 扪心自问,而后前行。 修道如此,人生亦如此。 …… …… “去见秦柯然而已,为何去了这么久?” 这时有道声音自他身后蓦地响起,萧崇琰回身,看到顾璟负手站在月下,朝自己望来,神情间像是有些不悦,眼底神色却很无奈。 “走吧,我们回去。” 怎么都等不来自家伴行者的顾璟终于坐不住,亲自来抓人回去喝药,本是想要冷下脸好生教训一番,却在看到少年于月下白衣飘飘,神情飘渺的刹那,忽然又软下了心肠。 顾璟在那一刻,不知为何总觉得萧崇琰像是有些疲惫,像是需要……有人等在他身后,对他说一声“一起走吧”。 所以他自然而然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只是很轻又很稳地开口,说出了那句他认为萧崇琰最想听到的话。 走吧,我们回去。 我们一起走。 萧崇琰看着月下的那人,神情微怔,心想那顾璟呢? 顾璟的大道,又将落在何处? 三千大道终究殊途,他们踏上彼此的大道后,可还能始终如一,坚守本心再无动摇? 他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却忽然偏转过身,望向沉铁狱的方向。 与此同时,顾璟亦回身而望,看向同一个方向。而下一刻,御花园中气机微动,女帝萧珞的身形蓦地出现,负手而立在两人身前,冲他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秦柯然死了,神魂被抽离而亡。” …… …… 御花园内的气氛一时极为凝重。 如今御花园内三人,已是东璜皇宫内境界最为高深的三人,亦是整座沧澜大陆内,可于九天之上拥有一席之位的大修行者。 ——是谁能在他们三人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一个被重重看守的重犯? 女帝看向萧崇琰,淡声说道:“神魂被抽离而死……这种攻击方式,你应当很熟悉。” 萧崇琰点了点头。 他明白萧珞指的是流云巅上的那场伏杀,他被生生抽离九分神魂,与秦柯然此番陨落应是源自同一种神通。 而抽离神魂,断其生路,这种神通唯有灵族才可施展。 南岛灵族,乃万年前沧澜大陆的主宰,他们天生能够修行,灵力纯粹强大,且拥有极为特殊的一体双魂特质,能够化形身外身行走世间。 灵族的身外身便为灵体,便如同修行者的神魂离体,却更难被发觉,极擅于潜行,也正因此,灵族刺客从来都是沧澜大陆最顶尖也最可怕的刺客。 但南岛灵族已避世多年,极少有族人在族地外活动,如今沧澜大陆唯一能被确认灵族身份的,唯有那个沧澜第一刺客—— 不留人的首席刺客,烬夜。 亦是当年流云巅那四人之一。 而若无意外,烬夜应当已经发觉萧崇琰的真实身份。 对于当年流云巅的真相,烬夜又知道多少? 对方如此暧昧不明姿态,又是作何打算?有何意图? 随着流云巅上的真相渐渐揭开,那天柱下四人身份逐一揭开面纱,笼罩在萧崇琰身周的迷雾却越来越深。 就像是还有更加可怕而不为人知的真相,正藏于背后,虎视眈眈。 这条重返九天的大道,将更加崎岖难行。 萧崇琰看向女帝,思考片刻后说道:“沧澜试后,若能问剑不行,或可一战。” 不论将要面对的人是谁。 而若要问剑不行—— 他看向身旁顾璟,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他必须尽快登上流云巅。 —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天是中秋节,萧崇琰用完午膳后便在寝殿内午睡,似醒非醒间似是有阵阵香味飘来,熟悉的味道顿时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好。 他起身来到外室,意外地发现顾璟正与萧珞待在一块儿。 就是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有些诡异。 “小琰爱吃甜的,难道你不知道?” 属于萧珞一贯极具压迫性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毫不客气的颐指气使。 “你做肉馅怎么可以不放糖?” “……这是肉月饼。” 顾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闻言只是沉默片刻,然后淡声开口,这样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肉月饼。”萧珞却是哼笑一声,双手抱胸,以眼角余光瞥向顾璟,神情间满是轻蔑,“但小琰爱吃甜,你就不能让肉月饼也是甜的?” 萧崇琰:“……” 饶是他向来以不讲道理为理所应当,也觉得皇姐这一番话着实有些无理取闹。 但顾璟在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下,却不知为何竟然毫无反对的意思,像是脾气极好似的,只是看着面前的肉馅片刻,还是举起手,认认真真地撒起了糖。 萧崇琰看着两人互动,眼中忍不住露出笑意,心底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天天逼着他喝药的恶人医修,向来霸道至极,谁的话也不听,为何却偏偏在皇姐面前被打压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 “小琰醒了?” 这时萧珞与顾璟也看到了萧崇琰,身着玄黑朝服的女帝显然刚从南书房而来,满身皆是沉沉威势,此刻看来的神情却极为柔和,只是笑得眉眼弯弯,冲他招手说道。 “来,尝尝长姐给你做的月饼,是你最喜欢的椰蓉馅。” “嗯。” 萧崇琰点了点头,顺着女帝的手向另一边看去,只见桌案上摆着三五个紫玉小碟,每个小碟内都有一枚精致可爱的月饼,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萧崇琰抬步往那里走去,接着便发现有一道目光始终牢牢缀在自己背后,散发着某种无言的不高兴气息。 他不用去想,便知道那必然是某个人在闹脾气。 萧崇琰想了想,然后半侧过身,朝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顾景看去,一脸认真地说道:“等你的肉月饼。” 在他的注视下,顾璟的神情霎时间由阴转晴,尽管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但整个人周遭气息却是肉眼可见得明媚了起来。 女帝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心想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两个小孩,竟都这样好哄? …… …… 第71节 半个时辰后,两人陪着萧崇琰用完点心,随后女帝起身离开,要去乾元殿继续批阅奏折;顾璟也收拾着准备出门,要去东璜皇宫内的书库查阅医术古籍。 他们一个要尽早处理完朝政,好来陪伴自己难得归家的幼弟;一个却是一反常态,再不像往常那般紧迫盯人,而是成天泡在各类医书与药经里,或是在后殿闷头研究,只在用膳时才出现。 夏日炎炎,萧崇琰居住的宫殿内却始终维持着春日般最适宜的温度。 他懒洋洋坐在花园内的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身后是名贵至极的天蚕冰丝制成的软垫,其内缝着安神养魂的药草;身前方寸物内堆放着成千上万枚留影石,记录的皆是沧澜大陆千年来的风俗趣事;身旁还有着顾璟准备好的点心与茶,足够他消磨这个下午剩余的时光。 等到傍晚日落时分,女帝处理完朝政,顾璟也会从书库回来,然后三人便一道在萧崇琰这里用膳。 这一个月来,日日如此。 但对萧崇琰来说,今晚却有些特别。 因为这一天是中秋。 这是他此生转世以来与亲人度过的第一个中秋,亦是他与顾璟相识以来,共同度过的第一个中秋。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最亲近之人,共同度过一个本该合家团聚的中秋节。 他很期待。 -------------------- 作者有话要说: 秦柯然这条线算是讲完了,其实最主要想要表达的还是坚守本心的这个意思,其实他也算是挺可惜的了。 这算是本文的一条be感情线,应该也就这对是be了……副cp还会有,但不会有太多笔墨去写,因为我把握不好这个度_(:3)∠)_ 嗯,所以今天依然是萧-宠弟狂魔-珞,顾-活该有老婆-璟,萧-恃宠而骄-崇-端水大师-琰。 小情侣在家长面前,终于不那么双标了~真是可喜可贺~ —————— 感谢在2021-04-10 10:50:48~2021-04-11 10:0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27瓶;32213119、灿烂一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 乾元殿, 南书房。 萧珞正在临窗的案前批阅奏章,身旁却无人侍奉,整座乾元殿也空无一人,看着很不寻常。 但萧珞的神情却很自然。 遣开殿内宫人, 自然有她的用意。 片刻后, 南书房外光影微晃, 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入,径直来到萧珞面前。 顾璟安安静静站在案前, 自上而下注视着这位统治东璜王朝近千年的女帝,脸上的神情落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间,看着有些莫测难辨。 而女帝直到这时方才停笔, 抬头朝顾璟微微颔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顾璟微微一楞,随后面色和缓下来,眼中露出了然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开口说道, 语气很肯定。 在这一个月的相处间,女帝并未有任何遮掩,顾璟自然也看出了其中不寻常之处。 他与这位东璜女帝, 应当是认识的。 而他与萧崇琰,或者说萧崇琰曾经的那个身份, 应当也是认识的。 而他们相识的过往,曾经相处的种种经历,想必都在那段——被顾璟遗失的记忆里。 “看来你也知道, 你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是吗?”女帝见到顾璟反应, 轻而易举便有了判断,“很多事情, 他并不知道。” “是的,而且我现在确认,我缺失的记忆就在沧澜大陆。”顾璟知道女帝说的“他”,指的便是萧崇琰,因此他只是略微停顿,便接着问道,“曾经的我可有留下过什么话?” 女帝微微颔首,开口道:“唯有四字,顺其自然。” 顾璟听到这四个字后,却像是骤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嘴角勾起微渺的笑意,叹息般轻声开口:“如此也好。” “既如此,那我便相信你们。” 萧珞看着眼前身形样貌与曾经全然不同的少年,有些感慨,亦有些欣慰。 八百年前,也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如此也好,即便忘记一切,那也没什么。” 那个人一身白衣胜雪,负手立于山巅,遥遥望向九天。 从来高坐云端,为整座大陆护道,从无半点私心的圣人,却是眼神决绝,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天地—— “因为我一定会再次走到他身边。”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他是一个人。” 只为一人。 — “这里是六部尚书官署所在,对面便是翰林院,沿着这条三元巷一直走到尽头,在东湖的另一侧,则是东璜官家的修道学府……” 萧崇琰与顾璟二人走在皇宫前的朱雀大街,听着顾璟为他一一指出大街两侧的建筑,一时间感到有些恍惚。 虽说自己在东璜皇城生活的时日确实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年而已,幼时又极少出宫,确实对皇城很是陌生,顾璟说的他有大半都不知道。 “……这些地方单看并不起眼,但于皇城却至关重要,因为它们每一处,都是皇城大阵的节点……” 但顾璟先前应当从未来过此地,不过是住了一个月而已,怎得就这般熟悉了? “东璜王朝更重文人风雅,追求名士风流,因此皇城大阵隐而不显,布局极为精妙。但中洲则不同,中洲——” 顾璟的神情间满是欣赏,显然对东璜皇城大阵颇有赞誉,但他接着自然而然说出“中洲”二字后,却是蓦地收声,在心底泛起疑惑的同时,眼前霎时闪过很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中,他看到另一座皇城与东璜皇城有些相似,细看却很不同。 在那座同样威严深重的皇城中,有五爪金龙卧于长城脚下,十二根龙柱自皇城前的大街一路向远处而去,每根龙柱下都刻着皇城大阵的阵纹。 极尽辉煌,更显庄重。 顾璟极力想看清那座皇城的模样,在下一瞬间,眼前忽然再度晃过一道画面,赫然便是那城门—— “顾璟,我想要那个。” 这时萧崇琰的声音蓦地从身旁传来,顾璟回过神,正看到白衣翩翩的少年站在路旁,正目不转睛盯着小推车上的货物,一脸认真,兴致勃勃。 那推车旁插满了形状各异,活灵活现的小糖人,一个身穿短打的中年男子正十指灵活地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做出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小京巴来。 “这位小公子想要什么?” 那商贩看到萧崇琰认真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说道,“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给你做!” 萧崇琰思考片刻,回头看了眼顾璟,然后一本正经对那商贩说道:“我要两个小糖人,一个做成我这样的,还有一个……” 他指了指顾璟,说道:“做成他那样的。” “好嘞!” 不过片刻时间,两个糖人便都已经做好,萧崇琰一左一右将它们握在手中,走至顾璟身旁,十分理所当然地递出右手中的糖人,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请你。” 顾璟看了看萧崇琰手中那属于自己的方寸物,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正要低头去看,眼前便再度闪过纷乱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中,有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白衣幼童,长得冰雪可爱,钟灵毓秀,和萧崇琰一般爱在集市里买糖人,也爱将糖人做成自己的模样,握在手中只是看着却并不吃上一口。 那个孩子同样自小体弱多病,惹人心疼,却天生大道无情,适合修行。 顾璟看着在自己身前举着糖人,东瞧瞧西看看,慢吞吞闲逛的萧崇琰,总觉得画面中的那个幼童若是长大,便会是像他一样。 一样惊才绝艳,一样风姿卓绝。 对于顾璟所想,萧崇琰自然一无所知。 他只是握着手中的糖人,不自觉便想起了曾经。 千余年前,自己还在流云巅修道时,师兄每每带他下山,都会在集市为他买上两个糖人,一个做成自己的模样,一个做成师兄的模样。 而他一定会握着师兄模样的那个糖人,然后把做成自己模样的那个糖人送给师兄—— 萧崇琰脚步微顿,忽然怔住,心想眼前这番景象,岂不正与曾经一模一样? 但是顾璟与师兄…… 他们二人,分明身份、长相、性格与招式习惯都不一样,甚至顾璟根本就不会剑。 而萧崇琰的剑法却是师兄亲手教的。 可这完全不同的两人,却又在很多细小的地方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例如那两颗蜜枣,例如这一对糖人,又如顾璟总是恰好到处知道自己喜好,两人间从来都默契非常。 从两人见面伊始,他便对顾璟有着莫名的亲近与绝对的信任。 这份理所当然与毫无保留,对经历过北地尔虞我诈生死博弈,流云巅上天下为敌的萧崇琰而言—— 便是最大的不同寻常。 …… …… “哗啦。” 有淙淙水声自遥遥夜色间传来,越渐清亮,在这其中,又有喧闹人声骤然响起,像是比朱雀大街更要热闹三分。 萧重琰回过神,发觉他们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东湖边。 湖边到处都是放河灯的人——这是东璜王朝的习俗,在中秋佳节这一日亲手点上一盏河灯,写下自己的心愿,再将河灯置于东湖水面,任其顺流而下。 若河灯能顺利飘至东湖的另一端,那便意味着心中所愿定能顺顺当当实现,若漂流而至半途却就此倾覆,那也不打紧——沧澜有云“好事多磨”,万般艰难后,终有到达彼岸那时。 这种对未来的期许与憧憬,这种对人世乐观且充满善意的态度,便是东璜人历来崇尚的名士风流之姿,极美又极雅。 “哎哎我告诉你们啊……东璜河灯还有一个说法!传说相爱的两人要是在东湖放下河灯……” 第72节 这时两人身旁有三五个嬉闹笑语的少女正凑在一块儿说话,其中有人神秘兮兮地低声开口,顿时被一阵娇羞无限的嗔笑声盖住,只隐隐约约透出点声音来。 “……若他们的河灯最终能一同汇聚在东湖另一端,那便是携手同归,终得白首,可是再好不过的寓意呢!” …… …… 萧崇琰自然从未放过河灯,也对此并不感兴趣,相反还觉得这些传闻说法很是莫名其妙,丝毫不讲道理。 他一脸漠不关心地穿过人群,正想寻条安静些的路走,却忽然感到背后有人靠近,接着顾璟的声音清清淡淡传来。 “难得在东璜过一次中秋,不如我们也去放一次河灯?” 顾璟想要放河灯? 萧崇琰有些奇怪,朝身后看去,见顾璟神情郑重,像是仔细思量后作出的决定,便自然而然以为顾璟是想让自己能过好一个完整的中秋,不至再留下缺憾。 两世以来,他从来最擅长拒绝别人,但唯独对两人例外,既然顾璟希望如此,萧崇琰于是便调转方向,往湖畔而去,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们一起放河灯。” 两人这时已经走离放河灯的湖畔很远,迎面而来者,皆循着湖岸一路向下游而去,挤挤攘攘,有些难行。 萧崇琰不愿以灵力驱散人群开路,正在皱眉,下一刻肩上忽然落下一道温暖的热度。 顾璟不知何时走近他身侧,揽住他的肩,微微用力,像是一道无声的保证。 ——我与你一起。 于是萧崇琰眉头渐舒,眼中露出放松的笑意。 “走吗?” “走。” 人群中,有两人逆流而去,一路同行。 …… …… 片刻后,两人在湖畔站定,手中各自拿着一盏河灯。 萧崇琰向旁看去,见顾璟正专心致志地以灵力落笔,在河灯内写下心愿,看起来极为郑重。 他想了想,以剑气为笔,先后于河灯内落下两笔,恰与顾璟同时放下河灯,看着它们飘飘荡荡,一路向下游而去。 两人也一道起身,顺着湖岸一路而下,按照这场仪式所言,要去东湖另一端。 只是这夜东湖放灯的人实在太多,湖畔沂水而行者的队伍越聚越庞大,在行至一半,恰遇上最狭窄路段时,萧崇琰脚步略慢了一拍,便与顾璟被人群冲散,在人群的裹挟下,被带着过了桥,到了东湖的另一侧。 如此一来,两人却是分散于东湖两岸,唯有行至最后,才能于湖的末端汇合。 湖对岸,顾璟的身形已被完全淹没在人群里,两人之间并未有任何心湖言语,萧崇琰却很笃信顾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于是他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既如此,那便往下走。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方才自己落于河灯的两行字,心意越发平静。 于萧崇琰而言,修行自是在处处问心,先前在沉铁狱内窥见秦柯然心意,已让他有所感悟,而这番河灯落字,本是不经意为之,却误打误撞让他对自己的心意更明晰一分。 心意愈明,则心境愈宁,境界自然更进一步,萧崇琰闭上眼睛,只是心念微动,而后便一步而至东湖对岸,无声无息,并未惊动身旁百姓分毫。 一动一静,皆在一念之间,这便是至虚。 只是一场夜游东璜,放灯河畔,萧崇琰便轻而易举从知常境迈入至虚境,足足跨越了一整个大境界。 他收敛心神,接着睁开眼睛,恰看到顾璟站在身前,正朝自己望来,眼中露出清淡笑意,显然已感知到他的境界提升。 两人并肩而立于湖畔,身前是一片飘荡在东湖湖面上星星点点的微光,那是数千盏河灯跨越十里东湖,最终到达湖畔。 在那上千个明灭不定的光点中,有两盏河灯似乎看着格外显眼。 它们初时分开在湖面两侧,飘摇不定,离得极远,后来却不知不觉越靠越近,最终打着转儿渐渐汇聚到一起,互相贴着彼此摇摇晃晃着便来到了河畔。 这两盏灯上各有八个字。 其中一盏灯写着“盛世太平,得偿所愿”,前四个字一挥而就,似是不假思索,后四个字却笔锋极重,像是落笔时极为郑重。 而另一盏灯正中央,则写着“得证大道”四字,在那四个字旁,又有更新的墨痕落下,写着“天下大安”,仿佛是后来才添的一笔。 那正是顾璟与萧崇琰两人放下的河灯。 跨越数千米距离,同时而起,同时而至,曾于半途彼此分离,却最终汇于一起。 “我听说啊,一对东湖河灯能一路而至最后的,不在少数。但若是一对河灯中途分离,最后却依旧能汇于一道——” 压低了声音的嬉闹笑语自人群间遥遥传来,那些先前议论着河灯传闻的少女掩嘴轻笑,彼此望向对方的眼睛里都透着无限的光亮。 有人和着流水淙淙,曼声说道。 “大道殊途,却终究能殊途同归。 “背道而驰,依旧能携手同归。 …… ……” 人群中,不知是谁憧憬又羡慕地感慨道:“那可真是……神仙般的姻缘呐!” — 这一夜,是沧澜大陆的中秋佳节,人族各地高挂彩灯,家人团聚,共赏明月一轮。 而在从不过中秋节的北地,血月依旧半残,十万山的那头一片沉寂,黑夜的深处渐渐蔓起仿佛无穷无尽的血腥气。 一个青衣女修施施然跨过边城哨口,眼中紫色魔纹疾速旋转不停,她踏入城门,回身而望,秀气漂亮的脸上沾着一抹妖异的血红。 黏稠的血从她的衣角滴落,一路而至城门口,短短数十步距离间,尸横遍野。 秀禾微笑着看向掌心,漫不经心地舔了舔指尖。 在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靡丽妖艳却也诡谲至极的魔族少女柔柔一笑,张口咬下掌间心脏,似是有些嫌弃地叹息一声,神情间很是遗憾。 “竟然没能得到秦柯然的心脏,真是太可惜了……九转以下的心脏,果然很不好吃……” 她竟然生生吃下了那一整颗心脏! “这么多年过去,北地如今就剩下这群废物?” 魔族少女的脚下踩着一颗双目怒睁的头颅,领口有赤红领圈镶边,绣着个极为繁复的纹样,正是第一魔将门下,这座边城城主的标志! 一位守一境巅峰的武修,在这个少女手中被挖去心脏,死不瞑目! 秀禾,隐藏身份留在秦柯然身边的那个魔族大修行者,竟是在清梧卫的追杀下横跨东璜一洲,直抵十万山北地边境,极其嚣张地杀人越关,就此逃入北地—— “萧……崇琰?” 她轻声呢喃着开口,语气极其温柔小意,话语中的意思却可怖至极。 “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隐藏实力……仙人资质的心脏,想想便令人忍不住期待呢!”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萧崇琰。” 秀禾踏着满地鲜血而行,青衣在血色印染下渐渐蜕变,化作一袭深紫长袍。 紫色魔纹渐渐自她瞳孔间蔓延,爬上她的额角,长出了一对小小的,紫黑色的犄角。 “在成为我的养料前……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结束~开启新篇章~ —————— 感谢在2021-04-11 10:07:33~2021-04-17 09: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离墨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三卷 :风起沧澜 ==================== 第50章 ================== 两个月后, 落河学府。 河畔一如既往得热闹,修炼的,假装修炼的,假装自己在假装修炼的学府生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堆, 漫天都是术法剑光与落河大阵碰撞而起的流光。 在漫天流光下, 不时响起学府生们吵吵嚷嚷的议论声。 “听说今天河畔讲堂, 小师姐会讲到三剑?” “没错!我下了早课就来占座了!” “小师姐闭关三月,如今刚一出关就来河畔论道, 一定是剑法更有精进了!” “——小师姐威武!” 每一个月,河畔都会有学府生师兄师姐,或是学府教习先生来此论道, 被称作“河畔讲堂”,讲堂不拘境界高低,不限道途差异,人人皆可出言。 第73节 这种自由问道的氛围是落河学府一以贯之的传统, 也正是应了那“有教无类,自由修道”一说。 今日河畔讲堂的主讲者是照影峰的小师姐若语,讲的又是沧澜历史上最具有传奇意味的“三剑”——这套由小师叔自创, 被当年的北地魔君萧翊继承,最终施展到极致的顶级剑诀。 “我记得小师叔和魔君冕下都说过, 三剑谁都可学,谁都能学会——但这么多年过去,却从未有人能真正使出这三剑。” “当年魔君冕下一剑破鬼域的绝世风姿, 真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有人低低感慨着,语气里满是憧憬向往, 却倏尔被另一道声音插入打断。 “等等——现在可不就有了一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静。 三个月前, 东璜皇城宫变的消息流出,一夕之间传遍九天,整座沧澜大陆都为之震惊不已。 九天亚圣之一的东郡王秦柯然公然逼宫谋逆,被东璜女帝与崇亲王联手镇压,关押于沉铁狱,至今生死不知。而其勾结鬼族一事也就此暴露,令河东战场鬼化事件最终得以呈现在世人面前。 在此场惊天秘闻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萧崇琰于河东一剑而起万辰星的那一剑。 那一招万辰星,正是“三剑”之一。 “天啊,真想看看那一剑万辰星!当时河东战场没有留影石吗?” “据说一共流出了三块留影石,全都被天价买走了!” 河畔顿时传来好一番扼腕叹息。 有人满怀希望地开口说道:“寻机阁是不是一定会有一块?能公开吗?” “那怕是得等到沧澜榜放榜的时候了。”有学府生分析道,“按如今形势,与鬼域一战只是时间问题。萧崇琰在河东使出万辰星,一定会被鬼域盯上,寻机阁不会在这时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况且——” “——顾璟!?” 河畔的议论被这一声惊呼蓦地打断,众人顺着声音望去,纷纷露出一脸震惊神色。 只见河畔照影峰对岸,医修杏林谷所在的峰头,有一道紫衣身影单手撑伞,自半山腰翩然而下,直往照影峰而去。 薄雾蒙蒙的半山腰间,一袭紫衣猎猎而起,大袖飘摇,单手执伞望来时神色间一片清冷,端是一副飘逸深远,高华无双的绝世风姿。 落河学府百无禁忌,学府生自可于九峰间来去自如,御风而行毫无禁制。但多数学府生境界尚低,勉强御风片刻便灵力不足,因此多数人都是老老实实翻山越岭来往各峰,如顾璟这般灵力充沛,境界身法俱高者极少。 但此时此刻,学府生惊呼连连的原因却不在顾璟飘逸高妙的身法。 而在他身后的那座杏林谷。 “啊……顾璟怎么又去杏林谷了?” “这几日天天见他去杏林谷,我们这位星河殿的殿主是要和沧澜医修圣地切磋一番?” “你想什么呢?这位可是杀人医仙——你见他除了给萧崇琰看病以外,有主动碰过医术吗?” “所以不才觉得奇怪吗!” …… …… 这确实是近日里来落河学府的一桩悬案。 自数天前,萧崇琰、顾璟、页安三人重回落河学府后,顾璟便开始每日往杏林谷跑,在杏林谷的鹤林医馆一待就是大半天,惹得学府内不知情者好奇极了,都在猜测顾璟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海外星河殿的殿主,医术冠绝海外大陆,在府门择学时毫不犹豫拒绝了杏林谷的少年,自入学府后从未踏入过杏林谷一步,怎么就突然转了性? “你们不知道吗?是因为萧崇琰的原因啊!听说他这次病得很重,自从东璜宫变那日后便再未曾现身——” 这时有同为照影峰的学府生凑来,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我听杏林谷的医修私底下议论过,说是因为萧崇琰的身体太虚弱,无法承受出剑对身体的负担,所以才很少在人前动手。” “原来如此……想必是因为他在河东用出万辰星,对身体的负担太重,所以才会一病不起。”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再开口时神情间满是遗憾。 “萧崇琰能使出万辰星,剑道天赋必然极高,但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这番话顿时勾起了河畔好一阵扼腕叹息。 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天才少年,如今却因为天生体弱多病,纵使再如何天赋绝伦,或许也终究无缘大道—— 天道何其不公? “是啊……如果萧崇琰没有这副病弱的身子拖累,那他未来必定是又一个小师叔。” “但是这样病弱的身体,注定会让他修行路上困难重重,受到无数阻碍。” “真是太可惜了。” …… …… “——是谁说太可惜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有一道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碧湖边的高台上,正是出关归来的照影峰小师姐,若语。 河畔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讲堂开始,学府生聚拢而来,安静地听着若语为他们讲三剑。 “萧崇琰已经是至虚境,即便他再病弱,只是一剑万辰星,九转境下已是无敌。” 若语却没有立刻开始讲三剑,而是接着方才的学府生的感慨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有谁能接得下他的万辰星?你们觉得能用出万辰星的萧崇琰,若只是寻常出剑,又需要几剑就可以打败你们?” “至虚境!” 人群中传来止不住的惊呼声。 “萧崇琰在离开前还只是知常初境而已,只是三个月时间……就跃过了一整个大境界!” “三个月,一百天……当年的魔君冕下破境神速,从知常到至虚也用了整整一年!” 而那是沧澜大陆万年以来,由知常境进入至虚境最快的纪录! 曾经的北地魔君修行速度已是令人瞠目结舌,而如今的萧崇琰,却是要比那更快上三分—— 这意味着若无意外,萧崇琰未来的大道必将是一片坦途。 当境界足够高时,萧崇琰那病弱不堪的身体,就再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而萧崇琰如今只是至虚境,便能用出一剑万辰星——若是等他到了守静境,九转境……乃至抱一甚至神无? 曾经小师叔三剑登天,破开两座大陆屏障,令天地倒转万物归位的神仙手笔,或将再次重现! “小师叔的三剑,第一剑是万辰星,第二剑是落天地,第三剑是自问心。”若语等着下方声音渐渐平息,在一众学府生心潮澎湃的注视下开口,道,“万辰星,便是对剑气的精细操控,一道剑意幻化为万千道剑气,于战场对敌极为有利。” “落天地,则比万辰星更重剑势,更讲究剑意,指的便是以剑为笔,如言出法随,势不可挡。而第三剑自问心,只在传闻中,却从未有人见过……” 若语神情凛冽地开口道:“三剑足以被称作剑道巅峰,但再如何巅峰的剑诀,也是由最普通的挥剑而起,练到极致,便能成就你自己的三剑——这才是小师叔与魔君冕下所谓的‘三剑人人皆可学’。” 在河畔因为这番话渐渐安静下来,学府生神色开始认真起来的同时,这位照影峰的小师姐蓦地扬起声音,高声问道:“沧澜试近在眼前,你们可有信心为落河学府赢得首名?” “沧澜试后第三天便是每二十年沧澜榜放榜的日子——你们可有信心冲击更高的位置?” 河畔陷入霎时的寂静无声。 接着响彻天地的呼喊声于下一刻骤然爆发,直上云霄。 “落河必胜!” “沧澜榜见!” …… …… 在一片情绪高昂的宣言中,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小师姐,萧崇琰真的是西境剑宗的剑主吗?” 这个问题背后极有深意,顿时压过其余声音,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和小声议论。 有人高声开口问道:“如果他是剑主,那他还能代表我们落河学府参加沧澜试吗?” 若语闻言微微一怔。 这个问题,她亦未曾想过。 沧澜试是沧澜大陆的一项传统比试,意在促进年轻修道者之间的切磋,亦是为年轻修道者提供的一个绝佳的试炼秘境。 但若萧崇琰确实来自海外星河殿,他是否还能进入沧澜试? “如果是萧崇琰带队,我们一定会赢的!” “学府首名和沧澜试首名,一定都会是我们的!” 万辰星起,整个沧澜大陆的同龄人中,还有谁人可及? 而在沧澜大陆,又有几人能与九天亚圣正面抗衡不落下风? 更不用说萧崇琰从河东战场到东璜皇城,这其间的种种谋划布局与应对之策,皆是环环相扣,深远至极,令人惊艳心惊不已。 不知不觉间,落河学府的学府生早就已经将萧崇琰视作整座学府的领头人,将他看作最强者心甘情愿追随。 若语看着一张张激动憧憬的年轻脸庞,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那时也是在河畔,她望着萧崇琰的背影,心底不由自主便产生了那样的一个想法。 她想要看萧崇琰登上九天,登上最高。 因为萧崇琰此人,本就该立于天顶,光芒万丈。 …… …… 这时距离萧崇琰离开落河学府前往河东那一日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间,东璜王朝天地变幻,九天雷动,有亚圣跌落云间,亦有女帝萧珞进阶神无,成就半步神圣。 风平浪静千年的沧澜大陆,已然将那被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默不作声地掀开了一角。 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这些仍在学府勤苦修行的少年人们,更多的却还是看到了在这场风云变幻中,那个骤然绽放出璀璨光芒的病弱少年。 一剑既出三千里。 第74节 一剑而起万辰星。 那个曾在众人眼中只有一身美人风骨的萧崇琰,如今以河东一剑的绝世风姿,名动天下。 他再度成为了整座大陆注目的中心。 — “轰——!” 就在河畔众人其乐融融,一同论道时,照影峰上却是剑光如虹,杀意森森。 照影峰半山腰,琼苑内一片寂静,院中房门紧闭,就连院中的飞禽走兽也隐藏在角落内,悄无声息,生怕成为某两位家庭矛盾下的牺牲品。 院子正中央,原本大琼树下的一张石桌正在缓慢裂开,无声无息消弭为尘埃,而石桌旁的一副躺椅却毫发未损。 那张石桌,是顾璟最爱坐于树下看书的所在。 那副躺椅,自然属于萧崇琰。 “喝完这碗药,再吃掉这两颗药丸。” 屋内,顾璟对自脸侧擦过的剑光仿佛一无所觉,托着手中的药碗纹丝不动。 而刚刚一怒之下出剑,被学府生视作落河第一人的萧崇琰,却正焉搭搭靠在床边,一副“我很不高兴”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瞪着身前的紫衣少年。 “……然后再喝掉这两碗药,今天下午便结束了。” 在萧崇琰杀意十足的瞪视下,顾璟丝毫不为所动,不容置疑地将那碗药递至萧崇琰手边。 “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让身体能承受问剑的负担,就必须加大药量。”顾璟冷酷无情地说道,“是你自己要在沧澜试前问剑的。” 言下之意,都是你自找的。 萧崇琰:“……” 他缓慢地打了个呵欠,幅度极小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光明正大地拉高身上薄毯,下一刻便往头上罩去—— “唰。” 顾璟劈手夺过毛毯,手中灵火一闪而过,面不改色地当场烧了那昂贵的,修真界只有十件不到的……照影峰峰主墨启送来的毯子。 萧崇琰眉毛一扬,张开口刚要说话,嘴里便被顾璟迅速喂了一勺药。 他下意识地吞咽,然后便被那可怕的味道苦得直皱眉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已经苦了,就一口气喝完。”顾璟还在一本正经哄骗着不肯吃药的小孩,“喝完药我们就用些点心,好不好?” 萧崇琰默默看了顾璟一眼,像是终于被打动,慢吞吞地伸手接过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飞快地吞下了两颗药丸,又一口气喝尽了另两副汤药,丝毫没了平日里慢条斯理的模样。 然后他便扬起下巴,目不斜视盯着顾璟的眼睛,即便一脸被苦到怀疑世界的表情,却还是努力用眼神表达着—— 点心呢? …… …… 片刻后,萧崇琰捧着一小碗鸡蛋羹认认真真吃着,一边听顾璟继续唠唠叨叨。 “这几天你的剑骨越来越稳定,这是好事,证明我们的方法是正确的……等你问剑后,沧澜试应当会轻松很多。” “问剑后,出剑对剑骨的负担会小很多。”萧崇琰点点头,话锋一转,却谈起了别的,“此次沧澜试,鬼域必然会介入,他们的首要目标便是这些三族四家前途无限,目前却仍在成长的年轻天才。” 可想而知,此次沧澜试中,这些年轻天才必然会遭遇到鬼族的猎杀。 “越是生死逆境,成长才会越快,要想在未来的大战中活下来,他们必须更快得提升。”顾璟接口说道,神情很冷静,“他们要学会承受这份威胁。” 近百年来,沧澜大陆涌现出诸多年轻一辈的天才修行者,他们天赋极高,根骨极好,且各个都进境神速,仿佛天生便是为了修道而生。 这其中有落河学府的小师姐若语,问剑超品后便能迅速入门九章剑诀的齐小奇,东璜王朝清梧卫首领页安…… 亦有中洲王朝近年来声名鹊起,被誉为人族第一天才的中洲五皇子。 北地边陲小镇内默默无闻十几年,却一夜间悟道,直入至虚境的神秘少年。 还有遥远的南岛灵族中,传闻已修得灵族秘法三通的祭司候补之一…… 但如今却也正是距离上一次鬼域入侵的千年之后,危机已现,大战征兆渐明的时刻。 就仿佛这些年轻天才井喷式得爆发,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场大战。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知道他们彼此都想到了一块儿。 上一次出现类似的情形,还是在千年之前,而那时最终活下来的几人,后来都成为了高居九天之上的存在。 例如落河学府的几位峰主,东璜女帝萧珞和秦柯然,中洲景帝,澄水院佛子若空,还有北地墨启与苏曼,以及灵族大祭司冉经秋…… 就像是历史的一场回溯,过去的一次重演。 让人不免期待,亦很好奇。 这些年轻天才究竟能走得多远? 沧澜大陆在他们的手中,又将迎来怎样的未来? — “一剑而起万辰星……”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中洲王朝,正有身着玄黑冕服的帝王饶有兴味地低喃出声,语气中似是满带欣赏,神情间却一片沉冷漠然。 中洲王朝的景帝,亦是沧澜大陆亚圣之一,执掌皇权近千年,几乎与东璜女帝同时登基为帝,是在中洲历史上也能称得上雄才伟略,极为深不可测的帝王。 此时此刻,大殿内只有他一人坐于帝位,漫不经心看着身前留影石中的影像,在那一剑惊起漫天星辰的景象下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笃定的微笑。 “落河剑法第一试请剑……还有小师叔的三剑,万辰星?”景帝轻笑一声,忽而向台阶下望去,开口道,“老五,你猜萧崇琰究竟是不是西境剑宗的剑主?” “儿臣以为,萧崇琰既然能习得万辰星,又与星河殿殿主关系莫逆,应当便是剑主无疑。” 皇座下传来低低的回应,有一道身影跪于殿中,始终安静无声,似乎没有半点存在感,但却在上首帝王发问时立刻出声回话,不敢有丝毫迟疑。 “景宣,如今沧澜都将他与你相提并论,甚至以为萧崇琰比你更担得起人族第一天才的名号……”景帝语带深意地开口道,“你以为呢?” “儿臣必当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望!” 跪在殿下的五皇子景宣,这位人族第一天才闻言立刻叩首在地,高声回话,身形不自觉微微颤栗,像是对上首帝王极为畏惧。 “萧崇琰不会是西境剑宗的剑主。” 景帝轻笑一声,却没有再看脚下跪着的五皇子一眼,只是又看向那不断循环的留影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与海外大陆关系密切,出身东璜王朝萧氏皇族,还有万辰星与落河剑法……明明身体病弱几乎根本不可能修行,剑道修为与境界却又一日千里,就像是为天道所钟爱,天生便该踏上大道的人那般。 这个于数月前凭空出现的萧崇琰,身上有着太多的未解之谜。 如今整个沧澜大陆,都以为萧崇琰是应运而生,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出现的天才。 但对这个始终高居帝位,冷眼旁观多时的中洲皇帝而言,萧崇琰的出现背后,却有着更深的意味。 这个叫做萧崇琰的少年,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特质,实在是太像一个人。 那个于千年前亦曾大放光彩,几乎盖过其他所有天才光芒的沧澜第一人。 北地魔君萧翊。 也是与景帝,这位中洲皇帝曾有过半师之谊,被景帝视作帝师般的存在。 “老师,我从不相信您会那样轻易死去……而即便您真正陨落,也必定早将一切都计划好……”景帝轻声开口,声音被术法封闭在高台上,没有泄出分毫,“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能真正看透您……” “那么萧崇琰,你究竟是谁?” 你与他那样像,却又那样不像。 你和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会是那个人为沧澜大陆……留下的最后一记神仙手吗? “景宣。” 片刻后,景帝终于将目光从留影石移开,转向下首依旧跪伏在地的五皇子,看着对方不自觉绷紧身体的模样,神情顿时有些厌倦。 “你之前在落河学府和秦柯然之间的那些小把戏,我都可以放下。” 景帝漫不经心地开口,目光落在脚下颤抖更为剧烈的少年身上,带着种仿佛在看宠物亮爪子般的纵容,丝毫不以为意。 “这次沧澜试,由你带队,替我看看那个萧崇琰究竟是什么人。” 景帝语调轻缓地开口,话里的意思却极深,背后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记住,你还活着,仍是我中洲皇朝尊贵的五皇子,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不要让我失望,明白吗?” “是,儿臣遵旨。” 跪伏在地的五皇子颤声开口应下,在景帝惩戒般释出的威压下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却硬生生跪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高台上有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渐渐再无动静,景宣跪伏在地又等了很久,直到殿内再无任何声音传来,景帝的气息也消散之后,这才艰难地站起身。 这位在中洲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皇子,被视作人族第一天才的少年,抬首时神情间一片灰败。 他能明显感觉到景帝对那个萧崇琰的兴趣,这种兴趣并非从此次东璜宫变才开始,而是从更久之前。 几乎在萧崇琰现身于落河之后,景帝便已经在关注这个少年。 一个貌美惊人,却柔弱无力,只会躲在他人身后的废物。 景宣也是从那时起,发觉景帝看向自己的目光变了。 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厌倦,越来越不在意。 他就像是一颗已经被主人厌倦的棋子,一时之间尚且找不到替代品而已,但终有一日会被取代。 等待他的结局唯有被抛弃。 而在如今的中洲王朝,当一个皇子被景帝厌弃时……景宣想起排序在自己之前的那四位皇兄的下场,只能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 绝对,绝对不能再失手。 他不愿就此跌落高台,落进泥地,成为人人可以践踏的失败者。 所以数月前他才会冒险进入落河,与那个来自北地的青衣女修秀禾联手,向东璜王朝的东郡王释出善意。 他需要来自东璜的支持。 但如今秦柯然失败了。 景宣自然也失去了东璜王朝的助力,甚至已经与萧崇琰结下了生死大仇。 第75节 而今日景帝的那句话,显然是对自己的一个警告。 景宣深吸口气,整了整衣袍,扬起下巴,露出一贯的高傲神情,稳稳当当向殿外走去。 他看着两侧高高的宫墙,以及身旁不断向自己行礼的宫人,知道沧澜试便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无论那个萧崇琰是谁,他都必须赢过那人。 或者说,为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他必须在这次沧澜试中…… 彻底毁了那个少年。 第51章 ================== 照影峰, 琼苑。 “我回来了,今天晚上吃鱼火锅吧!” 伴随着一道清亮的少年音,琼苑大门被打开,凌容青背着竹篓从走入院中, 里面装着的满满都是他从后山捉来的鱼。 过去这几个月间, 凌容青为了改善伙食, 常去后山打些野味回来加餐,他今日带回来的这种花斑鱼肉质肥美, 少有腥味,最受琼苑吃货们的欢迎。 果然,凌容青这句话才刚说完, 正在回廊中看书的页安便立时探身望来,见到那慢慢一竹篓的活鱼,眼中顿时泛起了亮晶晶的光。 满身写着风流潇洒的读书人高举手中书卷,一脸快乐地大声喊着:“鱼火锅!我喜欢!” 另一边, 并肩坐在琼树下,背对着院门的萧崇琰与顾璟也同时回头,两人不约而同露出赞许神色, 显然对晚餐的安排很是满意。 “要辣子,加香油, 加葱加蒜不要香菜。”萧崇琰一本正经地开口,仔仔细细地嘱咐着,末了又极为认真地补充道, “记得给顾璟准备香醋,他不吃辣。” 顾璟坐在他身旁, 在这句话后脸色肉眼可见得明媚起来,神情却依旧稳如泰山, 一如既往地绷着脸开口:“吃辣可以,但不宜太过。鱼汤还是要喝清汤,对身体好。” 凌容青没有说话,总觉得顾璟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下意识便往顾璟身旁看去,接着忽然一怔,脸上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来,低声喊道。 “小白?” 只见琼树下,一袭黑衣的萧崇琰转过身,怀中抱着一只浑身毛发雪白,长得圆润可爱的白猫,先是疑惑地看了眼凌容青,然后便望向身旁。 在最近几个月里,经过顾璟养猪式的喂养下,原本纤瘦得纸片一般的少年好不容易胖了起来,瘦削的瓜子脸上终于有了些肉—— 此时此刻,当萧崇琰眨巴着那双又大又亮的圆眼睛看来时,整个人顿时变得软乎极了,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只漂亮无辜的黑色小猫咪。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黑一白两只小猫咪同时朝顾璟看去,动作一致地歪了歪脑袋,几乎在同时开口。 “哦。” “喵!” …… …… 院中陷入瞬息的寂静。 “——砰!” “轰!” “嗯。” 下一刻安静被骤然打破,轰然巨响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各类嘈杂声音一同响起,院中其余几人看着那树下一人一猫,神情各异。 页安“哎哟”一声跳起来,龇牙咧嘴单脚蹦着,另一只脚被自己的判官笔砸了个正着儿。 他一边嘶气,一边震惊地看向萧崇琰,张着嘴巴半天说不话来。 另一边,齐小奇灰头土脸地从原本是厨房,如今是废墟的角落里扒拉出自己的重华剑,被自己的本命剑在脑门上狠狠敲打着,却一点没有抱头鼠窜的想法,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巴。 “美人公子……你……”魔族少年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抱着脑袋往地下一蹲,高声喊道,“重华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把你扔去的!是美人公子太可爱了!” “美人公子为什么比小白还可爱……这样的美人公子还有谁……”他一边闭着眼嘟嘟囔囔着,一边悄悄睁开眼睛,偷偷摸摸往顾璟的方向瞧去,“……这谁顶得住啊!” 抱头蹲在地上的魔族少年露出一脸吃惊又茫然的表情,小小的脑袋上像是顶着大大的疑惑。 一向清冷漂亮的美人公子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一脸无辜的可爱真是太要命了! 在两人的对比下,顾璟的反应则显得要平常许多。 他只是一脸镇定地“嗯”了一声,微微点头,伸手揽过萧崇琰的肩,将黑衣少年带进自己怀里。 在做出这无比娴熟动作的同时,顾璟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探向仍赖在萧崇琰怀中的白猫,提起那白猫的后脖颈,看也不看便往身前一抛。 “喵呜——!” 那只今日突然出现在院中,一直都极为高傲凶狠,只肯对萧崇琰翻出肚皮的白猫像是蓦地惊住,丝毫没有反抗地被扔入半空,顿时发出了好一阵尖利的惨叫。 “——小白!” 凌容青毫不犹豫向前急掠,一把接住那毛茸茸白团子,护在怀里,却反被一爪子糊在脸上,接着怀中蓦地一空。 他一愣神,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那白色毛团子跃入半空,接着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个眉眼锋利精致的白衣少年! “你到底是谁!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白衣少年甫一开口,赫然便是隐峰峰主的声音! 少年冰凉轻柔的嗓音下带着深深的怒火,充满杀意的目光直直向坐于琼树下的顾璟撞去,一只手已经扬起在半空,像是下一刻就要出手教训那个胆敢甩开他的少年。 “不是,顾璟他只是——” 凌容青一惊,来不及震惊方才大变活人的那一幕,立时出声,想要阻拦对方。 整个落河学府的学府生都知道,在落河最不可招惹的人不是看着冷面凶狠的照影峰峰主墨启,也不是人美心黑的杏林谷峰主容芮,而是那个很少露面,却一手掌管着学府戒律与刑狱的隐峰峰主白洛。 传闻中,经由隐峰峰主亲自审讯的囚犯,其刑讯过程皆令人不寒而栗,从无一人能撑过一场完整的刑讯。 就连落河学府的学府长洛清秋也曾坦言,若是白洛真正怒极,整个落河学府无人可以压制住他。 而此时此刻,琼苑内被来自白衣少年的暴烈威压牢牢笼罩,显然这位手段狠厉的阎罗王是真的生气了。 凌容青脑海中已是一片混沌,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天天来琼苑求投喂的可爱小猫眯,那个在自己怀里软乎乎任撸肚皮的小白——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为落河学府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罗王。 但他只知道萧崇琰与顾璟绝非易与之辈,若是白洛真的怒极出手——今日琼苑内必定要出大事。 因此凌容青想都未想,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拉住那少年的衣角,低低地劝道。 “小白,你别这样……” 在慌乱中,他早已忘了对方身份,下意识便唤出了平日里习惯的称呼。 院中的威压微微一滞。 接着一道咬牙切齿的少年声音响起,白洛背对着凌容青,声音中像是压抑着更深的怒气:“你竟然站在其他人那边?” “什么?” 凌容青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在愣神,却见到威压直直落下的中心,那颗琼树下的两人忽然齐齐转头看来,脸上都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好吵。”萧崇琰懒洋洋靠在顾璟肩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眼中像是有调侃的笑意闪过,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会威胁人了?现在出息了?嗯?” 凌容青:“……” 他先是觉得萧崇琰的态度怎可如此狂妄,眼前的可是隐峰峰主——难道背靠东璜女帝就能如此嚣张? 紧接着他便立刻感觉到不对,心想萧崇琰的语气……怎么感觉这么像顾璟? 凌容青这厢还在胡思乱想,院中的威压和杀意却倏尔间消散无踪。 一脸茫然的青年剑修感知到此,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一副惊诧万分的表情来,只觉得原来落河学府也逃不开人情世故,就连天不怕地不怕,九天亚圣也敢正面硬刚的隐峰峰主竟然会屈服在皇权之下…… 他迷茫地看向琼树下二人,却见到始终专心致志看着萧崇琰的顾璟忽然轻笑一声,偏过头望向自己身前的白衣少年,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道:“真是不乖。” 那语气带着点无奈和生气,却不像是顾璟平日里对着萧崇琰那般毫无原则的纵容和宠溺,更像是一种看着自家宠物捣乱时的叹息。 ——是一种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顾璟身上的语气。 而更奇怪的是,原本还有些不忿的白洛听了这话,却立刻变了脸色,从背后看身形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再开口时声音里甚至像是还带着些委屈。 “你……你下次再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好的一句狠话,竟然无端像是在撒娇。 凌容青晕乎乎地站在原地,彻底陷入了迷糊。 这还是那个隐峰峰主白洛吗?不对,这还是他的小白吗? …… …… “容青,你们认识?” 这时有一袭青衫翻过回廊,翩然而至,页安绕着凌容青与白洛走了一圈,露出一脸狐疑的神色。 “方才你似乎叫白洛峰主……小白?” 这句话落下,院中另外三道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了一前一后两个少年的身上。 凌容青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忽然间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这才开口说道:“我和小白……不,是白洛峰主,我们早就,不,我们之前……” 曾经的照影峰大师兄,落河剑修的领头人,以剑心极稳扬名落河的凌容青,此刻却是焦头烂额,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 白洛“哼”了一声,转过身,冲着凌容青眯起眼睛。 “咳,之前我被关在隐峰十二重的时候,因为修为被封所以无法辟谷,就是小白给我带的水和食物……” 凌容青立刻改口,这才让白洛的神情好看了起来。 “后来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小白也经常来琼苑,我们会一起去后山捉鱼,所以我才发现了这种花斑鱼……” 凌容青一脸认真地回忆着,面向萧崇琰与顾璟两人,不知为何拘谨得仿佛在见长辈。 “——等等,我有问题!” 坐在地上,死死抱着自己本命剑不放的齐小奇举手,一脸好奇地发问。 第76节 “隐峰十二重可是会上重枷的,你不该被绑得动弹不得吗?那你是怎么吃的?” 凌容青的脸默默地僵了。 他张了张嘴,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求助似的看向白洛。 白洛回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怎么吃的,当然是我喂的。” 白洛傲慢地扬起下巴,用眼角不屑地看向坐在地上的魔族少年,言下之意自然是怎么你羡慕吗? 齐小奇眨巴了两下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露出一脸傻乎乎的笑容,很配合地开口说道:“哦。” “……” 这回轮到白洛的脸僵了。 他看了看一脸懵懵懂懂的齐小奇,又看了看一脸淡定摇扇的页安,再看了看琼树下,又开始旁若无人讲小话的萧崇琰与顾璟。 传闻中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隐峰峰主,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话可说过。 “既然你们已经接触过一段时间。”这时萧崇琰忽然开口,目光转向白洛,像是确认般问道,“你觉得可以?”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页安似乎是意识到此后白洛的回应很关键,默默看了过来,而齐小奇抱着自己的本命剑,直觉般闭上了嘴,忽闪的大眼睛在萧崇琰与白洛之间来回闪动。 凌容青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白洛却是神情自然,只是朝萧崇琰点了点头,肯定说道:“我觉得不错。” 琼树下,萧崇琰与顾璟对视片刻,随后顾璟冷着脸瞪了凌容青一眼,手下用力,将萧崇琰往自己怀里又带近几分。 萧崇琰安慰般拍了拍顾璟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看向凌容青,颔首说道:“放松心神,看着我。” 凌容青微微一愣,被白洛一巴掌拍在后背,这才蓦地回过神,一边点头回应,一边遵循萧崇琰所说,努力平复心湖,而后看向对方。 四目相接,凌容青身形一颤,眼中骤然闪过无数画面。 下一刻,顾璟与白洛同时出手,两人联手在琼苑内构建起一片小天地,将几乎在瞬息间爆发的剑意封锁在内—— 那些剑意,便来自被萧崇琰所注视着的,浑身剑意暴涨的凌容青! …… …… “所谓剑道真意,归根到底,只在于出剑。” “由谁出剑,向谁出剑,为何出剑……决定了你如何出剑。” 凌容青站在一片朦朦胧胧雾气间,耳边响起萧崇琰的声音。 “不在于剑招顺序连贯,也不在于剑意意境相连,只在你心意如何,正如落河剑法二十七式,最初便是脱胎于九式最基本的剑招。” 随着萧崇琰的声音慢慢响起,凌容青像是意识到什么那般,眼中骤然亮起了璀璨的光。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清清浅浅响起,却感觉到像是有千钧重力压在自己心口,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直到耳膜间全部都是那鼓噪的声音! “真正的落河剑法,便是落河九剑。” 萧崇琰要传授他的,是落河学府最为神秘且强大的剑诀——落河九剑! 这场琼苑内的传剑,最终却是以一种极其随意的方式宣告结束。 在传剑下,凌容青能亲身感知到落河九剑出剑时的剑意,周身剑意被其激发,也随之节节攀升,浑身气势顿时暴涨。 最终在剑意催发下,他的本命剑自心湖内自发脱出,跃至半空,向天引吭高鸣。 “嗡!” 凌容青眼中迷雾尽散,有极亮的剑芒骤然爆发,他睁开眼睛,神情郑重地看向萧崇琰,刚要开口—— “铮!” 一道高亢尖利至极的琴音霎时响起,空乌琴凭空出现于院中,琴弦不拨自动,萧杀之气顿起。 琼树下,顾璟蓦地直起身。 琼苑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于同一时刻汇聚而来,凌容青咽下了原本已到嘴边的感谢,心想难道有敌来犯? 他的神情有些紧张。 落河学府大阵始终运转不息,若有人能避开大阵感应潜入此地,只怕来者不善,极为难缠。 他屏息凝视,安静等待着顾璟的示警。 然而—— “该吃药了。” 琼树下,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顾璟却只是侧过身,若无其事收起空乌琴,万分郑重地朝萧崇琰说出了这四个字。 凌容青:“……” 他看到一旁页安和齐小奇凑在一起,读书人摇着折扇一脸阴阳怪气,毫不遮掩,对着齐小奇一阵嘀嘀咕咕。 “果然又是这样。” “拿空乌琴当报时,星河殿主真是大气。” “你猜他们今天会为了喝药打起来吗?” …… …… 凌容青:“……” 星河殿至宝,医修圣物,海外大陆百器榜排行第三的空乌琴,竟然被顾璟拿来报时,只为提醒萧崇琰喝药…… 刚刚被萧崇琰手把手传剑的凌容青,忽然觉得那落河九剑的分量……似乎一下子沉重了不少。 —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就在琼苑内再度恢复宁静,几人各自散开,又继续做起自己的事时,有一道声音忽然在院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来者,反应各不相同。 凌容青最先笑起来,扬手打了个招呼:“若语师妹,好久不见,恭喜出关。” “我还想说这次能超过大师兄,却没想到大师兄比我进境更快。” 来人正是照影峰小师姐若语,这位才出关不久的少女浑身剑意极盛,显然战意正浓。 齐小奇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大大方方地开口道:“你好啊。” 然后魔族少年转向页安,半点没有遮掩地问道:“她是谁啊?” 若语:“……” “他脑子不好,你不要和他计较。” 页安啪得一巴掌将魔族少年拍向身后,朝若语拱手行礼,笑眯眯地一口道破她的来意:“哟,小师姐今日是来约战的?” “没错。”若语轻快一笑,也很干脆地点头承认,“我来此,便是为了向萧崇琰问剑。” “他不能接受你的问剑。” 这时顾璟的声音蓦地响起,说话的少年语气很冷,手中却小心翼翼地剥着松子,身前石桌上堆着好几个小碟子,里面盛满了坚果与小点心。 顾璟给出的理由十分正当:“他最近的身体经不起剑气消耗,在沧澜试前都需要静养。” 萧崇琰正忙着喝药,于百忙中抽出空左右探了探脑袋,朝若语微微颔首,说道:“抱歉。” 萧崇琰临行前,也确实曾经答应过若语的问剑。 但他彼时未曾想到自己会在未竟岭收回半副剑骨,也想不到自己会因这半副剑骨病成如今这般模样。 顾璟说得不错,以他如今的状况,根本无法接下这场问剑。 “若你我之间分不出胜负……” 一身剑气勃发的小师姐看起来有些为难,站在她身旁的凌容青也微微皱眉,显然都想到了一块儿。 若语这场问剑真正的目的,其实并非仅仅是为了履行曾经的承诺,而是为了替落河学府定下不久后沧澜试的领队地位。 如今在落河学府中,剑道修为最高者唯有萧崇琰与若语二人。 但照影峰小师姐之名众人皆知,萧崇琰于河东的那一剑却无人得以亲眼见证。 口说无凭,终究难以服众。 若两人之间没有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试,那么无论是谁成为沧澜试的带队人,都会在落河学府内部引起纷争。 琼苑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奇怪,若语与凌容青二人脸色沉重,萧崇琰与顾璟二人若无其事,而页安与齐小奇却一直在窃窃私语,魔族少年坐在地上,目光时不时扫过双方,眼中充满了疑惑。 齐小奇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像是终于忍不住,高高举起手说道:“那我来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顿时都落在他身上。 魔族少年眉毛一挑,忍不住有些得意。 “我的剑都是美人公子教的,要是我赢了你,是不是就证明美人公子要比你厉害多了?” “噗嗤——咳咳咳……” 页安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勉强用折扇挡住脸,啰啰嗦嗦地念叨起来。 “各位,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小齐别闹。” 凌容青却是真正被齐小奇的发言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制止。 “此番问剑极为重要,岂可儿戏!” 齐小奇不过练剑三月,却在此大言不惭,要与落河学府中剑道修为几乎在最高的若语问剑—— 这孩子平日里不是抱着剑自言自语,就是被自己的本命剑带着满院子乱窜,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自信? “我很认真啊……”齐小奇纳闷地挠了挠脸颊,朝琼树下挥了挥手,高声喊道,“美人公子,你觉得好不好!” 琼树下,萧崇琰听到喊声,抬首望来,像是赞许般朝魔族少年点了点头。 第77节 他说道:“可以。” …… …… “那就这么定了!” 页安以折扇一敲掌心,很是快活地开口,满脸都是看热闹的神情。 “琼苑齐小奇,应下小师姐若语的问剑——” “不,等等,你们……” 凌容青一脸震惊到失去表情的模样,不可置信地望向其余几人。 “你们是认真的?” 这么儿戏的吗? 就连发起问剑的若语也是一副失语神情,朝萧崇琰的方向看了又看,犹疑地确认道:“萧崇琰,你们……确定好了?” 琼树下,萧崇琰正眯着眼睛打量桌上的点心,像是正在认真评估,全然不为所动。 顾璟坐在他身旁,闻言朝若语投来不耐烦的一瞥,随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腰,提醒他给出最终的决定。 “小齐可以的。”在顾璟的提示下,萧崇琰这才开口回应,末了还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不必留手。” 他是看着若语说的。 若语:“……” 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7 09:32:59~2021-04-18 11: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隰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 “来了来了!” “小师姐威武!小师姐必胜!” “齐小奇输了不要哭!” 河畔演武场下已经围满了人, 个个伸长着脖子向照影峰的方向望去 ,几个人的身影才刚出现,学府生们便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极为捧场。 学府生们起哄的对象, 自然今日问剑的主角, 小师姐若语与魔族少年齐小奇。 然而当几人走近时, 更多人却是立刻注意到了落在最后的萧重琰。 穿着一身白色院服的少年被顾璟揽着肩,神情一如既往平静, 脸色却比身上的院服还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几乎未曾停过,时不时便会有来不及掩住的血色落下袖口, 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河畔议论纷纷。 “萧崇琰看着果然病得很重……” “怪不得顾璟这么紧张……” “他这个样子,还能参加十天后的沧澜试吗?” 萧崇琰如今的身体状态,看着竟像是比初来学府时要更差上几分。 这时河畔有人低呼一声,说道:“你们发现没有, 今天又是齐小奇……” “上次也是他,这次还是他,这也太巧了……” 在萧崇琰病重, 无法领剑,而由魔族少年齐小奇代为领剑的消息传出时, 众人的反应非常统一。 先是不信,再是担忧,最后便是震惊与好笑。 一切犹如数月前的历史重现。 那时还不会用剑的齐小奇一举问剑超品, 这一回初入剑道的魔族少年,却是要同照影峰成名已久的小师姐问剑! 先不说魔族少年这种如同宿命一般, 每逢问剑必是他的巧合,当真给人一种天意如此的感觉。 只单单评价这场问剑本身, 送魔族少年不自量力四字,都是看在琼苑里那几位的面子上。 “你们听说过齐小奇是怎么练剑的吗?”有人忽然开口这样问道。 人群中的回应来得很快。 “每天抱着剑自言自语,睡觉也不分开?” “隔三岔五被自己的剑拍出琼苑?” “练剑现场如同拆家?听说光是赔偿损失的灵石就堆满了一件方寸物。” …… …… 显然齐小奇独特且极具娱乐性的修道方式,已然成为落河学府一景,人人心照不宣。 实在太过好笑,以至于让人根本不能将这个魔族少年与剑道天才的名号联系起来。 也正因此,他们也找不出任何齐小奇能够战胜若语的理由。 “奇迹不会每次都发生的,他能一举问剑超品,不代表他真的能练剑数月便接下小师姐的剑。” …… …… 河畔演武场内,从琼苑来的几人正站在一块儿观战。 问剑的两位主角还在准备,准确来说,是齐小奇抱着自己的剑正在嘀嘀咕咕,那模样熟悉他的人一看,便能猜出这一魔一剑必然是在讨价还价。 “看小齐用剑,确实喜庆。”页安啧啧叹道,一副老怀欣慰模样,“小殿下在琼苑养病,总算还能有点乐子可看。” 萧崇琰闻言,抬头看了演武场正中的魔族少年一眼,在对方那一脸变幻莫测极为丰富的表情下收回视线,只觉得看不下去。 他心想就算再怎么年岁尚小,涉世未深……也不至于就成了这般模样? “有人来了。” 这时顾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随后一把天青色竹伞在两人头顶张开,恰恰将某道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窥探神识挡在其外。 那道神识被发现后却并未离去,而是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原地—— 对两人而言,这显然是一个毫无疑问的挑衅。 萧崇琰微微皱眉,抬眼向演武场另一侧看去。 “听说你们要问剑?” 与此同时,一道悠悠然的声音落下,接着有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出现在演武场对面,负手看来。 “中洲太学,景宣。” 这个少年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太学院服,背后是中洲王朝的神龙图腾,领口处有一圈烫金色的滚边。 见众人看来,少年微微颔首,嘴角拉起一道微小的弧度,明明是平视的目光,却给人一种被自上而下俯视的异样感觉,充斥着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与疏离不屑。 萧崇琰正在仔细回忆。 烫金色滚边似乎是太学首席的独有标记,而中洲景姓唯有皇族……这个少年是景珩的后人? 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如此高调姿态,看着倒有些不大像。 “——是中洲的那个五皇子!” “中洲太学景宣!那个中洲的天才!” “在萧崇琰之前,他是沧澜剑道的第一天才!” 演武场外的学府生给了萧崇琰答案。 这个突然出现在演武场内,看着便来者不善的的少年,便是中洲王朝的五皇子,那位被称作人族第一天才的景宣! 如今整个沧澜大陆,都在拿萧崇琰与这位中洲五皇子比较,要看他们二人中谁才是年轻一代真正的第一人! “看来我的运气很好,能碰上今日这样旗鼓相当的问剑……真是不虚此行。” 那少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正在一旁准备的齐小奇,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却是侧过身,朝向萧崇琰的方向说道。 “我也很想看看,所谓剑道第一天才萧崇琰教出来的学生……究竟有多么厉害?” — 演武场内针锋相对的气氛,并未影响到正在备战的二人。 若语相信以萧崇琰那副能把人活活气死的脾气,这位中洲五皇子绝对讨不了一点好,而齐小奇一脸“我很严肃”的神情,则证明这个魔族少年根本没听出来对方的话里有话。 “你比我年纪小,接触剑道时间又短,我让你先出剑。” 待两人都在比试区内站定,四周结界升起,将他们与演武场内其他人隔开后,若语看向齐小奇,这样说道。 两人相互见礼。 “照影峰若语。” “照影峰齐小奇。” 礼毕,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若语飞身后退拉开距离,长剑自背后而出,跃至半空,剑尖遥遥对准魔族少年,显然已经蓄势待发。 而齐小奇却停留在原地,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双手握住剑柄,双膝微下沉——接着蓦地向前急冲,高高跃起,于空中自左而右横斩,暴涨的剑芒顿时自他身前而起,直往若语而去! 第78节 “轰!” 这一剑去势极快,若语不再退避,反手挥剑自下而上斜挑,亦有一道凌冽剑光跃出剑尖,与迎面而至的狂暴剑气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然而在两道剑气对撞升起的刺目光亮间,却有一道少年身形蓦地出现,齐小奇借助这一剑的威势,于刹那间突破二人距离,已然来到若语身前! 魔族少年依旧以那别扭的姿势握剑,继续横斩—— “砰砰砰砰砰!” 若语竟然也再不试图拉开距离,而是与齐小奇近身拼起剑来! 演武场一侧,两道剑光一道轻盈灵活,一道悍然刚烈,彼此追逐厮杀急速相撞。 双方竟然都选择了直截了当对剑的方式,每一次两剑相交,都伴随着剧烈的灵力波动,强横的剑气交错纵横,彼此碰撞间爆发出惊心动魄的剑意。 旗鼓相当! 演武场下一片哗然。 “齐小奇竟然直接选择对剑,还能不落下风……” 有人震惊地喃喃自语,满是不可思议。 “小师姐向来以剑气为主要攻击手段,这一回竟然也不拉开距离用出剑阵……” 河畔学府生聚在一起观战,不时出声讨论,皆是一脸震撼,为这场不同寻常的问剑爆发出阵阵惊呼。 “两人打得都好悍。” 古往今来,剑修对战往往要先拉开距离,以飞剑对敌,才能发挥出最大优势。 眼下这种近身对剑的场面,一般只出现在战斗难分胜负,双方灵力将尽,不得不选择近身一搏的最后时刻。 但在今天这场问剑中,齐小奇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强势姿态,迫使小师姐与自己进行近身对剑,令其屡屡被干扰,始终无法真正拉开距离施展剑阵—— 难道这场问剑,小师姐当真落在下风? “我看未必。”河畔有学府生分析道,“小师姐身法极好,出剑游刃有余,反观齐小奇却总是慢上一分,全靠一身蛮力和那强横的剑气硬撑。” “——若是让小师姐真正拉开距离,那便是一剑定胜负的时候。” 那时两人剑气与灵力消耗相当,齐小奇失去近身对战的优势,便再不能强行打断若语的剑阵,届时魔族少年的劣势将会被彻底扩大。 “还有,齐小奇那是什么奇怪的用剑姿势……也太别扭了!哪个剑修是这样握剑的?” 学府生中嘘声不断,都觉得魔族少年实在太不像个剑修。 “他这副大开大合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个剑修,倒像是……” “他将重华剑当作刀来使了。”演武场内,同样在观战的页安啧啧称奇,一脸惊叹,“到底是谁教他这么用剑的?怪不得重华剑老是和他生气。” 任凭哪把剑被当作刀来使,恐怕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没有痛快噬主,已算是重华剑极有良心。 “还算不错。” 页安身后传来一句带着隐隐赞许意味的点评,读书人回身望去,发觉出声的人竟然是极少主动开口的顾璟,顿时有些惊讶。 顾璟与萧崇琰肩并肩坐着,天青色竹伞悬在两人头顶,于他们脚边落下的长长的阴影,将始终神情疲惫的萧崇琰严严实实笼罩在内。 见页安看来,顾璟难得又多说了一句:“架势别扭了些,意思却是差不多。” “这孩子总算还不是太傻,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时萧崇琰也轻声开口,惨白一片的脸上露出些许微弱笑意,看向演武场内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能坚持走自己的道,这很难得。” 页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看向演武场内对战二人片刻,有些遗憾地开口:“小奇快跟不上若语的出剑了……” “若是让若语拉开距离,真正用出剑阵,恐怕小奇就要输了。”页安轻摇折扇,语气有些可惜,神情却很得意,“虽败犹荣虽败犹荣,我家孩子已经很不错了。” 他身后二人闻言,相当一致地侧首看来,眼中同时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萧崇琰摇头,说道:“小奇未必会输。” 那别扭的握剑姿势,看着极为怪异且不协调的劈斩动作,以及总是慢上一拍的出剑,看着确实像是齐小奇在剑道一途走得太歪,将好好一套剑诀练得面目全非。 但萧崇琰自然能够看出,齐小奇那些怪异的招式背后,却已经有了几分九章剑诀的真意。 落河学府内很少有人知道,齐小奇的本命剑重华剑,其实拥有两种形态。 它可作为剑,亦可化作刀。 而齐小奇如今,就正在以刀法演绎九章剑诀! “——齐小奇出剑慢了!” “小师姐拉开距离了!” “快看,剑阵!小师姐的剑阵——” 这时演武场外蓦地爆发出阵阵惊呼,学府生纷纷激动起来,目不转睛地看向战场。 只见若语在一次错身后,以极灵动的身法晃过齐小奇的出剑,在魔族少年一次次因为出剑稍慢而最终累积成的数息停顿下,身形骤然疾退,霎时便拉开了数十丈距离! 这个距离下,齐小奇已经来不及阻止若语的剑阵形成! “嗡——” 数十道剑鸣声同时响起,渐渐汇聚为一道,下一刻若语身前出现了更多虚实变幻不停的飞剑,剑芒吞吐不息,气机牢牢锁住数十丈外的齐小奇—— 于刹那间齐射而出,如同流星贯破青天,朝魔族少年当头压下! “落星天!”河畔有人高声叫道,“这是小师姐的剑阵落星天!” “落星天下,虚实难辨,每一道剑气都可能是真,亦可能是假,小师姐突破后剑气已近百道,除非能以力破巧,直接击碎所有剑气——否则若要一一分辨虚实,需要极高的算力才行。” 而众所周知,齐小奇的脑子不好。 学府生中有人断然开口预测,说道:“以齐小奇出剑的速度和他那套怪异的剑法——他接不住!” …… …… “——他接得住吗?” 演武场内,页安也在忧心忡忡地发问。 顾璟正在认真为萧崇琰稳定剑骨伤势,神情凝重地盯着白衣少年苍白瘦削的下巴,一言不发,看都没有看场内的战斗一眼。 萧崇琰有些困倦地半阖着眼,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道:“……自己看。” 页安微微一怔,随后依言看向对战两人。 演武场正中,齐小奇正孤身一人站在漫天飞剑的包围中,在身周真假变幻不定的剑阵中一脸茫然。 而下一刻,那落星天剑阵便齐齐呼啸一声,足足百道剑气纵横交错,将他完全吞没! “锵——!” 就在河畔惊呼声四起,页安不自觉握紧手中折扇的同时,又有一道剑光蓦地亮起,贯穿四面八方剑气,亮彻天际! 那道剑光极高且极亮,一剑之后顿时压过先前剑阵所有剑芒,令那百道剑光黯然失色,空中再无半点星光。 剑阵已破! 在那一剑之下,足足百道剑光于顷刻间被粉碎殆尽,再无一丝留存! 漫天星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莹白皓洁的圆月。 月明,自然星稀。 月下,有一少年单手执剑,剑尖直指圆月,姿势再无任何怪异之处。 清冷月辉自他剑尖悄然倾泻。 最后一刻,齐小奇忽如福至心灵,终于使出了完整的一剑—— “皓月凌空!” 在演武场下的河畔各处,同时响起很多人惊愕至极的声音。 有人看着那轮明月,震惊万分地高声喊道:“——那是九章剑诀的皓月凌空!” 第53章 ================== 当今沧澜大陆, 不会有人不知道曾经的北地魔君萧翊。 正因为此,也不会有人不知道魔君冕下自创的九章剑诀。 九章剑诀,是魔君冕下为自己而创的一套剑诀,因此这也成为了整个沧澜大陆对天赋要求最高的剑诀。 当年的魔君冕下, 是仙人资质, 天生剑骨圆满, 剑道天赋之高绝无仅有。 千年以来,能达到修行九章剑诀门槛的修行者, 至今仍未曾出现。 可在今日的河畔演武场,这套极难修行的剑诀……就这样猝不及防得出现在众人眼前。 ——出现在一个成为剑修还不到半年的魔族少年剑下。 …… …… “天啊我没看错吧……这真的是皓月凌空!是九章剑诀里的皓月凌空!” “齐小奇竟然得到了魔君冕下的传承!” “也就是说,齐小奇至少也是天生剑骨圆满的练剑胚子!” 在这一发现下, 河畔气氛已然沸腾,学府生们各个神情激动,情绪亢奋,在齐小奇一剑破阵后, 众人对这场问剑胜负的预测也逐渐开始动摇。 “——难道齐小奇真的能影下这场问剑?” 不论外界议论如何纷纷扬扬,演武场内的问剑却仍在继续。 若语在剑阵被破后当机立断收剑,再度飞身疾退! 第79节 她必须拉开距离, 以求能再用出一次落星天! 若语在演武场内看得非常清楚,齐小奇用出皓月凌空, 完全是在危机刺激下的巧合,这种巧合不会重复出现,而齐小奇现在没有时间去消化那一剑带来的感悟。 她还有机会! 只要速度够快, 快到以齐小奇的身法,仍不足以突破自己撤离途中留下的剑阵! 若语神情冷峻, 面朝齐小奇向后飞掠,身前半空中交错纵横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她并未出剑, 但出剑的意志却强烈坚定至极,使得剑意化形,自动脱离剑骨山脉,形成又一道剑阵—— 在落星天剑阵被破,形势逆转的危险局面下,若语也突破了! “剑意化形,直接而成剑阵,很不错。” 萧崇琰这时终于感兴趣地正眼看向演武场内,微笑起来,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小小年纪能有此成就,于剑道一途定能大有可为。” 顾璟闻言,抬首看向演武场,点头道:“是不错。” 页安:“……” 他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已经懒得阴阳怪气某人毫无原则和底线的双标行为。 又开始摇着扇去火的读书人沉吟片刻,仍是对这场问剑的胜负不敢确定,开口问道:“两人先后突破,这场问剑可还会再有何变数?” 这位照影峰的小师姐,可还有翻盘的机会? “胜负已定。”回答页安的人却是顾璟。 天青色伞面下,有青紫灵火闪灭不定,空乌琴再次幽幽而鸣,顾璟竟是在演武场内直接煎起了药—— 在顾璟身旁,萧崇琰一脸放空,机械似的吞咽着灵药,漂亮的黑色眼睛像是失去焦距,一片恍惚。 直到他嘴里被塞进一颗蜜饯,眼中才又渐渐恢复了神采,神色依旧苍白的少年慢条斯理咬着零食,理所当然地开口说道:“小齐已经领悟了皓月凌空。” 领悟九章剑诀对于齐小奇而言,本就该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一旦出剑,便已刻入本能。 因此只要魔族少年能用出一剑,那便能再用出无数剑。 “什么?” 页安没有听懂,正待发问,演武场内情形却已然天翻地转,令他再顾不得疑问。 就在若语急退,无形剑意落于身前,形成又一道剑阵的同时—— 齐小奇也在刹那间飞身向前,手中长剑再度划过一道玄妙轨迹,莹白月辉顷刻间落满天地之间,向若语直逼而去! 又是一招皓月凌空! 满地月色流淌而过,阻隔在两人间的剑阵悄无声息瓦解。 “嗡!” 若语稳住身形,手中长剑发出不甘的颤鸣。 她的神情有些遗憾。 距离她眉心三寸处,有一道银白的月辉正缓缓散开,清冷月色间藏着寂灭的气息与冰冷的杀意。 而若语手中长剑剑尖处,落星天剑阵却还未完全形成。 这一场问剑,是她败了。 …… …… “齐小奇险胜!” 随着演武场胜负已定,这一结果迅速传遍整座学府。 一片哗然。 这一场问剑极其精彩,先有两人一反常态以对剑为开端,后有齐小奇领悟皓月凌空,再有若语同样于战斗中突破,悟得剑意化形……两个年龄均不过十六岁的少年人,于这一场战斗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悟性。 而齐小奇最终的胜利,则令这场问剑的结果更为惊艳。 一个修行剑道不过半年的少年,竟然已经得到了九章剑诀的传承,且成功使出了皓月凌空—— 如此天赋与悟性,及其不同寻常的修炼方式,和堪称天意般的进境速度,无一不令旁观者想到一个人。 那位曾经的北地魔君萧翊,沧澜剑圣,天下第一人。 同样的魔族身份,同样的剑骨圆满,同样的天赋惊人,同样的不走寻常路…… 这两人是如此相似,以至于令人不得不产生某种猜测。 “这齐小奇……不会是魔君冕下早就属意的继承人吧?” “小齐得到了九章剑诀的传承,说是冕下的学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学府生们猜测不已,而九天之上,落河九峰诸峰峰主亦为那一剑所吸引,向魔族少年投以关注的目光。 “墨将,如果我记得不错,齐小奇应当是你的后辈?” 诸峰峰主并未聚于一堂,只是将神识遥遥落于主峰九天峰,学府长洛清秋第一个开口,说道。 “这孩子的天赋极高,能得到那位冕下的传承,确是一桩莫大的机缘。” 墨启淡然开口道:“九章剑诀为萧氏所赠,我亦未曾想到。” 此话落在他人耳中,自然被理解为赠剑诀一事为女帝萧珞做主,萧重琰不过是转赠齐小奇而已。 如此一来,方才合理。 “观齐小奇今日出剑,虽还欠了些火候,但已有了几分冕下当年的神韵……天生剑骨圆满,千年来唯有他们二人而已。” 望道峰处传来裴宣的轻笑,这位出身中洲王朝的峰主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对齐小奇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假以时日,齐小奇必将能成为第二个沧澜剑圣,当年冕下出剑时的盛景,或有机会重现。” “过奖。” “若能走出自己的剑道,则是更好。” “齐小奇还是差了些意思……他还需要时间。” …… …… 九天上,各峰峰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而望道峰顶的登仙楼上,裴宣凭栏而立,却只是笑而不语,再不曾开口。 齐小奇今日这一剑,于有心人眼中,自然意味着更多的意思。 自东璜宫变,秦柯然逼宫失败被囚后,他们便知道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个人为自己选择的代言人……已经回来了。 他们原本以为是萧崇琰。 但如今看来,或许萧崇琰也只是一个□□。 一个是无论从身世、性格,还是用剑习惯等等方面,都几乎完全相同的少年,一出现便迅速成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承受一切试探与危险。 一个是自小被养在墨启名下,始终默默无闻,却身负九章剑诀,剑骨圆满,天赋绝伦,剑道进境极快且绝不寻常。 哪个人,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那个人? 又或者,这两个少年都是? 裴宣轻笑一声,看向河畔的演武场,目光落在那负手而立,神情冰冷的中洲皇子身上,眼中依旧带着温和赞赏的笑意。 既然分不清,那就一起除掉便是。 …… …… 演武场内,方才针锋相对两人已然各自撤去飞剑,正凑在一块儿低声说着话,其余人则是纷纷站起身,准备就此离去。 萧崇琰刚刚吃完一串糖葫芦,正要心满意足地踏上回琼苑的路,却忽然被人拦住去路。 “听闻这场问剑,是为了确立沧澜试中贵学府的带队人?” 中洲五皇子景宣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 “如今若语输了,那便是由这位……” 景宣故意停顿数息,露出一脸抱歉的神色:“齐小奇?真是对不住,本皇子从未听说过你……” “啊?” 正在悄悄摸摸讲小话,却莫名其妙被叫住名字的魔族少年茫然抬首,回身望来,像是才发现演武场内多了个人那般,愣愣地开口,自言自语道。 “这个人是谁啊?” …… …… 若语默默捂住了脸,偏过头肩头一阵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颤抖。 齐小奇却一点没有意识到不对,还在认认真真地开口:“我赢了,不就代表着美人公子更厉害吗?我的剑都是美人公子教的呀……” “这位……嗯,不认识的道友。” 魔族少年甚至还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景宣的肩,神情郑重地向萧崇琰处示意。 “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们美人公子一定能带领学府赢下沧澜试的——欸?你怎么穿着中洲太学的院服?” “——噗哈哈哈哈哈!” 页安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在魔族少年一脸不在状况的神情中笑得乐不可支,极为放肆。 景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萧崇琰,我听说你将会是这次落河学府的带队人,九章剑诀也是由你赠予齐小奇……” 这位来自中洲的剑道天才轻笑一声,别有深意地开口:“怎么,是因为自己太过废物,根本无法修行这套剑诀,所以才只能选择转赠他人?” 演武场内的气氛渐渐凝重。 萧崇琰站在原地,面对如此刺耳的讥讽却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第80节 他向来不擅口舌之争,也很少愿意理会他人挑衅,皱皱眉头已经是萧崇琰能给予的最高程度的回应。 但因着萧崇琰如今过于单薄纤瘦的身体和美貌过盛的容颜,这番姿态落在不熟悉他的人眼里,显而易见带着种脆弱无力的隐忍,自然而然意味着某种示弱。 “一剑万辰星?剑道第一人?” 景宣神情冰冷,自然也是如此认为。 “传得神乎其神……可你甚至至今都无法拥有本命剑——” 这位向来高傲自负,永远高高在上的中洲五皇子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自上而下俯视着脸色苍白的病弱少年。 “那你凭什么还能以剑修自称?” …… …… “啪。”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顾璟站在最后,收起手中一直撑着的伞,一收一落间大袖翻飞,十分清雅好看,却无端透着股冰冷的杀气。 他的目光越过身前众人,直直落在那个拦住萧崇琰的少年身上。 森然杀意在无人察觉间,如九天雷霆,朝中洲王朝的五皇子当头而下—— “怎么,原来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背后撑腰,所以才能这般有恃无恐?” 被顾璟的杀意牢牢锁定,这位被称作人族第一天才的中洲五皇子却也没有丝毫畏惧,相反脸上神情更为高傲不屑,看向萧崇琰的目光中充斥着奚落与轻蔑。 “躲在他人背后耀武扬威,萧崇琰,你不觉得很羞耻吗?” “铮!” 空乌琴蓦地出现在顾璟手边,琴弦急速震颤,毫不掩饰的杀意倾泻而出,抱琴的少年神情漠然望向出声挑衅的景宣,浑身可怖气息再无压抑,就要直接出手—— “嗡!” 下一刻,落在琴弦上的却是另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那只手的肤色极其苍白,青紫血管在几近透明的肌肤下清晰可见,五指修长,落在琴弦上时,简直让人担忧那柔嫩的指腹是否会被琴弦割伤。 浅白色的院服袖摆落在琴面,衬着空乌琴深褐色的琴身,越发显得清雅贵气,带着种说不出的矜贵意味。 萧崇琰微微垂首看向琴身,睫毛轻颤,漂亮至极的脸上一片安然沉静,就像是个从小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金尊玉贵的仙家小公子,尽兴而奏,任性而为。 他看向顾璟,轻声说了一句:“我来。” 然后他手下微微用力,向下按压琴弦,在嗡嗡作响的琴声间,忽然有清亮剑鸣跃升而出,一路直上九天。 “嗡——!” 九天之上,诸位亚圣再度向这座演武场投来目光。 “九逍剑给我。” 接着萧崇琰神情理所当然地开口,竟然是在问顾璟借剑! 他问顾璟要的,是藏于顾璟本命灵物空乌琴内的那把九逍剑!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被萧崇琰呼唤的那把剑—— 竟然也真的给出了回应! 空乌琴蓦地高吟出声,接着有一道极亮的剑光自琴内倏然跃出,恰落于萧崇琰手中,被他毫不犹豫向前递出—— 莹白月华于刹那间自剑尖迸发,化作成千上万道雪亮剑光划破天际! 皓月凌空! 萧崇琰也用出了那一式九章剑诀! 与齐小奇不同的是,那些月华化作的剑光先是铺满天际,却于下一刻蓦地消散,最终全然化为虚影,再看不到一点剑光。 但就在同时,漫天霜色却越来越盛,一轮寒月凌空浮现,天地间顿时充斥着冰冷死寂的剑意,直逼那中洲五皇子跟前! “嗡——” “砰——!” 在这番不同寻常的气象下,景宣反应极快地拔剑横扫,借剑势向后疾退,却始终无法摆脱身前紧追不舍的剑光。 他的身形掠过半座演武场,最终蓦地停步,同样一剑递出—— 狂暴的剑意自剑尖喷涌而出! “轰!” 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意狠狠相撞,爆发出声势惊人可怖的灵力波动,令整座演武场的结界震荡不已。 对剑之后,剑光尽数消散。 景宣站在原地,看着并无任何受伤迹象,脸色却极为阴沉。 一点银白月辉正自他眉心正中幽然而落,于半空砰然碎裂,如流星般划过半座演武场,最终没入萧崇琰指尖。 在景宣递出全力一剑,将皓月凌空的剑意抵消的同时,在萧崇琰控制下的另一道剑意——却已经无声无息潜在景宣身边。 这一道剑意,令这场突如其来的问剑胜负立现! “若是我想,你已经死了。” 萧崇琰轻声开口,声音被清晰地传递至景宣耳边,令这位素来高傲至极的中洲皇子脸色铁青,死死握住了手中的飞剑。 而另一边,仍旧一副虚弱无力模样的白衣少年单手执剑,垂首低低轻咳,像是有些不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厌倦。 萧崇琰淡声开口,神情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知会。 “而你知道,这还不是我的本命剑。” — 在问剑风波之后,照影峰上的琼苑恢复了平静的学府生活。 在其他学府生为了即将到来的沧澜试紧张修炼的同时,琼苑的少年们看起来却似乎格外轻松。 “小白你别挠我——” “凌容青你能不能管管他!” “喵——大胆!” “齐小奇,把剑放下!厨房塌了今天的午饭就没了!” “重华对不起!我错了!我……啊啊啊啊不要——” “劈里啪啦——轰!” 琼苑外围阵法闪灭不已,苑内一片尘土飞扬,在厨房轰然倒塌的嘈杂声响下,忽然有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哟,你们琼苑天天都这么热闹?” …… …… 琼苑内落叶与剑气齐飞,漫天尘土飞扬,宛如战场。 无人理会这个突然出声的陌生访客。 萧崇琰与顾璟面对面坐在琼树下,两人都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一看便知是在心湖言语,光明正大搞小团体。 空乌琴横在顾璟膝头,琴弦不拨自动,偶尔有清冽剑吟夹杂其间,共同构筑成一道结界,将两人与外界隔绝。 那姿态十分坦荡,根本不必去猜,意思显然便是“懒得理会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 琼苑内两尊等闲惊动不得的神仙安然坐于琼树下二人世界,其余凡人灰头土脸,一身狼狈,手忙脚乱,根本没功夫向院门外看过去一眼。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午饭都没了着落,谁还来管你一个看热闹的外人? 凌容青一脸苦笑地落在厨房不远处,与这几日天天来串门的小师姐若语一起,以剑气护住摇摇欲坠的灶台一角,试图亡羊补牢,挽救他们的午餐。 “小白,你别闹了好不好,来帮个忙?” “喵——” 隐峰峰主白洛化作猫型,懒洋洋蹲在凌容青头顶,毛茸茸的尾巴落在少年脖颈,尾巴尖一颤一颤,悄无声息地往少年衣领下滑去。 那意思也很明显。 “要我出手,你拿什么来换?” “……小鱼干?” “喵!凌容青你好大的胆子!” “一群蠢货。” 不远处,页安用眼角余光瞥过一人一猫,连阴阳怪气也懒得,只是小心翼翼护着手中一小盅杏仁露,稳稳当当放在萧崇琰手边。 读书人沉吟片刻,以灵力落下一道保温阵纹,好让他的小殿下在与某个狗男人断开心湖言语后,能够第一时间吃上热腾腾的点心。 “徐十一,你来找我玩吗?” 整个琼苑内,只有齐小奇注意到了来人,欢呼着张开手高声喊道,表现得与对方似乎很是熟稔。 始终站在院门外的徐姓少年沉默片刻:“……不是,你先下来。” “哦。” 被重华剑拖着一路撞塌了厨房,抱着剑倒挂在树杈上的齐小奇轻轻巧巧翻身跳下,歪了歪脑袋,满脸好奇地发问。 “那你从北地过来干什么?” “……还有七天就是沧澜试了,我是这次北地的带队人。” 被称作徐十一的少年先是解释了一句,然后冲齐小奇露出了个颇具深意的微笑。 “我听说有人得了魔君冕下的传承,却把九章剑诀当成了刀法来使?” “齐小奇,北地可是有不少人在等着向你挑战……”徐十一好整以暇说道,“你还敢回北地吗?” “徐十一?” 第81节 然而未等齐小奇开口,站在萧崇琰身侧的页安闻声望来,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却是先一步开口问道。 “你就是北地那个一夜悟道,连破三境,直入至虚境的徐十一?” “万法皆通徐十一?” 其余人也终于放弃了拯救他们的中饭,而是一道凑上前来,凌容青按住在怀里挣扎不断的白猫,亦露出一副惊讶神色。 徐十一,便是沧澜大陆上又一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 相传直至十八岁前,徐十一都一直生活在北地边城,是个毫不起眼的书院杂役,日复一日在书院旁听。 结果却在某一日一朝顿悟入道,接连突破三道大境界,直入至虚高境。 他不隶属于北地任一魔将门下,并未得到过任何传承,却能够完美得到所有北地魔门传承地的认可,万般法诀对他全然放开,毫无限制。 只是这位魔族天才自破境后便一直在闭关,几乎从未出手,极为神秘,相传是长老院有意培养的一件秘密武器,向来被保护得极好。 然而此次沧澜试,不论怎么看都必将危险重重,长老院又怎会让徐十一成为北地的带队者? “北地徐十一,久仰诸位大名。”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缓缓走近,向琼苑内众人颔首致礼,蓝灰色的眼睛里带着微弱的笑意。 “与鬼域一战已成定局,自然更该勤勉修行,而实战则是了解敌人,提升实力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像是知道凌容青心底的疑问,徐十一轻笑开口,语声从容镇定。 “来参加沧澜试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想看看未来并肩作战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他转向最先开口的页安,眼中的笑意转浓,说道:“尤其是你,河东清流派页安,女帝身边最受宠信的清梧卫首领。” 在青衫读书人渐渐挑高眉毛的同时,徐十一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八岁悟道,十五岁入至虚,是东璜年纪最小的至虚境法修……未来的战争中,我们必定也会是主战场法修最核心的力量。” 这位来自北地的天才少年目光紧紧锁住页安,话锋一转,居高临下地开口道:“我不希望有人拖我后腿。” …… …… “拖你后腿?” 在一片安静中,忽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页安跨前一步,手中折扇轻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露出一脸忍俊不禁的神色。 “徐十一,我自八岁入道后战斗无数,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可还认得‘修炼’两个大字?” 页安哼笑一声,微扬起下巴,收起折扇遥遥点向那魔族少年,勾起嘴角。 “一个只知闭关,从未上过战场的法修……” 青衫的读书人姿态嚣张又强势,言语犀利毫不留情,字字句句锋利至极。 “希望沧澜试不会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战场。” “——!” 这一句话,彻底将两人间的对峙气氛点燃! 面对这一份来自北地少年的宣战,这个一直站在萧崇琰身后,最爱阴阳怪气,极少主动出手的读书人,竟也像是被激起血性,第一次露出极具进攻性的一面! 琼苑内,两个同样姿容出色的天才少年遥遥对峙,目光狠狠相撞在一起,眼中都是极度的骄傲自信与跃跃欲试。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哇哦。” 整个琼苑内,唯有北地出身的齐小奇最适应这种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快活得拱火起来。 “徐十一,页安在挑衅你!” “被这样当面挑衅,难道不该较量较量,看看是谁更拖后腿吗?” 齐小奇抱着剑,一脸兴奋地提议道。 自他离开北地,进入人族领地后,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这般具有北地风格的对峙场面…… 先前与若语问剑,哪怕是那个中洲五皇子的挑衅,对真正的北地魔族而言,简直就如同过家家一般,令人丝毫提不起兴致。 而眼下徐十一与页安之间,竟然莫名有了北地那种充斥着暴力好斗意味的气场。 “我们北地,从来都只动手,不动口!” “喵——” 伴随着齐小奇越来越亢奋的声音,以及徐十一与页安之间越来越浓重的对抗意味,始终窝在凌容青怀里的白洛也激动起来,甩着尾巴长长地叫了一声,浑身毛发都炸了开来。 两位道修天才之间的对决,所有人自然都很期待。 徐十一与页安对视一眼,下一刻两人同时抬手,而琼苑内其余众人也一道默契后退,为他们让出空间。 琼苑阵法蓦地大亮,在场间骤起的力量波动下,阵法的保护等级瞬时被提升到最高! “嗡!” “锵!” 在两道灵力爆发的同一时刻,一道飞剑出鞘的清亮声音亦于刹那间响起,紧接着天地间骤然一暗,琼苑结界内如有森然夜色降临—— 一柄飞剑蓦地出现在两人中间,无声无息便将一切光亮都吞噬殆尽,更有无尽的深重杀意倾泻而出,令那两道狂烈灵力被完全压制,再不留分毫喘息余地! 九逍剑! 这把蓦然插入对峙二人中间,令这场战斗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飞剑,就是顾璟的那把九逍剑! “要打架,出去打。” 唯一未受到那两道灵力影响的琼树下,结界不知何时已然散去,萧崇琰与顾璟正一同向对峙二人看来,神情瞧着多少都有些不虞。 萧崇琰冷淡地开口说完那六个字后,便再度阖目,似是厌倦至极,不愿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而顾璟站起身,接着说了下去:“这里是琼苑。” 有人还在养病。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权当热闹来看,还能算作是调剂。 但摆出这副正经对决的架势——难道是真不知道自己实力究竟有多不济,随时都可能控制不好灵力,以致影响到其他人吗? 面无表情的紫衣少年向前一步踏出,无边的夜色便自他身后蔓开,而落在徐十一与页安身上,充斥着森然寂灭意味的杀意顿时更加沉重。 顾璟微微抬手—— “嗡!” 停留在二人之间的飞剑顿起遥遥回应,于空中微微一闪,下一刻便已经稳稳落入他手中。 顾璟单手执剑,剑尖轻点地面,那姿态显而易见只代表着一个意思。 再不听话,下一剑就绝不会只是落在你们之间。 …… …… 琼苑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发话,在这座院子内自然无人敢违逆。 页安几乎是在萧崇琰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散去灵力,侧身朝自家殿下所在恭敬垂首,认错态度极为良好,只是控制不住地朝徐十一接连飞了好几个白眼。 徐十一耸耸肩,向琼树下欠身行礼,直起身后,微笑着冲页安比划了一个“走着瞧”的手势。 页安的白眼翻得都快上了天。 另一边,原本懒洋洋窝在凌容青怀里的白洛,收到来自顾璟的死亡视线后“喵”得一声浑身炸毛,非常迅速地翻身露出肚皮,瞪着漂亮的蓝眼睛无辜地小声“咪”了起来。 只有齐小奇依旧一副不在状况的傻乎乎模样,一脸惊叹地凑近始终微笑不语的剑修少女,超大声地耳语道。 “九逍剑到底是顾璟的还是美人公子的?他们俩用剑的时候感觉怎么这么奇怪?” 若语微微一怔,有些迟疑地开口:“九逍剑一直在空乌琴内,应当是顾璟的本命剑没错……” 但确实如齐小奇所说,若是顾璟的本命剑,那为何萧崇琰用来也能这般如臂使指,甚至先前问顾璟借剑,九逍剑给出回应……仿佛根本不需由顾璟同意一样。 “不过也没有关系,他们两个一直这样。” 最后齐小奇拍了拍怀里的重华剑,很不在意地开口说道。 “是谁的本命剑也不重要啦。” — “叩叩叩。” 今日的琼苑似乎格外热闹,就在几人收拾好院子,自觉啃着辟谷丹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一回的访客看着要矜持有礼得多。 “南岛灵族祭司所承殊,见过崇亲王殿下,星河殿主。” 一个穿着祭司所长袍的少年来到院中,垂首向琼树下行礼,礼数恭谨周到,声音悦耳好听,看着便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这个少年显然是个血统纯粹的灵族人,有着一副极为精致漂亮的五官,银色的长发垂在背后,在阳光下整个人如在发光,美得令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都说南岛多美人……是真的美啊……”页安摇着折扇喃喃自语着,特意回身看了眼萧崇琰,啧啧叹道,“我们殿下与这样的美人站在一块儿也毫不逊色,果然还是我们殿下最好看。” 这样明显且做作的吹捧,萧崇琰自然根本懒得理会。 他只是微微直起身,向那个灵族少年点头回礼,问道:“冉经秋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其余众人有些不解,纷纷将目光投向灵族少年。 “大祭司阁下正是承殊的老师。”灵族少年再度垂首,语气极为恭谨地回道,“老师让我在这次沧澜试中一切听从您的安排,亲王殿下。” 萧崇琰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但琼苑内其余众人,却因为“大祭司”这个称呼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而后便是不可思议和不敢置信。 “灵族大祭司……那不就是看守天空城的那位……”凌容青震惊地低低开口,忍不住捏了捏手下软软的肉垫,引来白洛不满的一爪。 “喵!” 有什么好震惊的,沧澜试灵族派来祭司所的学生,难道还能与大祭司没关系? “那可是九天亚圣之一,传闻中境界修为仅在魔君冕下和景珩仙尊之下,单论战力可与第一魔将墨启相提并论的灵族大祭司!” 第82节 像是听懂了白洛的吐槽,凌容青压低了声音喊道。 “大祭司已经有千年未曾于沧澜大陆现身了!” 而萧崇琰竟然直呼其名…… 凌容青的神情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是该感慨这位东璜的崇亲王殿下骨子里藏得极深的高傲狂妄,还是该倾佩对方的胆大妄为。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顺着怀中白猫的毛,又觉得有些奇怪。 萧崇琰怎么会知道那位大祭司的真名? 院中这个灵族少年,又是怎么能看出与大祭司有关? “喵呜嗷。” 白洛将自己摊成一片薄薄的猫饼,在凌容青的服务下舒服地哼哼着,心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千年前这两人关系好得让某个人天天挂相,每天回来就对着自己一顿抱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萧崇琰要是认不出冉经秋学生身上一脉相承的灵力,那才叫人感到不可思议。 白洛想到这里,探头去看琼树下另一人的表情,忽然有些好奇。 这场沧澜试后,各方亚圣或将再度聚首,到时萧崇琰的老熟人一个个都要出现—— 顾璟要是再这么吃醋下去,那这醋可真有点吃不过来了。 这一回顾璟的反应却很正常。 他只是很自然地将手搭在萧崇琰背后,望向院中的灵族少年,开口问道:“冉经秋还有什么要说的?” 言语间,似乎理所当然认定那位大祭司必然有话要说。 “老师让我将鬼狱的消息带给两位殿下。”灵族少年承殊点头,轻声说道,“无名渊鬼狱这段时间很不稳定,从第四层开始出现大规模的鬼族死亡,且均为高境鬼族。” “佛子冕下已经深入鬼狱下层调查,但短时间内或许难以查明原因。”承殊的声音里带着抹极淡的担忧,“因此这一次的沧澜试并不会推迟,却会很危险。” “此番沧澜试,鬼域必会加以干扰,三族四家应当已经有所准备。”萧崇琰低低咳嗽几声,环顾苑内几人,目光在承殊与徐十一的身上有所停顿,开口道,“因此才会由你们成为带队人。” “此时鬼狱内形势不明,意料之外的状况随时会发生。”顾璟也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极其不祥的意味,“你们要做好会有伤亡出现的准备。” 琼苑内众人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次沧澜试绝不会风平浪静。 但若是因此避而不战,则于沧澜大陆将更为不利。 因为每百年一轮回的沧澜试,是沧澜大陆年轻修行者面对鬼族真正的实战机会。 他们将进入无名渊鬼狱的前三层进行猎杀。 与真正的鬼族,生死较量。 — “三日后便是神途悟道,是三族四家学子进入鬼狱前最后一次寻求机缘的机会。” 河畔,萧崇琰照例在晒太阳,顾璟坐在他身旁,白洛蹲在两人中间,正在不停地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儿。 一道无形结界将此地与他处隔开,落河大阵化形而成的小狮子冲萧崇琰“嗷嗷”叫唤着,落在一旁警惕地环顾四周。 结界内还有一人,全程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这次沧澜试危险重重,这些孩子都是最优秀的修道种子,他们……” 学府长洛清秋站在两人身后,神情郑重地说着此番神途悟道诸事,声音却渐渐顿住。 他看着某位隐峰峰主丝毫不要脸面地扒拉着顾璟的袍角卖萌,深吸口气,胡子却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有些经受不住,心想白洛这厮未免也太不要脸。 白洛“咪咪”着翻开肚皮,享受着顾璟漫不经心的抚摸,蓝色的眼睛斜睨向洛清秋,满是得意。 洛清秋移开目光,眼不见为净,转向萧崇琰所在,再开口时,姿态竟然极为恭谨。 “殿下,还请您于神途林中稍加看顾,让他们尽可能多得些感悟……此后于鬼狱中便能多一份保全自己的力量。” 顾璟这时侧首看了洛清秋一眼,让这位学府长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束手站好,小心翼翼等了半晌却没有等来任何训斥,忽然间反应过来。 眼前的这个少年,还不是那个人。 而眼前的另一个少年,对此究竟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在假装不知道……永远不会有人能猜得到。 这两人之间的事,似乎旁人永远都无法插入,也永远都理解不了。 因此尽管白洛与洛清秋几乎已经确定了两人的身份,却依旧不敢言语半分。但尽管如此,这份态度上的转变自然也毫无疑问透露出了很多意思。 顾璟能看得出来。 萧崇琰自然也很清楚。 经过数日调理,脸色已然好看许多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请求。 就算洛清秋不作此请求,他也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萧崇琰靠着顾璟的肩,目光穿过碧湖,遥遥落在另一端那座终年冰封的流云巅上。 很多他还想不明白的,想去确认的,都在那个地方。 很快他就要踏上那里。 等他取得沧澜试首名,从鬼狱回来。 为此有很多事情,自然要由他去做,也只能由他来做。 “神途悟道那日,我会问剑九逍。”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情侣借剑有。 —————— 感谢在2021-04-18 11:20:58~2021-04-23 06: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 “当——当——当——” 这一日, 主峰九天峰钟声落下,前来参加沧澜试的三族四家学府齐聚河畔,即将进行沧澜试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准备。 神途悟道。 这也是落河学府为参与沧澜试的学府生,提前给出的一份奖励。 自八百年前沧澜试改为由三族四家学府轮流举行后, 各家学府便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每次沧澜试前, 都会有一场特意为学府生准备的机缘。 比如中洲太学的殿前论道, 北地魔门的生死擂,又或者是澄水院的水客讲经……各有偏重, 却都同样机会难得,意义重大。 落河学府沧澜试的传统,便是开放往日专供灵族修行的神途林禁地, 解除其内一切限制,供诸学子自由问道。 “共七天七夜时间,尔等可于神途林内自由来去,林中数万枚传道碑将全数开放, 静候有缘人到来,接受传承。” 一道冷然肃穆的声音响起,落河学府的学府长洛清秋高居九天峰云端, 开口宣布此次神途悟道的规则。 “神途林内传道碑记录着万年来落河修行者的感悟,三千道法俱在, 但境界高低不一,且深浅难辨,需要由你们自行决定是否接受。” “机缘难得, 自当尽力博取。”洛清秋语气十分郑重地强调道,“但需记得自由求道, 量力而为,切勿强行逞能, 反被其伤。” 曾经的神途悟道中,因为强行求取自己无法承受和驾驭的传道碑,为此跌落境界,甚至身受重伤者不在少数。 修道中人,天然便有着对力量与大道的渴求。 而神途林传道碑万千,其中不乏九天大修行者,或是海外大能留下的传承,甚至传闻曾经的魔君冕下,以及景珩仙尊亦在神途林留下过自己的传承与体悟。 或许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藏着足以一步登天的机缘。 这对于修道者而言,自然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诱惑。 “神途林越向中心,道碑对修行者本身的心境要求越高。若心境不平,强求机缘,非但无法于修行更进一步,甚至可能永远迷失在神途林中。” 洛清秋沉声开口,对这些跃跃欲试的少年作出警告。 “我辈修行者追求力量,但决不可为力量操控。” “但若你们对自己有信心,那便往深处而去——当年的小师叔,便是在最中心的那枚落河碑下完成了他的三剑。” 洛清秋说话的同时,目光自河畔五个学府的队伍一一扫过,神情欣慰。 这百年来,沧澜大陆确实天才辈出,如今冒头的这些三族四家子弟,各个都有冲击亚圣的资质。 如东璜年少成名的页安,中洲的那位五皇子,北地的徐十一和齐小奇,灵族的祭司候补承殊,还有落河学府的若语,以及未能参与此次沧澜试的凌容青…… 这些少年天赋极高,且各有所长,并不循规蹈矩,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走出了自己的道。 终有一日,他们也将登上那条通天的大道。 “诸位学府生,神途林已向你们开放。”洛清秋最后微笑道,“能获得多少机缘,是否能更进一步,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 这句话后,河畔五支队伍中传来微微骚动,站在最前方的四位带队人互相打量着彼此,神情各异,眼中却都像是有火光在渐渐亮起。 那是对胜利与力量的渴求。 如今在场学府生除了至虚巅峰的顾璟以外,其余实力最强者,便是至虚境的几位带队人。 而顾璟是海外修行者,只参与沧澜试,但并不会影响首名的争夺。 这也就意味着此次沧澜试最终的首名,很有可能将在他们五人之中产生。 东璜页安,中洲景宣,北地徐十一,灵族承殊,还有落河萧崇琰。 所有人都很期待这些天才少年之间的对决。 第83节 他们在神途林中会有怎样的机遇? 这场神途悟道,又会对此后的沧澜试……带来怎样的变化? …… …… “第一个便由我们来吧。” 首先出声的是中洲太学的五皇子景宣。 这位被誉为人族第一剑道天才的少年踏前一步,带领着身后的学府生率先向神途林走去。 在经过站在落河学府队伍前的萧崇琰时,景宣却并未放慢脚步,亦无任何表示,仿佛前几日两人之间的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中洲五皇子远去的背影始终挺拔如初,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与自信。 萧崇琰却微微皱了皱眉。 错身而过的刹那间,有某种异样的感觉一闪而逝。 这个中洲五皇子景宣,似乎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 …… “殿下,还是我们先进去吧。” 在落河学府队伍的右边,站着南岛灵族的学府生队伍,带队人是那位银发的祭司候补承殊。 显然这位灵族少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此时提出第二个进入,便是为了替萧崇琰先一步看住那位中洲五皇子。 萧崇琰点了点头道:“自己小心。” 承殊侧身微施一礼,随后朝身后队伍抬首示意,这支人数最少的队伍紧随中洲队伍而去,很快便没入神途林中。 “页安,我在里面等你。” 几乎在灵族队伍动身的同时,另一边北地的队伍也开始行动,站在最前方的徐十一偏过头,冲页安比了个北地的挑衅手势,在页安莫名其妙的神情中得意地扬了扬眉。 “可别让我等得太久了——书呆子。” 他将手举过头顶,极其干净利落地向前一挥。 “我们走!” “这个该死的北地野蛮人——” 在隔壁队伍凑过来的齐小奇解释之后,才慢一拍明白过来那手势意义的页安一阵咬牙切齿,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机会,眯起眼冷笑了一声。 “就你那榆木脑袋,能看得懂神途林传道碑?” 读书人“唰”得一声张开折扇,朝身旁的萧崇琰拱手道:“殿下,我也带着他们先进去了。” 而后他同样抬起手,懒洋洋地一挥扇,指向神途林方向。 “我们可是沧澜大陆最擅求经问道的东璜学子,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解碑悟道!” “出发!” 转瞬间,河畔便只剩下了落河学府的队伍。 这时萧崇琰和顾璟才终于正眼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神途林,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同时踏前一步,并肩而行。 “走吧。” 无需更多言语,身后学府生自然而然跟上,在萧崇琰和顾璟身后进入了神途林。 — 当落河学府的队伍完全没入神途林后,河畔顿时一空。 未能参与此次沧澜试的学府生聚集在河畔另一侧,不知为何却并未曾离去,而是纷纷仰头看向主峰。 他们在等待什么? 九天峰上,洛清秋看向身旁的神途林老者,拱手道:“又要辛苦闻老了。” 在他身旁,一头白发的灵族老者微笑不语,只是负手望向落河上空,眼中银光乍亮,像是蓦然闪过漫天星光—— 那些星光在他眼中旋转不停,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就如同一片璀璨至极的星河! “快看,是道碑星河!” “那是闻老的亚圣神通道碑星河!” 河畔传来学府生低低的惊呼声,只见落河上空如有夜色盖过穹顶,化作一片漆黑天幕,而就在下一刻,有数万道星光同时亮起! 那些星光散落在夜空各处,或大或小,有的亮如日轮,耀眼至极,有的却如微末烛火,明灭不已…… 他们落在每个人眼中时,所呈现出的气象皆不相同。 在你眼中灿若白昼的启明星,在他人眼中或许只是再黯淡不过的微光。 大道三千,各有所求。 “每见闻老施展一次道碑星河,都还是要忍不住感慨一次。”洛清秋笑着向身旁的墨启说道,“这般景象,是真的很美啊。” “神途林道碑承载着无数大道真意,自然极美。”墨启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他们能点亮多少道碑。” “当年景珩师叔入神途林悟道,一夜间点亮八十八座道碑,这个记录至今未有人能超越。”洛清秋的目光落向神途林,轻声开口,“不知今日神途悟道,会不会有什么惊喜?” “有没有惊喜,很快就能知道了。” 闻老朗声一笑,踏前一步,再度看向九天。 下一刻,所有星星都熄灭了。 天空中只剩下浅淡的银色光点闪灭不已,昭示着道碑的所在。 “星河道碑灭了,神途悟道要开始了。” “如果有学府生得到某座道碑的传承,与其建立联结,那这座道碑对应的星星就会被点亮。” 河畔学府生热热闹闹地议论着,都对这场神途悟道怀有极大的热情与好奇。 “不知道今天的第一颗星星,会由哪座学府的学府生点亮?” — “重华啊,你说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神途林内,齐小奇孤身一人走在林间,四周空空荡荡,既无同行者,亦无道碑,仿佛闯入了小世界那般。 他自进入神途林之后便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密林,大半天过去,齐小奇始终在这片林间游荡,就连个道碑的鬼影都没有看到,更不用说本应与他通行的落河学子—— 魔族少年抱着剑蹲在地上,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我好像迷路了……重华。” “嗡——!” 他怀里的剑跳起来就给了自己的主人一个狠狠的头槌,而后一扬剑尾便倏然远去,顷刻间就蹿出去极远。 “哎哎哎,等等我重华——!” 齐小奇“唰”得起身,大呼小叫,手忙脚乱地往自己本命剑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穿过密林,踏过暗流,很快便来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四处渐渐开始出现散落的道碑,而后越来越密集。 重华剑飞掠的速度也逐渐变缓,时不时还会飞回齐小奇身边,用剑柄戳戳魔族少年的后背,像是在嫌弃他跑得太慢。 在不知不觉间,齐小奇已然跨过半个神途林,逐渐往最中心的位置走去。 而随着他渐渐靠近,两侧路旁忽然有道碑开始慢慢亮起。 起初只是一两座,而后便是十数座同时亮起,接着四周道碑渐渐开始成片成片接连点亮—— 那些道碑,都在呼唤齐小奇! 他们都想要与齐小奇进行联结,让齐小奇接受它们的传承! 九天之上,高坐云端的闻老轻“噫”一声,有些讶异地望向神途林最中心,随后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又宽慰地眯眼笑起来,抬手扯过九天上的一道流云,遮住星河间某一处闪动频繁的星光。 神途林内,齐小奇笔直地朝正中心那座巨大的道碑跑去。 那是一座极其高大,几乎直入九天的石碑。 在齐小奇眼中,这座传道碑的碑身有着密密麻麻的剑痕,每道剑痕中都藏着一缕剑意,而这座石碑上剑痕无数,便是藏着数不尽的剑意! 这座传道碑被称作“落河碑”。 在落河碑上,有着万年来沧澜大陆无数剑修大修行者的剑意体悟—— 以这座道碑为中心,向外三十里内剑气纵横,剑意森然凛冽,寻常修道者根本难以通行,却是所有剑修都梦寐以求的修道圣地! 落河剑碑微微震颤,有一道道剑痕逐渐亮起剑光,似在遥遥呼唤。 这座神途林最中心,也是最重要的那座道碑,亦向齐小奇抛出了橄榄枝—— “咻!” 重华剑剑光一闪而过,飞快没入剑碑后的密林。 而魔族少年一个飞扑,滚倒在地扑棱着双臂跳起身,竟是毫无停顿地跑过了落河剑碑,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片密林! “啊!” 数息后,忽然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密林间伸出,齐小奇神情郑重地看向落河剑碑,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你真的很好,但你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 他像模像样地安慰好落河剑碑后,便再次回头,继续大呼小叫着追赶自己的本命剑。 “重华——你慢点走——” 悠悠的尾音回荡在林间久久不散,而这片神途林的最中心区域,在齐小奇离开后又再度沉寂下来。 神途悟道,是双向的选择。 齐小奇拒绝了众多靠近中心、区域的道碑,甚至拒绝了对剑修而言堪比圣物的落河碑,这种看似愚蠢至极的选择,实则恰恰说明了一件至关重要的问题。 或许魔族少年依旧懵懵懂懂,但在他下意识里,已经为自己决定好了脚下这条大道的方向。 密林间,齐小奇最终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脚步。 第84节 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座道碑,令人意外的是也同样十分巨大,整个道碑便是一座山峰,而整座山峰内外,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剑痕。 那些剑痕中,似乎也有着隐隐的微小剑意隐藏其间。 重华剑落在进入山峰腹地的一处洞口,剑身微微颤抖,似是一个无声的催促。 齐小奇欢快地跑过去,将重华剑一把抱进怀里,而后没有半分犹豫地踏入洞内。 “嗡嗡!” 在齐小奇进入洞口后,整座山峰蓦地大亮,接着在神途林外,落河上空的道碑星河中,有一颗星星被骤然点亮! 这也是本次神途悟道中,第一个与道碑进行联结,开启传承的学府生! 这个人既不是萧崇琰,也不是中洲五皇子,甚至不是那位北地的徐姓天才少年……而是一个怎么看都傻呼呼的齐小奇—— 当神途林专属的碑鸟将消息递出的时候,整个河畔顿时一片哗然。 没有人预料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在惊讶过后,又有更多疑惑升起。 “这座道碑,离中心区域还很远很远,齐小奇为自己选择的道碑……究竟是什么?” 能够第一个得到道碑回馈,进行道碑传承的齐小奇—— 他所获得的传承,究竟会是什么? …… …… “有很多道碑都适合小齐。” 就在齐小奇的身影没入山峰的同时,这座道碑山脉外忽然来了两个人。 萧崇琰与顾璟。 他们二人不往正中心而去,不知为何绕了一大圈,却要来到这个偏僻角落,实在叫人很是不解。 “你为什么要引导齐小奇的本命剑绕着神途林跑了一圈,最后才来此?” 顾璟自然看出重华剑今日满神途林乱跑,根本就是出自萧崇琰的授意。 只是他看着眼前的这座道碑山脉,仍旧有些不解其意。 “齐小奇只是剑道修为差,但他的体力很好,并不需要这些锻体的修行。” 萧崇琰“嗯”了一声,先是同意顾璟的前半句话,而后侧过身,同样看向身前的道碑山脉,眼中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这座道碑山脉,是他曾经在落河剑宗修行时留下的。 上面的每一道剑痕,都出自他之手,而剑痕内的剑意,自然也包含着当时他的所有体悟。 齐小奇走完这座道碑山脉,便相当于将自己最初练剑的那一百年再经历一次。 “小齐不缺天赋,不缺顶级的剑诀和飞剑,甚至也不缺时间,但他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练剑。” 萧崇琰看着眼前的一道道剑痕,仿佛看到自己曾经练剑时的模样。 “剑道修行,亦需明辨心意。”萧崇琰轻声说道,“以小齐的天资,这里的所有剑碑都不会拒绝他,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顾璟想到先前两人一路跟随齐小奇的所见所闻,点头同意:“他现在只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但还远远不够。”萧崇琰伸手抚摸过山壁上的道道刻痕,眼中闪过几分怀念的神色,“这里的剑意就是一个不断问心的过程,希望小齐看过之后能有些长进。” 齐小奇对自己的认知每明晰一分,未来就能更多一分胜算。 — 神途林外,沉寂许久的道碑星河渐渐开始有了动静。 日暮时分,在靠近中心的位置,有两颗星星现后亮起。 从所有人进入神途林开始,到如今已过去六个时辰,一百名学子中,有三人获得道碑认可,进入了道碑传承。 如此速度,已可称得上极为惊人。 “之后两个人都是谁?” 今日落河学府休沐一天,学府生大多聚集在河畔看热闹,此时都在盯着头顶的道碑星河瞧个不停,等待着神途林内的碑鸟传信。 但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能够在第一天入夜前便得到道碑传承的,无外乎就是那几人。 “一定是萧崇琰和顾璟吧!” “为什么不是景宣?他应该在萧崇琰之前才对……” “……顾璟说不定要守到萧崇琰悟道之后才去寻自己的道碑,不会是他。” …… …… “不是!神途林里的碑鸟报信已经出来了!” 在一片吵吵嚷嚷中,忽然有人惊呼一声,不可思议地开口:“是景宣和若语!” 竟然没有萧崇琰? 立刻有人高声问道:“——那萧崇琰在干什么?” “……” 先前出声那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才有其他看到碑鸟报信的学府生轻嘶口气,话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萧崇琰他……他在闲逛!” 在这个需要争分夺秒,时间极为紧迫的神途悟道中,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地寻找着能接纳自己的道碑传承。 却有两人始终不紧不慢,一路漫步而行如在出游,好不悠哉写意。 “这种时候还能这样……” 有人喃喃而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俩是疯了吧?” …… …… 萧崇琰和顾璟确实在闲逛。 他们二人早已明确各自大道,本就无需再进行任何道碑传承,此番进入神途林,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先前与洛清秋的那一个约定。 在沧澜试前,萧崇琰会帮助其余百名学子尽可能提升实力,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比试中有更多存活的可能。 因此等到所有学府生都选定道碑后,萧崇琰才会开始问剑。 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急。 在离开齐小奇选定的道碑后,两人便开始了神途林出游之旅,四处悠哉闲逛,专挑僻静的地方行走,根本没有理会过沿途遇见的任何一座道碑。 日暮时分,神途林被染上一层金红光晕,斜斜洒下的落日余晖与四处散落的道碑相交,顿时让本就肃穆的景致显得更加恢弘庄严起来。 这座神途林承载着落河学府近万年来的历史,藏着无数前辈留下的大道真意,只是安静行走其间,就能感受到浩瀚深意如影随形,心意自然而然悠远宁静。 这亦是神途悟道十分重要,却往往被人所忽视的一点。 大道修行,重在修心,心意不宁,又如何能得到道碑认可,进而获得传承? “这一点,灵族却绝不会忘却。” 萧崇琰刚与顾璟说到这里,就见路的尽头走来南岛灵族的队伍,打头的正是那位祭司所承殊。 “灵族入神途林,为的应该不是道碑悟道?” 顾璟见那些灵族人始终神情肃穆,手掐法决轻语,而后便有灵光乍现,落在两旁传道碑上,眼中闪过几分惊讶,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在为这些传道碑护道?” “以灵族秘法三通修复神途林内的传道碑。”萧崇琰点头,说道,“若没有他们相助,这些传道碑会破损得很快。” 传道碑的制作本就是源自灵族的神通,也向来只有灵族的秘法三通可对其进行修复,因此每隔百年落河学府举行沧澜试时,南岛灵族都会进入神途林,对所有道碑进行一次修复和整理。 两人说话间,灵族的队伍已经走到他们身前,近十个银发灵族神情冷淡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只是专注为两旁传道碑护道,似乎根本不曾看到萧崇琰与顾璟两人。 大多数灵族避世修行,极其排外,性格往往冷淡且极为高傲,如承殊这般温和知礼的灵族,却反倒成了其中的异类。 三人错身而过时,承殊停下脚步垂首行礼,萧崇琰轻轻颔首回礼,顾璟亦点了点头,神情放松,看着似乎心情很好。 紫衣少年手中提着个竹篓,有水花声不时传来,青黑的鱼鳞在落日余晖下闪闪发光,看着……便很肥美。 片刻后,两人找了个树荫下架起篝火,萧崇琰理所当然地舒舒服服坐下开始打瞌睡,而顾璟神情自然地按上方寸物,接着掏出了一整套厨具。 没过多久,香浓的鱼汤和鲜辣的烤鱼香气便扑鼻而来,飘香千里—— 将页安与徐十一勾了过来。 “哟,我说谁还能在神途林里烤鱼……果然是你们俩啊。” 页安一开口便是十足的阴阳怪气。 “外大陆的地位和我们就是不一样啊……是吧,徐土?” 读书人一边说着,一边收起折扇往腰间一插,一个飞扑蹲在了那锅汩汩冒着汽的鱼汤旁。 “见者有份!徐土你不来点吗?” 站在一旁的徐十一很是不耐烦得“哼”了一声,催促道:“你还要不要往中心去了,动作快点,懒得等你。” 来自北地的少年口中这样说着,却是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喝汤的页安,蓝灰色的眼睛里透出嫌弃又无奈的神色。 “慢点喝,有人和你抢吗?” “你这种不会欣赏美食的野蛮人是不会懂的。”页安蹲在炉子旁吸溜着鱼汤,一脸满足地叹息道,“在顾璟的这碗鱼汤面前……传道碑是什么?” 徐十一翻了个白眼:“那我走了。” “哎别别别,说好了公平竞争的!”页安闻言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徐十一,“你要往更中心去,我一定不能输给你——那我们必须得一起去。” 满嘴歪理的页安说罢,得意地一拍折扇,神情快活地向萧崇琰告辞:“小殿下,我们先走一步——” 下一刻,两道身影蓦地御风而起,如在比拼一般,倏然消失不见,只留下遥遥的呼喊自远方传来。 “你们慢慢玩!” 第85节 …… …… 神途林内的消息很快便被道碑报信鸟传出,第一天过去,依旧只有三人进入道碑传承。 页安和徐十一这对冤家不知为何走到了一块儿,正在一路深入,两人碰到了很多适合的道碑,却还是一一放弃,似乎已经有所目标。 而萧崇琰与顾璟二人仍旧在闲逛。 在一片尤其精神紧绷,气氛萧杀的神途林内,唯独他们二人的表现实在与众不同,令人费解,以至于神途林闻老专门分出了两只碑鸟,只为盯着他们,看看这两人究竟在做些什么。 入夜后,消息被越来越多地传递至河畔。 萧崇琰和顾璟在捉鱼! 他们在烧烤! 天啊他们居然还在烤蘑菇! …… …… 他们……他们俩去玩萤火虫了! “——这像话吗?”有学府生神情愤慨地高声怒道,“这是神途悟道!不是给他们俩谈情说爱的地方!” “隔壁中洲太学的都在笑话我们,说我们的带队人到现在还没能获得道碑传承,名不副实,德不配位——” 神途林内的萧崇琰不着急,神途林外的学府生们却一个个着急上火,欲哭无泪。 “求求这位祖宗了!赶紧干点正事别玩了!” …… …… 照影峰琼苑内,凌容青正遥遥注视着落河上空的道碑星河,手边落着碑鸟传出的消息刻本,铺满了一地。 “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凌容青也有些不解,“神途悟道这般机缘,若是就此错过……” 非但会令人可惜,甚至还会让人觉得萧崇琰与顾璟丝毫不将沧澜试放在眼里,狂妄自大至极。 “喵——你又在担心什么?” 白洛懒洋洋躺在凌容青腿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少年垂下来的长发,姿态轻松闲适,显然根本没有将神途悟道一事放在心上。 “神途悟道对他们二人而言,本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玩玩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白洛一下下拨弄着凌容青的发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看着便是,我们也管不着。” 他像是不满凌容青对其他人过多的关注,用力扯了扯落在鼻尖的发梢,在少年吃痛望来的目光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霎时化作白猫形态,跃上少年头顶,将长长的尾巴一圈圈绕在少年脖颈,心满意足地“喵”了一声。 “他们俩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还是好好练你的落河九剑——” 白洛坐在凌容青头顶,猫脸上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在沧澜试结束,萧崇琰回来之前,你必须完全吃透九剑。” 因为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这场备受瞩目的沧澜试,或将成为一个极其关键的时刻。 战争,随时都会开始。 凌容青必须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神途悟道已过去整整四天。 一共一百名学府生进入神途林,第二天结束时已有半数进入悟道,第三天日暮时分,又有一半人成功选定传道碑。 直至第四日深夜,除了两个人以外,所有学府生均已开始悟道。 ——没错,还剩下的两个人就是萧崇琰与顾璟。 这两个人在神途林里里外外逛了一大圈,明明早就能够选定道碑开始传承,却偏偏要不务正业,硬生生拖到最后。 河畔,照例来此修炼的学府生已经放弃幻想,再不进行无畏的声讨——每日开盘,猜的已经不是萧崇琰与顾璟究竟何时能选定传道碑,而成了这两人在神途林内又会想出什么样新的玩法。 这几日来,每日接收碑鸟报信已成为学府生必不可少的乐趣所在。 每一天,萧崇琰与顾璟都会为大家带来新的惊喜。 第一天是林中野炊,捉鱼烤蘑菇。 第二天他们建了个木屋。 第三天萧崇琰在睡觉,顾璟弹了一整夜的琴。 第四天,两人终于开始靠近道碑,却丝毫不理会那些主动释放善意的传道碑,而是绕着所有学府生挨个转了一圈,就如同学府内的监习先生在检查功课。 神途林开放四天,萧崇琰与顾璟便闲逛了整整四天。 “这两个人,是把神途悟道当成秋游了吗?” 神途林外,随着时间一步步推移,学府生在感到好笑之余,不禁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只剩下三天时间,他们两个究竟在想些什么?” …… …… 而此时此刻,对于熟悉萧崇琰与顾璟的人来说,却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疑虑。 九天峰上,始终关注着神途悟道的洛清秋忽而放松一笑,叹息道:“差不多了。” 照影峰顶,墨启看着手中的碑鸟报信,露出怀念的微笑:“尊主还是老样子,这么爱开玩笑。” “那家伙一定是被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头给带坏了……”琼苑内,白洛蹲在一旁小声嘀嘀咕咕,语气很是愤懑,“就是不告诉你他是谁!让你欺负我……” 凌容青纳闷地看过来一眼,刚想开口,神情却忽然一顿,蓦地抬头看向落河上空,失声道:“——那是什么?” 横贯落河上空的道碑星河,有星星点点散落的微光不断跳动,自昨夜开始数量便不再增加。 通常情况下,这代表着这一次神途悟道的星河图景已然形成,所有人都已经选择了道碑传承,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但这幅星河图景却在成形的第二天,竟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道碑星河正中的位置,忽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 那是无数正在渐次亮起的星辰,汇聚而成一道不断延伸的直线,自神途林最外围而始,向最中心径直而去。 亮起的星辰将所有零散微光包裹在内,不过十数息时间,已然形成一条新的银河—— 直指中心! “一颗星星被点亮,意味着有一座道碑给出回应……那么现在这般景象……”凌容青默默计算天上星辰数量,眼中骤然迸射出不可置信的愕然神色,“有近千座道碑几乎在同时被点亮!” 而众所周知,如今神途林内仍能够四处行走的,唯有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而已! 也就是说,这数千座传道碑,全由他们二人点亮—— 他们自神途林最外围向中心而去,沿途经过的每一座传道碑都是一道传承,而这般快速的通过,则意味着二人从悟道开始到结束,几乎只有瞬息! 那些旁的人需要沉心静气领悟数天的大道真意,在萧崇琰与顾璟面前,不过是俯仰皆拾,最通俗易懂的平常小事而已! “这、这怎么可能……” 落河学府各处,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道碑星河的异样,先前众人对两人的不满与猜疑顿时灰飞烟灭,人人仰首望向空中那极盛的景象,满心只余下震撼倾服。 在这场神途悟道中,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展现出来的悟性与天赋,与他人犹如天壤之别。 还有谁敢生出不服之心? — “你怎么样?” “可以。” 神途林内,顾璟揽着萧崇琰的腰踏在九逍剑上,两人御剑飞行,很快便跨过神途林的外围,来到真正核心处的传道碑林。 在他们面前,是上百座高达数百米的黑色道碑,零零散散落在各处,看似毫无规律,细看时却像是藏着某种极深的韵律,玄妙至极。 在碑林的最中心,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传道碑直上九天,碑身遍布着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的印痕,远远望之便能感觉到浩瀚威压,其上三千大道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呈现出一种极其完美的混沌。 那就是齐小奇曾经到达过的落河碑。 然而齐小奇看到的落河碑身,只有数不尽的剑痕,却无眼前这般景象。 而当时跟随齐小奇经过此地的萧崇琰与顾璟二人,亦未曾得见如今碑林的盛景。 这意味着这座落河碑,或者说这片碑林,显然有着比外围传道碑更高一层次的灵识。 当不同的人进入时,他们所看到的景象将会各不相同。 这对萧崇琰与顾璟二人来说,则意味着更多的变数。 顾璟停下脚步,收起九逍剑,侧首看向萧崇琰,自进入神途林以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郑重的神色。 “你准备好了吗?” 若要问剑九逍,令整座神途林由此而生感应,从而提升神途林内其余百名学子的悟道所得—— 如此手笔,萧崇琰自然要借助落河碑,这座神途林内最中心的主碑之力。 但万年来,便是连小师叔当年,亦只能唤起落河碑三分感应。 而萧崇琰却至少要唤起五分,才能与落河碑进行联结,进而影响整座神途林内的传道碑。 这自然极难。 但却并非绝不可能。 “那就试试。” 萧崇琰想了想,这样说道。 顾璟露出了然的微笑。 萧崇琰这样说,意味着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不论是顾璟还是萧崇琰,当他们真正想要做成某事时,那便再不会去管究竟有几成把握。 第86节 既要去做,那便试一试。 萧崇琰向前一步,走入碑林。 顾璟紧随其后。 在他们周围,那数百座传道碑于下一刻同时大亮,将他们的背影彻底吞没。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以后更新时间应该在每天凌晨,就是晚上12点,大家睡一觉起来就能看到了~ 感谢支持吖~感谢在2021-04-23 06:47:13~2021-04-24 23:2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烂一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 “轰隆——” 在萧崇琰与顾璟踏入碑林的下一刻, 原本散落各处的传道碑忽然移动起来,将他们身后进入碑林的入口完全挡住。 两人身前,所有传道碑分列两侧,形成一条直达落河碑的通路, 而后自最靠近落河碑的两块传道碑伊始, 缓慢向中间合拢, 将这条唯一的道路再度封死。 “解碑开路?” 顾璟略一沉吟,与萧崇琰对视一眼, 确定了彼此的猜测相同。 两人目前所身处的,分明是在落河碑主导下的一个大阵。 在他们身前,足足有八十座传道碑。 八十座传道碑, 就是八十场问道。 只有解开所有传道碑,令其放行,才能真正走到最深处的落河碑下。 传道碑解碑,是与神途悟道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修行。 后者是由传道碑授予大道传承, 而前者则是要辨明传道碑内所含大道真意,相较前者,自然解碑要难上更多。 但对于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而言—— “倒也不难。” 萧崇琰看着身前的第一座传道碑, 这样说道。 他只是随意看上一眼,便很轻易看出这座传道碑上蕴藏的大道真意, 接着指尖释出一缕剑气,向前递出。 就在同一时间,空乌琴凭空出现, 琴弦微颤泄出断续音律,落于另一侧传道碑。 “嗡!” 剑气与琴音相交, 各自融于传道碑内,而后只见两座道碑霎时大亮, 同时震动起来,向两旁让出一条通道。 萧崇琰与顾璟并肩而行,踏过由两座传道碑形成的第一道的拦截。 在他们身前,还有三十九道。 “左边我来。” “右边给我。” 几乎就在下两座传道碑出现的刹那间,他们同时开口,默契地再次抬手解碑。 琴剑相合,气象万千。 “轰隆隆——隆——” 不到一炷香时间,两人已经跨过了半数传道碑。 确实如萧崇琰所说,解碑而过,并不太难。 ——应该说是轻而易举。 两人一路行来,几乎未曾有过停顿,不过是看到传道碑,随手解出其中真意,然后便跨碑而过。 有时遇到感兴趣的传道碑,他们会稍作停留,互相问道一番,而当两人离开后,这座传道碑所含大道便会更深一分,星辉之亮更甚从前。 萧崇琰一路上都很安静,神情淡淡的很少说话,但随着解碑越来越到后期,落在他眼中的星光也越来越盛。 这种心无他物,只有大道在前一路追赶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已太久不曾出现。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般问道途中能有人与自己同路而行,每每心有所感,或是心存疑惑之际,便有人可与之互相问道。 顾璟懂他的所知所想,跟得上他问道修行的步伐,与顾璟在一起时,他可以无所顾忌,无需保留。 就好像不论是在哪一方面,两个人都无比相契,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如此契合。 他们之间的默契,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对于顾璟这个人,萧崇琰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他唯一能够明白的一点,便是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愿意为了这种感觉,去做一些自己不擅长,也不愿意去做的事。 去妥协,去犯错,去放慢脚步,再等一等其他人。 …… …… 八十座传道碑,不过只是一夜。 当夜色渐淡,天光泛白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最后两座传道碑前。 这两座传道碑相比之前,更为高耸巨大,其上气息也更浩渺深远,站在它们之前的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远远望去便如同直入云层的高峰下,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区区蝼蚁,如何能撼动高峰? 两人并未急着解碑。 萧崇琰似乎是累了,神情有些疲惫,正倚着顾璟的肩,上下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那座传道碑。 他的眼中逐渐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 “这是中洲皇帝留下的传道碑?” 顾璟闻言看过来一眼,也挑了挑眉。 萧崇琰面前的这座传道碑,皇气浩瀚威严,隐隐有金龙绕碑而上,确是一番皇家气度,藏着极深的高妙手段。 “光明正大,化龙而飞,确实有些长进,还算不错。” 不知是这座传道碑上哪里让萧崇琰起了兴致,他的眼中终于褪去了始终如一的百无聊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他自然已经认出落下这座传道碑的究竟是何人。 凑巧,还是个熟人。 这位留下传道碑的中洲皇帝,正是如今的中洲景帝,萧崇琰曾经唯一的不记名弟子。 如今学生已成了沧澜大陆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而先生却跌落九天,再不复从前。 学生拦在了先生面前。 神途林内传道碑万千,留下传道碑者,身份地位与修为境界比之中洲景帝更高者绝不在少数。 但萧崇琰要去落河碑下问剑,最终拦在他面前的却是自己学生的传道碑。 修真界中,凡所遇所见,皆可溯源,皆循因果。 因此对萧崇琰来说,眼前这一座传道碑,自然也包含着很多意思。 “你要拦我?”但他却只是似笑非笑地低低说了一句,而后便轻哂一声,道,“看来确实是长进了。” 萧崇琰伸出手,难得外露出几分情绪,带着一脸感慨复杂的神色,指尖触及传道碑冰冷坚硬的碑身。 浅金色的剑气第一次自他指尖浮现。 明明只是极其细微的一缕剑气,却与先前解碑时全不相同。 这缕剑气间,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威压。 他说:“让开。” …… …… “嗡嗡——” 两座传道碑同时传来向外滑动的震鸣声,就在萧崇琰面前的传道碑无声无息示弱后,顾璟也解开了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座传道碑。 “轰隆!” 二人身后的碑林再度变幻,渐成一座放射状的阵环,将萧崇琰与顾璟围在正中。 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最后那一座传道碑。 神途林内最神秘莫测,也最令人心向往之的—— 落河碑。 — “铮!” 轻缓琴音悠悠倾泻而出,顾璟横琴在膝,为萧崇琰稳定神魂剑骨,神色间竟然出现了几分紧张与慎重的意味。 落星离功法全力运转下,有玄妙气象显化,在碑林环绕的这一小片空间内,忽然有小天地于瞬时成型—— 碑林内,夜色仿佛变得更深了些。 漫天星辰尽数被湮没,一轮孤月悬于高空,莹白月辉砰然而下,独独落于一人。 落河碑下,有一人一剑相对。 萧崇琰盘膝而坐,闭目不语,惊人的剑意正以他为中心聚起,越来越盛,却始终凝而不发。 第87节 令人心悸的可怖剑势在他身周环绕,仅仅只凭借散溢而出的一点剑意,碑林内的传道碑已然受到影响,于轰然震动中渐起回应! “嗡——” 九逍剑早已从空乌琴内脱离,落在萧崇琰身前,安静悬浮在半空,一片沉寂。而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中,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剑吟! 那剑吟在碑林内回荡不已,止步于小天地内,但伴随而起的剑意却冲天而起,势不可挡般冲破这方小天地,直往九天而去—— 整座落河学府,都在同一时刻感应到这道惊人的剑意! “好强的剑意!” “万器峰……万器峰的飞剑动了!是有人在问剑!” “那道剑意来自神途林!有人在神途林内问剑!” 落河学府各处,学府生惊讶万分地抬首,纷纷向神途林的方向望去,内心升起止不住的疑惑。 “是谁的剑意如此之强,却还没有问剑?” 而有那么一些人,先前经历过齐小奇问剑一事,亦亲眼目睹过萧崇琰皓月凌空的那一剑,在这时忽而恍然大悟。 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有谁能做到如此? 如今神途林内,明明剑道修为深不可测,却始终未能拥有本命剑的剑修,只能是他—— “是萧崇琰!” 神途林内的碑鸟传信而出,其上内容却令所有人再度连连惊呼,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萧崇琰在落河碑下问剑?他的目标是落河碑传承?” “等等!他问的那把剑也在神途林?那把剑——” “九逍剑?” 琼苑内,凌容青一脸震惊,很是不解地开口道:“九逍剑不是顾璟的剑吗?萧崇琰怎么能问有主之剑?” “谁告诉你九逍剑是顾璟的剑?” 白洛蹲在凌容青头顶,抬起爪子敲了敲屁股下的脑袋,神情很是鄙夷。 “九逍剑一直都在顾璟的空乌琴内……虽然萧崇琰也用过……”凌容青喃喃自语着,完全无法理解,“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白洛“喵”了一声,心想这世上只有本大爷知道真相的感觉可真爽。 “谁和你说在本命灵物内的,就一定是本命剑了?也可能是别人的本命剑啊!” 凌容青:“……” 他一脸忍无可忍地喊出了所有学府生的心声:“……这样的事情谁能想得到啊!” 白洛抖了抖胡子,很是不屑地“喵”了一声,心想那位存在做事,尔等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今天的落河学府,也在为了萧崇琰而震撼无语。 …… …… “小九,准备好了吗?” 神途林内,萧崇琰终于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的九逍剑。 “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嗡嗡!” 九逍剑微颤,传来肯定的回应。 萧崇琰心湖内,山巅处有两个剑识小人遥遥相对。银色小人一手握剑,正一脸严肃地点头,另一个金色小人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紧张地握紧双拳,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两个剑识小人肃容而立,严正以待。 从山巅往外望去,心湖天地内的两座剑骨山脉分列两端,其中一座外围黑雾环绕,在落星离下被极力压制,已经渐渐露出些许原本轮廓;而另一座越发生机勃勃,在萧崇琰的有意催动下,剑气纵横,气象万千,竟然已有了几分全盛时的景象。 山巅心湖,九逍剑小人肃容而立,单手扬起,一剑递出。 落河剑法第一试,请剑。 落河碑下,萧崇琰同样单手执剑,剑尖自下而上,轻描淡写般划出一道弧线,直取九天。 “嗡——!” 两道同样强势的剑意分别自萧崇琰与九逍剑而起,于半空交织相汇,渐渐相合,最终融为一体! “嗡——!” 落河尽头,流云巅外云雾尽散,巨大的不行剑虚影于九天蓦地浮现一瞬,剑指落河碑方向,发出一道响彻天地的剑鸣! 在萧崇琰问剑九逍时毫无保留释放的剑意下,不行剑于千里之外,竟然也遥遥生出感应,如在回应! “嗡——!” 万器峰内,密密麻麻的剑窟散落于崖壁,此刻有高高低低的剑吟自其中发出,万千道剑意齐齐勃发,于山崖内引发隆隆震动。 自远处望来,整座万器峰也像是在震颤不已! “太可怕了……这就是真正剑道天才的问剑吗?” “神途林内有碑林隔绝天地,大部分剑意都被传道碑阻隔,即便这样也能引起如此震动……” 有学府生低低开口,声音里满是震撼。 “若是萧崇琰在神途林之外问剑,整个西部人族或都将有异象显化!” 只是问剑便能有如此气象显化,若是萧崇琰以自己的本命剑真正出剑—— 会是一副怎样惊天动地的光景? — 落河碑下,萧崇琰却对外界的一切异象都无动于衷。 不行剑于流云巅显化时,他只是抬眼扫过,在心湖内轻轻唤了声“不行”。 心湖内,金色小人委屈巴巴地“啊”了一声,瘪了瘪嘴,还是乖乖地抱膝坐下,安安静静地仰头看向九天。 流云巅外,天地间异象在下一刻倏尔消散。 而在同一时刻,落河上空的道碑星河却骤然间大放光亮。 先前萧崇琰与顾璟二人游走四方,已点亮了所有学府生所在位置附近的传道碑。 而这一回于星河间亮起的,却是位于最中心的那片碑林。 还有那座直达九天,遥遥伫立于碑林中心的落河碑! “天啊,你们看!落河碑也被点亮了!” “萧崇琰竟然唤起了落河碑的传承!” 落河碑作为整座神途林的阵心,它的震动将引发所有传道碑的反应,在萧崇琰问剑下引发的落河碑传承,经由传道碑间彼此相连的阵法,分散至每一座传道碑内—— 落在每一个于传道碑前悟道的三族四家学府生的心湖!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在神途林内悟道的学府生,所接受的将不仅仅只是一座传道碑的传承。 他们身边由萧崇琰点亮的道碑,亦将向他们完全开放。 他们此番于神途悟道中所得,将是以往的数倍,甚至更多! 寻常神途悟道中,便能有多数人因此而有所顿悟,境界提升,那么在萧崇琰的问剑下,这场变得非同一般的神途悟道中,那些年轻的天才们又将如何? …… …… 道碑星河中,忽然有星星蓦地爆发出极其绚烂的星光。 那些星星散落在各处,大多距离碑林不远,只有一颗星星孤零零落在最外围,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一共六颗星星,代表着六个人。 齐小奇,若语,北地徐十一,页安,景宣,还有灵族少年承殊。 在落河碑的影响下,他们所在的传道碑星光大亮,于神途悟道中只代表着一个意思。 这六个人,同时开始了破境! 以往的神途悟道中,因获得传承而破境,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但六个至虚境的学府生同时进阶,却是八百年来的第一次。 况且—— 随着由落河碑引发的星光传递向更远,整片道碑星河内,有越来越多的星星开始有了破境的迹象! 还有更多的学府生因此而突破,于境界上即将更进一步! 如今已是神途悟道开放的第六天。 距离道碑传承结束,还有一天的时间。 这一天过去后,如今神途林内的这百名学府生中,有多少人能成功破境?又将会出现多少个至虚境巅峰?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或也将绝无仅有的神途悟道。 这场神途悟道,注定将成为沧澜大陆历史上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与这场惊世骇俗的神途悟道一同被所有人记住的,还有那个在落河碑下问剑九逍,以一己之力为百名学子护道的少年剑修。 萧崇琰。 这是一个近日来被世人频频提起的名字。 或许也将是沧澜大陆的未来,一个再难被忽视的名字。 那个一剑惊世,风华绝代的少年,注定将名动九天。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向顾璟借剑。 第88节 萧崇琰问顾璟的剑。 …… …… 都是小情侣之间的乐趣罢辽。 —————— 第56章 ================== 三天后, 落河学府河畔。 由于神途悟道中非同寻常的集体破境,在学府长洛清秋的做主下,沧澜试并没有按照原本的时间立即开始,而是被向后推迟了整整三天。 今天, 就是沧澜试正式开始的日子。 天光刚亮, 落河学府诸峰学府生便尽数到场, 未能进入沧澜试的学府生在碧湖另一侧遥遥观望,欢呼喝彩声不断, 甚为热闹。 九峰峰主亦前来观礼,于各自峰头现身,除了始终在流云巅闭关不出的景珩仙尊外, 无一人缺席,给足了落河学府面子。 而在九天峰脚下的河畔,五座学府的队伍早已集合完毕,等待着沧澜试的开始。 落河学府的队伍列在最后, 另一边就是东璜的鹿林书院。 页安虽然是落河学府照影峰的学生,在沧澜试中却是作为东璜的带队人出现,这一次依旧站在了鹿林书院的最前方, 两座学府联合之势已然非常明了。 青衫束冠的读书人慢条斯理摇着折扇,正和另一旁北地的带队人徐十一你来我往, 彼此阴阳怪气,一时间竟然难分上下。 在页安身旁,落河学府的队伍最前方站着齐小奇与若语, 两人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时不时比划一番剑招, 俨然已是一副极其相熟的模样。 灵族的队伍在从前往后数第二个,灵族的带队人, 那位来自祭祀所的承殊安静站在原地,身姿一如既往飘渺悠远,身后的灵族学生也各个神情安然沉静,仿佛置身局外,对场上悄无声息蔓延的紧绷气氛一无所知。 在灵族队伍的左侧,列队在最前的队伍来自中洲太学,五皇子景宣负手而立,神情高傲一如往常,站在他身后的太学学生俱屏息凝视束手而立,姿态极为恭敬。 这位被称作人族第一天才的中洲皇子,在神途悟道中的表现非常抢眼,非但是除萧崇琰与顾璟以外最接近中心区域碑林的学府生,且一人接受了三块传道碑的传承,在道碑星河被点亮后,是破境至虚巅峰最快的一人。 三道传承,至虚巅峰。 如此成绩,若没有萧崇琰的那一场问剑,这位中洲的五皇子无疑将成为神途悟道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然而萧崇琰偏偏深入碑林,在落河碑下问剑九逍,引发落河碑共振,令整座神途林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以一己之力,令道碑星河图景中再现银河,令一百名学府生无一人传承失败,令这场神途悟道之后,学府生中足足多出了六个至虚境巅峰! 在这般惊世骇俗的问剑之下,不论这位五皇子原本有多么耀眼的表现,都不会再被任何人记住。 人们只会记得中洲五皇子连破三个小境界,成为第一个通过道碑传承,走出神途林的学府生—— 全拜萧崇琰的那场问剑所赐。 当夜空中有一颗星星太过闪耀时,即便其余星辰亦十分璀璨夺目,却也都将黯然失色。 这对于被盖过光芒的那些星星来说,确实是一种不幸。 “今天那位五皇子怎得如此沉寂?是自己也觉得太丢脸了吗?” “那可不,先是输了问剑,又在神途林中被萧崇琰压得死死的……要是没有那一场问剑,他还能破境吗——他破得了境吗?” 河畔另一侧,其余前来观礼的学府生聚作一堆,向对岸张望不停,都在幸灾乐祸地议论着前几日的神途悟道。 “我要是尊贵的五皇子殿下,就该趁着萧崇琰还未出现,赶紧麻溜得离开……” “——省得一会儿再丢人现眼一次!” 落河学府与中洲太学从前并无过节,但因为景宣几次三番挑衅萧崇琰之故——河畔演武场内的那一场冲突始末早被流传开来,这位中洲五皇子傲慢无礼的姿态着实让不少落河学府生心生厌恶。 修真界本就慕强,尤其是这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他们因为萧崇琰的实力强大而倾服欣赏,又因为他体弱多病而更偏爱与心疼。 尤其在神途悟道之后,在几位峰主有意的纵容下,萧崇琰于落河碑下问剑的用意已全然为人所知悉。 这个才刚刚经历过东璜宫变与河东战场的一场大战,重病初愈仍旧神色苍白的少年,却为了能令其余学府生拥有更多的悟道机会,以至能在接下来的沧澜试中更多几分存活希望—— 不惜冒着身体再度负荷过重的风险,也要在落河碑下问剑九逍,引整座神途林共振,点亮道碑星河图景,为所有学府生护道。 “萧崇琰能为我们护道至此,那我们必定也要护他周全。” “若今后遇事皆要靠萧崇琰出剑,那我们还有何用?” “殿下的剑,是最后也最重要的一剑,在那之前的一切交给我们便是!” 一场问剑,令在场诸人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而落河学府与东璜鹿林书院的学府生,更是彻底拜服,立誓追随,更被激发起熊熊斗志,也要护住始终挡在他们身前的萧崇琰。 那样强大温柔却不自知的少年,就该干干净净走在最光明的通天大道,登上他该有的顶峰,成就理所当然的圣人之位! ——可如今竟然有人肆意挑衅,想要欺负被所有落河学府生视作第一人的萧崇琰? 他们落河学府这位病弱美人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性子又好,天生不爱与他人计较,轻轻揭过也就罢了。 但作为落河学府的一员,他们可绝不能坐视萧崇琰被欺负至此。 那个中洲的五皇子,打是打不过的。 但打不过,他们还有的是办法为萧崇琰出气。 “打又打不过,又不如人家那样讨人喜欢,就连这个至虚巅峰也是沾光才得来的——” 学府生中有人故意大声说着,声音遥遥递过碧湖,在河畔这一头听得清清楚楚。 “他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呢!” …… ……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呢?” 东璜鹿林书院的队伍前,页安正一手握着折扇,毫不客气地对着身旁的徐十一指指点点。 “徐土啊徐土,从至虚高境巅峰到至虚巅峰,就差临门一脚,别告诉我你没法破境……”读书人斜着眼睛,一脸鄙夷地开口,“怎么,你是舍不得破境守静吗?” 徐十一神情自若地耸耸肩:“我要是破境了,还怎么同境界下赢你,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轻轻松松过了至虚巅峰门槛,却距离守静境还有一大截距离的页安翻了翻白眼:“要我心服口服?天亮了,该醒醒了!” 徐十一露出了一个极其克制的微笑。 他知道页安明白自己的意思。 沧澜试的规矩便是至虚以上不可入,如今在场六人,究竟有几人是真正的卡在了至虚巅峰这一道门槛,又有谁是有意压制境界,不欲在沧澜试前破境,从而失去参加沧澜试的资格—— 都还两说。 至于为何页安明明清楚这些,也明白那位中洲五皇子如今境界或许只是一种伪装,却还是要如此恶劣地故意以言语刺激—— 作为一个自认为并不那么热衷于生死厮杀的北地人,徐十一在感受到来自另一侧的,相隔着一整个灵族队伍,依旧无比清晰且强烈的杀意时,不免感到有些糟心。 这个东璜的读书人,成天阴阳怪气,日日都在作死,明明知道自己不是景宣的对手,还要如此挑衅,像是生怕对方不会恨上自己。 这可让他有些难办啊…… 徐十一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计算。 如果在沧澜试中想要干掉那位五皇子,他能有几分胜算? — “美人公子怎么还没来?” 落河队伍前,齐小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左右张望着说道。 “他们两个不参加沧澜试了吗?” 此话落下,河畔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齐小奇的大嗓门下听到了这句话,顿时纷纷向落河学府的方向投以目光。 顾璟星河殿殿主的身份不容置疑,但萧重是西境剑宗剑主的传闻却始终未得到任何证实。 然而不论是小师叔的三剑,他使出皓月凌空的举重若轻,还是落河碑下那一场惊世骇俗的问剑…… 萧重琰所展现出的剑道天赋和剑道修为,几乎已达到了一种惊人的高度。 结合他的年纪来看,那便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若萧重琰不是西境剑宗那位生而知之的剑主—— 他还能是谁? …… …… “他们也去了太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低低的议论声开始响起,尤以落河学府队伍中更为热烈和紧张。 “如果萧重琰真的是那位剑主……” 方才五个学府队伍集合之前,萧崇琰与顾璟被单独请上了九天峰,说是学府长有请。 如此情形以往从未有过,不免引人猜测,令先前的担忧再度浮上心头。 事实上,在神途悟道萧崇琰问剑九逍后,就有一个传闻愈演愈烈—— 作为西境剑宗剑主的萧崇琰,是不能够参与沧澜试的。 或者说,就如同顾璟一般,萧崇琰不能作为落河的带队人进入沧澜试,他所击杀的鬼族,也不能算在落河学府这边。 在萧崇琰未曾明确自己的师承之前,这些疑问将始终悬在所有人心底。 “萧崇琰……究竟是如何学的剑?” “若他真是剑主,他还能代表落河学府参加沧澜试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5 20:22:23~2021-04-26 23: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9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 这个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九天峰下, 一白一紫两道身影蓦地出现在山脚,倏尔间便跨过遥遥距离,直直落于河畔,正是萧崇琰与顾璟。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向二人。 只见向来着黑衣的萧崇琰难得换上了落河学府的院服, 顾璟却依旧是一袭紫衣, 袍角明晃晃地绣上了星河殿的标志。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 自河畔那端缓缓而来。 “萧崇琰穿着院服!” 已经有眼尖的学府生看到了他们今日所穿的阵营服,惊喜地高声呼喊起来。 “他是我们这边的!” 落河学府的队伍中, 气氛顿时一松。 沧澜试中,各家学府以院服区分阵营,绝不会有例外, 就如落河学府的纯白,中洲太学的浅灰,东璜鹿林学院的天青,南岛灵族的蓝灰, 北地的深黑。 而像顾璟这样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学府阵营的,则会在衣袍绣上自己的标记,以作区分。 既然萧崇琰今日穿着的是落河学府的纯白院服, 那他此番沧澜试中,代表的自然就是落河学府。 萧崇琰与顾璟对旁人心底所想自然一无所知, 因为他们根本未曾想过那个困惑了众人好几日的问题。 萧崇琰代表的若不是落河学府,还能是哪里? 河畔,顾璟单手撑伞, 伞面挡住九天落下的目光,亦将萧崇琰的身形完全遮住。 萧崇琰的手中, 握着一串佛光湛然的菩提手钏。 手钏最正中的一枚舍利尤其晶莹剔透,正是天香楼内由萧崇琰拍下, 转赠澄水院佛子若空的那枚佛骨。 如今又经由学府长洛清秋之手,再度回到萧崇琰手中。 天青色竹伞遮蔽天机,浅金剑气自萧崇琰指尖释出,缠绕在那手钏四周,将其上佛光小心收拢,重归于佛骨内,直至这副手钏再无一分气息泄露。 若空送来这件佛门至宝时只说了“或许有用”四字,而不论是萧崇琰,顾璟,还是洛清秋,却都看不出其间的玄妙。 能骗过他们眼睛的,必然不是凡品。 自然也该更为慎重。 伞面微微倾斜,露出萧崇琰的小半张脸,这位体弱多病的美人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脸色虽依旧苍白,神情中却并未带着疲倦。 在他身旁,顾璟仍是一副“你看我想搭理你吗”的冷漠姿态,一向紧绷的脸却稍稍放松了些许,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两人径直往落河学府的队伍而去。 路过中洲太学的队伍时,他们看到那位中洲五皇子正眉头紧锁,似是陷入深思,对两人的现身全无反应,一副外界纷纷扰扰与我无关的姿态。 自神途悟道至今,这位中洲五皇子便一直是这般态度,与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着实有些反常。 “走吧。” 萧崇琰略微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并未将这位中洲的五皇子太过放在心上。 与他曾经的那位学生相比,这位中洲如今呼声最高的继任者实在差得太远。 看来中洲皇族的下一代不论是实力还是心性,确实都不尽如人意,也难怪他的那位好学生要着急。 “多谢殿下于神途林为我等护道。” 走过中州太学的队伍之后,萧崇琰便遇上了南岛灵族的承殊,也是他的好友,灵族的大祭司冉经秋的弟子。 这个容貌绝美与萧崇琰不分伯仲的少年恭敬执礼,极为郑重地说道:“鬼狱内,南岛将全力配合您,请您尽管吩咐。” 萧崇琰点点头,对此也在意料之中。 “冉经秋将你们交给我,我必然会替他护好你们,不必担心。” 他说着跨过灵族的队伍,走过依旧在吵闹不休的徐十一和页安两人,在两人或懒散或认真的行礼下微一点头,然后便走至落河学府所在,于最前方站定。 顾璟跟在他身旁,两人并肩站在最前方,至此落河学府的队伍才算真正补齐。 而由五支队伍中传来的高声道谢却依旧在不断传来,于河畔上空回荡不已。 “萧崇琰,助我破境一事,我一辈子感激你!” “萧大美人,谢了!”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 萧崇琰此番神途林护道,助近百学府生尽数破境,是一份极其难得的因果。 不论阵营差别,所有被帮助的学府生,几乎人人都对萧崇琰怀有一份感激之情。 他毫无疑问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和倾佩。 以及更多来自各方心悦诚服的支持与追随。 “萧崇琰,这次算我北地学子欠你一份人情,等沧澜试后,我徐十一任凭差遣!” 徐十一的声音遥遥传来,代表北地魔门作出承诺。 “殿下,鹿林书院愿助您一臂之力,夺取首名,登顶流云巅。” 页安亦朗声开口,旗帜鲜明地选择站在萧崇琰一边。 “美人公子冲呀!”落河学府队伍中,齐小奇双手抱剑在原地一蹦三尺高,信誓旦旦地喊道,“若语和我会保护你的!” “萧崇琰!给我们落河拿下第一!” 隔着碧湖的另一端,有学府生挥舞着双手高声呼喊,此起彼伏的加油打气声渐成一片,声势越发浩大。 萧崇琰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身前的碧湖,看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淡然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碧湖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像是盛满了星光。 — “本次沧澜试与以往相同,尔等需进入荒魂谷鬼狱前三层,猎杀真正的鬼族。” 半炷香后,河畔响起学府长洛清秋的声音,与平日里相比,似乎显得尤为郑重:“鬼狱前三层鬼族虽非高境,亦不可轻视,切忌莽撞行事。” 在洛清秋说话的同时,碧湖忽起狂澜不止,霎时蔓延而成惊涛骇浪,有五根石柱自湖心而起,直上九天。 “轰隆!” 湖水倒灌如与天相接,石柱下顿起巨大的漩涡,密密麻麻的刻痕自石柱上浮现一瞬,后又没入柱身消失不见。 这便是落河天梯。 落河天梯是荒魂谷鬼狱于落河学府中的一道入口,平日里由落河大阵与落河天梯一同封禁,而在沧澜试时,便成为了落河学府进入鬼狱的唯一通道。 “这些刻痕,代表的是落河先辈于战争中击杀的鬼族数量。” 若语轻声开口,为一脸迷糊的齐小奇解释这场沧澜试的规则。 “我们进入鬼狱后,每击杀一个鬼族,便会点亮一道刻痕,最终率先将落河天梯最顶端点亮的学府,便是最终获胜的一方。” 而沧澜试的首名,自然是击杀鬼族最多,点亮天梯刻痕最多的那人。 “轰——” 当落河天梯终于触及到高空时,碧湖漩涡骤然扩散,隐隐散溢出另一端鬼狱内阴森诡谲的气息。 这道漩涡,便是自落河学府进入鬼狱的通道。 第一个有所动作的依旧是中洲太学。 “走。” 显得意外安静且安分的中洲五皇子景宣冷声开口命令,并未看向身旁任何人,率先踏入漩涡,进入荒魂谷鬼狱。 南岛灵族紧随其后。 而后北地魔门的队伍也开始动起来,徐十一朝页安比了个“待会儿见”的手势,带领身后的队伍向漩涡中心走去。 “进入后,一边击杀鬼族,一边向汇合点集中。” 徐十一沉声开口,当先一步落入碧湖,身形很快便被浪潮吞没,消失在河畔。 在他身后,北地魔门诸学子列队而入,显得极有秩序。 这些魔族学生各个浑身战意高涨,杀气凛然,情绪极为昂扬,看着便知沧澜试的模式极符合北地风俗,令这群克制已久的年轻人终于能够释放天性,再不压抑。 页安领着东璜鹿林书院的学生等在河畔,要在北地之后进入鬼狱。 青衫束冠的少年人漫不经心地摇着扇,一如既往对北地这种野蛮暴力的风格嗤之以鼻。 “果然和徐土一样,都是一群不解风情的野蛮人——” 页安的声音忽然顿住,接着手中折扇蓦地收起,身形微动,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一般骤然收声。 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魔族队伍的最末端。 那里有一道窈窕的少女背影,身着一袭深紫长袍,袍角处绣着大片大片暗红的花,明明是北地最常见的纹样,不知为何却令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只觉得像是有尸山血海迎面而来。 页安死死盯住那魔族少女的背影,僵硬立在原地,捏住扇柄的手扣得紧紧的,在指节处泛起触目惊心的惨白。 在他的眼中,原本普普通通的魔族少女容貌骤然变化,霎时便呈现出另一副全然不同的样貌。 紫色魔纹渐渐自那魔族少女瞳孔间蔓延,爬上对方额角,幻化而成一对紫黑色的犄角。 对方像是察觉到页安的视线,在踏入漩涡前的最后一刻偏头看来,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90节 长相清秀的魔族少女只是一挑眉,整个人的气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纤秀漂亮的食指轻轻点上心口,那魔族少女暧昧一笑,红唇微启,像是极尽餍足那般舔了舔唇角。 “——!” 这道气息与姿态让页安立刻认出了这个魔族少女。 那是于前不久方才归档于桐录,被标记为极其危险的人物。 那个隐藏在秦柯然身边,专修媚术,极擅伪装,杀人手段极其血腥残忍,以生食修行者心脏为乐,于北地边城屠戮守军,招摇而过的魔族大修行者—— 秀禾! 页安心底骤然划过这个名字,脸色蓦地沉重下来。 他回忆起桐录内记载,眼前浮现出北地边城的惨状……向来沉稳持重的少年人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焦躁。 那魔族大修行者已然进入鬼狱,对方潜入北地的队伍,定然有所图谋,但北地魔门其余学生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很危险。 他必须将这个消息告诉徐十一。 页安神情凝重地这样想道,不知为何心神一时间忽然极乱,竟是忘了与萧崇琰商议,在鹿林书院队伍启程的第一时刻,便毫不犹豫地飞身向前,直直落入漩涡之内。 “页安?” 读书人的这副反常模样,令萧崇琰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他与顾璟对视一眼,确认方才彼此都未发现有任何异常情形出现。 也就是说—— 页安所看到的,是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 有人别有用心,想要让页安看到什么。 而页安,这个一向冷静的清梧卫首领竟然真的深受影响,以至心神大乱,冲动至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崇琰站在原地,看着身后落河学府生越过自己,一个个进入鬼狱,神情始终一片平静。 而在无人得以窥见的心湖间,他望向身旁顾璟,却是面色微沉,轻声开口。 “页安有危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6 23:04:43~2021-04-27 22: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隰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 鬼狱首层。 萧崇琰孤身一人站在荒芜大地间, 四周一片寂静。 他的头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天幕,唯有星星点点佛光划破黑暗,在大地上落下斑驳的晕影。 萧崇琰微微皱眉。 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和顾璟的心湖联结。 两人自确立伴行者关系后,便可自由来去对方心湖, 不受空间制约。而方才在河畔, 他与顾璟留在最后, 同时踏入那漩涡,进入鬼狱, 心湖联结自始至终都未曾断开。 萧崇琰能预想到进入鬼狱后,每个人都会被分开,但在鬼狱内竟然连两人之间的心湖联结都遭到隔绝, 却是有些令人意外。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各自行动。 萧崇琰并未急着离开此地,而是又抬首看了看头顶那片黑暗天幕。 这片黑暗天幕,比之萧重琰曾经见过的那些自然要远远不如, 却也已经比河东战场的那一道要更深上几分。 这自然很不寻常。 更不同寻常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头顶的这片黑暗竟好似越来越深沉, 仿佛一直在向远处延伸不断。 浓厚的鬼气冲天而起。 浅金剑气自萧崇琰指尖释出,围绕在他身旁, 形成一道剑阵,隔绝周遭源源不断侵蚀而来的鬼气。 萧崇琰的神情有些厌倦。 这般鬼气森然的景象,原不该出现在鬼狱一层。 萧崇琰仰头看了片刻, 袖摆微扬,露出手腕上的一串菩提佛珠。 他将手按上正中心那枚佛骨, 等待数息,而后神色自然地开口道:“你在何处?” …… …… 一片安静中, 自那佛骨处忽然传来另一道低沉的声音。 “冕下,我正在鬼狱上层。” 那赫然是澄水院佛子若空的声音! “我的大部分力量留在天柱地底镇压,身外身自最高处开始向下探查,暂时并未发现有任何问题。” 这位以金身镇压鬼狱的佛子,先前以灵族秘法幻化而成身外身行走沧澜大陆,自东璜宫变后便向萧崇琰告辞,原来是又回到了鬼狱。 沧澜大陆的四根天柱,其中之一便在中洲荒魂谷。 而鬼狱,就在这根天柱之内。 “鬼狱自下而上,关押的鬼族境界越高,由此汇聚形成的鬼气越浓郁……黑暗天幕越盛……像是您所说首层这般,并不……” “……上层没有问题,我现……在正要下……到第八……层……冕下?” 不知为何,若空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到后来几乎已经分辨不清。 萧崇琰没有说话,知道自己的声音必无法传至另一侧。 他知道这座鬼狱已经出了问题。 否则以佛骨为媒介,他与若空之间的联系,绝不应当会被鬼狱内的结界隔绝。 眼下情形,就如同他与顾璟之间的心湖联结那般。 “鬼狱分为上中下三个区域,每个大区域间皆由结界隔绝,鬼族在其内受到天柱压制,仅凭自身力量绝无可能突破。” “因此高境鬼族本不可能出现于下层和中层,但如今却接连有数个高境鬼族死于下层与中层交界……” 萧崇琰想起几日前,由那位灵族少年转述而来的,来自灵族大祭司冉经秋的分析。 “若结界失效,绝不会仅仅只是死几个高境鬼族这般简单,因此问题定然还是出在下三层。” 鬼狱下三层,关押者多为鬼物及低境鬼族,论其境界实力,最高也不过与至虚高境相当,因此万年来始终被用作沧澜试的试炼之地。 千年过去,沧澜大陆修真界一派祥和,风平浪静,已与从前大不一样,但九天上的大修行者们却绝不会忘记曾经残酷血腥的战场。 在千年前,学府时代未开始之前,生死拼杀才是修真界应有的常态。 如今鬼域入侵之势愈渐明晰,沧澜大陆这些年轻的修行者却只在学府内修行,距离真正的战场还差得太远。 他们需要尽快成长起来。 鬼狱下三层,则是这些年轻修行者了解鬼族战场,亲身体会生死厮杀最为合适的地方。 然而此次沧澜试,却与往常都不相同。 在明知鬼狱有异,或将有鬼族潜入的情况下,沧澜试却依旧得到了九天亚圣的一力推动,这背后暗藏的种种博弈与谋划,显得极为意味深长。 萧崇琰自然也是因为此,才会同意洛清秋的请求,于落河碑下问剑九逍,为诸学府生护道一程。 九天之上,人心各异,诸位亚圣心照不宣,各施手段。 但九天下的苍生,却不该成为天上人手中的棋子。 — “冕下!是这里出了问题!” 这时若空的声音骤然响起,却在数息后再度变得断断续续,很不分明。 “三……四层……屏障破……鬼气……” 萧崇琰却从那些破碎字句间,拼凑还原出了若空想要告知自己的真相。 “三层到四层间的屏障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量的鬼气正在往下涌去!” 也就是说,下三层鬼气浓度将变得越来越高,而其中被囚禁于此的鬼族,很有可能会因为鬼气侵蚀,而从原本的低境鬼族,一跃而成为能够对诸学府学子造成致命威胁的高境鬼族! “冕下小心!” 在两人间的联系彻底断绝的刹那,若空像是在高声示警,而就在同一时刻,有阴云落在萧崇琰身边,倏尔间化作黑雾向四周飘散—— 于顷刻间向他袭来! …… …… 数息后,萧崇琰依旧站在原地。 他一手漫不经心地捏着道黑色的虚影,歪着脑袋打量片刻,眼中似是有流光飞快闪过,最后不感兴趣地微微用力。 尖锐凄厉的哀嚎声自萧崇琰指间传来,那偷袭的鬼族仅在一个照面间便落败,被毫不留情地生生剥离出神魂,以搜魂术榨干最后一分价值,接着便被彻底厌倦的萧崇琰杀死。 至此,萧崇琰已经很清楚荒魂谷内的这座鬼狱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人破坏了中层与下层之间的结界,令中层的磅礴鬼气经由缝隙间穿过,落入下层鬼狱,形成如今这般的黑暗天幕,进而催生出更多鬼物。 第91节 在黑暗天幕的影响下,下三层的低境鬼族自然而然向高境鬼族转变,原本势均力敌的双方,现如今形势已是大不一样。 鬼狱下三层,将会汇聚数量更为庞大的鬼物,实力远超至虚境的高境鬼族,此地的危险正无限向中层靠近,已经能对诸学府学子形成足以致命的威胁。 仅仅凭借六个至虚巅峰的学府生,根本无法逆转形势。 萧崇琰心意微转,几乎是在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在沧澜试开始前,落河、东璜、灵族三家曾有过约定。 进入鬼狱后,所有人将第一时间向二层深入,于第二层集合后,再一同向三层甚至更高处探索。 眼下这般情形,再如此行事自然极为不妥。 以萧崇琰的推测来看,仅仅只是首层,便有可能令整个学府生队伍中出现大量的伤亡。 因此他们不该再深入二层,而应当就此停下。 萧崇琰再次环顾四周,计算片刻,终于迈开脚步。 他要去寻回其他落单的学府生。 — “铮铮——!” 一声满是肃杀之意的琴音蓦地响起,撕开黑雾,将那被围攻不下的高境鬼族击杀。 “铮——” 随后琴音转为悠扬轻柔,落在被黑雾环绕的战场,数个呼吸后便轻而易举将鬼气侵蚀压制。 围绕在此间战场的黑暗天幕顿时消退许多。 顾璟松开空乌琴,任其悬在身前,琴弦微微震颤,以余音落下阵法,隔绝四周鬼气侵蚀。 他看向场中,只见一个身穿灵族祭司所长袍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极为郑重地朝自己恭敬行礼。 “多谢殿主相救。” 那少年人正是南岛灵族的带队人承殊。 在承殊身后,灵族学府生全数在场,此时亦向顾璟俯首行礼,各个皆有伤在身,看着极为疲惫,显然经历了不止一场恶战。 顾璟颔首回礼,简单地开口说道:“勿要再深入鬼狱,跟我走。” 承殊闻言面色微变,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不对,挥手示意其余灵族学府生跟上,自己快走几步,跟在顾璟身侧,低声问道。 “殿主,可是鬼狱有异?” 顾璟“嗯”了一声,宽大的袖摆轻扬,顿时便有数道琴音化作剑气,激射向四周,将隐藏在黑雾后的鬼族击杀。 “鬼狱首层不该有这样的黑暗天幕,此地鬼气太盛,不像是下层应有之相。” 顾璟自进入鬼狱后便察觉出不对,随即很快便作出了同萧崇琰一般无二的决定。 “若再向上,至虚境以下难以保全性命,唯有停留首层等待沧澜试结束。” 琴音幽幽呜咽不止,紫衣抱琴的医修在最前方开道,神情依旧无波无澜。 他的声音里是全然的笃信与确定。 “我们先与萧崇琰汇合。” …… …… “呼——呼——” 鬼狱某处,一道白衣身影在翻滚不息的岩浆上空飞掠而过。 若语勉力以剑拄地,身形踉跄落于地面,在剧烈的喘息下脸色煞白。 “沙沙。” 有某种极其诡异的摩擦声若有若无飘来,若语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不敢探出神识。 她自进入鬼狱后,便一直在这片岩浆内打转儿,不但根本寻不到离开此地的路,还被一群从未见过的鬼物追杀,数次命悬一线。 那些鬼物从未出现在沧澜大陆的记载中,总是群体一同行动,且不惧寻常攻击,更是极擅长吞噬神识。 它们的攻击方式太过诡异,令若语一开始便不慎着了道,被生生撕下了一分神识,如今已是重伤在身。 她无法逃离此地,亦不能正面胜过那些鬼物,灵力剑气俱消耗过甚,已是疲于奔命,再无能为力。 “咳咳……这样下去不行……” 这位照影峰的小师姐神情决然地握紧手中飞剑,默默运转心法,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她还能再出一剑。 倾尽全力,拼死一战。 “沙沙——沙沙沙——” 那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若语精神紧绷,握着剑的手指节泛白,显得极为用力,却始终稳定如初,没有丝毫颤意。 她闭上眼睛,心意越发宁静,在全无神识相助的情况下,于某一刹那捕捉到最微小的那一分气机变化—— “沙沙!” 那声音,就贴着她的耳后而起。 那群鬼物,就在她背后! 若语拧转手腕,反手向后递剑,接着霍然转身! “啊啊啊啊啊——重华你要去哪里——” 下一刻落入耳中的却不是剑刃命中的钝响,而是一阵极为耳熟的大呼小叫。 “轰隆!” 一声巨响紧跟着传来,若语身后地面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巨坑,有个白衣少年正艰难地从中爬起,却被一柄飞剑击中后腰,“嗷”得一声横飞出坑,“扑通”一声落在若语脚下。 “哟,你好呀!” 那少年慢吞吞地爬起身,摸着脑袋兴高采烈地朝若语挥手。 “可算找到你了!” “齐小奇,你……” 若语一脸惊愕地看着脚下的魔族少年,一时间不知是该震惊于对方出场的方式,还是该震惊于对方的运气。 在一脸傻乐的魔族少年身前,是正在缓缓消散的鬼物尸体残骸。 在齐小奇被重华剑甩进坑里的同时,重华剑裹挟着的巨大威势及其上所附着的剑气,恰恰正向着那些隐藏于若语身后的鬼物而去。 而更恰巧的是,齐小奇的重华剑,刚好就是那些未知鬼物的克星。 一剑之下,所有鬼物尽数灰飞烟灭。 “接下来怎么……不,我跟着你走便是。” 若语想了想,决定将选择权交予齐小奇手中。 小福星的选择,即便不是对的,却也一定是好的。 …… …… “齐小奇你带的是什么路!” 片刻后,若语愤怒的喊声响彻天际。 “你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高境鬼物的领地!” 某处森林内,两道白衣身影正在发足狂奔。 若语自知损耗过甚,已成拖累,于是便让落河学府公认的福运极强的齐小奇带路。 即便这个地方再危险诡异,有齐小奇在,也不至落到太艰难的境地。 然而—— “哇啊啊啊啊!” 齐小奇单手抓着飞剑,被自己的本命剑带着在空中飞速逃窜。 森林间地动山摇,庞大如山岳般的鬼物在二人身后穷追不舍,整片森林内再无任何鬼物气息。 若语一看便知这鬼物等级极高,这一整片森林或许都是其领地。 是他们二人闯入了对方的领地,将其激怒,才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若语一边强忍着喉间痒意,一边催动飞剑,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身后挥来的巨掌,逃亡得比先前在岩浆处还要惊心动魄。 她在恍惚间看着身前大呼小叫,看着极为兴奋的魔族少年,情不自禁开始怀疑自己。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想到要让齐小奇来带路?” 照影峰的小师姐忽然记起,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福星,齐小奇所谓的好运……似乎总是建立在他人的倒霉之上。 若语深吸口气,神识却蓦地传来一阵剧痛,身形不自觉微滞,速度顿时慢了一拍。 “吼——!” 紧紧追在二人身后的鬼物却在同时大步向前,一下子追上若语,带着腥臭气味的巨掌轰然而至,挟着可怖的气流直直向身形单薄的少女拍来! “该死——” 若语想要提剑斩去,可却已经来不及! 巨大的阴影自她头顶上空落下,死亡的阴翳正在降临! “嗡!” 在白衣少女不自觉放大的瞳孔中,忽然有一道雪亮的剑光蓦地亮起。 “嘶呜——” 下一瞬,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袭,却有一道痛苦至极的嘶吼声自若语身后响起,足足十息后,原地才爆发出充满死寂气息的剑意! “轰隆!” 第92节 巨物倒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在那一剑之下,差点便要令若语命丧于此的高境鬼物已然生机尽灭,林间再无一分气息留存。 若语并未回头,只是怔怔停在原地,看向身前不远处的林间。 在那里,一个同样一身白衣院服的少年单手执剑,正神色平静地朝他们微微颔首。 令人心悸的剑意萦绕在那少年身周,方才于若语命悬一刻之际出剑救人者是谁,不言而喻。 若语张了张口,刚想出声却蓦地咳出血来,在一阵晕眩中跌跌撞撞地落至地面,被从一旁赶来的齐小奇一把接住。 魔族少年毫不犹豫地扔开本命剑,将少女揽进怀里,接着高高举起另一只手,向那个林间出剑的少年快活得欢呼起来。 “美人公子!我们在这里!” 那少年收起剑,冲他们轻轻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奇的秘技——鸿运当头! 所以接下来又是熟悉的填空题。 萧崇琰的秘技______ 顾璟的秘技________ 页安的秘技________ 若语的秘技________ 凌容青的秘技______ 白洛的秘技________ …… 还有其他人可以自行补充,没有标准答案,看着好玩的掉落红包! 以及,开了个抽奖,详情见首页~ —————— 感谢在2021-04-27 22:11:45~2021-04-28 21:4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8瓶;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 “齐小奇, 你该不会是因为知道萧崇琰在这儿才……” 林地间,若语震惊发问,顾不得介意魔族少年仍旧环在自己肩头的手,只是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齐小奇将两人带入高境鬼物领地, 在被追杀过程中恰好遇见萧崇琰, 且萧崇琰刚巧就是为了杀死这头鬼物而来, 已在林中等待许久——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场默契配合。 萧崇琰闻言, 侧首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微笑意,没有说话。 而齐小奇则是纳闷地看过来, 大大咧咧地开口道:“我当然不知道美人公子在这儿啊!” 若是知道,我们还用得着跑么? 齐小奇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这样的意思。 若语:“……” 她果然就不该指望齐小奇能有什么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的手腕和心性。 照影峰的小师姐转向萧崇琰,认真地开口说道:“多谢。” 萧崇琰笑了笑, 说:“小齐的运气很好。” 所以才能甫一踏入这片森林,便直接引出这头隐匿功夫极好的鬼物,并且还能在逃跑的过程中……恰到好处将那鬼物引至自己所在的方向。 萧崇琰想到这里, 又看了看魔族少年。 他知道齐小奇并非真的只是运气很好。 但旁的人,暂时还不需要知道。 “你们也发现鬼狱有问题了?” 这时几人已经来到森林中心一大片开阔的绿地, 若语的视线扫过周围忙碌搭建着营地的落河学府生,眸光微动,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神色。 “你们选择这里作为临时营地, 我能理解。”若语回忆起那头高境鬼物,很认可萧崇琰的选择, “高境鬼物的领地内绝少有其他鬼物和鬼族敢于停留,且残留于此地的气息能为我们挡去很多麻烦。” 鬼狱首层或许只有这一头高境鬼物, 则其领地内必然十分安全。 萧崇琰能考虑到这些问题,选择在此地扎营安顿,确实想得极为周到。 只不过—— “但鬼狱内一切传讯手段都被隔绝,我们要怎么通知其他人,让他们来此汇合?” 若语神情困惑地道出自己的疑问。 齐小奇闻言,奇怪地偏过头来:“鬼狱情形不对,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其他人若是知道美人公子在这里,当然会来。” 在如今鬼狱形势不明,前路危险重重之际,有萧崇琰这样的强者坐镇,自然能将散落在各处的学府生汇聚于一体。 追随强者是每个修行者的本能。 萧崇琰赞许得看了眼齐小奇,眼中意思像是在说“总算还没有真的太傻”。 若语微微一怔,随后像是忽然明悟,眼中骤然迸射出极亮的光芒。 她知道萧崇琰要做什么了。 于地域广阔无垠,几乎无边无际的鬼狱中,要向所有人彰显自己的存在,如同明灯般为所有人指明方向,以学府生目前的境界,几乎不可能做到如此。 但萧崇琰却可以。 身着纯白院服的少年安然站在开阔的营地中心,单手向前伸出,五指虚握。 呼唤自己的本命剑。 “小九。” “嗡嗡——!” 随着那声呼唤,一把长剑蓦地出现于萧崇琰手中,剑尖点地,极慢极慢地于空中划出一道玄妙弧度。 磅礴剑势开始于剑尖汇聚。 只是数息时间,当萧崇琰将九逍剑举过头顶,斜斜指向青天时—— 其上所携剑势已登临顶峰,几成破云裂天之象! 一剑递出。 剑光大亮! 那一剑划破整片黑暗天幕,于九天落下一道清晰无比的剑痕,将此地上空彻底照亮! 这一剑,就像是萧崇琰作出的一个再直白不过的宣告。 霸道,骄傲,理所当然。 我在这里。 来这里寻我。 九逍剑下,护尔等此行周全。 — 九逍剑出,鬼狱首层皆有所感应。 在那道剑光的指引下,散落于各处的学府生如同寻到方向,很快便纷纷汇聚而来。 入夜前,五家学府已然全数到达。 东璜鹿林书院到达最晚,于日暮时分才将将赶到,书院学子人人带着轻伤,无人掉队,唯独不见他们的带队人页安。 萧崇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却还是问道:“页安呢?” 书院学子朝萧崇琰恭谨行礼,随后有人出列,回道:“殿下,小页大人护送我等到达森林外围,便又一个人出发去二层了。” “北地的队伍已经先一步上了二层。”那名学子接着补充道,“小页大人担心他们会遇上危险,便让我们先行来此告知殿下,他随后会与北地的队伍一同归来。” “北地?” 萧崇琰正与顾璟坐在一块儿,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在河畔时页安不同寻常的反应。 想来那时令页安如此反常的原因,便在北地的队伍中。 “殿下,小页大人还有一句话要我们特别转告。” 这时书院内忽然又有一人上前一步,与先前那名学子低低说了几句,而后两人一同抬首,朝萧崇琰望来。 “小页大人说……”那书院学子像是有些不解,顿了顿才慢慢地开口复述,“秀禾在北地。” 这句话在旁人耳中,听来自然没头没脑。 但在经历过东璜宫变,知道秀禾此人究竟是谁的萧崇琰与顾璟这里,事情却是一下子明朗起来。 一个明显是敌非友的魔族大修行者混入沧澜试,尤其还是隐藏在北地的队伍中——页安会有如此反应,并不让人觉得太过意外。 “秀禾跟来是为了什么?”顾璟能理解页安,对秀禾的行为却并不很理解,“她此时不与长老院争权夺利,来沧澜试玩闹有何意义?” “禁魔狱极难逃脱,她此时虽以秀禾之身行走沧澜,实力却远远不如从前。”萧崇琰淡声开口,声音里辨不出喜怒,“而若要恢复实力,不论是吞噬魔族,还是吞噬人族修行者,都是一条捷径。” 所有至虚境以上的学府生,对那位功法奇特的魔族大修行者而言,都勉强可算得上是一道补品。 “如此邪肆手段,难怪会被镇压于禁魔狱。” 顾璟皱着眉冷声开口,露出明显的厌恶神色。 第93节 萧崇琰闻言,安抚般拍了拍顾璟的手臂。 “若你真的不喜,等秀禾离开禁魔狱后,见到杀了便是。” 他过去一直也很厌烦,但碍于那时看着自己的人太多,始终都不好下手。 如今重活一世,暂时还没有如前世那般的诸多限制,自然就变得极好解决—— 既然顾璟不喜欢,那就埋了。 就是这样简单的不讲道理。 “有徐十一在,问题不会很大。” 萧崇琰默默将秀禾划入“你已经死了”的清单后,又接着开口,显然对那个北地的天才少年印象不错。 “长老院尽心尽力培养出来的修道种子,出不了什么差错。” 页安与徐十一联手,两个至虚境巅峰对阵一个九转初境的秀禾,虽有些吃力,却也不至于全无招架之力。 至少能撑到他们二人赶过去相救。 但却必须要快。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这座鬼狱中,究竟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 …… “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鬼狱之外,落河学府的河畔依旧聚满了人。 此时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在看着那五座直通云巅的落河天梯。 自沧澜试开始之后,代表北地的天梯便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攀升,其上刻痕几乎成片成片亮起,仿佛鬼狱内正面临着一面倒的屠杀。 但与此同时,其余四座天梯却表现得很是沉寂,遍布天梯的刻痕只是零零散散地不时亮起,甚至一度陷入停滞。 而就在不到一日之后,这四座天梯忽然陷入完全的静默,再无任何动静。 就连北地的天梯,也在某一刻后骤然安静下来,先前刻痕大范围亮起的景象全然消失不见。 落河上方,五座天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这自然极不寻常。 而这种不寻常,毫无疑问惹来了更多的关注与疑问。 “鬼狱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 “鬼狱中层与下层的壁垒出现裂隙,大量鬼气已经侵入下层。” 萧崇琰站在最前方,面对所有在此集合的学府生,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出。 “你们先前都遇到过袭击,应当能感受到首层鬼物发生的变化。” 人群中,多数学府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次沧澜试中,几家学府生于鬼狱首层都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只是第一层而已,就让很多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不要说猎杀鬼族,便是遇上鬼物都要疲于奔命,生死悬于一线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他们所面临的鬼狱首层,似乎与以往听闻中的完全不同。 而现在,萧崇琰告诉了他们答案。 “现在的鬼狱二、三层,其危险性可堪比曾经的中层,至虚境以下贸然进入,会极其危险。” 萧崇琰低低地开口说话,半倚在顾璟身上,像是有些疲惫地微微阖眼,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方才那一剑,虽并未用全力,却也是他问剑九逍后的第一次出剑。 以本命剑出剑,本就比寻常剑气要消耗更多,而萧崇琰却只有半副剑骨,还有如今更加病弱不堪的身体。 即便问剑九逍后,他亦无法自由出剑。 “各家学府可以此为临时营地,于首层进行猎杀任务,待三个月期满,秘境打开,便可离开鬼狱。” 顾璟任由萧崇琰整个人倚在自己肩上,接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因此只在一层停留三月亦可,且尽可能勿要单独行动。” 即便只是鬼狱首层,其中危机亦难以预料,且随着时间推移,当中层鬼气向下层倾泻越来越多—— 这里将变得更加危险。 对此,各家学府自然也都十分清楚。 在各自经过讨论后,南岛灵族、东璜鹿林书院,以及落河学府三家纷纷表示愿意留在首层,共同猎杀鬼物,等待三个月后鬼狱开启。 然而中洲太学的学生间,似乎有些不同的意见。 多数人赞同萧崇琰与顾璟的提议,认为应当留下,不该再贸然前进,但却有少部分学生显得极为冒进,执意要往二层而去。 “不主动进入危险,又如何知道该怎样应对危险?” 激进派的代表,便是那位中洲的五皇子景宣。 “谨小慎微,最终也不过就是一事无成。” 这位沉寂已久的天才少年才一开口,便是在明里暗里嘲讽萧崇琰,笑对方胆小怯懦,不堪为学府领袖。 “沧澜试历炼,本就是为体悟生死危机,若只在首层打转,我们入鬼狱又有何意义?” 景宣扬起下巴,眼神轻蔑:“各家学子,若有愿与我同上二层者,站出来便是。” 他看着始终安安静静闭目养神的萧崇琰,冷笑一声,道:“与贪生怕死之辈站在一起,难道你们不觉得羞耻?” …… …… 林中营地一时极静。 两位同时被整座大陆认可的天才,在沧澜试中第一次意见完全相左,顿时便形成了针锋相对的局面,□□味十足—— “想去二层,那你就去。” 但萧崇琰却显然一点都不配合演出,依旧在慢吞吞地开口说话,言语间相当随意,很是不以为然。 “没有人拦着你们。” 这一回,轮到景宣一方哑口无言。 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萧崇琰竟然会做出这般反应。 萧崇琰这副全无所谓的模样,就像是让人蓄力已久的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明明憋屈得慌,却偏偏又说不出什么。 景宣沉默地盯住白衣院服的少年良久,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神情莫测地轻轻笑了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 片刻后,林间少了约莫十来个学府生,皆是中洲太学的学生。 其余未曾跟着一同离开的学子,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很快便加入了搭建临时营地的队伍中。 至此,所有进入鬼狱的学府生中,便只剩下北地魔门的学生仍未曾现身。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既然北地学生迟迟未来,那便由他们先一步出发,去将人带回。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 …… “——快看,有人来了!” 就在二人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人高喊出声,接着所有人都看到有一队学府生自林外飞奔而来。 正是北地魔门的那些学生! “他们伤得很重!” “为何不见徐十一和页安?” “等等,他们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林中响起众人的议论声,不过数息时间,却很快成为了充满惊讶的呼喊声。 “——安静!他们想对我们说什么?” “不,他们看起来像是……” “——像是在被追杀!” “小——心——!” 这时来自北地学生的警告声才遥遥传来,落进林间众人的耳旁。 “十里外,有鬼族来袭!” 话音落下,萧崇琰与顾璟极其默契地同时出剑,两道剑气落于北地魔门学子两侧,为他们清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逃生路线。 在修真界中,十里距离,不过只是短短一瞬。 他们要为北地学生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若语和齐小奇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御剑而行,落在林外路口,一左一右护住身后营地。 若语高声喝道:“所有人注意,有敌来袭!” “吼——!”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便已经出现在众人耳边! 北地学生的背后,大地震颤,地平线上冒起滚滚浓烟。 头顶上空的黑暗天幕更深沉一分。、 学府生们眼中的战意也更炙热一分。 在鬼族出现之前,鬼物大军—— 第94节 已经到达了林外!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的双标行为之“既然你不喜欢” 页安表现出对魔族大修行者的不喜时,萧崇琰:不是很意外,让他自己撑一会儿,死不了就行。 当顾璟表现出厌恶时,萧崇琰:既然顾璟不喜欢,那杀了便是。 页安:……你有事吗? —————— 感谢在2021-04-28 21:45:22~2021-04-29 23:1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宴 19瓶;鹤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 “殿下, 您需要休整一晚再进入二层吗?” “不必,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来探路。” 鬼狱内已经入夜,黑暗天幕下夜色更沉, 在首层通往二层的入口, 中洲五皇子景宣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要进入二层。 队伍中不过十来个太学学生, 人人身上带伤,显然在来的路上有过不少战斗, 但眼神却很坚定,浑身战意高昂。 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学府生,追求痛快厮杀, 堂堂正正的少年意气,并不能理解萧崇琰和顾璟的顾虑。 他们对自己充满自信,也确实都是学府生中境界实力上佳的几人,因而此时非但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危险, 相反各个都跃跃欲试。 “都说二层比一层要更危险百倍,你怕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证明自己吗?” 有人互相调侃, 笑闹无忌,一派骄傲自信模样, 神采飞扬。 “若是能拿到高位的名次,就可以进武库挑选一本武技!我一定要拿到这个名额!” “哪里能杀更多的鬼族,我就去哪里。” “我和小妹说过了, 要取鬼狱二层的幽兰花带给她,哪有当哥哥的食言的?” 也有人目标始终坚定如初, 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和希望。 他们都是最好的少年。 这时通往二层的入口结界微动,有一道声音自那头传来, 景宣的声音淡淡响起,说道:“这里一切安全,可以过来了。” 学府生们彼此相望数息,接着很快调整好队列,一同踏入结界。 他们的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意。 有中洲五皇子亲自探路,结界那一头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们于第二层的探索,看上去似乎是拥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开端。 “嗡——” 结界在众人踏入后微微震动,即将闭合。 在鬼狱中,联通两层之间的入口有无数个,但每个入口却只能在短时间内开启一次。 结界那头,依旧是一片黑沉的天。 入口处还残留着鬼物气息,地上散落着几具鬼物尸体,仍未干涸的猩红血迹在地面淌过,显然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厮杀。 最后胜利者是谁,自然不必多想。 “殿下的动作好快,这就解决了这头的鬼物。”第一个踏入第二层的学府生笑着开口,抬首向不远处望去,“这让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怎么不说话?殿下——” 后面紧跟着的学府生疑惑问道,也一同向结界外望去。 在他们面前,那位中洲五皇子微笑负手而立。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身着深紫长袍的魔族少女。 大片暗红的花自袍角向上蔓延,就好像是地面流淌的血迹正在不断被那身衣袍吸收,于其上绽开无数血花,释放出令人心悸的可怕气息。 那少女微笑望来,秀丽精致的脸上沾着鲜红的血迹。 她的手中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残缺心脏。 在一片寂静中,那少女轻笑一声,爬满魔纹的竖瞳内盛满了娇媚与贪婪,语调轻柔地开口说道:“感谢……款待。” “——我的养料们。” …… …… 片刻后,通往首层的结界又开始轻微震颤起来,结界的那头又有人开启了通道。 结界的这头,满地血色比之先前更要浓重数倍。 死气沉沉间,唯有一男一女站在原地。 那些学府生原本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只余下满地断臂残肢,再难分清。 景宣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望向那扑倒在尸首间埋头吮吸的魔族少女,开口提醒道:“有人要来了。” “啊,是萧崇琰吗?” 那魔族少女自然就是秀禾。 “真是可惜……我现在可打不过他们俩……” 一脸哀怨神情的少女不甘不愿地站起身,像是恋恋不舍般望了眼仍未有动静的结界,舔了舔唇角。 她的身形于下一刻倏尔消散。 “还是去看看我的另外两只小老鼠跑去了哪里吧……五皇子殿下,祝你好运。” 娇媚的笑声落在风中,带着恶意的低语悄然飘散,就像是一道甜美的诅咒。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与他们作对……” “可是会死的哦。” 景宣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看了眼结界那处,而后开始清理眼前血腥至极的场面。 不久前还在神采飞扬讨论着未来的学府生们,如今却无声无息死在秀禾的手下,尸首残缺不全,脸上的神情依旧定格在不解和震惊。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该是一场与鬼族正面较量的战斗,到最后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他们也不明白自己全然信任的人,为什么却会反戈一击。 “有什么好奇怪的?能成为我毁掉萧崇琰的工具,你们该感到荣幸才是。” 景宣随手落下灵火,将那些学府生的尸体焚化,目光落在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眸间,神情波澜不惊,不为所动。 “能助我一臂之力,才算你们死得其所。” 他握住手中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颗珠子名唤“聚魂”,是一门极其禁忌的秘术,亦是秀禾作为交换,赠予景宣的回礼。 “聚魂”的作用形同鬼化,可令一个普通人族在瞬息间拥有堪比高境鬼族的力量,却失去理智,被杀意控制,沦为力量的傀儡。 此种秘术,曾经被秀禾用于凌成身上,想要借此栽赃陷害萧崇琰,最后却没有成功。 而这一次,景宣要将这种秘术直接用于萧崇琰身上。 他要让萧崇琰亲手杀死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中了“聚魂”之后,若不杀人,便绝无可能解除秘术。 那么萧崇琰与顾璟二人,究竟会谁生谁死? “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萧崇琰。” 一身太学院服的皇族少年幽幽叹息,站在掩去一切痕迹的土地上,一身干干净净。 “真想看到你发觉是自己亲手杀了顾璟之后的表情……”景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袖间沾上的血迹,露出一脸期待的微笑,“一定会很精彩吧?萧崇琰?” — “落河剑修,落河剑法第三式,出剑。” “南岛灵族结阵,护住北地阵列。” “其余人暂时后退,做好准备。” 鬼狱首层,作为各家学府临时营地的森林内一片肃杀之气。 萧崇琰于最开始一剑后便不再出手,只是出声指挥其余学府生攻击。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始终很平淡,所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却无一人质疑。 因为萧崇琰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 他像是对每个学府,每种道法都极其熟悉,任意招式都可信手拈来,且能将各家招式极为完美地融合为一体,成为一整套彼此呼应配合的完整攻势。 在萧崇琰的每一道指令落下后,所有人像是下意识地便听从,而后不假思索地按照指令行动。 那些指令贴合着每个人当下的攻击路数,所有人的优势都能被恰到好处利用,四家学府的力量被轻而易举发挥到了极致。 萧崇琰明明只是一人,却又好像是千百个不同的人。 这份惊人的算力,几乎闻所未闻。 第95节 “北地队伍距离我们还有三千米!” 若语站在最前方,始终计算着双方的距离,向后方的萧崇琰高声作出提示。 距离在不断逼近。 “两千米!” “一千米!” “五百米!” 下一刻,林间响起萧崇琰的声音。 “落河剑修,落河剑法第九式,起剑。” “南岛灵族,倒数五息后撤阵。” “其余道修,最后三息时间倒数。” “铮——铮——铮——!” 顾璟拨动琴弦,作为计数,在最后一刻,北地的队伍骤然加速,以飞扑的姿势疾奔而来—— 进入林间! “落河剑修出剑!” 而这时,若语也蓦地开口高声喝道,带领着身后的落河剑修一同出剑! “嗡!” 狂暴的剑气肆虐而出,席卷整座战场,鬼物大军顿时一空。 但下一瞬 ,原本的空位便被下一波鬼物填满,源源不断地向这座森林袭来! “东璜鹿林书院,太当剑法第十二式,追星。” “承殊,南岛灵族祭司所三通之二,承天。” “中洲太学道意绝第九法,苦无。” “望道峰,诸意。” “齐小奇,九章剑诀第七式,落雁飞天。” 萧崇琰的命令也紧跟而上,这一回却多了两个人的名字,像是完全知晓他们最擅长的功法一般,十分轻易便给出了攻击的命令。 而被点到的人,也毫不耽搁地立刻作出回应—— “轰!” 无数剑气与灵力落于半空,明明全不相似的攻击,却自然而然融合为一体,堪堪自北地队列两侧而过,向鬼物大军沉沉压去。 大获全胜! 只是一个照面间,鬼物大军便全军覆灭! …… …… “冕下……冕下?” 这时若空的声音忽然落在萧崇琰耳畔,带着不确定的犹疑与急剧的紧张,语速极快。 “中层与下层的结界正在弥合,预计需要近一个月才可恢复如初,但鬼狱裂缝扩大,鬼气流出,却令鬼族手艺人和东离得以进入了秘境!” 在两人先前断开通讯后,若空终于再一次寻得机会,与萧崇琰建立了联系。 这次两人间的联系只建立短短不到十息。 在联系被迫断开的最后一刹那,若空的声音蓦地传来,便是一道极为急切的示警。 “殿下!他们的目标是您!” — “页安和徐十一为了替我们断后,被困在了二层。” 营地外的鬼物大军已被消灭大半,几家学府生正分组出营清扫战场。 营地内,刚刚回归的北地魔门学子中有人走近萧崇琰,向他递来求援的请求。 “殿下,二层中有高境鬼族出没,他们如今很危险!求您出手相救!” “不必担心。” 萧崇琰轻声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但那四个字落在北地学子耳中,却像是一道重逾千钧的诺言,让对方的神情骤然一松。 “多谢殿下!” 萧崇琰没再说话,只是偏头看了眼顾璟。 顾璟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起身,萧崇琰召出九逍剑,顾璟揽住他的腰,两人一同御剑离去,身形很快便消失不见。 夜色中,只有少年浅淡却温和的声音落下,被传递至每个人耳畔。 “承殊与若语,负责领好各家学府,看好营地。” “我们带他们回来。” …… …… “嗡——” 九逍剑低低吟动,被萧崇琰收回剑骨。 两人正站在首层通往二层的入口外,打量着那处结界。 “有人来过。”顾璟只看了一眼便肯定说道,“时间不会过去很久。” “死气很重,从那头而来。”萧崇琰垂首又看向那处结界,慢慢说出自己的判断,接着问道:“是页安吗?” 顾璟微微摇头,道:“不一定。” 两人对视一眼,很轻易便猜出了对方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就去看一看。 萧崇琰的眼中渐渐露出笑意,刚要开口,眼神却蓦地凝住。 只见顾璟取下身后竹伞,撑开伞将两人笼罩在内,然后十分自然地看过来,以眼神向自己的腰间示意。 萧崇琰:“……” 他停顿了数息,接着不甘不愿地俯下身,取过那枚白玉方寸物,从中拿出一只紫玉药壶,面无表情地瞪了眼神情自然的顾璟。 顾璟回以一个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微笑。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没再做无畏的挣扎,默默闭上眼睛,一口闷下了那一整壶汤药,顿时苦得皱起了脸。 他的另一只手中被迅速塞入了一颗蜜枣。 “走吧。” 耳旁传来顾璟闷闷带笑的声音,接着腰间传来一道温暖的热度,萧崇琰于是很自然将重心向身旁倒去,一边咬着蜜枣,一边被带着向结界走去。 “嗡嗡。” 当两人于结界内站定后,很快便感知到一阵微弱的震动。 远比首层浓烈更多的鬼气在顷刻间涌来。 而这自然只意味着一个意思。 ——他们已经到达了二层。 萧崇琰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蜜枣,偏过头看了看顾璟。 顾璟也正好在同时望来。 他们都看到了结界外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 除此之外—— 自然也看到了更多。 -------------------- 作者有话要说: 被催着喝药的萧崇琰:垮起个小狗批脸.jpg —————— 第61章 ================== “崇亲王和……殿主?” 萧崇琰和顾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结界外的中洲五皇子, 而对方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两位联袂而来,真是令我意想不到……”景宣似笑非笑地开口,意有所指地说道,“怎么, 不是要留在首层等着别人来救吗?尊贵的崇亲王殿下?” 这位五皇子换下了中洲太学的浅灰色院服, 着一身赭红皇子服, 居高临下望来时,通身皆是赫赫逼人威势。 四爪蟠龙自袍角绕柱而上, 最终停在他的肩头,澄黄的竖瞳冷冷盯住二人,透着深深的森然杀意, 便如同活物一般。 此时的中洲五皇子,终于有了几分传闻中人族第一天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咳咳……咳咳咳!咳……” 先前汤药实在太苦,区区一颗蜜枣怎么都压不住,苦涩药味在舌尖一阵阵泛起, 让萧崇琰忍不住低低咳起来,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 “我们来找人……” 第96节 景宣展露出这般姿态,倒是令萧崇琰有些意外。 可能是自见面后, 这位中洲五皇子在他面前便一直在输,因此萧崇琰见到的都是景宣隐忍退让与强作不在意的模样, 对如今这副强势姿态顿觉有些新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少年人,心思真是多变。 “你可见过页安?” 顾璟一脸冷淡地开口问道, 替说完那半句话后便开始莫名其妙沉默的萧崇琰把话说完。 萧崇琰一言不发,在心湖内也不说话, 只是一味盯着那中洲五皇子瞧个不停—— 顾璟一见便知这个人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心思定然早就跑到了别处。 难得穿着星河殿殿主服饰的少年神色自然, 右手仍停留在萧崇琰腰间没有放开,反倒将那身形单薄瘦弱的少年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 他看着景宣的眼神很冷。 不仅仅是因为某个人的目光总往那处去,更是因为在踏出结界的一刹那,萧崇琰于心湖内说出的那句话。 “那些太学学生都死了,就在这里。” 那个一身高华无双风姿,浑身干干净净的中洲皇子,脚下踩着的却是自己同窗的性命与理想。 有人怀揣着期望与信任,却倒在黑暗中无人问津。 有人却要踩着鲜血和生命铺就的道路,去通往自己的登天大道。 大道三千皆可求。 但这不是他们认可的大道。 “页安?那你们可是要好好费些心思,更要抓紧一些。” 景宣自然不知萧崇琰与顾璟二人早已看出不妥,闻言只是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假惺惺的关切姿态。 “二层可已有不少高境鬼族潜入,单凭他一人,就算再加上一个徐十一,也撑不了太久……” “不劳费心。” 萧崇琰这时恰好回过神,闻言便很直接地开口,以他一贯直白不留情面的方式,彻底堵住了所有景宣未说出口的话。 “奉劝你们还是——” 景宣还待再开口,却又被顾璟蓦地截断话头。 “我们自会寻回页安与徐十一,五皇子请自便。” 顾璟很自然顺着萧崇琰的意思说道,言语间一派生疏模样,仿佛两人于此停留,不过只是出于礼仪需要,实则根本懒得看过来一眼。 并肩而立的两人目光冷淡地落在景宣身周,丝毫未将任何注意力放在这位中洲五皇子身上,那姿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们要寻页安,关你何事? …… …… 景宣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得僵硬起来,周身气息顿时一变。 身着皇子服的少年明明还是一副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 景宣微微垂首,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又低又冷,仿佛带着某种粘腻又阴翳的气息,一点点爬上背脊,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一条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萧崇琰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道:“嗯。” 顾璟则根本没有开口。 两人的目光仍然落在四周,神情一派自然,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场间气氛的不对劲。 事实上,他们也根本就没有注意过景宣的反应。 心湖内,两人的对话始终都未曾停下。 “九道生魂气息在此消散,几乎只在一瞬。” 顾璟的声音极冷,藏着无尽的寒意。 “除景宣外,还有一人。”萧崇琰接着淡声开口道,“是秀禾,这里还残存着她的魔息。” “景宣与秀禾先一步进入二层,太学学生随后进入,直接遭遇袭击,未能有任何抵抗。” 他将自己推衍而出的场景还原,慢慢地说道,“只要景宣不出手阻拦,秀禾一人就足以杀死他们所有人。” 仅凭这些太学学生,是挡不住那位魔族大修行者的。 尤其当被这些太学学生真心信任的带队人倒戈一击,也站在了对立面时。 虽然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但顾璟与萧崇琰都深谙此道,对神魂再熟悉不过,轻而易举便看破其中漏洞,完完整整地还原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他们都想不到中洲的这位五皇子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 一时间两人的神情都很淡,几乎在同时陷入沉默,不再开口言语。 半晌,还是顾璟先开口问道:“他们的魂魄?” “还在。”萧崇琰自然知道顾璟想问的是什么,主动伸出手,握住身旁少年的肩,微微用力,“我与你一起。” 顾璟点了点头。 “大道争锋,自可生死不论。”萧崇琰轻声开口,望向远处的心湖天地,神情漠然,“但他所走的路,却不是大道。” “他的道,不在九天。”顾璟冷冷开口,直截了当说道,“而在黄泉。” 既然如此,那他们自然要送这位中洲五皇子,堂堂正正,得登大道。 …… …… “你们若要寻页安,我便不再打扰。”又过片刻,在一片寂静的结界外,还是景宣率先开口,转向萧崇琰,微笑说道,“但在告辞之前,我还有一份礼物——” “要送给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自景宣手中便有一颗漆黑的珠子蓦地出现,于其中骤然而生一团漆黑鬼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朝萧崇琰撞来,顷刻间便落入他的掌心,倏尔消失不见。 浓烈到惊人的鬼气于刹那间爆发。 鬼气幻化而成的黑雾瞬时蔓延,盖住萧崇琰身形,于半空骤成一道黑暗天幕。 在黑雾掩映下,那双深色的瞳孔里—— 霎时闪过猩红的光! 与此同时,顾璟蓦地翻手取出空乌琴,琴弦颤鸣不止,琴音化作剑气,朝景宣笔直划去,不留一份余地! “当!” 一把飞剑自景宣眉前凭空出现,与剑气相撞,爆发出玉石碎裂的爆鸣声。 景宣一手握剑,迅速向前划出,借助剑势飞身后退,恰避开顾璟紧随而来的攻击,而顾璟跨步向前,挡在萧崇琰身前,三人顿成一道直线。 顾璟单手抱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景宣,毫不掩饰的杀意倾泻而出,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 而景宣却是微微笑起来,在顾璟森然可怖至极的威势下却一副浑不在意模样,反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神色,悠然看向顾璟身后。 他在看什么? “顾璟,让开。” 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落在场间,带着冰冷无情的杀意,无差别地落在另外两人身上。 九逍剑横在白衣少年身前,剑芒吞吐不定,剑尖直指向前。 剑尖所指的方向,站着顾璟。 顾璟没有动。 于是那充满死寂意味的剑意顿时更深一重,毫不留情地压向那袭紫衣,没有分毫犹豫。 站在剑后的萧崇琰面无表情,眼中一片漠然。 就好像如果顾璟不让,他就真的会毫不犹豫落剑。 “萧崇琰。” 顾璟的神情终于变了。 紫衣抱琴的少年按住琴弦,半侧过身,看向与自己刀剑相向的另一个少年。 ——却依旧没有让开。 两人注视着彼此,目光牢牢锁住对方,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坚定与平静。 不过短短数息时间,曾经并肩而立无比亲密的二人,如今互相对峙毫不退让。 大道同行者,已成殊途。 景宣看着眼前这一切,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 萧崇琰这副模样,分明就是“聚魂”已经生效。 被聚魂寄生后,没有人能逃得过鬼化。 而鬼化者将丧失理智,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旧时情感再不复存。 顾璟对于如今的萧崇琰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挡路的障碍而已。 既是障碍,自然要除掉。 景宣执剑而立,面露期待。 他所期待的一场大戏,终于要上演。 自今日后,萧崇琰与顾璟必将两败俱伤 ,世间便再无一人可超越自己。 他将是沧澜大陆唯一的那个剑道天才,真正的人族第一人。 “真是令人期待……不是吗?” — 第97节 “嗡嗡!” 山巅心湖,一金一银两个小人正焦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在他们身前,被剑气牢笼困住的那只黑色鬼念正悬浮在半空,挣扎嘶吼不断,浓郁到令人心悸的鬼气自心湖凭空出现,正源源不断落入那鬼念体内。 “啊啊!” 不行剑小人拉住萧崇琰的衣角,吭哧吭哧爬到他肩头,凑在他耳边急得直哼哼。 “啊啊!” 九逍剑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在半空,平平落在萧崇琰眼前。 银色小人双手抱胸,满脸都是不赞成。 金银双色的剑光在山巅心湖上空交错纵横,牢牢封锁住此地气机,虎视眈眈地对准了那只鬼念幼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千刀万剐。 “嗡嗡嗡嗡嗡!” 心湖天地内漫天剑光飞舞,两把本命剑卯足了劲儿地满天撒欢儿,变着法儿想要引起自家主人的注意。 “不行,小九,别闹。” 心湖内,萧崇琰叹了口气,终于睁开眼睛。 他先是安抚般摸了摸两个小人的脑袋,然后抬眼看向那只鬼念幼虫。 数月过去,这只鬼念幼虫身形却再未变过,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萧崇琰知道,只要自己不入鬼道,这只鬼念便永远都不会长大。 即便像如今这般,将那因聚魂汇聚而来的大量鬼气引入鬼念,也不见其有任何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从此萧崇琰亦可利用鬼念吸收转化鬼气,而不会因此堕入鬼道。 只要他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 这自然是一个极好的发现。 当然也会是一个必将遭到某人阻止的发现。 “咳咳……” 萧崇琰掩袖低低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差了些,要将鬼气引入体内,的确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负担。 萧崇琰明白这点,但还是想试一试。 因为这只鬼念于他而言,或许还有着比吸收鬼气更加有意思的用处。 他想要试一试。 顾璟自然比他更清楚这点,所以在外边才会是那样一副表情。 萧崇琰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他突然记起来……似乎今晚还有两副药没喝。 “嗡嗡!” 不行与小九在他身旁百无聊赖地上下晃动,纷纷露出一脸深以为然的神色。 ——笨蛋主人,今晚要倒大霉啦! — 萧崇琰一脸镇定地退出心湖。 他先看了看顾璟,顾璟面无表情地回望,眼中神色十分简单直白。 ——晚上给我等着。 他于是神情自然地偏转视线,目光落在遥遥躲在远处的中洲五皇子身上。 神色苍白虚弱,却漂亮得惊人的少年忽然微微一笑。 那个笑就像是某种信号。 下一刻,两道剑意冲天而起,萧崇琰的九逍剑直掠上天,顾璟的琴音骤然激烈,两人的攻击毫不留情落下,于半空狠狠相撞,霎时爆发出轰然巨响,灵力对撞下声势惊人。 那样剧烈的灵力波动,一时间完全盖住了此方天地间的气息流转。 站在两人身后的景宣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惊讶于萧崇琰与顾璟的毫不留手,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亮。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道志得意满的弧度。 “果然很精彩——呃!” 他的笑容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为什么——” 景宣不可思议地低头,正看到自己胸前迸发出数朵血花,破开一个洞口,露出内里残缺不全的脏器。 一只布满鳞片的手从他的胸腔内伸出,五指微勾,霎时便握住了他的心脏! “噗!” 那只手轻轻向下一坠,轻而易举便摘下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而就在心脏被取下的同时,他的心湖亦被搅碎,剧烈的疼痛霎时爆发,令这位向来风姿高华的五皇子殿下蓦地惨叫出声,瘫倒在地,控制不住地浑身痉挛起来。 “啊啊啊啊啊——” 赭红的皇子服在翻滚间落满了脏污,肩头的盘龙被按进泥里,再无一分曾经的威风与傲然。 心湖破碎后,他非但一身修为尽数付诸东流,失去心脏后生机亦在飞速流逝,短短数息时间,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中洲五皇子—— 只能蜷缩在地,毫无尊严地哀嚎不止,只能佝偻着身子匍匐在地,再无力站起身。 他将屈辱万分地死去。 “为什么——” 而直到此刻,景宣却依旧不曾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只毁去他心湖,捏碎他心脏的手……那绝非是人类的手,而要在顷刻间毁去自己心湖,令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地死去……那也绝不会是大修行者以下能够做到的一切! 袭击自己的,分明是个高境鬼族!还是一个堪比人族大修行者的高境鬼族! 但为什么这样的存在会出现在鬼狱第二层,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自己出手! “为什么……” 浑身的血液顺着胸口的那个洞向外流去,冰冷渐渐蔓上四肢,死亡的阴影正在降临。 景宣在弥留之际,神情茫然地望向身前。 他在看到眼前那一幕时瞳孔蓦地睁大,像是不敢置信般地伸出手,眼中霎时划过不甘与愤恨的神色。 “萧崇琰,你竟然……” 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那个于顷刻间杀死自己的鬼族正跪伏在地,虔诚地亲吻着萧崇琰的袍角。 远比那高境鬼族更强大威严的鬼族气息自萧崇琰身上散发而出,那是同属一源的血脉压制,天然便能够命令下位鬼族,令其臣服,不论二者之间的境界高低。 这是极其远古之前才有的传统。 景宣于刹那间明白了所有。 萧崇琰不知为何,体内有着传承自远古时期的鬼族血脉,在接触到“聚魂”后,便自然而然被激发,引来同族追随。 是他亲手吹响了自己死亡的号角,是他为萧崇琰递去了杀死自己的镰刀。 是他太蠢。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点。 …… …… 然而事实证明,他明白得还不够。 “你以为,死亡是一件这般轻而易举的事?” 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景宣却听到有人轻声说话的声音,那清清淡淡的语气毫无疑问来自某个白衣少年,但那句话的背后,却无端透着股令人背脊发寒的不祥意味。 “你做过些什么,你应当很清楚。” 他看到那个浑身干干净净的少年侧过身,向自己看来,神情安然地勾了勾嘴角,淡声开口。 “还没有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萧崇琰和顾璟在对峙时的内心os。 再想象一下不行和小九对主人们夜间活动的大胆猜测。 萧崇琰:……孩子长大了,管不了了。 —————— 感谢在2021-04-30 23:59:36~2021-05-02 00:2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 结界外, 形势已与先前全然不同。 本是一副置身局外模样,仿佛胜券在握的中洲五皇子倒在地上,浑身狼狈生死不知。 而原本呈对峙之势的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却不知自何时起再度并肩而立。 第98节 面无表情的星河殿主双手抱胸, 神情不虞地盯着眼前的鬼族。 这个突然出现的高境鬼族始终跪在萧崇琰脚边, 对萧崇琰以“主人”相称, 明明是个实力堪比九转境的大修行者,却垂首一副再虔诚恭敬不过的卑微姿态, 臣服在境界远不如自己的少年脚下。 很是碍眼。 “萧崇琰。” 顾璟低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却毫无疑问带着抹警告的味道。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 一听顾璟的声音便觉得嘴里又泛起苦涩的药味,理不直气不壮地“哦”了一声,接着垂眸看向脚下的鬼族。 他没想到那位鬼域之主竟然这样大方。 当初他只是想要一只最普通的鬼念,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没想到对方给自己的,却是一只极其珍贵,拥有上古传承, 能够号令同脉鬼族的鬼念。 ——难怪先前在河东会急成那副模样。 自己占着这只鬼念却迟迟不入鬼道,属实是有些浪费。 “既然你回应了鬼念诏令, 奉我为主人……” 萧崇琰慢吞吞地开口,神情一片平静,丝毫未有被一位高境鬼族认主的喜悦之色。 相反他觉得很是麻烦。 会被关入禁魔狱的鬼族, 自然是曾经大战中的俘虏,所犯下的杀孽无数, 没有被处死的原因存在着太多可能,自不必一一细说。 在鬼域中, 越是境界高者,所受到的压制便越重。 像眼前这个鬼族那般,能够维持境界不堕,且神智清醒者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绝不可小觑。 “那从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主人。” 上千年极尽痛苦折磨的囚禁岁月都能安然度过,意志强韧至此,若一旦有机会离开鬼域——只是向一个人族少年屈膝下跪,又有什么难处? 景宣和顾璟是如何想的萧崇琰不知,他只知道自己并未踏入鬼道,心湖内的那只鬼念始终只是幼虫形态,远不足以真正激发其血脉的力量。 换言之,他凭借心湖内的那只鬼念,原不应该能如此轻易地号令一个鬼族大修行者,令其无条件相助。 所谓的鬼念诏令,本就只是无稽之谈。 在“聚魂”激起鬼念反应时,或许只有极其轻微的一点气息散逸而出,恰巧被眼前的这个鬼族捕捉。 而这个鬼族选择了出手相助,作出一副再卑微不过姿态,向萧崇琰俯首称臣。 对方如此作为,自然别有用心。 “既然你已奉我为主,自不必再留于鬼域。” 萧崇琰看着脚下身形微颤,不自觉露出几分狂喜神色的鬼族,有些厌倦地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身看向顾璟。 站得久了,有些累。 萧崇琰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的意思。 然而顾璟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副不为所动模样,只是目光冷淡地回望过来,满脸写着“我还在生气”。 萧崇琰:“……”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然后回过神,目光无意识落在脚下的鬼族身上。 他知道顾璟生气了。 但要怎么哄回来才好? 作为平日里从来都是被哄的那一个人,萧崇琰难得有些茫然。 他心想比起哄人,还是修道要容易太多。 萧崇琰正在久违的百思不得其解中,于是停留在脚下鬼族身上的视线便稍稍有些久,在身后越发冰冷低气压的目光下,他于某一刻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心湖内,黑衣少年漫不经心地戳了戳鬼念幼虫,指尖释出浅金剑气,顿时让在漫天黑雾中撑得直打饱嗝的小胖虫一个激灵弹起了身。 剑气内藏着萧崇琰传递给鬼念的信息。 小胖虫战战兢兢地贴向剑气,头上触角一跳一跳,小心翼翼地接受着萧崇琰的命令,半晌歪过脑袋,讨好似地轻轻颤了颤。 萧崇琰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退出心湖,懒洋洋地看向脚下的鬼族,眼神里带着些可惜。 原本他是想留下这个鬼族,试一试鬼念幼虫的能力。 但既然顾璟不喜欢,那就不留了。 “……但顾璟不喜欢你,所以还是请你死吧。” 在那鬼族不可置信抬头望来的目光中,萧崇琰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个高境鬼族,当然没有他的伴行者重要。 杀了也就杀了。 他在那鬼族骤然狰狞起来的神情中微微一笑,右手五指微张,露出一只翻着肚皮打瞌睡的软乎乎小胖虫。 “别装死。”萧崇琰轻声细语地威胁道,“再不干活,就丢了你。” “嘤嘤。” 那小胖虫摇晃着脑袋,在这句话后蓦地直起身,探向下方—— 正与那鬼族暴起的身形正面迎上! “吼!” 原本只是拇指般粗细的鬼念幼虫在顷刻间身形暴长,瞬间化作一条几人粗的巨蟒,将那鬼族整个吞入腹中! 一只长满青色鳞片的手臂挣扎着落在外边,被一点点卷进巨蟒嘴中,最后消失不见。 只是短短一瞬,那先前一击废掉景宣心湖的高境鬼族,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吞噬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吼——” 鬼念幻化而成的巨蟒直直竖起半身,血色的竖瞳在眼眶中幽然滑动,冷冷地盯住一旁的紫衣少年。 它还记得对方在山巅心湖内落下的那一剑。 顾璟皱起了眉。 他左手微扬,空乌琴自身前蓦地出现。 “啪。” 一记清脆的声响在同时回荡于半空。 一截纤瘦素白的手腕落在巨蟒漆黑的鳞片间,毫不客气地狠狠拍了一掌。 对比那狰狞可怖的巨蟒身躯,那只手腕纤细得几乎一折即断,可就是在这只手下,那巨蟒的身躯却蓦地一震,旋即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嘤嘤。” 下一刻,巨蟒的身躯骤然缩小,于刹那间再度成为原本拇指粗细的幼虫,翻开肚皮朝萧崇琰软软地叫了起来。 “嘤——嗷!” 它被忍无可忍的顾璟一把抓住,按进萧崇琰掌心,没入其内消失不见。 …… …… 萧崇琰转头盯住顾璟。 他的右手还被顾璟的右手握着不放,两人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也不说话,就这样彼此默默对视。 鬼族,杀了。 鬼念,丢了。 萧崇琰以眼神问道:“现在呢?” 顾璟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点微弱的笑意。 那双锋锐冷然的眼睛里有点点光芒亮起,然后越来越亮。 萧崇琰向后退出一步。 顾璟向前踏出一步。 两只交叠的手始终牢牢握在一起,顾璟微微用力,便将萧崇琰拉至自己身前,握住对方的手恰到好处顺着手臂上滑,然后便落在肩头。 掌心温暖的热度透过外袍,一点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渗入肌肤,是对萧崇琰来说最为心安的温度。 不多不少,刚刚好。 — “铮铮——” 空乌琴在两人身旁蓦地浮现,琴弦颤动不止,发出熟悉的清亮声响。 那是顾璟常用来作为计时与提示的琴音。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 黑暗天幕遥遥挂在天顶,鬼域内的夜色却比那黑暗更深。 黎明前夕,至暗时刻。 这是魂魄最易被唤回,也是最后能够显化于此世的时分。 萧崇琰看向不远处蜷缩在地的景宣。 这位中洲的五皇子在心湖破碎后便失去了一身修为,心脏又被剜去,如今勉强靠着一副至虚境巅峰的身体吊着最后一分生机,却已经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死去。 这位曾经骄傲至极的天才少年,如今满身血污地趴伏在地,再无一分体面可言,从前的皇家风度更是全然消失不见。 猩红粘稠的血自他身下大片大片淌开,浸入地底,便如同不久前的场景重现。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看客,笑看自己的同窗惨死于秀禾手下,无动于衷。 而如今,他将在同一个地方流尽全身血液,以无尽的痛楚来冲刷自己的罪孽。 ——而这还不算完。 “咳咳……咳,萧崇琰……” 第99节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趴伏在地的少年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脸惨然笑意,断断续续地开口。 “成王败寇,是我输了……落到你手里,自然任凭你处置……” 被萧崇琰杀死,与失败后回到中洲被神皇问罪……这两种下场对景宣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都是无声无息地死去,再无人记得而已。 对他而言,不能成为中洲太子,未来的神皇;无法得到沧澜第一的名号……他的人生便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他从小被灌输教育,于脑海深处根深蒂固的道理。 只有成为第一,才是赢。 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 因为如果失败,就会被放弃。 如果被放弃,就会死去。 “沧澜第一天才的称号是你的……我的命也是你的……”神情空茫的少年认命般轻笑起来,喃喃说道,“都拿去好了,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他失败了,所以他就将一无所有。 “你的命我不会取。” 萧重琰沉默片刻,然后轻声开口,神情像是有些叹息。 他听说过自己那位学生登位后的作风。 霸道专断,唯我独尊,对待自己的后代手段颇为残酷,崇尚养蛊般的竞争法则,倒是与曾经的东璜有些相似。 萧重琰对此并不赞成,却也不会多说什么。 正如他此番对这个中洲王朝五皇子的处置。 并非是因为对方有多针对自己——那些所谓的言语挤兑和蓄谋相害,比之萧崇琰上一世所经历的一切,便如同过家家一般不值一提。 他看到的只有这位五皇子所做过的事。 为陷害自己,景宣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凌成,而为了满足对名利的追逐与渴望,也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害死太学同窗。 这般行径,本就该死。 与萧崇琰自身的意愿并无干系。 所以—— “要取你命的,是他们。” 伴随着萧崇琰的声音响起,景宣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视野蓦地提升,整个人骤然腾空,陡然间变得轻盈起来,仿佛随时都会飘走。 他垂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正以神魂的方式出现在半空。 而在同一时刻,景宣的四周蓦地跳出九道虚影,将他团团围住,那九道虚影的面容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完全化作熟悉的面孔—— 赫然便是那些惨死在秀禾手下的太学学生! 在黎明前夕的至暗时刻,萧崇琰竟是以通天手段强行收拢了聚在此地未散的魂魄,令他们再度恢复生前记忆,于最后报仇雪恨,而后再进入轮回。 这种手段极其少见,便是被称作—— “搜魂!你怎么会魔族的搜魂术!” 景宣愕然地低呼出声,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如同灵族的身外身一般,搜魂术是魔族独有的神通,并且也不是每个魔族都能够习得的神通。 只有血脉最纯正强大的魔族,才能够施展出真正的搜魂术! “你有魔族血脉?但你体内的鬼念——” 景宣喃喃自语出声,被这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事震惊到失去言语。 怎么会有人是东璜皇族,却有魔族血脉,同时体内又有鬼念? “萧崇琰,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景宣注定再也不会得到解答。 因为围绕在他身周的那些神魂于同时上前,将这位中洲五皇子的身形彻底淹没。 在失去修行记忆,只有本能的厮杀中,他们用自己的手和牙,一点点将景宣的神魂撕碎扯断,原地一时间只剩下属于中洲五皇子景宣的惨叫。 神魂对修行者来说,是比肉i体要重要千百倍的存在。 神魂陨落,便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死亡。 身死道消,永无来世。 而景宣如今,正在经历神魂被生生撕扯破碎的感觉。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向永恒的死亡更踏近一步。 景宣微睁着眼睛,在极尽的痛苦下神情一片空白。 他艰难越过围绕在自己周围的神魂向外望去,正看到始终一脸平静的萧崇琰。 他恍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见萧崇琰变过脸色。 生死逆境,打杀敌人,赢得胜利……不论是好是坏,在那个人的眼中似乎都算不得什么。 就如河东一剑而起万辰星,九章剑诀下无一败绩,落河碑下问剑九逍,引百人共同破境……甚至是今日才出现的鬼念和搜魂术。 对萧崇琰来说,所有这一切都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从不曾令他动容。 他一直以来都冷静地游离在外,冷眼旁观一切—— 就好像这个世间与他无关。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景宣始终安静地注视着那个白衣少年。 他忽然很好奇,究竟要是怎样的人,发生怎样的事,才能让萧崇琰真正有所触动—— 那或许也才是真正能解答“萧崇琰究竟是谁”这个问题的时候。 但景宣知道自己是注定看不到了。 在天光渐要亮起的刹那,他的最后一分神魂也尽数破碎,这场漫长的痛苦折磨也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刻。 在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下,景宣下意识地伸出手,迎向那轮开始露头的红日,身形倏尔消散。 他也曾向往无暇的光。 — 红日下,其余九道神魂亦开始变得模糊不定。 萧崇琰望向顾璟,两人对视一瞬,于下一刻同时默契出手。 空乌琴落入顾璟怀中,紫衣少年盘膝而坐,双手按住琴弦,十指翻飞,顿时有轻快琴音跃然而生。 与此同时,一道清和飘逸的箫声毫无违和地插入,萧崇琰站在顾璟身旁,双手握着一支紫玉箫,以箫声与之相和。 这是两人第一次合奏。 亦是星河殿三乐中的《安魂》。 顾名思义,《安魂》此曲,便是为安抚逝者神魂,助其化解俗世遗憾,得以进入轮回。 萧崇琰先前以搜魂术令太学学生神魂显化,亲手杀死景宣,也是在为《安魂》一曲埋下伏笔。 只要神魂安稳,即便三魂七魄只余一分,也能再度轮回。 在两人的合奏下,那九道神魂虚影再度凝实,九人背朝红日,冲萧崇琰与顾璟二人长揖到地,郑重行礼。 两人颔首回礼。 在天光终于大亮,红日遥遥升起的刹那,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身前再无那九人神魂。 星星点点金色光晕砰然而碎,代表着一个又一个进入轮回的魂魄。 在漫天金色辉光下,有一道极浅几乎于白金的光晕快速划过,于刹那间极其耀眼。 顾璟看向萧崇琰,问道:“为什么?” 那道白金辉光,分明便是那个中洲五皇子景宣的一点微末意识。 那是在最后时刻,被萧崇琰留下的一分神魂。 那个被藏在黑暗污垢最深处,干干净净,依旧向往光的那分神魂。 萧崇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漫天辉光,眼中像是有无数烟花绽开,深黑的眸子里泛起透亮的光。 良久之后,他轻声开口,说道:“因为我曾经也和他一样。” 身在最不堪的黑暗深处,却依旧向往最无暇的光。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哄顾璟,有 #合奏,有 #最无暇的光,有 ———— 第63章 ================== “安魂曲?” 隐隐约约的琴箫合奏声遥遥回荡在鬼狱二层, 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内,正有两个少年灰头土脸地蹲在一块儿。 “顾璟竟然真的会弹安魂……” 其中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小声嘀咕着,听着听着忽然一愣,蓦地抬头, 脸上露出震惊神色, 像是不可置信般低喊出声。 第100节 “怎么还有殿下!?” 蹲在另一边的魔族少年忙不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轻点!笨蛋页安!我们可是在逃命!” 徐十一低低地开口喝道, 翻了个毫无气质的白眼,一边嫌弃手下的少年话多, 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为什么是顾璟?你又怎么听出还有萧崇琰了?” “是你笨吧徐土!”页安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星河殿主除了落星河心法外,最出名的便是镇魂、安魂、噬魂三道曲, 安魂曲是其中最难的一首——” “至于我家殿下……”页安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尽管满身带伤,浑身狼狈,眼神却依旧明亮至极, “这可是我家殿下的箫声,难道我能听不出来?” 读书人言语间,一副“别酸了我家殿下不会吹箫给你听”的欠揍神情, 让身旁的徐十一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谢谢,我也不想听。” 虽说骄傲如魔族少年徐十一也不得不承认, 这曲《安魂》确实将那两人的实力体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心服口服。 不论战力,不论剑术道法, 只论那二人对神魂的理解把控,早已站在了极高的位置。 星河殿的《安魂》, 可不是随便什么修行者都能够去弹奏的。 “那是自然,殿下与顾璟……他们两个人, 永远只有彼此才能追上对方的脚步。”页安轻叹一声 ,有些感慨,“他们能相遇,或许真的是天意。” 如果他们不曾相遇,萧崇琰与顾璟二人仍会是两座大陆最传奇的天才。 但他们的身边将再不会有另一人的存在。 两座大陆,以海相隔。 两个本应毫无关联的人却因九逍剑而相遇。 本是只有一人独行的大道,而今有人相伴同行。 “大道殊途,却到底殊途同归。”页安像是感慨至深,忍不住摸出折扇轻摇,满脸向往,“真是令人羡慕。” 在他身旁,徐十一始终安静地蹲在原地,听到这里时偏过头,定定地注视着青衫少年,微微张口:“页安……” “哎哟瞧瞧我们殿下与顾璟的合奏……” 下一刻,徐十一的话却被打断。 页安轻哼一声,又露出一贯的阴阳怪气表情,慢吞吞地开口道:“真该让那几个手艺人来听听,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手艺。” 徐十一:“……” “别了,我们现在就已经被手艺人撵得到处躲藏,若他们的手艺真的可与星河殿主比肩——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 魔族少年忍无可忍地开口怒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页安神情一顿,莫名其妙看来一眼,眉毛一扬,顿时来了劲儿。 在危机四伏的逃亡途中,两个少年开始了长达数十息毫无营养的拌嘴。 页安:“这边啊。” 徐十一:“这边是哪边?” 页安:“你以为我是哪边的?” 徐十一:“我这边的。” 页安:“尽说废话。” …… …… 拌嘴过后,两人的心情都很愉悦。 在不到短短两天的时间内,页安与徐十一迅速找到了最适合两人的相处模式。 越是紧张时刻,越是肆无忌惮。 每次吵完架后,心情都是最好。 ——活该他们只能蹲在这里羡慕别人。 “页安,你的灵力恢复得怎样?” “应该比你好点儿,三成。” 闹完之后,两人开始认真合计到底该如何脱困。 页安追上北地队伍时,刚好就是秀禾暴露真面目,欲下杀手的时候,两人合力拖住了秀禾,这才让北地的队伍有机会退回二层。 而他们二人也因此被秀禾重伤,在逃亡途中又遇上鬼族的手艺人,运气可谓是十分之差。 连番恶战后,页安灵力耗尽,徐十一的心湖险些破碎,两人在手艺人的追杀下千里奔逃,几度生死一线,极为惊险。 “秀禾不知在何处,还有六个守静境的手艺人……你只恢复了三成灵力。”徐十一摇头叹息着开口,嘲笑道,“那可真不怎么样。” 页安翻了翻白眼:“总比你心湖都快碎了要强。” 两人都知道凭他们如今的状态,几乎不可能活着离开二层。 “待会儿我来开道,你就直管往前冲——” “一会儿你先走,别管我了——” 两人在同时开口,都想着要让对方活,却又在听到另一人说话后,异口同声拒绝对方的牺牲。 “别管你?开什么玩笑。” “你不跟上,我怎么往前冲?” …… …… 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好了,我们一起走。”页安收起折扇,沉吟着敲击掌心,一副细细思索的模样,“殿下和顾璟来二层,应当就是为了我俩……” 他对此很有信心。 “所以我们只要撑到与他们汇合就行。”徐十一反应也极快,很快便接上了页安的思路,“既如此,那我们——” “——嘘,别吵!” 页安忽然伸出手,示意徐十一别出声。 他凝神侧耳细听空中飘来的隐约琴音,于其间捕捉到箫声悠悠扬扬而来,有几道旋律反反复复出现。 以东璜王朝清梧卫特有的某种频率。 “殿下在箫声里给我传讯。” 页安低声说着,很快解出了那道由萧崇琰给出的信息。 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等着,别动。” — 片刻之后,琴音停下,两人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他们忽然有些不敢肯定。 萧崇琰让他们别动,究竟是哪种意义上的别动。 比方说—— “我们该跑吗?” 徐十一嘴唇微微蠕动,用气音嘶声开口。 两人躲在一片巨石阵内,面对面挤在某根石柱中空的腔内,此时俱都紧贴身后墙壁站着,不敢有一点动作。 “哒哒哒哒哒。” 诡异的敲击声自两人背后传来,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藏身的石柱上快速移动着,伴随着娇媚的笑声不断响起。 “呵呵呵呵呵……让我来看看美味的小老鼠们……究竟——藏在了哪里?” 日光将那道阴影打入石柱的豁口,落在两人身侧的柱壁,赫然是一只巨大的人脸蜘蛛! “梳头娘,运气真差。” 页安也小小声地开口,满脸郁闷。 来者是鬼族手艺人中唯一的高境鬼物,梳头娘。 据传梳头娘梳头时,会用八只蛛腿同时进行,而被她梳下来的头,就会挂在蛛腿尖端,成为她备用的食物。 梳头娘是页安最不想对上的敌人。 因为页安怕蜘蛛。 徐十一努力忍笑,还是没有憋出,在笑出来的那一刻蓦地捂住嘴,又偷偷摸摸地朝页安问了一句。 “想好了吗,到底跑不跑?” 页安露出一脸心塞的表情:“我怎么知道?” 徐十一奇道:“那不是你的殿下吗?” 页安 :“……” 被气笑的读书人恶狠狠地开口:“我又不是顾璟,你以为谁都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吗?” …… …… “啪。” 一阵幽香飘来,两人忙不迭屏住呼吸,只见石柱外忽然飘起粉色的花瓣雨,接着另一道娇俏可人的声音低低传来。 “飞花告诉我……他们就在这里哦。” 石柱内,页安望着悬停在鼻尖的那点粉红,与徐十一对视一眼。 两人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凝重的神情。 第101节 那点粉红飞花,就是手艺人中簪花女的神通。 那飞花落在页安眼前的同时,也就意味着—— 他们已被对方发现。 “轰隆——!” 在四处飞扬的尘土间,两人藏身的石柱轰然倒塌。 页安与徐十一两人飞身跃出,双双跌倒在碎石废墟间,狼狈不堪地滚作一团。 天青与深黑的院服缠在一块儿,在尘土下灰扑扑混在一起,几乎区分不开。 页安轻嘶一声,翻身坐倒在地,脸色一片惨白。 在被发现的刹那,簪花女的飞花便向他们当头罩来,两人避之不及,页安只好挡在徐十一身前,用自己的身体硬抗住这道攻击。 “咳咳……真是要被你害死啊徐土。” 大团殷红的血从他背后渗出,将他本就脏污不堪的白衣染红。页安试了试,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起身,索性就坐在原地,慢吞吞地咳起血来。 “要不是因为你受伤是为了救我……”满脸虚弱的读书人梗着脖子,偏头看向一旁,嘟嘟囔囔着开口,“我才懒得管你。” 徐十一坐在他身旁,伸手揽过还在嘴硬的少年,安抚般拍了拍对方的肩。 “好了好了,大不了一起死嘛,我陪你。” 魔族少年眼中灰败之色越来越重,嘴角却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没法一起大道同行,换做生死与共……勉强也没那么差。” “那么差个鬼啊!”页安恶狠狠地开口,“谁要和你一起死——” 他冷冷看着朝两人聚拢而来的手艺人,从袖中摸出那柄依旧完好无损的折扇,“唰”得展开。 “殿下还没来呢,先别急着死。” 页安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萧崇琰的意思。 “别动,等着。” 那意思是要他们就算如现在这般死到临头——也千万别瞎动脑筋,老老实实等着被救就是。 曾经在河东战场,便是这样。 如今在沧澜试鬼域,亦当如此。 他们的殿下,从来不会食言。 …… …… “真是两个漂亮的小弟弟……” 巨大的阴影自两人头顶落下,黑色蛛腿“哒哒”地敲打在地面,带着抹急不可耐的意味。 “嘻嘻,看着就很好吃呢……” “老太婆,收收你的口水。” 另一道骄蛮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一个看着不过人类七八岁模样的女童坐在那梳头娘身上,晃荡着白嫩的脚丫,歪头朝两人看来。 “一个魔族一个人族……两个至虚巅峰……” 簪花女嘟起嘴,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一共六个至虚巅峰,杀两个……还有那一对伴行者交给东离……好像够了?” 像是得出了满意的结论,簪花女露出一脸开心的笑容,“咯咯”笑了起来。 “杀了你们,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哦。” 长相漂亮可爱的簪花女笑嘻嘻地一扬手,漫天顿起一阵粉色花瓣雨,盘旋于半空,美不胜收。 那极美的景象间,却藏着最致命的凶险。 每道花瓣都如同刀刃,边缘闪动着淬毒般妖异的血红。 在下一刻,向坐倒在地无力抵抗的两个少年疾射而去—— “所以请你们——去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殿下还有24h到达现场 —————— 沧澜大陆黄金眼第一期(希望格式没错) mc顾璟(看向萧崇琰):听说有人想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热心市民萧崇琰:我们……什么关系? mc顾璟(一本正经):是的。 热心市民萧崇琰:我们不是伴行者吗? mc顾璟(逐渐开始挂相):就……没别的要说的了吗? 热心市民萧崇琰:挚友,同道者……最特别的人。 mc顾璟(满意):嗯,是彼此最特别的人。 你们懂了吧? —————— 感谢在2021-05-02 23:47:06~2021-05-03 20:0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 鬼狱二层的天空中, 忽然亮起一线蓝天。 蓝天下,粉色花瓣雨倏尔降落,在这座阴森可怖的禁地内,竟是有了片刻如梦似幻般的景致。 然而在页安与徐十一眼中, 这却或许是一道催命的美景。 粉白飘逸的花瓣在空中盘旋, 柔美粉嫩如同小心翼翼吹皱春水的一道微风, 却在触碰到障碍时,霎时便化作最狰狞可怖的獠牙。 将一切都撕碎。 重伤在身的两个少年无力地靠坐在一起,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攻击,却连抬手遮挡也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暗藏杀机的花雨飘落。 他们的神情却很平静。 似乎像是已经放弃挣扎般认命, 却又像是仿佛早有成竹在胸般心平气和,沉稳笃定。 “唰。” 在某一刻,似乎有一道亮芒蓦地闪过。 那亮芒于页安的眼中散出星星点点微光,自徐十一的双瞳间猝然大亮, 化作一柄飞剑冲破花雨,立于两人身前! “啊……哎呀!” 不远处,传来簪花女哀怨的惊呼声。 漫天花雨的降落顿时一滞, 在剑光的威慑下轻轻柔柔飘落,再无一分杀意。 剑芒所指之处, 再狰狞可怖的獠牙也要心惊胆战收起,扮作最乖顺柔和的模样。 因为那柄飞剑是九逍剑—— 萧崇琰的剑。 “殿下!” 毫无形象瘫坐在地的读书人“唰”得收起折扇,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在那一刻宛如被齐小奇附体。 坐在他身旁的徐十一轻轻笑起来,朝由那线蓝天处御风而来的两人郑重行礼。 心服口服。 先前花雨落下时分, 天空骤生一线蓝天时,两人便知道萧崇琰与顾璟到了。 鬼域黑暗天幕下, 怎么可能会有蓝天? 那一线蓝天,是萧崇琰的一剑划破黑暗天幕后露出的天空。 这就是一剑开天。 …… …… 琴音铮铮而起,落在这片巨石阵间,引起隆隆共振。 先前高高在上,逼迫页安与徐十一的两个手艺人且战且退,不欲与顾璟正面交手,在琴音下被很快便远远遁走。 顾璟开始清理巨石阵周边的鬼物。 废墟边,身受重伤的两个少年分别得到了一瓶来自顾璟,由萧崇琰赠送的神秘药丸。 页安有些稀奇地把玩着手中的紫玉瓶,问道:“这就是顾璟亲手制的药?这是什么药?” “未灵草、伏花芯、五仙鹿筋……忘生果?” 一旁的徐十一打开瓶塞闻了闻,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奇怪的神色。 “萧崇琰……你确定?” “顾璟为我调配的药都在这里,他说可以随便拿。”萧崇琰手中握着一枚方寸物,眼神疑惑地望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第102节 徐十一神情微妙地看了眼那枚方寸物,又上下打量了一阵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谨慎地开口道:“……是有些不大合适。” 页安刚想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闻言顿时转身,一脸惊讶地开口:“哟,徐土,没想到你懂的还挺多,连药材都认得出?” 徐十一翻了个白眼,一把按住页安想要吞药的手,动作坚定地夺下那药瓶,在读书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看向萧崇琰。 这位东璜的崇亲王看起来一副体虚气短的病弱模样,一点瞧不出出剑时那所向睥睨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受伤,是最叫人心疼怜惜的那一类美人。 那个海外星河殿的殿主顾璟……竟然这样丧心病狂? 这位北地的带队人沉默了很久,还是犹豫着开口,说道:“萧崇琰,你以后还是长点心吧……” 未灵草、伏花芯、五仙鹿筋……这几味药都是补气养魂的顶级灵药,但是加上忘生果后…… 就会成为最顶级的□□。 顾璟给萧崇琰调配这种药…… 徐十一简直对这位星河殿主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外大陆的修行者路子就是野。 萧崇琰与页安同时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接着萧崇琰继续从方寸物内开始往外掏灵药。 “自己挑吧。” 他索性将所有伤药都摆了出来。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堆成了一个小方阵,全是修真界最顶级的灵药,看得徐十一目瞪口呆。 星河殿殿主,果然家大业大。 “……那瓶生灵?” 萧崇琰的心湖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听着有些疑惑。 “忘生果去籽后,催人情动的功效减弱,自然转化为温养神魂的功用,已是短时间内稳定心湖和神魂最温和的手段……” 顾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莫名其妙。 “放着生灵不用……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年轻修道者确实不如当年。”萧崇琰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在心湖内回道,“满脑子都是世俗欲望,问道之心太不纯粹。” 徐十一到底在想些什么,萧崇琰当然看得出来。 但却完全不能理解。 正如其他人看萧崇琰与顾璟两人,也始终不能理解为何他们明明已经这般亲密无间,互相在意到了连寻常道侣也要望尘莫及的程度—— 可到最后,他们对彼此之间关系的认知还能这样清清白白。 这或许就是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吧。 — “轰隆!” 就在几人或打坐或休息的时候,一道惊天动地的闷雷声蓦地平地而起。 萧崇琰有些奇怪地抬头,只看到头顶黑暗天幕又加深许多,却并未感知到天象有何变化。 “轰隆——轰隆——” 这时又有隆隆声响不断轰鸣,自二层四面八方而来,紧接着又有成千上万道气息忽然齐齐爆发,整个二层的气机一时间被搅动得极其紊乱。 萧崇琰微微皱眉,闭上眼睛开始推算。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恰与向这里走来的顾璟目光相接,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心湖言语,自然而然明白对方所想。 “整个二层正在坍塌。”顾璟沉声开口,将目前的情况向几人说明,“等这次坍塌过后,首层或将被彻底隔绝,与整个鬼狱脱离。” “首层相对来说会安全很多。”萧崇琰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要尽快回到首层。” 他说完召出九逍剑,看了页安一眼。 顾璟紧跟着撑开伞,望向徐十一。 “好慢。” “动作快点。” 坐在地上的两个少年同时一颤,毫无疑问接收到那目光中的嫌弃意味,“腾”得一下子站起身,忙不迭走近两人身旁。 “嗡——” 下一刻,两人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已经身在高空! “轰隆!” 在这个时候,两人才真正看到此时鬼狱二层的全貌。 他们的脚下是震颤不已的大地,巨大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在地面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大陆正在破碎。 整个二层鬼狱已然天翻地覆。 大地倾覆沉没,洪水倒灌天穹,无数鬼物和鬼族哀嚎着被洪流吞噬,被卷入深不见底的大地裂缝中消失不见。 页安甚至看到他们先前停留的那片巨石阵——也在飓风下瞬息倒塌,顷刻间便成一片断壁残垣! 他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方才若是几人晚一步离开,此刻究竟面临的会是何等光景。 “所以才要你们动作快点。”萧崇琰清清浅浅的声音传来,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对页安的反应清清楚楚,“通往首层的入口也在不断坍塌,我们的时间不多。” 说着两人脚下的飞剑蓦地一顿,页安眼睁睁看着一座大小堪比九天峰的山头自眼前横飞而过,将一只在大地上飞奔的鬼物狠狠砸飞—— 那是一只九转境的鬼物,亦是二层最强的鬼物之一,却在这一击下毫无抵抗之力,于半空便被倒灌于天的洪流裹挟着落向地面,堕入地底深处再看不见。 页安的心底升起深深的寒意。 在这般天地浩劫中,若非九天诸圣,个体的力量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即便你是距离九天最近的修道者,跨不过那道门槛,依旧什么都不是。 如斯残酷。 “只有入圣,才能超脱于天地之外,真正踏上大道。” 在操控飞剑疾速行进和闪避的同时,萧崇琰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沉静,说出口的话也一如既往简单干净,教人不由自主便信服听从。 “修道很难,所以更要心无旁骛,不可停歇。” “但身在此世,又怎么可能心无旁骛?”页安有些不解地喃喃道,“有那么多人和事挡在身前,绕不开避不过,又该如何?” 他看着身前身后末日般景象,望向遥遥远处似乎没有尽头的天地,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力和不知所措。 在天地间,修道者何其渺小。 正如那片越来越逼近的黑暗天幕,横亘在天将去路完全挡住,根本不留任何余地。 浓郁的鬼气在身前聚集,是对任何一个修道者而言都足以致命的威胁。 但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该如何向前? 在页安眼中,那黑暗天幕就像是自小到大拦在他身前的无数恶语相向和诋毁打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心魔,始终在修道路上虎视眈眈,要将他吞没。 他不惧战斗,也不惧受伤,更不害怕面对未知的未来。 他只怕自己拼尽全力到最后,迎来的却依旧只有怀疑和谩骂。 “不要怕。” 感知到身后少年的情绪变化,萧崇琰微微一怔,没想到页安竟然会在这时进入类似顿悟的状态。 若能跨过这一步,页安未来化解心魔,将能有更大的把握。 御剑而行的少年扬起手,面对近在咫尺的黑暗天幕没有分毫迟疑,飞剑蓦地加速,瞬息间便冲入了那浓郁到看不清前路的鬼气。 “大道崎岖,自然有万千阻碍,为何要避开?” 萧崇琰淡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极为清晰坚定。 “虽千万人,吾往矣。凡阻我者,斩开便是。” 白衣猎猎,少年遥遥立于飞剑之上,手中并未持剑,浑身却有磅礴剑意冲天而起。 他指尖浅金剑气骤然大亮,于空中拖曳而成一道巨大的剑影。 向天幕深处狠狠斩去! “轰——!” 二人一剑挟着一往无前的剑势,随那剑影一道斩落,于黑暗天幕中生生撕开一道裂口,破天而过! 天幕背后的穹顶,就是如今二层最后一道通往首层的入口。 在整个二层的崩溃下,此方天地已然摇摇欲坠,这仅剩的唯一入口也坍塌过半,眼看着就要完全崩坏,将四人困在此地—— “萧崇琰,走!” 穹顶另一端,亦有两人破天幕而出,顾璟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徐十一的领子,将魔族少年抡起,整个扔向页安。 “啊啊啊啊——!” 徐十一丝毫不受控制地直直砸向页安,两个人再度于飞剑上滚作一团,各自抱着头晕头转向,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忽然觉得眼前骤然有天光大亮,耀眼至极。 入口内外,有三道光同时亮起。 萧崇琰的剑气,顾璟的琴音,还有一道光由入口那端破云而来。 “嗡!” 三道光于入口汇聚,猛然爆发出极其可怖的威压,将那只差一线就要彻底封闭的入口死死撑开—— 只有一瞬! “走!” 那一瞬,两道身形蓦地掠过,在空中形成两道残影,直直撞进入口! “——轰!” 通道在他们身后急速崩塌,萧崇琰与顾璟再度提速,于最后一刻冲出黑暗,终于得见天光—— 那是仍未被黑暗天幕完全笼罩的蓝天。 第103节 页安躺在地上,怔怔然地望着头顶青天,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首层。 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就仿佛一场从来不敢想象的梦境。 天地崩塌间生死一线,从必死的绝境中破局而出。 看似不可能的事,已经变成了可能。 就像是萧崇琰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逆天而上,又有何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3 20:09:12~2021-05-04 22: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 “别躺着了, 快去后面疗伤!” 页安还在愣神间,却忽然被人一把扶起,接着迅速有学府生赶来,将他带往后方。 在他身旁, 徐十一也同样被带着向后退去, 很快两人便被安置在临时搭建而成的帐篷内, 由落河学府杏林谷的医修为他们医治。 “伤员后退!后退!” “剑阵不能散,注意保护好我们的剑修!” “准备应敌!” 这里距离方才两人落地的位置不远,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号令不断传来,令页安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这里竟会是一个战场。 “你们两个怎么伤得这么重?”他身旁的杏林谷医修神情有些凝重地开口,“你们这样的伤势不能再留在这里, 得回到营地去……页安?” 那医修这时才认出满身血污的页安,顿时又轻声惊呼起来,低低地开口道:“你们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这里很危险,我为你们安排人护送你们回去。” “不, 等等!”页安连忙拉住对方,朝一旁昏睡的徐十一指了指,说道, “送他回去就行。”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停留在首层的学府生, 为何会刚好在他们落地的位置出现?又为何是一副临战模样? 他们在等待的敌人是谁? “吼——” 骤然响起的嘶吼声给出了答案。 “鬼物?怎么会——” “页安,你不能出去!回来——” 页安震惊地跳下床,不顾身后医修的惊呼往外跑去, 望向战场的方向。 在先前他们落下的位置,通道明明已经坍塌, 却不知为何凭空而现出一道黑暗天幕,源源不断的鬼物正从其中涌出, 嘶吼着朝学府生的队伍径直撞来。 双方几乎是在顷刻间便交起手来! “怎么会这样?”页安怔怔望着眼前的战场,百思不得其解,“通道都已经毁坏,为何鬼物还能进入首层?” 他抬头看向那道正在逐渐黯淡的黑暗天幕,眼前忽然划过萧崇琰一剑破天的那一幕,终于恍然大悟。 “是因为我们破开二层黑暗天幕的原因?” 但那时萧崇琰会如此做,难道不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离开二层? 停留在首层的学府生又是怎么猜出会有鬼物借此而入侵? 除非他们知道二层会坍塌。 因此才能提前在此布置,合力冲击通道,助他们回到首层。 也才有提前针对鬼物的布局,方能如现在这般游刃有余应对鬼物入侵的危机。 页安回想起在二层时,萧崇琰与顾璟如同提前演练过一般毫不犹豫的选择,亲不自禁转头去寻找那道白衣的身影,心底升起难言的震撼与倾服。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殿下的计划中。 …… …… “刚才合力的那一击很好。” 就在战场后方不远处,萧崇琰与承殊站在一起,难得露出一抹赞赏笑意,开口说道。 “能算出二层鬼物将由此处进入一层,很不错。” “冕下过奖。” 被萧崇琰夸奖后,这位来自南岛灵族的少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地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始汇报。 “您先前说过二层可能会出问题后,我们就对每一处入口都做了计算,这里是在计算中最不容易被影响的通道,因此我们推测您最后会选择这里突破。” 承殊看着脚下的战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在鬼物数量不算太多,尚能够控制得住。” “不仅要注意鬼物。”萧崇琰开口提醒道,“还有手艺人和东彻。” 这句话让灵族少年的脸色霎时严肃下来:“借助营地外阵法,我们一个人勉强能拖住一个手艺人,但是东彻……” 那是与南明北离齐名的四大御主之一,鬼族九转境的大修行者,而在场的学府生境界最高者也不过是至虚巅峰,无一人可与之为敌。 而他们不可能说出让萧崇琰对阵东彻这样的话。 承殊站在萧崇琰侧后方,偷偷打量着这位冕下面无血色的虚弱模样,心里着急,却始终不敢开口相劝。 他们完全依赖着这位冕下,但却从来都不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实在太过羞愧。 萧崇琰摇了摇头,道:“不必担心。” “东彻你们不用管。”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两人身旁忽然落下一道紫衣负伞的身影,顾璟面无表情地冲灵族少年一点头,然后便看向萧崇琰。 “你不该在这里。” 这位星河殿的殿主冷声开口,语气听着很不好。 “回去。” 在顾璟现身后便不由自主被挤到后边的承殊呼吸一窒,屏息凝神不敢说话,只觉得这位星河殿主身上威压极重,看着便很可怕。 并不熟悉顾璟的灵族少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偷眼去看始终一言不发的萧崇琰。 在顾璟开口后,萧崇琰似是露出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微微张口,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顾璟一把揽住,按着肩膀带进怀里,接着手中也被不容置疑地塞入一瓶灵药。 “不去休息,就喝药。” 顾璟的姿态极为强势,手上的动作却放得很轻,甚至还向萧崇琰另一只手中递去了一串冰糖葫芦。 承殊:“……”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医患相处模式的灵族少年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最后识相地默默退下。 果然神仙们不管是谈情说爱还是打架斗殴……都不是他们这种凡人可以介入的。 …… …… 神仙们正在肩并肩看着下方的战斗。 “还是只有鬼物和低阶鬼族。”萧崇琰看了会儿便肯定说道,“手艺人应当暂时不会出现。”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再看了。”顾璟毫不犹豫地接口道,“现在没人,你可以休息了。” 萧崇琰没有说话。 他只是与顾璟对视片刻,接着眼中渐渐染上越来越放松的笑意,而后闭上眼睛,整个人向后靠去。 被顾璟牢牢接住。 令人心安的温度自肌肤相贴处不断传来,相契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体内,令本已摇摇欲坠,干涸枯竭,满是裂痕的心湖天地终于有了几分生机。 山巅心湖,两个剑识小人正没精打采地蹲在一块儿,在落星河功法于心湖内运转的第一时间立刻蹦跶起来,对着那属于顾璟的灵力“啊啊”地告状。 ——说好了只有一剑的! ——主人的身体都快支撑不住啦! ——快看着点主人呀,他还想硬撑到什么时候呐! 萧崇琰:“……” 他一时竟有些怀疑不行和小九究竟是谁的本命剑。 “咕咚。” 在顾璟谴责的目光下,萧崇琰头一回安安静静地喝完了药,破天荒没有叫苦。 事实上萧崇琰早就开始觉得喝药不苦。 或许是因为与从前独自舔舐伤口时的苦楚相比,如今被人注视着威胁着哄着吃下的汤药,再怎么都不会苦了。 — “学府长和几位峰主已经知晓鬼狱内异状,正在尝试强行破开秘境……但还需要时间。” 一夜过去,当众人将通道处鬼物清理干净,退回临时营地后,留守在此地的若语道出了一个好消息。 “天亮之前,秘境就能被打开。” 第104节 若语带来的消息,无疑是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 众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一松。 “不可,还不到放松的时候。”然而真正看到这背后危机的学府生却更加紧张起来,“在天亮之前,我们必须撑住。” 因为那些游荡在这座鬼狱内的高境鬼族—— 至今仍未出现。 营地内的学府生在短暂的松懈后,很快便进入了更为紧张的戒备状态。 所有人都知道,决定他们能否成功撤离鬼狱的关键,就在接下来的这一夜中。 而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轰隆——” 寂静的夜里,不知从何时起传来大地震颤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学府生走出营地,来到自己的位置,默默握上武器。 二层坍塌后,鬼狱首层已经与上层完全脱离。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在首层的除了五家学府生以外,不论来者是谁—— 都是他们的敌人。 “轰。” 营地的火把被一束束点燃,将夜色深处照亮。 在沧澜学府生面前的,是密密麻麻汇聚而成洪流的鬼物,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在鬼物之前,还有七个鬼族。 最中间那个是鬼族的大修行者,四大御主之一的东彻。 围绕在东彻身边的,便是手艺人。 “怎么会来了六个手艺人……” “梳头娘、织梦人、影子客、说书人、卖花女、红线郎……除了已经陨落的皮影师,竟然都来了。”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鬼族手艺人令人意想不到的全员出动,让沧澜学府生中顿时产生了轻微的震动。 “我们这边的高境修行者数量不占优势……” “如此一来,鬼物只能全靠我们自己了……” “……我们可以吗?” 但这种怀疑和不确定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很快便消散得一干二净,取代而之以更坚定和执着的信念。 “高境之间的对决由高境解决,我们把其余一切都解决掉就行!” “没错,我们可以的!” “赢了这一场,我们就回家!” 营地外,五家学府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高声呼喊着为彼此打气,战意前所未有得高昂。 …… …… “你们不可以。” 然而在战场角落,高境学府生汇聚的地方,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页安、徐十一、承殊、齐小奇、若语,除了齐小奇外,其余几人皆面色沉重,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愧模样。 萧崇琰的神情却很自然。 他低低咳嗽着,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明明是一副虚弱到仿佛马上就要倒下的模样,神情却依旧平静至极。 “把手艺人交给你们?” 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而后毫不留情面地驳回了这个提议。 “手艺人境界比你们高,战斗经验比你们丰富,人数比你们多,你们靠什么赢?” “即便以命相换,我们也换不过。”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公平的战斗。 但他们却只能赢。 况且—— “我们还在这里,又何须你们以命相抵?” 萧崇琰看向顾璟,点了点头,再看向围绕在自己周围的这些年轻天才们,想了想,还是露出了一点鼓励的微笑。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剩下的,就由我们来吧。” 他伸手握上九逍剑,宽大的袖袍微扬,顿时有清风拂过,将二人身旁的其余学府生送至战场。 在他身旁,顾璟取出空乌琴,抱在身前。 下一刻两人向前踏出一步,紧接着便出现在所有学府生的身后。 而萧崇琰的声音,也于同一时间出现在所有学府生耳边。 “沧澜学子,将你们的剑借予我——” “嗡——!” 在萧崇琰身后,九逍剑蓦地化作高达百丈的虚影,遥遥立于天地之间。 一道无比强势霸道的剑意随之而起,在那道唯我独尊的剑意下,在场所有飞剑都开始颤鸣不已,如被召唤一般争先恐后出鞘,跃上半空。 近百把飞剑在空中低吟不止,剑尖朝向敌人方向,爆发出令人心悸的深沉杀意! 而这还只是开始。 “咻!” 黑暗的夜空中,忽然亮起了数不清的光点。 那些光点由远及近而来,最终蓦然化作飞剑,停驻于九逍剑下—— 那是一道道自鬼狱各处而来,划破夜空的剑光! 每一道剑光,都是一柄飞剑。 萧崇琰要以九逍剑为统领,请万剑以御敌! “结阵。” “嗡——!” 鬼狱内一时间亮如白昼。 成千上万道剑光于刹那间同时亮起,齐齐跃入半空,属于学府生的飞剑则回归到自己主人手中,其上亮起锋锐至极的剑气,一道汇入夜空中骤然形成的剑阵。 一座巨大的几可遮天蔽日的剑阵于学府生头顶形成,九逍剑落在最前,剑尖微压,直指下方的鬼族! “守住营地,等待秘境开启。” 萧崇琰淡淡开口,于最肃杀惊心动魄的战场,声音却再清晰平稳不过。 “所有人——” 他扬起手,单手虚握,直指向前。 由九逍剑引导的剑阵亦在同时嗡然鸣动,于下一刻骤然发起进攻—— “杀!”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小九:尊重爱情.jpg 承殊:送命二选一之神仙爱情or神仙打架 —————— 感谢在2021-05-04 22:57:58~2021-05-05 22:0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 在剑阵下, 即便敌人的数量是自身的百倍,学府生们的压力却依旧小了不少。 有萧崇琰控制剑阵,便相当于同时有成千上万把九逍剑被一个剑圣所有,所发挥出的力量自然要千百倍超越寻常剑阵。 开战后第一次交锋, 剑阵便在萧崇琰的控制下于鬼物大军间纵向贯出一条通路, 所过之处鬼物尽灭, 只此一击便杀死了近半数鬼物。 手艺人中,亦有两人因此而重伤, 只能退出战场。 所向披靡。 而学府生有剑阵相护,可再无后顾之忧全力出击,一时之间气势大盛。 反观鬼族一方, 在剑阵威慑下,高境鬼族始终避而不战,任由鬼物和低境鬼族送死,不知为何似乎一点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意这场战斗的胜负, 也无所谓能否阻拦学府生回到沧澜。 就这样,原本处于不利境地的沧澜大陆正在渐渐扳回局面,形势再度逆转。 接下来, 他们便只需要等到—— “秘境开了!” 第105节 不知是谁忽然惊呼着开口,众人上空的天顶忽然有一道阴影落下, 很快化作一扇巨门,门的那头就是众人极为熟悉的落河河畔。 这道巨门,是沧澜诸位九天亚圣联手, 以大神通于落河学府与鬼域间勾连而成的一条通路。 也是学府生得以脱困的唯一路径! “我以剑阵开路,你们先走。” 萧崇琰抬头看了那巨门一眼, 如此说道。 他判断出这道门存在的时间必将极为短暂,因此拖延不得—— 剑阵嗡鸣作响, 再度横扫而过,于瞬息间清出一条道,将所有鬼物阻拦在外。 手艺人与东彻早已远远避开,那位鬼族的大修行者今夜极为奇怪,始终冷眼旁观战事,从未亲身下场。 此时此刻,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注视着沧澜学府生井然有序快速进入巨门离开,竟是丝毫阻拦的意思也无。 萧崇琰微微皱眉,又看了一眼上空那道巨门。 那道门没有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究竟会是什么? “走!” 在萧崇琰的示意下,页安带着东璜和中洲的队伍且战且退,率先退入门中,很快消失不见。 “跟上。” “小心身后!” 徐十一和承殊随后带着北地与南岛的队伍进入门中,最后是若语和齐小奇领着落河学府的学府生断后。 “美人公子!顾璟!” 齐小奇落在队伍的最后,贴在门边朝萧崇琰不断招手。 “快来!” 萧崇琰与顾璟却都没有动。 因为在他们四周,先前始终不见任何动静的手艺人忽然齐齐现身,气机牢牢锁定在两人身上。 而那位鬼族大修行者东彻,在沉寂多时后,也终于踏入战场,飘然落在两人身前。 “他们可以走。”东彻微笑着开口道,“但你们,不行。” 这位鬼族的四御主光明正大拦在路中央,意味深长地说道:“萧崇琰,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好好谈谈。” “美人公子——” 遥遥的呼喊声自另一头传来,已经进入门内的人看不到几人的神情,只能看到东彻突然出现,拦住了萧顾二人。 “快来啊!哎你们别拉我——” 齐小奇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定,于半空落成的那座巨门也开始剧烈震荡,在鬼狱这头却无人理会。 萧崇琰与顾璟站在一起,冷冷看向身前的鬼族,一言不发。 “门快要关——上——了——” 魔族少年大呼小叫着被人提着后领离开,很快消失在门后。 “砰!” 不久之后,那道通往落河学府的门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关闭。 所有学府生都已经及时撤离,如今在门的这头,只剩下萧崇琰与顾璟二人。 炽热的光线自九天落下,红日渐渐升起。 天,亮了。 — 鬼狱首层的鬼物已几乎被清理干净,再无黑暗天幕,而此时二层坍塌,这里便如同独立的小世界,与外界完全隔绝。 而这里更为特殊的一点,是因为鬼狱位于天柱之内。 因此先前落河学府诸峰强行破开世界屏障的手段,绝不可频繁使用,而依据天柱自我修复的速度来看,至少还需要三年才能有下一次打通两界的机会。 除此之外,若想从此地离开,只能是真正的破境抱一入圣,才能破天而出。 也就是说—— “我们可是都被困在这里了。”东彻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现在,可以谈谈了?” 然而东彻说得极为客气,在他们周围的六个手艺人却同时向前一步,释出守静境威压,毫不留情压迫向两人。 东彻微微一笑。 …… ……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 两人像是达成默契一般,下一刻剑阵被收起,漫天剑光顿时消散,而始终不曾停歇的琴音也骤然一顿。 萧崇琰与顾璟两人,看上去像是已经妥协,完全放弃了抵抗。 萧崇琰轻轻一笑,说道:“好啊,那就谈谈。” 就在他话音刚落,东彻露出满意笑容的那一瞬间—— 琴音蓦地一转,剑吟亦同时暴起,萧崇琰与顾璟两人于刹那间分开,分别向东彻与手艺人的方向飞掠而去! “嗡!” 空乌琴蓦地亮起一阵爆鸣声,琴音如有实质般落在东彻周围,形成一道阵法,其间森冷杀意与强悍气息令东彻也不免为之心惊,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两人相互牵制,一时之间谁也无法脱身。 与此同时,萧崇琰却是收剑急掠向手艺人所在,指尖微动,便有浅金剑气释出——刹那间便撞破织梦人的三重梦境,将梳头娘的八条蛛腿齐齐切断! “啊——” 人面蛛身的鬼物尖叫着伏倒在地,拼命蠕动着想要逃离,却被萧崇琰看也不看随手一指,直直钉死在地面。 另一边,织梦人蓦地捂住心口向后疾退,浑身鲜血淋漓,却依旧逃不过萧崇琰的剑光,心湖内的鬼念被剜出丢在一边,挣扎数息后再无动静。 簪花女和红线郎见状,提着花篮的女童轻喝一声,将手中花瓣尽数抛出,顿时于半空形成一片花海。 而红线郎恰在此时掷出手中红线,一头落在簪花女臂弯,一头缠上萧崇琰的手腕,收紧拉直,随后向上提去,将萧崇琰整个人都牵扯向簪花女,猩红诡异的暗芒自红线亮起,瞬息而成一线,彻底大亮。 本已落在花海内的金色剑光骤然一滞,倒转方向,反朝萧崇琰直刺而来,而漫天花海此时亦化作冰冷刀刃,向萧崇琰铺天盖地涌来! “嗤!” 红线蓦地绷直,强大的灵力于刹那间爆发,将那红线崩碎,可怖的威压令空中微扬的花海都停滞一瞬,接着再无一分冷厉气息。 “呃!” 红线被强行撕开绷断,令红线郎顿时深受反噬,一身红衣的鬼族半跪在地,抬头绝望地看向落于自己眉心的那道金色剑气。 他的神情就此定格。 “求求您别杀花儿……”簪花女跪倒在地叩首不止,身下铺着厚厚一层粉白花瓣,显得极为柔弱无辜,“花儿什么都愿意做……求您……” 她低垂着头,日光洒在温顺弯曲垂落的脖颈与后背,在身后留下一道斜斜的影子。 那道影子微微动了动。 九逍剑已被收起,萧崇琰一手虚握,却仿佛手中依旧有剑,朝簪花女的方向漠然走去。 他听到身前遥遥传来抑扬顿挫的的声音,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 “欲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 这时却有醒木惊拍—— 幻境顿生! 落在所有人最后的说书人扔开醒木,于漫天升起的鬼气黑雾中纵身向那白衣的少年跃去! 同一时间,有一道虚影自簪花女身后出现,影子客自阴影间露出真容,与说书人一左一右同时扑向萧崇琰。 “一定要杀了你!” 簪花女恨恨地跪坐在地,手中操控着仅剩的所有花瓣,全数向萧崇琰洒去! 先前梳头娘、织梦人与红线郎的死亡皆在预料中,本就是他们为令萧崇琰放松警惕所作的一场局—— 不惜一切代价,生擒萧崇琰! “啪啪啪啪!” 金石相撞般的声音骤起,萧崇琰在花瓣扬来的刹那御剑而上,以剑气与每一瓣花相击,毫无错漏将其一一化解。 他自花海间掠出,与影子客擦肩而过。 萧重琰抬手,轻轻拍了拍影子客的肩。 一道剑气自他指尖悄然释出,被拍入那刺客的体内。 于下一刻砰然碎裂! “砰!” 接着他调转方向,以九逍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圆弧,挑起飘散于半空的花瓣,反手递出,将之尽数还予簪花女。 花海漫天散开,金色剑气从中激射而出,将避之不及的簪花女正面击中—— 千疮百孔! “拿命来!” 簪花女的身躯骤然碎成无数片,这时又有一道灰衣身影藏于其内,毫不犹豫挥开同伴的残躯,五指成爪直取萧崇琰咽喉。 ——那是说书人! 他在先前说书时布下书中世界,自己亲身而入,顷刻间跨过遥远距离,藏于簪花女发间。 他已是至今为止,距离萧崇琰最接近的一人! 第106节 “啵!” 当说书人五指扣住萧崇琰咽喉,蓦然收紧捏碎时,却有另一记声音于他后心响起。 “什么……” 说书人不可置信地垂首看向前胸露出的那一截剑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 他的声音断在了嘴边。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反手抽出剑,向前一步,避开飞溅而起的血,神情平静地看向场中唯二还站着的另两人。 一个是顾璟,一个是东彻。 短短片刻时间,他已将所有手艺人杀死。 现在,他们的敌人就还只剩下一人。 萧崇琰慢慢举起剑,剑尖直指东彻,眼中只有一个意思。 “你想怎么死?” --------------------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萧娇娇已杀疯 ——————感谢在2021-05-05 22:02:33~2021-05-06 23:2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 “你想怎么死?” 萧重琰浑身皆是令人心悸的杀意, 声音却依旧平稳冷淡至极。 他问出这句话时,也完全不像是一道嚣张的挑衅与宣告,而是真的一副很认真在发问的模样。 这种姿态,毫无疑问更冷酷, 也更可怕。 因为萧重琰完完全全自信, 在他手下, 东彻唯有一死。 你想怎么死。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你很快就要死了。 持剑的少年脸色一片苍白, 时不时低低轻咳,看着极为虚弱,但那只握剑的手却稳定无比, 没有一分颤动。 他站在那里,身后是手艺人凄惨死去的尸体,蜿蜒了一地血色。可他自己却浑身干干净净,衣诀飘飘, 如同要登上九天高台赴宴。 怎么看,都无法将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看着极为柔弱无力的少年……与方才生死厮杀, 狠辣至极的剑修看作一人。 在萧崇琰毫不掩饰的杀意下,东彻微微一怔, 接着露出越来越兴奋的神情。 这位鬼族大修行者非但未觉得害怕心惊,反而更加跃跃欲试。 “萧崇琰……你果然很强!难怪主人这么想要你……” 方才手艺人的联手,已经是计划多时, 预演过无数次的结果。 然而萧崇琰甚至连剑都未曾握在手中,只是随意漫步, 便能轻而易举将之破解,尽数归还。 短短时间, 连杀六人。 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萧崇琰的唇色一片惨白,却只是冷冷盯着东彻,一言不发。 顾璟在一旁微微皱眉。 “不过手艺人本就是主人为您准备的一份薄礼,尊贵的冕下……”东彻舔了舔嘴角,露出一脸疯狂的神色,吐露出令人不解的字眼,“等您需要的时候,我也会成为您的养分……” 黑雾逐渐蔓起,东彻的身形渐渐模糊,倏尔化作漫天鬼气消散不见。 在他们周围,手艺人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消散,再不留一点痕迹。 只有萧崇琰与顾璟两人,一前一后而立。 萧崇琰手中握着的九逍剑悄无声息隐去,宽大的袖摆在风中轻扬,慢慢抬起,一截羊脂般细腻白皙的手腕从中露出,横至脸前。 猩红的血却比那更先一步,自萧崇琰口中蓦地喷出,霎时染红了他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 “萧崇琰!” 顾璟飞身扑去,将那道轰然倒下的白衣身影接住,脸色一时间煞白至极。 萧崇琰的身体冰凉至极,几乎没有一分热度。 他的心湖内地动山摇,两座剑骨山脉隆隆作响,几乎在崩塌边缘。 在剑阵下,萧崇琰短暂地达到了九转境,但这份骤然提升的境界却毫无疑问令他的身体再难负荷,频繁出剑后被强行压下的反噬于此刻一同爆发—— 萧崇琰如今的伤势,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得多! 琴音骤起,落星河牵引着灵力毫无保留落入另一道心湖,顾璟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搂住怀中少年,一动都不敢动,直至手下的肌肤渐渐升起热度。 萧崇琰依旧在昏睡,且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但顾璟知道萧崇琰一定会醒来。 他们只是需要时间。 而不论需要多久时间,他都在。 紫色灵力于两人身后显化而成实质,几乎已经输送到极致。顾璟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片惨白,显露出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在连番战斗后,他亦已经濒临极限。 “啪。” 这时有一声微弱的脆响自两人身下传来,顾璟的目光微转,落在萧崇琰垂下的手腕间,微微一怔。 那是一串佛光湛然的手钏。 手钏正中有一枚佛骨,方才就是这枚佛骨磕碰在地,恰恰落进了萧崇琰身下的那抹血色间。 在鲜血的浸润下,那佛骨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顾璟皱眉,感知到其间气机变化,周身灵力流转顿时一变,要向那手钏探去—— “砰!” 就在顾璟的灵力触及的刹那,那手钏蓦地自萧崇琰手腕脱出,悬于半空,化作一道极其玄妙的光带,骤然大放光亮。 玄妙至极的大道气息毫无保留释出,让顾璟眼中霎时划过明悟。 那道气息中,时间的流速比此地要快上数百倍。 这是一道时间长河。 这枚当年他们于天香楼内拍得的佛骨,其内蕴含的佛家大道,竟然与时间有关! 大道因果,自有循环。 萧崇琰与顾璟送出的佛骨,再度回到他们身边时,恰恰已由若空在无意间补齐其间大道传承,可被触发而化为时间长河。 而时间,正是如今两人最缺少,也最需要的。 这一道时间长河,时间流速是外界的百倍。 也就是说,外界三年,在时间长河内便是三百年一晃而过。 三百年对两人来说,能做成多少事? 无人可知。 “你的身体若要恢复,三年远远不够,三十年亦有些勉强,但三百年却一定可以。” 顾璟低低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展露于人前的温柔。 他抱起昏睡不醒的萧崇琰,踏入那道时间长河,而后时间长河闭合,两人的身形蓦地消失。 “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 时间长河内,便是一座世外桃源。 两人进入时正值隆冬,偌大的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鹅毛大雪的“簌簌”声不断落下,将一切痕迹抹去。 顾璟抱着萧重琰走在及膝的雪地间,心想若是萧重琰此时醒着,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雪景。 安静,纯粹,就像那人始终坚定如初的心意。 走过很久之后,顾璟最终在一片临水的琼花林内停下。 这片琼花林极大,绵延不绝近十里,绕着湖面一圈,满目皆是铺天盖地的琼花树。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片琼花林,顾璟便自然而然觉得应该就是这里。 琼花林,竹楼,弹琴与练剑。 他与萧崇琰共同的修道地,不会有除此之外的第二个样子。 紫衣负琴的少年撑开伞,站在琼林内遥遥向外望去。 这处小天地很大,有高山流水,田野湖光;亦有森林雪原,黄土风沙。 他们的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广阔天地。 而他的身后,是一座二层小楼,一片落雪的琼花林。 还有一个楼中的白衣少年,在等着他回家。 萧崇琰昏睡了足足半年才醒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顾璟。 第107节 顾璟看起来一切都很好,握着书卷低头看书的姿势还与从前一模一样,就连看来的神情也一如既往,未曾有分毫改变。 只有眼中的笑意如夏日清晨的朝阳,灿烈炙热至极,比曾经哪一次都更热烈也更直接。 “萧崇琰。” 顾璟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只说了三个字便消声,剩下的那半句话被含在舌尖,小心翼翼地吐出字眼,轻微得像是一道叹息。 “你醒了。” “嗯。”萧崇琰微微笑了笑,也轻声开口道,“久等了,顾璟。” “我回来了。” 冬去春来,而后又至盛夏。 小楼内的白衣少年,醒来了。 …… …… “你跌境了?” 萧崇琰撑起身刚坐起不久,只是与顾璟一来一回间几句话的功夫,便很快看出不对劲来。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眉,半晌肯定说道:“你跌境了。” 顾璟没有说话。 在一如既往强势的姿态下,他的眼底早已满是疲惫。 竹楼内始终笼罩着阵法,这半年来萧崇琰没有醒,顾璟便维持着落星河的运转,一刻都未曾停歇。 他几乎从未合过眼。 灵力枯竭便以灵药强行恢复,实在疲倦到极点,便稍稍闭目冥想片刻。 顾璟这半年来,不敢有丝毫放松。 然而他本就在当年突围鬼狱时受了暗伤,损耗极重,自那之后也不见任何修养,只是日复一日弹琴不断,透支自己的灵力与身体。 只是跌落境界,已是万幸。 在萧崇琰强硬且不容躲闪的注视下,顾璟有些僵硬地偏过头,低声开口道:“那时是我不该让你对阵手艺人。” 那一场战斗,是让萧崇琰病痛爆发最直接的原因。 顾璟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若不是我来,那让你来又能好到哪里去?” 萧崇琰无奈开口,发现凡是遇上顾璟,自己叹息的次数总要格外多一些。 “由你出手,今日在这里愧疚的人就该换作我。”他轻笑一声,调侃道,“怎么,顾璟,你是想要这样吗?” “我——” 顾璟张口欲言,却又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脸上难得露出慌乱神色,最后只好闭上嘴巴,定定看着萧崇琰,眼中一时间竟像是带着点儿委屈。 萧崇琰又叹了口气。 他朝顾璟扬扬下巴,说道:“过来。” 顾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上前一步,听话地靠坐在榻边,抬首看向半靠在榻上的少年。 ——而后被萧崇琰从身前一把拥住。 “我不怪你。” 萧崇琰的脸色还是一片苍白,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无力,可他拥住顾璟的双臂却极为稳定。 令人心安的温度从肌肤相触间传来,让两人的神色都渐渐柔和起来。 “那一日我选择出手,是因为我也不想让你对阵手艺人。” 萧崇琰将下巴埋在顾璟的肩窝处,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那时也受了伤,知道你当时的情况不会比我更好。” 那一日徐十一重伤在身,心湖几乎已不可能再保得住。但只是与顾璟突围的短短一路,那个魔族少年的心湖便从破碎边缘被生生救了回来。 如此逆天改命之力,除了顾璟的落星河,还能有谁做到? 而要做到此,顾璟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此后连番作战,顾璟从未留手,却什么都不说,谁又能知道顾璟当时究竟有没有受伤?消耗究竟有多重? 在鬼狱首层,顾璟要他休息时自己那样配合,又何尝不是希望顾璟也能少费些力气,抓紧时间多休息片刻。 萧崇琰虽从未说出过口,但他也会担心,更会心疼。 在所有人理所当然认为顾璟能承担一切时,萧崇琰想的却是那个紫衣少年于人后掩不住疲惫的样子。 所有一切,他都在看眼中。 他也想成为顾璟的依靠。 “你替我做了许多,而我亦想为你分担。” 这才是萧崇琰认为的伴行者,或者说同道者间应该有的互相成就。 如今他们两人俱一身伤痛,满身疲惫,却也恰好身在无人的小世界,再无一切外界纷纷扰扰。 很是正好。 “现在既然你的身体也不好,我的身体也不好。” 萧崇琰一本正经地开口,眼中笑意越来越明亮璀璨。 “那我们就一起养伤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真正的二人世界[doge] —————— 感谢在2021-05-06 23:23:55~2021-05-07 23:0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禹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 “睡觉, 不准再看了。” “……你跟上来做什么。” “睡觉啊。” “……你睡得够多了,现在是你该去散步的时候。” …… …… “嗯?” “哦。” 萧崇琰醒来后,这般莫名带着一丝好笑的对话 ,在小楼内的每一天都会时不时出现。 而自他说出那句“一起养伤”后, 行动力极强的两人便很快为彼此定好了一份养伤计划, 并约定彼此监督。 从此之后, 萧崇琰与顾璟间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璟,你昨天睡得晚了, 今天要补睡一个时辰。” 曾经是顾璟管教着萧崇琰,天天变着花样威逼利诱萧崇琰喝药休息。 而现在,是萧崇琰每日牢牢盯梢, 准时准点催促顾璟睡觉。 白衣少年托着两碗牛乳,一脸理所当然地偷喝,不忘给自己找补。 “喝了牛乳就去睡觉……嗯,我陪你一起喝。” 顾璟最重的伤势就在于跌境对身体带来的反噬, 但他之所以跌境,却只是因为灵力过度透支。 因此对顾璟而言,只要好好休息, 慢慢调理灵力,自然而然就能恢复。 “每天睡满五个时辰, 我会监督你的。” 这是两人为顾璟定下的养伤目标。 而萧崇琰—— “喝了牛乳,就多散步半个时辰。” 顾璟一脸“你休想偷懒”的表情,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你的身体太差了, 一定要多出去走走。” 萧崇琰自然还是老问题,灵力剑气皆很充沛, 但身体病弱的问题始终未曾解决,实在拖累太多。 更不用说萧重琰体内又有半座剑骨和鬼念这两个隐患, 时不时就要出点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 让顾璟头痛得很。 在这三百年间,既然时间充足,那自然要以最好的方式来调理萧重琰的身体。 因此如今顾璟对萧崇琰的要求,除了每天依旧汤药不断,还更要勤勉修行,多多煅体。 换句话说,就是多练剑,多走走。 “不需要像齐小奇那样锻体,但至少你每天得练练剑,散散步,不能一直窝在房内……” 天天躺着算什么事。 第108节 当然这句话顾璟绝对不会说出口。 然而萧崇琰实在太懒,他本就不需要修行便能顺理成章破境,因此即便如今他喝药不难—— 要催这位小祖宗出去走动,却并不比曾经催他喝药来得容易。 “别偷懒,你怎么还躺着?” “你不也还没去睡觉?” …… …… 两个对彼此非常在意,却往往并不那么在意自己的人,正在异常努力地互相管教。 小楼内拌嘴声日日不息,这一段只有两人的养伤日子,似乎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更多。 — 小天地内四季变幻不停,又是一年秋去冬来。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得冷。 琼花林中一片银装素裹,细雪压在枝头,在日光下泛起悠然明快的光亮。 落雪声“簌簌”不断,雪花纷纷扬扬,林中不时亮起剑光,二者偶尔相和在一起,便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萧崇琰独自在林中练剑,顾璟刚刚被他赶回去睡觉,此时耳旁没了那道琴音,他忽然就觉得四周有些太过空阔寂静。 习惯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上一世萧崇琰叛入北地,往后数百年从来都是一人独行,理所当然般享受着这种孑然一身的自由。 他曾经走的大道,没有人能与他同行。 但如今,转世以来不过只有短短数月时间,萧崇琰却竟然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顾璟的存在。 那个紫衣负琴的少年,以极其强势的姿态进入他的世界,用再直白不过的言语动作宣告特殊与在意,最终让萧崇琰再无法抽身而退。 从此他的世界不再是一人。 无论何时,都有另一人抱琴站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同进同退。 而顾璟给他的感觉…… 萧崇琰心不在焉地斜斜挑着剑,随意比划着剑招,心思早已飘到了不知何处。 顾璟给他的感觉,总是似曾相识,却似乎又有不同。 他收剑回身而望,远远看着那座琼花林内的小楼,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恍惚。 竹楼、琼花林、有人练剑有人弹琴,在这里只用专心修行,安静悠远得仿佛与世隔绝,像是再不用理会世间纷纷扰扰。 这所有一切,都与曾经的流云巅几乎一模一样。 那段修道岁月是刻在萧崇琰心底最深的记忆,是往后数百年他最渴望却也再回不去的日子。 而如今在时间长河内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记忆的回溯。 像是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啪。” 雪停了,枝头的落雪轻晃,露出了一簇小小的绿芽。 日光正在变得越发温暖起来。 春天快要到了。 — “灵药种植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温度、土壤,还有灵力都很重要……你在听吗?” “……哦。” 这一天风和日丽,很适合春游踏青。 一大早,萧崇琰穿了一身最适合躺着晒太阳的衣裳,满心期待地踏出小楼。 他们去了顾璟的宝贝灵药田。 背着药篓的医修神色认真,蹲在灵药旁一丝不苟地做着检查,眼中满是老父亲般的欣慰与喜悦,与平日里面对其他人时的冷漠作风截然不同。 “这段时间给你调配的药,药材大多来自这里。比方说这株星罗草……” 甚至还附带讲解,难得的话多。 只可惜顾璟唯一的听众却并不配合。 “嗯……好。” 暖风微醺,萧崇琰拄着锄头,头一点一点,正在昏昏欲睡。 他困得眼睛都闭了起来,随口“嗯嗯啊啊”地附和着,控制不住打了个呵欠,却没有出声打断顾璟。 又过许久,迟迟不见顾璟闭嘴,萧崇琰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只好自己摸索着踏出药田,在一旁的花海内找了块平整的土地,召出自己带来的薄毯往身下一铺,安安心心地打起了瞌睡。 他懒洋洋地扯过一片叶片遮住脸,心想那边传来的声音也未免太适合催眠。 …… …… 顾璟收拾完手下这一片灵药田,回身就看到了睡得正香的少年。 那一刻,仿佛春风也放轻了呼吸。 午后的阳光格外柔和,落在沉睡的少年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在发光。 萧崇琰周围一圈开满了各色的野花,漂亮干净的花朵连着枝条,在风中摇曳不止,时不时挨蹭上少年的脸颊,像是小心翼翼又带着渴望的触碰。 他就像是一道最美丽也最纯粹的光,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接近,只能站在安全距离外偷偷注视。 能远远看着,也已经心满意足。 “嗡嗡。” 空乌琴忽然骤起琴音。 面对眼前这番美景,顾璟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半点犹豫地走上前,蹲在萧崇琰身边。 他伸出手,落在少年光洁漂亮的额头,中指与拇指相扣,毫不留情地就要蹦下去—— 在那之前,萧崇琰“唰”得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萧崇琰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 接着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然后被顾璟一把拉起。 两人几乎在同时开口,说道。 “走吧。” “回家。” …… …… 琼花林内,有两个少年由远及近而来。 他们并排走着,大袖飘扬,时不时撞在一起,调皮地缠作一团,就像是春风也舍不得让他们分离。 “沙沙。” 脚下是厚厚一层落花,自琼林一路延伸而至远处的小楼,如同一条浅金缎带摇曳不止,迎接着主人们归家。 漫天都是纷纷扬扬落下的琼花。 有花瓣落在萧重琰的发间,顾璟倾身为他拂去,两人目光交错间相视一笑,自然而然便有一种旁人怎么都无法插入的气氛。 “顾璟,你知道琼酒吗?” “三百年为期,一百年的琼花自然落下得原料,一百年以灵力温养逼出花液,最后埋入地底发酵一百年——如此方成琼酒。” “你知道?” “我观琼花特性,若欲酿制为酒,如此方为最佳。” 萧重琰闻言微微一怔,侧首去看身边人。 琼酒,是曾经流云巅才会有的酒。 亦是只有师兄景珩才会酿的酒。 可如今他却从顾璟口中听说的这番话,与当年几乎分毫不差。 ——难道真能有这般巧合? 顾璟却会错了他的意思。 紫衣少年撑开伞,为两人遮去落花,忽而轻轻一笑。 他看向萧重琰的眼神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情意。 “一壶琼酒而已,若你想喝,便陪你一起喝。” 琼酒酿制需要三百年。 三百年后,两人必将能更进一步,那时萧崇琰的身体也必将随着境界提升而好转,只是喝一点酒,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萧重琰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看着紫衣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逐渐有光越来越亮。 “好,我等你。” 并未宣之于口的心意,早已从眼神里明明白白显露。 或许除了他们两人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分明。 心湖内,不行与小九并排坐在湖边,俱是一副严肃至极的神情。 “啊啊。” 第109节 不行剑手舞足蹈地扑腾着水花,一脸控诉地看向九霄剑。 ——都怪你没有看好。 ——送出去的主人,怕是要不回来啦。 —— 三百年时间一晃而过。 第一个百年,萧重琰终于捡起了曾经晨起练剑的习惯,而顾璟也总算有了些自觉,不用再被催着午睡。 第二个百年,萧重琰认清了灵药田里的每一种药草,开始闲着没事在药田里挥舞锄头。 而顾璟渐渐开始抱着薄毯,每天下午躺在湖边晒太阳。 第三个百年,萧重琰自创了扫尘剑,从此两人再不必为了打扫小楼大打出手。 而顾璟终于研制出口感上佳且不影响药效的灵药,自此两人的生活顿时和谐许多。 转眼间,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夏天。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两人的养伤计划都完美达成了目的。 顾璟再度恢复到曾经的境界,甚至因祸得福,对灵力的掌控更深了一层。 萧崇琰的身体终于看到些许好转的曙光,轻轻松松破境九转,距离抱一境只有一线之差。 经过三百年修养,他已经可以在出剑的同时不伤及神魂剑骨,总算不用再时刻压抑,一剑之后,至少还能再出几剑。 时间长河微微颤动,两人明显感应到此方天地变化,正在无声地催促他们离开。 幽幽酒香自小楼外传来,最后一个百年过去,当年埋下的那壶琼酒已到了开启的时刻。 萧重琰与顾璟收拾好小楼,走入那片琼花林,在漫天纷纷扬扬的琼花下取出琼酒。 接着他们踏过遍地浅金落花,一同来到湖边。 两人同坐对饮。 萧崇琰依旧只喝到了一小口。 顾璟嘴上说着不要紧,实则牢牢握着酒壶,怎么都不肯往另一边递去一点。 萧崇琰无声地瞪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这一眼下,顾璟顿时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嗡嗡。” 空乌琴于下一刻凭空出现在顾璟身旁,被他一把抱住,横在膝上,认认真真地抚琴。 顾璟神情严肃地看向萧崇琰,实在嘴笨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是我错了,弹琴给你听。 萧崇琰在心底满意点头,而后取出九逍剑。 在顾璟的琴声中,渐有剑光亮起,白衣的少年在水畔持剑游走,激起一簇又一簇落满地面的琼花。 琴声与剑光完美得融合在了一起。 “顾璟。”正在湖畔玩着落花的萧崇琰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里还缺了什么?” 顾璟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不假思索般脱口而出道:“彩蝶?” 说完这两个字,他自己也有些愣怔。 萧崇琰同时愣在了当场。 琼花林、竹楼、彩蝶,曲音和剑吟,这是他记忆中流云巅最完整的样子。 那么对于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的顾璟来说呢? 这般疑惑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萧崇琰在剑法最后一式过后,收剑而立,遥遥望向顾璟所在。 他说:“顾璟,来看。” 下一刻,剑气再度扬起,与始终回荡不息的琴音骤然相合,一同向琼花林递去。 “哗。” 浅金剑气自下而上倒卷,将满地落花扬至半空,于同一时间砰然而碎—— 化作无数缤纷彩蝶,霎时出现在整片琼林上空! “现在不缺了。” 萧崇琰不知何时已走回顾璟身边,两人便一同向琼林望去。 他们的神情间带着一模一样的清远笑意。 在漫天纷纷扬扬的浅金琼花下,无数美丽妖异的彩蝶翩跹而动。 琼林深处,还有一座二层小楼。 那里有只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回忆。 不知不觉间,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已经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世界内生活了整整三百年。 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这里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要离开鬼狱。 要登流云巅。 缤纷落花与彩蝶飞舞间,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又或者是两人同时开口。 “走吗?” “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萧逐渐顾化顾逐渐萧化 小九不行:kdlkdl我们谢谢你们 —————— 第69章 ================== “嗡——” 天地间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入目所及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伸手按住腕上的那串佛珠。 佛骨在灵力的输入下逐渐亮起,浩渺气息骤然升起, 而后忽得消散。 “啪。” 下一刻, 两人已经身在另一方天地。 满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仍有未散尽的鬼气与死意, 龟裂的大地依旧留着那一场战斗的痕迹。 他们回到了鬼狱首层。 萧崇琰与顾璟在落地的第一时间便张开神识,向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 两人俱是九转境巅峰, 神识强度比之境界更要高深百倍,几乎在瞬息间便已经神识覆盖住整座鬼狱首层。 属于大修行者的威压牢牢笼罩住整座天地,毫不掩饰地释放出威严与杀意。 “藏得不错。” 萧崇琰点了点头, 神情认真地点开口点评。 “鬼族东彻?没听说过,还算可以。” 这已经是萧崇琰能给出的极高的评价。 他释出神识,自然是为了找出鬼族的大修行者东彻。 修身养性三百年,九逍剑已经在心湖内闹翻了天。 一朝放风, 再难收心。 这把剑杀得有些疯。 “都杀了。” 另一边,顾璟也随之开口,用一副最事不关己的模样, 说着令人再心惊胆战不过的话。 “除东彻以外,不会再有其余鬼物或鬼族。” 杀人夺命这种体力活, 自然还是要落到顾璟头上。 这位海外医修干得十分得心应手。 “东彻先不用管,问题不大。”萧崇琰计算片刻后这样说道,“还不到时间, 再等等。” 顾璟很干脆地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冕下?” 一片安静中,忽然有一道声音落在萧崇琰的心湖。 “您还好吗?” 那是澄水院佛子若空的声音。 萧崇琰没有说话, 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微微亮起,若空的声音再度传来。 “澄水院已经进入鬼狱, 下层与中层的缺口正在修补,我现在在鬼狱外部,可以助您一道开启破界门。”若空快速地开口说道,“之后我会进入首层,将此地封印,您无需担心。” 这一番应对简单干脆,显然若空早有准备。 第110节 萧崇琰满意地“嗯”了一声,说道:“开始吧。” 然而那头却迟迟没有声音传来。 “冕下……” 正当萧崇琰有些奇怪的时候,若空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知为何带着点迟疑和畏怯,仿佛鼓足了勇气。 “冕下,当年一事我亦无法脱罪……如果那时我没有迟疑,能赶在老师进入星河殿前就追上他,您也不会上流云巅……” 一切都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是我该向您与老师谢罪,老师远赴海外,将这里交给我,我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这句道歉已在若空心底盘旋了近千年,却再也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当年的北地魔君身死道消,陨落于流云巅,却被九天死死瞒住,修真界对此一无所知。 而景珩仙尊自八百年前闭关于流云巅,自此再无音讯。 他有罪。 若空自囚于无名渊鬼狱地底,也是为了一种近乎于偏执的赎罪。 “我以道心起誓,绝不会再让那样的事发生。” 哪怕付出一切。 …… …… 萧崇琰安静地听着若空说话,眼里渐渐泛起笑意,开口说道:“没有关系。” 当年景珩能否及时赶回沧澜,都不会改变流云巅上发生的事。 因为当时的他已有决意。 但若空的心意,他收到了。 于是萧崇琰微微笑起来,难得语声温和地开口:“小和尚,管好你自己就可以。” “等你老师回来后,你可以亲自去向他请罪。” 他说出这句似是而非,似乎隐有暗示的话后,却很自然而然地截住话头,再不多说。 白衣少年取出九逍剑,剑尖点地,神情平静地开口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 在若空的相助下,三个大修行者联手,开启破界门顿时变得简单许多。 不多时,萧崇琰与顾璟二人便离开鬼狱,进入了真正的荒魂谷无名渊。 联结落河与首层的通道已被毁去,两人只能绕道十万山,从这片危险莫测的地域辗转进入落河。 他们还未真正到达无名渊边缘的时候,便碰到了意料之外的敌人。 鬼族大修行者,东彻。 萧崇琰没有半点犹豫地举起了剑。 磅礴剑势汹涌而至,只一个照面便将东彻死死压制,但这位鬼族的大修行者不知为何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无动于衷般任凭自己被萧崇琰的剑意刺穿。 “萧崇琰……九转境剑圣也就是这点本事?” 浑身鲜血淋漓的鬼族半跪在地,艰难地喘息,脸上却蓦地挂起了一道诡异的笑容。 “据说你从来都只能出一剑,现在一剑也杀不了我……原来沧澜大陆的剑道第一人就是这样的废物?” 东彻抬首望向居高临下看来的萧崇琰,脸上满是不屑的嘲讽。 “待我鬼域大军降临时,你们还是乖乖跪下乞求原谅……或许主人还能怜悯你们这帮子废物,留你们全尸。” 萧崇琰微微皱眉。 他觉得东彻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般肆意挑衅,是真的不想活了? “不要动手。” 心湖内忽然响一道琴音,接着顾璟的声音遥遥传来,落在湖心。 “他是故意寻死。” 萧崇琰“嗯”了一声,点评道:“演得有些敷衍。” 态度未免太不认真。 顾璟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行。” 心湖内的黑衣少年伸手戳了戳鬼念幼虫肉嘟嘟的身体,指尖剑气萦绕,漫不经心地一寸寸而下。 小胖虫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头上的触角在疯狂释放出示好的信号。 萧崇琰轻轻笑了笑,招过不行与小九,指了指鬼念幼虫,让他们自己去一边玩儿。 他说:“问题不大。” 心湖外,萧崇琰眼神漠然地看着脚下的鬼族。 若是曾经,他可能真的会一剑杀之,干脆利落走人。 这种无所顾忌不可一世的姿态,源自于他对自己绝对的信任。 但如今的萧崇琰,却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在时间长河内的三百年,让他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 “你很想死,你想要我杀了你。”萧崇琰看着脚下的鬼族,肯定地开口,神情无波无澜,似乎全不在意。 但他随后便挑了挑眉,一脸理直气壮地开口说道:“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 …… 场间一片寂静。 东彻的神情骤然僵住,半跪在地,蓦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呃……萧崇琰!” 这位鬼族大修行者的脸上阴云密布,满是被羞辱后的愤怒与阴沉。 顾璟在一旁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确定了一点。 如今的萧崇琰在激怒人这一方面,似乎更加无师自通了一些。 “呵呵……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恰有另一道张扬至极的笑声蓦地传来,接着一道黑袍戴着鬼脸面具的身影御风而来,落在双方之间。 东彻狼狈地爬起身,站在那黑袍的身后。 顾璟的神情有些凝重。 这个不速之客是抱一境亚圣,对于如今的两人来说,想要迅速结束战斗,并不那么容易。 有些麻烦。 “西留?” 萧崇琰却没什么顾虑,只是有些困惑地开口,显然认得那个站在东彻身旁的鬼族。 顾璟看向他,露出疑问的眼神。 “西留是御主中资历最深的一个,我对他还有点印象。”萧崇琰又看了看对面,像是在确认那般,语气有些疑惑,“抱一境?” 他怎么记得千年之前,入侵沧澜大陆的鬼族中,凡是有希望突破至抱一境者,应该全都被自己杀了才对。 这个西留是怎么回事? 况且—— “东彻?西留?”顾璟一直在观察着那两个鬼族,这时忽然开口,说道,“他们的气息很相近。” 非常相近,但却有不同。 分开看时必不会相混,但当他们站在一起,那便奇异得互相融合,仿佛本就互为一体那般,几乎很难注意到西留身后的东彻。 这种玄妙特殊的情况,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是身外身?” 顾璟侧首看向萧崇琰。 萧崇琰摇了摇头:“不,是分魂。” 在顾璟出声后,他便已经想到了这里。 分魂是鬼族特有的秘术,被分出去的魂魄为独立的个体,心湖内却没有鬼念,可以看作是鬼气凝聚而成的实体。 分魂死亡的瞬间,这些鬼气将在一瞬间爆发,因此必要时,本体可以通过杀死分魂来提取鬼气,以此激发鬼念进阶。 也就是说,如果萧崇琰方才杀了东彻。或者即便他不动手,由顾璟杀死东彻,那这个分魂的鬼气就将当场爆发—— 而在场三人,唯有萧崇琰体内有一只不受控制的鬼念。 先前的手艺人,这里的东彻,都是在诱导萧崇琰杀死他们,从而在无意识中吸收鬼气。 或者说,鬼族潜入这场沧澜试,对鬼域制造出种种破坏,最后将萧崇琰与顾璟困在首层,种种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令萧崇琰鬼化而入鬼道! “真可惜啊……被看破了呢。” 不远处,戴着鬼面面具的西留轻叹一声,笑吟吟地开口说着,声音里却不见一分遗憾的意味。 “萧崇琰,不要以为你以剑气压制,不入鬼道,这只鬼念就永远长不大。” 这位鬼族亚圣的语气极为意味深长。 第111节 “如果你有朝一日没有了剑气……那会如何呢?尊贵的冕下?” 西留面朝两人向后退去,身后的东彻紧跟着他的身形,沉默得如同一道影子。 那道黑袍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有满含不祥意味的笑声回荡在原地久久不散。 “一想到那时的场景,就很令人期待啊!呵呵……哈哈哈哈哈!” …… …… 面对这般诅咒一般的挑衅,萧崇琰与顾璟却都没什么反应。 西留的那一番话,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太多的信息。 而如今最重要的,显然不是为了鬼族的这点小心思发愁。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两人对视一眼,萧崇琰召出九逍剑,顾璟极其熟稔的揽过萧崇琰的腰,一同站上飞剑。 “嗡嗡——” 九逍剑高高扬起剑首,带着两人直向九天而去。 无名渊在他们的脚下迅速远去。 而在远处,落河九峰已于九天上显出飘渺辽阔的虚影。 九峰间,有一座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峰头,隐没在群峰间,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 而在萧崇琰御剑而上九天的这一刻,那座峰头上,忽然开始有些微的光渐渐亮起。 那是流云巅。 在等着它的主人归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放风三百年,萧娇娇气死人不偿命的技能得到显著提升。 萧崇琰:现在你们知道吵架的时候是谁赢了吧? 顾璟:好,都是我的错。 —————— 第70章 ================== 落河学府, 河畔小树林。 篝火燃烧得极旺,肉香飘荡在林间,混合着“滋滋”作响的油爆声,引得人口水直流。 齐小奇、若语、页安、徐十一、承殊, 这几个各家学府的天才人物聚在一起, 加上琼苑的编外人员凌容青与白洛, 正开开心心地准备着晚上的烧烤。 这一处小树林经过白洛确认,是河畔最隐秘且安静的角落, 绝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自沧澜试后,这里便成为了几人相聚的固定地点。 “今天的四家学府小考都很精彩啊,经过沧澜试后大家修炼得更勤勉了。” “下周是学府之间的比试, 齐小奇,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要是对阵东璜的剑修敢输,以后别说你练的是九章剑诀。” …… …… 三年来,几人于曾经沧澜试中发展起来的友谊更进一步, 而在东璜鹿林书院、北地魔门、南岛灵族三家的学府生留下修行后,作为几家学府领头人的几人关系顿时更亲近起来。 虽然沧澜试于三年前猝然中断,但除了中洲学府外, 其余几家学府却并未离开落河学府,而是选择留在这里继续修行。 或许在他们私心里, 也是希望能看到三年之后,那两个人能够从落河中平平安安地走出。 他们这些学府生的命,几乎可以说是由那两个人救下的。 再加上先前萧崇琰于神途悟道中的那场问剑…… 若萧崇琰能平安归来, 他几乎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沧澜大陆这一代修行者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今天的落河讲堂很精彩啊徐土,原来你这么会讲?嗯?看不出来啊……” “啊?还行吧, 哈哈。” “……十一,你真的看不出来他在阴阳怪气你吗?” “十一那不是装的吗?他在页安面前没有地位啦~” “……齐小奇, 吃你的烤串,别说话。” 几人闲聊着各种各样的事,状态都很轻松,互相调侃的样子也看起来很放得开,显然在这三年间熟悉了不少。 拜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沧澜试所赐,各家学府的下一代修行者彼此之间早早建立起了友谊,即便有修行和境界上的竞争,也都表现得很是和谐。 “欸,刚刚流云巅是不是亮了一下?” 齐小奇刚被赶去吃烤串,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又闲不下来,东张西望个不停,恰好就看到了流云巅上一闪而逝的那道剑光。 “我们这儿这么多人,怎么就你看到了?” 若语无奈地递过来一串烤蘑菇,塞进齐小奇的手里,生怕这个没心眼儿的小孩再说出什么破坏气氛的话。 “快吃吧,多吃点,还要长身体呢。” 可惜所有人都知道,在落河学府,真正最不受控的存在,便是那个得到九章剑诀传承的魔族少年齐小奇。 “我在想美人公子啊!”齐小奇不负所望,果然大大咧咧地开口说出了所有人都一直记在心里,但却鲜少提起的那个人,“今天可是三年的最后一天了!” “美人公子该回来啦!” 若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走到一旁不想再管这个熊孩子。 小树林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 三年前于鬼狱首层,萧崇琰和顾璟为了让所有学府生得以离开,留在最后拖住鬼族的大修行者,最终没能够从那扇门中走出。 那道缓缓闭合的大门后始终未曾移动过的两道身影,从此成为所有学府生心中绝不会忘记的存在。 当他们在落河讲堂听课,在各峰修行,在小树林间嬉闹的时候,每每望向落河那空空荡荡的水面,都会想起那两个人。 有人读书修行,平安喜乐。 有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三年过去了。 那两个人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 …… 一片安静中,白洛忽然“喵”了一声,抬起爪子“啪”得一巴掌糊在凌容青的脸上。 这位琼苑的大管家蓦地醒神。 “啊,我们琼苑每天都被其他学府生的谢礼堆满,这两个人要是再不回来,我可是要替他们俩笑纳了。” 凌容青笑着开口,语气轻松调侃,又像是带着点无奈的意味,顿时将沉寂的气氛拉了回来。 “那是你能笑纳的吗?”” 页安很快领会到凌容青的意图,展开折扇摇了摇,哼笑着说道:“顾璟最好能照顾好我家殿下,若是殿下伤到了一根寒毛……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白洛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 凌容青微笑不语。 “你打得过顾璟?”徐十一迅速赶来拆台,一脸不快地开口,“那不是你家殿下,早就是顾璟的了好吗?” “殿下不会站在你这边的,页安。”一直很沉默的承殊也插上话来,轻轻柔柔地说道,“你要不放过顾璟,殿下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页安:“……” 好气,但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一脸阴郁的读书人掏出纸笔,准备给远在东璜皇都的女帝陛下打小报告。 ——陛下,那个拐走我们殿下的混蛋医修……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在每日一欺负页安的日常结束后,小树林间的气氛顿时愉快了起来。 烤肉的香味幽幽绕在林间,不时响起少年少女们放松的笑语。 唯独齐小奇仍旧望着流云巅,一脸疑惑地嘀嘀咕咕。 “我怎么总觉得有美人公子的味道?” 他召出重华剑,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重华啊,你觉得呢?” 重华剑剑身颤了颤,没有理他。 “为什么没有人感觉的到呢?” 齐小奇蹲在湖边发了会儿呆,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语。 “明明就越来越近……了啊……” 魔族少年的神魂忽然微微一颤。 下一刻,他飞快地站起身,快活地冲着湖面高声喊起来:“美人公子!” 其他人纷纷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忍无可忍地吐槽起来。 “说什么梦话呢?” “你可真是雏鸟情节啊小奇。” 第112节 “找妈妈的故事该结束了,回来喝奶。” “你不如再大声点,看殿下能不能听到了走出来?” …… …… 齐小奇一脸不满地哼了一声,信誓旦旦地说道:“不,美人公子已经出来了!我能感觉得到!” 他开心得朝远处挥舞着双手,一蹦三尺高:“——他们就在附近!” “行行你说是就是。” 几人正无奈笑着摇头,落在众人身后的凌容青和若语却是神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讶异。 “嗡——” 他们的佩剑忽然颤动起来。 起初只是很微小的振动,但那振动却很快变得越来越剧烈,随后只听“锵”得一声—— 两柄飞剑自行出鞘,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主人的意思,直直掠向半空! 它们的剑尖朝向落河另一头,微微下压,如同臣服,却又雀跃万分。 “嗡!” 两人的飞剑在同时高亢颤鸣出声,于落河上空发出隆隆回响。 “嗡!” 自小树林四面八方皆有剑吟声同时传来,数百道剑光渐次亮起,向同一个方向调转剑头,同样微微下压,如在垂首遥遥相迎。 在这等异象下,小树林内一时极静。 “美人公子——” 只有齐小奇快活至极地踩着重华剑跃上半空,手舞足蹈地喊道。 “你终于回——来——啦——” 直到此刻,小树林内的人才骤然惊醒,一同向落河那头望去。 在数百道剑光下,落河上空如同浩渺星河闪烁不定,有一道深沉威严至极的剑意横贯其间。 在剑意下,有两个少年御剑而来。 一人身着星河殿殿主服,紫衣负伞,面色沉冷,威势赫赫。 一人只着一袭白衣,身形飘渺,面若桃花,如从天上来。 两人站在一起,那便是好一幅绝美画卷。 风华绝代正少年。 而等到小树林内众人回过神,不可思议又欢喜至极地望去时—— 那两个少年却是同时垂首看来,露出几乎从未有人见过的温软笑意。 他们的眼睛里,同样闪动着星河般璀璨的光。 “我们回来了。” 画中的神仙,走入凡间。 — “听说了吗,萧崇琰和顾璟回来了!” “什么?他们真的回来了吗!” “那还有假,昨天小树林那儿可高兴坏了。” 落河学府这几日很是热闹。 因为萧崇琰与顾璟的回归,整座学府陷入了一股迷一般的奇妙氛围。 他们二人就好像是修真界最珍稀少见的圣级灵物,又或是拥有剑灵的极品飞剑,顿时成了被人围观的对象。 有闭关已久,没见过两人的学府生相约去看热闹。 也有两人的仰慕者,慕名而来远远观望,甚至是大胆喊出心声,借机表白。 “萧崇琰做我的道侣吧!我家族是开采灵脉矿的……待你绝不会比东璜皇室差!” “美人嫁我!” 还有—— “快快快赶紧的!礼物呢快带上,琼苑一定马上要排队了!” 提前占位,排队赶着送礼的。 以及—— “御剑走御剑走!一定要替我小页大人把这门亲事给说定了!这可是关乎嫁娶的大事!” “我们小页大人绝不能嫁去北地!” ——说亲的? “那北地的人?” “他们已经冲了,我们也冲啊!” 热情而又极具破坏力的学府生汇集在照影峰,将琼苑围了个水泄不通。 ——琼苑的院墙都快被拆了。 “感谢大家的喜欢,也心领大家的好意,但萧崇琰和顾璟还需要休息,就请不要打扰他们了……” 凌容青站在院门处,一脸温和沉稳的笑意,死死拦下了所有妄图冲进琼苑的学府生。 他的存在如今已不是个秘密,在中洲那位五皇子身死的真相被曝出后,当年凌容青破坏开府考核一事始末也已被查清,他早就有了恢复学府生身份的资格。 只不过这位琼苑大管家如今对自己的身份适应良好,暂时懒得换一种活法。 “再次提醒各位同门,琼苑内设有阵法,若是随意闯入,后果自负。” 凌容青微笑开口,不动声色握住了某根长长细细的尾巴,把它从自己的衣领下狠狠地拽出来。 “喵?” 被发现在干坏事的老色猫白洛歪了歪头,瞪着自己水灵的大眼睛卖萌,在得到凌容青的摸头杀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而后他扭过头,圆滚滚的大眼睛霎时眯成一条缝,低低呼噜起来。 亚圣的威压悄无声息降临,顿时让那些都快戳到凌容青脸上的爪子们一缩,莫名战栗着向后退去。 “……奇怪,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有杀意?” …… …… 与外界的鸡飞狗跳相比,在重重阵法隔绝下的琼苑内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萧崇琰与顾璟还在老位置坐着,一同看向头顶上空那仍未败尽的琼花。 缤纷落花纷纷扬扬。 两人在拆着那些送进琼苑内的谢礼。 “承殊送的是什么……” “哦他代替若空送了本……心经?” …… …… 萧崇琰与顾璟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移开视线,两人同时望向不同两边。 “其他都挺好的。”萧崇琰镇定地开口说道。 尤其是徐十一送来的那只方寸物,里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北地风味小吃,甚得萧崇琰心意。 “再有三天就要上流云巅。”顾璟在他身旁侧首望来,问道,“你可有何打算?” 沧澜试的首名可登流云巅,而沧澜试的首名,自然是萧崇琰。 “无需打算。”萧崇琰却是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开口,“到底如何,登上流云巅便知。” 登流云巅,自然是为了取剑。 但除了取剑,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认真地看着顾璟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可要与我同去?” 登上流云巅后,有很多事情都可以一一确认。 比如说景珩究竟如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转世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还有那个自始至终都萦绕在萧崇琰心头的问题。 顾璟,你到底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座学府,都需要一个小树林。 —————— 第71章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落河九峰仙乐飘渺, 各峰峰主难得齐齐现身,高居于九天神情各异,目光却都落在那座沉寂了八百年的峰头。 第113节 流云巅即将开放山门。 这座八百年前落河剑宗的流云巅,是沧澜大陆修真界中的一个传奇。 这里出过叛出人族, 成为北地魔君的沧澜剑圣;也出过人族第一人, 一手开创沧澜学府世代的景珩仙尊。 从这座峰头中走出的, 还有着即便未曾正式拜入流云巅,却也已被默认为那两人学生的当今中洲神皇景帝, 以及澄水院的佛子若空。 围绕在那两人身边的,还有南岛灵族的大祭司,北地第一魔将, 东璜女帝…… 千年前沧澜大陆最耀眼的年轻天才们,如今都已成为九天上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而他们,竟都与这座峰头有关。 因此即便那位冕下早已不在此界,景珩仙尊也避世多年, 这次流云巅重开山门,却依旧令其余诸峰峰主不敢有丝毫怠慢。 封禁八百年的流云巅重开山门,会是景珩仙尊即将现世的预兆吗? 若是景珩仙尊出关, 那显然意味着流云巅将真正重新入世。 而与之相关联的那些大人物们,自然不会再如这八百年来这般沉寂。 到那时—— 沧澜大陆又该是何等风云变幻? “当——” 清渺钟声自九天峰响起, 学府长洛清秋自云端遥遥现身,却并不言语,只是扬手将一道令牌唤出, 令清风送至萧崇琰手中。 萧崇琰握住手中的山门令牌,感受到其间气息, 自然而然明白了洛清秋的意思。 流云巅的山门是由景珩封禁的,即便是洛清秋也无法打开, 但萧崇琰与顾璟受到了流云巅的认可,那他们便能毫无阻碍地上山。 也就是说,流云巅并未真正重开山门。 它只不过是为萧崇琰留出了一道口子。 这背后深意细细考量,颇为耐人寻味。 “上山之后,一切自当分晓。” 顾璟淡声开口,听起来极为稳重从容,但望向流云巅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像是陌生,又像是熟悉,有不经意的怀念一闪而逝,却也有痛恨深埋眼底。 最后一切情绪都销声匿迹,只剩下浅浅的遗憾。 这抹遗憾的神色,于始终关注着二人的九天诸圣看来,有些令人迷惑,却依旧一无所获。 而当他们将目光投注在萧崇琰身上,试图读出更多意味时—— 白衣的少年却是拂袖轻轻笑了笑,随后脚下清风骤起,也未曾御剑,就这样御风而起。 倏尔间便落入了流云巅的护山大阵间! 围绕在流云巅外的云雾甚至都未曾散开,便有两道身形如虹,直入山门,被云雾吞没再看不见。 “——轰!” 直到这时,护山大阵开启的声音才传来,叠合着大阵再度闭合的隆隆声,于天地间回响不绝。 冰封的流云巅再度沉寂下来,安静地隐没在云雾后,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 “沙沙。” 袍角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山门后长得几乎望不到头的阶梯上,萧崇琰与顾璟正慢慢地走着。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御风而至山巅,却不知为何两人自进入山门后,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落在山道,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淙淙流水沿着阶梯两侧向下而去,如同两道天然形成的暗流。 随着时间推移,这里的温度逐渐开始升高。 在外界看不到的地方,冰封正在渐渐消融。 “啪。” 阶梯两旁原本压着细雪的枝头忽然伸展,积雪被抖落,融入暗流一道泻下。 道旁在刹那间开满了琼花。 自山门伊始,一路而至山巅。 “这是流云巅的琼道。” 萧崇琰伸手接过空中缓缓飘下的浅金落花,轻声开口,像是在对顾璟解释,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此地封禁仍未彻底解除,我们看到的琼道远不及盛时的十分之一。” 千年前在春来阵法下,这条琼道便如同金色缎带横亘九天,璀璨耀眼堪与日月争辉。 在琼林间,甚至有大道显化而成的传道碑自行落成,万年来到访此地的大修行者亦将体悟落于林间,渐渐形成另一片传道碑。 那是真正的仙人手笔。 亦是流云巅始终屹立不倒,傲视落河诸峰的底气所在。 所以萧崇琰从未去过神途林的传道碑悟道,相反却在那里留下过自己的剑道体悟,便再容易理解不过。 曾经他每日漫步而过的琼道,种种道法体悟便俯拾皆是,又何须去往落河另一端的神途林? 只是如今,琼道两旁却是一片安静无声,除了落花簌簌,昔日旧影竟似一无所存。 数百年时间过去,流云巅冰封千里,春来阵法不再,再无当年盛景。 萧崇琰的眼底亦有些遗憾。 “不要遗憾,也不要觉得难过。” 他的神情语气明明都极为平静,但顾璟却似乎看出了那被隐藏得极深的黯然,缓声开口安慰。 “春来阵法不再,冰雪却自消融,流云巅只是还需要时间。” 顾璟取出空乌琴悬于手边,信手拨弄琴弦,顿时有轻快悠扬的琴音于琼道而起,渐向整座流云巅散去。 “琼道盛景亦分三重,花开而落是第一重,道碑生灵是第二重,等到春来阵法再开,自当一切如初。” 轻柔悠然的琴声在琼道上空流淌,卷起落花向道旁飘散,缓缓落在那灰扑扑的道碑间,在暗沉死寂的碑林中落入一点颜色。 那一点颜色,霎时点亮了一整座碑林! “咔擦。” 八百年销声匿迹,道碑早已蒙尘,结成厚厚硬壳覆于碑身之上。 今日在琴音下,却忽然有皲裂声蓦地响起—— 那年积攒近千年,几乎完全盖住道碑的尘埃在刹那间被震碎,尽数扬上半空,骤然化作无数缤纷彩蝶! “簌簌。” 萧重琰一怔,垂首看向自己的指尖。 在那里,有一只紫白闪蝶正扑棱着翅膀停在他指腹,漂亮的双翅不时轻晃,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指尖。 “灵犀彩蝶……” 萧重琰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蓦然抬首。 自琼林内起,漫天皆是飞翔的灵犀彩蝶。 它们绕着浅金色的琼花翩跹而舞,将那抹金色晕染得越发浓郁璀璨。 眼前的琼道,已经越来越接近萧重琰记忆中的模样。 而令这一切骤然改变,碑林生灵,化蝶染琼的…… 是顾璟的琴音。 萧重琰回身看向那个始终从容温雅,一脸清浅笑意的紫衣少年。 他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却听见顾璟轻声笑起来,带着某种熟悉至极的宠溺意味。 那个安然抚琴不断的少年停下双手,微笑看来,说道:“不止如此。” 萧重琰微微一愣。 他顺着顾璟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琼林内忽然有一道白色影子冲入琼道—— 向自己径直而来! “嘶呜!” 那是一只摇头摆尾的九角白鹿,正欢欣雀跃地朝萧重琰扑来。 萧重琰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是你们啊……” 千年前的流云巅也有两只九角白鹿,性格孤僻不爱现于人前,只与自己和师兄关系亲近。 眼前的这只体型尚小,想来应该是那对白鹿的后代。 “嘶呜!” 那白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忽然间变得更加兴奋起来,用自己头顶巨大的鹿角猛地顶来,将萧重琰推了一个趔趄,而后顺势一拱,顿时就把这位大修行者给推倒在地,趴在他的身体上前前后后挨蹭个不停,十分亲昵。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萧重琰坐倒在地,四周彩蝶纷飞,身上落满了琼花。 白鹿依偎在他身旁,像是安抚般不断拱着身子,时不时舔舔他的脸颊,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温和平静的安抚之意。 萧重琰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千年之前。 那时在流云巅,每当自己沮丧的时候,师兄也会引彩蝶给自己看,林间的白鹿也会翩然而至,耐心地陪伴着他平复心绪。 一切就如同旧时一样。 而这一次,那个引彩蝶来哄他开心的人,是他的伴行者,那个海外大陆的星河殿殿主。 顾璟与师兄。 他们是那样不同,又是那样相似。 第114节 “顾璟……” 萧重琰抬首向另一边看去,正对上顾璟专注望来的目光。 那道目光里,有着再掩藏不住的温柔情意。 萧重琰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就像是有某个关窍一朝被打通,又或者是被埋藏在心湖深处的某道心意骤然浮出水面。 在进入时间长河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一种可能。 而在今日之前,他也未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顾璟对他…… 他与顾璟…… 他们—— “噫呜噫呜!” 正当萧崇琰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和视野来他与顾璟关系的同时,林间却骤然传来热闹的呼喊声,霎时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群金丝猴蹦跶着从树上荡来,“噫呜噫呜”得叫个不停,其中有一只猴子手中捧着个红泥封口的酒坛,献宝似的向萧崇琰递来。 ——那是一坛琼酒。 一坛不知在琼林内埋了多少岁月的琼酒。 萧崇琰接过来,却没有开封,只是握在手中,有些感慨。 千年前,他上流云巅赴约,本欲最后尝一次琼酒,却早了若干年,未能遇上,从此成为一大憾事。 但后来在时间长河内,他却是在另一处琼林内为自己酿了一壶琼酒。 而如今,他再登流云巅,又恰恰看到了这一壶自己千年前不曾喝上的酒。 大道循环,冥冥中果然一切皆有定数。 “噫呜噫呜!” 那只领头的金丝猴扯了扯萧崇琰的衣袍下摆,又冲另一旁的顾璟龇牙咧嘴了一番,而后高声叫道。 “噫呜噫呜!” “这些猴子好像在叫我们跟着它们走。” 顾璟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知为何竟像是能看得懂这些金丝猴的肢体语言,极为肯定地这样说道。 “它们要带我们上流云巅。” 萧崇琰又看了顾璟一眼。 能看懂这些猴子日常的,放眼两座大陆,似乎都找不出第五个人来。 一个是海外大陆的那位小师叔。 一个是萧崇琰自己。 一个是景珩。 还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顾璟。 “走吧。” 萧崇琰收回目光,继续向上而去。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速度提高了不少。 两人很快来到距离山巅不远的地方。 抬头时,已经能够看见那座二层的小楼。 小楼、琼花林、彩蝶、白鹿…… 这都是刻在心湖最深处不可磨灭的记忆。 也是萧崇琰记忆中流云巅的代表。 但千年岁月过去,过往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流云巅如今究竟是何等情状,无人知晓。 很快萧崇琰便能够知晓。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那座二层的竹楼,随后继续向上御剑而飞。 真正的流云巅—— 已经近在眼前。 半炷香后,两人终于落地。 萧崇琰跟在那群金丝猴的身后,见到眼前熟悉却陌生的一切,有些感慨,正欲回头向顾璟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蓦地色变,低低地惊呼道:“……师兄?” 他的神识笼罩在整座流云巅内,这时却有一道极为熟悉的神识忽然张开,若有似无地轻轻触了触他敏感的心湖。 “——师兄!” 萧崇琰愕然抬首,不敢置信望向流云巅深处,骤然提速—— 头也不回地御剑而去! 在那一瞬间,他感知到了属于景珩的神识!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哄老婆最拿手。 —————— 感谢在2021-05-10 22:00:53~2021-05-11 21:4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禹州、lvtieti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流云巅上空。 萧崇琰御剑而行, 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天边。 顾璟御风而行,却要慢上很多,甚至有时还会停下来看看四周, 脸上渐渐挂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着时间推移, 他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平和, 眼底的那道遗憾却越来越重。 就像是远行多时,漂泊过千万里山河, 最终想要归家时,却发现一切皆已物是人非,往昔再回不去。 疑惑与释然的情绪在顾璟的心底不断交替重复出现。 埋藏在心湖最深处的记忆正在悄然复苏。 过往与现今的时间线交叠缠绕, 将记忆中的空缺一点点填补完善。 最后当他终于落地,踏上冰封的大地时,眼中的遗憾已然尽数褪去。 顾璟看着身前不远处的萧崇琰。 强横无匹的剑意正从白衣少年的身上散出,已经是九转境大修行者的少年手中无剑, 本身却像是一把再锋锐不过的飞剑。 剑尖所指处,是最坚定最一往无前的心意。 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顾璟敛下一切灵压与神识, 安安静静看着那个白衣少年,眼中只剩下全然的欣慰与欢喜。 那个自踏上流云巅以来便莫名生出, 盘旋在心底迟迟不散的疑问终于彻底消散。 ——遗憾吗? ——不遗憾。 顾璟在看萧崇琰,萧崇琰看的却是眼前的那把剑。 不行剑。 他在山巅感应到师兄的神魂,一路追至此地, 便就此断了感应。 此时此刻,任凭他如何张开神识, 却竟然无法感知到任何师兄的气息。 仿佛那道神魂蓦地出现,就是为了引他来此。 就如同这一世以来的每一步。 边境山庄内的第一道不行剑剑鸣。 开府考核小然山顶的那一张落河券。 落河镇内的棋局小天地。 流云巅半山腰的那一道剑意。 陌香给出的暗示, 那些糟糕到难以入目的话本。 还有皇姐的欲言又止。 沧澜试的开启。 以及最重要的,那一盏聚魂灯。 那些或明或暗的线索,他们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所有一切最终都指向这里。 流云巅。 不行剑。 “嗡嗡!” 第115节 剑吟声一刻不停地传来,像是带着点撒娇和催促的意味,那柄曾经霸道无匹,所向睥睨的天下第一剑,如今却像个小孩子一般,哭着喊着想要引起自家主人的关注。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甚至学起了顾璟的琴音。 “好,带你回家。” 萧崇琰轻笑起来,已经有所决意。 要寻师兄,需先取剑。 他要在流云巅,问剑不行。 — 萧重琰看向自己的本命剑。 不同于九霄剑是由师兄为他所锻造,不行剑则是由萧重琰亲手所铸,因此于他而言更为特殊。 剑修亲自锻造的飞剑,且有剑灵孕育而生,自然而然包含着锻造者的心意,则无需磨合,自当剑心相通。 这也是为何上一世时,萧重琰用的始终都是不行剑。 也是奇怪,九逍剑亦与他大道相契,但不知为何,那时九逍剑在他手中,却远不如现在这般契合。 “嗡嗡。” 不行剑有气无力地催促着,剑尾“啪啪”拍打在寒潭的坚冰上,发出清脆的爆鸣声。 ——快一点呀! ——另一个主人还在等着呢! 心湖内,金色小人握着拳头挥舞,亢奋极了。 另一旁,银色小人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终于能一起玩啦。 不行和小九。 师兄和师弟。 无形的灵体总是比有形的人类要简单纯粹很多。 自然也看得更清楚。 “咔擦。” 流云巅深处的寒潭内一片冰封。 不行剑被数根玄铁死死锁住,牢牢困在寒潭正中,剑身被寒霜覆盖,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而现在,正有蛛网般的裂痕自不行剑下向四周蔓延,渐渐爬满整座寒潭。 “哔啵。” 寒冰破碎的声音不断传来。 萧重琰微微笑起来。 若他仍未醒来,再过百年时间,不行剑也将自行脱困。 被镇压于此近千年,承受无尽苦寒之痛,不行剑却从未被磨去分毫傲气。 他很高兴。 曾经他的神魂皆飘散无踪,仍旧沉睡时,不行剑依旧能如此。 那如今他已苏醒归来,亲身站在此地时—— 令不行剑脱困早已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萧重琰在心湖内笑着摸了摸金色小人的脑袋,然后偏头望向那处寒潭,轻声开口。 他说:“回来吧,不行。” 欢迎回家。 “嗡——!” 寒潭正中忽然爆发出耀眼至极的金色亮芒,四周坚固冷硬的玄铁骤然粉碎,满地冰霜在顷刻间消融! “嗡——!” 一道快意至极的剑鸣于流云巅而起,响彻天地之间。 浅金剑意化作巨大的飞剑虚影,于流云巅上空凭空出现,引发气象万千。 整座沧澜大陆都看到了这道剑意虚影,也在这一刻自然而然明悟。 时隔千年,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再度出世。 那把沉寂千年的不行剑,终于完全苏醒。 ——自一个千年后登上流云巅的少年剑修手中。 那个少年,是东璜王朝的崇亲王,是落河学府的第一人,是沧澜试首名,是当今大陆最耀眼的天才人物。 他是萧重琰。 那么,萧重琰又是谁? …… …… 萧崇琰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曾经很多次出现在九天亚圣的心底,在不同的时刻,他们得到的答案却不尽相同。 然而当萧崇琰登上流云巅,问剑不行后——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很多人来说,似乎已经无比明确。 照影峰上,身形高大的红发魔族负手站在峰顶,身旁站着个矮个子的白发少年,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流云巅的方向,那聚精会神的姿态,活像是连眨眼都不舍得那般。 在他们身后,学府长洛清秋无奈地看着身前的两位峰主,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们搭理自己,只好干咳一声,主动开口说话。 “不行剑出世,意味着一切都将走上明面,关于那两位……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白发少年冷哼一声,傲慢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另一个魔族则声音沉冷,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杀意:“尊主的意愿,就是我等前进的方向。” 一个两个,都是一副毫无理智可言的模样。 洛清秋叹了口气,麻溜得自行离开。 罢了罢了,两个重度主人控,和他们能有什么可交流的? 他不如回九天峰好好思量思量沧澜大陆未来的局势。 等那位下山,沧澜大陆怕是很快就要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 …… 落河学府之东,遥远的东璜王朝皇都内,有一艘画舫在东湖上缓慢行驶,荡开层层碧波。 画坊内,两个同样美艳动人的女子相对而坐。 “小弟果然还是取回了不行剑。” 女帝萧珞笑吟吟地喝了口茶,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小小萧问剑不行本就是应该,我更想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女帝对面,一身红衣的陌香慵懒地托着腮,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壶,满脸百无聊赖。 “姐姐我写了这么多话本,终于就快有了用武之地。希望将来那个臭小子能发现姐姐我的良苦用心——” “给天香楼多捐点儿而灵石。” …… …… 无名渊鬼狱,有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盘膝坐于漆黑地底一动不动,却在那剑意于九天幻化而出的同时忽然抬头。 容貌姣好,清秀漂亮至极的年轻僧人眼中佛光湛然,向高空望去。 在浓郁得几乎看不清天地的黑雾下,他仿佛能透过头顶的黑暗天幕,看到彼方持剑的那个少年。 剑斩青天不可一世。 一身风华绝代无双。 “冕下……”若空轻声喃喃开口,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坚定,“这一回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 …… 那些始终关注着萧崇琰的大人物们纷纷向流云巅落下目光,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从来只高居九天,却始终沉默不语的大人物们——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十万山深处,终年云雾缭绕的寻机阁中,有人漫不经心地垂首,朝下方瞥来一眼,眼中闪过微弱的笑意,随后再度闭上眼睛。 南岛灵族万里高空的云层上,有一座天空城正在缓缓飞行。 城内,亦有人睁开眼睛,向流云巅的方向投去目光,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笑意。 北地最深处,禁魔狱十八层,在铁链摩擦的刺耳声音里,有一个美丽妖艳至极的女人迟缓地抬起头,深紫瞳孔内蓦地闪过贪婪嗜血的暗芒。 “萧崇琰?” 而就在距离流云巅不远的中洲皇都,四方高城中,有黑衣帝王端坐高台,轻笑着挑起了眉。 “九转境?” “——这可不行。” — “九转境下问剑不行,果然于你身体已无太大负担。” 第116节 流云巅上,顾璟来到萧崇琰身旁,与他一同抬头望天。 年轻的星河殿主语气很是欣慰:“依你如今状况,可于全力施为下连出两剑,已是很好。” 若是萧崇琰全力出剑,仍然未能在两剑后赢下战斗,那敌人之强大……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战胜。 “两剑够了。” 萧崇琰对此也很满意。 上一世能接下他一剑者,在沧澜大陆不过两人而已。 如今虽然实力境界皆大不如从前,但值得如今的他连出两剑者,也只在一手之数。 萧崇琰看着脚下缓缓淌过的流水,目光落在正飞速消融的冰雪上,眼底却带着淡淡的疑惑。 琼道碑林开启,不行剑一朝出世,为何流云巅的春来阵法却依旧不再? 他下意识地闭目思考,计算良久,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不行剑已经寻回,接下来便该是师兄。” 只是师兄……又会在哪里? — “既如此,我们一同去寻便是。” 顾璟缓声开口,很自然地搂住萧崇琰的腰,将人带进怀中御剑而起,继续向流云巅的深处而去。 他们最终落在一处偏僻不惹眼的洞府外。 这一座洞府极其隐秘,萧崇琰发现自己竟从未来过此地。 顾璟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只是感觉而已。” 顾璟淡声开口,脸上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洞府。 洞府内很冷。 这是萧崇琰的第一个感觉。 他的第二个感觉,便是熟悉。 从墙壁上镶嵌的萤草珠,到桌案上的白玉棋子,还有饮茶的琉璃盏,和散落在地上的琴谱…… 每一样,都是记忆中师兄的模样。 他不会认错。 这里就是景珩闭关的洞府。 萧崇琰至此已经完全可以确定。 只是屋内陈设一切如旧,他却并未在此地感知到任何属于师兄的气息。 整座洞府内一片冰冷死寂,如同荒废已久,早已封闭。 萧崇琰走过外室,在最内部的那间房门外停下脚步,忽然有些踟蹰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 他竟有些畏怯。 “咔嚓。” 一声清晰的推门声响起,在萧崇琰的踌躇不定中,却是顾璟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门内一片安静。 门外亦一片安静。 “师兄?” 良久之后,满室寂静中才传来萧崇琰低低的说话声。 那声音里带着早有预料般的落寞。 “你果然……死了啊。” 屋内,一头白发的仙尊闭目仰躺在塌上,脸上神情平静含笑,一派安然。 但他的胸口却毫无起伏,浑身气息尽数消散,一点生机也无。 这自然只意味着一件事。 景珩仙尊陨落了。 那个在传闻中于八百年前封禁流云巅,自此闭关不出的景珩仙尊,早就已经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 ———————— 第73章 ================== 八百年来, 整个修真界都以为景珩仙尊仍在闭关。 然而事实却是在隐秘无人的洞府深处,受万人景仰钦佩的仙尊早已悄无声息死去。 萧崇琰沉默地看着榻上的男人,心底盘亘着无数疑问。 他看得出景珩在死前灵力几近枯竭,且受了不轻的伤, 但致死的原因却是中毒。 可八百年前, 又有何人能伤到神无境的景珩? 寻常毒素, 景珩又怎么可能发觉不了,以至于因此而死? 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才会让景珩在落河学府开府大典后便封禁流云巅,从此再不曾出现于人前? 当年的真相,似乎都被埋葬在了这一座洞府内, 连景珩最亲近的灵宠白洛也对此一无所知。 那些疑问,只有一个人能为萧崇琰解答。 他微移目光,看向榻边的虚空,神情平静地开口, 说道:“出来吧。” 整座洞府毫无半点声息,只有萧崇琰的声音淡淡响起。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极苍白, 苍白中又带着抹病态的红晕,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染成绯红。 从始至终, 萧崇琰看起来情绪都很平稳,像是对眼前这样的惊天秘闻早有猜测,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只要是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 萧崇琰如今心绪极为激荡,甚至已经影响到他病弱的身体, 随时都能将那些病痛引发。 顾璟不知何时走到萧崇琰身边,右手微抬, 似是想要揽上身旁少年的肩膀,但最后还是沉默地放下,一言不发。 在沉默间,榻边的气息忽然有了变化。 一道虚影凭空出现,逐渐凝练几成实体,正与躺在榻上的白发仙尊一模一样。 那是一缕被剥离的神魂。 也是萧崇琰在琼道上见到的那缕神魂。 是师兄留给他最后的讯息。 在萧崇琰安静的注视下,那道神魂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开口:“师弟,你回来了。” …… …… “我只是一缕被剥离的神魂,无法改变什么,但拥有景珩仙尊所有的记忆与情感。” 那道神魂站在榻前,向萧重琰微笑看来。 “我留在此地的目的,便是引你问剑不行,而后将一切都告诉你。” “师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萧重琰沉默了很久。 他回忆着转世以来经历的种种,忆起这一路走来那些彼此心照不宣的暗示,最后想到自己的那个猜测。 有很多事,无需再问。 但有很多事,却必须问个清楚。 萧崇琰最后只问了三个问题。 “为何没有飞升?” “为何要执意为我点灯?” 还有最重要的—— “八百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重琰问得很干脆。 那道神魂的回答也十分简洁明了。 “没有飞升,是时机未到。” “为你点灯,是因为鬼道你走不通,所以不让你走。” 然后便是最后也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了什么? “当年的真相……” 第117节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被视作为景珩仙尊的神魂微微一笑,张开手作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你不如自己来看。” 在景珩的邀请下,萧重琰没有任何犹豫。 他只是同样抬手,与景珩的神魂面对面站着,双手在胸前掐诀,便如同镜面一般。 两人同时开口道:“衍魂。” 下一刻,屋内三人身形俱是一震。 一条灰色的光带将景珩神魂、萧重琰、顾璟三人环绕,那光带交织相叠,缓缓流动,内里有万千气象变幻不断。 那是他们各自的记忆显化。 衍魂术,脱胎于搜魂术,是由萧重琰自创的魔族秘术。 不同于搜魂术强行索取他人记忆,常被用于刑讯和惩罚,衍魂术更在于记忆的互相共享,相对搜魂术而言也更为温和。 但这显然需要两人之间的绝对信任。 若是衍魂术失败,将会带来极重的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洞府内,这场奇妙的三人连结似乎已经完成。 在渐渐闪烁起的银白辉光下,萧重琰与顾璟同时进入了另一段记忆。 — 八百年前。 落河九峰山门大开,迎接八方来客。 这一天是落河剑宗正式转为学府的日子,作为沧澜大陆第一家修道学府,落河学府以“三千大道,自由求取”为其第一条府规,在整座大陆引发了极大的震动。 自两百年前鬼域败退,北地魔君飞升之后,沧澜大陆已许久未有过如此轰动之事。 学府的建立,意味着修真界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纪元。 “学府为修道之地,世俗权势的影响应降到最低,且求证大道,各有本心,不应强求。” 开府大典已经结束,九天峰上,景珩正与刚刚成为学府长的洛清秋站在一起,低声交代着今后学府需要注意的各项事宜。 “教学便如放羊,爱学不学,皆由他们自己决定——咳咳咳……”他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接着蓦地低低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师叔,您还好吗?”洛清秋关切地扶住景珩,神情很是担忧,“是您的旧伤又发作了吗?” “无事。” 景珩摇了摇头,脸上的颜色却又白了一分。 “是当年在寻机阁与宗阁主交手的那一次留下的暗伤……”彼时仍旧年轻的洛清秋脸色有些不虞,“那位宗阁主出手怎可如此毫无顾忌?” …… …… “恭喜兄长。” 这时有人轻笑一声,自九天外踏上峰顶,恰好落至景珩身前。 一袭黑衣的中洲王朝皇帝踏云而下,从袖中取出一套琴谱递出,笑得十分亲近。 “我特意命人从海外大陆搜罗来的琴谱,希望兄长喜欢。” “你有心了。” 景珩伸手接过琴谱,微微笑起来,“你送来的琴谱,总是极好的。” 他在海外大陆时曾于星河殿停留多日,对那里的琴曲颇感兴趣,而他的这位弟弟听说后,从此便每隔段时间便会寻来各种琴谱赠予他,确实很得他心意。 “景钰,你才登基不久,还是要勤勉理政为先……”他看着眼前已然成长为一位优秀帝王的幼弟,神情很是感慨,“看到你如今模样,萧翊应当会很高兴。” 年轻的皇帝微微一愣,随后很快笑着回应道:“只要老师不嫌弃我做得不好便行。” 景珩没有说话。 他在方才的刹那间忽然眼前一黑,神魂撕裂般的痛楚骤然爆发,心湖内地动山摇,灵力在体内的运转瞬息间陷入停滞—— 他的旧伤再度爆发了! “清秋,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他勉力压制住喉间的血腥气,尽量声音平稳地开口,“我将于今日起闭关,无事勿扰。” 说罢他也未等其他人说话,便径直转身御风而行,徒留下一道飘然而去的背影。 九天峰上,洛清秋与景钰两人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有些惊讶。 但当两人侧过身后,便又各自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洛清秋神色间溢满了担忧,却又碍于如今场面无法直言,眼底是深深的焦虑。 而景钰在转身的刹那脸色却是蓦地沉下来,神情阴翳至极。 年轻的中洲皇帝盯住那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 “轰!” 景珩在进入流云巅的第一时间便开启了护山大阵,将整座峰头封闭。 “啵。” 琼道两侧遮天蔽日般的琼花于下一刻骤然凋谢,道旁碑林内道碑一个接着一个黯淡,流云巅内的气温越来越低,天空中很快落下了白茫茫的雪。 终年笼罩在流云巅上的春来阵法失效了。 景珩跌跌撞撞落在地面,一路踉跄着走向流云巅最深处的那座洞府,沿途洒下星星点点黑红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他的神情有些冷。 这次旧伤爆发来势汹汹,很不寻常。 他应当是中了毒。 某种隐秘的,剧烈的,连他都不曾发觉的毒素。 他为萧翊守灯数百年,极耗费心力,灵力已有枯竭之势,旧伤若是复发本就极难压制,但如今情形却比那更要凶险万分。 “咳咳……咳……” 景珩很清楚自己的灵力流转已经开始陷入停滞,要不了多久时间,他就将成为一个毫无半点灵力的普通人。 届时,他对这次骤然爆发的伤势将再无力抵抗。 而在那样的伤势下,任何一个普通人—— 都将必死无疑。 “——兄长!” 这时洞府外忽然传来中洲皇帝景钰的声音,这位年轻的帝王声音听起来极为焦急,脚步声正在飞快地接近。 景珩的神情有些奇怪。 流云巅的封禁只在刹那,封禁落成后无人得以进入……那么景钰是如何进来的? 他扶住身旁的桌案,还未来得及站直身体,便听到身后有劲风袭来—— 一道携着无尽杀意的掌风于刹那间落向他的后心! “砰!” 景珩飞身后退,在巨大的冲击下再难稳住身形,直到背后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堪堪止住,侧首呕出一大口血来。 黑红的鲜血洒满了白衣仙尊半身。 在最后一瞬间,他终于调动仅存的灵力,化解了景钰的那一掌,但却也就此加速了灵力的枯竭。 至此,他已再无力出手。 “兄长竟然还有余力出手,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黑衣的年轻帝王漫不经心地拭去嘴角血迹,轻笑着开口说道。 “不愧是落河的景珩仙尊,人族第一人。” 方才还一脸亲昵的年轻帝王眼中只余下深深的忌惮与杀意。 “要杀你,果然很不容易。” 在准备完全的全力一击下仓促应对,竟然也能全身而退。 如今白衣仙尊看着受伤极重,不过是因为在剧毒的作用下失去灵力,令先前旧伤爆发而无力压制罢了。 “你不该妄图复活萧翊的。” 黑衣的帝王冷冷看着倚墙咳血不止的白衣仙尊,眼中一片漠然。 “整整两百年——你为什么就不能忘记那个叛徒?” “这两百年来,你知道九天上有多少人在盯着流云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死吗?” 和那位被集举世之力围杀的魔君相关的一切,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除去。 所以那位曾经的第一魔将才始终不能名正言顺登位魔君,甚至屡次身陷险境。 所以澄水院的佛子与灵族的大祭司相比之下,才显得尤为聪明,作出了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一个自囚于无名渊鬼狱,甘愿自此不见天日;一个独守南岛天空城,终年在高空飞行,对世间不闻不问。 唯有东璜女帝与景珩仙尊,境界最高,势力亦最庞大,但身上牵绊却也最多。 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牢牢盯着,针对他们二人的布局,也早已无声无息落下。 女帝那里,已经初见成效。 而景珩这边,自然是交到了景钰手中。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复活萧翊,我也不舍得让你死的,兄长。”年轻的皇帝叹息着说道,“但我如今是中洲的皇帝,我没有办法。” 昔日兄长羽翼下最亲昵乖巧的幼弟,早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化。 “既然你这样做了,那我只能请你去死。” ——成为了一把由身后刺来最冰冷绝情的刀。 第118节 景珩靠在墙边,神情冷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脸色一片灰败,眼中渐渐覆上充斥着死寂意味的阴翳。 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位人族的仙尊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结局已成定局。 景珩轻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情绪:“是你下的毒?” “当然是我下的毒,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那么了解你呢,我的兄长?” 年轻的帝王同样轻声开口,话语中满含着叹息的意味。 但那点意味却于下一刻骤然改变,透出一股病态般的疯狂与恨意。 “因为那个最了解你的萧翊已经死了啊!” 景珩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血脉相连的兄弟。 在他耳边,那道带着得意与兴奋的声音仍在不断响起,渐渐带上陶醉般的呓语。 “过去两百年间,每一个十年我都会送你一张琴谱,那毒便被下在那里。” “这种毒极其隐秘,而且你应该经常去看不行剑?” “——那处寒潭内的寒气与这道毒素相触,会加剧毒素的扩散。” …… …… “你自星河殿归来后便大量搜集乐谱,弹琴不断,想来是为了作出一曲《请魂》?” 黑衣的帝王微笑开口,露出一副对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 “而你去不行剑处,自然还是为了萧翊。” “但恰恰正是你想要用来复活萧翊的东西——却反过来杀死了你。” 景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感到有趣地低低笑了起来。 “果然能杀死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就像是两百年前死在流云巅上的另一人那样。 “是你……” 这句话如同拨开迷雾的惊雷,让景珩霎时明白过来。 伏杀萧翊的人中,竟然也有景钰。 他的嫡亲弟弟,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如今,他的弟弟还要杀了自己。 “为什么?”景珩轻声问道,“他是你的老师。” 对于自己的生死似乎全无所谓,始终一副冷淡姿态的白衣仙尊,却在这时露出了遗憾与痛心的神色。 弑兄弑师,他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老师?” 洞府内响起一道嘲讽至极的冷笑。 黑衣的年轻帝王冷冷地开口:“萧翊不过是因为兄长的原因才愿意来教我……而他又凭什么能成为我的老师?” “一个人族的叛徒,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魔族……他当年叛出落河,进入北地,短短数年便能登上高位——你以为他能有多干净?” “当年你是怎么对他的,而他又是怎么回报的?两族对战时他对人族可曾有过一点留情?如此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凭什么能让你如此相护?” “所以兄长……你说他为什么不该死?” 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是仇恨。 “以一位仙人为祭,换天柱力量不绝,沧澜再太平几个千年,又有什么不可?” 整座洞府内都回荡着年轻帝王冷酷到不祥的字句。 “他必须死在那一天的天柱下。” “——这是他欠沧澜的。” “也是他应该还你的。” “咳咳咳……咳咳……” 景珩垂着头剧烈地咳嗽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在这两句话响起后五指蓦地收紧,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剧烈的痛苦。 他的眼中浮起震惊与恍然的神色。 这是他应该还你的…… 还什么?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原来萧翊当年明知有诈,却还是选择独上流云巅赴约的原因,除了关乎大道——竟然还是因为自己。 “咳咳……” 黑红的血块不断落在雪白的衣襟,将一身白衣几乎染成血红,但景珩却快意地笑了起来,浑身死寂气息荡然无存。 这两百年间,他始终在痛苦和怀疑中徘徊。 但从今往后,他都不会再怀疑了。 他与萧翊,萧翊与他。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挚友。 没有迟来一步与失之交臂。 只有心意相通,互相成全。 “落河剑宗已经不在了,那个洛清秋是个知进退明事理的人。”黑衣帝王看向身前混身染血的仙尊,眼中一片漠然,“你的落河,我会让人好好看着的。” “所以,你可以死了。” “——轰!” 话音未落,在黑衣帝王一掌拍出的同时,始终低垂着头,看起来重伤濒死模样的景珩却向后疾仰,身后墙面蓦地翻转,抢在攻击落下前将他带入墙壁后的密室! “——砰!” 景珩跌入密室的第一时间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再难压制住体内的伤势,此时已是凶险万分。 “咳咳……咳咳咳……” 景珩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颤抖着撑起身子,自方寸物中取出一盏聚魂灯,而后遥遥向东方递出。 聚魂灯于空中一闪即逝,很快落入未知的空间内,消失不见。 而后他摸索着走到床榻边,翻身躺下,闭上眼睛,神魂离体,远游天地。 白衣的仙尊先是来到落河镇,于棋局小天地内漫步而行,最后在小然山山腰处建了座竹楼,埋下了一坛酒; 然后他去到九天峰,在新任学府长的枕旁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道灵讯。 接着是隐峰,景珩在翻着肚皮呼呼大睡的小胖猫身边蹲下,温柔地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最后他回到流云巅,在山门处落下一道剑意,随后再去往山巅寒潭。 一道神魂虚影被剥离而出,无知无觉沉睡于寒潭底,只等一朝剑鸣,再度醒来。 密室内,白衣仙尊安静无声地躺着,气息已然越来越微弱。 但他的神情却始终平静如初,嘴角甚至带着微弱的笑意。 这一场意料之外的死亡,于他而言亦是另一种开始。 他为我抛下一切,独登流云巅赴死。 我为他豁出所有,点一盏灯欲请魂。 今生已矣,那便来世再相见。 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将会换一种身份,换一副相貌,换一个人生。 但唯有一点不会改变。 他还会遇见那个用剑的少年。 尽管体弱多病,娇气懒散,但却难得有最坚定的本心和最纯粹的道心。 他们将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挚友。 他们将一起走到最后。 八百年,也就是大梦一场而已。 等到梦醒的那一刻。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在景珩身旁,有一柄飞剑正嗡鸣作响不已,不断散溢出各色灵光,最后化作一柄天青色竹伞,蓦地张开伞面,围绕着他旋转不停。 在伞面下,仰面躺着的景珩于刹那间白头。 一头青丝,尽数化作霜雪。 在弥留的最后时刻,白衣白发的仙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笑起来。 他的气息越来越平和,越来越稀薄,渐渐消弭,再无痕迹。 — “呃,咳咳……” 寂静的洞府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萧崇琰垂首咳嗽不停,神情怔然地站在原地,还未从八百年前的记忆中彻底脱离。 身前的那道神魂已然彻底消散,他愣愣看着榻上仿佛只是睡过去的白衣仙尊,眼中渐渐有璀璨至极的光芒亮起。 在那场记忆中,一切已经再分明不过。 第119节 萧崇琰向后退开一步,毫无疑问落入一个熟悉至极的拥抱。 他轻声开口,唤道:“师兄?” 身后安静一瞬。 随后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畔,同样轻柔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 “我在。”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一直都很忙很忙很忙……经常是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才能写完更新,时间久了实在是熬不住,so经过考虑,准备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从明天开始,每周一到周五更新,周六日不更新】争取能存下稿,多睡觉。 这本还有接近一半的剧情没写……老实说因为收益太差,工作太忙一度想过要放弃,但为了喜欢的题材还是决定为爱发电,完整地把我想要写的故事写完。 所以我可能不能够保证日更,多更,也许以后还会请假,但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慢慢地写完这个故事。 感谢呀。 —————— 第74章 ================== 在隐秘的洞府深处, 两个人沉默地相拥。 当陪伴在身边的是这个人时,那些仍旧未明的过往真相,即将到来的危险重重,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萧崇琰微闭着眼睛, 心湖内的波涛在落星河下渐趋平缓, 很快将一切都梳理分明。 顾璟就是景珩。 他的伴行者, 就是他的师兄。 所以才会有初见时莫名而生的亲近与全然信任,毫无道理地放下戒心。 会有每每喝药后变着花样的点心。 会有九逍剑对顾璟的毫不设防。 会有不知为何便知道对方喜好的心有灵犀。 所以他才会对顾璟这般信任, 放任自己露出虚弱模样,自然而然想要依靠对方。 所以顾璟才会对自己这样纵容,就算再如何生气无奈, 却也只会温柔耐心地问着“好不好”,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就算了”。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二人曾经相处时的样子。 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萧崇琰回忆起醒来后的种种,眼底浮现起了然的笑意, 却忽然又蔓上一点疑惑。 他记得千年之前两族议和之后,两人相处确如挚友般亲密无间,毫无顾忌袒露最真实一面, 但那时的师兄似乎要内敛很多。 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总爱揽住他不放。 可是因为此世自己身体太差,格外需要照顾的原因? “当时是我不该离开沧澜。” 顾璟轻声开口, 声音中带着抹后悔和自责的情绪,显然也通过衍魂术看到了萧崇琰过去的经历。 “是我来晚了。” “与你没有关系。”萧崇琰安抚般拍了拍顾璟的后背。 他注视着手腕处那一道若隐若现的黑线,神情平静地开口:“若你不去星河殿, 我如今已经入了鬼道。” 很难说入鬼道后,一切将会变成何等模样。 但至少再不会有现在这般并肩而立的时候。 萧崇琰的眼中满是清亮的笑意, “现在很好。” 拥住他的双臂微微收拢,一抹滚烫的热度随着剧烈的心跳一起, 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而来。 顾璟没有说话,萧崇琰却知道这个人必定在感动与含羞,好笑般地又拍了拍对方的背,接着向后一步,退出那个怀抱。 他回过神,看向榻上的白衣仙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声音也放得极为轻柔。 “你现在如何打算?” “是要成为景珩仙尊,还是作为星河殿主?” 顾璟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榻上的白衣仙尊,沉默着并不开口,像是仍在思考。 萧崇琰安静地等待着,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干扰顾璟的选择。 成为景珩仙尊,还是作为星河殿主? 这个选择确实很难。 是一朝步入神无境,以无上的灵力缓慢消解体内毒素与暗伤,以人族第一人的威势压制九天,却要立刻直面千年前的恩怨。 还是暂退一步,依旧做置身事外的星河殿主,一步步缓慢提升境界,却无任何后顾之忧。 萧崇琰在心底默默推衍计算,确保无论顾璟如何选择,他们都能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他们已在这场延续数千年的局中陷得太深,眼下的每一步选择,或许都会成为未来某一刻决定那个“果”的“因”。 顾璟却不需要萧崇琰想这么多。 他只是取过萧崇琰手中的不行剑,走至榻前,平平淡淡向前递出一剑。 “喀。”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响起,躺在榻上的白衣仙尊骤然碎裂,化作无数纯白晶体悬于半空,在下一刻倏尔消散。 最后一点景珩仙尊存在的痕迹也被抹去。 萧崇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神情有些复杂,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他明白顾璟的意思。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景珩。 只有顾璟。 “轰隆。” 整座洞府都开始瓦解,两人离开此地,回到流云巅峰顶,遥遥向下方望去。 琼道两侧金色琼花正在成片绽开,浅金缎带正在向外层层扩张,道碑周围灵犀彩蝶翩跹,九角白鹿领着几只小鹿,正在溪水边安静地漫步。 不远处,手舞足蹈的金丝猴头偷喝着琼林内埋下的酒,正满脸兴奋地“噫呜噫呜”叫唤。 一切如同旧时的记忆重现。 只是还差一点。 萧崇琰左手五指微张,一柄飞剑便蓦地出现,在他手中欢快地低低吟动。 他平视着前方,很自然地开口道:“你的本命剑已化为天青伞,既如此,还是拿去九逍剑吧。” 顾璟站在他左侧,手中还握着不行剑,闻言侧首看来。 萧崇琰这句话的意思显然再明白不过。 他要将自己的本命剑九逍赠予顾璟。 只是萧崇琰究竟知不知道,在海外大陆的习俗中,剑修伴行者若是将本命剑赠出……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本命剑,是剑修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与大道紧密相连,是剑修的半身。 “我将自己奉予你。” 以本命剑相赠,便代表着将自己全然交予给另一人。 那是海外大陆最浪漫的定情信物。 顾璟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顾璟?” 迟迟等不来回应,萧崇琰只好也偏头望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不想要?” 顾璟望着一脸疑惑,神情看着极为无辜的萧崇琰,眼神微暗。 他轻笑一声,说道:“好。” 不管萧崇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作不知。 既然选择赠剑,那便由不得他不遵守海外的规矩。 他是他的。 他也是他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萧崇琰左手拿着九逍剑,顾璟右手拿着不行剑。 浅金的剑气与深紫的灵力在同时升起,跃入对方手中的飞剑。 “嗡。” “嗡。” 九逍剑与不行剑先后颤鸣出声,有两个巴掌大的剑识小人于剑身蓦地显化,欢呼着跳向彼此,击掌后没入各自主人的心湖。 在伴行者的契约下,九逍剑与不行剑,成为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共同的本命剑。 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同时出剑,两道剑光于流云巅上空交错,勾画而出一道阵法,落入流云巅内。 “轰隆。” 第120节 流云巅地界内骤然传来天地震动的巨响,随后只听“啪”的一声,整座流云巅内的冰雪在刹那间消融—— 千里冰封顿消,流云巅再度春意融融。 春来阵法再现! 自两人脚下而始的琼道,在瞬息间开满了遮天蔽日的琼花! 璀璨至极的金色缎带飘摇于九天,曾经落河最美的流云巅琼道盛景,时隔八百年再度于世间重现—— 差的那最后一点,终于被补全。 — 流云巅内,两道御剑的身影贴得极近。 萧崇琰与顾璟自密道内一路往照影峰而去,自出流云巅后便不再说话,而在心湖内言语不停。 “当年天柱下四人,如今知道有秦柯然与烬夜。”顾璟慢慢说着,还在沉吟,“中洲背后应当是景钰,至于北地……” “或许是苏曼。”萧崇琰神情淡淡地开口,“那个秀禾所习的功法,是苏曼门下的瞳术。” “我的这位第二魔将,即便被镇压在第十八层禁魔狱,也依旧不得安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厌倦,“北地不能乱。” 东璜已然不是问题,中洲有东璜牵制,暂且可以放下,南岛有冉经秋在,尚可以稳住。 唯有北地,最易生乱。 “我会让墨启回北地。”萧崇琰很快做出决定,“长老院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他需要墨启能够完完全全将北地握在手中。 他的那位便宜学生的所作所为,让萧崇琰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面。” 他不会再让顾璟挡在自己身前了。 “若要如此,你还需先解决身体的问题。”顾璟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们去一趟星河殿。” …… …… 萧崇琰与顾璟回到照影峰的时候,洛清秋、墨启和白洛都等在照影峰顶。 见二人落在峰顶,神情各异的三人上前,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开口。 还是顾璟笑着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回来了。” 萧崇琰在他身旁,跟着点了点头:“回来了。” “师叔!” 洛清秋向顾璟一揖到地,哽咽着开口,久久不愿起身。 顾璟笑着摸了摸洛清秋的头发:“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由你来执掌落河,是最正确的选择。”萧崇琰也补充了一句,然后说道,“今后让凌容青跟着你。” 接着他没有理会洛清秋骤然惊讶和恍悟的神情,转向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墨启,微微一笑,开口唤道:“起来吧,大启。” “你是我的第一魔将,从今往后,你谁都不需要跪,哪怕是我——明白吗?” “回北地去吧,这次要好好做。” 他笑着开口命令道,顿了顿,又加了后半句话。 “如果实在不会做,来寻我便是,不要觉得丢脸。” “保护好自己,守好北地,若守不住,我还在这里。” 这是作为主人与君主给出的承诺。 最后顾璟与萧崇琰一同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白洛。 萧崇琰先是嘱咐了一句:“看好齐小奇,别让他离开落河。”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白洛感到有些奇怪,却还是认认真真点头应下,然后便看向顾璟。 白发少年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几乎是气鼓鼓地看着放了自己八百年鸽子的主人。 ——小白生气了。 ——要抱抱,要挠挠下巴。 顾璟与萧崇琰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唤道:“小白。” 那是白洛记忆里最熟悉的神态与姿势。 “喵呜嗷!” 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炮弹一般射入顾璟的怀里,欢天喜地地蹭了起来。 “嗷呜嗷呜!” ——他终于等到了他的主人! 萧崇琰的心湖内,两个剑识小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无声击掌。 ——他们的主人都回来了。 ——真好呀。 — 第二天,整个落河被接连数个爆炸性的消息轮番轰炸。 首先是关于萧崇琰。 他上了趟流云巅,便又问了场剑。 ——那柄曾经魔君冕下的本命剑,天下第一的不行剑! 萧崇琰此人,究竟还要让沧澜震惊多少回才肯罢休? 紧随其后而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知道。 答案是永不罢休。 ——萧崇琰在流云巅上赠剑了! 他把九逍剑赠给了顾璟! 自此萧崇琰拥有不行剑,顾璟拥有九逍剑——这种剑修本命剑的互相交予,在沧澜修真界历史上几乎闻所未闻。 九逍剑因此而被落河学子戏称为萧崇琰提前送出去的嫁妆。 但人们转念一想,发觉九逍剑原本就是由顾璟自海外大陆跨越千万里带来的沧澜,顿时又陷入了困惑。 难道这是一场包办婚姻? 接着是那位甘于待在琼苑做厨子的照影峰前大师兄凌容青。 这位经历曲折离奇的天才剑修沉寂一年后,忽然以一种极为高调的姿态再度回归众人视线。 学府长洛清秋宣布,凌容青获得了曾经景珩仙尊的落河九剑传承,天赋心智皆获得认可。因此他将收凌容青为嫡传弟子,成为其门下的第一个学生。 ——曾经被戏称为大师兄的洛清秋,这回真的成为了落河学府的大师兄。 最后是几家学府联合,邀请诸学府最顶尖的学府生共同游学。 收到邀请的学府生,将结伴前往各家学府秘境,进行为期五十年的游学。 来自三族四家最优秀的年轻学子,将共同度过修道最初也最重要的一段岁月。 整座沧澜大陆的大修行者,都将成为他们的老师。 倾尽一切,为沧澜的修道种子们提供最好的资源。 助他们在未来必然会到来的战争中,活到最后。 这些学府生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中洲太学于陪都大俪城下设的书院。 青山书院。 -------------------- 作者有话要说: 萧顾命运般的换剑呀…… 被你们念叨的,我写到“你不想要”的时候,好像也莫名地想歪了…… 跟我一起念一百遍,清水剧情流! —————— 接档文《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求收藏~ 嘴硬心软傲娇猫猫君主受x口是心非重度毛绒控帝王攻 文案: 身为外域最能打也最尊贵的至高君主,林迩有一个令人烦恼的小秘密。 他的兽类形态是只漂亮可爱的小猫咪。 为了维护君主的威严,他每天都在努力克服本能—— 直到他意外变回幼崽,被自己的死对头联邦大帝捡回了家。 身为一名优秀的君主,林迩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即便与死对头朝夕相处,意味着无尽的互相试探与针锋相对—— 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 他清晨跳上床试图偷袭,被温柔挠着下巴安抚。 他潜入办公厅刺探情报,被抱在怀里批阅文件。 他跟踪死对头窃取秘密,反被对方当成心灵垃圾桶,被迫听了一整晚皇室秘闻。 …… 第121节 …… 联邦大帝的王座上,奶乎乎的小猫咪一巴掌抵住死对头的丑恶嘴脸,神情傲慢地扬起下巴。 他已经赢了! * 人人都知李重烨贵为联邦大帝,心思深沉,实力莫测,却没有人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君主,其实是个重度毛绒控。 某天李重烨捡回了一只碧绿圆眼的小猫咪。 傲娇臭屁,矜贵难搞,总想着偷袭他,却也会时不时翻着肚皮,软软叫着撒娇要抱。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小猫咪变成了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外域美人。 那个漂亮矜贵,打架凶狠,嘴巴还毒的外域之王—— 他一直以来都在注目、追逐、挑战……与渴望征服的死敌。 哦,所以他的死敌……就是那个吃饭要喂,睡觉要抱,打针要哄,成天哼哼唧唧要撸要摸的小猫咪? ——他赢定了。 【指南】 *互相真香,星际修真,强强he *感情线甜,事业线爽 —————— 感谢在2021-05-14 22:36:21~2021-05-16 20:1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肉肉的如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馒头包包子、爱吃肉肉的如花 10瓶;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 “青山书院?” “怎么了?” “当年游历大陆时, 我来过这里。” “嗯,你偷偷跑去南岛那次,给我惹了天大的麻烦。” “……师兄。” “逗你的。” 九天上,萧崇琰与顾璟二人正御剑而行。 将沧澜大陆的一切都安排好后, 他们便离开落河学府, 一路往东而去。 两人要去星河殿, 则必须横跨中洲而至东璜王朝边境,通过西极海前往海外大陆。 而这势必会经过中洲皇都。 萧重琰想到那个不省心的便宜学生, 悄无声息地换了条路线,选择从中洲的南部绕过,自陪都大俪城而过。 这时两人还不知道, 三族四家的学府生们要去的青山书院,恰好便在此地。 当远方渐渐露出大俪城轮廓时,萧崇琰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于是发生了开头的那段对话。 大俪城的锦云气象十分有特色, 顾璟曾经过,这时也认了出来,顿时有些惊讶地开口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景钰自己从皇宫跑出来, 就在青山学院里读书。” “你可曾见过?” “并未见过。”萧崇琰摇了摇头。“不过我曾受邀于青山书院讲学过三日,或许曾经见过, 只是没认出来。” 那是他还未曾叛出落河的时候。 他还是落河剑宗年纪最小的嫡传,沧澜大陆最受瞩目的第一天才,被人族视作骄傲的未来剑圣。 也是那几日里, 他的魔族血脉时隔多年再度爆发,引发了心湖内的血脉风暴。 后来说不清究竟是如何解决的, 他只记得自己在那之后便离开了中洲,一路南下, 在南岛结识了当时还是祭司所学徒的冉经秋。 两人一不小心玩脱,将天空城闹了个天翻地覆。 最后还是师兄亲自来南岛赔礼道歉,才压下了一切。 “就是那时……我在南岛修养时遇见了宗隐。” 在宗隐的指点下,他才终于能够压制住血脉冲突,甚至因此而在大道上走得比别人都更快。 “但宗隐也没有完全解决你的问题,这条路最后还是行不通。”顾璟微微皱眉,“你的血脉问题太复杂,尽管现在单独分离出魔族血脉,看似从根源上解决了隐患,却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等回了星河殿,再替你好好看看。”顾璟最后这样说道。 萧崇琰点了点头。 “我的血脉问题本就是个隐患,随时都会爆发……后来我的魔族血脉被发觉,或许就是因为那一次的血脉风暴。” 萧崇琰说到这里也有些感慨。 “后来发生的很多事,其实早就有了征兆。” 如今回想,只觉得一切确实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的出生,本就从未被期待过。” 一个被所有人厌恶痛恨甚至诅咒的生命,却偏偏要固执地降临世间,又怎么可能会一生顺遂? 萧崇琰的魔族血脉并非传承自父母,而是因为他的母亲在怀孕时被魔息感染所致。 他的母亲是东璜王朝母仪天下的温元皇后,于当时的东璜皇帝琴瑟和鸣,极为恩爱。 直到温元皇后在怀着萧崇琰的时候遭遇魔族刺杀,不慎被魔息侵入体内。 那道魔息唤作“洗魂”,是魔族最可怕也最恶毒的一种手段。 凡被侵染者,将被污染灵力及血脉,最终成为非人非魔的怪物。 被“洗魂”感染者,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在彻底转化前被杀死。 幸运的是,温元皇后虽非大修行者,却奇异般地压制住了那道魔息。 但谁也没想到那魔息却在无声无息间侵入了胎儿的灵盘。 所有人都认为应当打掉这个孩子。 然而温元皇后却极力反对,为此不惜与皇帝反目,与整个东璜朝堂对立。 朝野上下一片震动,大臣纷纷上奏帝王,要求废除皇后,处死那个未出生的胎儿。 东璜王朝的嫡皇子,绝不可以是一个血脉不纯的怪物。 为此温元皇后被迫离开东璜皇宫,在一处偏僻的行宫内独自孕育胎儿。 在生产的时候,甚至没有产婆也没有太医。 只有当时年仅十岁的萧珞陪伴在行宫内,而一墙之隔的房门外便是严阵以待的东璜死士。 那些死士收到的命令,是一旦有变,格杀勿论。 不论里面的人是谁。 这便是帝王家。 所幸后来萧崇琰出生后一切正常,他的血脉纯粹干净,未曾检测到分毫魔族的气息。 但温元皇后生产后却因心力憔悴而元气大伤,不久便撒手人寰。 而萧珞只陪伴萧崇琰到五岁,便再也无法拖延入太学的时间。 除了每周的休沐日外,萧崇琰便只有一个人。 他是已逝中宫皇后的嫡子,却遭到皇帝厌弃。 他的出生就背负着弑母的污点。 他的身上始终带着血统不纯的阴影。 曾经中宫有多么风光无限,受尽独宠,如今萧崇琰便有多么卑微不堪,人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便连宫中的奴才也可以肆意欺辱他。 所以萧崇琰不爱说话,所以他很少表现出对人或事的在意,所以他后来追求大道心无旁骛,所以他拼尽全力,只为追上师兄的脚步。 因为是师兄将他拉出了那场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 “我遇见你时,是十二岁。” “那一年你在鸿昀馆讲学,我没有资格去听,就偷偷地躲在窗外。” 不知是不是重游故地,让萧崇琰难得有了些感性的情绪。 又或者是和师兄时隔千年后再度相认,他明明欢喜得不行,却嘴笨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便只好将那些最深最柔软的心意剖开,坦荡赤/裸地呈给对方看。 “那是东璜最冷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雪,却没有阵法,我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被宫人骂了很久……” 明明是极其屈辱不堪的过往,萧崇琰说来的时候眼角却挂着笑意。 “但我那时候只觉得馆里的仙人真好看,懂得那样多……” 那道御风而行的身影,轻而易举便冲破了他怎么都挣不开的天地。 年幼的萧崇琰最大的愿望,便是离开东璜皇宫这一方四角天地。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五岁到十二岁,是萧崇琰最黑暗不堪回首的记忆。 即便后来被迫叛出人族入北地,在尸山血海间苦苦挣扎,但那时的萧崇琰拥有力量,且始终心意坚定地走在自己的大道上。 而幼年时期的萧崇琰,却什么都没有。 第122节 那一年冬天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的师兄,是无尽黑暗中唯一的那束光。 一眼望见天上人,从此头也不回地追逐大道。 奔向自己的光。 千年时间过去,幼时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成了随风扬起的沙砾,早就消散得不见一点影子。 但萧崇琰永远记得十二岁那年,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天。 从那天起,他的世界中照进了光。 不论往后有再黑暗再痛苦的绝境,再危险再未知的前路,他会痛,会疼,会疲惫,也会失望,但却不会再害怕。 因为他永远记得那束光。 “再过十天,便是你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萧崇琰轻声开口,眼中有着无数盈盈光亮,像是落进了满天星光。 但不会说话的魔君却还是一如既往那般,努力了很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抿了抿嘴,一字一顿地开口。 “顾璟,你还在,很好。” 顾璟看着眼前少年模样的剑修,眼中是无限的温柔与耐心。 他说:“我会一直都在。” 少年眼里的光是那样漂亮。 抑制不住的开心从萧崇琰身上散发出来,让原本清冷的脸部轮廓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顾璟也微微笑起来。 在萧崇琰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很安静地看着对方。 自己的记忆从重回落河后便开始慢慢复苏,而这一世与萧崇琰的相遇,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所以顾璟的情绪还很稳定。 但他知道萧崇琰现在一定心绪波动极大,正需要有一个倾诉的机会,好慢慢地进行自我调节。 因为那个看起来神情平淡,好似永远沉稳镇定的小家伙,不论过去多少年,也还是当年那个固执又自闭,总是把一切闷在心里的笨蛋。 哪怕是小师叔、陌香,还有冉经秋这些人,也只能让萧崇琰稍稍打开心扉,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让顾璟感到欣慰的是,这一世以来,他明显能感觉到萧崇琰放松了不少。 因此他很感谢页安、齐小奇、凌容青、若语,还有其他的那些年轻人们。 但依旧只有在自己身边时,这个小笨蛋才敢露出最真实柔软的模样。 就像是一只戒备心极高的小兽,只对自己认定的人才露出肚皮,交予信任后便再不会怀疑。 这怎么能不令人心疼欢喜得不行? 他们在九天上御剑而行,彼此都没有开口,这片沉默却很让人安心。 比起顾璟同样苍白的安慰,无声的陪伴才是最好的选择。 …… …… “我要先离开一下。”过了没多久,顾璟放缓速度,向下方看了一眼,然后开口说道,“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萧崇琰没有疑问地点点头:“那你小心一些,早点回来。” 他调转剑身,慢悠悠地飘荡在半空,说道:“我飞得慢些等你。” 顾璟笑着点头离去。 浅紫剑光倏尔远去,九天上很快只剩下萧崇琰一人。 他御剑慢吞吞地向前飞行着,在心底计算着路线。 再向前三百里,就过了中洲王朝的领土,那时便可直接往西极海而去,若是顾璟能在天亮前回来,他们—— 不行剑蓦地停住。 冷淡的神色一分分蔓上萧崇琰的眼睛。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道极强的威压骤然降临。 黑衣的中洲皇帝负手而立,不紧不慢走出云间,朝萧崇琰轻轻一笑。 “初次见面,我是景钰,那位北地魔君不成器的学生。” “我的……小师弟。” …… …… “簌簌。”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漫天雪花。 茫茫风雪骤至,遮住了萧崇琰眼中的疑惑。 小师弟? 他的这位便宜学生…… 都在想些什么? 第76章 ================== “事到如今, 何必再假装不知?” “老师必然早就给你留下了线索……或许便在流云巅? ” 一身帝王玄服的中洲皇帝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望来一眼,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 “你能握上不行剑,就已经证明了你的身份。” “若非得到老师允许, 不行剑怎么可能承认你?” 萧崇琰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黑衣的中洲皇帝, 脸上带着抹极淡的遗憾。 景钰。 他的学生, 如今是中洲王朝至高无上的帝王,九天亚圣之一。 两人严格来说并不是师徒关系, 只不过是曾经萧崇琰在师兄的邀请下,指点过景珏的修行,在中洲皇都小住过一段时间。 当时他对那个年轻的皇子印象还不错。 有野心, 有天赋,也肯努力。 而他从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年轻帝王,谋划极深,心思极重, 手段狠厉毫不留情,作为一座王朝的主人,其实已经非常合格。 抛开他这位学生对自己及师兄做过的那些事, 萧崇琰甚至还有些欣赏对方。 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为此而行, 绝不后悔。 无论立场,值得称赞。 “我很久以前就在关注你了,从你第一次引起不行剑感应的时候。” 萧崇琰沉默不语, 他的学生却显然很有倾诉欲。 “后来你用出万辰星,我便知道你必然与老师有关。” 九天上, 唯有属于中洲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一切尽在掌握, 居高临下般的傲慢。 “既然已经问剑不行,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小师弟。” “你瞒不过我的。” 萧崇琰又在心底叹了口气。 小师弟? 到底不是自己正式收入门下的学生。 这般理解力,实在叫人痛心疾首。 若是页安在此,必定要说上一句“阴阳怪气真不要脸”。 若不是萧重琰自己各种迷惑行为,搅得人云里雾里,这位沧澜大陆出了名城府深沉的皇帝……又怎么可能会得出这样啼笑皆非,细想却极有道理的结论? 萧崇琰偏偏还要一脸认真地发问:“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我便是他?” 空气安静一瞬。 随后黑衣的帝王朗声而笑,露出一脸忍俊不禁的神情。 “老师他一心大道,修行勤勉从不懈怠……而你?” “娇气,懒散,爱管闲事,沉迷情爱之事,心里除了大道什么都有。”中洲皇帝冷笑着开口,无不嘲讽地说道,“你怎么可能会是老师?” “北地魔君,沧澜剑圣的传人竟然是这副德性,可真是不幸。” 萧重琰一脸困惑地望向自己的便宜学生。 ——这说的是自己? 懒散也就算了,他此世确实很少修行,因为他转世重修本就不需要修行。 但是沉迷情爱之事? 这与他又有何干系? 一副胜券在握姿态的中洲皇帝,自然不会在意萧崇琰这个他眼中“蝼蚁”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着话。 “我本以为顾璟是师尊选择的传道人,结果他却竟然真的是星河殿主。” “后来又有齐小奇用出九章剑诀,但那也不过只是个障眼法而已……” 第123节 黑衣的帝王冷然看来,目光中是冰冷无情的杀意。 “而你,萧崇琰,才是师尊真正隐藏的那记神仙手……我说的对吗?” “……倒也不算全错。” 萧崇琰惊讶于对方竟能以毫不相干的理由推断出真正正确的答案。 还挺不容易的。 ”我原本想着杀了你便是,但你可是我的小师弟,我不能当着九天诸圣的面杀你,所以我只要毁了你的心湖,断了你的大道……” 那中洲的皇帝微笑开口,神情温和,说出口的话却残酷至极。 “一个废人,又能如何?” 话音落下。 巨大的赤金火焰蓦地升腾而起,将两人围绕在内,顿成一座小天地。 五爪蟠龙自火焰中蜿蜒攀升,竟然逐渐凝为实体,向萧崇琰直直看来—— “吼!” 领域实体化。 这是圣人才有的小天地! 中洲皇帝竟然已经破境神无,比萧崇琰足足高出了两个大境界! 在如此大的境界差距下,景钰想要对萧崇琰做些什么,萧崇琰根本无力反抗。 九天赤金火焰中,有一道轻飘飘的掌风悠然而至。 然而那道掌风所经之地,却是空间被撕裂,雷电与冰雹倒卷而入,带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但却也霸道至极,无可抵抗。 但在萧崇琰眼中,那袭来的一掌却清晰无比,如同慢动作一般,却是再简单明了不过。 景钰的修行原本都是他教的,他自然清清楚楚。 单就这一掌,他就能有不下十种破解的方法。 但不知为何,面对这分明可以躲开的攻击,萧崇琰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就像是在来自圣人的威压下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那般,最终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啪。” 一记轻响升起。 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掌,落在萧崇琰心口时,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轻轻一点。 像是极尽温柔小意地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 “轰!” 但在萧崇琰心湖内却骤然而生起惊天风暴,远比以往任何一次心湖暴动更可怕而不可控。 神无境圣人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 自然也能毁了这一方心湖天地。 “啊啊!” 山巅心湖,不行剑一手抓着鬼念幼虫,一手死死扣在湖边,盯着沉在水底的萧崇琰,满脸焦急,摇摇欲坠。 “啊——” 心湖天地内的一切都在崩塌。 神魂大地上蔓延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不断有大块大块的陆地往下沉去,堕入漆黑看不见的深渊地底。 那相对而立的两个半座剑骨山脉发出隆隆声响,漫天剑气被毫不留情地齐齐折断,山体正在分崩离析。 毁灭的气息充斥在整座心湖天地内。 一切有如末日般的景象。 这座心湖天地,正在进入无可挽回的毁灭中! “啊啊啊!” 九逍剑费力地将黑衣少年拖出心湖,看向另一旁的不行剑,轻轻地“啊”了一声。 两个剑识小人对视一眼。 ——主人又在搞事啦! ——心湖马上就要碎了,我们怎么办呀! “唧唧!” 鬼念幼虫低低叫唤起来,头顶触角飞快地颤动着,看向眼前正在毁灭的世界,眼中露出兴奋的神情。 “唧——” “啪!” 不行一拳头干脆利落地揍晕了鬼念幼虫。 ——没办法啦,去另一个主人那里吧! ——主人马上就要晕倒啦,不能让外面那个黑漆漆占了便宜呀! 两道剑光倏尔消失在心湖天地内。 剑光彻底消失后—— 整座心湖天地忽然爆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摩擦声。 终于彻底破碎! “希望你运气好些,小师弟。” 九天上,一身玄衣的帝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 一道白衣身影正从九天跌落,宽大的袖袍扬起,却只能无力地垂下,再无曾经袖里乾坤,惊动天下的力量。 失去修为,从高空坠落,几乎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中洲皇帝从一开始,就是要杀死萧崇琰! 浑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少年仰着头,直直望向天空,眼眸中倒映着漫天飞雪,像是盈满了晶莹的水汽。 就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飞鸟,在绝望中绽放出极尽脆弱的美丽。 但不知为何,萧崇琰却是微笑着的。 清浅的,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微笑。 这让景珏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悸意。 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的老师那样。 永远平静淡然,永远深不可测。 你以为自己赢了,可你其实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不。 萧崇琰只是个获得老师传承,所以才进境速度惊人的天才罢了。 景钰下意识地否定那个可怕的想法。 一个修行者的心湖都被毁去,还有那样一副无药可救的病弱身子,萧崇琰还能有怎样的转机? 最好也不过是从此缠绵病榻,再无力握剑。 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 九天下,萧崇琰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的情况自然很糟糕。 心湖破碎,修为尽失,被压制已久的病痛一朝爆发,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但他的神情却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得偿所愿的莫测笑意。 他的眼中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期待。 “——嗡!” “萧崇琰!” 随着一道短促低沉的声音响起,萧崇琰下落的身形顿时一滞。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握住他的腰,在极速的降落下却稳定得丝毫没有颤抖,那握住他的力道也轻柔得几乎感受不到。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而来,伴随着剧烈到让人心惊的心跳声。 以及一道含着怒气的质问。 “你又在做什么!”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 是顾璟。 哦,生气了。 背着长琴的星河殿主面若寒霜,一手揽着萧崇琰,一手撑伞挡在两人上方,只是身形微动,便倏尔远行百里,落在一处无人的树林间。 “我只是走开一会儿功夫,你就不能安分点儿吗?” 顾璟的声音听着倒不是很担心,只是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 生气,却又生不起来气。 不舍得对这个人发脾气。 “伸手。” 萧崇琰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让顾璟为自己诊脉。 落星河的灵力畅通无阻落入他体内,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经脉与脏器,减缓痛意。 第124节 萧崇琰本就不怕痛,这时候也有些心虚不敢再呼痛,于是很快脸色便恢复了正常,神情自若地反过来安慰着顾璟。 “问题不大。” 顾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修为没了?” “修为没了。” “心湖怎么样?” “彻底碎了。” 一问一答间犹如老师与学生的考校,原本总是爱撒娇的萧崇琰一下子安分起来,变得尤为乖巧。 “太冒险了。” 最后还是顾璟压低着嗓子开口,显然还是气得不清。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是我们萧氏才能走的路子。” 萧崇琰慢吞吞地解释着,一副虽然我知道错了,但我绝不悔改的模样。 “东璜萧氏皇族的祖上曾有一丝凤凰血脉,涅槃重生,也并非只是传说。” 顾璟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反问道:“所以呢?” “心湖破碎,天地混沌,只消问心即可。” 不断问心,待道心圆满,便可一步登天。 他这一世,原本走着的就是这一条路。 “好好休息,不准说话了。” 顾璟丝毫不为所动,依然还在生气,却还是要忍不住细细叮嘱。 当然也少不了语气沉冷的威胁。 “等到了星河殿,你给我等着。” 萧崇琰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 …… 九天上,再度飘起一顶天青竹伞。 伞下像是有两个人影紧紧靠在一起,身形被伞面落下的阴影盖住,看不分明。 “顾璟。” “……” “顾璟?” 只有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传来,飘散在风中。 “……师兄。” “嗯?” “以后不这样了。” “还有以后?” “……没有以后。” 在他们的前方,西极海已然近在眼前。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终于轮到萧崇琰讨好顾璟了。 那么请问到了星河殿后,顾璟会要萧崇琰好看吗? 1.不会。萧娇娇一撒娇,顾璟还怎么顶得住? 2.会。顾璟必须要捡起强1的尊严,当然要让老婆哭! —————— 感谢在2021-05-17 23:18:15~2021-05-18 22: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 10瓶;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 西极海另一侧的海外大陆, 与沧澜大陆相比并无太大不同。 只是似乎因为这座大陆所有人都能够修行的原因,显得民风更为剽悍且……直白。 这段时间以来,整座海外大陆都因为某个消息而沸腾了。 不论是四大王朝的宫廷内院,还是京城内的茶肆酒楼, 又或者只是乡野田间的寻常树下…… 茶余饭后, 床头桌下, 乃至于朝堂之上,都在谈论着一个话题。 “星河殿主带着他的伴行者回来了!” 自五年前星河殿主渡海而去沧澜大陆, 海外大陆的人们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与无尽的猜测。 世人皆知星河殿主生而知之,甫一出生便得到星河殿至宝空乌琴的承认,自愿成为其伴生灵物。 而在空乌琴内, 还有着一把飞剑。 品秩极高,力量极强,且天生孕育有剑灵,可谓举世难觅的顶级飞剑。 而最最特殊的, 是这把剑并非星河殿主的本命剑。 星河殿主的本命灵物内藏着一柄无主的飞剑。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若有人能取得那把九逍剑的认可,便可成为星河殿主的伴行者! 能成为星河殿主的伴行者,大道相契, 本命灵物相通,是所有剑修梦寐以求的因果! 当年星河殿出来此消息时, 整座海外大陆都沸腾了。 “当年为了这把本命剑,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为此大打出手……只为能争得星河殿主伴行者的身份呢。” 小巷口,有头发花白的老者唾沫横飞, 底下围着一圈几岁大的小屁孩,各个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 “整座海外大陆百岁以下的天才剑修几乎都来了, 那场面……啧啧,就连如今那位剑主也在其中哦——” “为什么他们都要争殿主大人的伴行者呀?” 有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疑惑地发问。 “因为那星河殿主地位高,有权势,长得好看,天赋又高,还性情高傲冷淡从不与人深交。” 老者“哼哼”了两声,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偏偏还有人就吃他那一套!” …… …… 等到一众小孩散去,巷口重归冷清,从老者背后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那年轻人一身白衣负剑,神情很是无奈。 “师尊,您对顾璟的偏见也太大了……” 那一番话,分明就是在阴阳怪气。 “我能没有偏见吗?我的宝贝徒弟一心要吊死在那颗歪脖子树上,我能不生气?” 那老者说着越来越生气,哼哼着一拍衣袖,一跺脚,下一刻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人家都把伴行者带回来了,你还不赶紧上门去问剑?” 巷口只留下老者毫不客气的怒斥。 “我们西境剑宗剑主一脉,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外大陆的剑修?” 年轻人叹了口气,召出飞剑,倏尔间便直上九天。 “问剑啊……” “要是被小师叔知道,还不得一剑劈了我?” 要知道顾璟的那位伴行者,可是交游甚广,声名远播,连他听闻之后,也很感兴趣呢。 “萧重琰……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同样的疑问浮现在海外大陆各地的修行者心底。 “这个沧澜来的剑修,到底是什么来头?” 凭什么就能获得星河殿主的青睐? 在好奇心与嫉妒心的驱使下,海外大陆人民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八卦中。 很快有人扒出了萧崇琰在沧澜大陆的丰功伟绩。 “殿主大人的伴行者,竟然和小师叔关系莫逆!” “那个剑修能使出三剑!” “他是沧澜试的首名。” “二十岁的九转境巅峰?” 第125节 没有人还能再提出质疑。 萧重琰的年纪之轻与境界之高,只能说是令人瞠目结舌。 而他的剑道天赋,更是令人肃然起敬。 “萧重琰?听说是个美人,在沧澜大陆追求者无数?” 确认他们殿主的伴行者实力境界上挑不出错后,人们的关注点再次偏移。 “那个萧崇琰啊……据说是沧澜第一美人!可美得很呢!” “第一美人?有我们的剑主大人美吗?” “这还真分不出上下,我给你看留影石!” 说话者小心翼翼从方寸物内掏出一块留影石,刚一启动,顿时便有震彻天地的海浪声迎面而来。 “哗哗——” 留影石中,正有一白一紫两道身影渡海而来。 其中那个紫衣负琴的少年正是星河殿主顾璟。 而被顾璟一手圈在怀中,小心护着的那个白衣少年微垂着头,仅露出小半张脸,脸色极为苍白,看着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下一刻那个白衣少年忽然抬头,如同有所察觉般朝留影石的方向看来,轻轻勾了勾嘴角。 “——嘶!” 留影石外的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当与萧崇琰对上目光时,他们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好像一片夜色缓缓降临,清冷月辉洒落人间,高不可攀的仙人露出微渺笑意,主动走下九天,对你伸出手。 没有人能够拒绝他。 而当紧靠在一起的两人亲昵地低声轻语时,他们周围便好似有一道无形结界,两人自成一方小天地,任凭什么人也无法插入。 就好像他们本就该亲密无间,如同一人。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伴行者是这样的关系吗?” 有很多人发出过这样的疑问,然后便会被其他人神秘兮兮地拉到一旁,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 “当然不止是伴行者,萧崇琰问了两把本命剑,把其中的那柄九逍剑赠给了星河殿主——” “他们已经互定终身了!” 在海外大陆,剑修以本命剑相赠,自然只意味着一个意思。 “……敢问殿主大人准备何时大婚?我们可得提早安排起来,一定要挤进这场大婚的现场!” 数千年来,已经很久未曾有过如星河殿主这般尊贵身份者大婚了。 那必然会是一场千年难遇的盛世大典! — 大陆中部的某座山谷中有一片连绵的建筑群,那里便是星河殿所在。 星河殿通往内谷的天梯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只有偶尔来往的弟子行走其上,极为安静。 “真的有红缎……那些弟子在写的是‘喜’字吗?” “……天哪难道星河殿主真的要大婚了?” 这一天的天梯旁,忽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几个白衣负剑的年轻剑修偷偷摸摸躲在天梯旁的巨石上,正向着内谷的方向遥遥张望。 “落星海里有好多漂亮的医修姐姐啊……” “哦那个医修师兄弹琴的模样可真俊!” 到底是年轻人,满心还都是些风花雪月,不一会儿便被星河殿里的弟子们引去了目光。 “星河殿的医修可是最受欢迎的同行者,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星河殿的伴行者……” 曾经星河殿对外开放内谷的时候,一度有不少修行者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躺倒在落星海,妄图以被路过的星河殿弟子救起的方式……来收获一段姻缘。 毕竟星河殿弟子向来以妙手回春与医者仁心闻名于整座大陆。 事实上,当时也确实有不少星河殿的弟子被拐跑了。 还是当时的星河殿主发觉不对劲,明令禁止外人随意进入内谷,这才遏制了这种不良风气的传播。 星河殿内顿时清净不少,殿内弟子也更能心无旁骛修行,却苦了那些心心念念想找个医修道侣的修行者。 正如这几个明显是西境剑宗跑来的年轻剑修一样。 夕阳下,背剑的少年们着急地向远处张望,各个都露出迫不及待的模样。 “剑主大人怎么还没有来……” “——好想去落星海碰瓷……啊不,认识一下温柔善解人意的医修师兄师姐啊!” “……” 不远处御剑而来,正巧听到这一句话的白衣剑修神情古怪地调转方向,往天梯另一侧绕行而过。 今晚当是个好天气,就让这些精力旺盛的弟子们在天梯上数星星吧。 这岂不比在落星海搭讪漂亮医修要来得强? …… …… “晚霞很美,今夜星光应当亦很美。” 在比落星海更深的内谷深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唤作“镜水夜来”。 这里是星河殿主的道宫所在。 在镜水夜来的峰顶,也有一颗极其高大的琼树。 萧崇琰正坐在琼树下发呆,顾璟握着一只紫玉碗,站在他身旁。 显而易见又是重复了八百遍的日常。 ——哄萧崇琰吃药。 “嗯,镜水夜来晚上的星星很好看。” 萧崇琰有些困倦地撑着头,并不吝于夸赞,只是目光躲闪,怎么都不肯看向身旁。 “镜水夜来晚上也很冷,你先吃药,不然晚上会着凉。” 为了哄骗萧崇琰吃药,顾璟也算是练就了一身信口胡扯的本事,一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两人身后的一众下属一愣一愣。 他们的殿主何时对人这样温声软语,好声好气地相劝过? “那我晚上可以不看星星。” 萧崇琰绝不可能轻易动摇。 “但是我想和你一起看,你就当是为了陪我看星星才要喝药。”顾璟面不改色地说着肉麻话,一边取出冰糖葫芦,递到白衣的少年手边,“喝了药,再吃这个就不苦了……好不好?” …… …… 周围的下属恨不得自己带了百八十块留影石,好录下此时此刻殿主大人的模样。 那个萧崇琰竟敢如此下殿主面子……听说那是个血脉尊贵的亲王,那也就算了。 可殿主竟然不生气。 殿主非但不生气,还笑得一副温柔到不行的模样,耐心十足地哄人吃药! 还说了那样肉麻的话! 下属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恐。 他们不近人情冷漠疏离永远高高在上不下凡尘的殿主大人—— 竟然真的动心了! 星河殿是不是真的该着手准备大婚庆典了? 另一边,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黏黏糊糊起来。 “今晚还要喝琼酒。” “琼酒不行,琼花饼可以。” “……那换成玫瑰牛乳。” “好,都行。” 安静无声假装自己不存在的下属们觉得好一阵黏牙。 自两人回来后,镜水夜来的空气似乎都变甜了。 甜得有些过分。 — 入夜,萧崇琰仍旧在树下发呆,顾璟先一步离开,去厨房查看今晚的药膳。 如今萧崇琰的每一顿吃食,都要经过顾璟的检查。 真正的好伴行者,永远都注重细节。 夜色下的镜水夜来比白天更美。 这里的夜晚从不点灯,因为自每一处隆起的草丛与高树旁,都有成群的萤火虫飞舞不停。 朦胧的光影仿佛将月色也模糊,在数十个隐于暗处保护的下属面前,却有人无声无息踏月而来,落于萧崇琰身前。 “你就是萧崇琰?” 白衣的剑修跳下剑,望着树下的少年,慢悠悠挑起了眉。 “确实是个美人。” 第126节 萧崇琰抬头看了看来人,露出疑问的神色。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一句“你谁”。 “西境剑宗剑主,沈沉。”白衣剑修自报家门,英俊的脸上满是感兴趣的神色,“听说有人一直顶着我的身份在沧澜大陆行走,所以我来看看。” 沈沉扬手,身后的飞剑顿时便落在手中。 而后这位剑主剑尖微扬,指向萧崇琰。 “我知道你与小师叔关系极好,剑术极高,所以我们不如问剑一场,如何?” 萧崇琰闻言,终于露出些许平静之外的表情,略感意外地抬首看了对方一眼。 他的修为还未恢复,便连剑也握不住,更谈不上问剑,而沈沉显然不可能看不出这点。 那么对方所谓的问剑,便应当是—— “问心剑?” 小师叔的三剑中最后一剑,也是最难的那一剑。 问心。 白衣的剑修微笑起来。 “没错,如今两座大陆,应当只有我能用出问心。” “要试一试吗?” 镜水夜来上,两个白衣剑修面对面,一坐一立,相视而笑。 竟是难得默契,无需多言。 其中那个年长些的剑修微抬手中飞剑,顿时有小天地落下,将两人笼罩在内。 无尽的夜色自剑尖生出,向萧崇琰沉沉压下。 问心剑。 不断问心,待道心圆满,即可一步登天。 这句话隐藏最深的意思,指的便是这一剑问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落星海那一段,向万花谷致敬。 永远记得万花里躺了一地等着被缝针捡起来的傻瓜dps们~ —————— 第78章 ================== “啵。” 心湖内忽然响起微弱的声响。 萧崇琰看着眼前冰封千里的心湖, 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位西境剑主的问心剑,将他送入了自己破碎后的心湖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 曾经一望无际的神魂大地覆着厚厚一层坚冰,毫无半点生机。 那两个半座高耸入云的剑骨山脉也已不复存在,似乎是在崩塌的过程中融合在了一起, 如今原地只剩下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孤峰。 至于山巅上的那汪心湖, 自然也不必多想, 必是一片干涸。 不行,小九, 与那鬼念幼虫如今都在顾璟的心湖内,换了个地方照样闹腾得很是开心。 而如今萧崇琰身处的这片心湖,却只余下一片衰败与死寂。 惨淡的, 没有任何情绪的白色铺满目之所及的一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 压抑又可怕。 一剑问心。 这样的地方只会将人逼向疯狂的绝境。 该如何问心? 萧崇琰安静地观察着脚下的冰面,向前走了两步。 “哒哒。” 靴子落在冰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脚下的冰面一如既往沉寂, 没有丝毫变化。 萧崇琰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脸色渐渐开始有些发白。 心湖破碎,他便再无一分灵力,偌大的心湖天地近乎无边无际, 他却只能一步一步走着。 萧崇琰失去了修为。 可他的身体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时还要差。 寒意透过衣衫侵入,充斥着死寂意味的寒意直接作用于神魂, 让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很痛,很冷。 靴子已经湿透,双腿像是被冻到失去知觉, 只能机械性得向前迈步,唯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意提醒着萧崇琰, 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向前走着。 大道何其高,远在九天, 相隔不知多少个万里。 渺小的蝼蚁只能匍匐着前进,豁出一切去找寻一点点的希望。 不知去路,已忘了来路。 只有一直向前。 萧崇琰跌跌撞撞走着,不知心湖天地内究竟过去了多少个日月,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个冬天。 弱小的,无助的,痛到麻木,冷到失去所有知觉,却仍旧保留有最后一点炽热的心意。 他知道他要登天。 …… …… 一千八百年前,东璜皇宫。 “哈哈哈哈,快看他啊!” “萧翊,你求我,求我就拉你上来啊!” “……” “嘻嘻,骗你的。” “就你这么个怪物也配让我用手碰你?” “萧翊,你连跪下来给我擦鞋都不配!” “——把他打下去!” 在偏僻的后宫深处,几乎没有宫人来往。 却有少年人的笑闹声不断传来,透着某种可怕的兴奋与疯狂意味。 某个人迹罕至的寒潭上,正有四五个穿着皇子服饰的少年以灵力御舟,高声呼喊着同伴。 他们手中挥舞着原本用来划水的船桨,那些船桨极重,在这群从小修行的皇子手中却轻若无物。 “砰!” “哗哗!” 泛舟寒潭的少年们各个光鲜亮丽,浑身干干净净,寒潭内,却有一道瘦小的人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在水中挣扎。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小小少年。 那个黑衣少年努力闪躲着,却怎么都避不开头顶落下的船桨。 “砰!” 沉重的船桨一下下拍打在少年的背脊,将他重重拍下水面。 “唔——” 痛苦的□□刚刚溢出唇角便被强行止住,脸色惨白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安静地一次又一次做着无用的闪躲。 四周刺耳的大笑与肆意的辱骂,没有让他的神情有过半分动摇。 就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而这副姿态显然很快让那些少年失去了兴趣。 他们用船桨按住黑衣少年的后颈,将他死死压进冰冷的潭水中,冷笑着威胁道。 “如果敢向萧珞告状的话,下次就把你吊起来挂在鸿昀馆的大殿外,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这个怪物!” …… ……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寒潭内再无旁人时,萧翊才缓慢地爬上岸边。 殷红的血渗出嘴角,被他不在意地随手擦去。 他踉跄着走进潭边的树林间,从树丛背后掏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浅金长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然后他抬头分辨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第127节 天空中开始落下鹅毛般的大雪。 这场大雪,听说要下整整三天。 落雪很快覆上地面,将萧翊的脚印盖住,也将方才这场不为人知的欺凌留下的痕迹尽数消去。 但事实上,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整座东璜皇宫,都知道已逝温元皇后的嫡子已经被皇帝厌弃。 萧翊甚至不被允许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他的身份何其尊贵,却人尽可欺。 萧翊的步子越来越沉重,他的面色潮红,呼吸粗重,显然是发起了高热。 但即便视线模糊不清,浑身都被风雪打湿,双腿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的神情却仍旧一片平静。 萧翊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因为被魔息侵蚀的原因,他非常虚弱,常常生病,但却又能承受住强度极高的伤害。 像今日这般在冰水中泡了整整一个时辰,被重物不断击打后背,而后再于风雪中走回去。 若是换一个身体虚弱与他相当的人,几乎不可能活得下来。 皇姐不在,他便得不到太医的救治。 但对萧翊而已,今晚也不过就是发烧病倒而已。 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那里,不到极限,便不要紧。 这种痛,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萧翊始终有一种隐隐的恐惧。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怪物,是个本该在出生时便被处死的魔胎。 可他却一直活到了现在,没有表现出任何魔族的特质。 但萧翊知道,在他的血脉深处,确实存在着某种东西。 是那种东西让他在长久的病痛与折磨下活了下来。 而他也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得到,一旦那种东西不受控制,便会发生一些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所以萧翊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自己的异样被发现。 “啪。” 不只是雪地下埋住了什么,萧翊忽然被绊住,微微趔趄,跪倒在地。 “呃——” 他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长袍,却蓦地偏首吐出了一大口血。 ——刚好落在怀中的长袍上。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泛起了惊慌的神色。 他慌乱得跪在雪地间,用手去擦拭那落在衣袍上的血迹。 没有用。 血迹在雪水下逐渐晕染开来。 越擦越多。 “啪。” 忽然有滚烫的水珠落下,接着越落越多。 那是萧翊在哭。 茫茫白雪间,浑身狼狈的少年抱着长袍跪坐在地,无声地哭泣。 他的眼泪越流越凶。 在那样的欺负和侮辱下都没有掉一滴泪的萧翊,却因为弄脏了怀中的一件衣服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 “殿下,您为什么要哭?” 寂静无声的雪地里,忽然有人轻声发问。 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负手踱步而来,停在萧翊身前,蹲下身望着他。 “所有人都告诉我,说温元的孩子从来都不哭。” 少年的身形微微一滞。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仍旧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中却已经不再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端先生。” 萧翊轻声开口,咬字清晰且沉静,哪怕浑身狼狈刚刚哭过一场,却姿态从容得仿佛身在高堂。 “只是因为昨日生辰,却未能保管好皇姐的礼物,一时情急失态,让端先生见笑了。”他轻柔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疏离,“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告诉皇姐。” 这位突兀出现的老者名唤端肃,是东璜王朝的首辅,也是萧翊的嫡亲姐姐萧珞的老师。 但萧翊看起来却与这位老者很陌生。 端肃却对萧翊一点也不陌生。 他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听说过很多。 只是如今真正见到,还是免不了心下一阵感叹。 宫人说得没有错。 温元皇后的两个孩子确实都不会哭。 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哭泣。 “既如此,那便容在下帮殿下一个小忙。” 端肃很了解自己的学生萧珞,自然也知道该怎样与萧翊打交道。 因此老者不再提及方才的疑问,只是伸手拂过那件浅金长袍,微微一笑。 “便当作是在下给殿下迟来的生辰贺礼罢。” …… …… 当端肃收回手时,长袍已然变得干净如初。 “多谢端先生。” 少年道谢的礼仪没有丝毫差错,神情依旧沉静,只是眼中防备稍稍褪去,不再如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端肃有些叹息。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何要谢我?我看到了那几位殿下欺负您,却没有出手制止。” 他原以为这个少年会恨自己。 谁知萧翊却是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不需要您帮我。” “对陛下来说,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弃子,但若是陛下知道您插手皇子间的争斗,却必然会连累到您。”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神情坦荡地说出“弃子”二字,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究竟有多么令人心惊。 “端先生,我知道您是皇姐的老师,但请您不要告诉皇姐。” 萧翊说话时,眼里始终沉静安然,落在端肃眼中,却显出一种绝对的理智与冷酷。 “他们今天这样对我,想必又是因为前几天的太学小考输给了皇姐。” “比皇姐年长,修行时间更长,却从来没有赢过,输了之后也只会浪费时间报复在我身上。” 少年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安安静静开口时,不知为何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 端肃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封闭心湖,神魂微凛。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欺辱践踏的弱者,这个少年展现出的姿态,却像是始终高居九天的神明,安然看着脚下的蝼蚁肆意挑衅。 似乎他不反抗,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神明又岂会在意蝼蚁的一举一动? 端肃轻吸口气,让自己从那种可怕的情绪里脱离。 他不再看向眼前少年的眼睛。 那双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 明明毫无力量,却无端令人敬畏。 端肃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殿下,您想入山修行吗?” 他在萧翊蓦地亮起的眼神里心意渐明。 以这个孩子的心性城府,即便如今身处劣势,未来也必将有极大的成就。 那些在寒潭上嬉闹的皇子,没有一个能成为萧翊的对手。 若是放任萧翊在宫廷内长大,东璜的未来绝不会再平静。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年走上那条注定黑暗血腥的道路。 第128节 比起在宫廷内勾心斗角,这个少年却显然更适合修道。 脱离皇族身份,进入修道山门,从此踏上红尘外的大道。 “三天后,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峰主将在鸿昀馆讲学。”端肃温和地开口,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少年,“若你对修行感兴趣,不妨去听一听。” 以这个少年的心性,若是出现在鸿昀馆,那位峰主绝不会看不到。 他天生便适合大道。 雪地间,黑衣的少年安安静静跪坐在地,眼中骤然爆发出极其璀璨的光亮。 就像是兜兜转转多年,始终冷眼旁观,毫无动容。 却在某一刻,忽然看到了照进心底的那道光。 这是一切的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美惨强男主虽迟但到 —————— 感谢在2021-05-19 22:06:18~2021-05-20 22: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 “轰隆——” 冰面下忽然有了些微的动静。 细细的裂纹于冰面绽开, 飞快地向外蔓延。 只是心湖天地实在太大了,要将这片冰面彻底融开,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因此在身后传来碎冰声时,萧崇琰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他的步伐似乎轻盈了些。 在他身后, 正有浅金灵力不断自脚下凝聚, 形成一道光带, 笔直延伸向远处。 一团浅金灵力彼此交织,升至半空, 透出隐约的轮廓,散发着盈盈光辉。 在问心剑下,大道最初的起点已被找到。 来路被点亮。 而去处, 却依旧被笼罩在朦胧雾气间。 萧崇琰脚下不停,身形缓缓没入雾中,越来越模糊。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冬天。 — “需知三千大道,人人皆可求, 无论种族、道途、天赋,心向往之,即可登大道……” 鸿昀馆内外一片肃穆, 只有一道清和冷清的声音不断响起。 馆内的诸位皇子与各家伴读安安静静坐着,俱是屏息凝视, 大气不敢出一声。 为他们讲课的,是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峰主,名唤景珩。 这位峰主年纪轻轻, 只修行两百载不到便已是九转境大修行者,被视作人族最有希望破境飞升之人。 东璜的皇帝陛下亦与他平辈相交。 这样高居九天的大人物亲自为他们讲课, 如何能不教人紧张? 萧翊却一点儿都不紧张。 他抱膝蹲坐在鸿昀馆外的墙根下,背靠着墙面, 认真地听着,神情一片安宁。 小小的少年蜷成一团,就像是只小猫一样。 这里是鸿昀馆靠着山林一侧的偏僻角落,没有宫人会注意到这里,因此萧翊小时候常来这里偷偷听学。 他没有教习自己读书习字的老师,也不被允许进入鸿昀馆。 便连寝宫内的宫人也被下令不得与他多做交流,更无人敢于偷偷教他些什么。 是当时不过十岁出头的长姐为他亲自开蒙,两个人磕磕跘跘地一同读书。 到萧翊五岁时,长姐再无法拖延入太学的时间,便只有他一人独自看书。 太学的学业很重,长姐得皇帝看重,有心培养,更没有时间回宫,往往月余才能回来一次,却也只是匆匆说几句话,留下几本书便要被催促着离开。 无人教导,萧翊便自己抱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着,一点一点想着其中的意思。 看过一遍,他就能记住。 想明白一事,便可以想明白更多的事。 他的天赋惊艳绝伦,却从无人知晓。 在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有一个小小少年正在飞速成长。 等到萧翊十岁的时候,他的学问已经比大多数太学学生都要好。 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另一门学问。 世间最难,却也最令人心潮澎湃的那门学问。 大道修行。 “大道修行,重在修心。本心为何,是确定大道的根本。” 鸿昀馆内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呵欠连天,再也顾不得讲学者尊贵的身份,开始偷偷地放松起来。 在沧澜大陆,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景珩的这一番话,对修行者而言是极为珍贵的引导,只可惜对一群仍未真正踏入大道的少年来说,却只会觉得晦涩难懂。 萧翊却听得很认真。 没有人教习读书,自然更无人教导他修行。 而他听着这番对普通人而言犹如天书一般的话,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竟像是有所感悟。 “簌簌。” 雪花落在萧翊身上,已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积起薄薄一层。 萧翊本来身体就很差,如今在雪中待了这样久,脸色已经白得如同透明。 他的手脚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身体越来越冰凉,都分不清是落雪更冷,还是他的身体更冷。 但他眼中的光亮却越来越盛。 从来都少有情绪波动,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少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渴望与憧憬。 随着鸿昀馆内大修行者的讲述,他的眼前似乎正在展开一幅极其恢弘瑰丽的画卷。 那是远比东璜皇宫这一处小小的四方天地要广阔得多的世界。 “沟通天地间灵力,灵力自然而然于体外释出,这是成为修行者的第一步。而后心湖自混沌初开,灵力反哺自身渐成心湖图景……” 鸿昀馆内的声音还在清清淡淡地响起,萧翊却像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脸上的神情骤然一空。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点浅金色的灵力。 从接触修行至开悟入道,只在鸿昀馆内的一番话间。 这是何等令人惊艳的天资? 萧翊从那种玄妙的状态脱离,望见自己指尖的那一道灵力,第一次真正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点灵光极其微小且飘渺,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但倒映在少年眼中,却像是有绚烂至极的辉光砰然炸开。 照亮他眼底再没有掩饰的向往与渴求。 他知道他要登天。 — “心湖,是每个修行者最重要的所在……” 鸿昀馆内,景珩一丝不苟地继续着讲学。 他知道台下那些孩子早已心不在焉,但今日这次讲学,本就不是为了他们。 而是为了那个偷偷躲在墙外的少年。 景珩注意外面那个孩子很久了。 前几日端肃来找他,请求他在讲学时照看一下温元皇后的嫡子。 端肃的请求很奇怪,景珩原本还有些不解,此时却已经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衣着简陋,浑身是伤,身旁没有一个宫人跟着,明明是皇后嫡子,众皇子中身份最为贵重,却竟然连鸿昀馆都不被允许进入。 景珩同样也是从皇宫内走出来的修行者,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孩子在东璜宫廷内究竟遭遇了什么。 生母早逝,皇帝厌弃,又没有母族支持,注定将沦为任人欺辱践踏的存在。 但景珩却没有从那孩子眼中看到任何仇恨与痛苦。 只有平静通透,安然沉静。 好似那些加诸于身的侮辱折磨,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如此心性,再加上这样卓绝的天资。 仅仅只是数个时辰而已。 第129节 从对修道一无所知,到一举破境问心,跨入修道世界。 景珩的眼底有着淡淡的赞叹。 自己当时初次开悟,进入问心境花费了多久的时间? 他有老师教导,有灵药阵法辅助,有最灵力最充沛的仙家洞府。 他拥有最好的资源。 但雪地中的那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开悟入道的速度却比任何人都快。 这个孩子天生适合达大道修行。 景珩已经做出了决定。 …… …… 这场讲学一直持续到傍晚。 冬季日落得极早,待鸿昀馆内的讲学终于结束时,馆外已是一片漆黑。 萧翊安安静静躲在馆外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角落,等到所有人都离去,鸿昀馆大门落锁,这才起身离开。 黑衣少年的身形几乎融于夜色,跌跌撞撞地走在馆后的树林间。 这里从不会有人经过,未经打扫过的林间湿滑难行,却有着难得清静纯粹的美丽雪景。 稀薄的灵力一点点缓解着萧翊身体的冰凉,令他被冻僵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但长久以来持续不断受到伤害的身体却早已支撑不住,在寒气的侵蚀下终于到达极限。 萧翊的步伐越来越沉重缓慢,在一个趔趄之下再难保持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栽倒。、 他的眼前蓦地一黑。 松软的雪地令这个摔倒并不多么疼痛,但湿冷的气息却源源不断自身下传来,让萧翊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他尝试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脚已经再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力抬起头,挣扎着去够身旁的碎石。 他需要疼痛来令自己保持清醒。 若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夜晚昏过去,他或许从此都不会再醒来。 在一片浑浑噩噩间,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萧翊微微一怔。 他看到一袭白衣自九天而下,落至自己身边。 没有深重威压,亦无灵力显化,只是轻轻巧巧翩然而至,便自有一身仙风道骨,如仙人从云端走来。 向他伸出手。 “放松心神,不要害怕。” 清冷但令人心安的声音落在耳旁,令萧翊不由自主便遵照对方所说,将心底纷杂的各种念头清除。 一道温暖的热度覆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这种暖洋洋的感觉是那样美好,他下意识向身后靠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那人的衣襟,小声地开口。 “不要离开……就一会会儿就好,可以吗?” 他自然已经猜出了来者是谁。 在东璜宫廷内能御风而行来去自由者,唯有那位今日在鸿昀馆讲学的大修行者,落河剑宗的景珩峰主。 依照萧翊谨慎至极的行事风格,他原本绝不会如此说话。 但或许是因为连日的高烧与伤痛终于让他的意志稍稍松懈,又或者是来自身后难得的温暖实在让人不想放手—— 向来冷静沉稳,从不轻易示弱的萧翊,头一回在陌生人面前露出了这般柔软乖顺的姿态。 脆弱,祈求,渴望……还有担心与害怕。 他这时候看起来,才真正像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睡吧,我不会离开。”那位来自落河剑宗的景珩峰主声音放得更轻,“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弟子,我的师弟。” “流云巅……” 萧翊有些迟缓地重复着,眼中神情一片空茫,显然精神早已疲惫到极点,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景珩微微笑起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点在少年眉心,渡去一道灵力。 “是的,所以放心睡吧,我带你回宗。” 那道声音像是有着某种极其玄妙的力量,萧翊只觉得心神忽得一松,再不可遏制地陷入昏睡。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周遭的霜寒与冰雪再无法侵入身边。 茫茫大雪间,鸿昀馆外有一道剑光直直向九天而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今往后,被困于深宫的少年有了新的家。 而独守流云巅的年轻峰主,也不再只是一人。 自这一日起,因着萧翊体弱畏寒,景珩布下了一道春来阵法,令流云巅上四季如春。 往后近千年内,流云巅上始终春意融融。 -------------------- 作者有话要说: 初遇,有√ —————— 感谢在2021-05-20 22:44:20~2021-05-23 22: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kihim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念念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 落河剑宗近日里热闹极了。 他们冷清不近人的景珩峰主下山一趟, 竟然带回来了一个小师弟! 哦不,对于剑宗弟子来说,应当是小师叔才对。 景珩峰主并未亲自收徒,而是代师收徒, 从此流云巅终于有了第二人, 而落河剑宗也迎来了史上最年轻, 境界也最低的一位师叔。 年仅十二岁,刚刚问心。 这位小师叔身体不好, 格外瘦弱,又长得十分漂亮俊俏,性格也是少有的安静乖巧, 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不少。 当小师叔用那双黝黑的大眼睛认真望过来的时候——简直惹人喜欢得不行。 情不自禁就想对他好。 一时间,整个落河剑宗都有了股自己在奶孩子的错觉。 于是近日来,落河剑宗里经常会传来这样的对话。 “小师叔又生病了吗?” “烧了三天三夜,景珩师叔昨天连夜去杏林谷绑了他们的少谷主来看病。” “哎, 我今天要下山,你觉得买些什么东西给小师叔当礼物好?” …… …… 落河剑宗各峰峰主、弟子送来的礼物,早已堆满了好几个方寸物。 但无一可以解决流云巅上如今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该如何哄骗生病中正在耍赖的小孩吃药。 “最后再喝两口, 喝两口就喝完了,好不好?” 向来冷面无情, 生人勿近的景珩峰主,正一手托着药碗,一手握着调羹, 坐在床沿温声细语地耐心劝说,那模样若是让其他弟子瞧了去, 保准惊掉他们手中的飞剑。 谁知景珩峰主万年无一屈尊降贵的温柔体贴,在恐惧喝药的小孩面前, 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萧翊一点也不配合。 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一副虚弱模样的少年皱着脸,明明发着高热很不舒服,却仍是一脸认真地反驳道:“两口喝不完。” 这股较真的劲儿真的很让人没辙。 又好笑,又可爱。 却也最令景珩心生感慨,甚至莫名升起一种诡异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若是放到三个月前,那个防备心极重极为小心谨慎的少年,又如何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景珩为自己当时的决断感到十分满意。 自那天萧翊晕倒在鸿昀馆外后,景珩便将少年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待萧翊身体好转后,他带着对方去太学见了萧珞一面,然后两人没有片刻停顿,直接回了落河。 从头到尾对于那位东璜皇帝,景珩只是十分简单地知会了一声,再无任何其他解释。 这种毫不掩饰的差别化对待,顿时让萧翊以最快的速度对他建立起了信任。 但回到流云巅后,为了让萧翊卸下心防,可以真正无所顾忌地表露想法,不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却也花费了景珩足足三个月的时间。 过去十二年宫廷生活在萧翊的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虽然在景珩看来,这不过只是萧翊注定漫长生命中一段极短的时光,但对于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来说,那段过往却极可能成为未来修行路上难以跨过的心魔。 修行问道,最忌心有魔障,难以堪破。 因此必须在心魔初生时,便将其化解。 好在景珩的努力没有白费。 第130节 就如此刻,身体病弱的少年倚在床头,脸上露出略微不高兴的神情,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像是带着点撒娇和抱怨的意味。 “以前很少喝药。” “好苦,不想喝。” 曾经在东璜宫廷内被厌弃的皇子萧翊,并非不知道疼痛和苦楚,而是强忍着不表露,一个人躲起来默默舔舐伤口。 而如今落河剑宗的小师叔萧翊,愿意敞开自己虚弱的一面,将自己的不愿意和不开心直白显露。 因为这里是流云巅,因为是在对他最好的师兄面前。 萧翊选择将自己的信任,完全交付。 这样的萧翊,让向来性情冷淡的景珩一反常态心软,这次自然也毫无例外。 “喝完这碗药再吃两颗蜜枣,就不苦了。”景珩从袖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罐子,捻起一枚蜜枣,耐心地继续哄着少年喝药,“这是师兄亲手做的,你不想吃吗?” 萧翊的眼睛亮了起来。 片刻后,坐在床上的少年乖乖喝完药,在景珩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吃着蜜枣。 自此之后,不论过去多少年,每一次落在萧翊床头的药碗旁,都会摆上两颗晶莹剔透的蜜枣。 那是流云巅师兄弟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 …… 冬去春来,又到盛夏,萧翊的身体正在渐渐好转。 流云巅的练剑坪上,终于不再只有一人。 漫天琼花飞舞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练剑。 大的那个身法逍遥,剑随人走,自是一派剑仙风流。 小的那个一板一眼,招式一丝不苟,端的是严谨肃然。 正是流云巅仅有的两位剑修,大师兄景珩与小师弟萧翊。 一套剑诀过后,景珩收剑离开崖边,萧翊却再起一试,重复练剑不停。 仍然是那套剑诀未变,出剑时虽依旧有些生涩,但剑招流转细微处的神韵,似乎已与景珩有了几分神似。 景珩落在一旁静观片刻,暗自点头。 不过三天而已。 小师弟天生剑骨圆满,天资悟性都是极佳,的确是生来便该练剑的好胚子。 这位流云巅峰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注视着练剑的少年,却于下一刻忽然抬头望向云海,微微皱眉。 春来阵法微动,有缕缕春风拂过,引来流云千里,将这座山头上空遮蔽,教外界再难窥探。 这段时日以来其他诸峰峰主常常向流云巅落下目光,毫不客气地瞧着热闹,让景珩厌烦不已,此刻干脆开启护山大阵,十分直白地告知其他几座峰。 我家小师弟有多天赋惊人你们已经看到了。 其他的,不让看。 “轰隆!” 云层上有雷电闪过,隐隐传来几道骂骂咧咧的声音,皆是几峰峰主毫不客气的怒斥,间或夹杂着数道“一不小心”落下的剑光。 看看怎么了,流云巅得了这么个剑圣胚子已算是占尽便宜,还不让看了怎的? 你景珩敢封山,是不是想挨剑吃? 景珩坐在树下,挑了挑眉,一手拍开酒坛封泥,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 春来阵法运转,轻而易举便化解了那几道剑光,连同那些声音在内,一点都没有漏进山头分毫。 小师弟要专心练剑,怎可受到那群聒噪之人的影响? 不让看,就是不让看。 他安静地又看过一遍小师弟练剑,在第三遍结束时忽然出声指点。 “身法过快,剑尖过高,再来。” 持剑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重起一试,剑尖微压,按照师兄所说变换剑路,果然愈发流畅自如。 又三遍,剑诀运行已无任何滞涩。 再三遍,剑中真意已得七八分,再要更进一步,只有等境界提升,另有感悟。 这一套落河剑法是落河派的入门剑法,却也是落河派立身根本所在。想练会,极容易,想练好,却极难。 这是萧翊第一次正儿八经学习一套完整的剑诀,能有此成果,堪称前所未有。 一套剑诀练完,萧翊终于停下练剑,回过身,向自己师兄行礼。 “谢师兄教诲!” 少年人眼神明亮,嘴角微扬,尽管极力压抑,还是掩不住神情中那抹喜悦的意味。 少年心性,本该如此。 景珩低头喝酒,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萧翊眼神微顿,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起来,有些茫然地望来。 景珩喝完酒,笑了笑,说道:“等你把这套剑法练成,我教你自己炼一把本命剑。” 流云巅一脉的剑修,从不会去剑峰问剑,而是自己铸就炼化,是落河诸峰中与本命剑最为亲密的一脉。 萧翊闻言,脸上笑容顿时越发灿烂,欢呼一声,就向树下的大师兄跑来,直直扑入对方的怀里,一脸认真地承诺道。 “一言为定!” 这一年,萧翊十三岁,病体初愈,终于开始学剑。 这一年,景珩两百三十岁,陷入瓶颈多年,却在静观师弟练剑时有所感悟,瓶颈渐渐松动。 自此之后,流云巅上始终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日日勤修不辍,重复出剑收剑。 春夏秋冬,一晃而过。 那道大的身影始终未变,牢牢守在原地,如同磐石般稳定如初。 那道小的身影正在慢慢拔高,先到师兄腰间,而后至胸膛,接着与肩平齐,最后两人并肩,身形相仿。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漫长而平静的修道岁月飞逝而过。 流云巅上始终春意融融。 — 六十年后。 流云巅练剑坪,剑光流转间有磅礴剑势沉沉压下,九天流云被搅动,掀起惊雷阵阵。 在这其中,却有飘渺不定的剑意飘忽而走,有时如春风化雨般轻柔小意,有时又如雷霆万钧霸道无匹,转换间自然而然,毫无滞涩。 “嗡!” 伴随着一道清亮剑吟,天地间异象尽散,剑光自天边笔直落下,最终安然归于剑鞘。 “师兄!” 萧翊回过身,向另一旁的白衣剑修微笑轻喊,眼中剑意湛然,却于下一刻倏尔消散。 收放自如,守心静意。 他如今已是守境境巅峰。 “恭喜。” 在萧翊出剑的同时,景珩一直在旁安静看着,自是欣慰不已,满目皆是笑意。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少年。 曾经纤瘦虚弱的少年如今已是身形挺拔修长的青年模样,一袭白衣大修飘摇间自有仙气飘渺,已有了几分未来剑圣纵横天地,所向披靡的模样。 他的师弟正在飞快地成长,拼尽全力追赶自己的步伐。 他们终有一日将并肩而行,共登大道。 他期待着那一天。 “走吧,去看看九逍剑与不行剑。” 在萧翊闭关前,他们已在剑庐修行了很久。 再过十年,两把顶级的飞剑就将出世。 “好,我们走。” 萧翊轻快一笑,快步上前与师兄并肩。 两人的步伐渐成一致,身形越来越远。 流云巅上春意融融,师兄弟二人的背影远远望去,是一般无二的神仙风姿。 这六十年来,整个沧澜修真界都已经知道,落河剑宗流云巅出了一对惊才绝艳的师兄弟。 师兄景珩修行三百载,已是九转境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踏入抱一境,成为真正立于九天的亚圣。 师弟萧翊修行六十载,成功破境守静巅峰,超越了当年景珩修行的速度,或许有可能成为沧澜修真界境界攀升最快的修行者。 几乎可以预见数百年后,流云巅将拥有两位抱一境剑圣。 而以他们的天赋及境遇,未来必将有更高的成就。 整个沧澜修真界,都将他们二人视作人族破境神无,成就圣人之位的希望。 甚至比那更高。 九天之上,大道尽头,他们二人定将走到最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不岁月静好了,嘻嘻 第131节 —————— 感谢在2021-05-23 22:14:14~2021-05-24 22: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念念笙 10瓶;眠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 “轰隆——轰隆——” 心湖天地间, 有万丈高峰拔地而起,连绵而成不绝的山脉,将那座原本孤零零的高峰融入其内。 剑骨山脉轮廓初显,万千剑气不断自萧崇琰脚下涌出, 没入剑骨山脉内, 将每一处棱角打磨分明。 “嗡嗡!” 天边蓦地划过两道剑光, 不行剑与九逍剑自九天遥遥而下,倏尔间便落至某座高峰, 凛然剑意于高空交织成网,化作一道大阵,落于山巅。 大阵内, 有一汪碧清的心湖正在缓慢形成。 冰雪开始消融。 春意融融化作细雨和风,飘至四面八方,迎来一片勃勃生机。 破碎的心湖天地内,一切都在重组。 新生的天地即将诞生。 萧崇琰的脚步仍旧未停。 问心至此, 不过才刚刚开始,真正的问心境,还在身前。 所有一切的改变, 都源自那一次南下灵族。 萧崇琰脚步轻盈地向前走着,浑身气势节节攀升。 不知过了多久, 他来到一座书院前。 他抬头,望见那山门上四个鎏金的大字。 青山书院。 — “这把剑由我所铸,名唤九逍, 取自逍遥九天,现在赠予你。” “这把剑是我亲手打造的, 那就叫做不行吧。” “为什么叫不行?” “无论人、事、物,若我认为不行, 那便出剑。” 在又一次琼花盛开的时节,流云巅上的师兄弟二人终于锻造出了两把飞剑。 这两把剑自铸成起便有剑灵随之苏醒,懵懵懂懂,对两人亲近非常。 九逍剑清和肃然,刚正严谨,与景珩极为相似,却不知是否因为非亲自所铸,由萧翊用来时总觉稍有滞涩。 不行剑意气风发,骄傲肆意,正是萧翊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与他也最为合适。 在两把本命剑铸成后的第二年,萧翊就下山了。 这是他六十年来为数不多的下山游历,更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仗剑四方。 他拿着师兄给的信物,首先到了中洲王朝陪读大俪城的青山书院。 在这里,他受到邀请,讲学三天。 就像是师兄当年在东璜皇宫的鸿昀馆讲学那次一样。 萧翊因为这样的巧合觉得很有意思,因此也很认真,甚至有些期待。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躲在学馆外偷偷听学,自然也就没有仙人踏雪而来,伸出的那一只手。 但做着师兄曾经做过的事,他也已经觉得很开心。 那时萧翊还不知道,他同样会在这里遇见自己未来的学生。 但那个学生最终却不会成为如他与师兄这般共登大道的同行者。 而成为了一把自他们身后刺来的最险恶的剑。 …… …… “这位仙长,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门外传来店家恭谨又不失热情的声音,萧翊从冥想中睁开眼睛,刚想起身,却忽然浑身一震。 “咚,咚,咚——”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血脉深处呼啸着涌来,在体内翻滚不息。暴烈激荡的情绪霎时盈满他的双眼,那对深黑的瞳孔内骤然浮起一道血色的印痕,却又于下一刻消散不见。 萧翊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后神情微凛,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刚刚一瞬间,他心底忽然生起不可遏抑的杀意与破坏欲。 这种情绪,在他十二岁以前曾经频繁地出现过。 ——他的魔族血脉又开始复苏了。 “仙长?” 门外的店家等待很久不见回应,有些疑惑,略微提高声音又说了一句。 “您的东西替您放在房间门口了。” 萧翊没有说话。 他一直在按照师兄教给自己的方法运转心法清心静气,直到半刻钟后,他确定自己不会再出现任何异常,这才起身走出房门。 房门口整整齐齐码着六七个包裹,都是萧翊为师兄买的当地特产。 今天是讲学第二天,讲学结束后他便来到大俪城市集,想为师兄买些礼物,待这场游历结束后便一同带回流云巅。 萧翊有一枚方寸物,里面放着的都是他一路游历以来给师兄带的礼物。 想到师兄,他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将那些包裹仔细收入方寸物内。 如此一来,便也算作师兄亦来过此地了。 落日西斜,天色渐晚,萧翊走在背街的小巷内,往青山书院的方向而去。 迎面而来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 稍矮些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神情高傲,一看便是哪个修行世家中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另一个少年略高一些,却始终落后一步,神情木然,面无表情,俨然是一副护卫的姿态。 两方擦肩而过,那锦衣少年目不斜视地走过萧翊,似是根本未将这个衣着简单的修行者放在眼里。 而跟在少年身后的那个护卫却是看了萧翊一眼,眼中露出些许警惕的神色。 萧翊神情极淡地微微颔首,丝毫没有理会那主仆二人的打算,也不希望对方不长眼来打扰自己。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依旧很不对劲。 然而这世间的天意,永远都不会尽如人意。 就在萧翊快走出小巷的时候,忽然有利箭破空声由远及近而来,于瞬息而至—— 下一刻,箭刃刺穿身体的声音骤然响起! “咻!” 又一道破空声响起,萧翊蓦地转身,不行剑心随意动,自行出鞘,倏尔间跨过整条小巷——于千钧一发之际将那箭矢击落! “嗡——!” 雪亮的剑光划破天际,于夜色中凭空而现出一道满含威慑意味的剑势。 若再不退,便是与我为敌。 小巷内外一片寂静。 数息过后,小巷中再无任何动静传来。 那隐于暗处的敌人已悄然退走,不知所踪。 萧翊自然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他只是转过身,想去看看那两个少年的伤势如何。 “——砰!” 就在这时,那始终护在华服少年身前的护卫轰然倒下,大团大团深色的血从那少年身下溢出,令人触目惊心。 那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萧翊微微皱眉,蹲下身查看,发觉方才那一箭竟是直接将少年的心湖与灵脉通通搅得粉碎。 ——这个少年不可能再握剑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向那少年渡去自己的一道剑意,护住对方心脉与神魂。 这个少年天赋与境界极好,本该是个不可多得的修道胚子。 实在可惜。 他又看向那个被牢牢保护在后方的华服少年,却见从始至终对方都神情漠然地站在一旁,看起来对自己护卫的生死全不在意。 “他既然已经废了,阁下就不必再耗费灵力了。”见萧翊看来,华服少年轻嗤一声,懒洋洋地开口,“为了这么一个下仆消耗灵力,并不值得。” 萧翊冷淡地偏过头,没有说话。 他的神色有些隐忍。 方才递出一剑后,本就不稳的血脉再度沸腾起来。 那种熟悉的血脉喷张的感觉又出现了。 第132节 面对萧翊明显不悦的神情,少年却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顾钰,感谢道友出手相救,请问道友师承何处?” 真正豁出性命救了自己的人就倒在脚下,生死不知,华服少年却似乎根本不曾看见,目光一直都落在萧翊的脸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钰愿与道友交个朋友,若今后道友在中洲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钰皆愿为道友出力。” 萧翊微微皱眉,看向地上昏迷着的少年,问道:“那他呢?” 华服少年轻声笑了笑,眼中露出令人心寒的冰冷戾意。 “一介奴仆,为主而死本就是天经地义,他?” “这个世界本就是强者支配弱者,弱者生来就是要被奴役……他们的死亡,不过是为了更强的我们能更好地活着。” 那少年的目光漠然,施舍般落在脚下的护卫身上,很快便漫不经心地移开:“看在道友的面子上,我可以不问罪,由他在此自生自灭。” “——如何?” …… …… 如何? 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和踩在血水中,神情却没有分毫动容的少年。 一个卑微不堪到泥地里,任人欺凌;一个高高在上拥有一切,轻而易举便能决定他人生死。 这一幕何其令人心惊。 又何其令人感到熟悉。 “像你这样的废物,生来就是为了被我们踩在脚下的。” “朕在和珞儿说话,不想看到你——跪到外面去候着。” “萧翊,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 …… 纷纷乱乱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将萧翊包围,令他感到有些恍惚。 那些本以为早就该被遗忘的记忆,原来从未被忘记。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无力反抗的弱者。 “咚!咚!咚——”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耳膜间鼓噪,震得他头痛到像是要裂开。 血液如被烧灼,滚烫仿佛岩浆,自四肢一路逆流,有什么东西混杂在内,嘶吼着要冲破桎梏,在他的脑海中翻滚不已。 萧翊的脸色惨白,眼中却有血色越来越浓。 心法自行运转,却再也无法抵御那道莫名的力量。 那是来自真正的魔胎本该有的疯狂嗜血,却被萧翊生生压抑了六十年,若是有朝一日被释放—— “锵!” “——你要干什么!” 闪烁着寒芒的剑尖落在华服少年颈侧,森然杀意透骨而过,几乎立时便令那少年惨白了脸色,脸上高傲尽失,眼中露出恐惧到极点的神色。 “你……你要是敢动我,父……我家中是不会放过你的!” 尖利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意,明明说着威胁的狠话,在萧翊看来,却像是弱者死到临头的哀鸣。 他低垂着头,神情意味不明地看着不行剑在地面落下的影子。 剑刃下的猎物是那么弱小,只要他将剑轻轻向前一送,就能轻而易举收割下一条性命。血花四溅,喷射上白衣,衬着猎物绝望的眼神,那该有多么美妙…… “——!” 萧翊蓦地回过神,眼中霎时回归清明,仿佛那瞬息间流露出的疯狂与嗜血意味都只是一场幻觉。 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被血脉争锋影响了。 似乎自从他离开落河后,体内的魔族血脉便再度有了抬头的意思。 或许师兄就是算到了这点,才要他南下灵族去寻求祭司所的帮助。 他确实必须加快速度了。 “呜呜……我不想死,求求你不要杀我……” 萧翊作出尽快南下的决定,却忽然听到微弱的缀泣声自身下传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剑还架在一个少年的颈侧。 那个华服少年—— 小小年纪,冷漠无情到令人心惊。 即便萧翊并未陷入血脉争锋带来的影响,也定然要给那个少年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他并未收回剑,只是轻笑一声,用与方才少年一模一样的语气,漫不经心,居高临下地开口道:“如今我是强者,你是弱者,我杀了你也是天经地义,不是吗?” 在剑下少年惊惧不已的目光下,不行剑发出一道充满杀意的剑吟,却并未落下,只是剑光倒转,归于鞘内。 “但我辈修行者,从来不该以强弱区分。” 萧翊不欲再继续停留,伸手抓过倒在地上的少年,御剑离开,只留下一道语气极淡的告诫。 他希望那个少年能够明白。 “凡心向大道者,皆为同道。” …… …… 世间万物,总是阴差阳错。 萧翊并不知道,自己在血脉争锋下,外貌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在他原本深黑的瞳孔间,有血色的魔纹流转不息,妖异至极,尽数落于那少年眼中。 “一个隐藏在落河剑宗的魔族?” 自称为顾钰,实则为中洲皇子景钰的少年低低笑了起来,眼中闪烁起充满恶意与痛恨的情绪。 “是时候滚回十万山那头的非人间了,肮脏的异族。”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排提醒:回忆,要开始鲨了! 过去越鲨,现在越甜啦。 ——————感谢在2021-05-24 22:24:09~2021-05-25 23:1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辛 10瓶;眠秋 4瓶;灿烂一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 “天空城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吗?” “你一个人杀了数十个高境鬼族。” “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 …… “萧翊,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深夜,萧翊又一次头痛欲裂地醒来。 睡梦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天以来不曾变过的问话,令他头脑间一片混沌。 萧翊脸色苍白地低低喘息着, 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 半个月前, 他来到南岛灵族的领土寻求师兄好友, 灵族祭司所大祭司的帮助。 谁知大祭司自从进入四大未知之地之一的天空城以来,却已失去音讯数月。 他接受大祭司学生冉经秋的邀请, 与对方一道进入天空城,想要寻到大祭司的踪迹。 然后…… 他们发现天空城的天柱结界已摇摇欲坠,大量鬼族涌入天空城内, 大祭司为阻拦鬼族进入沧澜大陆,不惜将自身化作结界阵眼,再无法离开天空城。 二人进入天空城后便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转瞬间就被淹没在了鬼物中。 冉经秋与他境界相仿, 两人皆是守静境,距离成为大修行者只有一步之遥。 但围困他们的却是数不清的鬼物,而在其中, 甚至还有着为数不少的高境鬼族。 两人都被逼到了山穷水尽。 后来冉经秋率先灵力枯竭,身受重伤坠下天空城, 生死不知。 然后便只剩下萧翊一人。 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那时遮天蔽日的黑暗天幕,嚎叫着的鬼物,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洪流。 数十个高境鬼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双双血色的瞳孔里带着冰冷的评估,就好像在看着一个不自量力, 妄图逃脱的猎物。 后来…… 第133节 自己的眼睛很痛很痛,痛到快要裂开, 眼前全是猩红如同血一般的颜色。 他…… “唔!” 萧翊的脸色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苍白得几近透明。 只要他一回忆,便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和恐慌。 就好像……当时真的发生了一些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他的本能在阻止自己想起来。 “你的血脉争锋彻底爆发了,魔族血脉占据了上风,杀死了在场的所有鬼族。” 这时有一道极为飘渺的声音响起,语气清远平静,话语中的意思却让萧翊蓦地警惕起来。 “——你是谁?” 这个出声的人隐于暗处,他先前却没有半分察觉。 更何况对方还知道自己的魔族血脉和血脉争锋。 ——这个人是谁? 萧翊微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眼底逐渐泛起冰冷至极的神色。 如今沧澜大陆,人族与魔族以十万山为界,分守两侧,敌对已数千年。 两方之间的愁怨至此,几乎没有调节的可能。 若是被人发觉他体内的魔族血脉—— “你不必如此紧张。”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随后萧翊身前有银白的烟雾蓦地出现又消散,从中走出一个银发银瞳的男人。 对方着一身纯白道服,并无多余繁复纹样,只在背后有一道浅灰莲花图纹。 萧翊的眼中划过几分诧异的神色。 他已经认出了来人。 纯白道服,浅灰莲花,那是寻机阁的标志。 而寻机阁中有着这极为罕见的银发银瞳者,唯有一人。 寻机阁阁主,九天亚圣之一,如今沧澜修真界资历最老的大修行者。 宗隐。 而这位寻机阁的宗隐阁主,是落河剑宗流云巅峰主景珩的同道好友。 “萧翊,我是宗隐,你师兄的好友。”银发银瞳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开口道,“你的师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法赶来,便拜托我来此一趟。” 萧翊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知道宗隐与师兄的关系,也知道对方很清楚自己的血脉问题。 因为他被师兄带入流云巅后经历的第一次血脉争锋,就是由这位宗隐阁主出手解决的。 “宗阁主。” 萧翊微微垂首,向宗隐行礼,不再露出戒备的姿态。 就在宗隐说话的同时,有一道剑光自宗隐袖中跃出,落在他指尖,化作熟悉的剑意。 那是师兄的剑意。 “你体内的魔族血脉与寻常不同,更暴烈且难以控制。与其压制,不如将其疏导,化为己用。” 在萧翊展露出信任姿态后,宗隐才继续开口。 “这道剑意中,是你师兄与我修改后的落河心法,于你之血脉应有助益,你可依据其上所言修行。” “多谢宗阁主。”萧翊自然也已经看到了那套落河心法,轻声点头应是。 “景珩此去鬼狱,将停留多年,你还需尽快回到流云巅闭关。”宗隐按照担忧自己师弟的好友所言,将一切都交代完毕,便转身离去,“这次天空城一事无人知晓真相,我亦会为你担保,但今后务必要小心。” “寻机阁永远中立,不偏不倚,但沧澜人族宗门与世俗王朝绝非如此。若你魔族血脉暴露,于人族将再无立足之地。” 在离去前,这位寻机阁阁主想了想,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 “你需知道,一旦真到了那时……不论是我还是景珩,都保不下你,也不会保你。”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个人立场,永远只能排在整个修真界的立场之后。 人魔不两立,从无例外。 萧翊坐在床上躬身行礼,目送宗隐离去,轻声应道:“我明白。” 他知道师兄与宗隐的意思,并非是指望自己能永远瞒下此事。 有一次天空城,就会有第二次,他的魔族血脉早晚会被发现,只不过瞒住世间越久,他的境界实力都将越高,未来处境也将更为从容。 有这套修改过的落河心法,萧翊有自信在百年之内突破至九转境。 那时他便是可于九天来去自由的大修行者,即便身负魔族血脉,也不过是离开落河剑宗,成为一个散修而已。 宗隐与师兄不会保他,但那时的萧翊,已不需要任何人相保。 他只是还需要再一个百年。 那时的萧翊还不知道,大道难,便在这世间—— 从不会如他所愿。 半个月后,萧翊回到落河剑宗。 迎接他的,是落河剑宗隐峰执法堂。 由落河剑宗宗主亲自出手,将他囚入专用来关押罪人的隐峰十二重。 罪名是违反宗门规矩,与魔族有染。 — “唔……” 空寂安静的隐峰十二重,忽然响起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锁链颤动的声音“哗哗”作响,在隐峰最严酷的压制下,萧翊的四肢及身体皆被牢牢束缚,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低垂着头喘息不已。 他的脸色一片惨白,瞳孔间却有血色的魔纹流转不息,时而黯淡时而鲜艳如血,仿佛正有什么与之激烈地对抗,在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就是血脉争锋。 两种血脉彼此吞噬,互相融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死亡已是最好的结局。 十二重内,以萧翊为中心,可怖的魔气冲天而起,却被四周阵法牢牢封住,死死压制在这一方小天地间。 他的情况极为特殊,体内两种血脉的力量像是达成了某种平衡,在这段时间以来极其缓慢地互相融合着。 他既是魔族,也是人族。 这也是他始终都被关押在十二重的原因。 ——落河剑宗找不到可以保下他的理由。 “原来这就是事与愿违……咳咳……” 萧翊轻笑着开口,话未说完却被低低的咳嗽打断,嘴角不断溢出猩红的血迹。 但他的双手却被锁链死死扣住,高高吊起在两侧,只能任由那血色于脸颊边蜿蜒而下,落入领口。 他的一身长袍前襟早就被鲜血染红。 萧翊不再开口,失神地望着脚下被夕阳染红的泥泞土地,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时间。 自他被囚入十二重,已过去整整十天。 与魔族有染,关入隐峰十二重面壁思过。 落河剑宗对外宣称的这个罪名与处置,并没有让修真界满意。 因为修真界给他定下的罪名,是居心叵测,潜藏在落河剑宗,意图颠覆沧澜修真界的魔族奸细。 萧翊知道,定然是自己在大俪城时被人看到了血脉争锋时的模样。 而他此时此刻,也确实拥有与魔族一般无二的魔纹。 辩无可辩。 而他也知道,落河剑宗避重就轻的处置,以及言辞含糊的解释,毫无疑问已经激起了修真界的愤怒。 这般姿态毫无疑问只代表着一个意思。 落河剑宗亦无法担保萧翊无罪。 所以萧翊确实是魔族。 他有罪。 他虽然被关押在这里,但却自有渠道得知外界的消息。 因此萧翊知道如今落河剑宗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东璜王朝在第一时间与他撇清干系,下达了绝杀令。 中洲王朝亦发下通缉,且极力要求落河剑宗当众处死自己。 南岛灵族将自己认定为破坏天空城,重伤少祭祀的凶手,亦发出通缉。 一切却如宗隐曾经所说。 他于人族,已无立足之地。 他知道宗门站在自己一边,将自己囚于此地,相比惩罚,更是一种保护。 但落河剑宗保不下他。 他也不能心安理得任由落河剑宗再这样护住自己。 萧翊此时只是庆幸,幸好师兄入了秘境,此时此刻并不在这里。 第134节 在师兄离开秘境前,他会解决好这一切。 他已经作出了决定。 被束缚在重重锁链与禁制下的白衣剑修忽而挣扎着抬首,看向虚空某一处,微微笑起来。 他说:“萧翊自请,脱离宗门。” 此事不能再拖下去。 再拖下去,流云巅,师兄,乃至落河剑宗,都将被泼上洗不净的脏水。 只有当他不再是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小师叔时,才能破了此局。 离开宗门后,是生是死—— 皆由己定。 — 三日后。 千里流云间,流云巅依旧春意融融。 只是如今偌大山峰上,却只有一个年轻的身影在练剑。 起手慢上三分,旋身递出剑尖,收剑时右脚微摆弧度,手腕下沉,刚好收剑。 还是那套落河剑法。 三遍落河剑法之后,萧翊停下,然后转过身,去往那颗琼树下。 他熟门熟路地挖出一坛琼酒,学着师兄仰头喝下一大口,片刻后呛咳着放下酒坛,皱了皱眉。 他还是不习惯喝酒。 只是这最后一坛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萧翊已经换下了一身落河剑宗的道服,此时穿着他每次下山时都会穿的那件黑色长袍,宽大的袖摆迎风飘荡,是他偷偷对着师兄模仿了很久才学会的样子。 九逍剑仍在心湖内温养,不行剑却悬在他身旁颤鸣不止,像是不舍,又像是兴奋。 萧翊笑了笑,说道:“去吧,还有时间。” 于是不行剑倏尔便远去百里之外,先去那后山撩拨了一番猴子,惹来一阵嗷嗷叫喊,又去琼道两侧绕着灵犀彩蝶好一顿追逐打闹,冲那白鹿摇了摇剑柄算作离别。 最后,不行剑绕至半山腰竹楼处,在那柱子上狠狠刺上一笔。 整整齐齐的刻痕印在那柱子上,代表着萧翊在流云巅度过的每一个十年。 只是不会再有下一个十年了。 “嗡嗡!” 不行剑回到山巅琼林,在漫天琼花间来回数次,惊起一阵绯色云雨。 云雨过后,一方小巧印章出现在萧翊手中,他低头端详片刻,眼中浮现起温暖的笑意。 上一次他远游时,师兄遥遥相送,便以飞剑撷取一点山间旧意,化作一枚印章相伴自己左右。 这一回亦是远游,自然也该有一枚这样的印章。 只是师兄远在鬼狱小天地不知归期,而师弟即将远游,却再也无归期。 萧翊最后回身看了一眼那棵琼树,自袖中取出那枚装满了各地特产的方寸物,掷于身后琼林间,头也不回地远去。 “小九,不行啊,我们要走了。” 萧翊笑着招呼道,就像以往的每一次远游那样。 只不过曾经的萧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等我回来!” 而如今,即将远走的师弟却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地开口:“师兄,我走了。” 身后没有回应。 萧翊笑了笑,抬袖拂向流云巅九天,身前千里流云顿时尽散,露出山外数十位如临大敌的同宗师兄弟。 飞剑在侧,剑尖朝向,正是他们曾经的小师叔。 萧翊没有理会那些对准自己的飞剑,只是仰头望向东边的某座峰头,开口说道:“别在流云巅。” 那边有剑意微闪,随后那些围绕在山巅的飞剑便散开,为萧翊让出一条通道。 所有人看着这个曾经的落河骄傲,如今的宗门叛徒,俱是神情复杂。 萧翊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往前一步,踏入云海,直直坠落。 在他身后,流云巅大阵再起,千里流云汇聚,遮蔽那一方已经无人的天地。 故人远去,春意仍在,像是在等待那游子,终有一日归来。 …… …… 萧翊一路御剑而行,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直到他来到落河剑宗山门处。 在那座巨大的山门下,正有七十二位至虚境剑修执剑而立,静静等候在此。 那是一道剑阵。 落河剑阵。 这是落河剑阵最富盛名的杀招,其杀力之大,可与一名抱一境剑修相当。 萧翊自请叛出宗门,则需凭借自身力量,通过落河剑阵。 只要活下来,便可自行离去,从此与落河剑宗再无瓜葛。 而若萧翊死在这剑阵下—— 那这便是落河剑宗给整个修真界的交代。 黑衣仗剑的年轻剑修静立片刻,然后蓦地抬手,眼中露出几分昂扬的战意。 他仰首,面向这方天地,面向这个自小长大生活的宗门,朗声道。 “萧翊,领剑。” 落河剑宗山门下,大阵骤起,携着抱一境威势的一剑自九天而至,于地面落下声势浩大的阴影。 九天下,萧翊轻轻一笑,朝天递出一剑,一往无前而去,锐意无双—— 一剑换一剑! “轰!” 他借着剑意对撞下的冲击向山门外急退,浑身鲜血淋漓,如同断线风筝般直直坠下山崖。 落河剑宗离他越来越远。 今时今日,过往种种,皆一剑斩之,再无瓜葛。 从今往后的路,他要一个人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开始改成早上六点更新吧。 凌晨更新似乎系统会有些不稳定,正在担心我的榜单字数计算的问题……希望没有问题(。 —————— 第83章 ================== 离开落河剑宗以后的路, 很长很长。 萧重琰叛出落河时只有百岁不到,不过是守静境巅峰,而从那往后,还有七百余年时间。 但那七百年对他来说, 却仿佛过得很快。 心湖内, 天地初开, 剑骨山脉平地而起,春雨细细密密落下, 悄无声息深入地底,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流水,润泽大地。 心湖天地内, 万物正在醒来。 萧重琰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过往记忆回旋往复,一幕幕飞快流转,将他的过去一一展现。 离开落河的第一个十年,他被三族四家联合追杀, 数次险死还生,最终退无可退,跨过十万山进入北地。 第二个十年, 他被北地魔君敕封为魔子,成为北地第十三位有资格争夺魔君之位的殿下, 从此身不由己地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与厮杀。 第三个十年,他于北地天柱下的无名渊战场救下当时仍名不见经传的墨启,得到墨启的效忠, 成为其主人。 那个时候,他还不想争。 第四个十年, 其余十二位魔子联合,于无名渊设伏围杀。 他身受重伤, 流落至北地边城,却误打误撞得到紫瞳一门的认可,带走了当时刚刚成年的苏曼。 自此之后,他便不得不争。 第五个十年,他回到北地皇城,墨启与苏曼在魔将排位中崭露头角,皆跻身北地魔将之列。 在那之后,皇城内局势越发紧张,萧翊亲手杀死当初密谋伏击自己的领头者,正式参与魔君之位的争夺。 那之后是极为血腥且黑暗的十年。 在北地,所有魔子都将在不断的厮杀下分出胜负,只有活到最后的魔子,才能拥有继任魔君之位的资格。 失败者都将死去,胜利者踏着所有败者的尸体与鲜血,肩负起带领北地魔族继续向前的责任。 唯有这样,北地才能在人族与灵族的联合打压下牢牢盘踞于北方。 萧翊自然活到了最后。 第135节 再五十年过去,当萧翊进入北地整整一百年后,他登上了北地魔君之位,成为魔族的主宰。 从此整个沧澜大陆的北方,皆是他的领土。 而就在整个魔族为了他们历史上最年轻的魔君欢呼时,那时十万山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一位人族历史上最年轻的抱一境剑修。 落河剑宗流云巅峰主,景珩。 他的师兄,亦登上了人族顶峰。 但他们师兄弟二人,却也终于站在了无法逃避的对立两端。 — 北地边城,月色如血。 有一个黑衣的年轻人站在一间书铺内,正弯着腰慢慢收拾着书架,准备打烊。 这个年轻人的身形高挑且单薄,脸色极为苍白,时不时低低轻咳几声,看着便是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 只是他的神情却始终很平静,即便做着的是极为枯燥无聊的事,却依旧一丝不苟,显得极为认真。 北地尚武,从不注重学问,因此书铺生意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惨淡,但年轻人却并不在意。 他在这里本就是为了暂时歇脚——歇一歇身,也歇一歇心。 “咳咳……” 年轻人蓦地抬手捂嘴,低低咳嗽几声,宽大的袖摆顿时沾上星星点点的暗红。 他不甚在意地取出一方白帕,抹去嘴角血渍,低头间瞥向脚下,却见那月光从铺子外落进屋内,亦是留下满地妖异的血色。 年轻人笑了笑,索性停下手头的动作,来到门边坐下,抬头遥遥望向远处。 在他目力所及的最远方,是一片黑黢黢的连绵山脉,被称作十万山。 延绵不绝数万里,如同一条直线,将那头的天下和这头的北地一分为二。 沧澜大陆有一句话,叫做“十万山外是人间”。 那意思便是说,十万山那头的北地,并非人间。 北地是魔族的领地,而魔族行事向来肆无忌惮,打杀无忌,杀伐气最重,因此在同一片大陆,独独北地受杀意与血气浸染,月亮落在这里,变成了一轮血月。 萧翊还在那一头的人间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也不觉得血月如何杀意沉重,甚至还对那异乡的夜色颇为向往。 只是当他真正身在这座异乡时,才知书上所说并非虚言。 北地街头巷尾,处处皆可埋白骨。 这百年间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下者,便已经不计其数。 不论是无名渊战场上的鬼族,还是与他争夺魔君之位的其余魔子,又或者是那些别有用心的魔族。 他的双手早已染上洗不净的鲜血,浑身都在肮脏的争斗中淌过一遍又一遍,若不是始终守着那一点微末的心意,几乎要迷失在这片充斥着血色的非人间。 今夜月色很美,夜风很凉,萧翊心意微动,身侧顿时出现了两把飞剑。 一把很是沉稳,只是安安静静横在他膝头,借着月色中的杀意砥砺剑锋。 另一把则活跃许多,在萧翊肩头轻轻一撞,便迫不及待向外飞去,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九逍剑,不行剑。 前者是师兄所铸,后者是他在师兄的教导下所铸。 这两把剑,是他与那座终年被云海遮蔽的流云巅之间仅剩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曾是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小师叔,沧澜大陆人族天才剑修,人间剑仙。 如今却是落河剑宗叛逆萧翊,沧澜大陆人族必杀榜首位,北地魔君。 那个人间已与他不死不休。 他身在异乡,家乡却也已成异乡。 “嗡嗡!” 不行剑去而复返,躲在萧翊身后嗡嗡作响,似是在告状。 另一边,九逍剑以一种极为端庄的姿态摇了摇剑尾,发出一声极尽嘲讽意味的剑吟。 “嗡嗡嗡!” 不行剑颤动得更剧烈了。 萧翊笑了笑,没有理会那两把又在打架的本命剑,只是翻手取出一壶酒。 月色下,黑衣的年轻人独酌。 北地的酒比流云巅上要辣上许多,他如今喝来却如白水般,再也不会被呛住了。 来到这座非人间后,他已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灌着烈酒。 无人可以对饮,亦无人可与之交心,他只能将所有不能与人说的苦与痛,都混和着酒液一同灌进肚里。 他喝着北地最好最烈的美酒,却开始有些想念那琼树下滋味极淡的果酒了。 也不知流云巅上,那些被埋在树下的琼酒,如今还在否? — 血月下,书铺外的巷子里不知何时起陷入完全的寂静。 两道身影无声无息自月影下出现,一男一女两个魔族半跪在地,朝坐在门边的年轻人恭敬垂首行礼。 “主人,东璜王朝边境的大军已经全部撤回,正在城外扎营。” 其中的男性魔族有着一头深红的短发,对萧翊极为恭敬,正是与他订立了主仆契约的墨启,如今北地的第一魔将。 “长老院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已经清理干净了,还剩下些没用的废物,主人是想以傀儡术支配,还是干脆全都杀了?” 北地如今的这位第一魔将,是闻名整座大陆的魔君狂热追随者。 手段之暴烈酷厉,几可止小儿夜啼。 “……留着别动,全杀了对我们没好处。” 萧翊揉了揉额头,叹着气开口,发觉自己的魔君养成计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看向跪在身前的另一个魔族。 他的第二魔将,紫瞳一门未来的领袖,苏曼。 “尊主,那位流云巅的剑圣出现在了中洲战场。” 这位第二魔将长相极为妖异美艳,一双深紫瞳孔内魔纹流转不息,显得魅惑至极。 她勾唇轻笑一声,便连抬首的姿态也极尽撩人,娇媚地轻声开口:“奴家挡不住那位仙尊,只好来求尊主出手。” “嗯,我知道了。”萧翊微微颔首,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自两百年前人族与魔族正式对立以来,他们师兄弟二人于战场上交手也不止一次,各有胜负。 他如今这一身伤,便是在上一次交手中落下的。 萧翊低低轻咳数声,换来跪在地上的两魔担忧的眼神。 三年前,北地魔君与流云巅剑圣交手于落河剑宗。 北地魔君一剑挑破落河剑宗护山大阵,几乎将整座剑宗掀了个彻底,直接欺辱到了这个人族第一宗门的脸上,可谓挑衅至极。 后来是仍在闭关中的景珩仙尊骤然出关,才挽回了些许颜面。 两人那次交手,堪称惊天动地,绝无仅有。 九天之上的惊雷炸响了足足百天,便连始终缭绕落河九峰的云雾也被两人的剑气搅得粉碎。 直到落河大阵在被剑气戳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即将彻底破碎的边缘—— 九天上的剑意才缓缓消退。 交手的结果,便是他们二人双双身受重伤。 萧翊被打断了一整条灵脉,体内魔息陷入紊乱,险些再度爆发血脉争锋;而景珩被生生削去一块剑骨,无法再出剑。 两人酣畅淋漓打完一场,便各回各家,开始养伤。 景珩自是留在流云巅闭关,而萧翊则来了北地边城,开了个书铺慢吞吞地修心。 这一开便是三年。 半年过去,景珩现身中洲战场,显然是又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邀战信号。 “尊主,您的伤势……还好吗?” “主人,请让我出战吧!” 跪在地上的两魔不约而同地开口,想要阻止他们的主君以身犯险。 “无妨。”萧翊摆手示意两人起身,向自己的两位魔将细细说明,“我与景珩了解彼此,才能势均力敌,但他不知道你们,就绝不会留手。” “你们去就是送死。” 他神情自然地说出这一番话来,伸手招过不行剑,御剑远游。 “他的对手只能是我。” 九天之上,一袭黑衣瞬息而过万里—— 倏尔间落于人魔两族对峙的中洲战场。 萧翊几乎是在于战场上空现身的刹那便受到了攻击。 方才还遥送他直上九天的清风,转瞬间变成了夺人性命的绞索,飘摇间不动声色袭来,角度刁钻至极。 最了解他的人,唯有师兄。 因此这道攻击没有落空。 那清风化作的剑意,尽数落在了不行剑剑尖。 强横霸道至极的剑意自不行剑剑尖骤然聚起,一柔一刚两道剑意霎时碰撞,在爆发出惊天剑势的下一刻,又于同一时间悄无声息湮灭。 最了解景珩的人,也只有萧翊。 因此他们二人之间的战斗,往往令人捉摸不透。 第136节 剑招出至一半中途变招;剑气贯彻天际,势不可挡,却于落下的前一刻骤然收回;形势明明大好之际,却抽身而退,不再追击…… 寻常修行者看不出其间的门道,只觉得云里雾里,不明其意。而真正能够看懂的大修行者,却都对此讳莫如深,从不多言。 此时距离萧翊叛出人族,已过去整整四百年。 如今沧澜修真界中,已经很少有人会提及萧翊曾经落河剑宗小师叔的身份。 他曾于落河剑宗修行的六十年太过悄无声息,与之后百年声势浩大的魔君相争,以及历时长久的两族战争相比,就像是时间长河中飞快逝去的短暂刹那。 四百年后的沧澜大陆,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人,会偶尔露出复杂感慨神情,回忆起那个流云巅上辈分极高,病弱却乖巧,格外让人心疼的白衣少年。 人们如今能够看到的,只有那个永远穿着黑衣,杀伐果断,剑术高绝,一身凛然威势只让人心生惧意的北地魔君。 因此也就更少有人能看得清,北地魔君与景珩仙尊两人间战斗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只在于他们二人对彼此绝对的熟悉。 两个人皆是极精通计算推衍之人,又互相都极为熟悉,往往剑势刚起,便能猜出剑招,进而推衍出数种变招,再演化为对应拆解方式…… 所谓“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不过只是最再寻常不过,信手拈来的算计而已。 他们二人间的战斗,是真正推衍之术与剑法融合的极致。 “嗡——” 不行剑高亢嗡鸣不止,倏尔间带着萧翊直入九天。 景珩紧随其后,御剑而去。 两人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云间。 自九天各处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渐渐散去,不再关注。 这对师兄弟每每对战,都要持续上百日,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不分胜负,其余诸位亚圣皆对此有所明悟,不必再多看多说。 先前二人并无避讳,看看倒也无妨。 如今这对师兄弟摆明了不欲再现于人前,他们若再落下目光,未免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九天之下,各有立场。 九天之上却自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规则。 世俗纷争于他们而言并无意义。 能令亚圣之间生死对立的,唯有大道相争。 — 在距离中洲战场万里之外的山谷深处,有一片人迹罕至的绝美花海。 “嗡嗡。” 不行剑欢呼雀跃着飞掠在花海中,翻着花样撩拨着此地灵蝶与惊慌失措的小动物,玩得不亦乐乎。 九逍剑不远不近跟着后方,与另一把飞剑时不时轻轻触碰彼此,剑身上灵光闪灭不停,如在说着悄悄话一般。 花海中出现的第三把剑,自然便是那位人族剑圣,景珩仙尊的本命剑,清商。 九逍剑因着由景珩亲自锻造之故,与清商剑关系最为要好。 ——也有因为不行剑太疯了的原因。 花海中心,有一片极漂亮的琼林。 这里与流云巅琼道自然无法相比,但却胜在琼林外这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 在萧翊与景珩安静相处时,可以给那三把剑一个疯玩闹腾的去处。 琼林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他们前一刻还是九天上互相对立,交手毫不留情的死敌,但在此时此刻,两人间却有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与熟稔。 在无人处,自有他人无法知晓的秘密。 “你的伤好了吗?” “未曾。” “我也还在养伤,很痛啊师兄。” “是我伤你的,自该如此。” “……师兄。” “不痛长不了记性。” “如果有下次,我还会如此,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我的,师兄。”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留手。” 温情下却依旧带着针锋相对与算计试探。 自萧翊成为魔君后,他们便身不由己立场相对,亦走向大道不同的方向。 大道殊途,各走一方。 “你当时……为什么不动手?” 良久的安静之后,萧翊忽然轻声开口,问出那个一直盘旋在他心底的疑惑。 萧翊说的,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于人魔两族开战后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他成为魔君不过数十年时间,长老院施压频频,那些死去魔子的旧部仍不死心,各地皆有大大小小的□□发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族却又突然向魔族宣战。 战争伊始,萧翊为平衡北地内外局势,过得极为辛苦。 因此当他在某次战役结束后,独自一人御剑远游,无意间路过这片琼林时,往事浮上心头,情不自禁便在此停驻,不知不觉便陷入深眠。 醒来后,萧翊却发现自己的身旁站着一个人。 是他的师兄,那位人族剑圣,流云巅景珩仙尊。 一个理当与自己不死不休的人。 那时他们二人已许久未曾见过,而自己的风评在人族自是极为不好,嗜杀残酷暴虐的传闻屡见不鲜。 景珩应当对自己极为痛恨失望。 更令当时的萧翊感到绝望的是,他当时仍只有九转境巅峰,远远不敌抱一境的景珩。 若那时景珩出手,他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北地魔君顷刻间便将成为人族的阶下囚。 那于景珩而言,该是何等的功绩? 但当时的白衣仙尊却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身下强装镇定的黑衣魔君,最终一言不发地御剑离开。 那个眼神,让萧翊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惊。 自那之后,师兄弟二人之间彼此试探算计从不曾停止,却也会心照不宣,于战后偶尔相聚于这片琼林。 数百年的隔阂似乎从不曾存在,两人相处间越来越默契与熟悉。 但萧翊却始终记得景珩最初的那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他从来都没有看懂。 “我从不曾想过要你性命。”景珩微微一怔,然后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那些,也不会去做。” 修真界的那些手段,景珩要比萧翊清楚得多。 “当时……我只是觉得太久没见,想要再看看你。” 景珩轻声开口,眼中露出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曾经不肯吃药练剑的孩子成为了北地魔君,我看着也很高兴。” 或许,不仅仅只是高兴。 此时此刻,还有着太多的心意并未被察觉。 琼林内,远远传来花海中三把飞剑追逐打闹的的呼啸嗡鸣,是一片难得不被打扰的岁月静好。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立,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现在也不喜欢吃药。” “是啊,没人能管着你了,很开心吧?” “……嗯,很开心。” 还能有与你如此相处的机会,我很开心。 …… …… 那片琼林,从此成为两人秘密的小天地。 而再一个百年之后,天柱不稳,鬼域虎视眈眈,人魔两族终于停战议和,开始了漫长又艰难的融合与备战。 那时已成为整个沧澜大陆两巨头的师兄弟,终于能光明正大并肩而立,联手推动着整座大陆的变革。 萧翊再一次登上了流云巅,重新走过一遍琼道。 景珩亦首次进入北地,于魔宫山巅遥遥看向那方十万山。 他们入天空城,下荒魂谷鬼狱,跨过无名渊去到天柱下,深入未竟岭看那碧湖幽深。 落河镇内的棋局小天地正在缓缓落成,萧翊于琼林中,第一次提出学府的构想。 东璜皇宫内,陌路已久的姐弟再一次相拥。 萧翊收了一个学生,景珩亦收了一个学生。 他们发现了一些什么,悄无声息掩下了一些什么,又不动声色埋下了一些什么。 这对师兄弟要以沧澜大陆为棋盘,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布下棋局,去争一场千年后再无后顾之忧的胜负。 这之中或许还是会出一些差错,他们会遭遇失败,甚至可能迎来一场长久的别离。 但那都不要紧。 哪怕在这之前,暂时输上一场,亦无妨。 第137节 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早已明确了心意。 是萧翊的得证大道。 也是景珩的盛世太平。 是哪怕大道殊途,却依旧要殊途同归。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娇娇是北地魔君的时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相爱相杀,温情脉脉下藏着各自立场的算计,彼此下手毫不留情,但真正要伤及性命时又会收手。 哦,真香。 当然现在甜甜蜜蜜也狠好。 —————— 这两天更新不肥吗,是我们娇娇的回忆还不够鲨吗? 想要评论.jpg —————— 第84章 ================== 心湖内, 萧崇琰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前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江,两岸宽广深远仿佛无边无际的密林间,剑骨山脉绵延万里不绝,猿猴啼叫声此起彼伏, 惊起万千灵犀彩蝶四处翩跹。 一金一银两道流光自天边倏尔划过, 在这座新生的天地间追逐打闹不休。 一路问心, 终成心湖天地。 “嗡嗡!” 不行剑蓦地飞掠而来,剑尖轻颤, 有数道剑光落下,于半空化作一面水镜。 水纹轻晃,露出熟悉的九天流云与漫山琼花。 萧崇琰微微一怔。 ——那是八百年前的流云巅。 落河学府大典将近, 流云巅上春意依旧,却只剩下形单影只。 白衣的仙尊抱琴站在树下,沉默地望着漫天琼花,脸色一片苍白。 他的身旁落了满地的琴谱。 先前在流云巅上, 以衍魂术看过那道分魂记忆的萧崇琰知道,景珩是在搜集世间琴谱,想要谱出一曲《请魂》。 《请魂》是海外大陆星河殿的三乐之一, 极为传奇,本身并无琴谱, 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口诀。 “遍寻其音,而请其魂。” 因此景珩两百年来,始终秘密收集着两座大陆的琴谱, 在流云巅终日抚琴不断,只为请得一缕残魂。 “咳咳……” 白衣的仙尊低低咳嗽起来, 眉宇间泛起不详的病气,周身灵力忽隐忽现, 竟像是一副灵力濒临失控的模样。 萧崇琰的目光微微凝固。 那时的景珩,竟然真的跌境了。 远游海外大陆前,景珩已是神无,回归沧澜后却只有抱一。 景珩在星河殿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水镜中,白衣的仙尊像是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是摊开掌心,看向凭空出现的那盏灯。 一点幽幽魂火在其间摇曳不止,微小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但那点微弱的魂火外却层层叠叠萦绕着无尽灵光,被小心翼翼地护住,未有泄露分毫。 ——那是萧崇琰的聚魂灯。 那一点点魂火,是景珩在两百年间,自被镇压于流云巅的不行剑内,一点一滴小心聚拢而成的神魂。 未被抹灭剑灵的不行剑,是这世间最后与萧崇琰神魂相连的存在。 镜外的萧崇琰与镜内的景珩同时叹了口气。 直到此刻,若他还不算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便也无需再去见师兄。 当年他于流云巅上陨落时,景珩应当便在星河殿。 景珩为复活自己,向星河殿求取了《请魂》,且已经做好因此身陨的准备,早早做好了转世的打算。 自神无境跌落至抱一,想必便是为此而付出的代价。 而后景珩回到流云巅,日日抚琴不断,以消耗自身神魂与灵力为代价,换取不行剑内残存的魂火,收进聚魂灯内。 所以这一世,景珩也能与不行剑神魂相通。 而那些琴谱中带着中洲皇帝种下的毒,不行剑身处的寒潭又加剧了毒素的蔓延,在景珩本就灵力枯竭的状态下,最终促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圣人陨落。 自己的那个便宜学生说得不错,能杀死他们的,确实只有他们自己。 萧崇琰安静地看着水镜中的白衣仙尊,眼神越来越柔和。 两百年抚琴不停,两百年忍受毒素侵蚀,两百年一个人孤独地守着这座流云巅。 还有往后近千年,近乎孤注一掷地守着那盏聚魂灯。 若不是问心剑下不行剑被引出旧时灵光,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师兄当年究竟付出了什么。 “铮——” 在流云巅上再度响起的悠悠琴声中,水镜渐渐模糊消散,不行剑再度掠上九天,金色的剑识小人却从飞剑跃下,落在萧崇琰肩头,“啪唧”一声抱住他的脖子,贴了贴那冰凉一片的脸颊。 “啊啊。” ——主人,别哭。 “……什么?” 萧崇琰下意识地轻喃出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指尖触及到的,是一道仍旧湿润的泪痕。 萧崇琰怔在了原地。 他哭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他人而落泪。 因为他甚至都不会为自己而哭。 心湖内,萧崇琰站在原地,神情迷惑。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像是从心底生出钝钝的痛意,又像是涨涨的无法宣泄的感动,却似乎还隐隐透着些说不出来的欢喜与满足。 两世以来,萧崇琰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而生出这么多复杂却含混的情绪。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好在,萧崇琰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得证大道,登临九天。 他想要这沧澜如师兄所愿,干干净净,盛世太平。 因此想不明白的,那便不想了。 他的大道是随心所欲,那便随心意而动。 而他如今所求—— 便是与师兄一起将这沧澜天地梳理分明。 再一同大道登顶。 …… …… “轰——!” 萧崇琰心意自明,心湖天地内顿时生出感应,地动天摇。 黑衣剑修身形拔地而起,直上青天—— 冲破这方天地! “哗哗。” 镜水夜来的峰顶,明明是冬日,琼树枝头忽然于刹那间绽放出万千朵琼花,散发出荧荧灵光。 头顶万千星辰齐齐大亮,有琼花虚影自星光下遥遥升起,浩瀚恢弘的磅礴气势笼罩在整座大陆上空,向这片天地宣告—— 大陆中部,有亚圣出世! — 萧崇琰睁开了眼睛。 他仍坐在那颗琼树下,身旁却无声无息落下了数道阵法,一柄天青竹伞轻描淡写般插在树下,伞面灵光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一看便知是某位星河殿主的手笔。 “问心剑下破境抱一,一步登天。”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位西境剑宗剑主沈沉正跨坐在崖边,漫不经心地指挥着自己的飞剑在空中发疯般扭来扭去,此时侧过身来,笑着恭喜了一句。 “可以啊,萧崇琰。” 第138节 “啊啊!” 不行剑与九逍剑正绕着那天青竹伞追逐不停,一金一银两个剑识小人自剑身倏尔出现,欢天喜地地朝自己的主人跃去。 “啪。” 两个小家伙却在半途被拎住后脖颈,毫不留情地随手掷回那柄竹伞下。 “——啊啊啊!” 不行剑与九逍剑顿时扬起了剑尾,剑尖下压,剑芒吞吐不定,爆发出杀意森森。 ——却在下一刻被骤然漂浮而起的竹伞一收一卷,裹挟着一道去了天边。 “哈哈哈!顾璟!两把剑的飞醋你也要吃!” 一旁的沈沉捧腹大笑,身旁的飞剑亦颤动不停,与自己的主人十分同步。 镜水夜来峰顶,那位被提及的星河殿主仍未现身,却遥遥响起一道琴音,尾音拖得极长,如在警告。 “铮——” “好好好,我走,我走。”沈沉站起身,一跃而上自己的飞剑,虹光贯破天际,转瞬间便远去千里。 只有大声调侃的声音遥遥传来,余音不绝。 “顾璟,我为你看着美人这么久都没有下嘴!兄弟这么够义气,将来大婚的时候——可千万别记得找我要贺礼!” “哈哈哈哈哈——顾璟,沧澜榜明日放榜,你可要抓紧啊!” …… …… “沈沉——” 萧崇琰刚想出声叫住对方,腰间却蓦地一紧,随后整个人都被拉入另一个怀抱,耳边响起一道有些不悦的声音。 “已经没有用了的人,你还叫他做什么?” 在镜水夜来再无任何外人之后,顾璟终于现身,冷酷无情用完兄弟就扔的星河殿主满脸不高兴。 “剑主一脉都不太正常,离他们远点。” 萧崇琰:“……小师叔?” 顾璟理直气壮地开口:“不熟。” 好吧,萧崇琰理解,顾璟确实和小师叔不熟。 说到底,其实他自己与剑主一脉的关系比起自己师兄而言,的确要更亲近些。 “你境界刚恢复,还需稳固,暂且还是留在星河殿修养,先不急回沧澜。” 顾璟挤兑完假想情敌,这才开口说起正事,言语却似乎对萧崇琰破境抱一并无多大情绪波动。 “明日寻机阁将公布最新的沧澜榜,先看看也不迟。” 沧澜榜关乎着下一个百年沧澜大陆三族四家的局势,于俗世而言极为重要,但对于他们这些九天亚圣来说,却也只是一般。 远不及随时都将入侵的鬼域来得重要。 萧崇琰想了想,说道:“也好。” 区区抱一境,他们两人确实都不放在眼里。 破境抱一,不过是理所当然,自然没什么可多说。 比这更重要的,大有其在。 比如说—— “走之前,你曾提起过我们当年第一次见面。” 顾璟拉着萧崇琰走到崖边,两人并肩看着脚下簌簌落雪,身后却是春日般琼花漫天的山巅,恍惚间都有了种身在流云巅的错觉。 “一月二十日,是我们在鸿昀馆外第一次相见。”顾璟轻声开口,眼中泛起温柔笑意,“我记得。” 萧崇琰有些疑惑地侧首,不明白顾璟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 他想起一事,隐约有些预感:“我在问心剑下……过去了多久?” “如今距离我们离开沧澜那天,已过去三年有余。”顾璟按上腰间的方寸物,又取出一个更小些的方寸物来,“那一日我离开,为你采办了一些沧澜小食。” 方寸物落于萧崇琰掌心,在其上缓缓旋转。 “怕你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就买了些你喜欢的零食。”顾璟引导着他看向那方寸物内满满当当的各色零食袋子,又指了指另一边那看着有些陌生的包装,“这里是这三年里,我在海外大陆搜罗的特产,你可一起尝尝。” 萧崇琰看着手心的那枚方寸物,五指微微合拢,指尖触及到的是冰凉的白玉印章,却像是有一股热流自指尖涌入,顺着血脉一路直至胸腔。 伴随着不断跃动的心跳。 一月二十日,初相见,远游路上的采买,一枚枚小巧印章。 顾璟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今天是一月二十日,天地落雪,琼花初开。”他听到顾璟轻声开口,语气清清淡淡,却像是藏着说不尽的深意,“欢迎回来,我的伴行者。” 那最后五个字,既轻且深,轻描淡写下藏着千万重心意。 就像是一双按在空乌琴琴弦上的手。 拨动的却是萧崇琰的心湖。 “……嗯。” 萧崇琰低低开口,一个抱一境的大修行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竟像是漏了一拍。 …… …… 镜水夜来峰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靠得极近。 低低细语声在夜风中隐隐绰绰听不分明,尽数消散在了漫天飘扬的琼花间。 “从前,我也爱在远游时给你买些特产。” “最后都是你自己吃了。” “……嗯,我知道你不爱吃,是我自己想吃。” “呵……我知道。” “但你最后带回来的那些,我都吃掉了。” “你给我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都很好。” …… …… “当——当——当——” 天地间忽然传来十二下钟声,夜空中繁星霎时大亮,渐成一块通天石碑。 一个又一个名字在石碑上被点亮。 与此同时,属于沧澜大陆寻机阁阁主宗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轻渺飘忽的意味。 “百年之期已到,沧澜放榜。” ——那是沧澜大陆每百年一次沧澜榜放榜的日子。 海外大陆亦会在同时通过留影石,将那头的信息传递而来。 但此时此刻,镜水夜来上的二人却都对此全不在意。 顾璟微微皱眉,伸手扯过天边流云,盖住漫天闪灭不定的星辰。 这一夜,两座大陆都在看向同一个方向。 但在镜水夜来,却有两人于漫天星光下的无人角落里,无声无息许下了诺言。 九天仙人身形飘渺,大袖飘摇,亲密相撞。 有两只手在大袖飘摇间,试探着交握到一起。 有低低的声音落在夜色间,不知回应的是哪一句未被星辰听见的私语。 “嗯,我也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在意全世界,我只在意你 #事事皆在我心,事事皆有回应 度假结束,要回去搞事业惹 —————— 感谢在2021-05-27 20:05:04~2021-05-30 14: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小猫 6个;445344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驳酒 17瓶;眠秋、念念念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 当那座通天石碑于九天凭空出现的刹那, 沧澜大陆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抬头望去。 沧澜榜记录着至虚境以上,每个大境界内实力排名前一百的修道者。 他们将成为全大陆同境修道者追逐的对象。 而这种背负关注与竞争的压力,也让榜上的修道者更加勤勉修行, 以期下一次放榜时朝更高的位置攀登。 第139节 三族四家的格局, 亦将因此而改变。 百年一期的沧澜放榜, 是沧澜大陆的盛事。 更何况这一百年间,沧澜大陆相继涌现出一批天赋卓绝的年轻天才。 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将在沧澜榜上获得怎样的位置。 “至虚境, 第一百位……” 石碑上接连有名字亮起,自最下方开始,一层层向上而去。 落河畔不时爆发出阵阵喧闹, 每当有落河学子的名字被念出时,都会引来学府生们的欢呼。 至虚境后五十位中,有17位来自落河学府。 “第二十一位……” “第二十二位……” 当初进入沧澜试的百名学子中,有约半数人进入了沧澜榜, 多数排在中后位。 毕竟还是年纪尚小的学府生,修道岁月尚不足百年,能修行而至至虚境者, 多半是于当年的神途悟道中便触摸到了至虚的门槛。 对于这些年轻的修道天才而言,能够在百岁之前进入沧澜榜, 已是莫大的荣耀。 但很快有人注意到,在那百人之中,尚有好几个人的名字仍未出现。 “第二十位……” 至虚境的前二十人, 又成了倒序发布。 这也就意味着,那几个仍未被报出姓名的学府生, 其实力已经进入了沧澜榜至虚境前二十! 南岛灵族的少祭祀承殊,北地徐十一和齐小奇, 东璜清梧卫首领页安,落河学府小师姐若语,落河学府学府长学生,大师兄凌容青。 当然还有萧崇琰。 除了承殊是灵族,修行与其余人不同外,他们中年纪最小者不过二十有余,便是其中修行岁月最长如凌容青,也不过六十岁不到。 这样一群平均年龄小到让人不敢置信的年轻修道者,竟然齐齐进入了沧澜榜前二十! 意识到这一点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心潮澎湃起来。 这一次的沧澜榜,究竟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第十五位,落河学府照影峰,若语。” 第一个于沧澜榜上被点亮的名字,是落河学府的小师姐。 这位剑法极为刚硬的小师姐,一举登上了十五位! “至虚巅峰,年纪尚小,天赋极高。剑法刚硬强势,但过刚易折,仍需磨砺。” 沧澜榜前二十,还有着来自寻机阁的点评。 这句点评,无疑极为精准。 “十五位!” 落河畔传来兴奋的呼喊声,学府生们围在一起,照影峰的学府生们遥遥举剑欢呼。 “小师姐威武!” 在这之后,陆续传来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引发河畔一阵又一阵狂欢。 “第十一位,徐十一。” “至虚巅峰,一夕悟道入至虚,万法皆通徐十一,战斗实力仍未知,故未进入前十。” “第十位,页安。” “至虚巅峰,八岁悟道,十岁生死斗,十五入至虚,战斗经验丰富,临场应变能力上佳,月白笔为百器榜第七。” “如何,还是我压了你一头。” 东璜白鹿书院藏书楼屋顶,页安得意洋洋地摇着折扇,斜眼瞥向身侧抱胸而立的蓝发少年。 “徐土啊徐土,你还是要多多战斗才行,不如我们切磋一番,让本公子好好指点一下你的实战?” “压我一头?” 徐十一懒洋洋地哼了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满含侵略意味的目光,像是不经意般落在页安敞开的领口间,眸色渐深,半晌忽然轻笑起来,一字一顿问道。 “现在就要吗?你确定?” 页安顺着北地少年的视线,低头望见自己散开的前襟,目光落在那星星点点以灵力都去不掉的红痕,脸色一僵,随后恼羞成怒地一把收起折扇。 “徐十一!”他在脚下演武场“小页大人我爱你!”的欢呼声中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过大又感到好一阵不适,顿时气急败坏地低吼道,“现在还是大白天!” “哦……那晚上?” “想都别想!” …… …… 沧澜榜上的名字仍在一个个被点亮。 还剩下三个名字。 “第三位,承殊。” “至虚境巅峰,南岛灵族少祭祀,三通皆全,下一任大祭司。” 承殊的排位并未引起太多的波澜,上一次沧澜榜时这位少祭祀便已经进入前十,且灵族寿命漫长,进境通常较为缓慢,也甚少参与战斗,是纯粹以境界和灵力深厚精纯占据了第三的位置。 “第二位……” 出人意料的,第二位却不是齐小奇,也不是凌容青,而是一个未曾听闻过的散修。 “第一位,凌容青。” “至虚境巅峰,得景珩仙尊落河九剑真传,根骨上佳,灵力沉稳,可堪大任。若破境成功,可入守静榜,故暂列第一。” 石碑微微颤动,沧澜榜更新完毕,排位及评语皆化作金色灵光,注入那一百个姓名内,齐齐大方光亮。 但是整座大陆却因此而沸腾了! 凌容青排位第一本已足够令人震惊,但最后那一句评价却无疑是今日最大的震撼。 若破境成功——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凌容青正在破境守境,且极有可能成功破境! 凌容青成为至虚巅峰才多久? 这位落河学府的大师兄因为曾经开府考核一事被陷害,并未能进入神途悟道,因此当年的一剑开悟过后,页安若语等人成为至虚巅峰时,凌容青依旧只是至虚上境。 由至虚上境到至虚巅峰,凌容青只花了三年,而三年过后,他却已经摸到了守静境的门槛! 难道这便是落河九剑传承的影响?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落河畔有学府生喃喃自语,皆以拜服的眼神望向九天峰。 九天峰已于三天前封禁,凌容青正在闭关破境。 不久之后,他们就将迎来一位守静境的大师兄。 而与此同时,却有人忽然发觉不对,惊讶地低喊道:“齐小奇呢?为何他未曾出现在沧澜榜?” “萧崇琰当年的境界无人可知,但必然已经突破至守静,想必会出现在后面的榜上,但是齐小奇怎么会没有入榜?” 白鹿书院内,徐十一也有些不解,看向页安问道:“那个笨蛋是怎么回事?” 页安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你一去北地三年,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读书人将阴阳怪气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我们尊贵的十一大人,可是要成为北地魔将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在意几个认识不过几天的人族修行者呢?” 徐十一:“……不是你家殿下不让你来北地的吗?” 蓝灰头发的魔族少年露出无奈且郁闷的神色:“萧崇琰警告我,不让我带你和小奇回北地……他没有和你说过吗?” 页安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好像小奇是说过这么一回事……但殿下没和我说过啊!” “……” 徐十一觉得萧崇琰一定是在搞他。 啧,打不过。 不管是那个扮猪吃虎的病美人,还是那个看着就一脸恶相的星河殿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页安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主君? “三年前殿下离开沧澜大陆,小奇就带着霜华剑闭关了。”页安挤兑完小狼犬后心情很好,懒洋洋地开口道,“这次小奇出关的时候,就已经破境了。” 所以—— “轰隆!” 九天再次雷动,云雾散开,露出石碑中段,飘渺的声音落于沧澜天地。 “沧澜守静榜前百位,放榜。” …… …… “第九十八位,齐小奇。” “——!!!” 九天下,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守静榜九十八位! 这个排位放在往常,几乎无人在意,但这一次却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因为这是千年之后,沧澜守静榜第一次有百岁以内的修行者闯入! 第140节 上一次有次盛况,还是当年的北地魔君。 六十岁的守静巅峰,在初次进入沧澜榜时,就一步登上了守静榜首名。 如今的齐小奇,与当年的北地魔君何其相似! “守静初境,天生剑骨圆满,北地魔君传人,得九章剑诀传承,刀剑双绝,道途高远,若勤勉修行,可更进一步。” 寻机阁给出的评价,出乎意料高得惊人。 白鹿书院藏书楼顶,徐十一沉默了很久,最后幽幽地感慨道:“修行不勤勉便能如此破境……原来我们之中修道天赋最高的,竟然是这个傻乎乎的小子……” “要不怎么说小奇是小福星呢?他根本没有瓶颈,破境就跟吃饭喝水似的容易。”页安不甚在意地摇了摇折扇,安抚般拍了拍蓝发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所以他傻成这样,可能就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吧。” 读书人抬首望向那座通天的石碑,目光落在仍被云雾遮蔽的最顶端,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 “真正天赋高绝,几乎令人心生绝望,根本生不起任何追逐勇气的……只有那两位啊。” 萧崇琰与顾璟。 且不论是那两人的哪一重身份,都教人只有叹服。 就正如在两人说话间,守静榜与九转榜飞快地放榜完毕,却始终未曾出现萧崇琰的名字。 徐十一与页安对视一眼,心底隐隐浮现起某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 同样的猜测浮现在沧澜大陆的各个角落,催生出一系列各不相同的反应。 在或期待或震撼或阴翳的心情下,沧澜榜再一次轰然作响,九天惊雷足足响过八十一下,云雾尽散,露出整座石碑真容。 在石碑最上端,占据着最中心位置的,是一排十二个姓名,以及其对应的标记。 排名先后,代表着登上这九天最高处的年代远近。 第一个人名只有一个单字“闻”,是神途林老者的姓氏。 最末一个,则是“景钰”二字,那是中洲皇帝的名讳。 十二个名字,简简单单毫无花哨,却是再直白不过的宣告。 这是沧澜至高榜。 登上此榜者,唯有亚圣及圣人。 “至高榜……” 页安叹息着呢喃出声,眼中闪动着极其璀璨的亮芒。 那是沧澜大陆修真界所有人心向往之的位置。 “至高榜已有近千年未曾有过改变。”页安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这一天,将会载入沧澜大陆的历史——” 在众目睽睽之下,位于倒数第三的一个名字忽然间失去光亮,骤然间消弭于无形。 那是曾经的东璜王朝东郡王秦柯然的名字! 姓名消散,代表着一位亚圣就此陨落! 但至高榜的变化却并未就此停下。 下一刻,有一个名字忽然自最末端出现,浅金琼花蓦然浮现于九天,形成一道巨大虚影,倏尔没入石碑最顶部。 有消息灵通者骤然惊醒,接着再难清醒—— 那浅金琼花,分明便是东璜崇亲王的王印! 那个剑术高绝却体弱多病,传闻中病重难愈,远赴海外大陆求医的崇亲王! 沧澜大陆不论天上天下,都在这一时刻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震动——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新出现的名字。 那个登上至高榜的人,是萧崇琰! 沧澜大陆,迎来了一位尚不及百岁的抱一境亚圣! …… …… 九天之上,有数道目光心照不宣般齐齐落于那个新出现的名字上。 惊变将至,风起云涌。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我不在沧澜,沧澜却始终有我的传说。 六月,都要快乐哦~ —————— 感谢在2021-05-30 14:01:37~2021-05-31 21:4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 10瓶;花一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 九天下已然炸开了锅。 萧崇琰初次进入修真界视线, 还是他于河东一剑而起万辰星的时候。 那个时候萧崇琰给人的印象,还是个体弱多病,空有高绝剑术,却碍于身体太差无法发挥, 一剑之后便只能由人保护的美人。 而后不论他在东璜朝堂与东郡王正面抗衡, 运筹帷幄绝杀逼宫军队;还是回到落河学府后于神途林问剑九逍, 引数千道碑共鸣;又或者是之后在鬼狱秘境内为阻拦鬼族请万剑为阵…… 如此种种,都只能证明萧崇琰智计卓绝, 剑道天赋惊人,但确实身体病弱难以承受高强度的战斗。 后来,萧崇琰于鬼狱内被困的三年奇遇连连, 再度出世时,曾经动不动便要咳血的病弱美人非但境界提升飞速,便连体弱多病的问题都像是被解决了大半。 他于流云巅问剑不行时引发的天地异象,无疑已经暗示了许多。 如今距萧崇琰问剑不行而后离开沧澜大陆, 也不过三年而已。 三年时间,破境抱一,登临九天。 “真是天生为大道而生的人。” 或许此时此刻, 不止一人如此想过。 …… ……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他既然回来了, 便是天意如此。” “我们能做的,就是替师叔守好落河学府,勿要令他再分心。” 九天上所想, 却要比九天下复杂得多。 他们所做的,也更比人们所能想象的, 要多得多。 落河学府九天峰,学府长洛清秋负手站在峰顶, 目光遥遥落在那石碑顶部的某个名字上,眼底露出复杂的神色。 “沧澜榜认定师叔未曾陨落,那他便终究要回这落河。” “哪怕他如今已是海外星河殿殿主?” 白发的隐峰峰主同样神色复杂,望向那石碑的目光却有些警惕。 “主……顾璟身为海外大陆之人,不会登上沧澜榜,但景珩这个名字……自他承认自己为顾璟后,就应当自此消失。” “景珩陨落一事,除我们之外,依旧无人知晓。”白洛冷静地开口,“或者说,有人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操控着沧澜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洛清秋蓦地侧身看来,脸上浮现出微惊的神色,以心声言语道:“你怀疑山里的那一位?” “在他们登上流云巅后,我与顾璟之间的契约就被解除了。他现在是星河殿的顾璟,不再是落河的景珩仙尊了。” 白洛却没有回应洛清秋的疑惑,只是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开口。 “所以我们不是在替他守着他的落河,而是为我们自己,为这三千学府生守好落河。” “千年过去了,难道我们还护不好一个落河?”白洛轻声开口,目光再度落回那石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慢慢柔和起来,变得温柔又坚定,“是时候让他去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小清秋。” “我们也要成为他的后盾啊。” …… …… “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呐……阿珞?” 东湖上响起幽幽不绝的琴音,画坊内,一身红裙的陌香轻笑开口,调侃着自己的好友:“和顾璟去海外三年就能恢复境界,你说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进展?” “我给小小萧的嫁妆可是已经提前准备好喽~” 仍穿着朝服,甫一下朝便被拉走的女帝萧珞满脸阴云密布,目光冷冽,盯着那石碑上某个名字的眼神很是不悦。 “小弟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要往人家身上扑……顾璟是修了紫瞳一门的媚术吗?这么有用?” 但她很快又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顾璟……真是便宜他了。” 萧珞的眼底渐渐蔓上浓重的忧虑。 自家小弟太执拗,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当年为了那人便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相护,如今重来一次,他究竟还要为此吃多少苦头? “好在顾璟对小小萧也是一片真心。”陌香看出她的担忧,浅笑着安慰道,“小情侣之间的事,你就不要瞎掺和了。他们都是多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东璜已经清理干净,小小萧可无后顾之忧,如今就看北地。”陌香一脸慵懒地拨弄着琴弦,眼中露出嘲讽的笑意,“紫瞳家的那个女娃娃,可是没几天能得意了。” 只是有人自己还看不清。 第141节 …… …… 北地魔宫,在偏移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宫殿彻夜亮着灯火。 这里是第一魔将墨启的宫殿。 如今魔君之位空悬,墨启作为摄政王代摄北地政事,整座魔宫的重心便落在了这里。 血月下,墨启挥退了所有下属和仆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和长老院勾心斗角,实在太过消耗心力。 “尊主就快回来了,徐十一那个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墨启开始后悔放走那个北地少年了。 “真是没用,把人绑回来不就得了,我北地儿郎怎能如此畏手畏脚?” “哗啦。” 距离魔宫遥远的某处,在重重阵法的封禁和守卫的看守下,禁魔狱最底层传来微弱的动静。 这里关押着曾经的第二魔将苏曼,那个当年美艳无双的魔族女武神,是北地魔君最宠信的下属之一。 然而在魔君传位墨启后,苏曼却悍然领兵谋反,因此被废去修为,关押在此不见天日。 被铁链死死锁住的魔族女人轻笑着抬起头,露出一对妖异的紫色瞳孔。 她的眼神疯狂又可怕,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说不出的痴迷:“呵呵……哈哈哈哈,是您要回来了吗,尊主?” 在阴森可怖的禁魔狱底层,这个被囚禁着的魔族女人脸上的笑意……却仿佛比禁魔狱中最可怕的刑罚还要令人恐惧。 “吃了您,就能和您真正融为一体了。” 她忽而又安静下来,温柔低语,苍白如同恶鬼的脸上,唯有那对闪烁着紫色魔纹的瞳孔亮得惊人。 “苏曼……等着您呢。” 下一刻,那对妖异的紫色瞳孔,蓦地变幻颜色—— 左边的那只瞳孔,猩红如血。 …… …… 中洲王朝,景帝亲自驾临荒魂谷鬼狱,查看天柱修复阵法。 若空与这位中洲皇帝相对而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三年前顾璟临行前曾警告过他,要他离这个中洲皇帝远一些。 若空不知道为什么,但听老师的话准没有错。 只是他守在鬼狱足不出户,却没想到对方反倒找上了门。 “陛下还有何事?” 看着面前笑得一派温和的景帝,佛子冕下大感头痛,忙不迭要端茶送客。 他总觉得心底瘆得慌。 “朕就是来看看师兄,很快便要回宫。” 两人一个是北地魔君的学生,一个是景珩仙尊的学生,当年也曾以师兄弟相称。 景帝微笑举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僧人。 这位佛子自小聪明剔透,避入鬼狱千年不曾插手过沧澜诸事,也不知究竟猜出了多少,如今是否还愿意继续保持沉默。 看这模样,应当是萧崇琰并未透露太多。 “朕不便在此多留,天柱还需师兄多多费心。” 片刻后,景帝起身告辞,心意已定。 ——暂且留住若空的性命。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萧崇琰。 他的心底有一个猜测,还需再去问一问那个人。 …… …… “鬼域将侵,天柱将覆,是时候结束这场延续了千年的闹剧了。” 在遥远的南岛上空,始终在九天漂浮的天空城内,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银发的大祭司端坐于祭司所大殿,嘴角含着一抹微渺的笑意。 “我在这里等着你,萧崇琰。” “你要是来得太晚,我可就真的等不到了。” 那姿态高贵凛然的银发祭祀忽而垮下脸,有些厌倦地看了眼殿外的鬼影憧憧,最后闭上眼睛。 “可别让我失望啊。” …… …… 对于这一夜沧澜放榜的种种,九天上下,皆各有回应。 萧崇琰登顶至高,重回九天,在不同立场者眼中,自然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但唯有一点,毋庸置疑。 待萧崇琰真正回归沧澜之际—— 这整座天下,都将天翻地覆。 …… …… 沧澜放榜传至海外大陆时,镜水夜来正是一片春色。 漫天琼花纷纷扬扬,落在紧紧相靠的两人肩头,飘落在他们脚下,拖曳出一条长长的金色道路。 就像是夜风为他们披上的吉服。 镜水夜来外围,流云越聚越多,漫天繁星闪灭不定,透过厚厚的云层落下星星点点辉光,像是银色的灵蝶轻吻两人的衣角。 “你……确定吗?” 萧崇琰安静地看着顾璟,耳边是顾璟仍带着迟疑的声音,眼底一片坦然。 “你的伤势尚未痊愈,我的境界亦需稳固,此等方法最有成效,为何不可?” 顾璟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挣扎:“伴行者的神魂交融,对彼此神魂影响极大,因此很少有伴行者会如此……” “这点我已与沈沉讨论过,你我之间神魂相合胜过绝大多数伴行者,神魂交融即便有些许影响,也是好的影响,无需担心。” 萧崇琰淡声开口,很认真地说明自己的结论。 “听闻伴行者神魂交融时感受很特别,这或许对我温养神魂很有用处,我很感兴趣。” 顾璟的神情复杂到难以用语言描述。 镜水夜来的主人伸手招来清商伞,单手撑开遮住两人身形,最后又确认了一遍。 “神魂交融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选择结束。” 萧崇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说道:“开始吧。” 他听到身旁传来一个极度暗哑的“好”字,随后落星河功法自他心湖内骤起,尽数压向湖心的黑衣少年。 海外伴行者的神魂交融是这里独特的一种神通,萧崇琰对此了解不多,因此两人决定让顾璟作为主导。 浅紫灵力温柔却不容置疑地缠上黑衣少年的身体,绕过脖颈、腰肢、缓慢攀上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渐渐收紧,深深没入少年体内。 那是来自另一道神魂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侵入。 却也直截了当,不容逃避。 心湖内外的黑衣剑修同时一震。 “嗯……” 轻柔得几乎分辨不清的暧昧颤音自萧崇琰口中溢出,他整个人霎时瘫软在顾璟怀中,脸色一片绯红。 顾璟温柔地摸了摸他垂落在后背的长发,轻声开口,同样带着略微的喘息:“这才刚刚开始……我们继续。” 神魂交融,便是伴行者双方的神魂向彼此完全敞开,毫无保留。 对修道者而言,神魂便是另一个自己,极其重要,轻易绝不容他人窥探。 如萧崇琰与顾璟这般,神魂可自由来去对方心湖者,前所未见。 “嗯……慢点……” 而作用在神魂上的一切,自然也将尽数反馈于心湖外的本体。 神魂交融,是海外大陆伴行者独有的神通。 既能精进神魂力量,又能于感官带来极大的刺激。 这样于神魂间亲密至极的互动,在海外大陆而言,不亚于是一场双修。 夜空中流云愈厚,清商伞化作巨大虚影,遥遥遮住整个镜水夜来。 这一场漫长的神魂交融,还会持续很多很多个日夜。 — 十年后。 琼花漫天的镜水夜来,相互依偎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他们眼中的沉溺之色于刹那间消退殆尽,齐齐望向东方。 东方的尽头,是西极海。 第142节 西极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海的那端,有事发生。 “天柱,倾覆了?” 萧崇琰低低开口,与顾璟对视一眼,又皱了皱眉,接着说道。 “不,天柱还在……是鬼域投影降临了。” 与曾经未竟岭不同,亦与过去十年不同。 这一回的鬼域投影,是真正、完全、彻底的降临。 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鬼域入侵。” 顾璟收下清商伞,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我们该回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以极其学术的姿态探讨并实践神魂交融的萧崇琰 vs 早就想歪了,既想又不想,还算有点人性的顾璟 这章有很多下文的引子哟~ —————— 接档文《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求收藏~ 嘴硬心软傲娇猫猫君主受x口是心非重度毛绒控帝王攻 文案: 身为外域最能打也最尊贵的至高君主,林迩有一个令人烦恼的小秘密。 他的兽类形态是只漂亮可爱的小猫咪。 为了维护君主的威严,他每天都在努力克服本能—— 直到他意外变回幼崽,被自己的死对头联邦大帝捡回了家。 身为一名优秀的君主,林迩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即便与死对头朝夕相处,意味着无尽的互相试探与针锋相对—— 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 他清晨跳上床试图偷袭,被温柔挠着下巴安抚。 他潜入办公厅刺探情报,被抱在怀里批阅文件。 他跟踪死对头窃取秘密,反被对方当成心灵垃圾桶,被迫听了一整晚皇室秘闻。 …… …… 联邦大帝的王座上,奶乎乎的小猫咪一巴掌抵住死对头的丑恶嘴脸,神情傲慢地扬起下巴。 他已经赢了! * 人人都知李重烨贵为联邦大帝,心思深沉,实力莫测,却没有人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君主,其实是个重度毛绒控。 某天李重烨捡回了一只碧绿圆眼的小猫咪。 傲娇臭屁,矜贵难搞,总想着偷袭他,却也会时不时翻着肚皮,软软叫着撒娇要抱。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小猫咪变成了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外域美人。 那个漂亮矜贵,打架凶狠,嘴巴还毒的外域之王—— 他一直以来都在注目、追逐、挑战……与渴望征服的死敌。 哦,所以他的死敌……就是那个吃饭要喂,睡觉要抱,打针要哄,成天哼哼唧唧要撸要摸的小猫咪? ——他赢定了。 【指南】 *互相真香,星际修真,强强he *感情线甜,事业线爽 —————— 感谢在2021-05-31 21:45:25~2021-06-02 05:5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四卷 :举世皆敌 ==================== 第87章 ================== 最开始的时候, 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如同过去十年一般寻常的鬼族入侵。 当年沧澜试中鬼狱下层崩塌,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天柱摇摇欲坠,名存实亡的事实再也无法遮掩。 而在萧崇琰与顾璟离开沧澜大陆的这十年间, 小规模的鬼族入侵频频发生, 如今沧澜大陆时刻都在战斗, 搜寻猎杀着那些借战争潜入的鬼族。 远在黑暗天幕降临前,天地间气机变化, 页安便已经有所察觉。 十年过去,他已是东璜王朝白鹿书院的副院长,品级与六部尚书相当, 自清梧卫系统中脱离,真正走到了东璜王朝的官场上。 他正在接待自落河学府带着学府生驰援东璜的齐小奇。 三族四家各自负责领土内的鬼族,而独立于三族四家之外的落河学府则成为机动力量,分别由若语、齐小奇、凌容青带着一支队伍支援各方。 这十年里, 他们这些曾经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朋友分散大陆各地,也是聚少离多。 “你怎么没有去北地?”页安给齐小奇倒了杯茶, 有些好奇地问道,“我以为是若语来书院。” 这位照影峰小师姐的家族与河东颇有渊源, 而以齐小奇与墨启的关系,怎么也该是往北地去才对。 “墨叔让我别回北地,说是美人公子当年的吩咐。”十年过去, 齐小奇看起来却还是一副单纯憨厚的模样,挠着脑袋说道, “我也不知道美人公子为什么这样说,但听美人公子的准没错。” 页安的眼神微闪, 又看了看身前的栗发魔族。 他从很久之前就能感觉到殿下对齐小奇的特殊,一开始只以为是齐小奇天真可爱勾起了殿下养宠物的乐趣,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落河畔问剑霜华,九章剑诀的传承,神途林亲自护道,以及那些看似保护,却总透着些奇怪的限制…… 殿下对齐小奇的态度,深想下去未免叫人有些心惊胆战。 “那个紫瞳一门的女修秀禾这些年躲在暗处,给墨将制造了不少麻烦,无名渊战场又战事吃紧,鬼族四处流窜,现在的北地确实很危险。” 页安虽已脱离清梧卫,但消息却依旧灵通,对整座大陆局势了如指掌,因此很清楚北地此时的形势确实堪忧。 “相比五年前已经好上很多。”齐小奇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那次我于无名渊出剑,暂时封住了天柱的豁口,眼下这些逃逸而出的鬼族境界并不高,北地尚还应付得来。” “若非你于战斗中破境,能完整使出九章剑诀最后一式,当年无名渊一战结果将与今日全然不同。” 所以页安才觉得更为疑惑。 齐小奇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之中修道天赋最高,心性也最纯粹的那个,修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进境飞速,于战斗中顿悟破境也是常有之事。 更何况魔族本身便有着于生死厮杀间悟道修行的传统,齐小奇得九章剑诀传承,本就应当走这一条路子。 但殿下却从不会让齐小奇陷入险境,也不允许齐小奇亲身犯险,这个极其巧合被殿下收于羽翼下的魔族少年,从来都被保护得极好。 或者说被管制得死死的,绝不容许偏离殿下的安排分毫。 当年无名渊一战后,齐小奇身受重伤,之后便被禁止踏入北地,几乎是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琼苑养伤。 页安不能理解殿下这样所谓的护道。 “北地如今暗潮汹涌,还在于那个秀禾。”栗发的魔族说到这里有些疑惑,“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有诸多魔门都愿意保持中立,甚至站在紫瞳一门那边?” “北地的事你来问我?”页安翻了个白眼,伸出折扇敲了把齐小奇的脑袋,“如今北地所有情报系统都在徐十一那个家伙手里……连他都不知道?” “十一不知道,十一让我来问你。”齐小奇老老实实地开口,接着露出一脸八卦兮兮的神情,语气夸张地低低问道,“你们怎么了?他都不敢和你说话……那可是连墨叔都敢甩脸色的十一欸!” 页安微微一笑,倒是神情平和,像是全不在意:“十一大人现在可是北地红人,名为墨启幕僚,实则掌控着墨启手中所有的力量,哪里是他不敢和我说话?是页安高攀不起!” 但他一开口便是扑面而来熟悉至极的阴阳怪气,话中的恼意便连迟钝如齐小奇也能察觉出,顿时稀奇地“哇哦”了一声。 “十一竟敢看不上我们小页院长?”齐小奇一本正经地开始挑事,“这怎么能忍呐!” 十年过去,齐小奇在各方熏陶之下,也逐渐有了些长歪的苗头。 阴阳怪气虽迟但到。 页安顿时很痛心:“小奇你这样,殿下回来看到会伤心的……” 憨厚忠诚的小狼犬居然白切黑了,页安觉得殿下对此并不会很高兴,搞不好这笔帐就要算在自己头上。 “以后离徐十一远一些,别被那家伙带坏了。”于是他开始开始积极甩锅。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徐十一的错。 “十一也不容易,自从五年前北地出事以后,他就被墨叔压在了魔宫没日没夜得处理政务……” 第143节 比起良心都被喂了鬼族的好友们,齐小奇到底还算人……魔性尚存,开口替自己的好兄弟解释道。 “你也知道,北地无名渊战场是四个天柱下战场最凶险的那个,当年一整个魔门都被鬼化的惨剧绝不能再发生。” 页安闻言叹了口气,满脸茶香四溢的神情顿时褪去,眼底浮起淡淡的忧色。 “所以我才气啊……徐十一这个混蛋……” 五年前的魔门鬼化,比之当年河东鬼化规模要小得多,但结局却比之要惨烈太多。 镇守天柱的二位魔将阵亡,死去的魔族更是不计其数。 因为北地所有魔族都是修行者,且越靠近天柱无名渊战场的魔门,其中魔族境界越高,实力越强。 比之偏远的南岛,以及修行者数量众多的人族两大王朝,北地形势最为危险。 作为如今北地魔宫实际的决策者,徐十一所承受的压力自然也最大。 “你守在东璜战场,对他已是最好的帮助了。”齐小奇安慰地拍了拍年轻副院长的肩,“十一可以处理好的,相信他。” “这次去北地的是凌容青,有他与十一联手,北地战场放心交给他们便是。” 自得到落河九剑后,凌容青修行进境一日千里,如今也已突破至守静境,而因为所修剑决的缘故,其真正能发挥出的实力要比之更高。 曾经的落河剑修最为擅长的,便是越境对敌。 “大师兄确实要比那个混蛋可靠多了。”从齐小奇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顿时让页安放松许多,“那么中洲那里就是若语了?” “嗯,若语与太学首席私交不错,荒魂谷有澄水院守着,压力也是最小的。”齐小奇看起来不是很担心,“佛子亲自看守天柱,他们只需将逃逸在荒魂谷外的鬼族清理干净即可。” 三族四家中,有九天亚圣之一的佛子坐镇的中洲战场,在过去十年间向来最为稳妥。 “我听说南岛这次也请求支援了?”页安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纳闷地开口,“天空城有大祭司阁下,应当出不了差错,那么是地上的鬼族?” “我不清楚,是承殊单独同九天峰联络的。”齐小奇耸了耸肩,露出一副不理解的神色,“白洛亲自去了。” 页安微微皱眉。 “这十年来,鬼族入侵不断,天柱早已摇摇欲坠,如今鬼族全面入侵是迟早的事,三族四家早有布局,这时白洛去南岛……” 一个九天亚圣,亲自赶赴一处鬼族战场。 更何况还是过去十年间,从来没有任何声息,始终关起门来自己解决鬼族的南岛。 依照那些亚圣们一贯似是而非,往往暗含深意的行事,页安总觉得这其中包含着某种极其隐晦的暗示。 可惜他此时此刻却是毫无头绪。 页安很想吐槽,碍于身份却只能暗暗翻了个白眼。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他们还不明白一点……那就是其实我们真的看不懂那些暗示吗?” 齐小奇自然更为坦率,毫不客气地替页安将话说出来,接着看向页安,言语间很是同情。 “页安啊,这又是那几位给你们的考试吧?你、徐十一、凌容青……你们可要好好考试,别又没看懂题目呀……哈哈哈哈!” 说到后来,却又成了幸灾乐祸。 “承殊回到祭司所后便有十年未曾见过了,听说很快就能继任大祭祀之位。” 页安慢吞吞地喝着茶,却是说起了其他人,整个人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仿佛已经破罐子破摔,打算交一份白卷。 “凌容青习得落河九剑,拜入九天峰门下,这十年来隐隐已有落河第一人之势。“ “徐十一在魔宫也很适应,墨叔如今几乎是放弃了魔君之位……看起来很想抓十一这个壮丁来做整个北地的免费劳力。”齐小奇开口说道,“不过我看十一也挺乐在其中。” 页安“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十年过去,他们这些沧澜试中最优秀的几人,当年曾一同游学沧澜,却于途中骤然被叫停,接着便各分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回各自学府,而后便是轰轰烈烈的鬼族驱逐战争。 他们在这十年间,都改变了许多。 页安脱离清梧卫进入白鹿书院,迈入东璜官场,官至书院副院长; 从此东璜白鹿书院掀起了一股讲话阴阳怪气的不良风气。 徐十一回归北地,进入魔宫成为墨启幕僚,协助其处理北地政务; 结果墨启轻轻松松成了甩手掌柜,徐十一因缘巧合接过北地柄权,或将成为最大赢家。 凌容青在九天峰闭关多年,一朝破境,落河九剑已经大成,只差一步便能迈入大修行者的行列; 听说这位落河学府的大师兄与某位白发的隐峰峰主私交甚密,半夜里隐峰十二重总是有奇奇怪怪的声音传出,闹鬼传闻甚嚣尘上。 若语依旧脾气火爆,剑意却越发沉凝,于战场杀敌最为勇猛,无人敢与之为敌,竟是走了北地魔族那般以杀证道的路子。 齐小奇自五年前于无名渊斩出惊天一剑后,便一直留在琼苑闭关养伤,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丝毫未有反抗萧崇琰当年的命令。 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萧崇琰与顾璟仍在海外大陆,至今依旧杳无音讯,未见任何归来的迹象。 曾经嬉笑怒骂,肆意喧闹的日子再不复返,如今他们都已不再是少年,见面时聊的最多的,从剑招心法与三千道法,不知何时悄然成为了沧澜大陆与域外鬼族。 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喂,页安,好像不对劲。” 就比方说齐小奇在紧张时仍会不自觉抱紧霜华剑,然后被自己的本命剑一剑鞘狠狠砸上脑门。 “哎哟!霜华你干嘛?” “嗡嗡!” 满是肃杀之意的剑吟声蓦地响起,霜华剑跃至半空,剑尖遥遥指向远方,骤然间爆发出极其强烈的剑气! 霜华剑在两人之前,率先感知到了某种正在逼近的,极度危险的气息! “小奇,别冲动!” 页安一把拉住就要御剑去一探究竟的齐小奇,脸色微沉,看向九天。 黑暗天幕将坠未坠,仍在与东璜未竟岭天柱彼此博弈,原是这十年来他早已看惯了的风景。 但那道隐于黑暗天幕背后,存在感极为强烈的气机,却越发得诡谲危险起来。 “轰隆!” 又过数息时间,黑暗天幕突破天柱封锁,落于沧澜九天,天地间顿时一暗。 无数火光在这一刻同时被点亮,白鹿书院内陆续有院生携武器而起,沉默无声地列队。 无需任何警示,也无需更多言语,所有人都知道—— 战争,又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我的预收文《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星际文~ *年下攻,钓系心机美人受x强势宠妻帝王攻 文案: 林俭是sss级外域破坏者,联邦头号罪犯。 他逃出监狱,却力量被封,只能化作幼崽模样,沦落荒星寸步难行。 ——他被离家出走的联邦大帝捡到了。 现任联邦大帝才刚登基不久,年轻气盛,竟然还是个毛绒控。 林俭的幼崽形态深受联邦大帝宠爱,在帝星作威作福,四处惹祸,直到他终于恢复力量—— 然后他跑了。 * 林俭发现,原来禁制并未被解除,而是不知为何转变成了他与联邦大帝之间的一道契约。 他们被联结到了一起。 林俭能感知联邦大帝的喜怒,进入对方的梦境,他清楚得知道……那个男人每天都在想自己。 想着要给那个不听话的小宠物,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林俭:“……” 打不过。 他只好再度潜入帝星,想办法解除契约,然后再远走高飞! 后来—— 林俭在特训中立下大功,由联邦大帝亲自授勋。 他站在高台上,向大帝垂首行礼,感觉到冰冷的皮革手套划过颈侧,停留在心口。 熟悉的声音通过契约响起,如同猎人终于收起了猎网。 “——抓住你了。” —————— 感谢在2021-06-02 05:56:41~2021-06-02 22: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 10瓶;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 黑暗天幕落下的同时, 沧澜大□□方天柱微颤,有荧荧微光自天柱脚下蓦然被点亮,随后飞快向八方而去。 十息过后,整座大陆天光再度大亮。 这十年间, 为应对鬼族入侵, 九天亚圣联手以四方天柱为基, 设下阵法,只用来与黑暗天幕对抗, 消弭其带来的鬼气,令沧澜大陆重归光明。 只要鬼域投影未曾降下,沧澜大陆的天就不会黑。 第144节 “所有剑修, 落河剑法第一式,请剑!” “医修退后!结清心静气阵!” “法修先入阵,入阵后往东北方向进攻!” 在天光未亮的那十息间,战斗便已经开始。 十万山那头, 正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于北地荒芜的平原间急驰,在黑暗天幕降下的同时便立刻调整好了队形。 队伍最前方,有一道剑光率先亮起, 势不可挡般向高空而去,骤然间划破黑暗。 接着有道剑光紧随其后, 顺着那第一道剑光的轨迹冲天而起,于队伍上空剑势顿转,两两交错而过, 数次反复后在原地形成一道剑阵。 剑光照亮方寸天地,凛然杀意爆发, 清心静气阵于同时形成,鬼气顿消, 而下一刻,各式道法如疾风骤雨般,向东北方向倾泻而去! “嘶呜!” 攻击落下处,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声。 但那声响却不仅仅只从东北方向响起。 而是由四面八方而来,形成隆隆回响,于大地间回响不绝! “嗡——” 这时天柱阵法形成,天光再现,重获光明的战场却陷入了刹那的寂静。 在这支不过二十余人的队伍身前身后—— 是数不尽的鬼物,于黑暗天幕形成的刹那落下,将他们的前路后路彻底封死,不留一点余地! “嘶呜——嘶呜!” 属于鬼物的嘶吼声再度响起,这一回却像是颇有节奏那般,一声声抑扬顿挫,如在发号施令…… 站在最前方的凌容青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结为突击阵型,保护好医修,以最快速度向外突围!”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袭击!传讯九天,鬼物背后,有高境鬼族指挥!” 握剑的青年剑修眼神微凝,剑尖轻抬,于下一刻悍然出剑。 “落河九剑,扫轻尘!” 一道暴烈至极的剑意蓦然爆发,如飓风般横扫战场,凡被剑光触及者,皆被毫不留情碾碎! “杀!” 凌容青提剑而上,如利刃突入重围,顷刻间杀出一条通道,身后落河学府众人紧随其后,各式道法剑招再无保留—— 北地荒原上茫茫黑色洪流间,有一道血线正在快速形成,笔直往魔宫方向而去! …… …… “白鹿书院听令,六人为一队先行侦察,若有意外,就近集合,退回书院!” 在天地间陷入黑暗的瞬间,页安便迅速反应过来,向所有院生下达命令。 他的命令中带着抹不易察觉的慎重。 “我去为他们掠阵。” 与此同时,齐小奇霍然起身,抓起霜华剑便向外走去,身形倏尔间消失在天边。 “一有消息,我会立即传讯于你。” 页安沉默地注视着齐小奇远去的背影,手中折扇轻晃,向远在皇都的女帝传讯。 他起身走至沙盘前,眉头紧锁,心情有些沉重。 沧澜天地间光明再现,页安却知道这天很快便又要变了。 他已经确定那道隐于黑暗天幕背后的气机源自何方。 十多年前,他曾于河东亲身感受过这种诡谲可怖,令人心惊不已的气息。 ——来自鬼域投影。 “小页院长,禁卫军已经部署完成,首领转告您,皇城安全无虞,请您放心。” 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页安心下稍定,开口道: “好,近卫军呢?” “已经出发,天黑前能赶到未竟岭外。” 页安轻吸口气,淡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知道近卫军的支援即便来得及赶上战斗,也对战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如今天柱下战场,唯有亚圣出手,方可扭转乾坤。 “要撑住啊,页安,还有个傻瓜等着你原谅他呢。” 读书人小心地收起折扇,目光温柔地摸了摸扇穗,而后握住腰间判官笔,脸上神情渐渐沉冷下来。 在九天有亚圣赶来前,他必须稳住未竟岭战场。 …… …… “阵法成型,黑暗天幕暂时退却。” 荒魂谷外,中洲太学学子安静列队,若语站在队伍最前方,看着头顶天空微微沉吟,片刻后下定决心。 “太学学子,准备——” “现在还不行。” 她的话被蓦地打断,一道温和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却不容置疑地驳回了若语的决定。 白衣佩剑的少女微微一怔,侧身望去。 九天上,有一人踏云而来,所过之处鬼气尽散,不敢有分毫冒犯。 来人着一身天青色长袍,脸上挂着温雅清俊的笑意,腰间挂有一枚木制腰牌,上面刻着一个“裴”字。 正是落河学府的望道峰峰主,抱一境亚圣裴宣。 这位在落河学府甚为低调,近十年间更是越少露面的峰主,却是在所有亚圣之前,第一个赶到了天柱下战场。 “裴峰主。”若语看起来有些惊讶,“您为何来了这里?” 她说完后便迅速反应过来,脸上神情立刻变得凝重警惕起来,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飞剑:“中洲战场有变?” 裴宣温和一笑,大袖轻扬,原地顿时落下一重小天地,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一片青翠欲滴的碧叶漂浮在青袍亚圣手心,倏尔间直上九天,急速膨胀,最终化为遮天蔽日的天盖,牢牢护住整座中洲天地。 天地间骤然一暗。 那却不是因为天地被青叶遮蔽,而是因为沧澜大地的天光再度黯然失色。 若语张开神识,凝神向远处看去,呼吸顿时一滞。 她的眼中跳动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是……鬼域投影……” 沧澜大陆天穹上,如今是一片瑰丽却诡异至极的场景。 一道庞大到几乎如天地相当的虚影骤然出现,遮住一切天光,令黑暗天幕再度降临。 那片虚影中,渐渐出现了一座完整的城市模样。 四方街廓笔直有序,巷弄交错纵横,数百个如同方格般的街坊灯火通明,黑影憧憧,惊起冲天鬼气。 他们的眸子猩红如血。 沧澜大陆上,无数人在这一刻同时明白了过来。 天地倒转,高悬天顶,高华雄城,黑影血瞳……这些年鬼域的一切早已不是少有人知的隐秘,如今这道出现于沧澜大陆天顶的黑暗天幕—— 就是鬼域投影! “砰!” 鬼域投影与青叶天地相撞,将那翠绿的叶片蓦地拍落,直直向下坠去千尺,方才轻颤着稳定下来。 青叶已然黯淡许多。 裴宣负手站在若语身前,脸色一片苍白。 以亚圣之力抗衡一整座完整降临的鬼域投影,自然极为勉强。 若是再经历几次碰撞,那片青叶或将彻底破碎。 但即便如此,却也只能如此。 “安静待在这里。”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在若语耳畔响起,裴宣压制住这位落河小师姐想要出手的念头,淡声开口,“地上的战场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天上的事是我们的事。” 与鬼域投影的第一轮交锋,自然只能由他们这些九天亚圣来。 “沙沙。” 南方有微咸的海风拂来,带着湿润的水汽,所过之处顿时落下轻柔的细雨。 那雨水落在青叶上,原本微垂的叶边顿时舒展,青叶倏尔间缩小为原来的一半大小,却更为凝练精致,透出逼人的绿意。 那是充满希望的绿意。 “中洲没有问题了。” 遥远的大陆边缘,人烟稀少,与外界隔绝的南岛,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遥遥望向一海相隔的北方。 承殊穿着祭司所最正式的战斗服,向身旁的白发亚圣恭敬下拜。 “南岛多谢白洛峰主出手相助。” 白洛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微扬下巴,示意这位南岛灵族的少祭祀起身。 他看着身前被祭司所教导得极守规矩,一言一行都极其严谨端肃的青年,眼底有些烦闷。 同样都是面瘫,这个灵族少祭祀未免有些太过寡淡,远不如他们落河学府的未来学府长。 第145节 白洛看向北方,心底有些叹息。 他开始想念某人用自己的身体喂上的小鱼干了。 在外人面前端正严肃,一丝不苟的落河大师兄,真是总让人想要欺负得他面红耳赤,哭着求饶呢。 “咳咳。” 一不小心就想歪的白洛低低轻咳一声,拉回自己跑偏的思绪,定神望向身下的阵法。 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体内涌入这阵法,将整座南岛大地渐渐点亮。 复杂至极的符文镌刻于南岛的路面,延伸到每个角落,如今正在被一一唤醒。 这一道由南岛大祭司登上天空城前刻画的阵法,可维持南岛三十日不受鬼域投影侵蚀。 因此他方才仍有余力借助阵法之力,遥遥支援中洲。 “鬼域投影是鬼泣最浓郁的汇集,四方天柱本不该如此脆弱,令鬼域可轻而易举突破。”承殊轻声开口,神情有些凝重,“此次鬼域投影落下,足以证明有可轻易接触天柱者,实为鬼族内鬼,” “都是大修行者,这些人……” 白洛皱着眉慢慢地说道,接着神情微凛,看向九天。 由东、西、北各处,相继有小天地张开。 东璜王朝未竟岭下,有一袭红裙携万千流云而至,传闻中的天香楼楼主陌香抱琴高坐云端,仰首喝酒,俯身拨弦,酒香四溢间,风流潇洒至极。 那漫天云霞如锦缎交织于鬼域投影之前,柔软得一撕即碎,却一重重一层层交替覆上,仿佛无穷无尽。 “流云万里,红霞漫天,酒香飘散天地,渡清心静气之意。” 页安站在院中,仰头望向九天,轻笑开口,满脸欣赏赞叹。 “真是好一番红袖添香。” 他伸手,接过一道从天边而来的流光,眼中笑意顿时更深。 盛放的红莲于掌心旋转不停,最后化作深红灵力没入他体内。 那是一道红莲密信,附有东璜女帝的一分帝印。 跨千里而至,守护自己的子民。 …… …… 黑暗天幕初降时,北地魔宫内依旧一切如常。 “魔宫的力量不能动,守住都城即可。” “各魔门门下兵力立刻集中,小心戒备。” “给我看好鬼狱,不论发生什么事,务必守住鬼狱的大门!” 在被层层保护起来的第一魔将宫殿,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自书房内传出,再被飞快传递至北地各处。 “无名渊怎么回事?鬼族冲破赤水河了?很好,撑不到援军就让他们拿自己的命去填赤水河。” 书房内,徐十一看着身前巨大的地图,目光落在局势混乱的无名渊,眉头紧锁,脸色极沉。 他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寿命动辄数百年的魔族而言,也就是个毛头小子而已,更不用说徐十一的境界也只是堪堪触及守静中境,在场宫人中大有实力远超他者。 但此时此刻,殿内殿外却一时极静,无人敢于开口求情。 自十年前,这位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在各方心照不宣下进入魔宫,其威严便日渐深重,每每手执卷宗,轻描淡写下令时,几乎让人想不起他的年纪与境界。 有长老院作为靠山,墨启又丝毫不见压制的意思,徐十一没用多久时间便成为了这座魔宫实际的掌控者。 宫内称呼他为“十一大人”,宫外则早就叫起了“十一殿下”。 所有人都觉得徐十一将成为墨启的继任者。 “年轻人不要激动,不过是赤水河被破而已。”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一道沉冷的声音淡淡响起,轻而易举便化解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墨启斜斜倚靠在窗边,始终沉默地看着头顶天空,甫一开口,人却已经到了门边。 “我北地魔族何曾怕过战斗?杀回去便是。” “墨启,那是鬼域投影!”徐十一微微提高声音,“——你别想就这样逃过议事!” 这位魔宫年轻的掌权者以自己别扭的方式表达着关心。 “早点回来。” 回应他的是墨启潇洒离去的背影,深红魔纹自魔族高大的背影后升腾而起,暴烈魔压骤起,狂啸着划破黑暗天幕,向鬼气最浓厚之处悍然而去! “你留在魔宫,好好守着这里。” 属于第一魔将的声音落在徐十一耳畔,带着淡淡的笑意。 “天上的交锋,交给我们。” 与此同时,沧澜大陆东、西、南三处,各有一重小天地落成,四方亚圣威压骤然降临,反向天去,与那鬼域投影狠狠相撞在一起! “轰——!” 鬼域与沧澜的第一轮交锋,由九天之上,真正开始! — “开始了。” 落河学府,洛清秋负手而立,遥遥望向鬼域投影,轻声开口:“四位亚圣联手,可暂时与鬼域投影抗衡,我们尚有时间。” “我们的时间不多。”在他身旁,白发的灵族老者垂眸沉思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南岛阵法可支撑三十日,但拖得越久,鬼域投影便更凝练,届时更难破去。” “四方天柱并无异常,或者说我们并不能发现异常。” 洛清秋叹了口气,望向远处那座小镇,脸上神情有些羞愧。 “没想到千年过去,我们却还是需要师叔与冕下出手……” “承认自己的不足与失败,是修行路上必经的一关。” 闻老微笑开口,同样望向落河镇的方向。 “四方天柱与他们二人皆有关联,确实只有他们才能分辨清楚。” 灵族老者的声音里带着抹不易察觉的叹息。 “棋局小天地啊……” 原来千年之前,这一场大戏的帷幕就已经被拉开。 而千年过后,当年在幕后亲手编排这一场跨越千年的大戏之人,就要真正走到台前—— 去亲手落下最后一道帷幕。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厚颜求一个作收呀~ —————— 感谢在2021-06-02 22:46:35~2021-06-04 20:4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 “嘎吱——嘎吱——” 水车缓慢划过溪流, 悠悠旋转不停,溪水边有大白鹅扑棱着翅膀,在岸边探头探脑。 鬼域投影下,落河镇内却依旧是一副祥和安宁的景象, 只是整座小镇空无一人, 所有孩子与老者都在鬼域投影落下后立刻被接入了落河学府。 至于其余的镇民—— 正纷纷提着剑, 在落河大阵外四处与鬼族捉对厮杀。 三五成群,以剑阵御敌, 于鬼物大军间来去自如者,亦不在少数。 落河镇内的镇民,原本就是落河剑宗当年的弟子后裔。 当年的很多弟子在剑宗改为学府后不愿留在学府, 又无意去外面生活,便沿着落河结庐修行,世代在此生活,渐渐便成了如今的落河镇。 因此落河镇镇民即便未进入学府修行, 也有着一身承袭自落河剑宗的剑术。 “落河镇还是这样。” “这样也好。” 空无一人的小镇上空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有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御风而来,落于河畔长廊。 正是萧崇琰与顾璟。 两人踏着青石板路向镇内而去, 姿态悠然如同出游,便如同十多年前一起来到落河镇参加开府考核时那般。 一晃十多年过去, 落河镇依旧,他们两人也还是一如当年。 “他们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洛清秋站在九天峰上, 遥遥关注着这里的情形,看到眼前这熟悉一幕时脸上蔓起怀念的笑意, “当年两族议和后,他们就经常在落河镇这样闲逛。” 不止是十年。 而是百年千年, 始终未曾改变。 “嗷呜!” 有金色的小狮子从洛清秋肩头探出脑袋,欢呼着跳下九天,身形于半空倏尔消散,于下一刻蓦地出现在落河镇内,试探着向两人靠近。 那是落河大阵的化形。 第146节 萧崇琰与顾璟一同抬头看去。 顾璟伸出手招了招,萧崇琰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笑。 “——!” 那笑声太过熟悉,让小狮子蓦地顿住身形。 曾经景珩仙尊与北地魔君互为敌手时,那位黑衣魔君每每剑挑落河,毫不留情破了落河大阵前,都会露出这样漫不经心,仿佛不屑一顾的笑容。 小狮子本来正朝两人颠颠地跑来,顿时被萧崇琰这一声笑吓得浑身一颤,犹豫地环顾四周,期期艾艾地低声叫唤了起来。 “嗷……” 顾璟瞥了身旁召出不行剑,一脸云淡风轻的萧崇琰,忍俊不禁地开口道:“别怕,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萧崇琰在一旁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嗷!” 小狮子得到保证,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将脑袋凑到顾璟掌心,开开心心地蹭了起来。 “嗷呜嗷呜!” 浅紫灵力自顾璟掌心源源不断溢出,落入金色小狮子体内,而后再以此为中心,化作最精纯干净的灵力,顺着落河镇的纵横交错的阡陌巷弄向四面八方而去。 数息后,一道纯粹至极的剑气亦从萧崇琰指尖释出,加入其中。 自两人脚下伊始,青石板路面忽然有无数阵纹渐次浮现,被一一点亮,极快地蔓延至整座落河镇。 不远处的落河九峰外气息微动,落河大阵倏尔收拢,令落河镇独立于大阵之外。 全新的落河大阵于此再度形成。 悠远浩渺的气息飘荡在落河镇上空,棋局小天地于刹那间被激发,两重阵法互相融合,渐渐形成了另一番前所未有的气象。 自棋局小天地东、西、南、北、中各处,有浓厚雾气骤起,将一切遮蔽。 数息后,各个方位却各有光亮破雾而出,渐渐明晰。 东部小然山连绵不绝万里,一路而至北方,山脚下有一座碧潭乍现,落满了浅白的幽涧花,荧荧辉光汇聚成透亮天光,点亮了东方的半边天。 小镇中心的神像广场忽而大亮,向西方引出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两侧有十二根龙柱依次排列,五爪金龙绕柱而上,卧于柱头威势赫赫。 大道的尽头,是一道破败陈旧的铁门,散发着不祥的森然血气。 北方,威严气派的皇家园林形制骤然变化,形成十八进重重相连的院落,最外三层已经损毁,只余下断壁残垣,向深处去的小径被掩在废墟间,有湛然佛光浩浩荡荡,盘旋其间。 “叮铃——” 南部有来客栈大门敞开,重檐翘角下挂着六角铃铛,无风自动,发出飘渺清音。 有一白发老者负手而立于门前,微笑看来。 “此地有我守阵,二位可放心破局。” 那是神途林的主人闻老,特意守候在此,要为萧崇琰与顾璟二人护法。 “闻老,别来无恙。”顾璟向老者微笑颔首,看起来甚为熟稔。 萧崇琰则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没有犹豫转身离开,跨入小镇中心。 小镇中心便是那空阔无人的神像广场,如今只有一家不起眼的药铺亮着灯火,但在这家半旧不新的药铺外,却有一面极新的紫檀木匾额,上书“王家药铺”四字。 萧崇琰站在那匾额下抬头望去,于灯火的朦胧晕影下,终于看清其间玄妙所在。 “王”字旁,缓缓浮现出一个“景”字。 二者相合,便是顾璟的“璟”。 这里是璟家药铺。 一直在等待着他真正的主人归来。 “八百年后,落河镇天地终于落成。”顾璟走入药铺,捻起堂间药臼上沾着的药材,微微一笑,“这支药臼,还是你当年所赠。” 萧崇琰有些嫌弃地瞥过去一眼,在这满是药味的大堂内皱起了脸。 “然后你就用它做成那些汤药,天天逼着我喝。” 他随手翻开柜台上一本账簿,见其内写着的也不是账目,而是极其遒劲有力的一行大字。 “今天萧崇琰喝药了吗?” 萧崇琰:“……”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账目,扔进了脚边的废纸篓内。 这方小天地,乃他们师兄弟二人于千年前联手布下。 而这家药铺,便是此方小天地的中枢。 亦是顾璟心湖于棋局小天地内的显化。 因此这间药铺内所显,都是顾璟内心最真实纯粹的心意。 成为星河殿殿主的顾璟,日日与药材打交道,一身医术冠绝天下。 而转世后必然因神魂破碎,剑骨不全而身体虚弱的萧崇琰,需要的恰恰也是一位绝世无双的神医。 所有的天意如此和天生契合,都来自精准无误的计算与预判。 “你落下的两道剑意在何处?”顾璟放下手中医书,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方天地落成后,剑意当有显化,如今怎么还未出现?” 萧崇琰扬了扬下巴,指向窗外。 “他们两个贪玩。” “啊啊!” 这时忽然有细细的声音在大堂外响起,随后两道剑光划破空气,落于大堂内。 两个剑识小人乘着剑光而来,在装满药材的壁柜间欢快地奔跑起来。 “啊啊!” ——我们来了! “轰——” 几乎就在剑识小人出现的下一刻,整座天地骤然一顿,遍布天地间的浩然气息越发飘渺不定,小天地内顿时天翻地覆,呈现另一番模样。 四方天柱虚影遥遥落下,分立在东方寒潭之下、西方龙柱尽头、南方客栈院中、北方园林深处。 那分明是代表着沧澜大陆的四方未知之地! 这一座落河镇小天地,便是沧澜大陆的天地缩影,四方天柱,三族领地,皆在其中。 萧崇琰与顾璟二人,便是要在这小天地中,以沧澜大陆为棋盘,与那遥居鬼域投影后的鬼域之主对弈天下! “东璜未竟岭由页安镇守,且有皇姐和陌香在,应当无虞;北地无名渊常年在战争中,但若墨启出手,则不必担忧。” 萧崇琰目光划过东、北两个方向,慢慢开口说道,显然对自己两世的追随者都很有信心。 “天空城有冉经秋,白洛也已赶去南岛,短时间内没有问题;至于中洲荒魂谷……”顾璟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若空我是信任的,但若景钰有心,便不好说。” “他是中洲皇帝,怎会与鬼族联手?”萧崇琰有些惊讶地侧首看向顾璟,微微摇头,“他虽深恨你我不假,但这个孩子确实是个好皇帝。” 至少站在中洲王朝的立场上来看,景钰确实是个优秀的帝王。 “那便再看看,现在先找出鬼域投影在哪里。” 顾璟率先踏出药铺,转瞬间便身在东方,俯身去看那寒潭。 寒潭中涟漪微晃,红绸漫天飞扬,天柱下一袭红裙翻飞不定,伴随着酒香四溢。 未竟岭战场并无异常。 “墨启在无名渊做得很好,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萧崇琰的声音自心湖间响起,带着抹淡淡的笑意,“南岛天上未有任何传讯,地上似乎有些问题。” 他看到白洛与那个消失很久的不留人白发首领正在交战。 “烬夜?”顾璟也同样看到了南岛地上发生的一切,“他早在十多年前便被不留人除名,追杀至今,一直找不到行踪,原来是躲去了南岛。” “白洛会解决好的,鬼狱如何?” 顾璟说话时已站在了西方那十二根龙柱之下,显然对南岛的战斗并不感兴趣。 “很安静,看来苏曼很谨慎。” 萧崇琰的声音自北方由远及近而来,御剑的黑衣剑修跳下剑,眼中划过一抹赞赏的笑意。 “能这样沉得住气,还算不错。” 言语间竟是一副颇为欣慰的姿态,似乎根本不介意他的第二魔将曾一度起兵谋逆,甚至或还与当年流云巅设伏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苏曼是你的第二魔将,该如何处置你自己决定。” 顾璟神情淡淡,显然也并未将这个赫赫有名的第二魔将放在眼里。 北地家事,北地自己解决便是。 顾璟相信萧崇琰。 “她倒不必现在就死。”萧崇琰走上前,来到顾璟身边,一起看向十二龙柱尽头那道破败的铁门,漫不经心地开口,“该她死时,自然不会让她活着。” 他真正想要杀一个人,又怎会允许对方不死? “既然东璜、南岛、北地都无事,那边只有这里。” 萧崇琰说着伸出手,轻轻推动身前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嘎吱——” 铁门发出钝钝的声响,被推开一道口子,刚好可容一人通过。 顾璟越过萧崇琰,率先步入门后,身形却立时顿住,不再向前。 “顾璟?你看到了什么——” 萧崇琰有些疑惑地低低唤道,也踏前一步,看向门后的那方天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数息后,两人同时侧首,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确认。 “是荒魂谷。” 第147节 “鬼域投影,便在荒魂谷内。” 皆有落河镇小天地,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可清晰看到整座沧澜大陆的战场。 在他们身前,便是中洲荒魂谷战场于落河镇天地内的显化。 乍一眼望去时,天上天下,皆一派正常。 只是在无人问津,被所有人默认由澄水院守护的未知之地荒魂谷,却有近百澄水院佛修无知无觉倒在地上,任由鬼气侵蚀蔓延。 荒魂谷内,鬼气浓郁到遮天蔽日,却无一丝一毫为外界察觉。 那个始终镇守在鬼狱地底的佛子,正倒在天柱下,生死不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4 20:41:38~2021-06-06 22:2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382582 90瓶;灿烂一生 2瓶;君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 “天柱撑不过这一次战争了。” “请亚圣出手稳住战局, 但天柱下只能由我们来。” 落河镇小天地内,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回到药铺,面对面坐在后院。 他们的面前摆着刚煮好的茶,热气袅袅, 却无人动过一口。 明明已在小天地内看到了荒魂谷天柱下令人惊心动魄的场景, 二人却似乎表现得并不那么着急, 只是沉默着相对而坐,时不时轻声开口, 交换着彼此的看法。 他们的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慎重。 因为他们将要做出的这个决定,或将直接影响到这场战争的胜负。 甚至更进一步,影响到沧澜大陆的未来。 “四大天柱……未竟岭有萧珞, 天空城有冉经秋,闻老可去无名渊。”顾璟慢慢地开口,梳理着思路,“若空如今状态不明, 若交给其他亚圣……” “荒魂谷只能是你我。”萧崇琰冷静地说道,“其他人都不行。” 那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和尚,只有他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都不会伤害若空。 顾璟点了点头:“荒魂谷内还有澄水院的佛修散落各处,生死不明, 让页安和小奇他们一起来。” 萧崇琰想都没想地直接拒绝:“小奇不行。” 院中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顾璟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丝安抚和劝说的意味。 “他总会知道的, 你想让他恨你吗?” 萧崇琰没有说话。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久,仿佛比之鬼域投影, 天柱倾覆,以及若空的安危, 顾璟问出的那个问题对他而言,要更难以回答。 难得多。 “……他不能死。” 萧崇琰眼中神色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在顾璟安慰与鼓励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他不会死。” 他得到了一个极其认真与郑重的保证。 顾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极其耐心地开口:“相信你自己,好吗?” …… …… 良久之后,萧崇琰轻轻点了点头:“……嗯。” 他愿意相信顾璟。 — 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相信星河殿殿主。 因此当二人御风而上九天,通过落河镇小天地向整座大陆的亚圣建立心湖言语时,所有人都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他们的计划。 “鬼域投影便落在荒魂谷内。” 顾璟面对除萧崇琰以外的所有人时,向来直截了当,言简意赅。 “我需要你们出手稳定战局,令战场中其余人可赶赴荒魂谷,助我破除鬼域投影。” “除中洲外,其余各战场皆需有一人坐镇天柱,一人照看地面战场。” 萧崇琰接着开口,同时以心声分别与诸亚圣言语一番,将更细致的安排说明。 四大战场上的变化只发生在瞬息。 九天上风云变幻,雷动万里,亚圣威压再无掩饰,骤然间尽数爆发,向地面上的战场悍然而去—— 一直以来只以小天地对抗鬼域投影,抵消其鬼气侵蚀的亚圣,终于出手! 中洲战场,那悬于高空,与鬼域投影遥遥对峙的青叶再度向外扩张,直至遮天蔽日。 碧绿翠色自那叶间飞快向外渗透,于青叶下蓦然而成另一道青叶,以无可抵挡之势向下方的战场轰然落下—— 凡被青叶小天地触及者,无论是鬼族亦或鬼物,皆无声无息,骤然粉碎殆尽! 青袍的望道峰峰主凭空而立,高大到顶天立地的法相虚影在他身后抬手,无情地绞杀着这些地面上的鬼物。 而中洲战场的修行者紧随其后,齐齐向鬼物大军发起进攻,势如破竹般冲破战线,一路推进,将鬼物大军骤然冲散! 只是短短一瞬,战场上风云突变,中洲一方顿时占据了上风! …… …… 东璜王朝,未竟岭战场上空,漫天如红绸般的流云蓦地散开,露出其间慵懒横卧于云间的天香楼楼主。 陌香漫不经心地抬首瞥了眼那鬼域投影,抚琴的手微顿,漫不经心地仰首喝尽美酒,轻描淡写地将那酒坛掷下九天,于战场间摔得粉碎—— 下一刻,便有极其激烈的琴音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如同惊雷炸响于所有人耳边! 不知从何时起,战场上飘散的酒香变得越来越浓郁。 修行者们发现鬼族的速度变慢了。 “轰隆——” 有十数个如同山岳般高大的高境鬼物在战场中狂乱地挥舞着手臂,动作却越来越迟缓。 这些庞然大物曾一度成为东璜战场的噩梦,几乎不惧任何至虚境以下的攻击,普通修行者在它们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此刻,那些鬼物却像是找不准平衡般东摇西晃,将大地踩得隆隆作响,却再也没有曾经那般令人心悸的杀力。 三五个修行者一队,可以轻而易举地猎杀这曾经给战场带来莫大威胁的高境鬼物。 战争的平衡,正在逐渐向东璜这一方倾斜! …… …… 北地无名渊,赤水河畔堆满了鬼物与魔族的尸体。 鲜血将赤水河染得更红。 天柱已经濒临崩塌,摇摇欲坠,当年由齐小奇以剑意封住的裂口在不断扩大,眼看着那道剑意被不断消磨,每一刻都可能成为天柱彻底倾覆的那一刻。 随着时间推移,从天柱缝隙间进入无名渊的鬼族越来越多。 墨启遥遥立于九天,面无表情看着下方的战场,却已无暇出手。 一把杀意凛然的□□被他斜斜驻在立面,直指青天,全力抗衡着鬼域投影对北地的侵蚀。 北地无名渊战场是最凶险的战场,也是死亡率最高的战场,却是大修行者最少的战场。 千百年来,所有魔族都在拿命去填补这个空缺。 墨启的脸色越来越沉。 北地的族人,就在他的眼前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但他却无能为力。 下方驻守的魔将已有一个战死,另一个身受重伤,却仍死死挡在赤水河畔,眼看着就要死在鬼族的冲击下—— “啪。” 一记轻响落在赤水河畔,同样在墨启的耳边响起。 赤水河畔忽然掀起狂风,那魔将于命悬一线之际被一道大袖卷起,倏尔间落上九天,倒在墨启脚下! 而河畔的狂风仍在继续,河对岸的鬼族为飓风所阻,一时间再难向前突破! 墨启蓦然转身,正看到一头白发的闻老踏出云间,微笑着拂袖拍开自己的□□,亲自站上了那个位置。 “我来吧。” 闻老负手而立,神情平和地望向鬼域投影,开口道。 “萧小友让我转告你,徐十一很好,你也很好。” 墨启有些茫然地看着灵族老者,眼中因为萧崇琰的夸奖扬起亮光,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哈哈哈,我算是明白萧小友当年……”闻老朗声大笑,摇了摇头看向下方,露出鼓励的微笑,“做你想做的就好,还不明白吗?” 墨启的眼中骤然亮了起来。 他轻啸一声,提起□□,大声喊道:“苍炎!” “吼!” 第148节 一道充满暴烈意味的嘶吼声蓦地响起,九天温度骤升,有一只浑身染着火焰的异兽出现,高高扬起前蹄,冲着墨启咆哮不已。 那是墨启的坐骑,亦是一只世间罕有的高等魔物。 召出苍炎,证明墨启对接下来的战斗,真正认真了起来。 “苍炎我们走!” 墨启只是匆匆朝闻老拱手作别,接着便纵身跃上坐骑背脊,一人一兽同时爆发出冲天的暴烈杀意,向赤水河疾速俯冲。 “魔族儿郎,随我一起——” 墨启高声喊道,深红魔纹自额角骤然向下蔓延,覆住半张英挺的面容,令他整个人如同魔神降临,只为收割生命! 周身被深红火焰包裹的魔将咧嘴一笑,眼中燃起惊人的战意,高举手中□□,如同箭矢般径直突入鬼族大军! “杀!” — 四方天柱战场,唯有南岛灵族依旧平静如初。 平静下却藏着更深的杀机。 南岛大阵将整个灵族南岛包裹在内,由灵族众多的大修行者持续不断输入灵力维持,可以说现在的南岛本身,就是一座杀阵。 灵族杀人,往往在无声无息之间。 因此在鬼域投影落下的同时,南岛上的厮杀便已经开始。 脚下阵纹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飞快地抽取着灵力,以补足大阵的消耗。 白洛的脸色有些苍白。 在赶赴南岛前,他曾与洛清秋有过谈话,因此白洛从一开始就全力承担着整个南岛大阵的消耗,为灵族尽可能保留他们大修行者的力量。 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四大主战场可暂时稳住局势,四方天柱亦有亚圣镇守。”灵族的少祭祀承殊在一旁为白洛护法,明明南岛形势一片大好,他的神情却有些凝重,“但如此一来,其余小型战场却将缺少高端战力。” 而这很危险。 不论是再小的战场,再微不足道的败局,都可能成为决定战争最终胜负的关键。 “你还在担心什么?”白洛不屑地哼了一声,对承殊的担忧嗤之以鼻,“既然他们回来了,那这一切又有何要紧?” 那两个人,又如何会算不到这点? 他们又怎会放任纰漏出现? “学着点吧,小祭祀。”白洛懒洋洋地开口,“之后这里或许要全都交给你,可别丢了你老师的脸。” 身穿祭祀服的年轻少祭祀微微一愣。 …… …… “哗哗——哗哗——” 距离落河学府不远的密林内,有一队学府生正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游荡的鬼物。 这一队学府生境界不高,都在至虚境以下,原本只是负责为落河周边四处厮杀的落河镇前辈运送物资和传递信息,却不小心撞上了一支小股的鬼族军队。 自然不敌。 “这里鬼气太浓厚,传讯烟花失效了。” “鬼物太多了,我们冲不出去。” “那队鬼族境界比我们高出太多,正面抗衡撑不过一个照面。” “该怎么办?” 临时建立起的心湖言语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却无人可以给出逃离此地的方法。 这一片密林内外都被鬼物包围,他们已在密林中与那队鬼族周旋了数日,早已疲惫不堪,越来越难以支撑。 “现在只能期望那些鬼族可以离开此地,若无鬼族在此,我们尚有一线突破鬼物封锁的机会。” 而若是与那些鬼族正面相遇,等待他们的唯有死亡! 但这世间种种,往往都不尽如人意。 “嘶呜——” 夜色中响起鬼物凄厉的吼声,此起彼伏,如在传递信息。 而下一刻,原本空无一人的林间小径忽然出现了三道鬼族的身影,其中站在最前的鬼族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耍般的姿态,懒洋洋地开口。 “呵呵呵呵……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一群人族的小朋友……” 三双血色瞳孔朝落河学府生的方向望来,跳动着同样兴奋嗜杀的情绪。 “听说人族的年轻修行者,最适合拿来进补了……你们,谁最好吃呢?” “……是至虚境的鬼族!三个都是!” 被鬼族拦住去路的学府生顿时绷紧了身体,戒备着互相靠拢,警惕地望向身前。 他们的心底不可抑制地泛起绝望的情绪。 “三个至虚,我们逃不掉的。” 谁都明白这一点,但是——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是赚到!” “和他们拼了!” 在明知无望的前提下,所有人依旧握紧了武器。 他们不仅仅是落河学府的学生,也是沧澜大陆的修行者! 就算不敌,就算要死,也要战死! “结阵!” 不知是谁轻喊了一声,数十个学府生顿时飞快结成一道剑阵,默契十足地一同出剑—— 一道雪亮的剑光向最前方的魔族急射而去,一往无前! 那三个魔族露出不屑的身前,站在最前方的魔族冷笑一声,轻哼道:“不自量力。” 一群知常境剑修结成的剑阵,简直是破绽百出。 那魔族看也未看,只是伸出一只手,极其轻蔑地迎向那剑光,仿佛要将其随手拂去。 “啵!” 下一刻,却没想到那剑光竟是直接穿透了魔族的手掌,直直没入对方的心口! “什么……” “什么!?” 不可思议的声音同时从鬼族与落河学府生的队伍中传出来。 前者跪倒在地,捂住心口痛苦地挣扎着,气息渐渐微弱,最终再不动弹,彻底死去;后者却是不可置信般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竟能一剑杀了一个至虚境的鬼族! 这怎么可能? “铮铮——” “是琴声!” 这时才有人惊声喊道,接着有幽幽响起的清远琴音于密林内飘然而过,轻而易举压制住森然鬼气。 在琴声的辅助下,他们能明显感到自己的疲惫一扫而空,而那鬼族则受到破多限制,此消彼长下,自然能赢得极为轻松。 “是顾璟!”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激动地高声叫嚷着。 “这是星河殿的洛星辰!顾璟回来了!” 有顾璟的琴音助阵,他们才能出其不意,反败为胜,迎来这样几乎不可思意的胜利! 学府生们的的神情越来越明亮,心意也越来越坚定。 因为这道琴音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并非只有彼此。 有人在九天注视着他们,为他们护道一程,令他们可安心于战场冲杀。 “铮铮——铮铮铮铮铮!” 密林间,琴音越来越急促高昂,回荡在夜色间久久不断,点燃了学府生眼中熊熊的战意。 “顾璟在九天相助,我等怎可退缩不前?” 学府生们举剑而立,再度结为剑阵,直指向密林间剩下的那两个鬼族。 他们的目光中再无一分犹豫与迟疑。 大敌当前,得亚圣相助,自然唯有举剑—— 一往无前! “杀——!”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又在加班了,这里是没有感情的存稿箱_(:3)∠)_ 加班还在努力码字的作者需要一点鼓励,比如说评论,比如说营养液??(^??^*) —————— 第149节 第91章 ================== 四方天柱战场外, 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响起幽幽琴音。 那琴音与陌香的红袖添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顾璟的心思也与陌香相仿。 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敌人的力量,却仍旧令战场上保留有足够的压力,刺激着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在战斗中尽快成长。 这需要极其精准的判断与计算, 以及能够直接决定战场走势的实力境界, 才能做到控场如此。 这是顾璟第一次在沧澜大陆展现自己真正的力量。 以星河殿殿主的身份。 而在琴音袅袅, 余音不绝的同时,亦有剑光于四方战场及其外各处落下。 那剑光极其飘忽且捉摸不定, 往往一触即走,或是干脆利落贯穿鬼族,或是恰到好处补上至关重要一剑, 又或是神来一笔,不动声色将敌人逼至己方剑下…… 随心所欲,天马行空,每道剑光落下, 似乎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在沧澜大陆,这种出剑的方式……只会让人想到一人。 萧崇琰。 那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出剑向来随心意而动, 剑术又高绝无双,且本命剑极具个性的天才剑修。 东璜的崇亲王, 星河殿殿主的伴行者,沧澜大陆最年轻的抱一境。 那个曾给沧澜大陆带来过无数意外,无数震撼, 无数惊艳的男人—— 回来了。 “啧,殿下就是殿下, 回归也搞得这样大张旗鼓。” 页安懒洋洋摇着折扇,冲御剑而来, 落至自己身前的齐小奇撇撇嘴。 “走吧。” 他慢吞吞地拖长了调子,回身关好门,朝满身杀意还未消退的齐小奇扬了扬下巴。 “殿下让你和我一起去荒魂谷。” 页安在齐小奇骤然亮起的眼神下微微笑起来。 他想,自己一直在担忧的那件事,或许不会发生了。 只是还在北地的那个笨蛋…… 页安想到某个被困在政务里难以脱身的家伙,知道对方此时此刻必然在发脾气。 现在只能希望凌容青能安抚好十一那个笨蛋,别堕了落河大师兄“和事佬第一名”的名头。 …… …… “你的担忧是没必要的,徐十一。” 北地魔宫,一身清爽干净的凌容青声音温和地劝慰着,正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擦剑,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一人剑挑三个同境鬼族时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页安不是给你递话了吗?他没事,放心。” 徐十一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来自落河学府的剑修,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没必要?他一向最要面子,从不肯服软,哪次受了伤不是实在熬不住了才肯说?” 年轻的北地掌权者很是忿忿不平:“萧崇琰凭什么不让我去荒魂谷?北地需要我……我是什么人啊北地需要我?怎么就不能让他的第一魔将干点正事?” 我不在,你们这群废物谁能看得住发疯的页安? 徐十一的眼里满满都是嫌弃的意思。 “噗——咳咳,好了,我会看好页安的。” 凌容青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徐十一投来的冰冷目光下很快收敛起来,露出落河大师兄最为招牌的可靠笑容。 “十一啊,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凌容青一本正经地帮着萧崇琰忽悠对方,“你想想啊,若是你成了北地魔君……还愁不能从东璜王朝抢来一个白鹿书院的副院长吗?” “名正言顺……可不就是这个理?” 话术极佳,深入人心,舌灿莲花得完全不像是个落河剑修的凌容青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牙齿,是一副极为完美,丝毫挑不出错的姿态。 徐十一:“……” 总觉得有些道理,但又似乎完全没有道理。 作为少有的以智计闻名北地,被无数魔族视作北地未来希望的十一殿下,好像在遇到与某个读书人相关的事时,也真的成了一个笨蛋。 在九天亚圣坐镇四大天柱,于四方战场亲自出手,暂时稳住战局的同时,各个战场都有人悄无声息离开,背负着更深重的责任向荒魂谷出发,奔赴新的战场。 夜色沉沉,他们的眼中却闪耀着漫天星光。 荒魂谷外,来自中洲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沉默着列队在萧崇琰与顾璟身后。 萧崇琰与顾璟却没有任何出发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看着夜色深处。 他们还在等着自远方而来的故人。 “美人公子——” 终于在天光渐亮的时分,有三道身影自天边踏着晨曦而来。 “好久不见!” 齐小奇大呼小叫着扑入萧崇琰怀中,快活得蹭来蹭去,却难得没有被顾璟提着后领扔开。 “殿下,别来无恙。” 页安以书院副院长的身份朝萧崇琰拱手行礼,一身白色院服下身姿挺拔,再无曾经少年时青涩的模样。 “顾璟,萧崇琰。”凌容青微笑着开口招呼,很自然地充当起各方间协调的角色,“我们来了。” “嗯。”萧崇琰点了点头,“我们回来了。” 顾璟在他身旁没有开口,只是露出微笑。 几人开口间,似乎这一别十年光阴,各自人生际遇皆有不同,身份境界亦变化极大,但他们五人之间却还是一如当年。 页安、齐小奇、凌容青。 顾璟,萧崇琰。 “走吧。” 萧崇琰看了看头顶鬼域投影,在心里计算片刻,开口说道。 “我们进荒魂谷。” 初登修行路时,于落河镇结识的五人,兜兜转转,又齐聚在一起。 再并肩而战一回。 — “你们留在外围,先去救那些澄水院的佛修。” 萧崇琰看着身前昏迷在地生死不知的佛修,这样说道。 他们甫一进入荒魂谷,便感受到了这里与外界的全然不同。 鬼气冲天而起,谷内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湮灭,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越往深处走,鬼气愈重,而荒魂谷内也渐渐开始出现了澄水院佛修的身影。 毫无例外,都生死不知地昏迷在地,看不出任何鬼化的迹象,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感到奇怪。 澄水院佛修,本就该是最能抵抗鬼气侵蚀,对鬼族天然有压制的修行者。 因此沧澜大陆唯一的鬼狱才会设立在此,而四方天柱下,唯独此地向来最为安稳,鲜有意外发生。 ——是从当年沧澜试时鬼狱下三层崩塌开始,一切就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萧崇琰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要进入鬼狱的范围,前方弥漫着厚重的鬼气,几乎看不清前路。 以此处为界限,向内外各扩出去三里地,便是澄水院佛修大量散落分布的区域。 这里应当是九转境下能够承受的极限。 “若无必要,不可再向前深入。” 萧崇琰神情平淡地开口,但在场几人都与他极为相熟,知道此时此刻才是他真正认真的时候。 “天柱下鬼气太重,以你们目前境界无法承受。”顾璟正在为某个昏迷不醒的佛修诊脉,接着萧崇琰的话继续开口叮嘱道,“但在外围清扫战场时仍需加倍小心,或有佛修鬼化也未可知。” “若有危险,呼唤我们即可。” 萧崇琰轻声开口,语气虽淡,话里的意思却极重。 他们两人在此,其余众人,自然应尽数归于羽翼之下。 定要护他们周全。 “你们放心。如果有意外,一定会找你们来救命。” 凌容青笑着开口,努力缓解着众人紧绷的情绪。 页安和齐小奇在一旁点头,成为副院长后格外有责任感的页安认真承诺:“我们会照看好其他人的,若应付不来,便来寻你们。” “美人公子,恶人医仙——你们要小心啊!” 齐小奇挥舞着霜华剑,脸上是一如往常傻乎乎的表情,语气里却带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担忧与紧张。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朝身后众人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三日后若我们没有回来,你们便直接离开,去找萧珞。” 当两人身形没入黑暗,再看不见后,却有一道声音直直落在页安心湖,冷静地如此吩咐。 页安微微一怔,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 萧崇琰的那句话明明只是道再平常不过的命令,却不知为何—— 始终透着股极其不祥的意味。 第150节 …… …… “这次可能会出些问题。” 两人很快进入鬼狱,沉默着避过偶尔出现的鬼族,半晌萧崇琰轻声开口,这样说道。 “小奇的预感不会错,我们小心为上。” 他察觉到了连齐小奇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紧张。 “你平安归来,甚至境界恢复如初,景钰是坐不住的。” 顾璟冷静地开口,显然也早已有所预料。 “荒魂谷一行,是对你下手最好的机会。” “先找到若空,再说其他。”萧崇琰“嗯”了一声,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天柱若是倾覆,这座鬼狱将成为大问题。” “至多再坚持十年。”顾璟计算片刻,很快得出答案,“你想借此机会毁去鬼狱?” 弥散的鬼气间,两人丝毫不受影响般漫步向前,与以往每一次那般在一问一答间为彼此梳理思路。 “若能得灵族阵法相助,可。” “你的身份暂且还不宜暴露。” “若有意外发生,可能瞒不住。” “等意外发生,顺其自然便是。” “嗯,那就再议。”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旁人听来永远都没头没脑,似是而非。 但对二人来说,便是已有默契,自然而然形成。 …… ……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踏上了通往鬼狱最深处的阶梯。 阶梯的尽头,是一道小门。 在门的那头,便是沧澜大陆荒魂谷鬼狱的最深处,从无人到达过的,未知之地中的未知之地。 这里也是澄水院佛子若空八百年来独守鬼狱的洞府。 是他们二人于落河镇小天地内看到若空倒下的地方。 如今门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番场景,谁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向前推开门。 “嘭。” 门,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7 21:57:05~2021-06-08 21:4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楠木青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木青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 门的那边, 是一片极其广袤却荒芜的天地。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鬼狱一成不变的深红裂土,那是浸透了数千年的鲜血,怎么都无法冲刷干净。 这里的鬼气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更浓郁。 萧崇琰刚踏入门后, 心湖内始终沉睡的鬼念便无意识颤动起来, 在鬼气的刺激下搅动起惊涛骇浪。 “咳咳……” 他停下脚步, 低低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样?” 顾璟几乎在同时发觉不对, 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将宽大的袖摆掀起,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臂。 一条黑线在萧重琰的皮肤下剧烈扭动着, 想要往心脏的方向突破,却被层层叠叠的剑气死死封在手肘处,换来更加疯狂的挣扎。 鬼域投影对任何未经鬼道驯化的鬼念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 然而萧重琰的脸色却在那黑线越发激烈的颤动下越来越平淡, 仿佛一无所觉。 “是鬼念与此地鬼气靠得太近,引起共鸣了,无事。” 他的声音也极为平静, 没有分毫颤意,仿佛刚刚蓦然顿住身形, 垂首咳嗽不止的场景只是一种幻觉。 “走吧,小和尚还在里面。” 萧崇琰神情安然地抬步,却在下一刻骤然被扣住肩膀, 接着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传来,强势却细致地闯入他的心湖, 将那震动不已的心湖天地渐渐抚平。 “真以为我看不出来?”顾璟不赞同地瞥来一眼,语气有些沉, “是谁说没有下次了?嗯?”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 他这才想起来顾璟早已恢复记忆,而自己忍痛时是什么模样……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 或许比自己还要清楚。 “这鬼念在你体内存在一天,危险便更多一分。”顾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解,“你为何还要留着那只鬼念?” 萧崇琰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说道:“我留着它有用。”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但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顾璟听懂了,于是他也沉默了一会儿,待替萧崇琰安抚好躁动的鬼念和心湖,才收手转身,向更深处走去。 “你自有分寸便可。”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若有意外,我在这里”。 萧崇琰低低地“嗯”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微小的弧度,也跟着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宽大的袖子摇摇摆摆,亲密地碰撞在一起。 鬼狱最深处,遍布危险的未知之地,却有两人相携而行,神情轻快悠然,笃定且平静。 于最疯狂惊心的险境下,无人得知的温软情意,肆意宣泄。 — 距离天柱最近的这一层,却是最为安静。 没有鬼物无意义的嘶吼声,也没有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偷袭的鬼族,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唯有一根直通天顶的石柱落在中心。 那就是天柱。 鬼狱在天柱内,天柱却又在鬼狱内。 鬼狱,即是天柱的一部分。 天柱柱身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数不清的佛偈缠绕在其上,连结而成重重金色锁链,镇压着整座鬼狱。 然而此时天柱外围却又有一圈猩红光晕不断闪烁,与那金色锁链相互消磨,一点点蚕食着镌刻在天柱上的封印。 那是极尽密集且厚重的鬼气汇聚到一起,形成一道深红鬼火,于天柱外围幽幽不灭,要争夺这座鬼狱的控制权! “鬼域选择荒魂谷落下投影,就是为了这座鬼狱。”顾璟看了会儿鬼火与锁链的争斗,很快得出论断,“既如此,若空挡不住。” 萧崇琰微微颔首:“一座鬼域投影,需要四方天柱形成结界才可拦下,小和尚仅凭荒魂谷天柱能支撑至此,已是不易。” 所以天柱下的战场,需要有四位亚圣同时坐镇,才能与鬼域投影抗衡,牵制其降临的的速度,为沧澜争取时间。 “所以仅凭小和尚自己是做不到的。”萧崇琰神情淡然地开口,“他一定是在鬼域投影落下后做过些什么,才能不令鬼狱于第一时间沦陷。” 一个抱一境亚圣,与一根摇摇欲坠的天柱,正面抗衡鬼域投影,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但若空却守住了鬼狱,一直等到他们赶来。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二人很快便知道若空究竟做了什么。 当深红鬼火与金色锁链又一次激烈交锋,而后双双陷入沉寂时,他们来到了天柱下。 天柱下,有个身穿黑色僧衣,面容俊秀的僧人。 这僧人正在入定,互交二足,背脊自然正直,两肩舒张,双手于脐下结定印,神情安然沉静,自有一番无言庄重神圣萦绕身周。 正是澄水院佛子,顾璟的学生,若空。 深红鬼火在若空四周熊熊而起,逐渐逼近,却始终未能突破至他身周三尺范围内。 一层湛金佛光落在黑衣僧人身周,将其牢牢圈住,任凭鬼火如何侵蚀,始终岿然不动。 顾璟的神色微松,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呼唤自己的学生,却忽然被萧崇琰一把拉住,拦在身后。 “不要松懈。” 萧崇琰望向若空的目光中带着冰冷的审视,声音里透出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 “那道佛光阻拦的不是鬼火,而是他自己。” 顾璟微微一怔,经萧崇琰提醒,从得见学生的微欣情绪中脱离,再度望向以莲花坐姿于天柱下入定的若空。 被佛光萦绕笼罩的黑衣僧人背后,有鬼气冲天而起,与四面八方深红鬼火融为一体。 第151节 那鬼气不是由若空身后的天柱中溢出,而是就来自若空自身! 澄水院的佛子若空,这世间唯一的抱一境佛修,竟然——已被鬼化! 许是两人的动静传入入定的僧人耳中,盘膝而坐的僧人于下一刻蓦地睁开眼睛,向两人望来。 “老师,冕下,好久不见。” 若空微笑开口,脸上神情悲悯又庄正。 他的眼中跳动着猩红的鬼火。 …… …… “你还好吗?试着运行佛宗心法,看看灵力运转是否有受到阻碍?” “若能起身,试着走两步,但切勿离开阵法,勿要再接触鬼气。” “恭喜,看来尚赶得及,鬼气还未侵蚀入灵脉!” “阿弥陀佛,感谢道友。” 鬼狱外,分散在荒魂谷各处的佛修被一一寻回,页安带着太学学生将那些佛修小心看顾起来,仔细检查,未发现任何鬼化迹象。 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难道澄水院的心法真的这般克制鬼气?这些佛修在鬼气中毫无防备地昏睡了那样久,竟然能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先离开这里,将他们集中安排在一起,加强警戒。”凌容青御剑而来,白衣上沾着星星点点血迹,朝页安点了点头,“我与小奇杀了一头高境鬼物,借助其残留的气息,应当能掩护我们一段时间。” “好。” 页安想了想,发觉也确实只能如此,很快便安排着太学学生带着那些佛修离开,由齐小奇的剑光一路指引而往他们的临时营地。 他与凌容青落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所有人远去,心头依旧萦绕着散不去的疑惑。 他们接回了所有的佛修,且无一人鬼化,如此顺利,反倒令他开始警惕。 先前萧崇琰离开时那种令人不安的预感再度浮上心头。 页安默默握住了掌心的那朵红莲。 — “你是身外身,压制了本体?以身外身代替本体,这可不是你该做的事。” 天柱下,萧崇琰语调轻柔地开口,话语中的冷意却没有分毫掩饰。 “若空,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这门灵族的神通,身外身只是行走外间的一重□□,终究是要回归本体的。 若身外身反噬本体,妄图取而代之,那便是三重自我产生了认知偏差,极有可能导致心魔丛生,修行者走入歧途。 “若非如此,我或许坚持不到此刻啊……冕下。” 黑衣的僧人微微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脸上的神情却很愉快。 “若让本体占据主导,我如今就只能失去意识,任由鬼念支配身体了。” 若空的身外身是真我与自我的融合,自我意识和情绪更为鲜明,比之在地底入定八百年的本体要有更强烈的情感。 要在鬼念侵蚀下保留有自己的意识,自然要比始终超然无情的超我更有优势。 “我想再看看老师和您。” 千年过去,已经成长为九天亚圣,被无数沧澜人尊崇敬仰的澄水院佛子,却似乎还是曾经那个拉着老师的衣角不肯放手的年幼童子。 “八百年不见,老师,我很想念您。” 这句话,是对着始终沉默不语的顾璟说的。 顾璟轻轻叹了口气。 “若空,你不必如此。”顾璟看着天柱下的那道身影,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感慨,“当年一事,我们都知道错不在你。” “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他在若空有些黯淡的神色间复又一笑,很是欣慰地开口,“老师见你能如此,也很高兴。” 不论是八百年来始终如一,自囚于天柱下镇守鬼狱;还是如今能有魄力至此,以身外身取代本体,只为于鬼气侵蚀下保留一分清醒的意识。 “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 顾璟最后这样说道,于分别千年后第一次真正相见时,给出了前所未有的认可与赞扬。 “老师……” 若空露出放松且欢喜的笑意,眼中却隐含泪光,有些不舍,又有些遗憾。 “我为鬼念侵蚀已深,鬼化不可逆,如今已不能再走出这道佛光之外。”黑衣的僧人微笑说起自己的生死,神情安然,“但我于此地入定,却仍可为天柱拖延一段时间,请老师与冕下相信我,先不要杀我。” “若您仍有顾虑,可于佛光外再以剑气落下剑阵,将我镇压在此。”若空转向神情冷淡的萧崇琰,俯身下拜,低声请求,“即便我完全鬼化,也闯不出您的剑阵。” 这位澄水院的佛子一如八百年前那般,始终将自己置于沧澜之后,即便姿态卑微地俯身请求,眼中却依旧闪耀着浩然清正的目光。 于极致邪恶的鬼火之下,却最是神圣浩渺。 “别急着求死。” 萧崇琰没有应允,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训斥了一句,而后侧首看了顾璟一眼,望向天柱后方的天空。 在那里,鬼域投影比沧澜大陆任何一处都更清晰。 随着时间推移,正变得越来越真实。 顾璟也看向鬼域投影,开口问道:“试试?” 萧崇琰“嗯”了一声,说道:“试试。” 然后他抬手,握住蓦然出现的不行剑。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娇娇很困惑,萧娇娇很不解。 自己还在这儿呢,这群小孩儿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要赴死呢? —————— 感谢在2021-06-08 21:48:29~2021-06-09 21:2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医初 14瓶;抵制肖战永相随~ 10瓶;君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 “嗡嗡。” 不行剑像是也知道此时很关键, 只是沉沉发出一道剑吟,而后便安静下来。 天柱下,一人一剑的气息越发安宁沉稳。 萧崇琰剑尖点地,忽而笑了笑, 接着抬剑, 直指天顶! 一剑无声无息。 却有万千道灿烈星光于黑夜中蓦然亮起, 齐齐坠入那高悬天顶的鬼域投影! 依旧是万辰星。 一剑而起万星辰,入九天而落异域! 曾经在河东战场, 就是这一剑破开了那时仍未完全的鬼域投影—— 萧崇琰却还没有停下。 他接着万辰星的剑势,以剑为笔,轻描淡写般向外轻轻一划。 那姿势如同收剑, 毫无不同寻常之处,九天上空的黑暗天幕却豁然被破开,无边清光落下鬼域,引来千万年都不曾有过的月辉! 那是三剑中的第二剑, 落天地。 千年以后,曾经一剑开天,破鬼域, 落天地的惊世一剑再现! “轰!” 漫天流光在一道浩瀚剑意的指引下直直坠于鬼域投影,于刹那间闪现又消弭, 如同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 鬼域投影内部震荡不已,几近山崩地裂,千里长街一时长灯尽灭, 无数鬼影于顷刻间被剑气撕裂,消散无踪—— 但鬼域投影却依旧牢牢停留在天柱上空, 分毫未动! 萧崇琰皱了皱眉,收起不行剑, 不再继续出剑。 顾璟上前一步,伸手贴住他后心,缓缓渡去灵力,助萧崇琰平复激荡的心湖与剑骨。 他们都知道此次已不可能彻底毁去鬼域投影。 千年之后,萧崇琰境界不如当年,鬼域却比当年更强大。 此消彼长之下,自该如此。 “冕下!” 若空对其中的门道并不那么清晰,只当是萧崇琰连出两剑后支撑不住,再度病痛爆发,顿时神情焦急地出声,却又不敢跨出那道佛光,只能低低地开口相问。 “殿下,您还好吗?” 在万辰星与落天地两剑后,天柱下气机被搅乱,鬼气一度消散殆尽,鬼火几近熄灭,只有若空四周仍有少量留存,挣扎着复燃起星星点点火苗。 那点火苗很快又连绵而成一片火海。 鬼域投影不破,鬼气永存。 若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第152节 仍旧担忧着萧崇琰安危的佛子满心皆是愧疚不安,知道萧崇琰急于破除鬼域投影,有一部分原因当是因为自己。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佛子也没有注意到,当那两剑相继落在鬼域投影,长街灯火尽暗的刹那间,有一团鬼火借着漫天月辉掩盖,悄无声息地没入自己体内。 片刻之后,那鬼火又随着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火散入地底,自更深处向外扩散,一路而至鬼域之外。 霎时点亮了上百双猩红的瞳孔! …… …… “还不行。” 萧崇琰语调平平地开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的鬼域投影,看起来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当年可以一剑斩开的鬼域,如今却是两剑都无法触动分毫。 他有点不高兴。 “鬼域投影和整座鬼狱连结在一起,所有攻击都会被这座鬼狱分担。”顾璟却没有注意到萧崇琰的小情绪,还在认真分析着形势,“如今看来,必须同时毁去鬼域投影和鬼狱。” “以你目前的境界,确实还差了些。”顾璟最后得出结论。 萧崇琰:“……” 他转过身,转而沉默地盯住一无所觉的顾璟,轻轻地,慢慢地哼了一声。 两人对视片刻。 顾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不,我的意思是……”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的星河殿主干咳一声,妄图找补,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试探着开口,“要不我们换九逍剑再来一次?” 萧崇琰:“……” 他一脸匪夷所思地看向顾璟,虽然没有开口,眼中却毫无疑问写着四个大字。 ——你没病吧? 若空都在佛光后为自家老师捏了把汗。 就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老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把魔君冕下攻下? “用那一剑,就可以。”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开口,看起来倒也不觉得顾璟是故意找茬,只是声音平淡地开口,“只不过还需借助灵族大阵。” 顾璟微微一怔,似是也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这于你身体负荷太重,且用了那一剑,任凭谁都能知道你的身份。” 虽说萧崇琰拿失去修为和心湖破碎当成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对这其中的种种痛苦视若无物—— 但萧崇琰从不喊疼,并不代表他不会疼。 而顾璟会心疼。 “无事。”萧崇琰摆摆手,道,“最差不过再来一回,现在也有经验。” 他说起“再来一次”时眼都不带眨一下,仿佛先前失去修为心湖破碎都是小事一桩,轻轻松松就可以恢复如初,随时可以再来一次。 事实上在萧崇琰看来,也确实如此。 “问题不大。” 顾璟:“……” 究竟是谁说过不会有下一次的? 这人还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随心所欲至极。 但随心所欲偏偏又是萧崇琰的大道所在。 顾璟再舍不得再心疼,也从不会成为萧崇琰大道的阻碍。 再来一次又如何? 他又怎会让萧崇琰再那样痛一回? 确实问题不大。 背负着长琴的医修手腕翻转,抱琴而立,十指翩跹而弹,立时便有清亮琴音泻出,直往天柱下的黑衣僧人而去。 将那浅浅的一道佛光结界彻底击碎! “老师?” 骤然跌出结界,让若空一时陷入迷惑,却不敢迈出一步。 若空知道自己的鬼化不可控,不知何时便会控制不住自己伤人。 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死死封印在天柱下,让自己再无任何挣脱的可能。 与鬼域投影互相消耗,直至油尽灯枯,就此陨落,是他为自己定好的结局。 那是最稳妥,也最有利的结局。 但如今,这个结局却由若空的老师亲手打破。 若空怔怔地坐于原地,看向那并肩而立两人,想要寻求一个为什么。 “唧唧——” 这时却有一道细微的叫声传来,若空抬眼望去,只见萧崇琰大袖微扬,朝自己的方向张开手。 掌心里,躺着一只胖乎乎的鬼念幼虫。 “收好,但不要理会它。”萧崇琰在若空震撼的神色中微微颔首,说道,“你能坚守自己的心意,自然很好。” “可是……” 若空知道萧崇琰的体内有鬼念,也因此而招来鬼族的窥伺不断,但他却从不知道原来鬼念还能被取出转交他人…… 自己已经鬼化,鬼念又有何用? “它可令你不受鬼化影响,如此一来,只管跟着我们离开便是。”萧崇琰忽然轻笑一声,问道,“若空,这时候怎么不聪明了?” 萧崇琰将鬼念遥遥拍进若空体内,随后没有半分停顿地转身离开,顾璟亦于同时转身,两人一道走在前方。 “跟上。” “……是。” 若空俯身行礼,不再犹豫地起身踏出佛光封印,跟随着前方两人一路离开此地。 那看起来胖乎乎的幼虫自没入若空体内后,便于他的心湖内寻了处空地,安安静静地蜷缩着陷入沉睡。 数息后,若空蓦地顿住脚步。 在某一个刹那间,他瞳孔间那始终幽幽跳动的鬼火幽然熄灭,始终萦绕在心头的嗜杀渴望也全然消退。 若空不敢置信地摊开掌心,像是能透过手掌,看清体内的那只鬼念。 ——那只鬼念,竟然真的压制住了他的鬼化! “我一早便说过,我们不会让你死的,小和尚。” 萧崇琰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隐隐的笑意,就像是长辈调侃着家中不听话的孩子。 “你永远可以向我们求助,小若空。” “……是。” 黑衣的僧人怔怔站在原地,忽然泪流满面。 八百年独自背负罪孽,孤独枯坐地底的空茫与寂意,尽皆消散在这一句话下。 他望着身前那两道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当自己仍是个小小孩童,跌跌撞撞地跟在那两人身后。 眼前的两道背影在他眼里,一如既往那般安稳可靠,就像是两座与天同高的山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颤动分毫,令他再心安不过。 在那二人身后,他将再无犹豫,也不会再彷徨。 …… …… “啵。” 不知过了多久,在三人同行的某一刻,忽然有气机微动,一道霸道至极的灵力骤然出现。 萧崇琰侧首,望向蓦然跃至手心的红莲密信,顿时有所预感。 “看来外面出了问题。” 密信接触到萧崇琰的灵力自行展开,其内只有短短一行字。 “佛修皆鬼化,形势危急!” 他冷静地毁去密信,侧首望向身旁,正看到顾璟亦同时回身而望。 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召出飞剑,倏尔御剑直掠天边。 往鬼域外而去! — “吼——!” “啊啊啊啊杀了你!” 荒魂谷中部,某处高境鬼物的领地内,蓦然传来阵阵意义不明的嘶吼声。 密林内的一大片空地处,太学学生正聚在一起,警惕地望向相隔不过十丈远之外的林间。 在那片密林间,有足足上百个佛修发狂般向空地处咆哮,鬼气冲天而起,愈发浓烈。 那些佛修,都被鬼化了。 明明在最开始时探查不出任何鬼化的迹象,却在方才九天震动,接连两剑落于鬼域投影的刹那间,所有安静沉睡的佛修齐齐被惊醒,如被重创般咳血不止,随后便骤然鬼化! 鬼火连绵成海,将这片空地包围。 “吼——!” “嗡嗡!” 密林与空地的交界处落着一道由剑意形成的剑阵,将那些鬼化的佛修死死拦住,但落下剑阵的毕竟只是两个守静境剑修,这道剑阵在不断的冲击下已然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破碎。 “页安!剑阵撑不住了!” 第153节 密林外,凌容青与齐小奇一左一右守在剑阵外,不断朝剑阵内落下剑意,但却已经赶不上剑阵消耗的速度。 凌容青咬牙逼出一道剑意,剑骨隆隆作响,心湖内天翻地覆。 这些佛修骤然鬼化,他们先前以防万一设下的阵法几乎在瞬息间便被撕碎,他与齐小奇仓促间落下剑阵,本就是跨境界强行施为,极为勉强,之后更要承受住接连不断的冲击,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消耗却极大。 向来最爱大呼小叫的齐小奇已经疲惫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剑又一剑机械似的朝着剑阵挥剑。 他们不知那群佛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敢贸然攻击伤其性命,因而束手束脚,只能被动防御。 而这无疑令两人的消耗更甚。 “红莲密信已送出,再坚持片刻,等殿下来救!” 页安站在太学学生最前,手握判官笔冷静地判断着场内局势,高喊出声。 “你们只管出剑,这里无需担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两道令人心悸的威压。 空地另一侧,太学众人的后方,有两道身影骤然出现,凭空而立。 他们的眼中跳动着猩红的鬼火。 那是两个鬼族大修行者! 鬼域之主最得力的下属,四方御主之二的东彻与西留! 在萧崇琰与顾璟赶来之前,他们却已经出现在此地,封住了沧澜众人最后的退路! “吼!” 而恰在此时,那剑阵终于再支撑不住,有薄弱处被破开一道口子,顿时便有数十个鬼化佛修冲出剑阵,直往人群而来! 鬼族亚圣威压威慑在后,境界普遍高于己方的佛修鬼化者在前,前后夹击下,沧澜众人退无可退—— 压抑已久的恐惧与害怕终于爆发,惊惶的情绪如潮水般蔓延,再难压制。 “不,我不想死!” “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叫萧哥。 —————— 感谢在2021-06-09 21:20:23~2021-06-10 21:2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kihim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 “砰!” 齐小奇死死架住某个佛修袭来的一掌, 硬生生向后退了数步,却不敢下死手回击,只好以剑身将对方拍晕,好好的霜华剑竟是被舞成了把擀面杖。 只可惜这些佛宗面团太不听话, 惹得擀面师傅齐小奇顾此失彼, 四处乱转,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哇啊啊啊啊!” 一片茫茫黑色僧衣间,唯一留着长发的魔族剑修手舞足蹈地嗷嗷叫着,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惨嚎还是在兴奋地呼喊。 “啊~~~哒!哎哟喂挡不住了呀——” 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因为消耗太大而死气沉沉的齐小奇,在生死战斗的刺激下终于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剑修上前, 助凌容青阻拦佛修!” “医修落下清心静气阵法,保护好自己!勿要离开队伍!” “其余人,随时支援,保持戒备!” 页安冷静且快速地将命令一条条下达, 稳定队伍其余人情绪,自己则始终握着判官笔站在队伍最后方,背对人群, 直面着东彻西留的方向。 那两位鬼族大修行者自现身后便一直停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不曾出手也未有任何言语, 仿佛只是好整以暇看戏一般,只等着这群人族彼此消耗而死。 页安猜不透东彻西留究竟是否会出手,又何时将出手。 但他只知道, 一旦对方出手,自己必须拦下。 “后方交给我。” 页安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人拦在两位鬼族大修行者身前, 直面那几可毁天灭地的威压,他几乎是费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镇定如此地站在这里。 宽大的袖摆下, 握着判官笔的五指死死收拢,指节绷得极紧,泛起令人心惊的惨白。 页安另一只手握着那枚红莲,借着其间蕴藏的一点女帝气息,勉强抵抗着东彻西留毫不留情的压制。 他知道自己撑不过又一炷香的时间。 “哎呀,这些秃顶大个真的不能杀吗?这样下去很累欸!” 在页安、凌容青、齐小奇三人临时建立起的心湖言语中,忽然响起齐小奇跃跃欲试的声音。 “老凌快撑不住了吧?要不我就……动手了?” 短短数息的沉默之后。 “不能杀!小奇你别乱来!” “我撑不住你也不能杀……你想澄水院和魔宫开战吗?” 心湖言语内顿时传来页安与凌容青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忙不迭地劝阻着显然是烦躁到极点的魔族剑修。 “佛子与殿下关系极好,你可千万别给殿下添乱。” 齐小奇很不高兴地“哦”了一声。 “剑阵很不稳定,随时可能被破,小奇你还需做好——” 凌容青正轻声开口,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蓦地停顿,随后只听得那头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声响,随后心湖言语骤然中断。 “小奇!闪开!” 而在心湖外,凌容青高喊出声,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便“哇”得一声呕出一大口血,半跪在地喘息不已。 在他身前,那道剑阵被破出一大个口子,成群的鬼化佛修正从中鱼贯而出,将众人所处的这一片区域彻底包围。 凌容青作为剑阵阵心所在,受到了最大的反噬,立时便受了重伤! “老凌你手滑了吗?你别是打不过就加入了吧!哇啊啊啊啊这也太多了!” 齐小奇大呼小叫着挥舞着霜华剑,“砰砰砰”得四处砸起了佛修。 “明明是你剑阵落得太差,咳咳咳……怪我咯?” 凌容青艰难地躲避着佛修的攻击,断断续续地开口,不甘示弱地嘲讽道。 “你能不能用点力?非得砸两下才行?” 紧张激烈生死一线的战斗中,齐小奇和凌容青却像是神来一笔,莫名开启了互相阴阳怪气互相嘲讽的另一场战斗。 齐小奇近页安者茶味浓郁。 “哎哟那边那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人是谁?别是我们堂堂九天峰大弟子,学府少府主,落河大师兄吧?” “敢问您这用的可是扫尘剑?” 凌容青依靠超绝的学习能力飞快赶超。 “有的人不是号称一剑封天柱,九转以下皆无敌?怎么瞧着这姿势像是在抡擀面杖呢?” “哦,魔君冕下的九章剑诀原来就是这样啊……” 阴阳怪气虽迟但到。 作为琼苑小分队阴阳怪气鼻祖的页安却是难得安静,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另两人聒噪不停。 然而眼见着战斗中的两人没有一点消停的意思,页安翻着白眼听了许久,终于在东彻西留越来越可怕的威压下忍无可忍地咆哮出声:“过了啊你们两个混蛋!都给我专心一点!” 他展开折扇遮住脸,露出一副崩溃的神情。 “殿下为什么还没有来?” 这个队伍也太难带了吧! …… …… “来了。” 下一刻,忽然有一道沉静清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一片深邃阔远的夜色,轻而易举便抚平了页安焦躁的心绪。 握着折扇猛摇的书院院长蓦地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偏头望去。 遥远天际,有一道身影随着清风飘然而至。 那清风徐徐拂过整座林间,骤然化作三道剑意,落于场间! 第一道剑意威严且庄正,散发出浩渺佛光,将那剑阵处的豁口封住,牢牢压制住仍旧停留在剑阵内的佛修。 凌容青呼出一口气,累得瘫倒在地,一身白衣早已沾满了血迹与灰尘,狼狈不堪,但他看向来人的目光却透着喜悦与激动。 “你们终于来了!” 第二道剑意轻柔且飘逸,轻描淡写般落在每一个发狂的佛修身旁,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上眉心。 ——于刹那间止住了所有佛修的身形! “美人公子!恶人医仙!” 第154节 齐小奇一把抱住霜华剑开始拼命安抚,抬起头露出一脸快活的神色,像是根本不在意先前的鬼化与袭击。 “一个都没有杀哦~” 甚至还一脸得意地向来人邀功。 第三道剑意强悍霸道无匹,由九天而下,直直悬于页安身前,极为强势地将身后所有人都挡在身后,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保护姿态。 萧崇琰手持不行剑,微微扬起下巴,冲着东彻西留极轻极缓地笑了笑。 他说:“来找死?” “铮!” 四周不知何时升起轻渺琴音,令所有被鬼化者陷入沉睡,那清远柔和的琴音于此刻却蓦然一转,肃杀酷厉之意顿起。 顾璟站在萧崇琰身旁,空乌琴于身侧轻颤不已,琴弦不拨自动。 他看向两个鬼族大修行者,微微皱眉。 “呵呵……又见面了,冕下。” 始终沉默的鬼族东西御主终于有所动作,其中留着一头灰色长发的西留轻笑出声,绕有深意般加重了最后那两个字。 他后退一步,让身侧的东彻暴露在剑意下,脸上神情忽而一变,浮现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诡谲笑意。 “找死吗……确实如此。” 萧崇琰神色微变。 下一刻,清亮的琴音与极度恐怖的鬼气同时冲天而起! “轰!” 东彻,一位鬼族御主,九转巅峰大修行者,一言不发地自爆当场。 可怖的鬼气顿时形成又一重黑暗天幕,林间霎时一暗,被从未有过的浓烈鬼气完全笼罩! “哗——” 空乌琴琴弦急速颤鸣,无形阵纹自虚空浮现,在鬼气笼罩的前一刻落下,形成一道阵法将所有人庇护在内—— 森然鬼气与阵法碰撞,燃起猩红鬼火,幻化为狰狞恶鬼咆哮不止。 萧崇琰安然站在顾璟身边,脸上神情分毫未变,眼中渐渐泛起疑惑之色。 先前在鬼狱内,他们早已识破西留的意图,为何如今还要故技重施,多此一举? 除非他们想要的不是逼自己入鬼道,而是另有所图—— “啊啊啊啊啊!” “别靠近我!” 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齐小奇痛苦的低喊声,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夹杂着惊慌的惊呼。 “小心!齐小奇鬼化了!” 在可屏蔽鬼气侵蚀的阵法内,齐小奇不知为何,竟然还是受到了鬼气影响—— 栗发魔族额角魔纹急速闪动,脸上神情几度变换,于刹那间撞开身侧阵法,跌入阵外! “啊啊——吼呜!” 齐小奇低垂着头,自喉咙间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声,慢慢抬起头。 猩红的鬼火自他眼中骤然点亮! — “怎么会,小奇心性单纯,不该这样容易被鬼化影响才对。” 阵法内,凌容青皱眉看着被鬼化的齐小奇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林间,不解地低声开口。 “这不应该。” “管什么应不应该啊老凌!”页安无语地一敲折扇,眼看着阵外的齐小奇往那些倒在地上的佛修而去,顿时跳了起来,一转身就要往外冲,“得阻止他啊!” “小奇要是在这里杀了那些和尚,那就是与澄水院和中洲彻底交恶!” 他可是答应了徐十一,要看好这个小子的! “吼——!” 页安刚踏出一步,阵外便响起了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嘶吼声。 那些原本昏睡不醒的佛修像是被鬼气刺激,挣扎着苏醒过来,猩红的瞳孔齐齐对准了齐小奇,发出充满攻击意味的吼叫—— 双方互相对峙,蓄势待发,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顿时令局势变得更为混乱不堪! “小奇这样不行,让我来——呃!” 阵内,一直安静跟随在顾璟身后的若空低声开口,向自己的老师请示,话至一半却蓦然顿住,脸色骤然惨白。 他掩于袖中的右手死死握住了手腕上的佛珠。 湛然佛光自那佛珠徐徐散开,与若空体内骤生的鬼气狠狠相撞,以若空心湖为战场,互相厮杀不止。 在东彻自爆的影响下,若空本已被压制的鬼化竟然也再次有了抬头的迹象! “静心。” 这时却是萧崇琰来到若空身后,按住他的手臂,冷淡地出声命令。 萧崇琰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压迫感,若空微一愣神,很快便按照对方所说,敛下杂念,静心默念佛法。 他很快感受到体内蠢蠢欲动的鬼气渐渐平缓下来——不,是正有一道灵力牵引着那些躁动的鬼气,自他的佛珠散溢而出。 落入萧崇琰的体内! “唧唧。” 心湖内的那只鬼念在鬼气大量的流动下苏醒过来,正在摇头摆尾着追逐向连结的另一端,却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回来,委屈地哼哼唧唧直叫唤。 若空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萧崇琰将鬼念留给自己,那又该如何化解鬼气?而自己拥有这只可吸收压制鬼气的鬼念,为何还有再次出现鬼化的迹象? 他下意识地开口,低声唤道:“冕下——” “闭嘴,专心。” 身后传来萧崇琰冷漠的声音,黑衣的剑修神情有些疲惫,眼底却带着抹冷意。 “小和尚,不要害怕。” 又过片刻,若空体内的鬼泣躁动平复,萧崇琰却没头没脑般说了一句若空听不懂的话。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什么……” 若空神情有些迷惑,还未来得及开口相问,身后的人便已经退开一步,不再看向战场,而是遥遥望向东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若空收回视线,目光在收回时扫过阵外,忽然怔住。 阵外,顾璟以琴弦为锁链,牢牢捆住发狂的齐小奇,不断以琴音压制鬼化,令齐小奇痛苦嘶吼不断,在锁链的禁锢下挣扎不已。 而在二人周围,若空看到那些原本渐渐苏醒过来的佛修再度陷入沉睡,身上鬼化气息愈渐轻微,虽仍被鬼化,却已不会失去理智四处攻击。 这般情形,分明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若空心底隐隐浮现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望向依旧挣扎不停的魔族剑修,正正对上顾璟的目光,在自己老师微微叹息的神情间骤然明白过来一切。 他于鬼域投影下鬼化,却能一直坚持到萧崇琰与顾璟赶来。 萧崇琰落下两剑后,鬼狱分担的那九分伤害。 被鬼化的佛修因此而集体发狂。 他的鬼化,影响牵动着所有佛修的鬼化。 萧崇琰将鬼念留给自己,最开始让自己不要轻易赴死,后来却是让自己不要害怕。 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 黑衣的僧人微微一笑,神情平静地握住佛珠。 作为老师的学生,沧澜大陆唯一的佛修亚圣,若此时还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未免太不应该。 他曾经错过一次,如今绝不能再犯错了。 …… …… “轰隆!” 林间混乱的场面在萧崇琰与顾璟的联手下很快被稳定下来,正当众人稍稍定下心神,略微放松的下一刻,却又有磅礴灵力自东南方向而来,倏尔间悬停在众人头顶。 庞大的阴影落在林间,几乎将整座荒魂谷遮蔽。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市。 一座可于九天来去自由,终年航行不停的城市。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高声惊呼道:“那是天空城!” 沧澜大□□大未知之地之一,南方天柱的镇压之地。 南岛灵族圣地,天空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即将解锁,给你们回忆一下,沧澜大□□大未知之地。 东璜王朝未竟岭 中洲王朝荒魂谷 南岛灵族天空城 北地魔族无名渊 天空城,大概会有一些惊喜吧,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们想要的惊喜(。 第155节 —————— 感谢在2021-06-10 21:21:26~2021-06-13 20:4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木青城、眠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 “来了。” “嗯。” 天空城下, 萧崇琰与顾璟却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显然对天空城的出现早有预料。 因为他们本就要登天空城。 “看来冉经秋还是收到了我们递出的消息。” 顾璟看了会儿头顶的天空城,在心湖内这样说道。 萧崇琰“嗯”了一声,语气很肯定:“他应该不大好, 但还不算太差。” 旁的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却是进过天空城的, 自然能看出这座天空城与曾经相比有何不同。 “‘九天有高城,楼阁千万重。’这是当年整座大陆流传的歌谣, 所有人都知道天空城是沧澜大陆最巍峨瑰丽的空中之城。”萧崇琰轻声开口,望向九天,“只要六角铃铛清音响起, 就代表着天空城正从九天航行而过,将有无数人抬头寻找踪迹。” 然而眼下这座天空城—— 有九分气象掩藏在云雾间,只露出深黑的一点墙基,那城中千重楼阁庙宇尽数被吞没在雾气中, 就连檐下六角铃铛的空灵声响也再听不到一点。 高渺神秘依旧,却蒙上了一层陈旧衰败的面纱。 面纱下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天空城内未必安全无虞, 但城中阵法应当仍可生效,助他们清心静气, 缓慢消除鬼气侵蚀足矣。” 顾璟也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自然也知晓当年天空城是何等盛景。 “若要彻底毁去鬼域投影,还需借助祭祀大典内的那座阵法。” 于他们而言, 这更重要。 他们必须要登上天空城。 “跟着剑光,去天空城。” 萧崇琰颔首, 接着轻声开口,清浅平静的声音被传至每个人耳边, 轻缓又柔和,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令人不由自主便下意识地服从。 不行剑于虚空轻点数下,便有成千上万道剑光落于荒魂谷上空,形成一道剑气长桥,将这头的密林与那头的天空城连接起来。 “所有人,上剑气长桥,登天空城!” 凌容青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边高声号令,一边扶起身旁的佛修,一马当先跃上了那道剑气长桥,接着被剑气牵引而上,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在他身后,太学学生在页安的指引下一个接着一个扶起佛修,跃上剑气长桥。 荒魂谷上空,一时流光四溢,剑气纵横。 眼看着太学学生一个个登上剑气长桥,身形渐行渐远,页安轻舒口气,转向萧崇琰,微笑开口:“久闻天空城大名,今次得缘入内一探究竟,还要多谢殿下。” 萧崇琰不知可否地“嗯”了一声,示意页安和若空一同上去,却忽然微微一愣,抬头望向九天。 “吼!” 下一刻,疯狂的嘶吼声自剑气长桥与密林间同时响起,无数鬼物自林间涌出,竟似是不顾性命那般直直撞向顾璟落下的阵法。 无数鬼物以自己的身躯作为基石,后来者踏着前方鬼物死去的躯体,一层层堆叠而上,将那阵法撞击得摇摇欲坠! 而更糟糕的,是鬼物聚集引来的鬼气如潮水般向众人冲刷而来,浓厚的鬼气汇聚在林间,最终引得天柱震动—— 而鬼域投影亦再不掩藏意图,于九天落下磅礴鬼气,如一道漆黑光柱,无视顾璟的阵法阻拦,直直没入若空的体内! 猩红鬼火于刹那间在若空的眼中亮起! “吼!” 与此同时,密林间陡然升起一道深黑身影,一条足有百丈高的巨蟒朝向九天咆哮不已,强悍地撞向那光柱,猛地张开嘴,吸走其间远远不断落下的鬼气! 是藏于若空体内的那只鬼念! 两方以若空的身体作为战场,彼此拉锯。 一方要将鬼气尽数汇入若空体内,将其完全转变为无知无觉的高境鬼物;而另一方则要截断鬼气输送,将若空与鬼域的连结就此中断! “啊啊啊!怎么回事!” “他们醒过来了!不,不能杀了他们——小心!” 在若空因为鬼气再度出现鬼化迹象的同时,上方剑气长桥间,那些佛修亦同时发狂,正与太学学生战作一团,令太学学生一方束手束脚,顿时陷入危机。 荒魂谷内,形势再度逆转—— 又回到了片刻之前! “页安,上去,不要留在这里。” 萧崇琰挥手将页安拍向剑气长桥,身形微颤,脸色一片苍白。 鬼念吞噬鬼气越多,反馈于他便越多。 他的身体天生亲近鬼气,但他却偏偏不走鬼道,由此而导致的冲突便更剧烈,若剑气与鬼气真正交锋,那便将引发比血脉风暴更为可怕的大道争锋—— 足以彻底断了他的大道! “嗡嗡!” 不行剑倏尔掠上九天,于剑气长桥四处出剑,为太学学生掠阵。 萧崇琰后退一步,敛下浑身剑意,勉力维持住体内剑气与鬼气平衡。 殷红血迹自他嘴角溢出,滴滴答答落在衣袖间,没入黑衣很快失去痕迹。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神情越来越淡。 “铮!” 另一边,顾璟毫不留情一掌击晕齐小奇,将其扔向页安,接着按上空乌琴,杀意森然的琴音骤起,化作凛冽剑光,向九天而下的那道鬼气径直而去。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便是截断那道鬼域落下的鬼气洪流! 然而鬼念尚且年幼不说,毕竟没有鬼道为根基,很快便显出颓势,而单凭顾璟一人,远远无法破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鬼气。 原本渐趋平衡的拉锯,很快便又向鬼域开始倾斜。 “你们不行。” 萧崇琰在旁看了会儿便知道这样下去没有结果,只会令顾璟也受伤。 若空在他身旁盘坐于地,手持佛珠默诵佛经,却几乎已经点不亮那一道浅浅的佛光。 黑衣的僧人几乎已被猩红鬼火全然吞噬。 “还是我来吧。” 他思考着该用哪一种方法破局才没那么糟糕,却发现无论哪一种方法,其结果都很不怎么样。 “不行。” 顾璟显然也很清楚萧崇琰能做些什么,又会付出些什么,神色顿时沉冷下来,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你也不行。” “再试试。” “试试也没用。” “你说过没有下次了。” “嗯,那是我说错了。” ……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一边打架,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若空手中不断转动的佛珠微顿,那双跳动着猩红鬼火的眼睛睁开,露出无奈又欣慰的笑意。 老师和冕下啊……还是像曾经那样。 不,是比曾经更亲近,也更坦诚。 让人看着便觉得欢喜无限,为他们高兴。 大道途中,得一同道者何其之难,何其有幸。 希望他们能一直一直,这样并肩而战,携手同行。 若空轻吸口气,停下始终在运转的佛宗心法,在体内骤然活跃起来的鬼气间进入心湖。 茫茫雪原上空,是鬼域深红的天空。 最纯粹干净的白雪下,倒映着最深重残酷的罪孽。 若空赤脚踩上冰冷的雪地,一步步向雪原深处而去。 最后他来到一株小小的幼苗前,蹲下身轻轻捧了把土,洒在那一处松软的土壤间。 千余年过去,曾经的小和尚始终没有长大。 曾经躲在老师身后,失去指点便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瞻前顾后犹豫畏缩,以至酿成大祸。 后来躲入鬼狱深处,想着入鬼狱了此一生,以作赎罪,实则却还是惧怕面对现实。 老师与冕下护了他这样久,始终不曾怪罪于他,但他却已经不能再心安理得躲在羽翼之下。 小和尚,终究要长大。 若空于那幼苗前盘膝而坐,微笑着闭上眼睛。 湛然佛光自他身上骤然浮现,尽数没入那株幼苗,令其顷刻间拔地而起,长成一棵参天巨木! 第156节 无尽雪原下,根茎飞速生长,爬满整座心湖天地,令万里冰原瞬息碎裂。 深红天空上,枝条尽情伸展,不断向上,直到将那天幕捅穿,破天而出! “喀擦。” 他的心湖天地碎了。 而后是金色佛光大亮,将神魂席卷而入,化作灯芯继续燃烧! 荒魂谷山林间,无比神圣浩渺的佛光自盘膝而坐的黑衣僧人身上散发而出,无声无息间,将那九天鬼气拦腰截断,消弭殆尽—— 顾璟与鬼念联手都无法做到的事,若空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因为他此时正在做的,是佛子圆寂! 一盏巨大的长明灯虚影自若空身后缓缓浮现。 一位亚圣佛修燃烧自己的神魂心湖,将自己的毕生佛法功力尽数化作灯芯,为这世间点上一盏灯。 长明灯现,坐地成佛。 佛光湛然亮彻天地,将所有鬼物尽皆驱逐。 照亮那条通天的路! “我知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在顾璟与萧崇琰同时望来的目光中,若空轻声开口,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们知道我已经与鬼域连结在一起,只要我不死,鬼域投影都不会被真正除去。” “但我也知道了啊。”他叹息着,眼中猩红的火光渐渐黯淡,“小若空不想再让老师与冕下为自己受伤了。” “他也找到了自己的道。” 就像八百年前他的选择那样,那是一种赎罪,又何尝不是源自他的心意? 我不入鬼狱,谁入鬼狱? 我不以身殉道,又有何人来殉? “走吧,去走你们该走的路。” 去登你们注定要登的那条大道。 “行走此世,能得明心意,便足矣。” 长明灯下,黑衣僧人眼中的火光已然尽数熄灭,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轻渺的笑意。 与此同时,鬼狱最深处的天柱下,忽然有一棵菩提树拔地而起,枝条伸展舒张,缠绕上那破碎不堪的柱身,牢牢维系住了最后一分将倾的颓势—— 若空以自己最后的力量,化作参天菩提,撑起了东方荒魂谷天柱! 剑气长桥上,所有人面朝东方垂首行礼,向这位舍生救世的佛子致意。 自此之后,无人再敢忘记荒魂谷中那一盏长明的灯。 — 萧崇琰与顾璟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他们的神情间有些感慨,也有些叹息。 直到剑气长桥微颤,自末端开始消弭,二人才御风而上,往天空城而去。 “得明心意,便足矣。”萧崇琰轻声开口,摊开右手,望向那随着清风一道而来的鬼念,“顾璟,你有一个好学生。” 鬼念幼虫讨好似的蹭了蹭萧崇琰的指腹,两只触角轻碰,便蓦地浮现出一朵金色的莲花。 顾璟接过那朵金莲,微微一笑,说道:“是很不错。” 那金莲内有一粒滚圆的莲子,透过晶莹饱满的青色外皮,能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婴儿正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婴儿的手腕上,套着一串佛光湛然的手钏。 …… …… “灵族的身外身,萧氏的涅槃,魔族的搜魂,还有鬼族的鬼念搬运。” “千年未见,你倒是比曾经有了更多的手段。” 当萧崇琰与顾璟走过剑气长桥,跨入天空城大门的那一刻,忽然有一道轻渺的声音落下,于二人耳畔响起。 “看来想要杀死你是真的很不容易啊……是吗,萧翊?” 人群中,唯有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听到了那道声音。 他们同时抬头,准确无误地望向天空城南方。 那是整座城市的最中心。 在那里,有一座九重高塔,便是天空城的祭祀大殿所在。 南岛灵族的大祭司,天空城的守护者冉经秋,亦是两人久未见面的好友 ,便在那里。 六角铃铛幽幽而响,有一道黑衣身影蓦然出现在塔顶,一头银发散在背后,落至脚踝,微笑望来。 “迷途的旅者。” “欢迎来到天空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荒魂谷其实是若空的问心。 “欢迎来到天空城!” ———————— 感谢在2021-06-13 20:44:10~2021-06-14 23:1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kihime、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 那道只有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能看到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太学一行人经历荒魂谷一战后变得越发谨慎, 并没有走出太远,呈扇形散开小心探查着四周。 那些佛修则依旧在昏睡中,只是气息瞧着平稳许多。 齐小奇也被页安扔在人群中,整个人都被顾璟的琴弦捆成了一只粽子, 却像是毫无所觉, 正枕着霜华剑睡得心满意足。 “啊噗啊噗。” 甚至还一脸享受地流起了哈喇子, 也不知究竟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页安沉默地看了半晌,决定将齐小奇继续放置下去。 能这么没心没肺地活到现在, 想必一定是不怎么容易死的。 随、他、去、吧。 “这些佛修的鬼化正在慢慢消退。”另一边,凌容青正站在萧崇琰身边低声说话,“若不出意外, 三日之内便可恢复正常。” “嗯。”萧崇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们鬼化的源头在于若空,本就应当如此。” 他说起若空时神情一如既往平静,凌容青却是微微一怔, 神情不可避免变得有些黯淡。 “佛子大人他……” “他很好。” 萧崇琰淡声开口,难得有心情多说上两句。 “于修道者而言,死生皆非定数, 若空虽陨落,大道却得证, 既已成佛,又何来身死一说?” 这句话中亦含着萧崇琰自身对转世与重修的理解,真意隐隐落在其间, 令凌容青很快便为之吸引,陷入沉思。 萧崇琰的身边这时才没有了其他人。 他刚想迈步往更远处而去, 却蓦地停下脚步,垂首低低咳嗽起来, 眼底划过一抹隐约的痛意。 方才为鬼气所震荡的心湖剑骨,仍旧千疮百孔。 “你说过,不会有下一次。”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人强势地扣住,落星河毫无滞涩地涌入他的心湖,化作春雨滋润心湖天地,很快便令那满目疮痍的小天地再度恢复起些许生机。 顾璟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满脸冷意,说话的语气也硬邦邦地如同在吵架,丝毫不见平日里好声好气的模样。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非常迅速且没有志气地认错:“我错了。”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为自己解释:“那时是我说得不对,应该是‘我尽量没有下次’。” 那意思就是,要是没办法,那只能还有下次了。 “呵。”顾璟被这理所当然耍赖的姿态气笑,懒得理他,甩袖就要离开,“下此就没有我了。” “不行。” 萧崇琰眼明手快地一把拽住那飘扬而起的紫衣大袖,仰起脸,很认真地开口:“没有你,会很痛。” 受了重伤,自然很痛,他又不是真的感觉不到痛。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而他恰好又很擅长也很习惯忍痛。 但若是顾璟在的话,他就会忽然变得很怕苦,也不知为何很想喊痛。 “你在,就不痛了。” 哪怕顾璟什么都不做,他也在忍痛,但那种痛苦忍起来一点都不辛苦。 第157节 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始终会站在他身边。 一转头,就看到了。 “嗯,那你就安分点。” 顾璟的脸色还没绷多久,便在这两句话下丢盔弃甲,顿时和缓下来。 比萧崇琰略高一些,却要强壮太多的医修伸出手,毫不费力地将萧崇琰圈进怀里,让他能舒舒服服地借力。 比起萧崇琰,顾璟要好哄太多。 也可能是因为萧崇琰天生便知道该如何撩拨顾璟,即便他总是一脸认认真真的模样,却每每无知无觉地说着最柔软纯粹的情话,轻而易举便能让人心软得不行。 这样的柔软与纯粹,只对顾璟一人。 令人沉溺得彻彻底底,心甘情愿。 — “这里有些不对劲。” 片刻后,页安领着几人外出探查归来,向萧崇琰复命。 “这片区域按理应当是入城的通道,但四面却都铸有高墙,且看不到一扇门,就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页安的神情有些凝重,“这片区域有很强的阵法,我们御风向上,却怎么都无法越过高墙。” 这显然并不合理。 “嗯。” 萧崇琰这时又在看着南方那座高塔,目光落在震颤频率极高的六角铃铛,转头看了顾璟一眼。 顾璟朝他点了点头。 “这里是冉经秋的小天地。”萧崇琰漫不经心地开口,轻描淡写地抛下一枚重磅炸弹,“也是天空城用来囚禁罪人的地方。” “你看到的,都是冉经秋想让你看到的,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离开这里。” 每一任看守天空城的大祭司,在天空城大阵的加持下,都会拥有这样一重小天地。 所有从天空城天柱中逃逸的鬼族,都被关入了这方小天地内,又成为供养大阵的灵力来源。 如今,他们成了这里的又一批囚犯。 页安有些惊讶,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您是说,大祭司是故意将我们困在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 灵族大祭司难道不是殿下的好友吗? “因为那不是冉经秋。”顾璟在旁冷冷开口,神色间颇为厌烦,“那是灵族的身外身。 “身外身的某种特质会被放大,只看冉经秋当初分离出去的是什么。” 萧崇琰向页安接着解释道。 “所以说,身外身并非是真正完整的本体,也就是说如今把我们困住这里的并非是大祭司的意志……” 页安低低轻喃出声,很快梳理分明。 “不,是一部分意志。” “扑通——” 就在页安说出那句话后,几人周围聚在一起的太学学生忽然一个接一个倒下,无声无息陷入昏睡。 与此同时,一道轻柔冰凉的声音蓦地响起,落在几人耳边。 “啊,被发现了。” 在高墙顶端,有一人着黑色祭服,银色长发如瀑,长长拖曳到脚边,微笑向他们看来。 “冉经秋可是快撑不住了,这才分离出了我。” “但如果他消失了,那我岂不就能成为真正的冉经秋?”那身外身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邪气,明明声音轻柔至极,却无端带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意味,“毁灭比新生要容易太多,谁都知道该怎么选,不是吗?” 页安下意识地握上了腰间的判官笔。 这个身外身很不对劲。 根本不像是一个灵族大祭司,反倒比他们先前遇见过的鬼族御主更像是个要毁天灭地的魔头! 页安蓦地警觉起来,与同样警醒起来的凌容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萧崇琰与顾璟的两侧。 只有齐小奇依旧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在地上睡得天昏地暗。 “我要用天空城的大阵。” 萧崇琰的神情却依旧冷淡,甚至颇为理所当然地开口,那姿态与其说像是在请求,不如说是在下令。 灵族大祭司的身外身对此似乎也习以为常,只是自高墙顶倏尔落下,落至萧崇琰面前,轻笑着凑近他,暧昧地低低开口。 “小小萧,你以为天空城还是曾经的天空城?” “天空城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大阵还能用吗?” “为何不能?”萧崇琰随手挥开几乎快贴上自己的身外身,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打开空之境,让我们进去。” 他在身外身骤然安静下来的神情里淡声说道:“过一次空之境,便能反馈一人半数灵力于大阵,你计算好需要多少人,然后我们就开始。” “空之镜掌握在历代大祭司手中,亦是一道问心境,却需要两人同时进行,但只需以神魂进入即可,即便不在此地亦能进入。”萧崇琰看了眼页安与凌容青,以及地上流着口水的齐小奇,最后又看了眼冉经秋的身外身。 “如果不够,让冉经秋也进去。” 在身外身的越发沉默下,萧崇琰完全掌控了这场对话的主导。 “冉经秋通过空之镜,也是一种神魂的修养,你想的不就是由我们凑齐人数,一同进入空之镜吗?” 他轻而易举地猜透了身外身的算计,坦坦荡荡揭开,彻彻底底得反客为主,以自己的意志推动着一切迅速进展。 “快点算,别浪费时间。” 甚至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共需十人,冉经秋会一同进入。” 身外身木着脸开口,将早就准备好的计划道出,被萧崇琰完完全全支配。 萧崇琰懒洋洋地靠在顾璟怀里,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道:“嗯。” 十个人,两人一组,无外乎是那几人。 萧崇琰与顾璟,凌容青与白洛,页安与徐十一,齐小奇与若语,冉经秋与墨启。 天柱有亚圣坐镇,只一夜时间,尚且不要紧。 只不过—— “空之镜亦是问心境,问的却不是道心。若通不过,同样反噬极重,再难登大道。”那身外身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开口,“小小萧,我看着里边最难过的,可是你啊。” 他说罢,直接扬手开启空之镜,注视着诸人身形渐渐没入其间,与落在最后的顾璟对上目光,无声地笑了笑。 “不用谢我。” 他用口型这样说道。 萧崇琰只知空之镜很特殊,需两人同时进入,却不知空之镜真正问的是什么。 在那个一心修道的小笨蛋心底,只有大道问心,才叫问心。 但在族人稀少,子嗣极为珍贵的灵族,空之镜真正的用途却绝非如此。 作为南岛灵族圣物,空之镜真正的作用,在于问姻缘。 只有真正心意互通的情侣,才能一同走过空之镜。 空之镜问心,问的是彼此的心意。 — “呃……” 空旷阴冷的地牢最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 萧崇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体极为沉重,虚弱至极,调动不起一分灵力。 过了很久,他才能勉强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一间地牢。 而自己则是这里唯一的囚犯。 他从脖颈到胸腹及手腕并脚踝,缠绕着一圈又一圈沉重的铁链,整个人被绑缚得动弹不得,被牢牢束缚在身后的铁架上。 萧崇琰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些混沌,记忆纷乱闪过,一时有些想不起这里究竟是哪里,自己又为何会在这里。 自己是在逃亡中失手被擒,被关押在东璜的沉铁狱,即将被处刑? 还是在任务中失败了,被关入北地的邢宫受罚? 不,似乎都不是。 此时身上的枷锁虽重,相比起那两个地方而言,却要温和太多。 这里究竟是…… “咚——咚——” 这时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由远及近而来,很快走至关押萧崇琰的地牢外。 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响起,随后有毫不留情的训斥声落下,在空阔的地牢内回荡不已。 “见到城主大人还不问安!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鬼族二殿下吗?” “区区一个阶下囚——我看你是苦头吃得还不够!” “闭嘴。” 一道冷淡的声音随后响起,先前那谄媚凶狠的声音顿时消失,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而后那道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对着萧崇琰命令道:“抬起头。” 城主? 萧崇琰有些吃力地抬首,想要看清这个城主究竟是谁,却在看到对方后蓦地怔住,接着轻轻笑起来。 混沌一片的记忆骤然被梳理分明。 第158节 在看到来人后,他在瞬时便理清了一切前因后果。 在萧崇琰身前,先前开口训斥的男人正跪在地牢角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而那位城主大人居高临下望来,在看清萧崇琰的同时一愣,随后眼中划过熟悉的笑意。 两人四目相对,都看清了对方藏在眼底的那抹笑意。 ——是你啊,师兄。 ——落到我手里了,嗯?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要站起来了!(是吗) —————— 第97章 ================== 在认出城主便是顾璟的同时, 便有大量的信息涌入萧崇琰的脑海。 这里是空之镜中的世界。 在这里,顾璟治下的天空城是人类世界的中心,作为城主的顾璟是人族说一不二的帝王。 而萧崇琰则来自城外世界的鬼族,两方互相敌对已久, 萧崇琰是鬼族的二殿下, 一个与世无争, 从未上过战场的贵公子。 他在鬼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中不幸成为牺牲品,被鬼族投诚者献给顾璟, 沦为城主府地牢中一个身份贵重的俘虏。 而如今,城主亲临地牢,便是要决定萧崇琰的命运。 “城主大人, 我们已经用过刑了,这个鬼族什么都不知道。”跪在角落的男人贪婪地看着萧崇琰被锁链绑缚的身体,目光在那雪白肌肤间流连不止,丑态毕露, “您无需为这等小事费心,交给小人便好……” “小人一定会好好惩罚这个该死的鬼族贵族……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乖乖跪下来求——啊!” 下一刻,那人蓦地化作血雾砰得散开, 洒在身后血迹斑斑的墙面,看不出一丝痕迹。 “清理干净。” 顾璟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浑身依旧干干净净,连目光都未曾偏移半分。 在他身后,立刻有数名仆从鱼贯而入, 跪在地上擦拭顾璟脚边的地面。 整个过程中,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挺威风。”只有仍旧被吊在铁架上的萧崇琰慢吞吞地开口, 就事论事地点评,“看来你还是个暴君。” 他说的是顾璟在这场空之镜中的城主身份。 顾璟似笑非笑地伸出手, 拨开落在萧崇琰脸侧的碎发,问道:“怕了?” 地牢内气氛顿时一滞,跪在地上的仆人心惊胆战地听着上首两人对话,手下动作越发小心翼翼。 地牢内的两人对视一眼,萧崇琰轻哼一声,顾璟又笑了笑。 在空之镜中,他们不能做出违背各自身份的举动,否则便会被判违规,神魂受到反噬,导致最终无法通过这场问心局。 鬼域投影日渐凝实,他们必须尽快通过空之镜,利用天空城大阵毁去鬼域。 因此他们决不可轻举妄动。 “只要你听话,没有人敢伤害你。” 顾璟摸索着萧崇琰身上紧扣的锁链,确认上面没有任何阵法,亦不会对萧崇琰造成伤害,然后便放松下来,轻笑着开口。 “不听话的话,可是要受罚的。” “……嗯。” 萧崇琰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尽量没有下次。 神魂反噬,对他这样本就神魂极其虚弱的修行者而言,自然根本碰都碰不得。 不需要顾璟警告,萧崇琰也会谨慎再谨慎。 只是眼下情形——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做。 好在这时地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看起来地位略高些的男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看都未看两人,便扑通一声跪在顾璟脚下开始请罪。 “城主大人恕罪,方才那人绝不是下官的意思……下官从来没有……” 是城主府负责看管地牢的典狱长。 那典狱长正在心里暗自咒骂,心想这个鬼族二殿下果然是个烫手山芋,怪不得刑部不肯接手,非得丢到自己这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在直起身下拜的过程中无意间瞥到靠得极近的两人,目光落在顾璟摸索着萧崇琰身上锁链的手,从这个角度望去,便如同是城主大人在肆意玩弄着身下身份高贵的囚徒。 典狱长再看到萧崇琰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看着那脸色苍白的鬼族美人被铁链紧紧束缚,呈现出一种别有意味的凌虐美时,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的城主大人好这一口! 典狱长跪伏在地,不敢再看那鬼族美人,控制着语气小心翼翼开口:“城主大人,这鬼族二殿下并无多大用处,但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不如……” 他在地牢内越发诡谲且沉重的威压下艰难地说了下去:“不如您将他带回城主府,□□成只属于您的宠物……鬼族二殿下成为我天空城主人的宠物,传出去也是一桩美事……” 地牢内的威压顿时散去。 “很好。” 城主含着赞赏笑意的声音落下,典狱长瘫倒在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赌对了……总算是保住一命。” 等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阵,终于回过神来时,地牢内已经空无一人。 城主与那鬼族美人早已不在,地牢内只剩下碎裂一地的锁链,可见当时的城主大人究竟有多么“猴急”。 “原来城主大人竟然真的好这一口……” 典狱长心思一转,很快便起身离开地牢。 看这模样,城主大人显然对那鬼族二殿下喜欢得很。 他得为此准备准备了。 — 城主府内,得到消息的仆人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间偏殿。 就在城主的寝殿旁,刚好是一只宠物该待的位置。 布置得极为华丽的偏殿内,所有仆人都已经退下,只有顾璟与萧崇琰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你的下属们动作很快,看来是真的很怕你。” 萧崇琰身下是一张铺满了红色绸缎的大床,四角床柱上扣着黑色的锁链和扣环,床边还有着一只漂亮的金色笼子,铺着厚厚的软垫,大小刚好够一人蜷缩在内。 另一面靠墙的木架中,放满了各式各样萧崇琰看不明白的东西,想必都是用来□□宠物的工具,光是项圈就不下数十只,码放得整整齐齐。 “这很好,至少他们不敢动你。” 顾璟正在和萧崇琰脖子上的项圈较劲,闻言淡声开口,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你如今失去力量,便如普通人一般,还是待在这里更安全。” 萧崇琰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推开顾璟摸索着项圈的手,摆摆手示意不必取下。 “应当是空之镜判定你我主人与宠物的关系成立,因此这个项圈是身份的象征,你取不下来的。” 他摸了摸扣在自己脖颈上的那一道皮革质地的项圈,倒也没觉得难受,便不再理会,转而打量起四周。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你要掌握住城主府,知晓其余几人如何。” 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问心局。 萧崇琰从来没有担心过。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动作要快点。” 作为两人中处于附庸地位的萧崇琰,却反过来一脸颐指气使地使唤起了顾璟。 “作为我的宠物,不该为主人分忧?” 顾璟斜睨他一眼,实在不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懒散至极的模样。 只要能躺着,就绝对不起来动一下。 他曾经勤勤恳恳的小师弟,再也回不来了。 果然,萧崇琰一开口便是十足的理直气壮。 “我可是你的宠物,不该是你养着我吗——” 黑发的美人半躺在红色的绸缎上,脖子上黑色的项圈拖着长长的链条,被他漫不经心地绕在指间,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 “主人?” 不知为何,顾璟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竟隐隐有种血脉偾张的错觉。 “砰砰——砰砰——” 心跳越来越快,在胸腔内震动不已,顾璟深吸口气,蓦地站起身。 “那我走了。” 他落荒而逃。 …… …… 城主府的偏殿外守了不少的护卫和仆人。 谁都想知道那个将城主迷得神魂颠倒的鬼族二殿下究竟是什么样。 但他们更明白城主大人最忌讳他人觊觎自己的东西。 第159节 因此当萧崇琰在床上睡了一下午,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殿门口时,没有一个人敢看向他。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动一下,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步了地牢内某个人的后尘。 萧崇琰倒是无所顾忌,随便抓了一个侍从便开口问道:“你们城主什么时候回来?” “……” 被他抓住的侍从沉默了一瞬,而后小心翼翼却极为肃然地纠正道:“公子,您该称呼城主大人为主人。” 萧崇琰虽然都被剥夺了作为人的身份,只能以宠物的身份生存在城主府,却也是属于城主的宠物,地位比这些普通的仆从还要高出很多。 萧崇琰自然无意为难对方,对这称呼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从善如流道:“那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那侍从倒是因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顿时落在萧崇琰的脸上,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道:“日落后城主大人会回府用膳……” 话说到一半,那侍从蓦地反应过来,惨白着脸色跪倒在地,叩首在地。 “对不起公子,小人不是有意冒犯您……求您不要怪罪小人!” “你们在干什么?” 恰在这时,顾璟自天边御风而来,正落在萧崇琰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从,声音低沉。 这是顾璟一贯讨人厌的姿态,却显而易见让那侍从误会了。 “小人无意冲撞了公子,请城主大人饶命!” 那跪倒在地的侍从闻言,匍匐更深,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萧崇琰:“……” 城主府的风气是真的不怎么样。 他往后退开一步,拉住顾璟,淡声开口道:“只是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而已。” 他如今全无修为在身,只能同样面无表情地看了顾璟一眼,而后转身率先走入殿内。 “我们进去吧。” 在他们身后,那侍从千恩万谢地起身,再也不敢向殿内多看一眼。 — 自此之后,天空城城主身边多了个鬼族宠物一事很快传遍了整座大陆。 人人都道那向来残酷冷漠的暴君对自己的宠物极为宠爱,却看得极紧,从不放他独自出现在人前。 而那宠物是曾经的鬼族二殿下一事也广为人知,人族皆以此为荣——都说城主大人能驯服向来傲慢强大的城外世界鬼族,令其心甘情愿匍匐在地臣服,做一只乖巧听话的宠物,实在是强悍无匹,狠狠打了鬼族的脸。 “鬼族长老院并无任何消息传来,但据线人传话,鬼族二殿下门下副首前夜独自离开鬼域,正往天空城而来。” 城主议事厅内,顾璟坐在主位上听着下属汇报,闻言轻笑一声,说道:“很好。” 在他身旁摆着张软榻,萧崇琰正蜷缩在软榻上,枕着顾璟的大腿睡觉,看起来温驯顺服至极。 深黑的锁链自萧崇琰脖颈上的项圈落下,搭在顾璟身下座椅的扶手边绕了个圈,却并没有系紧。 顾璟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萧崇琰顺滑的长发,姿态闲适又自然。 就像是完全笃定手下的宠物早已被驯化得服服帖帖,即便没有锁链,也不会逃跑。 “你曾经的下属要来救你了。” 在萧崇琰有些茫然的神情间,顾璟慢条斯理地开口,就像是随口一说那般,说过便忘了。 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对身下慢慢坐起身的宠物命令道:“过来。” “哗啦。” 链条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萧崇琰慢吞吞地爬起来,被顾璟一把拉上去,靠进怀里,换个地方继续昏昏欲睡。 如果是鬼族来人,想来应该是个熟人。 他们放出消息,已经等了很久。 来了正好。 萧崇琰看了顾璟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顾璟看看自己昨晚被蚊虫咬到后,过敏肿起一直没有消退的位置,然后窝进顾璟怀里,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自从进入空之镜后,他没有修为傍身,变得十分嗜睡。 不过好像这也是凡人应有的样子。 “城主大人,那我们针对这个鬼族,该如何应对……” 在萧崇琰再度安静下来后,议事厅内才再度响起下属继续说话的声音。 如今这间屋子内的都是顾璟的心腹,自然知道顾璟极为宠爱那个曾经是鬼族二殿下的宠物。 不但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就连这般与对方紧密相关的机密消息,都能毫无顾忌地随口告之。 而那鬼族二殿下也竟似真的被□□得乖巧听话至极,像是完全失却了曾经身为皇族的傲气与尊严,心甘情愿戴着耻辱至极的项圈与锁链,匍匐在城主大人身下,做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 如今整座城主府,但凡亲眼见过那鬼族二殿下驯服模样的下属,无人再敢对城主大人升起一分质疑。 他们满心皆是畏惧与钦服。 那鬼族二殿下恐怕不知遭遇了多少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被彻底打碎曾经的骄傲与尊严,成为如今这般模样—— 他们的城主大人,要远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可怕。 可怕得多。 --------------------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这样的诱惑依旧岿然不动的顾璟……实乃真圣人也。 然而在顾璟憋得快成仙的时候,萧崇琰却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第98章 ================== 白洛自闭关室醒来的时候, 就听到了城主府内满天飞的流言。 “听说城主大人将那鬼族吊起来不给吃不给喝鞭打了三天三夜!” “你们这算什么,那鬼族一回到偏殿就不被允许穿上衣服,只能浑身光裸着跪在地上服侍城主大人!” “好像还曾被栓在花园里,晾了一整晚, 逼他吃扔在地上的食物……” “城主折磨人的手段真可怕, 怪不得那鬼族这么听话。” …… …… 白洛:“……” 空之镜里的世界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踏入回廊, 迎面便是那些正躲在一起偷偷议论的仆人。 那些仆人看到他顿时一惊,接着却是惊喜万分地跪下行礼。 “见过副城主!” “恭喜副城主出关!” 白洛在这里的身份是天空城副城主, 从小被顾璟收养,极受宠信,地位仅在顾璟之下。 有仆人听闻消息, 匆匆赶来传讯:“副城主,主人请您过去。” 白洛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快就过去。 接着他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后知后觉开始害怕的仆从, 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若是被刑律司的人听到,你们已经死了。” “想好好活着,那两位的事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 也一眼都不要去看。” “明白吗?” 他说的完全是肺腑之言。 在空之镜外,萧崇琰与顾璟两个人就是事故的集中地, 灾难的吸引体。 纵观两人前前后后近两千年的修道生涯,顺风顺水只有区区数百年,剩余的全都是苦难折磨, 生离死别,麻烦缠身……跌境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就连心湖破碎也可以随时再来一次。 不是人人都像他们那般惊才绝艳,智计修为皆举世无双, 总能于绝处逢生,而后涅槃重生,甚至更上一层。 换个寻常人去,早死了千八百回了。 是的,白洛当然知道城主府内议论的两位中心人物是谁。 他一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主殿去,接着被告之城主此时不在,正在偏殿临幸那位鬼族宠物,请他在外稍候片刻。 白洛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 …… “……城主府夜夜笙歌?鬼族二殿下被□□为泄欲的私奴,在天空城城主身下婉转承欢?” 空寂无人的夜色间,有一道黑衣身影贴着墙根飞快翻入城主府,对自己在城中听到的信息感到好一阵不可置信。 “顾璟真敢这么做?怕是他连萧崇琰的房门都进不去吧?” 这个在夜色中潜入城主府的,正是凌容青。 他在空之镜内的身份是鬼族二殿下的副首,也就是那个情报中偷偷潜入天空城的鬼族。 他早就看清了那两个人在感情上的一片空白。 顾璟虽然总是对着萧崇琰搂搂抱抱,看着极为亲密,萧崇琰也从不拒绝。 但那只是因为萧崇琰根本没想过感情方面的事。 第160节 这位一心修道,在生死厮杀间一路成为魔君的冕下,对感情一事完全是白纸一张。 真是便宜了顾璟。 “唯一亮着灯的是主殿,主殿旁就是偏殿……” 凌容青辨认了一下方向,很快朝城主府中唯一灯火透亮的地方赶去,悄无声息地落在偏殿屋顶,掀开一片瓦片向下望去。 “——!” 他看着殿内的情形,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大殿内,重重叠叠的帷幔间,是一张红色的大床。 有一个白衣美人卧在其间,手脚皆被黑色的锁链扣住,链条的另一端没入四面床柱,想也知道定然是被死死地锁在了床上。 美人睡得很深,敞开的衣领下是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但那肌肤上却带着道道交错纵横,高高肿起的红痕,显然刚刚经历过极其残酷的刑罚,带着强烈的惩戒与羞辱意味,令人触目惊心。 黑色的项圈紧紧锁住那纤细柔弱的脖颈,几乎陷入皮肉,项圈中间扣着根铁链,一路没入床帷,则代表着再明显不过的意思。 这个被锁在大殿深处的鬼族美人,鬼族曾经的二殿下,如今只是天空城城主圈养起来的一只宠物。 失去自由,失去尊严,丧失作为人的一切,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地,做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祈求敌人的垂怜与宠幸。 不同于殿外的灯火通明,殿内却只点着寥寥数根蜡烛,暖黄的微光带着暧昧的颜色,流淌在萧崇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就像是一道极为诱人的美味。 顾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不可避免得呼吸一重,然后便惊醒了睡梦中的萧崇琰。 “嗯……你来了。” 萧崇琰蜷缩在绸缎间,有些困倦得低低开口,脸色一片绯红。 他过敏得有些厉害,胸口的红痕过了许久也无法消退,喝了药后越发嗜睡,已经在偏殿内睡了一整天。 缠在他四肢的镣铐看着很是狰狞,实则重量却极轻,散落在一地绸缎间根本看不分明,用来唬人恰到好处。 而更重要的是,那紧贴着手腕与脚踝的镣铐内敷着厚厚的药膏,萧崇琰不肯在胸口敷药,顾璟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才哄着他同意换一处用药。 萧重琰撑着床半坐起来,带动身上锁链哗哗作响,默不作声地看向顾璟。 顾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白洛在殿外,凌容青在屋顶。 早在今夜白洛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便推测出那个鬼族副首应当就是凌容青。 萧崇琰和顾璟决定为两人的问心局创造机会。 这个机会,首先自然要让两人见面。 以顾璟与萧崇琰在空之镜中第一次见面的方式。 空之镜中无法心湖言语,两人以眼神交流。 ——该怎么做? ——随机应变。 顾璟走至床边不远处,恰在凌容青正下方,然后停住脚步,冷淡地开口命令。 “过来。”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而后动作迟缓地起身,却因为睡得太久有些昏昏沉沉,几乎是踉跄着跌下了床。 四肢拖曳的链条互相绞在一起,不断摩擦,发出令人心惊的碎响。 躺了几天已经彻底沦为懒惰废人的萧重琰毫无意外,没走几步便被锁链绊住,身体向前倾倒,恰恰跌跪在顾璟身前。 萧重琰这一跌,将两人原本的计划完全打乱。 萧崇琰在下跌的瞬间下意识靠向顾璟,而顾璟微微一惊,在第一时间便伸手去扶他。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 等两个人都回过神来时,顾璟已经一手搂着萧重琰的肩,一手护住他的后颈,将萧重琰整个人都拉进怀里。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糟糕。 ——演不下去了。 但他们却不知道,在凌容青的角度看来,两人间却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模样—— 被重重锁链禁锢的萧重琰步履迟缓,身上还带着令人触目惊心的鞭痕。 他在顾璟的命令下艰难行走,看着仿佛身上还带着其他更隐秘更耻辱的刑具,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迫不得已跪在顾璟脚下,双手被扣在身后,被逼迫着俯身服侍另一个男人! ——顾璟疯了吗! ——还是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凌容青面容扭曲着想道,开始觉得萧崇琰与顾璟两人根本就还未曾发觉自己正在空之镜中。 他不敢想象这两个人要是清醒过来会发生什么。 怕是整个空之镜都要被打穿了! 凌容青在心神巨震下忘了控制气息,手下更是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咔擦。” 一道裂纹骤然出现在屋面,顺着房梁逐渐蔓延。 “是谁!” 下一刻,殿外骤然响起一道高喝声,凌容青意识到不好,飞身疾退! 却已经晚了! 一道凌厉的剑光自偏殿内骤起,追上凌容青,在瞬息间将他贯穿! “呃——” 凌容青半侧肩膀被死死钉在地面,冷汗霎时布满了额头。 “哦,是你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人轻盈地落在他身旁,干脆利落拔出那柄剑,轻蔑又细致地在他身上擦净剑身血迹,接着一把提起他的后领。 凌容青被来者钳制着一同落入偏殿,而后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满室绸缎间。 他勉力抬头,看向殿中。 在凌容青的正前方,萧重琰与顾璟已经回到了床边,黑发的鬼族美人手脚上依旧扣着锁链,安安静静低垂着头坐在床沿。 顾璟站在萧重琰身边,一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萧重琰发间,居高临下地看着趴伏在地上的凌容青。 那个将凌容青带回偏殿的自然便是副城主白洛,此时白洛正召来一旁架子上摆放的绳索,将凌容青紧紧捆住,随后半跪在地请罪。 “属下失职,请主人降罪。” 在城主府中,副城主白洛自然不是城主的奴仆。 此时此刻,“主人”二字悄无声息地传递出某种信息。 萧重琰的头发微动,锁链轻撞,伸出手拉了拉顾璟的衣袖。 “不耐烦了?” 顾璟安抚地摸了摸萧重琰的发顶,随后看向白洛,神色冷淡地开口。 “他是你的了,退下吧。”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凌容青从此刻起就是白洛的所有物,白洛拥有完全的处置权。 而更深的意思,便是既已认出彼此身份,还需尽快通过空之镜的问心局。 白洛垂首应“是”,拽住凌容青身上的绳索,很快将自己的所有物带了下去。 从头到尾,凌容青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自然也认出了白洛。 因此他毫无反抗地被白洛带了下去,只是始终看着殿内那两人。 在重重帷幔后,凌容青似乎看到顾璟正将萧崇琰的衣物一层层褪去,伸手按上对方胸前那道道可怖的鞭痕。 他在萧崇琰抗拒却隐忍的神情下,心底再一次浮现起深深的担忧。 顾璟在空之镜中这样对待萧崇琰,未来究竟要跪多久才能被原谅? 等到两人清醒过来,明悟自己的真正身份…… 那场面凌容青不敢想象。 “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想着其他人呢……” 但下一刻,凌容青却觉得现在最该担心的人应当是自己。 当他回过神时,白洛已将他一路带回了自己寝殿内,直直扔进了柔软的床铺间。 年轻副城主的声音低低响起,别有深意的暧昧吐息落在凌容青耳边,将他的半侧脖颈都染成绯红。 “现在,我们的审讯要开始了。” 凌容青感觉到绑缚着自己的绳索越收越紧,手腕处的绳索被连至挂钩高高吊起,令他整个人被迫打开跪在床上。 殿内的温度不低,凌容青的背脊却不知为何微微发寒,手臂上冒起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去看那个站在床边的男人,下一刻眼前却是一黑,白洛单膝跪在床边,为他系上了一条黑色的绸缎。 “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嗯?” “来见你……呃……” 凌容青断断续续地开口,艰难地低低回应。 白洛的手一片冰凉,但他的身体却滚烫至极。 仿佛连所有思绪都被一道燃烧殆尽。 “你见到了我,然后呢?” 那道声音轻轻笑着,一点点引导着他。 第161节 “我……” “——嘘,不要开口。” 凌容青感到缠绕在身上的绳索被松开,整个人筋疲力尽地倒进轻软的绸缎间。 白洛俯下身,轻笑着解开他眼前的绸缎,看着他的眼睛,扬起脸命令道。 “现在向我证明……你为何而来。” …… …… 点着昏黄烛火的寝殿内,暧昧的喘息与隐忍的闷哼声渐渐交织在一起,在□□愉中绘成一幅春色无边的画卷。 -------------------- 作者有话要说: 凌容青:他们都演我:) —————— 第99章 ================== 第二天是城主府每旬一度的大朝会。 清晨, 天空城的城主与副城主同时出现在大殿。 顿时迎来了目光各异,满场乱飞的小眼神。 待顾璟与白洛在各自位置上坐定后,大殿内的官员与仆从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向主位,各种暧昧的眼神在殿内四处横飞, 交换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意思。 ——两位城主的寝殿昨夜都亮了一晚上的灯。 ——难怪今天城主没带着公子来。 ——呵, 昨夜寝殿里闹得可激烈了, 公子一定起不来。 ——城主大人昨夜叫人进去送水的时候,天都亮了。 ——其实公子真的很好, 希望城主大人能心疼心疼公子,别罚得太狠。 ——城主大人向来赏罚分明,我看难…… 顾璟面无表情地坐在主座上, 对下属的各种小眼神视而不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昨晚他确实一夜没睡。 但以他的境界修为,一夜没睡本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昨夜有个小混蛋不肯好好上药,硬是折腾了大半夜, 后来快天亮的时候又闹着要沐浴,最后一声不吭发起了高热,让他很是心累。 此番空之镜问心局, 让顾璟重又经历了一回萧崇琰小时候,自己在流云巅带孩子的经历。 只不过如今的萧崇琰比小时候还要难缠百倍。 他真的很累。 “城主今日怎得没带那宠物来?” 这个时候, 白洛还偏偏要提起这茬,微笑着开口问道:“可是那宠物太合心意,不愿带出来给我们看了?” “白洛闭关已久, 还未来得及恭贺城主喜得爱宠。” 白洛这一番话,令大殿内的气氛更轻松起来, 下首的诸位官员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齐齐向上首的顾璟垂首行礼道贺。 “恭喜城主得获爱宠!” 顾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白洛。 他冷着张脸开口, 问道:“副城主刚刚出关,昨夜睡得可好?” 天空城的城主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副手拉入焦点。 “我听侍从说你宫中亮了一整晚的灯?” “同样新得了一只宠物,玩得有些忘记时间,叫城主看笑话了。” 白洛低低一笑,满脸皆是某种运动过后饱餐一顿的魇足神情,魅惑至极,一时间看得下首官员脸红不已,纷纷偏转过目光不敢多看。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再度交换起暧昧的挤眉弄眼。 ——什么宠物?怎么一旬过去,城主府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有人一脸茫然,还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鬼族的二殿下被我们俘虏,现在成了城主大人的宠物,你没见过那模样,真是驯服听话得不可思议…… ——副城主的宠物是那位二殿下曾经的副首,昨天晚上潜入城主府被抓住了。 有人好心地拉过先前那人,凑到一起小声地解释道。 ——也就是说,现在那两个鬼族都成了两位城主驯养的宠物? ——这可真是值得庆祝炫耀之事! 更多的官员,则早就从各方渠道了解这一切,彼此眼神里都透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整座大殿内洋溢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八卦气息。 ——难怪昨夜城主对公子那么狠…… ——听说两边都在立规矩,怕是现在还跪着呢。 ——副城主是城主大人一手教出来的,在那等事上手段和花样还要更多,我看这副首啊……没过两天就要彻底被驯服喽! ——城主和副城主都养着一只鬼族宠物,今后城主府定然会很热闹。 ——不如我们也试试?驯服一只鬼族宠物,听着就极有意思。 ——正有此意。 “不要耽误正事。” 大殿上,顾璟依旧对底下众人的心不在焉和眉飞色舞视而不见,只是冷淡地向身旁的白洛投以警告的一瞥。 “是。” 白洛垂首领命。 接着顾璟终于垂眸看向座下,冷冷地开口道:“议论完了?” 殿内霎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足足十息的鸦雀无声后,顾璟才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一身可怕的威压。 “很好。”他说,“现在,开始朝会吧。” …… …… “城中本季粮食用水皆正常,贮存的粮食也足够迎接冬天……” “城外鬼族暂无动静,谍报司仍在运作……” “三天后天空城科考即将开始,届时会择出前十九名进入殿试……” 天空城各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奏请着各项事宜,很快朝会便已经临近尾声。 “城主大人,下官有一事奏禀!” 这时却有一名官员自队伍末尾出列,深深躬身行礼,大声开口。 大殿内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了那个出列的年轻官员身上。 顾璟看向下方,见是一个平时少言寡语的翰林司文学侍从官,稍稍有些感兴趣地坐直身体,开口道:“说吧。” 那年轻的文学侍从官轻吸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十分平稳,咬字清晰地一字一句说道:“下官要弹劾翰林学士若大人,私自软禁家中女儿,不问意愿强行婚配,于情于理皆不合!” “哦?”顾璟听闻到那翰林学士的姓氏,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我记得今日便是他女儿的大婚,强行婚配?” 天空城内虽无明文律法,但向来推崇自由嫁娶,是延续了数千年的传统,这种由长辈做主不问子女意愿的做法并非没有,却极为人所诟病。 而一城翰林学的首席长官做出此等行为,自然极为不该。 “城主大人,这件事是这样的……” 有隶属于城主府的侍从走近主座,跪在座下向顾璟与白洛低声汇报。 “若家大小姐喜欢的人是个外城来的浪者,若家看不上此人,这才……谍报司查不到此人的来历,怀疑可能与那边有关系……” 片刻后,那侍从悄无声息退下,顾璟看了白洛一眼,白洛起身行礼后离开。 “若家家事,只能由他们自家解决。” 顾璟漫不经心地开口,已经猜出那若家小姐必是若语,而那城外浪者自然是齐小奇。 “在我天空城,若是无法凭借个人意志生存,旁人插手又有何用?”他看了看天色,见离出嫁时间怕是不远,当即站起身,摆手示意那年轻官员不必再说。 “你要明白,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下去吧。” 随手打发了那个年轻单纯的翰林侍从官,顾璟离开大殿,径直往萧崇琰所在的偏殿而去。 他得将齐小奇与若语即将见面的消息告诉萧崇琰。 — “小姐还是不肯吗?” “嬷嬷都劝了好久,房门还是没开。” …… …… “程家与我们世代交好,程小公子与语儿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从前不是都很好?” “为了一个城外不知底细的浪者,竟然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第162节 “这次容不得她任性,立刻给我把门砸开!绑也得给我绑上轿子!” 若语睁开眼睛,便听到门外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她放开神识,发现自己的境界被削弱了许多,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门外有很多人。 脑海中骤然涌现出许多信息,若语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被逼婚了。 在空之镜内的天空城,她的身份是名满天下的书香门第若家的大小姐,是个从小规规矩矩,极守礼仪,精通书法诗文的大家闺秀。 若家大小姐有个青梅竹马,是兵马司统领程家的小儿子,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极好,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将结为夫妇。 但若家大小姐看着乖巧听话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叛逆的心。 她偷偷学了修真心法,境界尚算可以,却不会与人动手,经常乔装打扮偷溜出城,仗着自己的境界也算安全无虞。 直到有一天她迷失方向,误闯入城外鬼族的领地,险些被鬼族所杀。 那一次,便是一个城外浪者救下了她。 一见倾心。 自那之后,回到天空城的若家大小姐便开始常常魂不守舍,终于又一次忍不住偷偷跑出城外。 接下来便是常见的情节了。 两人一路冒险,共同战斗,在相处间渐渐心生倾慕,然后便是私定终身。 而若家大小姐反常的举动也终于引起家中注意,最终被强行带回家中,再不允许两人见面,甚至若家直接定下了亲事,逼迫若语嫁给程家。 若语:“……” 以剽悍闻名沧澜修真界的小师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话可说过。 为什么不直接离家出走私奔呐? 以这具身体的境界实力,想要逃跑应该也不难吧? 凡俗世家的女子便是这样顺从听话的吗?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侍女在门外低低说道:“小姐,老爷让我们来服侍您更衣。” 若语还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中,闻言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 “小姐,您还是别和老爷倔着了……”门外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劝着,“那个浪者怕是不会来了,程家请了兵马司的高手,他是城外人,不受天空城律法保护,是随时都可以被击杀的……” “任凭那浪者再厉害,也挡不住城里的兵马司啊……” “退一万步来说,您若真是跟了那浪者,难道要和他一起去城外生活,从此再也不能踏入天空城一步吗?” 若语微微一惊,坐直了身体。 她没有想到两家竟然会做得这么决绝。 若真是如此……那这场大婚恐怕真的不得不进行下去。 城外或许就埋伏着人马,就等着那浪者出现,将其直接格杀于城外。 “进来吧。” 她叹了口气,也不想让那些侍女为难。 “那我们进来了,小姐。” “请让我们服侍您沐浴。” 自鱼贯而入的侍女及嬷嬷的服侍下,若语躺进散满了花瓣的热水间,在热气氤氲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自然知道空之镜的问心局问的是姻缘。 那么齐小奇现在又在哪里? 那个笨蛋究竟会是程家的小公子,还是那个浪者,又或者谁也不是? 若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大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顾 带孩子很累的 璟:哪里有岁月静好,都是我在负重前行 那么齐小奇会是谁呢? —————— 感谢在2021-06-17 22:57:48~2021-06-20 21:2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丁朝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抵制肖战永相随~、丁朝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 “小姐平日里不爱敷粉, 也少用胭脂熏香,今天盛装打扮真是好看极了。” 铜镜里映出若语的脸,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忽然间有些恍惚。 这是她吗? 她自小便进了落河学府修行, 从来都很少关注穿衣打扮, 也并不在意外貌如何, 不施粉黛,也不涂胭脂, 每日只一身学府院服,从来没像如今这样…… 若语抬首,发间步摇轻晃, 宝珠相碰发出细细声响。镜中的女子神情微怔地看来,细细描摹的眉间点着鲜红的花钿,红唇微启,娇媚动人至极。 她又垂头去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 伸手在喜服上绣着的飞凤及囍字纹样上拂过,眉眼越发柔和,脸上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弱笑意。 若是有朝一日, 她和那个傻瓜同登大道,举办道侣大典, 也会是这样的吗?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身旁传来侍女低低的催促声, 若语应了一声,随后盖头放下, 她被扶着走出屋外,由族中兄长抱上轿, 只觉得身下一沉,在一片炮仗与声热闹笑语声中,轿子动了起来。 若语安静地坐于轿中,并未掀开盖头,只是闭目凝神,放开神识,暗自调息。 从若家至程家,需经过天空城内最热闹的大街。 那条大街与直通城外的大道交汇,而那处交汇点,亦是送亲路上距离城门最近的位置。 若今日出嫁路上有人阻拦,那里便是最佳的位置。 她冷静地在心底计数,神识渐渐收起,只覆住轿身四周,不敢再向外蔓延。 越往那处交汇点而去,四面的强者气息便越多。 若语如今在空之镜中的境界为至虚初境,那浪者则是九转初境。 但如今大街四处,却已有不下一手之数的九转境大修行者隐藏在人群中!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清浅呼吸隐藏在背巷中,看似喜庆热闹的街市间,却是暗藏杀机,危险重重。 所有布置,只针对一人。 若语开始觉得有些心惊起来。 她隐约觉得这般场面,并非只是因为自己的婚事。 而在于那个浪者。 她开始希望那个浪者不是齐小奇了。 然而世间万物,却往往并不会依照人的心意而来。 当大街上气机微变,四周除了送嫁队伍的喜乐声外渐渐沉寂,最终毫无声息时,若语也认出了那道越来越接近的气息。 ——来人就是齐小奇! 她再不顾忌会否暴露,蓦地扔开盖头,自轿中探身而出,直直望向城门方向,一个“走”字还未出口,便听得“锵”得一声,雪亮的刀光霎时照亮了整片天空! 身形高大的浪者清啸一声,大踏步向前,横刀而扫,将向自己扑来的数名修行者瞬时撞开! “轰!” 两旁建筑被接连撞塌,将其后军士暴露无遗,而自高处亦有数道强大气息飞快赶来,那些隐于暗处的大修行者终于出手,招式间杀意十足,毫无保留—— 若语骤然惊醒,这才明白过来。 从头到尾,这场婚事就是一场精心设好的局,而自己就是那请君入瓮的诱饵。 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置那浪者于死地! 若语跳出轿外,反手按住腰间,被她藏于腰间的软剑蓦地跃入手中,与身后袭来的□□狠狠相撞! 送亲的队伍早已分散,纷纷抽出武器,向她围拢而来。 他们要控制自己,来要挟齐小奇! “砰!” 天上的交手一触即分,看上去谁都没有讨到好处,而地面的战斗却颓势渐显,若语陷入重围,眼看着便要落败被擒—— “滚!” 下一刻,暴烈的刀意自九天而下,将包围住若语的人群远远拍开,而若语也极为默契地向后跃去,恰与自天边径直落下的齐小奇交错而过。 两人以一只手交握,另一只手举起手中刀剑,灵力于霎时形成通路,刀剑同行,在原地绕过一圈,剑意与刀光同时迸发而出,横扫过整座战场,将那些蜂拥而来的军士尽数逼退! “走!” 齐小奇低喝一声,拉过若语,两人御剑而起,剑光如虹,向城外倏尔掠去。 在他们身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与飞速接近二人的四方大修行者! 距离城门不过百米的距离,却是生死一线,险象环生! “轰!” 若语不断挥剑,应付着身后袭来的流矢与攻击,齐小奇在前方举刀,重重斩向城墙,两人破城门而出—— 第163节 继续向城外更深处疾驰! “继续走,不要停!他们还在后面!” 离开天空城后,尽管两人依旧在逃亡,若语压力却小了很多,低低喘息着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西北魔宫的主人——鬼族与天空城都想要我的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齐小奇大大咧咧地开口,全然不在意般地说道。 “到底要不要跟我走啊?” 若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然呢,留在天空城嫁给那个程家小公子?” “不怕,你要是嫁过去,今晚之前我就提刀杀了他。” “省省吧,刚刚的伏击还不够?你是想引天空城城主亲自出手?” “那是顾璟吧?有美人公子在,他不敢不放水的,不怕。” “……要是顾璟不杀你,只把你抓了关起来呢?你是要学凌容青那样一跪了事么?” 两人对顾璟与萧崇琰的身份虽不甚清楚,但也能猜出两人必定来历极深,且与落河学府大有渊源,凌容青可算得他们的后辈,跪一跪也就罢了,但是齐小奇—— 墨启虽将齐小奇当作侄子抚养长大,但言行间却很守规矩,隐隐有尊卑之分,显然齐小奇的真正身世背景也十分显赫,至少在墨启之上。 如此一来,又如何能说跪便跪? “我打不过顾璟,你又在天空城,那只能跪了啊。”然而齐小奇却半点都没有自觉,很是无所谓地开口道,“要是跪一跪就能带你走,那又有什么不可以?” 若语闻言蓦地怔住,侧首望向身旁已然远远高过自己的男人,嘴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神情却于下一刻骤然冷凝。 “他们追上来了。” “嗯。”齐小奇停下脚步,低声回道,“前面没路了。” 若语看向身前。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悬崖边缘,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罡风与雷电不时交错而过,于那处深渊内形成可怖的空间乱流。 神识与灵力在空间乱流中被切割得稀碎,根本无法探入其间。 “这里本是一条可直接通往魔宫的道路,我们运气不好,碰上了灵力潮汐。”齐小奇只看了一眼便得出结论,摇了摇头,“若是跳下去便会被卷入乱流中,以我们如今的境界,应是九死一生。” 然而身后逐渐逼近的数道强大灵压中,却有着至少三道九转高境的气息。 另一个方向,又有来自鬼族的强者气息远远观察着这里,看上去随手都将出手。 他们已被逼入绝境,无路可逃。 “齐小奇,你在来天空城前,知道那是我吗?” 这时若语却忽然开口,语气轻快地说起了旁的话题。 “我不知道啊。” 齐小奇的回应也很直接,两人在濒临绝境下,却是理所当然地聊起了生死之外的题外话。 “阿语啊,你今天真好看。” “嗯……那你还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所以才要来看看啊。” 齐小奇的回答,让人意想不到,却又在意料之中。 若语笑了笑,望向脚下可怖的灵力潮汐,轻声开口:“现在你知道是我了,那九死一生中的一分生机,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试一试?” 来自身旁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 齐小奇“哈哈”一笑,笑声里仿佛还带着几分曾经的憨厚天真,说出口的话却再坚定不过。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我们阿语想要的,我怎么会不愿意!” “——走!” 那个字仿佛是一道信号。 下一刻,两人蓦地高高跃起,同时纵身而下—— 跳入那无尽的万丈深渊!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和你一起回北地。” 在顷刻间朝两人席卷而来的可怖灵压下,若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里却带着无限的期许。 她轻柔地握住了齐小奇的手,微微张口。 “我们——” 下一句话,却由两人同时说出口。 “我们成婚吧。” “轰——” 他们的身形淹没在骤然蔓延开来的灵力潮汐间。 — 一个月后。 “魔宫主人现世,引诱若家小姐私奔……追查了一个月还是没有半点消息,谍报司没有我就是不行啊……” 天空城贵族云集的朱雀大街上,属于天空城大贵族安府的府邸坐落于最接近城主府的位置,在重重院落深处,有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斜斜倚在榻上,一手握着折扇轻摇,一手捏着份谍报,漫不经心地哼笑出声。 “真是一群废物。” 天空城安家的小公子安也是谍报司的首领 ,数月前休沐请求被允准,如今刚刚远游归来。 “没有消息……这两人定然是已经离开了空之镜。”满身风流富贵的公子不满地轻哼一声,低低嘟囔着,“齐小奇和若语的问心局怎么就这样轻松?” 怎么自己在外面瞎晃荡了一个月,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徐十一这个混蛋到底在哪里?” 安也,自然就是页安。 他于安小公子远游城外时清醒过来,然后便感应到徐十一也在空之镜内,当时以为就在附近,谁知道兜兜转转大半个月,却依旧一无所获。 “不过也总比那四个人强,最早相遇,结果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 他转念想到城主府中如今声名远播的那两对主宠,又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凌容青和白洛也就算了,凌容青那小子向来对白洛没有任何底线,但是顾璟……” “就算是为了空之镜的规则,他居然真敢把殿下锁起来……等回了沧澜,陛下和香姨她们绝不会放过顾璟……哈哈哈哈!” 曾经对顾璟怨念颇深的页安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传言里那些鞭打与罚跪,顾璟绝不敢对殿下做……但顾璟要是回了沧澜,不跪穿殿下门前的玄石地砖(一种天然带有防御阵纹,硬度极高的材料)……我看是根本进不了殿下的门呀!” “哈哈哈哈哈哈!解气!” 页安猖狂的高笑声遥遥传开,令远处行走在府中的下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小公子自远游回来后风流倜傥依旧,却好似受了点刺激,变得有些不大正常。 “咕——” 这时安府上空有黑影掠过,属于安也的黑雕展开双翼,蓦地划过屋宇,落入安府深处的院落。 页安伸手接过黑掉爪下的传讯石,接着便有一道疏朗的声音传来。 “页安,回来了一起去喝酒啊!余人馆前阵子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个头牌今日第一次公开露面献艺,不和兄弟们一起去凑个热闹?” “余人馆小月阁,今夜不醉不归!” “——啵。” “余人馆?” 页安随手关掉传讯石,收起折扇抵住下巴,沉吟片刻,觉得有些蹊跷。 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是在暗示自己。 “久不去风月之地,今夜去瞧瞧也行。” 金尊玉贵的风流公子展开折扇,微微一笑。 殿下曾经说过,跟随自己心意而动,说不定便能有意外的惊喜。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0 21:25:55~2021-06-21 21:4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 “二饼。” “碰碰碰, 别动!” “三万。” “五条。” “清一色!胡了!” “你这什么手气啊!” “愿赌服输,一个月得丽楼的香榭点心盒,可别耍赖!” 余人馆小月阁内,五六个朱雀街上的世家公子正聚在一起, 四人凑做一桌麻将, 打得不亦乐乎。 第164节 “听说最近城主府热闹得不行, 前几日副城主因为擅自接触城主的那只宠物被罚了十鞭,这事是真的?” “谁敢造这种谣?副城主在偏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才被允许起身, 所有仆人都看见了。” 议论最多的,还是天空城最为引人注目的那座城主府。 尤其近日来,那城主府内又养了两只身份微妙的宠物。 “不过城主未免也将自己的宠物看得太紧了, 感觉很不对劲啊……” “家父说那宠物长得极美,顺从驯服至极,深得城主宠爱,但却从不肯细说, 真是让人好奇……” “那一定是能满足城主的所有需求啊~”有人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受尽宠爱?” 几位天空城内出了名的爱玩又会玩的公子哥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嘻嘻哈哈地聊了开来。 “红色绸缎最好看, 缠在美人雪白的肌肤上那可真是美不胜收。” “我倒是喜欢锁链,用处多, 又刺激,玩起来才有意思……” “哈哈哈,还是你会玩……” 页安闲闲半躺在水榭边, 漫不经心地喂着鱼,闻言翻了翻白眼, 心想这群纨绔果然是真的闲,于□□上简直是花样百出, 不来余人馆寻份差事可真是浪费了这份才华。 距离那余人馆的头牌十一公子出场还有着好一会儿,他一脸漠不关心地听着身后那群公子哥闲聊八卦,不动声色将一切记在心里。 “……” 他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毫无营养可言。 “说到这个,那位北家的战神昨夜被秘密押送回城,已经关入了刑狱司。” 就当页安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开口,说起了一个很是劲爆的消息,顿时令他清醒过来。 “这个消息还是我从家中听来的,别往外传,就是提前给你们透个底。” “这件事是瞒着你们谍报司的,安也——”那人喊了页安一声,“现在城内因为那两个鬼族宠物,还有前不久若家小姐的事,形势有些混乱,你刚回来还是当心点,别被搭了进去。” 页安微微一怔。 北家战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墨启。 只是墨启怎会进入了空之镜? 与他结对而入的那个人会是谁? “与城外鬼族作战失利,三十万大军尽数覆灭,北家那位战神只能以死谢罪,但你们谍报司也逃不了干系……” “虽说当时你在休沐,但上头必然会有所芥蒂,不然你回来这几天,为何城主府迟迟不召见你,也不允你复职?” 这个话题引来了众人的议论纷纷,看向页安的目光都有些担忧。 “安也,小心些,近日里你可能还回不去谍报司,说不定还要受些委屈。”先前将这个消息爆出来的人抛出张牌,头也不抬地开口,“所以兄弟们才带你来这余人馆,若是与那头牌公子看对了眼,稍稍享受一下也无妨……还能消除上头的戒心,岂不两全其美?” “哈哈哈说得没错!反正以你的家世,也就是被斥责罚俸,至多撤了你的官职罢了……安也啊安也,你也该好好过一过我们这些纨绔该过的日子——” 其余众人纷纷开始起哄。 “美人温香软玉在怀,城里的事少去想,对了你还没见过余人馆的这位十一公子吧?” “除了人冷清了些,那可真是绝色——” 和安也关系亲近的,自然都是些世家贵公子,从小就一块儿长大,喜好都极为相似,崇尚奢靡享受,也向来无所顾忌,招摇过市,却恰恰对天空城内的风向极为敏锐。 他们这一回拉上安也来余人馆,为的便是安抚安也这位在贵公子间特立独行,放着清贵差事不领,非要去趟谍报司浑水的好友。 好在以他们这样的身世背景,只要不是真犯了叛城的大罪,都可以圆过去。 等过了风头,安也自然可以换个官职,继续做他兢兢业业的能臣。 “今天要拍卖十一公子的第一夜呢,今天兄弟们哪怕倾家荡产,也一定帮你把这个美人拿下!” “这段时间,只要你开口,兄弟们一定陪着你!” 页安:“……不用。” 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己会受到的牵连。 毕竟自己本就是入空之镜问心的,谍报司的官职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也谈不上意志消沉。 他只是单纯不想让这群闲着没事做的家伙来打扰自己与十一。 页安已经猜出了那位余人馆头牌十一公子的身份。 他在内心偷笑不已,十分期待着两人的见面。 让那个这些年越发臭屁的家伙以这种身份出现在天空城,不得不说可真是令人—— 爽死了。 “——来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湖岸两边的水榭楼阁忽而齐齐灯灭,在一片黑暗间,湖面的另一头蓦地亮起了微弱的星光。 湖岸两边渐渐安静下来。 “铮!” 琵琶声自一片寂静中骤然而起,初时细细轻轻,缓缓滑落,在湖面打下朵朵涟漪,如同暧昧低语,勾得你心痒难耐,亲不自禁倾身向前—— “铮铮铮铮铮——!” 而后却猝不及防间如疾风暴雨重重落下,四面湖间顿时有水柱升腾而起,于半空砰然散开,化为无数星光洒向四方。 “砰!” 那星光落在每一处亭台楼榭中的客人身边,再度化作细碎光点,如同烟花般绚烂绽开,而后隐于湖面,成为无数飞舞的萤火虫! 湖边响起低低的惊呼声,有人轻声喊道:“快看!是十一公子!” 这个时候,才有一叶轻舟自远处缓缓飘来,端坐于其上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衫,抱着琵琶轻弹,绝色的脸上却是一派清冷疏远,烟波流转间满是高高在上的冷淡与漠然,仿佛此刻当众献艺,被所有人评头论足,甚至还要被公开拍卖第一夜的那个人并非自己。 这般模样,只会让人更想要撕破他高傲冷淡的面具,让这个冷美人露出隐忍动情的神色,哭泣着挣扎求饶—— 这样的美人,没有人不想拥有。 命令他,占有他,对他为所欲为。 随着轻舟靠近,湖岸两边的视线越发火热,气氛顿时被引向了高潮。 页安坐在水榭边,亲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里带着惊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轻舟上信手而弹的白衣公子。 他以前怎么发现……徐十一竟然能这样好看? 尤其当徐十一眼波微转,明显是看到了自己,而后面无表情瞪来的时候—— 页安觉得自己被雷劫击中了。 “十一好可爱好美恼羞成怒的样子真棒……” 读书人在心底无声地尖叫起来。 页安一拍折扇,冲舟上美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而后半侧过身,神色冷静地开口:“诸位,你们说过要帮我的对吧?” 他在其余诸人心照不宣的暧昧目光中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他。” — “公子还请歇息片刻,做好准备,一会儿贵客就要登船了。” “今夜来的都是天空城内的达官贵人,公子可千万要伺候好了,万不可使性子令贵客扫兴……” “公子,若是贵客……” “公子……” “好了,闭嘴。” 湖边停靠的画舫内,徐十一冷声开口喝止喋喋不休的侍女,原本手中的琵琶早已被扔去了角落。 方才在众人面前清冷出尘的白衣公子此刻一脸不耐烦,双手抱胸坐在屏风后,冷笑着开口道:“没有人在看了还要演?要不要我跪在门边恭迎贵客?嗯?” 徐十一很是气恼。 他醒来的时候刚巧便在轻舟驶出画舫的那一刻,在随手一通乱弹琵琶后,他也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得不说,他觉得空之镜是在针对自己。 这个身份实在是糟糕透了。 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余人馆的头牌十一公子,真正身份却是城外鬼族派来的细作。 而他此行天空城的目的,便是为了接近天空城的上层阶级贵族,窃取城主府情报,尤其是曾经的鬼族二殿下及其副首的情报。 至于获取情报的方式…… 看他如今这模样便知道,自然是用、身、体、来、交、换。 徐十一刚刚在湖面上差点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幸好他认出了页安。 所以如果一会儿进入画舫的人不是页安。 这十来年久居高位,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上位者身份的徐十一微微一笑,露出一抹令人背脊发寒的笑意。 那他可能就会做出一点不那么好的事了。 屋外很安静,扮作侍女的鬼族此刻已然悄无声息退下,在空无一人的窗外,却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 “你当然要跪,你不但要跪着恭迎,还要求着他们玩弄你,明白吗?” “十一,别忘了你的身份。” “若是那安府的小公子买下了你,他身边那些世家公子想要一同玩你,你也得给我伺候着。” 屏风后,徐十一的脸色越来越冷。 说话者是掌管他们这些天空城内鬼族细作的令官,也是负责监视自己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令官手中有着可以主宰鬼族细作生死的东西,所有细作都必须对他们言听计从。 “我自有主意,不需要你指手画脚。”徐十一在骤然降临的灵压下呼吸微滞,神情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浑不在意,“如今只有我一人能接近这些天空城贵族,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这句话里的威胁毫无任何遮掩,顿时令那监视的令官大为震怒。 第165节 “大胆!你给我跪下!” “跪下?你算什么东西?”徐十一好整以暇抱胸而坐,悠悠然开口,声音里不带一分烟火气,听在那令官耳中却是挑衅至极,“天空城的贵客就要到了……你怎么还不滚?” “砰!” 他在下一刻被一道无法抵抗的力量狠狠卡住脖子,径直压在墙面,脸色蓦地一白。 “还没有勾引住目标,就已经开始得意忘形了?” 有一道冰凉粘腻的声音低低响起,卡住徐十一脖颈的手一点点收紧,令他刹那间便陷入了窒息的边缘。 “你不过就是条有点姿色的狗而已,用你的身体换取情报就是你唯一的价值。” “别忘了,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徐十一的眼中蓦地闪过狠厉的神色,刚想动手杀了这个令官,神魂间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呃——” 徐十一的眼前一片漆黑,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令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跌落。 在刚刚那一刻,他想要动用自己原本的力量,被空之镜发觉并阻止,给予了他违规的惩罚。 那确实是寻常修行者绝对无法承受的惩罚。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杀了这个令者! “——住手!” 就在屋内气氛绷于一线的时候,画舫外有一道清亮的声音蓦地响起,随后有人直直掀开屏风,毫不留情地攻向那压制住徐十一的令官。 “砰!” 令官与来人对了一掌,竟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讨到便宜,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没入窗沿下阴影中消失不见。 “十一!你怎么样!” 属于页安焦急的声音响起,徐十一感到自己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令人安心的气息环绕身周,令他自醒来后始终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 “页安。” 他抬眼,习惯性地冲满面紧张的少年公子安抚一笑,接着神情却蓦地一空。 自从鬼域入侵,战争开始,徐十一硬着头皮接过魔宫大权,殚精竭虑为北地战事耗费心血谋划,已有十余年过去。 这些年中,他的心神消耗极重,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硬撑下去,早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而方才空之镜的那道惩罚,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一?” 在页安低低的呼唤声中,徐十一的眼中渐渐露出了极其深重的倦意,就这样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却毫无焦距。 “我有些累……” 他只是无意识地喃喃着,一手攀在页安后背,一手轻轻地钩住少年人冰凉的指尖,嘴角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 “陪我……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向页安怀中靠拢,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十一!” -------------------- 作者有话要说: 徐十一身份揭露后, 页安:爽死谁了,爽死我了。 ———————— 感谢在2021-06-21 21:46:29~2021-06-22 22: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 那一夜混乱至极。 安府尊贵的小公子安也在朋友们的起哄中拿下了余人馆十一公子的初夜权, 谁知竟有人妄图抢先一步,强迫等候在画舫中的十一公子。 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祸事。 余人馆的名声和安全遭到了所有参与拍卖的达官贵人的质疑,这一晚不知赔了多少礼出去。 而来自安家的质问,则无疑令余人馆的处境更为雪上加霜。 安家是天空城历史最悠久的几大贵族姓氏之一, 出过数任城主与城主夫人, 本就煊赫尊贵无比。 更不用说安也自小出入城主府便无需任何通报, 是天空城内最得城主宠爱的小辈。 因此当安小公子拍下的货品竟有人妄图截胡,甚至在安小公子阻拦时伤到了他的时候—— 整个天空城都为之震动。 安府震怒, 连夜派人封了余人馆,而近年来很少理会世家宗亲纷争的城主也亲自过问,要求谍报司彻查, 显然极为重视。 一时间人人都道安小公子受宠如斯,竟能得城主这般重视,背后又有家族支持,未来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但也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其间更深的那些意思。 “此事啊, 说不得背后大有深意,恐怕不仅仅只是一场意外……否则哪有那么刚巧就是安家小公子给撞上了呢——他可才回天空城!” 天空城内到处都是巡查的卫兵与修行者,气氛极为凝重, 茶馆内却是一派热闹喧嚣,天空城的百姓聚在一起, 议论纷纷。 “昨夜抓了好多外城的细作!” “余人馆里就被抓出来了好几个!如今所有馆内的人都被关入了谍报司,听说要一个个审讯……” 有人闻言忍不住叹息。 “真是苦了那些余人馆被牵连的可怜人了……本就是身不由己,如今还要因为贵人们的纷争遭这一趟磨难。” 谍报司的酷厉手段可是声名远播, 外城细作皆闻之色变,这些本就娇弱的的小倌们, 怕是进了谍报司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个十一公子呢?听说他原本也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家道中落沦落至风月之地, 本就令人唏嘘,如今若是因此事而遭迁怒……” “对那些贵人来说,区区一个小倌的命算得了什么?怕是连那安家小公子的一片指甲盖也比不上……” 那些贵族世家公子能对着美人柔情无限,呵护至极,但在厌弃时却也是翻脸无情,手段只会比官家更为残忍。 余人馆自出事后便被封锁,当时画舫上的两人也都被带回了安家,但安小公子是被迎回家养伤,至于那十一公子的命运如何…… 人人都知道,这位事件的中心人物,最终导致安小公子受伤的那位美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事情的真相,却与外界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安府,属于安家小公子的院子里,在外界传言中身受重伤的页安正以一种堪称暴躁的姿态来回踱步,中气十足地质问着屋内的医官。 “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我警告你,不要妄想搪塞我,我也懂医术!” 页安的一只手上缠着绷带,正缓慢地渗出点点血迹,看得身旁的侍女心焦不已,连连惊呼。 “小公子小心!” “您的伤口又裂开了!奴婢给您去拿药!” “你们——呃,咳咳……” 页安刚想叫她们回来,被压制已久的内伤却骤然爆发,他的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跌落,被那身强力壮的医官一把捞起,安置在了昏睡不醒的徐十一身边。 “天啊小公子晕倒了!” “快去叫老爷!” “医官大人!医官大人小公子怎么了!” 屋内立时便陷入一阵兵荒马乱,喧闹得简直如同清晨的市集,让那始终安安稳稳看着医书的医官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你们家小公子没事,累了而已,睡一觉就好。” “好了,都出去守着,在这里嚷嚷是想让你们小公子更睡不好觉吗?” 被暴力虏来却依旧一派沉静悠然的医官叹了口气,看着那些侍女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子,又拿起医书慢吞吞地看起来,无意间瞥见榻上两人睡着睡着便滚到一起去的亲密模样,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哟……” — “带走嫌疑最重的犯人!闯入城主府掳走医官!将我天空城律法视若无物,成何体统!” “安也还是谍报司的司长,如此徇私枉法,必须严惩!” 城主府内,有近半数各司司长汇聚一堂,向顾璟状告页安这一晚的行为。 “城主,他这是大不敬!” “安也需要被调查,他身上还有着通敌的嫌疑!” 顾璟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也有些无话可说。 安家小公子强行带走谍报司的嫌疑人,甚至强迫城主府医官为其看病……这一晚上安也做出的事若真要追究起来,那是十个安也都不够处死—— 但既然那个人是徐十一,那顾璟也并非不可理解,甚至换个角度来说,页安这番举动恰恰给了他们极好的机会,好令那两人名正言顺接近彼此。 但其余天空城贵族与官员却并不知其间深意,只会觉得这位安家的小公子,谍报司的司长是真的疯了。 “城主——” “闭嘴。” 顾璟皱眉,对这群官员很是不满。 就在一墙之隔的寝殿内,被深红绸缎围绕的大床间陷下去一小块儿,身穿白衣的美人正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香。 第166节 萧崇琰手脚腕上的锁链早就被除去,仅一根红缎松松垮垮缠在脚踝,末端极为敷衍得在床脚绕了几圈,看着微微一挣便能松开。 唯有脖颈上的项圈仍旧牢牢扣住咽喉,象征着这位美人宠物的身份。 “安静些,他还在睡觉。” 顾璟面无表情地下令,蛮不讲理地要求官员们统统闭嘴。 外面日头这样大,萧崇琰本就因为天起炎热胃口不好,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如今难得能安安稳稳睡个午觉,这些人就没有点眼色? 他一沉下脸,所有原本理直气壮声音洪亮有力的官员顿时齐齐消音,噤若寒蝉地束手而立,垂首再不敢多嘴一句。 这间书房与寝殿相通,只以一层帷幔隔开,书房内的官员只消稍稍偏过视线便能看到那头春色无边的景象,只好各个都竭力控制着自己目光直视地面,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 如今谁都知道天空城的城主从不限制底下官员进言劝谏,却唯独对那鬼族宠物一事独断专行,霸道至极,容不得他人染指分毫。 旁的人若是吃醋,也不过就是闹上一闹,城主大人若是醋起来—— 那可是要命的。 但既然顾璟明言要他们闭嘴,不许吵到隔壁正在午睡的宠物,那他们再憋屈也只能忍下,安安静静地等着城主发话。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为何主殿明明有书房,城主还偏偏要搬来偏殿这间朝西的小书房内办公…… 如此行径,着实令人费解。 “既然谍报司已在查了,便让他们放手去查。”顾璟翻开一本奏章,头也不抬地说道,“至于安也,他如今受了伤,也牵扯到此次刺杀中,让他待在府中修养便是,暂时也不用回谍报司了。” “那个十一公子……”天空城的城主一脸漠不关心,看起来完全没有将一个小倌放在心上,“就让他留在安也身边伺候,令安也严加看管,若有任何问题,直接处死即可。” 书房内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顾璟如此处置,相当于是撤了安也的官职,且允许谍报司清查自己曾经的长官,自然是在表达对安也的不满,也是一种对安府的敲打与惩戒。 但将那小倌赐予安也,且许以安也凭借自己的意志处死十一的权利…… 这条命令,却又像是对安也并无任何怪罪之意,反倒像是一种安抚。 只是就看安家小公子对那小倌上心的模样—— 真不会色令智昏,以至于酿下大错吗? “好了,退下吧,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你们很闲吗?” “……” 陷入困惑与不解的诸位官员被城主府的下人礼貌且不容置疑地请出了殿外。 他们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城主大人走向寝殿内唯一一张大床的背影。 “……” 天空城的官员们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城主大人会不会色令智昏了。 — 两个月后。 “来看一看哟——” “胭脂水粉——胭脂水粉看一看——” 热闹的集市里到处是摊贩吆喝叫卖的声音,集市一旁最高的那座酒楼内,徐十一靠在窗边,神情颇为冷淡不耐烦。 “说吧,什么事?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 “呵,是安也不放你出门,还是你自己就不想见我?” 徐十一身旁阴影间藏着一道佝偻着身形的人影,冰凉滑腻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与阴郁。 “十一,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少废话。”徐十一冷声开口,“这次要我做什么?” 阴影下响起一道低沉冰冷的笑声。 “我要你杀了安也,嫁祸给那位北家的战神。” 那道声音幽幽地响起,隐于墙根的身形却没入阴影,倏尔消失不见。 只留下徐十一独自站在窗边,在逐渐晕染开的漫天晚霞间沉默不语。 “页安……” …… …… “你听说了吗?最近安府的那位小公子和一个小倌成日厮混在一起……为了那小倌,安小公子都被城主府斥责了好几回!” “可不是吗,那小倌可是个大美人……” 徐十一安静地走在大街上,身边传来低低密密的细语声,说的都是他与页安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事。 徐十一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望向朱雀大街安府的方向,正要抬步离去,却蓦地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冉经秋?” 一个银色长发及地的男人正缓缓走在大街上,明明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整条大街却无一人注意到他。 只有徐十一死死盯住那人的背影,心底满是不可思议。 那明明就是将他们送入空之镜的灵族大祭司! 他怎么会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2 22:22:21~2021-06-23 22:3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ft亲爹 7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 “别出声, 也别看我。” 就在徐十一脚步微动,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想起一道带着笑意的说话声。 “我如今用的是天空城大贵族冉家家主的身份,你不该认识我。” 徐十一身形顿住, 随后不动声色半侧过身, 装作在看着街旁摊贩的模样, 在心底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带一个人离开这里。” 灵族大祭司的声音依旧温柔平静,甚至在发出警告时语气也同样轻柔空灵。 “年轻人, 天空城是一个极重规则的地方,你最好不要妄图挑战空之镜的规则。” 徐十一安静片刻,然后问道:“你也不行?” 他的耳畔响起一道盈满笑意的声音。 “我吗?我会有一点小小的优待。” 在两人对话间, 银发大祭司的身影很快远去,看方向,竟似是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城主府而去。 在那道身影完全没入城主府高大院墙阴影的前一刻,徐十一的耳旁落下了最后一道叹息般的声音。 “年轻人, 天空城再见。” “大祭司阁下……” 徐十一想起页安告诉他的另一道传闻和猜测,忽然明白过来,心底升起几分发现秘密的震撼与讶然。 原来墨启真的进入了空之镜? 他们先前还在猜测墨启若要过这场问心局, 谁能与他结对—— 现在答案就在徐十一的眼前。 灵族大祭司亲至,要为墨启来破这一场问心局! “砰砰!” 刑狱司的牢房深处, 一间被重重阵法环绕的牢门外响起重重的锁链碰撞声。 “喀哒。” 有什么东西与地面相碰的声音响起,这道与往常不同的声音令牢房内始终安静闭目的男人睁开眼睛。 他看到身前地上的餐盘,微微一怔。 在这之前, 他每日能得到的只有一小碗水和一只馊了的馒头,从来都是被狱卒随手扔进牢房, 落在地面等着他去捡。 像今日这般盛着两三样清淡小菜的餐盘,已是难以想象的丰盛。 “这是外面有人替你安排的。”门外传来狱卒冰冷的声音, “在这种时候还敢这般行事,看来那人也很想来我们刑狱司住上一住。” “战神阁下,您可要快些吃,一会儿我们还要继续。” 随着那句话落下,始终死死绞紧在男人身体上的锁链终于松弛下来,化作镣铐锁住他的四肢及脖颈,长长的链条拖曳在地,刚好容许那男人够到门边的餐盘。 墨启闭了闭眼睛,勉力缓下四肢百骸间泛起的剧痛,摸索着站起身,一点点踉跄着走至门边。 牵引着他四肢的锁链在地面不断摩擦,滴下深红的鲜血,铺在地面的干草早已被染成通红,显然这间牢房内始终都在进行着极其残酷的刑罚。 “咳咳……” 墨启撑着地坐下,看向眼前的那份食物。 飘着葱花的粥底藏着肉丝与蛋花,虽然清淡却极富营养,搭配的小菜每样不多,但彼此间都有着相辅相成的药理作用。 这一份看着简简单单的餐食,实则藏着极深的用意。 第167节 而这种能将种种极其复杂的心思糅合在一起,且自然不露痕迹,丝毫看不出刻意的手腕,以及那碗无比合他胃口的小粥,毫无疑问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小秋?” 墨启有些惊讶。 他在清醒过来的前一刻还在魔宫里与徐十一拌嘴,两人都在担心着深入天空城的众人,没想到下一刻睁开眼,墨启发现自己却已经进入了天空城。 空之镜? 问心局。 身为阵法主持人的冉经秋,却又在阵内现身。 “小秋!” 墨启骤然明白过来这场问心局的用意,开始担心起来。 灵族最重规则,决不容许轻易违背。 身为主阵人的冉经秋此番亲身至此,显然是为了自己! 但也正因为此,若是冉经秋违背空之镜的规则—— 将遭遇到远超他人的严酷惩罚! — “冉家主,城主大人请您进去。” 城主府主殿外,侍从压低的声音在冉经秋身前响起,让他蓦地回过神。 冉经秋整了整衣袖,朝那侍从微一颔首,接着便从从容容地跨入了主殿。 他站在殿中向四处打量,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主座旁那座纯金打造的笼子,以及笼子旁同样黄金质地的食盆。 冉经秋:“……” 他一时不知是该感慨萧崇琰果然金尊玉贵,就算做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也如此金贵;还是该疑惑顾璟是不是被不行剑打到了脑袋,居然变得胆子这么肥—— 顾璟真的还想再踏入东璜一步吗? “哗啦。” 细微的金属轻撞声由远及近而来,冉经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接着微微一怔,眼中瞬间划过不可思议的神情。 两个身高相仿的人正从殿后的帷幔间走近。 其中一人长得极美,身形却很消瘦,着一身白衣,神色清冷漠然,眼睛是漂亮的血红色,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那般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金贵的气息,一看便是被照顾得极为妥帖周到,便如同一个世家小公子那般。 只是他的脖颈上却扣着一道三指宽的项圈,项圈前端垂下一根细细的银链条,冉经秋听到的声音便是因这链条与项圈碰撞而起。 冉经秋顺着那根链条向后看去。 链条的末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手的主人走在自己的宠物身旁,将那金贵漂亮的宠物搂在怀中,姿态极为强硬地宣告着所有权。 走入殿中的,自然是天空城的城主与他的鬼族宠物。 也就是顾璟与萧崇琰。 冉经秋沉默地看着那两人走至上首主座,半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震惊极了。 然后他又看着萧崇琰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神情不耐地扯了扯顾璟的衣袖,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向后仰身,被顾璟准确无误搂进怀中。 娇贵的漂亮宠物轻轻哼了一声,身后的主人便忙不迭递上剥好的荔枝,亲自托着吐核的小盘,服务可谓是周周到到—— 冉经秋:“……” 很好,看来即便脖子上带着项圈的那个人是萧崇琰,这家伙也依旧有办法驯化自己的主人。 他果然可以永远相信萧崇琰。 “你是为了北墨而来?” 在一片沉默中,顾璟率先开口,显然对冉经秋此行的目的一清二楚。 冉经秋点了点头,也很爽快地直接说道:“这次城外战败,与北墨本无干系,不应降罪于他。” 任凭谁都能看出这场战争背后还有着魔宫的影子,与鬼域内部的夺嫡争斗也不无干系,甚至就连天空城内部也暗中做了许多手脚。 在多方的博弈下,北墨毫无疑问成了那个牺牲品。 “你很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北墨死。” 顾璟冷酷地开口,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挑明。 “以他的性情,本就不适合在官场上生存,成为一个城外浪者对他来说都远比现在更合适。” “北墨一定会死,因为属于他的一切都已经被你们提前瓜分干净。” 冉经秋对政治斗争并不清楚,但对形势却一向猜得极准。 “他不死,你们不安心。” 顾璟赞赏地看他一眼,说道:“若要北墨的命,就需要用别的来交换。” “你能付出什么?” 此话一出,殿内再度陷入一片安静。 萧崇琰偏过头,拍开顾璟捏着荔枝的手,表达出明显的拒绝意思。 ——不吃了。 他安静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冉经秋,眼底划过一道隐约的担忧。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墨启本不该在出现在空之镜内。 但不知为何,如今墨启却是成了空之镜内的战神北墨,被拉入这场问心局。 萧重琰与顾璟暗中调查许久,与墨启同过问心局的另一人却始终未曾出现。 如此一来,墨启几乎不可能通过问心局,而因为他缘由不明地出现在此,或还将有更未知的后果。 冉经秋的出现,事实上令这场问心局能够继续顺利地进行下去。 但正如顾璟所说,如今墨启与冉经秋的问心局,所问之人,已变成了冉经秋。 而冉经秋却是最不该进入空之镜的人。 这位灵族大祭司亲身进入空之镜,本就已经违背了规则。 从昨天傍晚起,整座天空城内的天地气机已然被彻底遮蔽。 此间天地规则,随时都会出手。 “我可以离开家族,辞去官位,时刻看着他,从此之后不再踏入天空城一步。” 在萧重琰与顾璟的沉默中,冉经秋却似乎是早就做好了决定,微笑着轻声开口。 “小秋——” “轰隆!” 在天地气机骤变的刹那,萧重琰蓦地直起身,张口欲言,声音却被淹没在窗外轰然而起的惊雷下。 冉经秋却神情自若地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属于冉经秋的一切,你们都可拿去。”他的神情平静,似乎根本未曾看到外界顷刻黑天的景象,“只是别牵连冉家。” 这句话回应的,便是那句“你能付出什么”。 他以自己的权利,财富,在天空城经营了数百年的声望,去换取一个人的性命。 这也是他作为冉家家主,在脱离家族后所能付出的所有。 但以空之镜内冉家家主的身份与为人,却绝不会也不该作出如此承诺! 身为天空城守城人的冉经秋,他的这个决定或将彻底改变空之镜内的世界线—— 这毫无疑问是对空之镜规则最大的挑衅! “轰隆——!” 殿外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青紫雷电层层圈圈向外延展,碗口粗的雷电直直向城主府劈来,于他们所在的主殿四周重重落下。 府内到处都是四处躲避的仆人和侍从,他们惊呼着想要进入这间主殿,却发现殿外阵法已被开启,拒绝任何人靠近。 接着白洛与凌容青匆匆赶来,遣散所有仆从,白洛发出城主令,整座天空城进入戒严,所有人都被命令不得外出。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被雷电环绕的地方。 城主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应该很清楚冉家家主是什么样的人,又该作出怎样的选择。你这番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在殿外天雷轰然而落,大殿阵法摇摇欲坠,一片宛如末日般的可怖景象下,顾璟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清晰。 他要确定冉经秋的心意。 ——你是否愿意为了墨启的这场问心局,为了一个或许不会发生的结局,豁出一切,哪怕被空之镜落下雷霆惩戒,九死一生? 在空之镜内,冉家家主从来都以家族为第一,绝对的理智也是绝对的冷酷,为了家族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是一个外人的性命。 如今冉经秋以自身脱离家族为代价,换取墨启性命的决定,显然远远偏离了冉家家主应有的决定。 而冉经秋身为天空城的守城人,明知违背规则却仍要一意孤行,干预空之镜内的世界进程—— 在场三人都很清楚,如今殿外天地异象,雷霆万钧,都不过只是空之镜的一个警告。 若冉经秋执意如此,那便会迎来空之镜真正的惩戒。 他身在此方天地,所要接下的便是天谴!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冉经秋却没有任何犹豫,微笑看向顾璟与萧崇琰两人,“他被意外拉入此镜,问心不过,或许会如同曾经每一个失败的灵族那样沉沦一世,而后安然无恙离开;但也许会就此陷入此镜,逐渐失去本心,再难清醒,从此沦为空之镜中无知无觉的一抹灵魂。” 灵族的大祭司坦然一笑:“我赌不起。” 他千年如一日般守在天空城,为的便是能护住南方天地,到两人真正相见时,还能并肩而战。 他们约定过要奔赴同一个战场。 也约定过要一起去看这沧澜天地的万水千山。 第168节 在那之前,谁都不准提前离开。 “若你们是我,也会如此,因此不必为我出手。”冉经秋轻声开口,看出了萧崇琰与顾璟的意思,微微摇头拒绝,“我自有把握。” “与其祈求虚无缥缈的天意,不如以自己的意志作为天地。” “若天意不允,那便逆天!” “轰隆——轰隆!” 在那句话后,殿外的雷电顿时再无保留,顷刻间如同倾盆暴雨般倾泻而下! 城主府与大殿的阵法毫发无伤,那天雷却蓦地穿破阵法,直直降临在大殿正中的白衣大祭司身上! 可怕的威压顿时再无遮掩,瞬息间席卷整座大殿,也盖过了大殿角落骤然爆发的一声惊呼。 “冉经秋!” 那道呼喊声里充斥着担忧痛苦与不甘,却被统统淹没在满室轰然炸响的雷电爆鸣声间。 然而正双手结印,与天雷抗衡的银发大祭司却是若有所感,微笑着偏过了身。 他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朝主座上的两人无声而笑。 ——拜托了。 下一刻,萧崇琰与顾璟的身形倏尔消失。 他们落在了大殿深处,被数道阵法桎梏在原地的墨启身边。 身形高大的男人被禁锢在原地,身形剧颤,喘息不已,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那一道几乎被雷电吞没的白衣。 墨启的嘴角挂着一抹殷红的血,那是强行突破禁言术法遭受的反噬。 但他却依旧在不顾一切地挣扎,想要突破这层层叠叠让人绝望的阻碍,去到那大殿正中的白衣祭祀身边! ——放开我! 深红魔纹突破空之镜的限制,自墨启额角浮现,飞快地向下蔓延。 那殿中的雷霆,忽而分出一道偏转方向,朝这一头的角落重重落下! “轰!” 在阵法与天雷的激烈消磨中,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 红眼睛的鬼族美人抬手按住墨启的肩膀,轻描淡写便压制住掌下男人脸颊上魔纹的蔓延。 “安静。” 萧崇琰语调轻缓地开口,手下微微用力。 “他为你而来,难道你不信他?” 他在墨启骤然停下的挣扎间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击昏了对方。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七月底完结~这段时间要整理一下后续的剧情,然后还想冲一把八月份的榜单,所以七月的更新时间又要调整一下啦。 从下周开始,一、三、五隔日更,周六周日万更放送~ ———— 感谢在2021-06-23 22:31:36~2021-06-25 05:3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烂一生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 那一日的天地异象, 后来被城主府确认为城主进阶的雷劫。 天空城一片欢欣鼓舞,为此欢庆不已,开始了接连三天的全城狂欢。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大贵族冉家家主隐退, 北家战神解甲归田的消息被悄无声息掩下, 没有惊起更多的波澜。 无人知道, 那一日天地雷劫下,曾经高贵凛然, 风华无双的银发祭祀满身血污,站立不稳地踉跄着走出了城主府。 而那位北家战神亦浑身染血,被废去一身修为, 跌跌撞撞地迎向了银发的祭祀。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天空城,最终消失在城外茫茫的山野间,从此再无踪迹。 萧崇琰站在天空城内最高处,身旁站着顾璟, 两人一同看向脚下的整座城市。 在只有他们二人能看到的地方,天空城四方天地间,各有五面水镜虚影遥遥伫立, 分别代表着进入空之镜结伴而行的十人。 其中两面水镜已被点亮,散发出银白辉光, 指的便是若语与齐小奇,墨启与冉经秋。 而另外三面仍未亮起的水镜,便意味着仍有六人未曾过这一场问心局。 半晌, 萧重琰将目光自城外收回,落在脚下的朱雀大街。 在某处深深的庭院间, 天地间气机正在悄然改变。 “那里也要开始了。” “嗯。” — 安府,通往湖心亭的九曲回廊间来往仆从不断, 俱都脚步轻盈地四处走动着,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放松的笑容。 今天安府内要进行的,是安小公子回城后第一次亲自办的赏莲宴。 这场宴会邀请了朱雀大街上几乎所有的世家公子,极为盛大,所要展出的,更有城主府赐下的一株并蒂莲。 因着此事,先前一度传遍天空城所谓的,安家小公子被撤去官职,彻底失去城主宠爱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令那些落井下石,奚落安府与安也的小人被狠狠打了次脸。 全府上下都极为重视这次宴会,提前好几天便开始准备起来,这一天更是天还没亮就忙碌起来,一定要让小公子将这宴会办得漂漂亮亮。 然而这场宴会的主角本身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 “好烦啊,不想出去。” 湖心亭内,今日的宴会主人安也却正躺在无人可以瞧见的水榭背面,赖在另一人的怀中撒娇,怎么都不肯起来。 页安拽着徐十一的袖子嘤嘤嘤假哭:“怎么都到最后一刻了,还要去应付那些人?” 徐十一任由页安偷偷给两人的衣服打结,一脸无奈地说道:“那我出去?” “不准动,再抱一会儿。” 读书人哼哼唧唧地耍着赖,半点没有白鹿书院副院长平日里冷静自持,风流潇洒的模样,看得徐十一好一阵乐呵。 “好好好。” 徐十一好声好气地哄着,轻轻拍着怀中少年的背,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两人仍在大陆游历的那段时间。 “等出了空之镜,我就去白鹿书院找你,好不好?” 徐十一也是被空之镜以神魂直接引入此地, 他想着或许在离开北地前,还得与墨启那厮先吵上一架。 页安慢吞吞地点点头,磨磨蹭蹭爬起身,与徐十一面对面站好。 在水榭外渐渐靠近的气息,与逐渐开始热闹喧嚣的人声中,徐十一看向页安,笑着开口道:“准备好了吗?” “嗯,开始吧。” 页安同样微笑着说道。 下一刻,一道莫名诡谲的气息自水榭内骤然而起—— 徐十一双手各持一把短剑,蓦然扑向页安,瞳孔在霎时变得猩红如血! “噗嗤!” “安也?安也——!” 水榭外众人走入的刹那,只看到那个传闻中极得宠爱的侍君十一,竟然猩红着双眼手握短刀,冷酷无情地捅入了毫无防备的安家小公子体内! “来人!” “有刺客!” “快去救安也!” “十一?” 那两把短刀一把插在心口,一把没入腹间,让安也几乎在立刻失去了反抗能力,踉跄着跪倒在地,只能无力地仰头,望向身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十一……” 在一片混乱中,水榭中的安家小公子却只是沉默地捂着伤口,喃喃低声开口。 “……为什么?” 鲜血在他身下扩散,将他一身华服染得狼狈不堪,但他却只是执着地望着十一,低低地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 “安也小心!” 然而手握短刀的男人却是一言不发,于下一刻再度飞身而来,高高扬起武器,就要给予他致命一击—— “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出手,在场的数位世家公子联手,将那胆敢当众行刺,忘恩负义的小人击倒在地,以法器镇压,紧接着便要置十一于死地! “住手!” 最后开口阻止他们的,却是被蜂拥而入的仆从层层护住,重伤咳血不止的安也。 被下人搀扶着起身的安家小公子脸色苍白,望向被压制着跪倒在地,却始终垂首不发一语,也不曾看向自己一眼的昔日情人,眼中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将他关入地牢,严加审讯,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69节 在被仆人带离水榭前,安也最终还是又下了一道命令。 “没有我的允许,别让他死了。” — 安府赏莲宴刺杀一事,便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在整座天空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天空城全面戒严,城主亲自过问,勒令安府三日内查明真相。 被安府小公子领回去贴身伺候的侍君,竟然是个鬼族刺客。 再联想到最初余人馆内,那场令两人相遇的刺杀,显然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美人计。 ——而安也中计了。 只是以安也的身份,他又怎会中计? 这位安府的小公子,年纪轻轻便成为谍报司首领,任职以来从无失手,又怎会看不破这场并不如何缜密的阴谋? 因为安也对待十一的莫测态度,令他一时之间成为了被猜忌怀疑的对象。 “——安也身为谍报司前首领,怎会丝毫察觉不出漏洞?” “他将本身具有嫌疑的刺客留在身边,便是动机不纯,实为有意包庇!” “此次刺杀,又怎知不是一出苦肉计?” “应当彻查安府,将安也一同下狱审讯!” 城主府内再度聚集起众多各司官员,义正言辞地要求抓捕安也,清查安府。 ——将顾璟惹得烦不胜烦。 “安府的事,安府自会处理。”他坐在主殿内,面无表情地开口,心底很是不耐烦,“安也犯了错,并未触犯天空城律法,犯的是安府家规。” “安家主会处理好此事的。” 顾璟说罢站起身,懒得再听这群人打口水仗,径直离开主殿,往偏殿而去。 这个时候萧崇琰应当刚刚午睡醒来,是最好哄骗着喝药的时候,他可不想错过这个时机。 …… …… “鬼族细作,十一。” “伪装成余人馆小倌,接近天空城达官贵人,伺机行刺。” “一个月前余人馆的刺客是你的同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安府地牢,阴暗潮湿的地底有着一间终年不见天日的牢房。 有一个相貌清丽出尘的男人低垂着头,双手被铁索高高吊起,脚尖堪堪点地,整个人绷得笔直,看着便痛苦至极。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刑讯留下的痕迹,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似是陷入半昏迷中一言不发,随后便被泼上一桶盐水,低低呛咳着醒来。 徐十一在地牢中已被关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里,安府换着花样对他施以刑讯,徐十一却始终未曾透露过一分一毫消息。 ——他也不知道多少。 唯一让徐十一有些担心的,是如今页安的处境。 他不能叫页安也被怀疑。 “小公子对你有多好,十一,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审讯徐十一的是安家家臣,下手极狠,却又不着痕迹,用的显然便是谍报司一脉的手段,看着便与安也极为熟稔。 “小公子遭到了数十位官员的弹劾,如今正被软禁在府中,要听候城主府发落!” 那家臣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他被你重伤,却力保你性命——如今伤还未好,却要因为你被家主惩戒,至今仍跪在院中!” “轰隆——!” 一道惊雷蓦地炸响,令这深埋地下的牢狱也听得清晰无比。 外面下起了暴雨。 徐十一抬起头,看向那朝自己怒目而视的家臣,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忘恩负义?” 亮着一双猩红瞳孔的美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本就是鬼族细作,与他理当互为死敌,杀了他才是我的任务,又有什么忘恩负义?” “我接近安也,就是为了让他迷恋上我,为我失去理智——然后杀了他!” 徐十一在那家臣越来越痛恨的眼神下露出一脸愉悦的神情。 “堂堂谍报司首领,杀了无数鬼族细作的安小公子……最终却爱上了一个要杀他的细作。” “这岂不是最有意思也最好笑的笑话?” “卑劣!无耻!” 那家臣被徐十一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再度打开了地牢内的刑罚阵法,恨恨地说道。 “小公子不要你性命,但我们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呃……”徐十一在骤然袭来的痛楚下脸色煞白,却依旧神情嘲讽地开口说道,“既然如此,让他杀了我……不是正好?” 他在那家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但你们家小公子可是被我迷得早已神魂颠倒,情难自禁……你敢赌吗?” “你猜猜安也要是来此,是会杀了我……还是放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恋爱副本,哈哈哈哈哈哈! ———————— 感谢在2021-06-25 05:36:40~2021-06-27 21:5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念念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 天空城大雨倾盆。 安府, 就在那日刺杀发生的莲畔水榭,页安孤零零地跪在水榭外的庭院内,浑身都已经湿透。 殷红的血从他的伤口渗出,雨水混杂着血水, 在他身下蜿蜒而过, 看着令人心惊不已。 然而一旁回廊内仆从来来往往, 却无人敢向庭院内看上一眼。 闭关已久的家主在刺杀发生的第二天出关,为此大发雷霆, 怒斥了自己的小儿子一通,而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仍在养伤的页安赶出屋外,责令他跪在院中反省。 就在页安被刺杀的那座水榭外。 “你就跪在这里, 好好回忆回忆那个细作是怎么刺杀你的!” “竟然爱上了一个鬼族的细作……想明白你自己的身份!” “想不明白就给我一直跪在这里,向那些死在鬼族细作手里的人谢罪!” 家主盛怒,无人敢于相劝。 页安在瓢泼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锦衣华服,金尊玉贵的少年脸色惨白, 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伤口处蔓延开大团大团的血晕,身形已然摇摇欲坠, 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轰隆——!” 雷电将莲畔照得雪亮,在密集如鼓点的雨声中, 有一道脚步声若有似无般传来,最终停于页安的身前。 “啪。” 一块留声石被仍在地上,顺着地面滴溜溜滚了一段, 刚好停在页安手边。 “怎么,不敢看看他是怎么说的吗?”安府家主嘲讽地低声开口, “你一心维护的情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不想知道?” 安府家主蓦地提高声音,毫不留情地逼迫少年直面自己的恐惧。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形微颤, 伸手取过那留声石。 在他指尖触及的刹那,属于十一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堂堂谍报司首领,杀了无数鬼族细作的安小公子,最终却爱上了一个要杀他的细作。” “这岂不是最有意思也最好笑的笑话?” “……让他杀了我……不是正好?” “你猜……页安要是来此,是会杀了我……还是放了我?” “啵。” 留声石播放完毕后自动消音,恢复成一块普通石头的模样,但握着它的手却依旧死死扣紧,指节泛起惊人的白,像是手的主人正在压抑着极为激荡的心绪。 数息后,那只手像是泄气般骤然一松,留声石滚落在地,“砰”得一声被摔得粉碎。 跪在地上的少年低垂着头,目光黯淡,整个人明显得委顿下来,再看不到一分从前的张扬肆意与神采飞扬。 尽管如此,他依旧一言不发,就像是在用沉默做着无声又无力的抵抗。 “你是安府的公子,谍报司曾经的首领,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头顶落下家主意味深长的声音,如同在下最后通牒那般,语气里透出浓重的警告意味。 第170节 “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细作,难道你要赔上一切吗?” 跪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抬起头。 “哐当!” 一把剑被扔在少年身前,刀刃处有银白辉光流转不息,浸染着冰冷无情的杀意。 “页安,该做什么你很清楚。” “不要让城主与我失望。” …… …… 片刻后,跪在地上的少年俯身拿起剑,踉跄着站起了身。 安府家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一旁守着的侍从上前,将页安带走。 浑身狼狈的少年没有任何反抗,任凭侍从扣着自己的肩,将他一路带离水榭。 他被带到了安府的地牢内。 — “嘀嗒——嘀嗒——” 地牢内所有人都已退下,安静得没有半点声息,只有水滴不断落下的声音响起,枯寂得令人绝望。 页安向地牢深处一路而去,很快便看到了关押徐十一的牢房。 门是开着的,因为被囚禁在此的犯人根本无法逃离。 徐十一跪在地上,双手双脚皆被铁索绞死,绷得极紧,就连脖子也被套在铁枷内死死固定在一处,浑身都动弹不得。 对待胆敢欺骗羞辱自家小公子的鬼族细作,安府绝不会留情。 听到声音,徐十一只能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来人。 他看到页安以及页安手中捧着的剑时,眼中露出了微弱的笑意。 页安看到眼前的场景却是蓦地一惊。 “十一!” 他飞快地解除地牢内的阵法,随后用剑劈开束缚着徐十一的禁锢,想要接下无力滑落的徐十一,却因为自身也极为虚弱,最终相拥着双双跌跪在地。 两个人为彼此的狼狈同时笑开。 徐十一看向页安手中的剑,目光停留在那渐渐燃起的微弱银白灵火,眼中划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微微直起身体,与页安面对面,安静地看着身前的人,问出了先前在水榭中时如出一辙的那句话。 “准备好了吗?” 页安握着剑的五指微微收紧,同样看向徐十一,微微一笑开口道:“希望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果是错的,就只有向殿下负荆请罪了。”徐十一开玩笑般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我们没那个机会了。” 无人知晓空之镜中的生死是否会反映到外界。 即便有人早已看清,却也不会告诉他人。 空之镜问心,生死之间,更能问明心意。 页安轻轻一笑,主动倾身,吻了吻徐十一的嘴角。 他们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与此同时,页安右手举剑,自徐十一身后毫不犹豫地捅入,细长的剑体刺穿徐十一身体,再度没入页安体内,最终从他的后背透体而过。 剑尖上,带着两个人的血。 页安与徐十一同时一震。 徐十一将页安拉向自己,让那柄剑在两人体内没入更深。 心口处的致命伤喷涌出鲜血,霎时染红了两人衣衫,他们的嘴角溢出血沫,却依旧还在旁若无人地拥吻。 银白的灵火自剑尖的血迹上蓦地燃起,升至半空,倏尔间便化作一片火海,迅速将整座地牢吞没。 页安与徐十一的身形已经再难看清。 那道银白灵火,能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他们相拥至死,没有给世间留下分毫痕迹。 “着火了!” “小公子还在里面!” “天啊,暴雨浇不灭这火!” 冲天而起的诡异白色火海,令安府霎时陷入一片惊慌。 着火的地方,是安府的地牢。 里面关押着那个鬼族细作,而小公子刚刚进入其间。 这火若是扑不灭……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在众人慌乱得手足无措时,却有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地牢外霎时安静下来。 说话的人是安府的家主。 这位家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火海,眼中划过一抹叹息,声音却仍是一片冷酷无情。 “这是灭灵火,只有烧光一切有灵力的东西才会停下。” “建立禁灵阵,围住这片区域,等灵火自行熄灭。” 他下完命令后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若有若无的话。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至此再无人能假作不知。 所有人看着那片火海,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沉默不语,心情皆久久不能平静。 安府的小公子,最终还是没有做出所有人都希望的那个选择。 但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安也没有背叛天空城。 他至死仍是那个骄傲肆意的安府小公子,他不愿向这世界低头,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心意。 为了天空城与身为城内贵族的职责,安也选择杀死十一。 但为了自己的爱情,他选择与那鬼族一同赴死。 没有人能说清安也这样做是对是错。 但或许对那个少年来说,他人评判的是非对错和功过与否,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只需要明白自己的心意。 …… …… “砰!” 页安与徐十一一前一后从半空坠下,狠狠地砸进了地上的坑里。 他们晕头转向地爬起身,正看到一脸偷笑的齐小奇趴在坑边,冲着坑底挥手大喊。 “欢——迎——回——来——” 瞧着那傻孩子手心的泥土,一看便知这个坑是谁给挖的。 页安与徐十一同时朝魔族少年翻了个白眼。 他们收回目光对视一眼,又齐齐笑了起来。 “选对了。” “嗯。” — 当朱雀大街升腾而起冲天白色灵火时,城主府内,也有两人跪到了顾璟与萧崇琰身前。 白洛与凌容青肩并肩跪在座下,几乎在同时开口。 “主人,我想和阿青在一起。” “城主,请您成全。” 顾璟没有说话。 两人这一番请求,说的显然不仅仅只是空之镜内副城主与鬼族的情事。 顾璟看了眼身旁。 在他手边,萧崇琰正看似漫不经心地发着呆,但从对方无意识敲击扶手的动作来看,顾璟知道萧崇琰正在以神识推衍。 片刻后,顾璟的肩上一沉,萧崇琰懒洋洋地靠了过来,掀起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意思,大约便可以理解为“我准了”。 “谢城主成全。” 座下跪着的两人如蒙大赦,立时俯身下拜,恭敬感激至极。 顾璟:“……” 他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两人赶紧滚蛋,而后侧身看向萧崇琰,脸上渐渐挂起宠溺的笑意。 “在这个天空城里……果然还是你做主,嗯?” 萧崇琰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像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第171节 “其他人都成功通过问心局了。”顾璟也不介意,只是淡声开口,说道,“现在只差我们二人,你算出什么了吗?” “没有算。”谁知萧崇琰却是摇了摇头,极为认真地开口,“问心境,不能算。” 不能算,也算不了。 心意又如何经得起算计? 两人间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顾璟沉吟着开口,像是仍在思索,又像是在引导那般,语速显得有些缓慢:“空之镜问心,两人一对,问的是心意……” “两人一同,该会是什么样的心意——” 他的声音蓦地顿住。 耳旁忽然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响,顾璟感觉到原本靠在自己肩上的萧崇琰忽然直起身,衣袖轻摆飘扬不已,竟是站到了座前,直直地看向自己。 萧崇琰的眼中像是有些困惑,但那困惑很快又消散不见,最终红眼睛的美人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忽而向前倾身,凑近到顾璟眼前。 顾璟看着萧崇琰眼中逐渐放大的自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下一刻,他的嘴角边蹭上了一道清甜的气息。 萧崇琰攀着他的肩,俯首在他嘴角轻轻地啄了一下。 …… …… 顾璟蓦地睁大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7 21:57:53~2021-06-29 22:3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致 131瓶;念念念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 “你……” 顾璟刚刚发出一个音节, 攀附在他身上的萧崇琰便又再度覆身,像是在寻找着玩具一般在他脸颊边蹭来蹭去,落下一道道毛茸茸的触感。 主座上的男人闭紧了嘴巴,浑身僵硬, 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的美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凑近自己的额头—— 一道温热柔软的触碰落在睫毛间, 让顾璟霎时摒住了呼吸。 “等等!” 当萧崇琰微张开嘴,试探着伸出舌头的时候, 顾璟终于再也忍不下去—— 他一把拽过身前的美人,将对方死死地摁在了座内,冷着脸命令道:“别乱动。” 萧崇琰眨了眨眼睛, 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看起来意外得乖巧。 也让顾璟异常得紧张。 他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和萧崇琰好好说个清楚。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璟想了想,又换了种方式提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崇琰理所当然地开口道:“书上说要这样做。” “……”顾璟循循善诱,“要怎样做?” “和喜欢的人就要贴贴。” 萧崇琰一本正经地开口,显而易见是在背诵。 顾璟暗自咬了咬牙。 这一看就知是来自某位陌姓女子话本中的情话, 也不知萧崇琰是怎么就接触到了这些玩意儿……也真有本事愣是把一句情话给说得像是一句功法口诀。 但他还是很快抓住了那句话中的关键,敏锐地发问:“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身旁的美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喜欢。” …… …… 顾璟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本该高兴的,但他更知道萧崇琰并不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意思。 尽管顾璟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但他不希望那是因为萧崇琰仍不懂得。 所以他要让萧崇琰明白。 “喜欢分很多种, 喜欢的人也可以有很多,但那样的亲吻却不是对所有喜欢的人都可以做。” 顾璟掰过萧崇琰的肩, 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红眼睛,神情郑重地开口。 “你要知道, 这是只有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而他们只是伴行者。 “我们不是伴行者吗?”他听见萧崇琰疑惑的声音响起,问着自己,“你以后会和另一人结成道侣,共登大道?” “当然不会。”顾璟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我也不会。”萧崇琰同样肯定地开口,接着声音又转为困惑不解,“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做道侣才能做的事?” 神魂相契,大道相合。 他们确实是最完美的伴行者。 但再默契再信任彼此的伴行者,却依旧缺了最重要的那个条件。 “因为道侣之间,需要相爱。” 顾璟知道萧崇琰不懂。 萧崇琰是沧澜大陆前所未有的修道天才,但于感情一事上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自小在东璜宫廷艰难生活,十二岁进入流云巅一心修炼,而后进入北地,每天为了生死拼杀与修行,在萧崇琰的生命中,从未给爱留下过位置。 或者说对萧崇琰而言,他所见过的爱情,会让他对这种特殊的情感没有任何期待与关注。 东璜宫廷内的没有刀光剑影,却更为凶险的后宫争斗; 北地看似和睦,却能于下一刻为了权力生死相见的魔子道侣; 苏曼未达目的可以用身体换取一切的媚术…… 萧崇琰从未见过真正、单纯、正常的爱。 而千年之前,又有谁敢同北地魔君谈情说爱? 所以萧崇琰不懂得这种名唤为“爱”的感情。 但顾璟是知道的。 他见过父辈为彼此牺牲自己,全心全意为对方而战的过往; 见过落河剑宗一对对互为后背,情投意合的道侣; 也遇到过很多真心爱慕自己的道友…… 因此当他在战场上看着那个曾经弱小青涩的少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模样,当他看到自己曾经一手养大的孩子已成为北方世界的主宰…… 当他走入那片琼花林,却惊喜地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 他知道自己心动了。 但他却始终不知道,萧崇琰究竟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毫无芥蒂的依靠,全然信任的接近,在他人面前完全不同的模样,只对自己一人的特殊…… 这些本绝不该出现在萧崇琰身上的表现,却时常让顾璟感到害怕。 他害怕自己所想,从来都不是萧崇琰所想。 但事实证明,萧崇琰却从来都不会想那样多。 主座上,萧崇琰拍开顾璟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居高临下地扬起下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又很是莫名其妙的神情。 “我们之间,为什么还需要界定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你不能没有我,我不能没有你。我们不可能离开彼此。” 他神情平静地开口,明明说着的是再柔软不过的情话,却依旧一脸安稳淡然,只当作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去讲明。 对萧崇琰来说,很多事情都不用去想。 因为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就摆在眼前的事实。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但我知道问心境,问的是我们的本心。”他认真地看向顾璟,轻声说道,“我的心意告诉我,我想要这么做。” “我知道你也想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心意相通。 有些东西他或许不懂,但他能感觉得到。 在顾璟的愣神中,萧崇琰站起身,后退一步,站在原地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数息后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轻柔漂亮的笑意。 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外衣的前襟,一点点缓慢地解开扣子。 “啪。” 外衣被除去,松松垮垮地落在脚边。 那双勾人的手从脖颈拂过,继续解起了内衫。 第172节 被解开的衣衫,一件件落在地面。 殿内越来越安静,只剩下控制不住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再难压抑。 “顾璟。” 而在这时,萧崇琰手上的动作却是蓦地一顿,学着从陌香那些话本里看来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开口。 他说:“难道你不想要吗?” …… …… 顾璟的呼吸蓦地一滞。 殿中的美人脚边衣衫凌乱地落了一地,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肌肤。 那纤细修长的脖颈上,还扣着一道深黑的项圈。 醉人的红眼睛里全是顾璟的影子。 “咚——咚咚——” 如同修行出了岔子般紊乱不堪的心跳毫无规则地响起,令顾璟的耳膜隆隆作响,他依稀间看到萧崇琰轻轻一笑,像是邀请般地望向自己。 那双诱人的红唇一张一合,吐出暧昧至极的言语:“顾璟……难道你不想要吗” “——咚!” 心脏上像是有烟花骤然炸开,漫天都是缤纷又绚丽的色彩,血液自四肢百骸奔涌不息,不断冲击着顾璟的脑海。 他的坚守与忍耐,在萧崇琰无意的挑逗下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顾璟在沉底沉沦前,挣扎着低低开口,如同在做着最后的确认。 “你确定吗?” 他听到那人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确定。” “轰——” 就像是羽翼划过柔嫩的指尖,春日的茸茸青草在心头轻轻触动,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脑海间直直炸开—— (审核请你看看清楚,到底哪里违禁了?) 顾璟闷哼一声,再难忍耐压抑,跨步上前按住萧重琰还在继续动作的双手,两人的身形倏尔消失不见。 他们一同跌入了重重叠叠柔软的绸缎间。 顾璟将萧崇琰到处煽风点火的双手扣在头顶,另一只手轻轻一划,顿时破开了两人间最后一道阻碍。 昏黄摇曳的灯影下,白玉般细腻晶莹的肌肤被镀上一层暧昧的光晕。 那是任人品尝的美食。 顾璟凑近萧崇琰,撩起那垂落的长发绕在指尖,轻轻笑起来。 “学得还挺快,嗯?”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萧重琰秀气的耳廓,令那里的肌肤被渐层染红,晕开漂亮的粉色。 而后顾璟低下头—— “哗——” 重重深红帷幔尽数落下,偏殿的大门骤然紧闭,再透不进一分月色,遮住了殿内的一室春光。 殿外,夜色正浓,恰是月上中天。 夜还很长。 — “可真是漫长的一夜啊……嗯?” “也不知殿下的身体可还受的住?” “你们在说什么?哎呀,他们为什么需要这样久?” “……小孩子不需要懂。” 萧崇琰还未睁开眼睛,便听到了耳边嗡嗡作响的一片吵闹声,然后便知自己已经脱离了空之镜,回到了真正的天空城。 在他身旁,顾璟负手而立,冷冷地向那喧闹处看过去一眼,而后环顾四周,声音平稳地问道:“这一夜,你们都做了什么?” 页安神情无辜地开口:“什么都没有做啊,我们可没有带着大床的宫殿……” 凌容青踩了页安一脚。 “殿主,殿下,我们离开空之镜后便被传送至一处巨大的广场,顺着那广场一路往前,就到了这座大殿。” “我们探查过大殿,并无太多收获,而殿外如今已被鬼族包围,整座天空城黑暗天幕极重,推测应当已尽数被鬼气侵蚀。” 凌容青的神情有些凝重。 “我们先前看到的天空城之象,想来只是个幻影。” 如今他们所处的这座大殿,或许是天空城内唯一未被鬼气侵蚀之地。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小奇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纳闷地开口,“十一和墨叔他们刚出现在殿外就被传送出了天空城,那个把我们送入空之镜的大祭司又在哪里?” “这座天空城究竟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来找我们求救的呐?” 顾璟没有说话。 萧崇琰闻言却是赞赏地看了齐小奇一眼,而后微微偏头,朝殿中深处的那张孤零零的主座示意。 “问他。”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主座上蓦地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祭祀服的银发灵族,正是先前出现在天空城内,将他们引入空之镜的灵族大祭司冉经秋。 那黑衣祭祀微微一笑,开口道:“哟,小小萧,好久不见?” 萧崇琰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气音算作回应,像是懒得开口,只是又半侧过身,冲着众人身后挑起了眉。 “或者问他。” 他的身后是黑衣祭祀,但他再度开口时,面朝的方向却是另一边。 这般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顿时让所有人都一同侧转过身,望向自己的身后。 在大殿的门边,有一道白衣身影渐渐显现,朝众人轻缓一笑。 那身形与面容,分明与主座的黑衣祭祀一模一样! “……两……两个大祭司!” 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了齐小奇恍然大悟般的惊呼声。 “原来灵族大祭司是双生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娇娇:就要贴贴。 顾璟啊顾璟,再忍就真的是圣人了! 所以这次不忍了(。 —————— 第107章 =================== 殿内陷入了片刻的沉寂。 随后页安迅速反应过来, 展开折扇熟练至极地“啪唧”一声敲在齐小奇脑门,在魔族少年“哎哟你干嘛打我”的哼哼唧唧中哈哈一笑,神情自若地开口。 “大祭司阁下,孩子脑子不大好……原谅则个, 原谅则个……哈哈哈!” 他的脸笑得有些僵硬。 如今的状况, 一看便有些诡异。 两个灵族大祭司站在一起, 气息与境界看着都一模一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正如此时, 在齐小奇堪称智障的发言后,白衣祭祀只是不在意地轻柔一笑,甚至好脾气地朝齐小奇点点头打过招呼, 仿佛半点也不介意小辈的冒犯。 而上首的黑衣祭祀却是神情莫测,一言不发,只是冷淡地看着众人后方的白衣祭祀,嘴角始终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页安摇了摇折扇, 遮住脸,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殿下先前说过,黑衣的那位只是一个身外身? ——开什么玩笑! 他页安又不是没读过书, 灵族的身外身哪里会是这个样子? 就算被分离出去的是完全属于“恶”的特质,也不至于气息诡谲至如此地步, 看着便让他有除魔卫道的冲动吧? 如果说是精神分裂—— 他才觉得差不多。 页安看向凌容青,只见落河学府的大师兄冲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让他去看另一边的两人。 页安顺着凌容青的目光看去。 只见萧崇琰正从顾璟的方寸物内取出一盘点心,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相喂食,大秀恩爱, 看着便令人牙疼不已。 ——瞧着一点儿也没有理会殿中两个大祭司的意思。 页安悟了,然后他一把揪过还在左看看右瞧瞧颇想接着语出惊人的齐小奇, 两个人一同蹲在了大殿一侧。 恰与早就溜到此处的若语和凌容青蹲成了一排。 四个人齐齐托腮,准备看戏。 第173节 “他怎么样?” 半晌,在页安等得快要忍不住出声催促时,黑衣祭祀终于开口,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很好,应当已经回到了北地。” 在众人的一脸茫然中,白衣祭祀微笑着走近,轻声开口。 “我们的心意,他明白的。” “啧,真是便宜你了。”黑衣祭祀有些不悦地轻哼一声,又问道,“那你呢?” “问题不大。”白衣祭祀说话时已经走至座前,伸出手拥住了身前神情莫测的身外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两个面容一模一样的银发灵族相拥在一起,神情气质大相径庭,却莫名有着种旁人都无法插入的氛围。 片刻后,当黑衣祭祀开始挣扎起来时,白衣祭祀这才松开手,后退一步。 “这么不情愿吗?可是没有多少机会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衣祭祀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黑衣的祭祀神情却渐渐安静下来,到最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堪称温柔的笑意。 “对你来说,这是好事。” “交给你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相对而立的两人中,有一人的身形忽而开始飘忽不定。 “快看他——唔唔!” 页安一把捂住齐小奇的嘴,逼着魔族少年咽下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同样惊讶地看向主座上的两个大祭司。 在两人间看起来相对强势的黑衣祭祀,身形竟然在急速的消散中! 不过数息时间,那道身影便几乎已经淡得只剩下虚影,即将完全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殿内,白衣大祭司仍在注视着那道虚影,直到对方完全消散才移开视线,旋身坐下,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墙边那一溜儿的身影。 萧崇琰与顾璟这时也走到冉经秋身边,顾璟很自然地抓过白衣祭祀的手开始诊脉,萧崇琰则慢吞吞地看了墙边四人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那个“嗯”的意思,便是还不滚过来? …… …… 墙边的四人老老实实地滚了过来。 “早在三百年前,天空城内的天柱便有了崩塌之象,大量鬼气外泄形成黑暗天幕,我依靠阵法勉强能将其压制,直到十三年前。” 冉经秋轻声开口,向众人解释着天空城种种异状的缘由。 “十三年前,天柱忽然大幅度坍塌,阵法在长久的损耗下失去作用,我为压制鬼气,不令天空城成为沧澜大陆的鬼域,只能选择将鬼气皆压制在自己体内。” “黑衣的身外身,是被鬼气侵蚀的那一部分?”萧崇琰忽然开口,提到了方才那个黑衣的祭祀,“他看起来并没有被鬼化。” “我也不知为何,他其实在被分离的那一刻便已经被鬼化,但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对我,对灵族和沧澜大陆也完全没有任何敌意。” 这才是冉经秋能够亲身进入空之镜,放心将天空城交给黑衣祭祀的原因。 “灵族的身外身很特殊,与本体之间存在着非常玄妙的联系,且因人而异,很难说清。”顾璟在这时收起药箱,淡声开口道,“没什么问题,好好温养神魂便是。” 冉经秋微微颔首,接着看向萧崇琰,问道:“你要借大阵之力毁去鬼域投影?” “嗯。”萧崇琰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只有由我来,快点开始,别浪费时间。” 冉经秋:“……” 某个人果然不论到了哪里,都天然便有一种非常自觉的主人意识,丝毫不把自己当成客人。 灵族的大祭司想到天空内的阵法,神情渐渐沉冷下来,有些不赞同地开口:“大阵早已不如当年,你亦只是抱一,该如何破开鬼域投影?” “该如何破,便如何破。”萧崇琰平平淡淡地开口,仿佛这只是一件随手为之,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顾璟会护住你的天空城不受鬼气侵蚀,不用担心。” 紫衣负琴的星河殿主闻言朝冉经秋点了点头:“我的琴艺从前便很好,你是知道的。” 冉经秋轻嘶一口气,对这两人有些无可奈何。 “我担心的是天空城吗?” 他忍无可忍地低声喊道:“萧崇琰,你要破鬼域投影,就要用那‘一剑’——” “以你如今的状况,又该怎么用那一剑!” 如今沧澜大□□大天柱已有北地与荒魂谷两处被彻底毁去,鬼域投影本就比千年前更不受限制。 但萧崇琰如今却是抱一,离神无都相去甚远,更不用说曾经的飞升境。 若一定要用出当年那一剑,即便有天空城阵法相助,萧崇琰也必定会受伤极重—— 要承受那一剑的剑意,他的剑骨或将就此彻底碎裂,再难恢复! 这两人难道是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顾璟诧异地撇了冉经秋一眼,像是在说有何不可? 而萧崇琰则显得更为漫不经心,伸手召出不行剑,揉了揉冒出剑身的金色小人脑袋。 他神情自然地开口道:“用了再说。” 不行剑欢呼雀跃地嗡鸣一声,金色小人快乐地跃上萧崇琰的肩头,在他的长发间撒欢一般跑老跑去。 “你看,不行也很高兴。” 萧崇琰一脸无辜地指了指在空中翻滚的小人,神情认真地如是说道。 …… …… “也不是第一次碎了,问题不大。” 又过片刻,萧崇琰陪着不行剑玩了一会儿,这才出声,反倒安慰起冉经秋来。 “没有剑骨,也能出剑。” 于他而言,自问心剑下重建心湖后,所谓剑骨山脉都已不再重要。 他的大道,便是随心而动,自在问天。 只要心意仍在,便能出剑。 — 三人站在高高的主座边旁若无人地吵着架,本是从前几人间再寻常不过的相处模式。 但下首站着的四人却为此吓得不清,当冉经秋那带着怒意的低喝声响起时,页安与凌容青面面相觑,都在用眼神问着对方该怎么办。 ——他们不会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就要先打起来吧? 事实上在千年之前,两人猜测的这种情形确实经常出现。 另一边,对修真界往事知之甚少的若语与齐小奇两人却还在迷茫中。 “什么是那一剑?” “为什么美人公子会有危险啊?” 页安与凌容青对视一眼。 在过去的十年间,他们都曾或直接或间接地得到过各种明示暗示,对萧崇琰与顾璟两人的身份有所猜测。 而三人这一番毫无掩饰的争吵,显然将答案明明白白地摊开放在了两人面前。 那一剑,准确来说,便是那“一剑”。 而“一剑”,实则便值得是一招无人可复制的剑招。 那是千年之前,北地魔君最辉煌的惊世一剑。 一剑开天,一剑斩鬼域。 一剑破境,一剑登九天。 沧澜大陆修真界万年以来,唯有这一剑。 那一剑没有名字,那就叫做“一剑”。 “所以萧崇琰是……那位冕下?” 若语不可思议地开口,满面不可置信,但她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在萧崇琰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哇哦,美人公子这么厉害?” 齐小奇却依旧是一副“美人公子真棒”的盲目吹捧姿态,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身边的人突然成为某个传说中大佬而感到意外。 “但美人公子要是用了一剑,岂不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齐小奇托着下巴,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道,“美人公子还有什么仇人在沧澜吗?” 此话一出,页安与凌容青又对视了一眼。 当年北地魔君飞升背后的辛秘,他们自然无从得知,却显然也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而这一世跟随萧崇琰经历的种种,却毫无疑问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们一件事。 萧崇琰的仇人—— 那可太多了。 …… …… “你确定了?” “那一剑只要用出,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谁。” 高台上,在萧崇琰与顾璟的强势镇压下,冉经秋终于妥协。 但他还是顶着身旁两人目露威胁的神情,不厌其烦地再次问道:“小小萧,你该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要你的命。” ——数也数不清。 “嗯。” 第174节 萧崇琰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扬手握住了急掠而来的不行剑,转身往大阵走去。 “总会有这一天的。” 顾璟紧跟着萧崇琰离去,两人很快并肩而行,背影看起来好不潇洒,张狂肆意至极。 “便是举世皆敌又如何?” “只消出剑便是。” 冉经秋看着那两人背影,蓦地轻笑出声。 “好啊,这种发疯的感觉,也是千年未曾有过了。” 他一振衣袖,将殿中其余四人卷入袖中,御风而起,很快追赶上前方的好友。 “千年守城,一朝问天。” “那我便陪你们——再疯一回!”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周末日万嗷! —————— 感谢在2021-07-01 22:45:49~2021-07-02 19:3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 当页安晕头转向地跌出冉经秋的袖里乾坤时, 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殿外。 凌容青揉着脑袋站在他身旁,齐小奇与若语晕乎乎地摔在一块儿,至于萧崇琰、顾璟与冉经秋三人,则站在众人身前, 都在遥遥看着远方。 页安环顾四周, 恍然惊觉他们此刻所在, 竟就是大殿的屋面。 而整座天空城,就是一座大阵。 银白灵光在屋顶八方流转不息, 不断驱散着鬼气,令这一方小天地始终清明,但自大殿向外十里之后, 却是一片鬼族横行的可怖景象。 黑暗天幕沉沉压在天顶,盖住天光,浓郁鬼气弥散在整座城市,交错纵横的街道一片萧条衰败,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空寂绝望的黑暗里亮起一双双猩红的血色瞳孔,在这一刻齐齐望向众人所在的大殿,于刹那间齐齐咆哮, 向大殿的方向奔袭而来! “吼——!” “嗡!” 而几乎就在同时,冉经秋微抬右手, 露出掌心悬浮着的一面小巧精致的镜子。 那镜子倏尔间跃至高空,化作数道虚影激射向四面八方,最终于城市尽头蓦然停滞, 落入地面,骤起直达穹顶的水镜! “那是空之镜!” 页安低低轻呼, 惊叹般看着眼前的景象。 如今天空城内,以大殿为阵心, 一座大阵的轮廓正在缓慢显现。 大阵共有十处结点,分别竖立着一面水镜,镜中各有一人的身影缓慢浮现,恰是他们先前进入空之镜的那十人—— 空之镜中,那个人的身影动作一致地抬手,将磅礴的灵力直直输入至天空城内的大阵! “啪。” 自大阵边缘开始,无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光。 那光点由水镜脚下伊始,随着灵力的注入越来越盛,渐渐改过黑暗天幕,将那一片区域的鬼气都尽皆驱散! “嗡——” 灵力没入地面,漫天光亮亦落入地面,不过数息时间,便将镌刻在地面的灵力纹路勾勒而出,霎时便向外蔓延出数十里—— 大阵已被激发! 无数光带着自天空城外围的十座水镜下出现,迅速蔓延伸展,不断交汇又分离,将更多的阵法纹路点亮。 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整座天空城的地面便已尽数被点亮! 而当所有光带汇聚于大殿阵心,再度归入冉经秋掌心间的那面镜子时—— 浩瀚清正的灵光顿时自整座天空城上方降临,黑暗天幕尽数溃散,天光霎时大亮! “大阵已开。” 大阵中心,冉经秋低低说着,双手结印,咒术无声无息间落下,借助大阵送入整座天空城。 “先灭天空城鬼族。” “嘶呜——” “吼——呜——” 暴露在天光下的鬼族于刹那间飞灰湮灭! 但仍有更多的鬼物与鬼族借着同族的身体掩护,不知生死地向前疾冲! 他们要突破大阵封锁,将那阵心的几人尽数格杀! “哦?来找死?”冉经秋轻笑一声,手下瞬息变幻,再度结印,“那我就送你们死——” “六角清音,起!” “叮——铃——” 漫天灵光间,忽然响起清幽飘渺的撞铃声。 页安侧首,发觉那是大殿四面檐角下的六角铃铛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叮——铃——” 而后那铃铛声向外扩散,将沿途更多的六角铃铛唤醒,再度响起幽幽铃音。 那铃音轻渺浩然至极,隐隐含着大道真意,听在耳中如有仙乐奏吟,令人顿生心神通透之气。 页安不由自主盘膝坐下,摆出调息入定的姿势,就此开始修行。 然而这铃音飘荡在城中鬼族之间时,却骤然化作夺命的利刃,将这些外来的入侵者全数斩杀殆尽! “叮——铃——!” 万道铃音汇于一体,化作浩然钟声,将一切邪物尽皆驱逐! “哗哗。” 暴雨骤降,很快将城中的血污与残存的鬼气一道冲刷干净。 雨停后,整座天空城再无一分黑暗,日光洒落城下,为整座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余晕。 笔直宽敞的街道上干干净净,带着异域风情的灵族建筑排列两侧,屋檐下六角铃铛随风轻晃,带起轻柔调皮的轻吟。 ——欢迎来到天空城! 当一切都平息之后,天空城原本梦幻纯粹的景象,终于完全展露在众人眼前。 金色晨光间,一道彩虹横跨天空,落在众人眼前。 “哇哦,是彩虹。” 大殿屋顶传来齐小奇的大呼小叫声,霜华剑锵然出鞘,拎着魔族剑修的领子便飞上了天。 “啊哦哦哦哦哦——” 齐小奇兴高采烈的呼喊声远远传来,令其余几人皆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完全纯粹的魔族血脉……”冉经秋轻笑着开口,看向萧崇琰,“他很不错。” “当然不错。”萧崇琰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后他看了看脚下的城市,又说道,“你的天空城也很不错。” 白衣的大祭司眼中亮起了喜悦的光。 “以后的天空城,会成为沧澜大陆的天空城。这里将有数不清的美酒、来自大陆各地的美食,不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能在这里寻到最纯粹美好的东西……” “不论种族、道途、身份、年龄……这里是每个人的城。” 萧崇琰接着开口念了下去,将他们在很久很久之前所设想的未来再度道出。 顾璟看着他们两人,眼中划过微微的笑意。 千年后,那些曾经怀有一腔赤诚真心的少年都已登上九天,于这世间的罪恶与污秽中淌过一回又一回。 但他们的眼中仍会亮起同样的光。 — “所以先击落鬼域投影,再彻底毁去鬼域,然后再说其他。” 在冉经秋仍沉浸在怀念与喜悦的情绪中时,萧崇琰却是再冷静不过地握上了不行剑。 “让一让。” 他毫不留情地用剑鞘拍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冉经秋。 “……小小萧,你这样会没朋友的。”冉经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很是危险,“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北地魔族。” “墨启不在,说给我听没有用。”萧崇琰很直白地开口,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冉经秋脸颊迅速飞起的红晕,在对方恼羞成怒前一脸平静地命令道,“维持住阵法,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大阵都不能有事。” “其余人我会护住,放手去做。”顾璟在旁接着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再回一趟星河殿。” ——让沈沉那小子再来一道问心剑。 “嗯。” 萧崇琰点头,然后上前一步,抽出剑。 不行剑一反常态,安静无声地停留在他手中,剑身平静无波,唯有剑尖亮起一点浅金剑芒。 第175节 萧崇琰抬首,看向远方那巨大的鬼域投影,一点一点抬起不行剑,高举过头顶。 他说:“开阵。” “嗡——!” 整座天空城骤然一震,无数道银白灵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源源不断地涌入剑尖那一点微弱剑芒间! 萧崇琰浑身气息越来越安宁,一身境界如同自此消弭,丝毫未见有半分灵力波动。 但不行剑剑尖那一点剑芒的剑意却越来越盛,渐有空气爆鸣声不断响起,那是强大到令此方小天地亦无法承受的力量正在汇聚,且变得越来越强! “铮!” 顾璟轻拨琴弦,将身后四人护住,为他们挡下近在咫尺的可怕威压。 在天空城大阵的相助下,不行剑的剑尖一点,蕴含着几近飞升境的力量! “不行。” 然而手握这足以毁天灭地力量的萧崇琰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抬手轻挥不行剑,将那点剑芒向前一送。 轻描淡写般突破万里,瞬息而至于那鬼域投影之上! “啵。” 鬼域投影上空坠入了一粒微小如芥子般的浅金光点。 但那渺小的光点却如有万钧之力,霎时撞破鬼域投影外围结界,直直坠入其间。 “啵。” 万千道剑意携着寂灭气息,悄无声息落在鬼域投影内的每一处关键结点,安静蛰伏,于数息之后—— 齐齐炸开数不清的剑气! “轰!” 鬼域投影内部,自各处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角落,轰然暴起冲天的剑意,将周围的一切都切割得粉碎! 整个沧澜大陆的天空在这一刻剧烈震颤不已,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抬头望天,而后便看到了那犹如末日般的场景。 原本漆黑如墨的荒魂谷上空,霎时被血色染红。 那是由鬼域投影间痛苦嘶嚎着坠落的鬼物与鬼族,他们于空中便被剑气粉碎,嘭得化作血雾—— 一时之间,荒魂谷内如同下起了漫天血雨! 而直到这时,才有一道巨大的金色剑影浮现在鬼域投影上方,直直插入正中,不断劈砍,直到“轰”得一声,鬼域投影蓦然碎裂,自此分崩离析! “鬼域投影……被击落了?” “我们……赢了?” 后知后觉的人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欢呼声骤然响起,而后蔓延成片,响彻整座天地。 “鬼域投影被击落了!” “我们能赢!” “乘胜追击!杀了这些鬼族!” 九天下欢呼雀跃的人们沉浸在喜悦之中,还未来得及去想究竟是谁能用出这惊世一剑,将鬼域投影击落。 而九天之上,沧澜大陆的大修行者们却纷纷将目光落向那片深红的天空,在那道熟悉的剑意下悚然而惊。 “一剑?” 不止一人认出了那一剑。 自然也不止一人,猜到了这一剑背后的那人。 中洲王朝,皇宫内的观星台最高处,身穿玄色帝服的帝王自嘲一笑。 “原来真的是您回来了啊……老师。” “先前我竟然在您面前自作聪明……真是可笑。” 中洲神皇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伸手招过帝印,以灵力落下数笔,遥遥递往东方。 “那时就该杀了您才对……是我错了,老师。” “不过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都起床了? —————— 第109章 =================== “鬼域投影被击落, 鬼族死伤无数,更多的鬼物及鬼族逃入了荒魂谷。” 北地魔宫,徐十一捏着手中的情报,微微皱眉, 陷入沉吟。 “是尊主的一剑!尊主离开天空城后, 便会落在荒魂谷内!” “——我要去迎尊主回归魔宫!” 而屋内另一头, 墨启早就坐不住地站起身,神情激动得在屋内来回踱步, 大声高喊着要去守护他的尊主。 徐十一的思路被打断,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安静,你去了也没有什么用。”他起身看向屋内挂着的北地地图, 敲了敲其中颜色最深的那处,“赤水河天柱受此影响已经彻底崩塌,你得镇住无名渊!” “——别忘了冕下对你说过些什么。”徐十一冷哼一声警告道,“你应该不想令他失望吧?墨启?” “鬼域投影一破, 沧澜动荡将起。看好北地,盯住苏曼。” 这是墨启与徐十一在离开天空城前,自灵族大祭司那处收到的来自萧崇琰的命令。 “……无名渊有我在, 不会有问题。” 墨启冷哼一声,抓着手中的□□起身离开。 “小子, 你可要看好北地,否则我要你好看!” 临行前还不忘语气险恶地威胁徐十一。 徐十一翻了个白眼。 等墨启走远后,他这才取出袖中的另一封密信, 看着其间密密麻麻的小字,眉头越锁越紧。 “冕下啊……”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年纪轻轻, 不过而立之年的徐十一崩溃捂脸。 “放苏曼离开……” “那个疯子要是离开了禁魔狱,我还怎么盯得住她啊!” …… …… “哗啦。” 北地禁魔狱内, 被重重封禁镇压的最深处,寂静无声的空旷牢狱间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一个四肢皆被锁链束缚的魔族女人跪在地上,双手被高高吊起,始终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却在南方剑光亮起的同时,微微动了动手指。 “呵呵……一剑……果然是尊主的力量……” 暗哑慵懒的轻笑声随之响起,那魔族女人动作迟缓地抬起头,脸上闪过几分痛苦的神色,声音却愉悦至极。 “尊主的气息,还是像从前那样令人着迷……” 她始终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地微微战栗着,似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漂亮纤细的十指痉挛般地抠住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任谁都能看出,这个被囚禁在地底深处的魔族,正在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 片刻后,地牢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那跪在地上的魔族闭着眼睛,浑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强,从至虚境连连攀升,直接突破至抱一! “哗啦。” 锁链轻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被束缚的魔族睁开眼睛,眼中紫色魔纹妖异惊人,脸上满是餍足之色。 “尊主的一剑……效果真是格外得好呢……不过是散溢的剑气就能让我恢复两成的功力……” “吃了三千个修道者的心脏才勉强恢复六成力量,这些年修真界真是废物。” 她轻蔑地看了眼束缚住自己的链条与阵法,轻哼一声,那些锁链便节节断裂,任由她轻而易举地挣脱—— 而后她仪态万千地站起身,一步便跨出那些将她封禁数百年的阵法,再一步踏出禁魔狱,身形倏尔消失不见! “尊主,苏曼在这里等着您……” “要是杀不了奴家,可是会被奴家吃掉的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衫女修自荒魂谷内跌跌撞撞地走出,衣衫褴褛,浑身皆是交错纵横的伤痕,便如同被残忍得鞭挞过一般。 她抬起脸辨认方向,往大陆北方而去,苍白至极的脸上一片漠然。 那双闪烁着紫色魔纹的瞳孔内,满是兴奋与嗜血的笑意。 …… …… “秀禾离开了荒魂谷,正往北地而去。” “裴宣带着中洲的人赶去了荒魂谷。” 东璜皇都,东湖画舫。 女帝萧珞与天香楼楼主陌香相对而坐,自荒魂谷上空一剑破鬼域投影后,陌香的手边就源源不断地出现了一份又一份的情报。 第176节 整个沧澜大陆都因为那一剑而动了起来。 “北地长老院,灵族祭司所都有所动作……我们也要动吗?” 陌香一手拎着壶酒,一手轻轻敲击手下的那份情报,其上的信息便跃入半空,呈现在两人面前。 “小小萧接下来的路很难走。” 女帝“嗯”了一声,神情莫测地望着眼前的那些文字,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小弟先前以红莲密信传讯于我,要我们稳住不动。” “若我们掺和进去,或将令事态变得更为复杂。”女帝微微沉吟,片刻后说道,“待小弟开口,再出手便是。” — “你的伤如何?若是受不住,开口便是。” 天空城内,众人仍停留在大殿阵心,顾璟揽过萧崇琰的肩,正在细细为他检查身体。 萧崇琰摇了摇头:“无事,剑骨碎了,其他还好。” 冉经秋见怪不怪地偏过了头,懒得看那两人亲亲我我。 其余四人则是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剑骨碎了”这样的伤势称作“无事”与“还好”。 或许千年前的九天大佬们见过天地崩塌,毁天灭地的盛景,区区碎个剑骨确实只是小事一桩? “过段时间剑骨便能自行恢复。”顾璟伸手搭在萧崇琰手腕,落星离功法自行运转,为萧崇琰安抚心湖内四处冲撞的剑气,“既如此,我们可尽快返回。” “不行。”冉经秋第一个反对,“用不行剑想也知道此刻外面一定布下了重重陷阱,就等着小小萧现身,我几乎都能想到他们会如何污蔑陷害……怎么可以现在就离开?” “我不现身,怎么让他们现身?”萧崇琰倚在顾璟怀里,慢吞吞地开口,“北地无名渊天柱、荒魂谷鬼狱天柱接连被毁,证明沧澜有鬼,还身处高位。” “他们能令鬼域投影降临一次,便能有第二次。”顾璟淡声说道,“我们推测沧澜的这些鬼,就是当年天柱下那四人,以及更多隐在他们身后的人。” “嗯。”萧崇琰点了点头,“一个秦柯然,一个烬夜,还有两人多半此次等不及便要出手。” “懒得一个个去找,就让他们一起来吧。” 神情冷淡的前任魔君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指尖的剑识小人,声音清清淡淡不带一分烟火气。 “反正早晚都是要杀的。” 杀了才能顺心意。 顺心意才能得大道。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 “裴先生,这条路已经探查过了,没有问题。” “前方三百米有一处水源,今晚可在那处过夜。” “好,辛苦了。” 裴宣微笑开口,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绣着黄金龙纹的密信。 他率领中洲王朝的军队开拔,赶赴荒魂谷清理鬼族,也是应九天亚圣之托,前来接应萧崇琰一行人。 如今已是他们进入荒魂谷的第三天,再往深处走,便要接近鬼狱所在。 他正思考着密信中神皇所言,暗暗筹谋,却忽然听闻前方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呼喊着“回来了!”“是他们!”……有很多人奔跑起来,一时间喧闹无比。 裴宣微微一怔,心底浮现起某个猜测,抬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心底陡然升起一阵悸意。 他看到一片夜色降临,自远方徐徐而来。 那是萧崇琰。 在用出那一剑后,萧崇琰的身份在九天之上便再无遮掩。 萧崇琰,就是千年前的那位北地魔君。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那个强大得令整座大陆都为之战栗的魔族剑修,时隔千年之后再度回归此世,要来向他们复仇。 裴宣情不自禁地摒住了呼吸,手指痉挛似得微颤,难以控制住心底骤然浮现而起的恐惧。 萧崇琰如今与自己境界相仿,但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能胜过同境界下的北地魔君。 同境无敌,这是千年前便流传在沧澜大陆的一句话。 这句话之所以出现,便是因为萧崇琰。 裴宣轻吸口气,回忆起密信内的命令,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杀不死萧崇琰,但他们可以毁了萧崇琰。 这样的事他们已经做过一回。 如今不过是重来一次。 北地魔君又能如何? 沧澜大陆内有很多他们的同伴。 而这位曾经的北地魔君,未来也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裴宣想到这里,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微笑着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众人。 走在萧崇琰身边的是那位星河殿殿主,页安等人走在他们身后,更后方散落着太学的学生,早已与相熟的中洲军士走到了一起。 只不过最前方的那两人身旁,无人敢于靠近。 那击落鬼域投影的一剑,所有人都看到了全部的过程。 但除了北地魔族之外,荒魂谷上空噩梦般的景象却只令人不寒而栗,心生惧意。 那个容貌举世无双的沧澜第一美人,却有着森罗炼狱般可怕的手段。 人们望向萧崇琰的目光中,渐渐少了从前的惊艳与钦慕。 如今看着萧崇琰面无表情走来,所有人只会不自觉退开,面露敬畏且恐惧的神色。 ——就像是千年之前那样。 “殿主,崇亲王殿下。”裴宣迎了上去,微笑颔首致意,“我们前来接应诸位离开这里。” 萧崇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面对这样冷淡的姿态,裴宣也不以为意,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接着说道:“鬼域投影被击落后,碎片遗留在荒魂谷内,令这里的灵力紊乱,难以使用飞行法器,因此我们只能徒步走出荒魂谷。” “我们的斥候已经探查过前路,此地有不少逃逸的鬼族,很是危险,还需请诸位同我们一道上路,也好护住那些太学的学生。” “我会以琴音驱散鬼气,三天内当能离开此地。”顾璟终于开口回应,点头认可裴宣的提议,而后看向身旁的萧崇琰,脸上划过极淡的担忧,“这三天里你跟在我身边便好,若非必要,不要再动手。” 萧崇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便不再开口,盯着远处默默地发呆。 裴宣这才发现萧崇琰看上去像是有些精神不济,脸色很是苍白,心底忽然一动,面上装作关切地问道:“亲王殿下这是受伤了吗?” “当然了,美人公子那一剑——唔唔!” 齐小奇被若语和凌容青堵住嘴拖到身后,钳制住双臂牢牢抵上了墙壁,好一番挣扎都没人理会。 顾璟没有开口,页安不动声色地踏前一步,展开折扇轻摇,笑着说道:“殿下只是有些疲倦,修养一阵子便好,有劳裴先生挂心。” “可是——” “哎呀裴先生,许久未见,不知落河学府近日如何?我们白鹿书院有意在战后与你们开展学府交流……” 裴宣的话被页安毫不客气地打断,这位东璜出了名的话痨书生笑眯眯地拉着他聊起了学府教育之道,折扇一摇,便是满嘴停不下来的废话。 “落河学府自然欢迎之至……” 裴宣微笑着与页安打着太极,心照不宣地彼此鬼话连篇,从页安等人的反应中已然确认了一事。 萧崇琰受了伤。 或许还是极重的伤,以至于他们不敢让萧崇琰再度动手,更不敢让其他人知晓。 如此一来,陛下交代他做的那件事,便已经成了一半。 裴宣与页安对视一眼,各怀鬼胎地轻轻笑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存稿ing…… 很好,被锁得我的病娇苏曼姐姐都快成了一个正常人了,随便看看吧 —————— 第110章 =================== 在裴宣的调度下, 队伍很快整合起来。 他们分作一前一后两支队伍,彼此相隔着不到十里的距离,谨慎地向荒魂谷外前行。 在顾璟的琴音驱散下,鬼气无法近身, 甚至能借由琴音的清心静气之功效, 令中洲的军队可分散而往四方猎杀鬼族, 无需担忧鬼化的风险。 第一天就这样平稳度过。 意外发生在第二天夜晚。 萧崇琰刚刚用过晚膳,正盯着面前的汤药默默发呆, 思考着该如何赖掉,忽然听得营地内一阵喧闹,惊呼声不断。 “后方的营地出事了!” “有人失踪, 搜寻的人被追杀,只逃回来了一个!” 他眨了眨眼睛,很干脆地捞起面前的汤药,看也不看便往窗外一倒。 “萧崇琰!” 恰被走入门内的顾璟抓了个正着儿。 第177节 “嗯, 走吧。” 萧崇琰一脸平静地站起身,十分自然地走过顾璟身边,然后抬步向前—— 他被顾璟一把拉入怀里, 毫不客气地喂下了两粒药丸。 “既然不想喝药,就给我把这两粒药嚼碎了咽下去。”顾璟揽着他御风而行, 冷冷地开口,“如果敢直接吞下去,在走出荒魂谷之前, 都别想还能吃上零嘴。” 萧崇琰:“……” 他老老实实地嚼起了口中的药,顿时被苦得皱起了脸。 他们很快来到了后方的营地。 营地内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裴宣站在人群中央, 正沉着脸问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宣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军士,此刻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傍晚前……有几个太学学生说要离开去采集药材……我们阻拦不过,便派人跟着一同去了不远处的林间。” “……谁知直到入夜他们仍未回来,我们发出信号……那几个跟过去的同僚也没有任何反应,两个时辰前,便派了一队人一同去搜寻。” 那年轻军士说到这里,声音骤然颤抖起来。 “一共八个人……每隔一炷香便少一人,任凭我们如何呼唤都没有回应……后来我们才发现他们都死了!” “有人一路跟着我们到了林间,像是戏耍一般看着我们逃亡,然后在最后一刻……再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们!”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令人心悸不已。 光听这般描述,便能感觉到当时那些军士的恐惧与崩溃。 若身在其中,又该有多么绝望? “你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了吗?”裴宣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可有看清对方的功法?” 这是在确认杀人者是个鬼族,还是一个沧澜大陆的大修行者。 来此的中洲军士皆为修行者,境界俱在至虚初境以上,能够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修行者,境界至少在九转境。 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以外,荒魂谷内还有着其他的大修行者,并且与他们为敌—— 这个猜测令不少人的脸色都苍白起来。 “看不清正脸,只知道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纤瘦,脸色很苍白……” 那军士说到这里时忽然抬眼,恰好看到萧崇琰的身影,声音陡然间滞住,神情恐惧地颤抖起来。 如此异样顿时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在场众人顺着那年轻军士的目光望去,呼吸齐齐一顿。 夜色中,萧崇琰站在人群外围的高坡,此刻居高临下望来,脸色苍白虚弱,身形纤瘦得像是一吹就倒,身上的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看着像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可却掌握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模样,分明与描述中的杀人者一模一样。 “他……他是以剑气……杀人……” 恰在这时,那军士鼓起勇气低低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后像是再难压抑内心的恐惧,“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哭嚎着向着萧崇琰的方向叩首不已。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啊啊啊!” 营地内陷入一片死寂。 黑衣,身形瘦弱,以剑气杀人,大修行者。 每一样似乎都能与萧崇琰对上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 东璜王朝的崇亲王,一剑击落鬼域投影的九天剑圣,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 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巧合便是真相。 但在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有怀疑的种子被悄无声息种下。 等待着某一刻破土而出。 “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裴宣沉下脸呵斥,毫不犹豫地出手拍昏那个状若癫狂的军士。 接着裴宣转向高坡边神情莫测的萧崇琰,脸上浮现起淡淡的歉意:“年轻人被吓坏了口不择言,还请亲王殿下莫要怪罪。” “嗯。”萧崇琰很平淡地开口,神情没有因为这场闹剧产生分毫变化,“去看看那片树林。” 面无表情的黑衣剑修在转身前看了下方众人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我若要杀你们,不会让你们有机会看到我。” “不必担心。” 在他身后,所有人再度面面相觑,陷入安静。 ——这位亲王殿下的话,为什么听起来这样可怕? …… …… “所有人都是互相攻击而死。” “在失去武器与力量后,他们也未曾停下,而是互相撕咬,流血致死。” 临近后半夜时,众人终于找到了所有失踪的人。 在发现最初消失的那些太学学生和军士时,即便是很多见惯战场与生死的中洲军士亦面色惨白,为眼前血腥且恐怖的场面感到战栗。 他们如今所在,是山林中一个隐蔽的洞穴。 洞穴内到处都是深红的血色。 地面、墙壁、穹顶,猩红粘稠的新鲜血迹顺着石壁纹路渗入、扩散,整座洞穴如同被血浸透,那些死去的人倒在各处,身体残缺不全,脸上的神情夹杂着兴奋与恐惧,诡异至极。 “这里发生过一起屠杀。”顾璟已经绕过整座洞穴一圈,此时回到众人聚集的地方,淡声说道,“屠杀者是他们自己。” 他的鞋履踩过满地粘稠的积血,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整个人在血腥可怖如同炼狱的屠杀场中走过一遭,却仍旧浑身干干净净,云淡风轻。 光辉且神圣。 裴宣看着眼前年轻的星河殿主,眼底划过几分欣赏。 如此风姿与心性,难怪可以被那位魔君看中,成为其伴行者。 这位海外星河殿的殿主,好像并不如传闻中那般杀人无算,满身森然。 裴宣看着眼前神情淡然的男人,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 这般姿态,为何竟让人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们都被鬼化了。” 这时另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裴宣的思绪。 一身黑衣的萧崇琰面无表情地从洞穴深处走出,身周萦绕着一圈浅金剑意,为他隔绝此间洞穴内的血腥与脏污,同样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但他站在这森罗炼狱般的洞穴内,却仿佛与背后的血色完全融为一体,眉眼轻抬间,沉冷杀意毫不留情释出,令人心悸不已。 “要做到此,非鬼族大修行者不可。” 或是如他一般身负特殊且强大的鬼念,才可令这些修行者于短时间内鬼化,互相残杀至死。 萧崇琰的这句话令洞穴内的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裴宣眉梢微动,刚想要开口,萧崇琰却冷淡地看他一眼,眼中杀意骤现,顿时令他如针芒在背,冷汗如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此刻起,两支队伍合并,以我为中心前行。” 萧崇琰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轻而易举接管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 “我带你们出去。” — 在萧崇琰等人于荒魂谷内向外突破时,荒魂谷外却悄然流传开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传闻。 不论是中洲还是东璜,两大人族王朝各大城市内的茶馆、书坊、酒楼……都开始偷偷地流行起了一批话本。 那话本中所说的内容极度荒谬不堪,却格外刺激新奇,一时间风靡人族王朝。 “那话本的主角啊……是个人族王朝的皇子,本是病弱不堪的美人,受尽欺凌,却有一日遇见一个外大陆的大修行者,赐予他剑术与灵力,一夕之间境界提升,甚至能使出传说中的剑术……” 街头巷尾,处处是议论着话本内容的人。 “后来那人族皇子才发现,自己遇到的大修行者是人族的死敌鬼族,而对方传授自己的就是修行鬼道之术……他早已不知不觉间成为了鬼族中的一员。” 那话本情节反转极多,节奏极快,是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故事类型,结局也颇令人意想不到。 “……此时那皇子已在人族中登上高位,最后联合鬼族一同占领沧澜大陆,接着利用自己的功绩进入鬼域,最终成了人族与鬼族两方至高无上的皇帝!” “……好奇怪啊,这个主角为什么要帮助人族的敌人?” “这个结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一切都是那个皇子计划好的一般……” 看完结局的人们议论纷纷,都为后半段的情节感到迷惑不已。 “到后来,这个皇子究竟还是不是最开始那个体弱多病的小皇子?” “还是他早已被鬼化,成为了那个鬼族大修者的傀儡?” …… …… 这话本在普通人间流行起来的时候,尚未引起多大的波澜。 而当那话本最终传入修真界,被修行者们看得到的时候,却无疑在修真界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那话本中所说的故事,分明处处皆是意有所指,直白得几乎将怀疑直接写在了书封上。 ——那位东璜王朝的崇亲王萧崇琰,就是鬼族的奸细! 对普通人而言不过是一笑置之的情节,于修行者细细想来,却是恍然大悟,骤然惊醒,接着便不得不怀疑顿生。 修真界中,事事皆有因果。 萧崇琰十六岁前的人生一片空白,自在东璜边境出现后便目的明确前往落河学府,却于第一次资质测试中只得了个极差的评价。 但数月后他便于河东战场一剑万辰星,使出了只有小师叔与北地魔君曾经用过的,传闻中的“三剑”。 此后更是连连做出惊世之举,神途林问剑引百子悟道,沧澜试请剑阵阻鬼物大军,前往海外大陆星河殿后更是一举突破至抱一境,成就沧澜大陆历史上最年轻的亚圣。 第178节 更不用说还有不久前的那一剑破鬼域。 能认出“一剑”者,寥寥无几。 更多的人只是跟着那话本所言回溯萧崇琰过往,愕然惊觉这一切究竟有多么不可思议。 一个本是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修行资质极差的少年,又怎么会在短短数月间便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个如今站在九天之上的崇亲王,真的还是当年的那个萧崇琰吗? 一股名为“怀疑”的野风,于一夕之间席卷了整个修真界。 …… …… “王朝皇子,体弱多病,美貌无双,剑术惊人……” 东湖画舫内,陌香冷笑着震碎手中的话本,一脸嘲讽地开口。 “暗示得这样明显,不如指名道姓说是小小萧好了!”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手段。”相比起情绪暴躁的酒疯子陌香,女帝则要沉静得多,“他们想要污了小弟的名声,逼迫小弟无处可去,只能入鬼域。” “……九天上已经听闻了此事,提议我们商量出一个对策,将这件事平稳地解决。” 陌香曲起手指轻敲酒杯,神色有些凝重。 “但小小萧体内确实有着鬼念,而且他此世与鬼气太过亲近,他的血脉……” 在与鬼气频繁得接触中,萧崇琰很可能早就激发了他体内那极淡极微不足道的一点鬼族血脉! 如此一来,几乎是百口莫辩。 即便公开萧崇琰北地魔君的身份,也只会将事态引向更为糟糕的方向。 如何是好? “沧澜大陆算力最强者,唯有小弟与景珩二人,他们在一起,不会算不到如今形势。”女帝抬起手,望向掌心悬浮着的红莲,片刻后露出笃定的笑意,“一剑既出,风云变幻,他们要逼迫棋盘后的人将牌摊开来打。” “——等着瞧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解锁改得累了,不想说话 ——————感谢在2021-07-02 19:37:23~2021-07-04 08: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木青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 当第三天的太阳西沉山下时, 萧崇琰一行人终于到达荒魂谷边缘,已能够远远看到外边的红霞漫天。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看向萧崇琰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感激。 在萧崇琰将所有人聚到一起,领着他们继续前行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那可怕的杀人事件。 如今荒魂谷的出口就近在眼前。 他们很快就要逃离这可怕的深红炼狱。 随着队伍踏过荒魂谷界碑, 人群中的欢呼声越来越高亢。 “我们走出来了!” “到了!” “一切都结束了!” 在喜极而泣的众人身后, 萧崇琰与顾璟落在队伍的最后, 却忽然停住脚步,彼此对视一眼。 他们同时感知到了荒魂谷界碑外的数道强大气息。 “开始了。” “嗯。” — 荒魂谷外, 分立着六人。 从人数上来说,区区六人,根本算不得是前来救援与接应陷入荒魂谷中的这支队伍, 但从那几人的身份来看—— 他们等候在此,却是这支队伍消受不起,根本无法想象。 这六人,皆是九天亚圣。 “嘶!那个骑在马上的人……是那位传闻中拳法第一的东璜禁卫军大统领?” 六人中唯一带着坐骑, 身着铁甲的男子面无表情地侧首看来,通身凛冽杀意令人退避三舍,不敢与之对视。 “你们看大统领的旁边……那是落河学府的隐峰峰主和杏林谷的那位闻老?” 并肩站在一起的白洛与闻老垂首看来, 白发的少年峰主双手抱胸懒洋洋轻哼一声,头发银白的老者笑呵呵朝众人点了点头, 看起来全无架子。 “还有北地长老院的大长老,灵族祭司所的右祭祀,天上唯一的那位散修亚圣……” 有人看向另一侧神情阴翳的中年男子, 银发及地的灵族人,以及独自站在一边, 抱着刀沉默不语的刀客,小声地分别叫破他们的身份, 一脸震撼。 “六个亚圣,不……九个亚圣齐聚于此,这等场面我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确实如此。 沧澜大陆的大修行者不多,九天亚圣更少,但大多并非神出鬼没之辈,普通修行者平日里也总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但若算上萧崇琰、顾璟与裴宣,那便是同时有九个亚圣齐聚一堂,甚至其中有六人联袂而至,则几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或许只有在千年前与鬼域的最终一战时,才能出现如此盛景。 从荒魂谷内陆续走出的修行者在这等场面下不敢久留,纷纷远远避开诸位亚圣,散在更外围遥遥回望身后,在心底猜测不已。 ——这样大的阵仗,这些九天亚圣……究竟是为何而来? …… …… “萧小友,好久不见。” 荒魂谷外很快只剩下萧崇琰、顾璟与裴宣三人。页安与凌容青各自带着齐小奇和若语,避在萧崇琰身后,俱都屏息凝视,不敢有分毫动静。 率先开口的是闻老。 这位与萧崇琰相熟的灵族老者微微一笑,先是打了个招呼,而后收起脸上笑意,正了正神色开口说道。 “我等此来,是为向殿下求证一件事。”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神情一片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敢问殿下,是否已入鬼道?” 但他随后说出口的那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谷外炸响,如同沸水落入滚油,霎时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巨浪! 六位亚圣联袂而至,却为质问萧崇琰是否已入鬼道! 他们此行的目的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便是要集六位亚圣之力,一举镇压萧崇琰,这位东璜的崇亲王,沧澜大陆最年轻的剑圣! 散在外围的修行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九天上怀疑那位崇亲王殿下与鬼族有关联,甚至已入鬼道? 他们怀疑萧崇琰是人族的叛徒? ——这怎么可能! …… …… ——只要有心,一切都有可能。 ——这是一场为殿下设下的局。 页安与凌容青无声无息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担忧。 他们眼下—— 该如何是好? “嗯?” 萧崇琰面对闻老的质询,却只是眉梢微挑,从鼻腔中轻轻地哼出了一道气音。 尾音上扬,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问句。 这个字里的意思,大概便是“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这般漫不经心的姿态,无疑激怒了在场的某几位亚圣。 北地长老院的大长老冷哼一声,面色冰冷地开口说道:“从我们得到的种种证据来看,你与鬼族关系极为暧昧,当年河东鬼域之主曾特意为你而降临……你们究竟有过什么交易?” “私通鬼族,可是背叛沧澜大陆的重罪!” 灵族的右祭祀轻笑一声,声音轻柔飘渺,语气却极为咄咄逼人:“你于东璜边境沉睡十六年才醒来,初时不过是个剑骨神魂皆破损的废人,又如何能在数月之内使出三剑之一的万辰星?” “或许便是因为你无法修道,才由此而入鬼道修行,便能够进境惊人,一举得入抱一?” 萧崇琰微微挑了挑眉。 东璜的禁卫军大统领与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亚圣始终一言不发,而白洛与闻老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开口,但只是北地与灵族的这两人,却毫无疑问将一切都揭示明白。 正如他们所料。 第179节 那棋盘背后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只是仅凭借如此言语,尚不能够于萧崇琰造成威胁,想必今日这荒魂谷外,还有着更多的意外再等待着他。 “其实先前我便在疑惑,为何殿下一出现,荒魂谷内的杀人鬼便偃旗息鼓,再不出手。” 这时一道温和儒雅的声音自萧崇琰身后传来,一直安静旁观的裴宣终于开口,微笑着站到了萧崇琰的对立面。 “我中洲军士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又怎会只是见到殿下身形相貌与那杀人鬼相似便惧怕至此?想来必是有着更深的道理。”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话音一转,骤然带上了尖锐冰冷的质疑。 “比如说,殿下就是那杀人鬼?” 裴宣站在原地未动,与北地大长老及灵族右祭祀微微点头示意,接着看向萧崇琰,蓦地沉下脸色,冷声喝道:“萧崇琰,这些疑问——你可敢回答!” “若你问心无愧,那便向我们证明你与鬼族毫无干系!” 萧崇琰微微皱眉。 他自然证明不了自己与鬼族毫无干系。 事实上,他确实与鬼族渊源颇深,根本难以梳理分明。 只是棋盘背后的那人今次拿这一点来做文章,究竟只是瞎猫遇见死耗子的运气好…… 还是真的对他的身份血脉一清二楚? “他们有备而来,不会只是猜测。”心湖内响起顾璟的声音,“只看他们想要如何。” “若是要杀我或镇压我,便只是因为千年前流云巅一事。”萧崇琰想了想,接着说道,“若是想借此逼迫我入鬼道……” 顾璟冷淡地开口接道:“那他们便是沧澜大陆真正隐藏多年的那些鬼。” 而流云巅上的那场伏杀,背后也将被蒙上更多的意味。 沧澜有鬼,早在千年——甚至更早之前。 “裴先生冷静,还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不可如此逼迫于萧小友。” 依旧是在场资格最老的闻老开口缓和气氛,神情极为温和地朝双方各自点头安抚,接着对萧崇琰说道:“萧小友,诸位道友也是心系沧澜才会如此急迫。” “如今萧小友身上嫌疑颇深,且已在修真界中流传开来,我们必须让三族四家安心。”闻老叹息般地开口,脸上神色很是怅然,“若九天亚圣与鬼族牵扯不清,又该如何安沧澜大陆修士与百姓的心?” “东璜王朝不会阻拦九天,但女帝不希望看到任何强迫殿下的举动出现。” 那位东璜禁卫军的大统领朝萧崇琰垂首行礼,而后面无表情开口,表明东璜王朝的立场。 “东璜不接受任何不经调查便宣判的结果。”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东璜依旧站在萧崇琰一边。 而传递给萧崇琰的信息,则是女帝不会插手。 ——放手去做便是。 “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我不信殿下是沧澜的鬼。” 那位始终默默无闻的刀客紧跟着开口,态度更为明确且肯定,旗帜鲜明地为萧崇琰作保。 “九天下不得而知,我们却都很清楚殿下的身份。”那刀客漠然开口,“……你们如此急切地逼迫,欲直接给殿下扣上私通鬼族的罪名,当真不是因为心虚?” 这般毫不客气的嘲讽与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维护,顿时令气氛一滞。 顾璟看了萧崇琰一眼,在心湖内问道:“这人是谁?” 如此维护,看上去便像是当年那些魔族的追随者。 “不认识。” 萧崇琰也觉得奇怪,难得多看了那刀客两眼。 “天赋尚可,用刀?很少见。” “哼!” 在那刀客的质问之下,裴宣神色不变,那北地大长老的神情却更加阴翳起来,冷笑着开口道。 “既然如此,不如就请殿下往禁魔狱走一遭。想来在熟悉的环境里,殿下定能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与鬼族暗通款曲,为自己牟利……” 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说不得殿下与鬼族的交情……还在更早之前?” 场中气机因这一句话而骤然紧绷! 在场诸位亚圣,皆是知晓萧崇琰真实身份者。 而北地大长老的最后一句话,分明便是在暗指当年的北地魔君早已与鬼族私通在先! 白洛脸色蓦地一沉,当即开口喝道:“放肆!你——” 他的声音却被另一道冰凉轻柔的声音盖过。 “放肆。” 被诸位亚圣合围的萧崇琰神色淡淡,明明是被质疑与诘问的那人,姿态却依旧高高在上,就连出言斥责也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 “长老院?右祭祀?”萧崇琰慢吞吞地一个个点过去,轻飘飘地开口道,“没听说过。” 他一脸漠不关心地偏过头,像是施舍般给予涨红着脸却不敢出声的两人一点点目光。 “要来问我,也该是墨启和冉经秋来问我。” 一身黑衣的剑修居高临下望来,微勾嘴角,周身毫无半点威压,却无端让人心底发怵,如临深渊般战战兢兢,不敢直视。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与我说话?” …… …… “一群跳梁小丑,连为您捧剑都不配,自然更不配与您说话。”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有一道语气轻佻的声音响起,极为嘲讽地开口说道:“沧澜大陆的这群废物亚圣,冕下随手打杀了便是,又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此话落下,在场诸位亚圣的面色同时微变。 下一刻,身披灰袍的鬼族御主西留蓦地出现,面向闻老等人,悍然挡在了萧崇琰身前。 “冕下,主人有话让我带给您。” 西留笑吟吟地开口,悠悠然念道。 “昔年赤水河畔一见如故,后于鬼菩提下手谈十日,对君钦慕不已,思君千年,盼早日相见。” 这句话中透出的意思,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至极,甚至直接肯定了北地大长老的怀疑—— 昔日的北地魔君,确与鬼域早有渊源,甚至与那位鬼域之主见过不止一面,彼此甚为相熟! 在四周陡然投注而来的震惊目光中,灰袍的鬼族大修行者垂眸低低笑了起来。 “在下这条性命……便是为了主人的心愿才留到此……” 他说着忽然间自原地暴起,一掌击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裴宣,厉声喝道:“百万鬼物,四位御主,一座鬼域投影,皆是主人的诚意——” 在裴宣下意识抬手阻拦的同时,西留冷笑一声,毫不犹豫释出全部鬼气,在霎时形成的黑暗天幕下悍然自爆,于最后高声呼道。 “——请冕下入鬼域!” “轰——!” 那骤然爆发的浓烈鬼气遮蔽天地,闻老神色微凛,抬手布下小天地隔绝此方天地,接着却忽然一怔。 短短刹那间,黑暗天幕消散殆尽。 那由一个鬼族大修行者燃烧自身所有力量释出的鬼气,竟然于瞬息间尽数收敛,直直没入了萧崇琰体内! “嘶嘶——” 小天地内一阵地动山摇,一条长达近百丈的黑蟒自萧崇琰身后出现,猩红鬼火在巨大的瞳孔间跳动不已,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众人,浑身散发出比之御主西留更深沉的可怖鬼气。 灵族的右祭祀脸色惨白,低低惊呼道:“鬼念活灵!” “嘶嘶。” 那巨蟒俯低身体,冷冷地看向灵族右祭祀,粗长的身躯却灵活至极地不断晃动,将萧崇琰圈在其中。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 任谁都可以看出,这只鬼念活灵的主人—— 就是萧崇琰! 第112章 =================== 在鬼族大修行者自爆当场, 引发黑暗天幕的同时,站在最前方的是灵族右祭祀与北地大长老。 他们先前在萧崇琰面前被嘲讽得满脸愤怒却不敢发一言,此刻却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一般,在那巨蟒的威慑下只是微微一愣, 而后便迅速地反应过来, 厉声连番质问。 “萧崇琰!那鬼族话中所言, 你可敢辩驳?” “鬼念活灵因你而生,这只鬼念就被你养在体内!” “原来你早就与鬼域之主暗中往来——你背叛了沧澜大陆!” “——你就是沧澜最大的那只鬼!” 面对着这般咄咄逼人的质问, 萧崇琰却只是一言不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抬手不耐烦般地拍了拍身旁的巨蟒, 神色冷淡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嘶——嘶嘶。” 那巨蟒却在这声命令下立刻便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不再朝着小天地外探头探脑,而是讨好般蹭了蹭萧崇琰的衣袖,盘起身体蹲坐在他身旁。 “殿主, 几位小友,你们可有受伤?” 在他对面,裴宣正一脸关切地问着面无表情的顾璟, 神情间带着一丝怜悯与叹息的意味。 “此乃我沧澜大陆的家丑,让殿主见笑了……若殿主想要亲手惩治萧崇琰, 只消与我们说一声便是,在处决这个叛徒之前,您都可以随意处置。” 顾璟没有说话, 像是根本不想理会他人,只是冷冷地盯着眼前那一人一蟒, 满身森然杀意令人望而却步。 第180节 早在那巨蟒骤然出现,故意以尾巴扫向自己的同时, 顾璟便带着页安等人向外疾退,此刻在那巨蟒威压下心湖震荡不已的四人正惊魂未定地落在一旁,闭目调息,再不敢与那鬼念对上目光。 “它找死?” 心湖言语间,顾璟沉声开口,望向正在萧崇琰心湖内耀武扬威,四处扑腾的小胖虫,神情冰冷至极。 “……随便打。” 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此间心湖的主人毫不犹豫地选择安抚自己的伴行者。 “这样也好,这不是那三只鬼都暴露了出来。”萧崇琰顿了顿,还是为那不知死活的鬼念说了说情,“西留的那句话,是说给他们三人听的。” 请冕下入鬼域。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要沧澜大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鬼将自己彻底打为叛徒,逼迫自己在沧澜大陆无立足之地,只能进入鬼域。 “鬼域之主与你又是什么关系?嗯?又是小师叔,又是那沈沉,还有鬼域的那只鬼……” 顾璟却显然听不得这些废话,哼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挺招人喜欢啊?萧崇琰?” 萧崇琰:“……” 顾璟这句话里阴阳怪气的意味过于浓郁,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只好暂时自心湖逃避,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其余诸位亚圣。 北地与灵族的两个跳梁小丑如同得了尚方宝剑般一脸洋洋得意,看不下去。 裴宣还在假惺惺地同根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顾璟说着什么,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极为开心。 东璜的禁卫军统领与另一道刀客皆沉默不语,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显然已各自都得到过关照,并不打算插手此事。 唯有资历最老,也与萧崇琰和顾璟最为相熟的闻老微笑不已,神情间带着三分叹息,五分无奈和两分的好笑,显然作为场间境界最高者,他或多或少听到了些许萧崇琰与顾璟的心湖言语。 萧崇琰警告般地看了老者一眼,眼中明明白白透着嫌弃,翻译过来便是“偷听别人谈情说爱,你可真有长者风度”。 三族四家,皆在此方天地,立于萧崇琰对面。 一切便如同千年之前。 却又不同于千年之前。 “咳咳,萧小友,此方天地与外界隔绝,他人不会知晓方才情形。”闻老收到萧崇琰“别听壁角”的警告,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道,“若你有何苦衷,皆可说出来,不必害怕有人借题发挥,陷害于你。” 这话于不知情的人听来,便是闻老仍心怀怜悯,想要给予萧崇琰辩解的机会。 但在萧崇琰与顾璟耳中,这一番话却显然是毫不客气的揶揄与不怀好意的拱火。 毕竟万年铁树萧崇琰竟然也有朝一日能开花—— 是个熟悉他的人都会想逗上一逗。 然而闻老与他们二人对眼下情形早已有所预料,心照不宣不以为意,却有人身负重任,不得不虚张声势,要在这大好局势下乘胜追击。 “闻老何必再为这叛徒求情?” 北地大长老冷笑一声,开口说道:“鬼念活灵极为少见,至今只出现过寥寥数次,只有地位极高的鬼族才可拥有。” “他分明早就背叛了沧澜大陆,选择与那鬼域之主苟且——” 闻老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或许站在我们身前的这位崇亲王殿下,早就不是真正的萧崇琰,甚至也不是那位冕下了。” 灵族的右祭祀轻轻柔柔开口,神情飘渺,言语间字字句句却极为狠厉。 “凡鬼化者,神魂皆灭,不过是具被鬼念控制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萧崇琰,你怎么敢以魔君冕下的身份为自己作保,假借那位冕下之名?” “你利用星河殿主伴行者的身份掩盖自己的秘密,躲在星河殿的庇护下,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背叛的打算!”右祭祀神情冰冷地说道,满脸轻蔑不屑,“萧崇琰,你不过就是个拥有着那位冕下记忆的鬼族罢了。” “但你借助那位冕下的身份,欺瞒沧澜大陆,骗取星河殿殿主信任,以此取悦讨好鬼域之主,助鬼域入侵沧澜——” “何其卑劣无耻,其罪当诛!” …… …… 萧崇琰安静地看着眼前几人宣判自己的罪行,觉得他们倒还算聪明。 知道将萧崇琰与北地魔君割裂,这样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东璜崇亲王背叛的罪名才显得更为合理。 他想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看了顾璟一眼。 顾璟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萧崇琰:“……” 他好声好气地在心湖内劝道:“你们先离开,等我将这里的事解决,我再和你解释……” “哦?解释小师叔和鬼域之主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顾璟的声音一听就还是在吃醋,萧崇琰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开心。 “我再和你解释为什么小师叔和鬼域之主都那么喜欢我……”他在心湖内渐渐压抑的气氛下慢吞吞地开口,“我却还是只喜欢你一人。” “……嗯。” 心湖内顿时风平浪静,春暖花开,轻缓却抑制不住欢快调子的乐曲悠悠扬扬响起,带着某人控制不住笑意的声音。 “自己注意,记住你说过什么。” 然而还是要忍不住再三警告与唠叨。 “没有下次……尽量没有下次。” 萧崇琰早在与自家伴行者的斗争中学会了为自己留条后路。 “还有,早点来找我,我需要你。” 也在不知不觉间无师自通般学会了满嘴甜蜜言语。 “嗯,会的。” 顾璟低低应了一声,接着一言不发将页安等人卷入袖中,就此远游而去,便连一点停顿也没有,似是再不愿多看萧崇琰一眼。 这般干脆利落的姿态,顿时令裴宣等人松了口气。 海外大陆的星河殿,也是他们并不想得罪的地方。 若顾璟这位星河殿主执意要保下萧崇琰,他们也会很不好做。 裴宣不动声色计算着眼下的情形,眼中渐渐浮起喜意。 闻老两不相帮;白洛代表落河,只能被迫保持中立;东璜在证据如此确凿时不会再敢作保;另一个刀客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此行的目的,不会再受到任何阻挠。 “萧崇琰,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可说?” 裴宣看向孤身一人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萧崇琰,看着那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露出厌倦冷淡的神色,已经开始想象对方一身狼狈,被鬼气侵蚀污染的模样。 他们剥夺萧崇琰曾经的身份,割裂萧崇琰与沧澜大陆的关系,要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君百口莫辩,背负上无法洗脱的罪名,从此只能一辈子躲在肮脏污秽的地底,再不能得见天日! “再多狡辩也没有意义,束手就擒,供出沧澜大陆内部你的同伙——或许我们还会考虑赐予你死亡。” 在修真界中的刑罚里,死亡已是最仁慈的手段。 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裴宣的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疯狂的快感来。 将那个所有人都只敢匍匐仰望的北地魔君打落尘埃,按进泥里,踩在脚下—— 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他不但做了,还做了两次。 何其痛快! 北地魔君又如何? 天下第一又如何? 即便当年没能杀死你,让你活着回来了——但你还不是依旧如千年前一样是个孤家寡人,到最后仍是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你很得意?” 弥漫着自我感动与狂热气息的小天地内,响起萧崇琰平静且疑惑的声音。 被千夫所指,肆意侮辱的黑衣剑修轻笑一声,终于正眼看向身前三人。 “不过是几条为人卖命的走狗……也想动摇我的心意?” “即便我要入鬼道。”他漫不经心地张手,握住自天边倏然而至的不行剑,“也是我自己要入鬼道。” 剑尖微扬,轻轻颤鸣,发出愉悦的欢吟。 萧崇琰神情淡然沉静,声音轻缓从容,看向身前几人的目光中不带一点嘲讽的意味,只是平平地道出事实。 “你们,不行。” 他抬手,剑尖不偏不倚直指向身前,低低地开口说道。 “现在,让开。” 第113章 =================== “大道难行, 还望三思。” 闻老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遗憾。 他看着眼前那个神情冷漠的黑衣剑修,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哗哗——” 远远落在周围的其余修行者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在闻老的袖里乾坤下被收入袖中, 接着原地大风骤起, 灵族老者御风远去,第一个表明了立场。 护住其余修行者, 比拦住萧崇琰更重要。 白洛与那刀客对视一眼,皆沉默着向旁避开,既不阻拦, 也无任何相帮的意思。 第181节 在这场混乱的对峙里,他们决定袖手旁观。 如此一来,挡在萧崇琰身前的,便是裴宣、北地大长老、灵族右祭祀三人。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平举起剑,向前轻轻一送。 “呃!” 站在最前方的裴宣身形暴退百丈,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剑气狠狠贯穿, 只是一击之下,当场重伤! “萧崇琰!你竟然还敢伤人?” “今日定要将你缉拿!” 其余两人怒喝出声, 齐齐动手—— 两重小天地于瞬时降临,烈焰与寒风相撞,霎时便升起冲天火光, 自其间而生浑身燃火的雄狮,朝着萧崇琰咆哮扑来! 萧崇琰看都没看那烈火漫天, 只是平平淡淡向前踏出一步。 在他身前,那焰狮狰狞可怖的巨掌重重拍下, 将萧崇琰的身形彻底淹没在阴影下。 “吼——呜!” 然而那巨兽的身形却于半空蓦地停滞,一个金色小人刚刚好好悬于半空,懒洋洋蹲在它头顶,双手握着柄袖珍长剑,向下毫不犹豫刺去! “嗡嗡——” 不行剑高亢剑吟不止,金色灵光一闪即逝,自那巨兽头顶没入,伴随着漫天焰光,将那巨兽直直劈开,一分为二! “噗!” 北地大长老与灵族右祭祀齐齐向后急退,吐血不止。 就在焰狮被击杀的同时,有剑光无声无息划过他们的颈侧与心口,杀意透骨而过,瞬息间便将他们重伤! 萧崇琰剑尖点地,再次踏前一步,不行剑自他手中脱离,径直朝向小天地的天穹激射而去—— “啵。” 下一刻,整座小天地自天穹顶端开始瓦解,数息后原地再无一分小天地气息。 两位亚圣联手落下的小天地,竟然于交手的刹那便被毫不留情破开!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是抱一境的力量!难道他已经突破神无?” 大长老与右祭祀踉跄着落于地面,望向萧崇琰的目光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恐惧与敬畏。 一人一剑,同境无敌。 原来这就是北地魔君的力量吗? “咳咳……” 执剑的黑衣剑修以袖掩面,低低轻咳,脸色一片苍白。 剑骨山脉碎了之后,萧崇琰出剑自然要比从前更辛苦。 要破开这座小天地,他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此时此刻,这方天地间却再无一人敢挡在他身前。 萧崇琰神情平静地再次举剑,漠然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浑身却带着惊人的死意与杀气,所过之处,万物俱寂。 此刻的他,便是曾经于九天厮杀,无人可相抗衡的沧澜第一人真正的模样! “最后一次。”他看向身前的诸位亚圣,声音轻柔地低低开口, “不退,就死。” — “咳咳……” 中洲陪都大俪某条偏僻的小巷内,有一道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倚靠在斑驳的墙壁边轻咳不已。 萧崇琰抬手抹去唇角血迹,眼底有些疲惫。 他此刻的情形比之刚出荒魂谷时,已然糟糕太多。 三天之前,中洲景帝,他的那位学生景钰亲自出手,两人于中洲与东璜的边境交手数次,萧崇琰伤势越发沉重,只能退入中洲国境,一路逃亡至此。 中洲境内,到处都是追杀他的修行者与飞舟,王朝军队守在每一处关口,所有仙家道府门前都立着神情警惕的修行者。 ——中洲王朝通传沧澜大陆,称东璜崇亲王萧崇琰已被鬼化,如今已堕入鬼道,于荒魂谷内屠戮无辜修者,且执迷不悟,出手重伤前来阻拦自己的其余亚圣,其鬼化已不可挽回。 如今沧澜大陆的每个角落,都收到了中洲发出的绝杀令。 而九天对此不发一言,则毫无疑问代表着默许。 如今在沧澜大陆,萧崇琰是真正的举世皆敌。 “咳咳……是谁?” 周围气息微变,墙根下的阴影中有一道属于修行者的气息缓缓浮现。 萧崇琰有些厌倦地皱了皱眉。 一路逃亡,他不欲伤及无辜者性命,手下从来留情,却也束手束脚,平白增添了许多麻烦。 他不希望在自己难得休息时,还会有不长眼的蠢货来打扰自己。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宰了对方。 “冕下,是我。”来者却并非敌人,也未露出身形,只是隐于阴影中低低开口,“我们曾于荒魂谷外见过。” 萧崇琰垂首看了那阴影中的人形一眼,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你是那个刀客?” “你可知在中洲如此作为,景钰必不会放过你?” 他认出这是荒魂谷外那个用刀的亚圣,也深知对方是个中洲境内的散修,身后并无势力依靠,绝非景钰的对手。 “我可以为冕下带路至十万山。”然而那刀客却像是并不在意,只是执着地开口道,“冕下请跟我来。” 萧崇琰看了那刀客一眼,随后毫不犹豫抬步,跟上了对方的身形。 小巷内,墙根下的阴影一寸寸向外蔓延。 “冕下,我与景帝本就有仇怨在身。”在安静无声的小巷内,忽然响起那刀客的声音,“您不必忧心。” “一千七百年前,就在这条小巷子内,是您的一道剑意护住了我最后一点魂魄,令我得以转世,且自其间领悟出了自己的刀意。” “当年我身为景帝护卫,于刺杀下为保护他心脉尽碎,灵脉皆毁,却被他带回地牢折磨百日,最终被千刀万剐而死——” 那刀客平静地说着曾经极其惨烈的往事,声音里毫无半点情绪波动。 “若非您那一道剑意护持,我早已堕入鬼道,不得轮回,为报复景帝而自毁大道。” 阴影下的那道声音坚定至极:“护道之恩无以为报,传道之恩更是愿以一身无用之躯誓死追随——如今换我护冕下一程,虽不能了却这番因果,亦能令我心安些许,不至再埋怨自己毫无用处。” 萧崇琰听到这里,心底便已自然而然推算出一切前因后果。 他神色有些复杂。 原来是这样。 “你是当年的那个护卫。” 那个被自己斥责的华服少年,便是当初独自离开皇都,隐瞒身份进入青山书院读书的景钰。 萧崇琰在心底叹了口气。 长久以来那副始终缺了几块的拼图终于被补齐,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正在缓缓成型。 原来是这样。 血脉争锋,青山书院,有人告发自己的魔族血脉……往后那些年中,他与景钰相处时那孩子别扭却隐忍的态度…… 居然是这样。 “冕下,我就送到这里。” 在萧崇琰漫不经心想着那些往事的时候,阴影中的刀客停下脚步,再度轻声开口:“请您放心地去做您想做的事,冕下。” “沧澜大陆,绝不会令您再一次失望。” …… …… 片刻后,身旁再无声息,萧崇琰望向前方,看到湛然佛光萦绕林间,连绵十万里不觉的大山深处黑影憧憧,山的那一头,便是北地。 那自始至终未曾留下姓名的刀客将他带至了十万山边界,佛修修行地澄水院前。 由澄水院山门而入,过院内禁地,可直入十万山深处,抵达北地某处隐秘的界碑。 这是萧崇琰与澄水院那位陨落的佛子若空之间的秘密。 “嗡嗡。” 萧崇琰的心湖内,有一颗金色的莲子轻轻颤动,释出浩然佛光,与澄水院山门外的结界轻触,轻而易举便为他打开了澄水院的山门。 山门另一头,一个冰雪可爱的小沙弥挑着灯等候在山道旁,见到萧崇琰也不惊讶,像是早有预料般单手行礼,接着“啊啊”两声,示意萧崇琰跟上自己。 夜色下,一道蹦蹦跳跳的身影在山道间行走,每一步落点都蕴藏着某种玄妙的规律,很快便带着身后的黑衣剑修一同消失在原地。 一炷香后,夜色间烟尘滚滚,全副武装的中洲军队浩浩荡荡而来,被看守在山门外的佛修不言不语拦下。 两位佛修神情平和,双手合十微微俯首行礼,虽一言不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意思。 因先前在荒魂谷内曾遭鬼化,澄水院所有佛修自那之后便开始修行闭口禅,潜心修行,为清心静气。 而世代看守鬼狱的澄水院,一直以来都有这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澄水院前,需下马解兵,徒步空手而入。 这些浑身杀意,满身凶器的军士,自然不被允许进入。 中洲这支军队的统领在原地沉默良久,似在思考对策,身旁副官却似是有些焦急,低喊出声:“统领!万不可放跑了那个叛徒!” 他们分明看到萧崇琰往澄水院的方向而去! 然而那统领却只是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副官一眼,随后大声喊道:“收兵!列阵,原地整修!” 他朝澄水院的两位佛修抱拳行礼,满脸歉意:“既然如此,那我们在此休整便是,绝不会踏入澄水院一步,还望两位大师见谅。” 他们只是守在山门外,澄水院的佛修自然并无意见,微笑行礼后便自原地离开,盘坐于山门下继续修行。 第182节 “守在这里,等候皇都命令。”见两位佛修应允,那大统领转身离去,神色蓦地沉了下来,“澄水院那头便是北地,自有长老院布下重重守卫,等着萧崇琰自投罗网。” 而他们将退路截断,令萧崇琰再无退路。 “三日前神皇陛下亲自出手,那剑修叛徒已身受重伤,早就是穷途末路,只能孤注一掷。” “身前身后皆是死路,他无处可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4 08:43:57~2021-07-04 22:2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楠木青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 “澄水院外有中洲的军队, 北地那头有天罗地网,只有这里虽然有个大长老……” 僻静的山林深处,有一枚黑玉质地的界碑悄无声息伫立在月色下,阴影前站着两个无所事事的魔族。 “——但也被我们拿下了!” 齐小奇蹲在地上, 咬着根狗尾巴草开开心心即兴创作, 唱着连飞剑也听不下去的赖皮调。 “嗡嗡嗡嗡嗡——!” 霜华剑在空中划过扭曲的轨迹, 癫狂一般四处劈砍着空气,时不时“不经意”地狠狠擦过自己主人的脑袋, 将那一头毛茸茸的栗发揉得乱七八糟。 徐十一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小奇我求求你别唱了——” 从魔宫偷跑出来接应自己自小仰慕的魔君冕下,满心激动的小迷弟崩溃地将自己砸入身旁的巨木间。 冕下为什么会对这个家伙另眼相看啊! “呃……你们……” 身后蓦地传来低低的□□声,徐十一骤然警觉, 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却见自己身前的齐小奇看也不看抬起手,扬手在空气中凭空扇了个巴掌—— “啪!” “唔——” 他回过身,正看到长老院的那位大长老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生生将自己拍晕过去。 “美人公子呀,你在哪里呀~我们在十万山的这头等着你~” 而可怕的歌声仍旧回荡在林间,继续折磨着这重小天地内的花花草草。 徐十一悚然一惊。 “小奇, 你刚刚用的是搜魂夺魄——?” 那是魔宫最难掌握的秘术之一,可控制他人言行, 令他人如同傀儡,遵照自己指令行事,可谓邪恶至极, 亦可怖至极。 自然也难以控制至极。 但齐小奇用来却轻轻松松,甚至以此控制抱一境的大长老亦丝毫不见滞涩, 就像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而已。 “齐小奇!你什么时候入了抱一境!” 徐十一难以置信地高喊道,神情一片狰狞。 这个家伙明明在上次见面时还是九转中境! “一个大长老呀, 两个大长老呀!一剑一个大长老呀——啊?” 齐小奇转过头,挠了挠下巴,一脸疑惑地开口道:“从天空从出来的时候啊。” 那姿态与表情,仿佛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徐十一:“……” 这家伙怎么如今这副让人无语的模样,竟然开始与那位冕下越来越相似了? 徐十一想到这里,忽然一怔,心底飞快地划过某个念头。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总觉得齐小奇与那位冕下,似乎相似得不止是一点半点。 同样天赋卓绝,剑道修为高绝无双,修行进境一日千里,仿佛根本不存在瓶颈一般。 于某种程度上,天真纯粹且直白到不可思议,心思通透至极,就如同天生为大道而生那般。 他们都只为自己的心意而动。 “你与冕下可真是像啊……” 徐十一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间,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又似乎是理所当然。 ——或许这便是冕下看重齐小奇的原因所在? 林间的可怕歌声不知在何时停下了。 齐小奇蹲在树下,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脚边的野草,像是无心般开口道:“我与美人公子啊……自然是该很像的。” 他的话中似乎透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 “我与美人公子……但我们不一样。” 徐十一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正欲开口发问,神色却蓦地一变,伸出手接过天边飘来的一封密信。 片刻后,他将密信递予齐小奇,开口说道:“走吧,冕下要先去一趟寻机阁,要我们自行离去,等他联络。” 齐小奇“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站起身,经过大长老时打了个响指,那大长老便倏尔醒来,如同没见到两人一般,抬头看了看天色,慌忙起身御风远去,很快消失在林间。 “寻机阁在十万山深处,无人知晓究竟在何处,美人公子要如何去?” 齐小奇扑腾着去够对自己爱搭不理的霜华剑,被报复性极重的本命剑以剑柄一次次打着手心拍下来,挠了挠头。 徐十一微微沉吟:“冕下与那寻机阁宗阁主应早有交情,只是宗阁主久未出现在沧澜大陆,便连先前鬼域入侵都未能令他自闭关中醒来……” 这一次冕下亲至,面对外界漫天谣言……不知那位传闻中可知天下事的宗阁主,又会作何反应? — “你怎么去了寻机阁?” 十万山深处,雾气飘渺,萧崇琰安静地走在山间,忽然听到顾璟的声音在心湖中响起,带着点不赞同的意味。 “千年前寻机阁便态度不明,尚不知敌友,为何要去?” “只是想试一试。”萧崇琰在心湖内回道,“宗隐的目的,不会是杀了我。” 若宗隐要杀他,千年前他便不会有机会转世。 或许宗隐默许天柱下四人杀死他,但宗隐却也没有阻拦自己转世重修。 宗隐希望自己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着,且再度登上大道。 这其中的意思,让萧崇琰觉得很有意思。 “你那边都谈好了?”他走入一大片萤火虫聚集的林间,伸手取出留影石,放在身前记录起来,“洛清秋还好吗?” 那位落河学府的府主,在先前的战争中受了重伤。 “不太好。”顾璟的声音有些虚无和断断续续,“我再试一试。” 萧崇琰有些讶异,然后便是沉默。 顾璟说要试一试,那只能意味着洛清秋的伤势极重,恐怕已经无力回天。 他知道顾璟对曾经那些落河剑宗弟子的感情极深。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必然已是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恐怕顾璟此时自己也不好受。 星河殿主并非真的无所不能。 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萧崇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便留在落河,暂时不要来北地了。” 他自观心湖,计算片刻,判断自己伤势应无大碍,便很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里问题不大。” “……嗯。”顾璟也像是沉默思考了很久,而后低低地回道,“若有事,告诉我。” “好。”萧崇琰轻声回道,走出林间,心湖言语也恰在此时中断。 他抬头,看到远处云气升腾,烟雾缭绕间,高高伫立着数十座山峰。 自此处远远望去,那里便如同一幅仙气飘渺的画卷。 山峰间散落着星星点点深色的屋面,飞阁流丹,层台累榭,屋檐下挂着成排构造精巧的青铜片,在清风拂过时互相碰撞发出悠远声响,音色空灵清幽,灵力萦绕其间,看着像是与天空城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崇琰知道,这里便是寻机阁了。 他来寻机阁,是确信那位宗隐阁主会因自己而现身。 他想看看宗隐的态度。 当年他体内血脉争锋爆发,便是宗隐出山,与师兄一道为他修改了功法,以便能适应他混合了人族与魔族的血脉。 但在当时,却没有人看出他体内还存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鬼族血脉。 而萧崇琰自己,也是在进入飞升境的那一刻,才发现了自己体内隐藏极深的这道血脉。 ——当年那道侵蚀他母亲温元皇后的魔息内,还悄无声息蕴含着一点鬼念。 也就是自那时起,萧崇琰知道自己已然无法真正飞升。 他也知道当年的那道魔息,绝非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简单。 或许早在他出生之前,很多事情便已经开始了。 …… …… 第183节 “萧崇琰,你还是入了鬼道。” 在萧崇琰于空中回廊间漫不经心地随意行走时,忽然有一道悠远轻渺的声音响起。 回廊外,有人踏云而来,最终停留在萧崇琰身前。 月白色长袍,黑发及地,眉心印着一点深红的火焰纹,五官却极淡,看过便不再记得,但那出尘飘渺的气息却绝无仅有。 寻机阁阁主宗隐,沧澜大陆的陆地神仙。 传闻中与天柱同寿的存在,终年在十万山深处闭关,每次出现在世间,都意味着将有足以改天换地的大事发生。 在沧澜大陆,宗隐是九天上下,唯一受到所有人毫无保留信任与尊崇的圣人。 萧崇琰退后一步,微微俯首行礼。 “宗前辈。” “身负鬼念,若不入鬼道,则大道更难登。”宗隐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感慨的意味,“既然你选择如此,我可送你去海外,由那里直入鬼域,从此便在鬼域修行,不要再回沧澜了。” 萧崇琰始终低垂着头,似是在宗隐面前极为恭敬,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容。 他闻言只是低低开口,声音平静:“现在还不是时候。” “晚辈于沧澜还有诸事未了,此时离开,心意难平。” 萧崇琰再度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行礼,向身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宗隐告辞。 “前辈既不怪罪,晚辈这便离开了。” 他心意已明,在这位可看透人心的宗阁主面前不敢久留,只是沉默地等待片刻,而后便自行转身离去,身形很快消失在寻机阁外的云雾间。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眼底却带着隐约的笑意。 有一些极其隐秘的东西,被他抓住了。 — “咳咳……” 不久前曾经停留过两位魔族的界碑处,有一道黑衣的身影蓦然出现,低低咳嗽着踏入界碑后的北地。 血色落下袖间,被他不动声色收拢,未曾留下一份痕迹。 萧崇琰抬头,望向头顶熟悉的血月,脸色苍白,眼神却明亮。 十万山外是人间。 兜兜转转,他还是要回到这个非人间。 从这里再次开始。 第四卷 举世皆敌,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结束啦,预告一下第五卷 的卷名,暂定为“大道殊途”。 —————— 感谢在2021-07-04 22:20:13~2021-07-07 05: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upil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五卷 :大道殊途 ==================== 第115章 =================== 萧重琰进入北地后, 并没有顺着徐十一与齐小奇留下的记号往魔宫的方向离开。 他站在界碑前想了想,调转方向,往北地另一头走去。 远去的身影轻颤,一袭黑衣悄无声息变化, 在袍角落下层层叠叠的暗纹, 萧崇琰的双眼闭上又睁开, 瞳孔间骤然浮现起一道深红魔纹。 接着那张绝美的面容微微模糊,随后很快恢复正常。 他对自己的脸施了障眼法, 凡修为低于他者,只能看到被调整过后的样貌,而无法看清他的真容。 萧崇琰微微一笑, 深红色的瞳孔间自然而然带上一抹冰冷薄情的意味。 从此刻起,他便是北地第一魔将墨启门下的一名门徒。 …… …… “你看什么呢?想打架?” “看你怎么了?对我就是想打架!” “轰——!” 暴烈的魔气自前方不远处传来,那吵起来的两人已经互相扭打在了一起,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路人, 欢呼叫好声不断。 北地尚武,民风剽悍,也正是因为如此, 才能千万年来始终以血肉之躯抗住无名渊摇摇欲坠的天柱。 萧崇琰从人群外围绕过,踏上路旁一条田野间的小道, 很快便远离了这座小镇的中心。 他来到了一座位置偏僻的小屋。 “伟大的魔君冕下,曾经便在这间小屋内生活了三年……” “当时的魔君冕下还只是个仅仅六十余岁的少年,却仅凭一魔一剑生生杀出了当时戒备森严的城主府, 将所有敢于阻拦他的魔都一剑斩断——” “从此开始了冕下征服北地的一生!” 萧崇琰蓦地停下脚步。 这里与他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 他将身形隐在小屋背后的茅草堆旁,看向小屋院中。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魔族被一群不过五六岁的魔族幼儿围在中间, 凶神恶煞的脸上满是激情昂扬,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位北地魔君的丰功伟绩, 就连十五岁时遇见高境鬼物不敌重伤,却依旧能及时逃离,可见其幼时便已初具沉着冷静的王者风范……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真就闭眼瞎吹。 而那群幼儿魔族也真能听得进去,各个欢呼雀跃地高举着手,奶声奶气地喊着—— “冕下真棒棒!” “我也要像冕下一样厉害!” “把敢欺负阿娘的坏蛋都杀死!” …… …… 征服了北地的魔君冕下沉默地站在原地,决定回去好好和徐十一谈一谈魔族下一代的教育问题。 他看着夕阳下那些孩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仍保留着旧时模样的小屋,微笑着叹了口气。 他在成为北地魔君前那百年间的经历,远比传闻中更加荒诞无稽。 那是一段浸透了血色与痛楚的过往。 唯有他自己知道。 — 一千六百年前,北地偏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遥远麦田外一间偏僻的小屋中,便有一个年轻的魔族推门离家,往背后的山谷内而去。 这个魔族穿着一身黑衣,背后负着一柄长剑,剑鞘由灰色的布缠住,看着很是陈旧廉价。 他的身形也极为瘦弱,看着便是一副实力不济的模样,时不时还低低轻咳数声,竟然还是个病痨鬼。 这就是彼时魔族血脉被发现后,被人族视作叛徒追杀,不得不流亡而至北地的萧翊。 “景翊,你今天还是在初境区狩猎吗?” 山谷入口,已经有着许多魔族早早排起了长队,有个脸颊有着浅色魔纹的魔族远远朝萧翊招着手。 “今日我可要往中境区去试一试了!” “嗯。”萧翊却只是平平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给出更多的回应,安静地走入队列开始排队。 “以你的实力,早就可以进入高境区了,为什么一直要停留在最外围?”那魔族却一点儿也没有被萧翊的冷淡吓退,再度凑了上来,笑嘻嘻地开口道,“高境区的猎物,一只可以换足足一百枚魔币!是你在初境区辛苦三个月都不一定能挣到的钱!” “景翊,一起去高境区吧,怎么样?” “抱歉。” 然后萧翊却只是微微摇头,然后便闭口不言。 队伍很快排到了他,萧翊低头快速地走入山谷,看都没有看向身后那个魔族一眼。 他也因此没有看到那个魔族骤然沉下来的脸色,和随后扬起的诡异笑容。 “嗡嗡。” 山谷僻静的偏远角落,不行剑漫无目的地在低空飞行着,时不时劈砍两下树边冒出的低境魔物,闹着玩一般收割着它们的性命。 萧崇琰安静盘膝坐于树下,默默调息。 第184节 这座山谷是偏城的狩猎场,所有魔族都可进入击杀魔物来换取魔币或生活物资。狩猎场分为三个等级:初境、中境、高境,越往上危险程度越高,击杀后所得的奖励也越高。 但萧翊来此三月,却始终只停留在初境区,不敢继续深入,只怕引来怀疑。 就像先前谷外那个魔族,便是有一次被他在中境区与高境区的边缘救下,而后便一直缠着他要去高境区狩猎。 萧翊自然不会同意。 先不提那魔族来历不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更不说他才刚进入北地不久,对北地十分陌生,只想低调安稳度日,且一身伤势仍需一段时日方可痊愈—— 在此之前,他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落河剑宗的剑修,人族曾经的第一天才,对于北地而言无疑代表着很多意思。 有很多人会恨他,也有很多人……会想要得到他。 从他这里套取沧澜大陆的情报,强迫他臣服以向人族宣战,或仅仅只是折磨羞辱他以报复……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于萧翊而言都不会有好的结局。 因此他想要避开。 然而当时的萧翊常年在流云巅修行,甚少下山,在师兄的保护下仍不知修真界究竟能有多么残酷。 他不知道很多时候往往只会事与愿违。 当他被人族打为叛徒,流落至北地后,他已不可能如从前那般避在世外桃源安稳修行,不问世事。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做出选择。 “咳咳……” 不远处有陌生的气息靠近,萧翊低低咳嗽着起身,伸手招过不行剑,欲往更深处而去,避开即将出现的人群。 下一刻,他却发现那些人正是为自己而来。 “大人,就是他!他用的是落河剑宗的剑法——他是个人族的奸细!” 那个最初与萧翊搭话的魔族高声喊着,带领着城内的警备队出现在不远处,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萧翊微微一怔。 他看着那曾经被自己救下性命的魔族与警备队一同向自己包抄而来,神情沉寂数息,随后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不行剑。 …… …… “天啊……那个人类好强……” “进去了多少人了?” “警备队全灭!方才从高境区来的高手也被击退了好几个——这个人类真的很强!” 在萧翊被围住的那片林地外,正有为数众多的魔族聚集在一块儿,神情兴奋地议论着远处的战斗。 一个使着落河剑法的人族剑修,竟敢深入北地至此,身份败露后一人剑挑十数个警备队成员,竟然还有余力与其他魔族强者对战不落败! 魔族生性好战慕强,天生便对实力强大者心生崇敬向往。 因此他们对于萧翊,评价极高! “若他不是人族,定能成为十大魔将之一!” “但他是人族,还是落河剑宗的剑修……若是被城主府擒住,投入竞技场中沦为权贵的玩物,不如就死在我等手中!” 那些魔族言语间,对萧翊钦佩不已,极为认可。 这是他们对强者的尊重。 因此当越来越多的高境区高手进入山林却败退下来,最终城主府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上空时,很多魔族都露出了有些可惜的神情。 城主是九转境大修行者,而林中的那个人类剑修却只是守静境,还在车轮战下被消耗至今—— 他们已经看到了萧翊的结局。 “咳咳咳咳——呃……” 山林间,萧翊拄剑在地,勉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眼前模糊一片,几乎已看不清。 他的一身黑衣被鲜血浸透,脸上、手上、剑上都是擦不尽的血迹,四周除他之外,所有魔族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萧翊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本就未曾养好的伤势越发沉重,剑骨山脉遍布裂纹,摇摇欲坠。 那个引来警备队的魔族姿势僵硬地躺在不远处,惊讶地睁大着眼睛,被不行剑透胸而过,死不瞑目。 他是萧翊在进入北地后杀死的第一个魔族。 “竟然能在重伤下坚持这样久,还伤了如此多的魔族高手……不愧是曾经的人族第一天才。” 当城主府的车驾降临,于林间落下阴影的同时,山林间所有倒在地上的魔族都在一瞬间被杀死,充满暴戾气息的大修行者威压向萧翊直直压下,令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萧翊耳边,带着抹令人心悸的杀意。 “萧翊,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 “你是想要反抗我,被我击败,废去修为,投入小倌阁,沦为发泄欲望的玩物……还是选择归顺于我,从此作为一个魔族……活下去?” 萧翊低低笑了笑。 这个魔族大修行者,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萧翊干脆利落地松开手中飞剑,强忍着痛楚偏转过身,朝那魔族垂下头,轻声开口:“萧翊愿意跟随城主……为城主效命。” 身为曾经落河剑宗的嫡系弟子,人族的修道天才,却被迫向一个魔族低头臣服,这对萧翊而言自然不亚于一场毫不留情的羞辱。 但对那位城主而言,这却是一件极为值得炫耀的美事。 看着那英俊强大的剑修在自己身前顺服地垂首示弱,无疑令那城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哈哈哈哈!好!” 在城主畅快的大笑声中,萧翊低垂着眼睛,任由自己的本命剑被收缴,无形枷锁毫不留情没入他体内,封住他的一身修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隐忍沉默着受着体内骤然爆发的剧烈痛楚。 在那魔族的注视下,萧翊脸色苍白,步履艰难地走了过去,安静顺服地跟随在对方身后,一同登上了城主的车架。 他的眼底一片平静。 第116章 =================== 城主府内, 属于萧翊的院子中空空荡荡,偌大的屋内只有他一人。 “呃……” 萧翊神情隐忍地撕开自己一身几乎已经黏在了血肉上的黑衣,在随之而来的痛楚下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清洗着自己。 城主府没有给他任何伤药, 也没有任何为他医治的意思, 萧翊知道是因为那位城主还不信任自己。 他的伤势很重, 却不致命,凭借修行者本身强悍的身体力量能够慢慢恢复过来, 但却显然会陷入很长一段的虚弱时间。 更不用说他如今的修为已然全数都被封住。 萧翊低垂着头,看着水下自己手腕间浮现而出的那道魔纹,眼底闪过几分冰冷, 神情却分毫未变。 这是那城主下在他身上,用来封住他的修为,控制他的手段。 有那一道魔纹在,城主可以随时知道自己在哪里, 说了什么做过什么,也可以随心所欲降下惩戒,令自己生不如死。 正是因为这道魔纹, 城主府才敢放心将萧翊关在这座单独的院子里。 但此时的萧翊却不知道,他如今所受到的对待, 已是极其难得。 在北地,凡被俘虏的人族,就是奴隶。 而萧翊能安安稳稳待在院中养伤, 虽失去自由,却从无人敢来打扰, 这般待遇,实则与北地贵客无异。 彼时尚不知北地全貌的剑修, 仍旧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也不知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未来。 他被单独关在这一座与世隔绝的院中,始终无人问津。 直到一个月之后,紧锁多日的院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叩叩——” 有敲门声象征般响起,接着大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这座城主府的主人微笑着踏入院中,看向修养一个月之后恢复许多的人类剑修,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萧翊,在城主府生活了一个月,希望你已经适应了北地的生活。” “今天……我来带你看一看北地真正的模样。” — “咻——啪!” “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快点干活!” “想要挨罚吗?哦,想死?作为城主的奴隶,只有主人赐死,你才能够死!” 萧翊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一片惨白。 眼前的场景是他从未见过的人间炼狱。 城主将他带去了郊外的庄园。 这是一座奴隶园。 在十万山那头,人族早已废除了奴隶制。 但北地却始终保留有这项传统、野蛮又残酷的制度。 萧翊眼前这座庄园内的奴隶,都是在战争中被俘虏的人族修士。 深红色的天空下,烈日炙烤着大地,庄园内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果林,上百个面容憔悴的人族修士正在其间劳作,数十个魔族在庄园内来回巡逻,对着那些人类大声呼喝,稍有反应慢一些的,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鞭打。 “这些人类都是城主府的奴隶,他们的修为被身上无法取下的禁灵锁链封住,一天只能得到一碗水和一直馒头,就连自我了断亦不被允许……” 城主轻笑着在萧翊耳边说道,领着他走近那些人族奴隶。 第185节 那些人族修士一个个都神情麻木,身上只穿着仅可蔽体的粗布衣裳,沉重的枷锁拖曳在地,将他们的手脚磨得血肉模糊,光裸在外的身体上更是有着各式各样数不清的的伤痕。 在他身边,正有一个年轻的修士动作慢了一步,顿时被一旁监视的魔族狠狠甩来一鞭,那个修士根本无力闪躲,几乎是在顷刻间便被掀翻在地,而后遭到变本加厉的折磨。 大团大团的血迹从对方身下晕开,那个修士开始还在地面上挣扎着蠕动,到后来整个人慢慢蜷缩起来,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眼看着便要被活活打死。 “住手——呃!” 萧翊惨白着脸色开口惊呼,声音却在身体内骤然爆发的剧痛下戛然而止,控制不住地跌跪在地,双手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霎时浸透了后背。 他手腕上的魔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城主动用了下在他身上的禁制。 “萧翊,你可是我们这边的……怎么能同情这些人类奴隶?” 冰冷的五指紧紧扣住萧翊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城主冷漠的声音响起,强行逼迫着痛到几乎站立不稳的萧翊从地上爬起,在他身侧低声耳语。 “你要记住,弱者不配得到同情。” “在北地,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弱者永远只能被强者支配。但只要你不断往上爬,变得越来越强大,你就能主宰越来越多人的性命,让他们像狗一样趴在你的脚下摇尾乞怜……” 在城主极富蛊惑意味的言语间,萧翊被按着肩膀带向果林的另一侧,在看到眼前的画面时神色越发惨然,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 果林的这一侧,比那一头更要残酷血腥百倍。 数十个人类如同牲畜一般被反绑着吊在树下,在烈日的暴晒下承受着无休无止的鞭打。 其中数人早已没了声息,失去修为庇护,又遭受这样残忍的酷刑,他们就这样像牲畜一般被活生生地鞭挞至死! 血肉横飞的场面就在眼前,从惨呼声不断到越来越沉寂,血水渗进土壤,顺着草丛蜿蜒而下,带走一条有一条生命。 “弱者胆敢反抗,就是这样的下场……”城主的声音轻柔又耐心,就像是一场对小辈的谆谆教诲,但那教导的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只觉得冰冷残酷至极,“这就是北地,你明白了吗?” 萧翊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那些人的哀嚎声渐渐微弱直至再无声息,只是短短半炷香时间,数十人中仅余一人的胸膛仍在微弱地起伏。 这里是真正的炼狱。 十万山外是人间。 这一刻,萧翊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十万山的另一头,这个终年被血色天空笼罩的北地。 从来都不是人间。 “放心……萧翊,你是北地的贵客,不会像他们那样。” 在他身后,城主轻笑着扣住萧翊的脖颈,不容许他偏移视线,强迫他看着眼前惨烈的场面,语气却是愉悦至极。 “人魔两族的混血,是放眼整个北地都极为稀少珍贵的血脉,你是我要献给魔宫的礼物……我可不舍得就这样弄坏你。” “你未来的主人,是整个北地至高无上的君主。” 城主看向身前明明惊惧不忍到极点,却还是强自镇定,勉力控制着身体与表情的剑修,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陛下会喜欢你的。” 一个不过六十余岁的人族,放在北地还是个仍在学堂读书的少年,就算在十万山外是如何了不起的修道天才,在这个寿命普遍比人族长久,守静境遍地都是的北地,却也依旧算不得什么。 眼前这个在十万山外被保护得极好的剑修,拥有最好的天赋和最珍贵的血脉,或许将成为他此生押下的最好的筹码……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尽快明白自己的处境,在北地残酷的生存法则下活下去。 “所以你要听话一点,我会教导你在北地该遵守和学会的一切……再过段时日,魔宫会来人将你接走。” “魔宫内的刑罚,可要比眼前这些更可怕百倍。” 在北地,只有活下来,活得越久,才能变得越强大。 而天赋再高,却境界低微,实力不济,也只能沦为上位者的附庸,被支配奴役,毫无自由。 这就是北地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现实。 …… …… “你们在干什么!城主在那里,你想死吗——啊——” “——有人突破禁止了!快去阻止他!” “轰!” 就在城主用意极深地敲打着萧翊的同时,方才的果林里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那些原本安安分分被驱使着干活的奴隶,竟然不知何时挣脱了禁灵锁链,齐齐向庄园内的魔族攻来! 这座庄园内的奴隶暴动了! 而那些魔族看守在恢复了修为的奴隶面前,竟然一时间落了下风,很快便被奴隶们杀死——上百个人族修士同时出手,庄园的大门就这样被轰然破开! “他们身上的禁止怎么会被解开?” 城主的面色骤变,先是有些疑惑,而后便是勃然大怒。 “大胆!” 这是在挑衅他的威严,若是这些奴隶中有一人成功逃跑,那他就将颜面扫地,从此沦为整个北地的笑柄—— “找死!” 萧翊被城主推开,勉强靠在树下站直身体,在身后骤然爆发的魔压下,他脸色微白,越发虚弱无力,却是毫不犹豫地走近那些被倒吊在树下的修士,伸手便去解绑住他们的绳索! “啪。” 那些绳索很快便被解开,数十个身体坠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钝响声,却没有一人能从地上起来。 他们都已经死了。 萧翊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些毫无声息的身影,仍不死心地想要去探一探那些人的鼻息,下一刻他的身形却蓦地顿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一个人无声无息靠近他身后,满是脏污的手钳制住他的双臂,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一个人族的叛徒……还在这里装什么无辜?既然已经选择了做一条魔族的狗,还作出这副虚情假意的样子给谁看?” 冰冷讥诮的嘲讽在萧翊身后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不怕你的主人惩罚你吗?叛徒?” “我没……呃!” 萧翊想要低声辩解,那抵在喉间的力道却越发强硬,顿时便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强烈的窒息感霎时让他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只能被对方挟持着向外离去。 “你珍贵的礼物可在我的手里——”抓住萧翊的人族修士高声向城主的方向喝道,“如果不想让他成为一具尸体,现在就放他们走!” 那人族修士是要以萧翊为筹码,胁迫城主放走其余所有的人族修士! “你竟敢!” 城主一拂袖震开四周围攻而上的人族修行者,回身往两人直扑而来,怒不可遏地低吼道:“敢伤害他,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一个叛徒而已,我为什么不敢?” “不过是一条跪在脚下摇尾乞怜的狗,原来……他这么重要?” 那修士闻言轻蔑一笑,手下凝聚起一枚冰锥,在下一刻毫不犹豫直直捅入萧翊心口——霎时便将他整个人都贯穿,死死钉在一旁的巨木树干上! “那这个叛徒更要受到惩罚,让他痛不欲生地死去才是!” “唔——!” “你该死!” 撕裂般的痛楚从心□□发,随之而来的寒意瞬时侵入他的体内,如被万蚁嗜咬的痛苦刹那间降临,萧翊几乎在刹那间便失去了知觉,却又在下一刻被剧烈的痛楚生生痛醒。 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无比,虚弱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 那冰锥捅穿了他的心脏。 而萧翊此时全无修为在身,根本无力护住心脉,此时此刻他仍活着,只不过是因为修行者强悍的身体仍旧延续着他的生机。 但他的身体却也已经到了极限。 “咚——咚——咚……”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微弱。 萧翊的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阴翳,五官变得越来越迟钝,身体的痛楚,耳边讥讽的嘲笑与羞辱,还有城主暴怒的吼声……一切仿佛都在逐渐远去。 他就要死了。 但他还不想死。 他还没有证明自己不是叛徒,他还想要寻到自己的大道。 他向师兄许诺过,要在九天并肩而立,要一同登顶大道……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师兄最后一面……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他——不——能——死! “哗——哗——哗——!” 就在这时,萧翊身体内忽然有另一道声音蓦地响起,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有力。 那是血脉深处某种被压制了几十年的力量,在这具身体本身的灵力受到限制,主人的意志濒临消弭之际,终于再无任何桎梏与阻碍,霎时便冲破重重封锁,降临在这具身体之内! “轰!” 可怖的力量洪流冲刷过血脉与肌骨,将它们打碎又重组;心湖天地内掀起滔天血海,无声无息渗入干涸断裂的大地;不行剑与九逍剑尖啸着随之急掠而过,将那道落在山巅心湖的魔纹一击击破! 被禁锢的灵力得到释放,却再无法阻止那道深红如潮水般的力量,原本将要爆发的血脉争锋却在身体主人濒死的情况下无声无息湮灭,两道力量彼此交织缠绕,最终融合到一起,一点一滴改变着萧翊的身体。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成为了一个人、魔两族的混血。 而萧翊从此刻起,也将再也无法回归人族,从此都将踏上另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道。 他再也回不去那个人间了。 魔族庄园内,警惕守在萧翊身边的人族修士和正要攻向那人族的城主同时一震,于下一刻不约而同向外疾退。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被钉在树上昏迷不醒的剑修,不由自主露出了戒备的姿态。 一道磅礴可怕的气息自萧翊身上骤然爆发,霎时便打破了笼罩在整座庄园外部的阵法,令九转境以下者皆被压制,无法动弹。 那道气息中充斥着暴戾森然的杀意与飘渺不定的剑意。 第186节 就像是一片深沉夜色下的无尽深渊。 所有人望向树下的那道身影,眼中都出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之色。 唯有城主脸上骤然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九转境!” 在濒临死亡的绝境下,萧翊竟然因祸得福,因此而破境九转,从此步入了大修行者之列! 九转境大修行者,在强者如云的北地也能拥有一席之地! …… …… “大、道、殊、途?” 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庄园内响起。 被钉死在树下的剑修低垂着头,插-入心脏的冰锥整根没入他的胸腔,末端只露出一小截根部,闪烁着不详的寒光。 仿佛无穷无尽的血从他心口流出,顺着垂落在身边的宽大袖摆上不断滴落,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条溪流。 下一刻,被禁锢的黑衣剑修慢慢地抬起了头。 深红魔纹自他双眼瞳孔间骤然浮现,顺着右眼眼角一路蔓延,直到脖颈,最后没入衣领下的锁骨间。 原本清俊秀气的相貌,不知何时悄然发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变化,此时看来,竟与眼下血腥残酷如同行刑般的场景再无违和。 他就像是一朵开在死亡之上永恒不败的花。 “是啊,九转境。” 满身是血的剑修抬眸,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 他的眼中满是嗜血的杀意。 第117章 =================== “听说了吗, 最近有个从十万山那头来的混血……连杀了十数个高位魔族……” “据说还是被人族下了绝杀令的,看起来有两下子嘛。” “半年前,那人先杀了偏城的城主,屠了一座庄园, 接着一路被追杀北上, 非但把追杀自己的魔族全都杀了, 还顺手又杀了好几座城的城主……” “不过这回魔宫派了一位魔子殿下亲自捉拿,怕是这个混血就只能到这里了……” 兴奋的议论声传入萧翊耳中, 他神色平静地坐在窗边,身前放了一壶北地出名的烈酒红缎,只是安静地一杯杯灌着酒,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那一日他破境九转后,毫不犹豫便杀了那城主和庄园内的其余魔族,接着便被一路追杀,这半年来几乎没有合过眼, 始终都在不断的厮杀中度过。 好在他如今已是九转境,除了最开始还未适应力量,对魔族战斗方式也不甚了解, 因此而受过几次伤,之后便出剑杀敌越来越娴熟。 上个月开始, 凡是他路过的城池,都会有九转境城主亲自出手阻拦,有的甚至境界远在他之上, 却也被他一一斩杀。 同境界下,剑修无敌, 落河剑宗剑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萧翊知道很快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他还记得最开始那个城主的话。 “你未来的主人是北地魔君……” 这意味着魔宫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却始终不动声色, 只是引导着追兵一路给予自己压力,就连追兵境界的不断提升,也像是在有意压榨着自己的极限。 这种一言一行都被他人观察操控,如同养蛊一般残酷竞杀的方式,让萧翊很不舒服,但却无能为力。 在北地,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用自己亲身的经历懂得了这个道理。 正如此刻。 “红缎虽好,但一人独饮,未免有些单调。” 有人一袭红衣,摇扇轻笑而来,施施然坐在他对面。 而在那人出声前,萧翊甚至没有发觉对方的存在。 ——来的人,境界远在他之上,绝非先前那些废物一般的大修行者。 他打不过对方。 萧翊的身体蓦地紧绷,随后又很快放松下来,装作无事一般仰首喝酒,冷冷地开口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过是我正好也想喝酒罢了。” 那红衣魔族漫不经心取过酒壶,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垂首轻嗅,露出一脸叹息的神色。 “好好一杯红缎,竟被酿成这般狗都不会看一眼的垃圾,真是该死。” “就像这偏远地方的废物一样,都是九转境,竟然能被一个不过刚刚破境的混血连杀十一人……死了也是正好,你说对吗?萧翊?” 红衣的魔族哼笑一声,直截了当点破萧翊身份,妖异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眼中却骤然划过一抹厉色,将杯中酒尽数向外泼洒而出,冷声喝道:“怎么,看不出我们有事要谈?你们就比狗还不会看眼色吗?” 四周围忽地一静。 下一刻,那些四溅而出的酒液化作杀机无限的利刃,刹那间破开每一个酒楼内尚来不及逃开的魔族咽喉,令他们尽数毙命当场! 一个魔族正欲破窗而出,却被红衣魔族扬手掷出酒杯,直直穿胸而过,将整个人都径直砸入酒楼外地底,浑身抽搐着死去。 尸体的心口,斜斜插着一朵猩红的玫瑰。 酒楼外的大街上霎时一静,随后所有人轰得一声散开,再不敢朝酒楼看去一眼。 血色的玫瑰,是魔宫第十二位魔子殿下的标志。 这位十二殿下是抱一初境,性情阴晴不定,杀人无算,翻脸无情,以夺人性命为乐。 没有人敢引起这位殿下的关注。 酒楼内,在尸横遍野的座旁,红衣魔族却是满脸喟叹地轻抿着酒,神情愉悦地开口:“现在再喝这酒,果然要比先前好喝多了——” 他举起酒杯,语带深意地看向萧翊:“萧翊,你不想喝酒吗?” “喀哒。” 黑衣的剑修安静举杯,顺从地与对方碰杯,在红衣魔族满意的微笑下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神色有些苍白。 方才眼前这个十二殿下杀人时,周身气息毫无任何变化,而萧翊甚至看不清对方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这也就意味着两人一旦对上,他将没有任何胜算。 他会被毫无悬念地杀死。 “臣服和顺从,是身为弱者唯一的选择。” 红衣的魔族像是对萧翊顺服的举动很是满意,脸上露出些欣赏的神色,看着萧翊的目光便如同在观赏着一件漂亮珍贵的货品。 评估他的用处,计算他的价值,而后决定他的生死。 “但这还远远不够。” 红衣魔族的声音冷淡下来,冰冷无情的杀意向萧翊沉沉压下,属于抱一境的威压毫不留情释开,逼迫着萧翊臣服。 “我想要的,是完完全全归顺于北地,抛弃所有人族的一切,只保留着魔族身份的混血萧翊。” “凡北地臣民,皆当向我跪拜行礼,若有不敬者,杀无赦。” 红衣魔族冷酷地看着萧翊,一字一顿地命令道:“要么跪下,要么死。” …… …… “呃……” 抱一境全无保留的杀意与威压沉沉压来,令萧翊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无尽的血色炼狱。 头顶是漫天猩红,脚下是粘稠的血水,身前身后皆是要取他性命的敌人,在这片天地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不知前路,也没有退路。 而他无法逃离,更无法战胜这一切。 纯粹的境界压制令萧翊毫无抵抗地陷入了红衣魔族的小天地内,在这座小天地内,任凭他如何挥剑,也永远无法突破源源不断涌来的敌人。 希望过后,永远都是更甚的绝望。 萧翊机械地重复着出剑收剑,已不知自己究竟战斗了多久,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仿佛早已死去,只余下一具躯壳无知无觉地承受着这永无止境的折磨。 在这座血色的小天地内,只有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而唯一能带他离开的,只有不远处那个端坐在尸山血海王座上的红衣魔族。 对方微笑着看向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王座之下。 低低的暗语在萧翊耳边不断重复,无数不同的声音来来回回,都要他放弃抵抗,要他就此跪地臣服。 “只要跪下,跪到王座脚下,顺服地俯首跪拜在地,就可以活下去。” “这没有什么,所有魔族都是这样的……只要跪下,就可平步青云。” “跪下吧,难道你不想变强吗?难道你不想活下去,与你的师兄在顶峰相见吗?跪到他的脚下,奉他为你的主人,从此你就能得到无上的地位与荣光——” 无数声音汇聚到一起,如同威严不可违逆的谕令,于天地间回荡不已。 “跪下,跪下吧——” 在这洪亮的声音间,却忽然有一道清远安静的声音响起。 “从现在起,你便是我流云巅的关门弟子。沧澜天地,你不必跪我,更不用跪天,师父不在意这些,也便不用跪他的遗像了……” “登大道,便是在逆天,既如此又何必臣服于天?而若天地亦无可畏惧,这世间又有何可惧?” “问道即是问心,从今往后,若遇事不决,可问问你的心。” …… …… 第187节 “问心……” 萧翊在混混沌沌间不自觉地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有些茫然。 “什么是问心……” ——是问明心意。 记忆中,有人温和地开口,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这样问着。 “你想要这样做吗?” 你想要随我一起走吗? 你想要学剑吗? 你想要求取大道吗? ——你想要跪吗? “不——” 萧翊抗拒地开口,脸色苍白黯淡,眼中却渐渐有神采亮起。 ——若不跪,便是死,你要跪吗? “我不想死……但我不能跪……” 若不跪便死,那便在死前用尽全力出剑—— 这就是他的心意! “嗡嗡!” 不行剑骤然高亢颤鸣不已,雪亮的剑光自剑尖跃出,蓦然划破血色天穹,向那高居王座的男人一往无前而去。 那是舍生忘死的一剑! 血色天地微微一震,竟然在不过九转境的剑意下产生了轻微的晃动,那道剑意落在王座边,被那红衣魔族轻描淡写夹在指尖。 剑意流转间,对方的气息悄然变化。 高居王座之上的魔族感兴趣地笑了笑,收起那道剑意,最后看了脚下仍在坚持的萧翊一眼。 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睛里,像是洒满了无比透亮的星光。 “不过九转境,就能堪堪触碰到大道心意。” “人族竟然亲手驱逐了这样的一个天才……真是愚昧蠢笨至极。” “萧翊?” 那魔族身上的一袭红衣骤然变幻,化作玄黑帝服,长长拖曳到地。 远超抱一初境的力量在那一眼下骤然降临,黑衣的剑修无声无息跌落在地,就此陷入昏睡。 “吾乃北地魔君,允你此后见之不跪的权力。” “希望你不要让吾失望。” — “唔……” 萧翊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座巨大的宫殿中,守在外面的侍女看到他醒来,纷纷欢喜万分地向他行礼。 “十三殿下醒了!” “十三殿下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去宣御医——” “十三殿下,陛下前两天亲自过问您的身体呢,可千万记得要去谢恩。” “十三殿下……” 萧翊:“……” 在生死厮杀间逃亡了十余年,忽然间有好几个温柔可人的侍女朝你嘘寒问暖,殷勤服侍,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 他摆摆手示意那些侍女退开,很怕自己一旦被近身……便会反射性地拔剑。 “殿下不用担心,您先前在昏睡中就会忽然拔剑,奴婢们已经习惯了……” 谁想到那些侍女们却是嬉笑着开口,温温柔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住了萧翊,服侍着他梳洗起来。 “我们十三殿下可是由陛下亲自带回魔宫的,足以见得您有多得圣宠呢……” 萧翊微微皱眉:“十三殿下?” 他一醒来便听见她们这样称呼自己,还有陛下?魔宫? 所以说他昏迷后……是被北地魔君带回的魔宫。 那个阻拦自己的红衣魔族,竟然就是那位魔君陛下? “您被陛下敕封为北地第十三位魔子殿下,并且特赦您面圣不必下跪。”侍女的声音轻轻柔柔,语气却十分严肃,“魔宫还有十二位殿下,奴婢会为您一一说明清楚。” “殿下,魔宫比北地其他地方要凶险得多,每一位殿下都是未来争夺魔君之位的对手……您如今刚入魔宫就得此隆宠,恐怕已成为了他人的眼中钉。” 那几个侍女列成一排,神情极为认真慎重。 “在北地,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个魔子,才能够成为魔君。” 萧翊的神情骤然变化,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自然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活下来的那个魔子,才能成为魔君。 因为其他所有的魔子,在那之前——都已经死了。 …… …… 萧翊很快就明白了侍女所说的那些话,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思。 一个月后,天柱下战场重新划分,他成为了赤水河战场的指挥官。 赤水河战场,无名渊天柱战场中,距离天柱最近,最危险,最混乱,参战魔族也最难以管教的战场。 在那处战场中,几乎都是禁魔狱内提出的罪犯在战斗,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填补上防御的空缺。 赤水河从前没有过指挥官,所有魔族将领都对这里避之不及。 可想而知作为魔宫的殿下,萧翊空降赤水河,将会面临着怎样不可预估的形势。 身前是天柱下远远不断的鬼族,是他此前几十年生命中都未曾见识过的黑暗天幕遮天蔽日。身后是整个北地最无法无天的罪犯们,只要他稍显疲惫软弱,或许随时都会迎来从背后刺来的利刃。 其余那十二位魔子,就是想让这个魔宫年轻的外来者,再也无法走出赤水河! “我是萧翊,你们的指挥官。” 赤水河畔,萧翊神情冷淡地看着身后那些满脸不屑与讥讽的魔族,只是很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是谁对我来说也不重要。在赤水河,拦住鬼族,守住赤水河,就是我们在这里唯一的意义。” “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服从我的命令。” 在这近一年的北地生活里,萧翊用自己的亲身体验,已经彻底明白了该如何运用北地的生存法则。 弱肉强食,不服则死。 就是这么简单。 “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清楚不服从命令的后果。” 萧翊简短地说话,一番威胁言语却平平淡淡毫无任何杀意,而后他便回过身,在身后的嗤笑和嘘声中安静地伸出手。 不行剑在他手中发出愉悦的欢吟。 每把剑都渴望杀戮与死亡,而赤水河战场,到处都是可供收割的性命。 黑暗天幕下,身形纤瘦的黑衣剑修独身一人站在鬼物大军蜂拥而来的洪流前,渺小得仿佛不堪一击。 但当他平举起剑,遥遥指向前方。 惊人的剑意冲天而起,令人心悸的杀意霎时遍布天地之间,将身前身后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镇压,让人再无发升起一分反抗之心! 只是一剑。 鬼物大军灰飞烟灭,黑暗天幕轰然消散,就连赤水河都在这一剑下被生生截断,改道而行—— 一剑断赤水! 奔流不息的赤水河中间霍然出现一道裂口,深不见底的裂痕下一切都在消弭,无数鬼物哀嚎着落入其间,嘭然碎裂为漫天血雨。 那一幕从此成为无数魔族和鬼族的噩梦。 而萧翊经此一役,于赤水河畔一战成名! 自此以后,整个北地都知道魔宫的第十三位殿下,是一位剑术举世无双的剑圣。 而赤水河战场的魔族们也就此臣服,心甘情愿以萧翊为尊,从此赤水河战场战事越发平稳。 萧翊在赤水河战场一待就是二十年,在赤水河那头带回了一个从小在鬼物尸体间长大的魔族少年,成为了对方的主人。 他在赤水河出剑不断,境界虽未提升,剑意却越发锐利无双。 他在北地声望越来越高,魔君亦嘉许不断,赏赐如云,威势赫赫,几乎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如今北地无人不知,魔宫最年轻的十三殿下,是最得魔君宠信看重的臣子。 但对萧翊来说,伴随着这些而来的,却是从此层出不穷的暗杀与陷害。 在他回归魔宫述职前,最后一次于赤水河督战时,竟然有三个魔子亲自出手,于赤水河另一侧设伏围杀。 此一战中,萧翊不敌重伤,流落至赤水河另一侧,销声匿迹整整十年。 他也因此而结识了那位神秘莫测的鬼域之主,无意间获得了对方的认可,在不知不觉间已为数百年后的一切结下了因果。 后来,他在逃亡中误入紫瞳一门的禁地,却误打误撞赢得了这一门的信赖与忠诚。紫瞳一门的小公主苏曼,也就是他未来的第二魔将因此而离家远行,从此跟随在萧翊的身边。 最初认识苏曼的时候,未来风情万种,杀伐果决,被称为“紫瞳魔女”的第二魔将,还是一个不到他胸前高的小姑娘。 在此后数十年风云诡谲,步步惊心的魔宫争斗里,墨启和苏曼陪着萧翊一直走到了最后。 他们是他最重要的部下,也一度成为了他相依为命的家人。 第188节 所以萧翊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二人之中会有人背叛。 他更没有想过,那个人到最后会将手中的刀剑对准自己,如此狠绝地想要自己死。 他很失望。 — “两天前魔宫发出通缉令,被关押在禁魔狱的第二魔将逃了出来……” “紫瞳一门至今尚未表态,十大魔将正从各自番地向魔宫赶去,魔都的气氛有些不对……” 低低的议论声自不远处响起,惊醒了陷入回忆中的萧崇琰。 他沉默地捏住眼前骤然出现的密信,指尖灵力释出,留下寥寥几笔,随后连同那密信一道倏尔消失。 他至今仍不明白苏曼为何要这样做。 萧崇琰抬头看了看漫天深红的血色夜空,跳转方向,朝东边而去。 还有一些事情,他想要再去看一看。 第118章 =================== 萧崇琰离开那座载满了回忆的小屋后, 依旧没有往魔宫而去,只是沿着边境一路向北。 每遇到一座边城,他都会进城停留一段时间,有时是一两天, 有时却也只是数个时辰, 闲闲走过一圈后便离开。 自他进入北地后, 沿着北地与东璜的边境线走遍了十五座边城,如今正往北地最东边的那座边城走去。 这里也是当初他与顾璟来过的那座城。 十万山那头, 巍峨雄壮的东胜关高高耸立云间,萧崇琰知道此时必定有人监视着两地边境,就等着自己跨过十万山。 ——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跨入边城城门的时候, 萧崇琰在心底这样想道。 他为何要去东璜? 沧澜大陆,北地才是他真正的归处。 这里是他的北地。 “右边一点!再左边一点!右右右——左左左——不对,再右——” “——砰!” “他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到底是哪边!” “这位姐姐, 您的店原本就只有两层,我们不能重建时候给您翻成三层楼呀?” “怎么不能了?我出钱也不能?” “……要是您隔壁的店主答应,那自然可以。” “哦, 你先等等,我来问问。” “——王二麻子, 给老娘出来挨打!” …… …… 边城内热闹至极,与鬼族一战中北地各处城市都损毁良多,战后重建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由此引发的打架斗殴事件也层出不穷,精力无处宣泄的魔族们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样的把戏。 “今天的悬赏任务出了!有三十个低阶鬼物和是个高境鬼族!” “快走去接任务, 老子不想再铺路了!” 北地边境十五城,在鬼域入侵时距离鬼域投影最近, 受到鬼族的冲击也最严重,鬼域投影被击落后,十五城联合发布悬赏任务,从击杀潜逃鬼族,到修复城墙,重建道路……各式各样的任务为城内许多无事可做的魔族提供了赚钱养活自己的路子。 最受欢迎的,自然还是击杀鬼物及鬼族的任务。 至于那些枯燥的城市建设任务—— “等等,别跑!是谁把木板铺进了路面?都给我回来!” “等我查出来是谁——禁止三天领取悬赏任务!” 听听警备队愤怒的咆哮声,就知道这些任务有多么令魔厌烦。 萧崇琰安静无声地走过满街喧闹的人群,在四周熟悉的怒吼与斗殴声中微微一笑,心想北地还是这样。 怎么看都是一副活力十足,欣欣向荣的模样。 但萧崇琰却知道一切还远未结束。 这一次鬼域入侵,北地无名渊、中洲荒魂谷天柱相继被毁,更不用说远在九天的天空城,早在数百年前便已被破坏。 沧澜有鬼,还不止一只。 北地、中洲、东璜与南岛必然都有。 他们是谁?他们是何时成了那只鬼?他们又是否还在暗中谋划,想要再一次引入鬼域投影? 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成为鬼? 萧崇琰想不明白。 “不必想得太多。”这时他的心湖内微起涟漪,顾璟带着九逍剑出现在山巅心湖,淡声开口,“先想一想,那些鬼会是谁?” “秦柯然与鬼族联合密谋,将端肃推出去成为替死鬼,鬼化一整个河东十三郡。”萧崇琰想了想,然后说道,“他是一个。” “荒魂谷外,西留那两句话是对着裴宣、北地大长老,和那个灵族右祭祀说的。”顾璟摸了摸不行剑的脑袋,示意两个剑识小人自己去玩,“他们三人,自然也与鬼族脱不了干系。” “北地长老院与南岛祭司所内必然有鬼。” 萧崇琰轻声开口,忽然又想起一事:“那天荒魂谷外,裴宣出手时的气息……他也是天柱下四人之一。” 如此看来,似乎当年天柱下的四人,或多或少都与鬼族有所牵连。 那么自己当年的身死,除了因为天柱,或许背后还有着鬼域的插手。 他想起鬼族四位御主反反复复提及的那一句话,若有所思。 “主人在鬼域等您。” “请冕下入鬼域。”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引出自己的鬼族血脉,像曾经逼迫自己入北地一样,逼迫他不得不入鬼道。 两世经历,看似全然不同,却又极为相似。 这种不动声色,只推波助澜,从不亲自动手的风格,根本就是如出一辙,显然就是一人所为。 “景钰做不到如此。”顾璟冷静地开口,否定了萧崇琰心头浮现起的第一个猜测,随后声音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是鬼域之主?” “那一位我见过几次,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没有杀意,也并非只是想占领沧澜大陆。” 萧崇琰觉得那位鬼域之主图谋极大,但他却想不到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鬼域之主他——” 他说着微微顿步,靠向身旁的小巷,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又有紫瞳一门的族人?” 顾璟很快发觉他的异样,出生询问。 “有,但我似乎感知到了苏曼的气息。”萧崇琰想了想,果断抬步向大街上走去,两旁人来人往却无一人得见他的身影,“先这样吧。” “好。” 心湖言语骤然停下,萧崇琰陪旁若无人般径直朝城主府走去,一路无人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但他却在城主府的书房门口被拦住了。 “喂那边的——” 拦住他的人,是一个厨子打扮的魔族。 “这里是城主府书房!你想要干什么!” 萧崇琰停下急脚步,有些感兴趣地看了眼那个城主府的厨子。 “你能看得到我?” 他对自己临施了障眼法,却被境界远低于自己,或许还不是修行者的厨子发现了踪迹。 这可确实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随手挥开从身后扑来的厨子,漫不经心地踏入书房,正看到一个青衣女修伏在那城主肩上,眼中深紫魔纹流转不息,神情愉悦又餍足,而她身下的城主毫无反应,显然早已成了一具傀儡,成了那女修汲取灵力的工具。 那是采灵,紫瞳一门独有的秘法。 本是为双修所用,自然也可用于采补一途。 眼前的这个青衣女修,就是被东璜王朝发出通缉全大陆追杀,却悄无声息入了十万山的魔族。 或者说,正是那不久前自禁魔狱逃离的“紫瞳魔女”,他的第二魔将苏曼。 书房内,两人安静相对片刻,最后还是那青衣女修扬起一抹妖异诡谲的笑容,毫不留情地推开自己身下的魔族,反身坐于城主椅内,深紫色的眼睛湿漉漉地望来,像是极尽委屈那般软软地开口抱怨。 “千年未见……尊主为何认出了我,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您难道不想苏曼吗?”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难免心软怜惜,萧崇琰却仍是面无表情。 “你想杀了我,我为何要想你?” 苏曼轻笑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指尖,意味深长地开口:“您也可以想要杀了奴家呀……若是尊主开口,奴家愿意双手奉上这条性命……” “当年天柱下,是苏曼杀了您……苏曼知罪,尊主想要怎么惩罚,苏曼都愿意受着。”她眼波轻转,神情间是说不出的暧昧调笑,“或者尊主想要奴家用别的来赎罪……也不是不可以……” 妖异美丽的魔女缓缓起身,赤脚踩上身前的桌案,缓缓跪坐下来,俯身前倾,凑近萧崇琰轻声喝气:“苏曼一定能将尊主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若是您觉得不够尽兴,可以让秀禾一起来。” 萧崇琰皱了皱眉,金色剑气化作无形绳索,将苏曼想要触碰自己的双手死死捆住,高高吊起在房梁,看着身前占据着那秀禾身体的魔女,以一种命令般的语气开口问道:“秀禾是怎么回事?” “尊主看不出来吗?那是身外身……嗯……秀禾取悦主人的功夫,也是被细细调i教过的,您一定会喜欢……” 被限制住自由,苏曼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反倒是面色绯红,吃吃笑着开口道:“啊,若是尊主想要玩点更刺激的,苏曼也都可以满足呢……您想要的一切,苏曼都可以为了您做到……” 第189节 萧崇琰沉默着后退了一步,觉得苏曼很适合去天空城的空之镜,一定会非常享受。 他内观心湖,只见山巅心湖风平浪静,毫无任何波澜,神色顿时安稳许多,声音平平地开口道:“你离我远点。”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顾璟会不高兴的。” 刚刚还在低低呓语的苏曼忽然安静下来。 “顾璟?” 下一刻,却有魔压骤然爆发,苏曼神情暴怒地死死挣扎起来,手腕被剑气磨得鲜血淋漓,却还是发狂一般向前俯身,眼中魔纹闪动着嗜血的疯狂。 “又是顾璟!” “这个星河殿主有什么好的,从一开始就缠着尊主不放!” 她忽然又放低声音,鼻翼微动轻轻嗅了起来,神情有些慌乱地开口道:“尊主……尊主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个人的气息!” “顾璟怎么敢——他怎么敢碰您!” “尊主身上被别的人留下了痕迹,尊主不干净了……尊主已经不是苏曼喜欢的主人了……” 混乱的呓语声在书房内响起,美丽娇媚的魔女浑身狼狈地跪坐在桌上,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抹残忍的微笑。 “既然尊主不要苏曼了……那就请尊主去死吧……苏曼会像曾经那样,再将您杀死一次,好不好?”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残忍的笑声回荡在书房内,让萧崇琰没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神情有些遗憾。 数百年不见天日的囚禁,与魔族神通相悖的身外身秘术……或许还有更多未知的原因,已经令这个曾经杀伐果决的第二魔将心魔丛生,大道崩塌,无可挽回。 苏曼已经疯了。 萧崇琰随手释出剑意,化作绳索将苏曼牢牢束缚,接着敲了敲不行剑剑鞘,便有一道剑气倏尔成形,裹挟着苏曼往九天而去。 他留着苏曼还有用。 而后萧崇琰转身步出书房,身后的大殿顷刻间被剑气切割为无数碎屑,就此灰飞烟灭。 同一时刻,整座城主府内的各个地方,都有身负职位的魔族无声无息倒地死去,咽喉间缓缓浮现出一道血痕。 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紫色魔纹。 “城主府内所有被苏曼魅惑的魔族都已经杀了,至于那个城主——”萧崇琰冷着脸开口,朝听闻动静匆匆赶来的官员们命令道,“留着也没用了,正好换一个不会被紫瞳影响的。” 他已经拿出了曾经墨启给自己的腰牌,那是墨启自己在外行走的通行铭文,持有者在北地便如同第一魔将亲临,因此所有魔族一看到萧崇琰腰间系着的那枚腰牌,便下意识地跪倒在地,不敢言语。 “新任城主……” 萧崇琰在脚下搜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先前那个认出自己的厨子。 他以剑气拎着对方的领子甩到众人身前,随意地点了点那厨子圆润的光头,开口道:“就你了。” 骤然从一个厨子成为城主府的主人,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那厨子却哭丧着脸,一脸不知所措地喃喃着:“我?我就是个厨子,我什么都不会啊——唔唔——” 他迅速被身后的其余官员捂住了嘴,一群魔族跪伏在地,朝那执剑的黑衣杀神深深叩首。 “我等定会辅佐城主大人,守住边城!” 片刻后,当他们终于敢直起身时,一片兵荒马乱的城主府中早已没有了萧崇琰的身影。 …… …… 北地边境,萧崇琰站在十万山上,回身遥遥望向北地。 边境十五城,恰将北地其余所有城市合围在内。 他摊开手掌,掌心落下一封玄黑密信,接着便有一道剑意落在其间,很快没入信笺,化作唯有徐十一与墨启才能看懂的密语。 那暗语的意思是—— “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嗯?有人说我在秀恩爱? 萧崇琰:……顾璟不喜欢我和别人靠得太近,这有什么问题吗? ———— 感谢在2021-07-09 22:52:41~2021-07-10 20: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冰糖橙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 “第二魔将为我北地立下过赫赫战功!五百年禁魔狱□□已是赎罪!难道还不能功过相抵?” “笑话!犯上叛乱, 谋逆之罪岂可功过相抵?那是杀无赦的死罪!” “不要忘了第二魔将是由冕下亲口赦免过的!除冕下及未来的魔君之外,无人可决定第二魔将的生死!” “墨将本就是冕下属意的魔君继任者——如今迟迟不得继任,就是有人存心阻挠!” 北地魔宫,议事大殿内气氛紧绷, 如今北地的九位魔将齐聚一堂, 分作两派争执不休, 毫无顾忌地释放着魔压与杀气,仿佛随时都能打个天翻地覆。 墨启始终沉默地抱胸站在一旁, 徐十一站在他身侧,年轻的魔宫掌权者看着这些大修行者们针锋相对,魔压乱飙, 沐浴在令人窒息的杀意之下,面无人色,随时都想一昏了事。 他一个守静巅峰的小小修行者,在这间大殿内就是随手都可以捏死的蚂蚁, 若不是身上有着萧崇琰赠予的一道剑意,恐怕早就昏死在了这紊乱不堪的魔压下。 “墨将无意魔君之位,谁人不知?冕下当年未曾敕封过魔子, 那按照北地传统,便该开启魔君争位——有能者居之!” “这么说, 你是觉得自己是那个有能者——想要来争一争这魔君之位?” 徐十一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虽说如今魔宫内外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徐十一才是未来的北地魔君,他也确实因为长老院和墨启的支持, 得以成为魔宫内实际的掌权者。 但这并不代表北地的十大魔将会认可他。 北地十大魔将,历来都是整个北地魔族最具权势者, 也是境界实力最强者,在北地传统中, 历任魔君即位都需经过半数以上魔将同意,方可真正得登大位。 仅有治理政务,调度军队的手腕,远不能令他们臣服。 因此诸位魔将议论起魔君之位来毫无顾忌,言语间只有墨启被他们视作魔君的候选者,却从来没有将徐十一纳入过考虑。 “我们今日在此议事,为的是对苏曼的处置,不要借题发挥!” “苏曼谋逆在先,私自逃狱在后,本就罪无可赦,现在更是罪加一等,还能如何处置?” “第二魔将有功在先,因罪被囚五百年,如何不能功过相抵?” “你分明是狡辩——” “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 …… …… 徐十一幽幽叹了口气,听着耳边不知多少次翻来覆去的争吵,忽然开始羡慕起了齐小奇。 背后有人—— 就是好啊! 背后没人,就只能—— “砰!” 大殿正门被人从外蓦地打开,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漫步而入,来人一袭深紫长袍,袍角绣着繁复精致的纹样,一头蜷曲的黑发垂落在腰间,妖异的紫瞳闪烁着勾人的笑意,只是徐徐走来,便教人禁不住呼吸微滞。 徐十一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痛得脸色发白,这才从那种令人迷幻的情绪中脱离,心底好一阵后怕。 他险些中了紫瞳一门的媚术。 那个突兀闯入此地的人,就是他们议论的中心—— “苏曼!” “第二魔将!” 那位自禁魔狱中逃逸而出,流亡北地的紫瞳魔女,曾经的第二魔将苏曼,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闯入了魔宫的议事大殿! “你们讨论怎么处置我……为何不来问问我的意见呐?嗯?诸位同僚?” 但苏曼一开口,暗哑撩人的声线下,却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杀意。 “想要处死我……”她轻笑着走上前,施施然站在墨启正对面,挑衅一般地开口道,“墨启,那也要等你坐上了魔君之位呐?你说是不是,第一魔将大人?” 徐十一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直起身,看向对面。 那方才言语间一力支持苏曼的四位魔将,都站在了她的身后。 而长老院的代表,也极其坚定地上前一步,站在了苏曼侧后方。 剩余五位魔将,则以墨启为首,聚拢在墨启与徐十一两人身旁。 殿中阵营,已是泾渭分明! 徐十一想起不久前自边境而来的密信,终于恍然大悟。 今天的这场议事,本就不是为了争论对第二魔将苏曼的处置。 ——而是为魔君夺位真正拉开序幕! “墨将!十一大人!” 这时殿外有侍从匆匆赶来,双手呈上一封急报,语气急促地开口道:“边境十五城,同时爆发动乱!城外魔族浪者联合城内叛徒,一同打开了城门!” “边境告急!” 第190节 而北地边境十五城,正是将腹地所有城池都包围在内。 也就是说,一旦边境失守,叛军就可以一点点逼近内部城池,逐渐缩小包围圈,最终直达魔宫脚下! 大殿内一时极静。 魔将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自然知道这场叛乱意味着什么,也自然瞬息间就明悟了这场叛乱背后的那人。 有人高声喝道:“苏曼,你这是公然谋逆!” “啊……这怎么能是谋逆呢?”苏曼娇笑着开口,看向墨启,悠然说道,“如今魔宫可没有魔君,只有鸠占鹊巢者妄图独揽大权……我这可是为了替尊主清理门户。” 墨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可别这样看我呀墨将,我会害怕。”苏曼掩唇轻笑,“我可是随时都能让这场动乱结束哦 ~” 她颇具暗示意味地眨了眨眼睛,以手指轻点脚下,轻柔地开口说道:“该怎样做,不需要我告诉你吧……嗯?” 徐十一倒抽一口冷气。 他自然看懂了苏曼的意思。 苏曼是以终止叛乱为条件要挟,要墨启当着所有魔将和长老院的面俯首下跪,臣服于她! 这位心思歹毒的紫瞳魔女,以北地再度陷入战乱为要挟,要将墨启的尊严踩在脚下,彻底毁了墨启登上魔君之位的最后一分可能! 徐十一偷眼瞟了瞟身边红发魔族的脸色。 好家伙,面沉如水,目露凶光,魔纹亮得几乎要滴血—— 他想起来萧崇琰的嘱咐,连忙按住了墨启蠢蠢欲动的手,清清嗓子,进入大殿之后终于第一次开口。 “是否是为冕下清理门户,只有冕下才能给出答案。但很凑巧,能否让这场动乱终止,晚辈不才,却也刚巧能给出答案。” 他说着侧首看向那跪在地上是侍从,神情自然地吩咐道:“现在可以念出第二份急报了。” 苏曼身后的诸位魔将悚然一惊。 那个实力低微的小辈这般说辞,显然第二份急报早就已经到了他们手里。 方才那一切,都只是在演他们而已! “十五座边城早有准备,将叛军引入瓮城,已然全数歼灭。”那侍从跪在地上低低开口,“此外,十五座边城还抓获了多位潜伏在北地内部的鬼族奸细与被魅惑的魔族……将对他们进行审讯……” 苏曼闻言轻轻一笑,暧昧地呢喃着:“真不愧是……” 那最后两个字没入齿间未曾透出,徐十一却能猜得到苏曼想说什么。 ——真不愧是冕下。 因为徐十一此时此刻内心也是一样的震撼与叹服。 事实上在收到那封密信之前,徐十一以及魔宫的情报机构,丝毫未曾察觉到边境十五城的风吹草动。 紫瞳一门的魅惑之术极为可怕,只要境界差距大于一个大境界,中招者便将全然无知无觉,行为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却能完全遵照施术者所想行动,沦为其傀儡。 而萧崇琰却只是在北地边境散步般随意走了一遭,便轻而易举察觉出了此间蹊跷之处,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遍各城城主府,在关键位置上统统换上了墨启的人。 就像是边城那个厨子一样,他们都是不会被紫瞳一门魅惑的魔族。 这是墨启五百年以来一直在暗中培养的魔族。 墨启将这些魔族分散到各个城市,平日里只是普普通通的边城城民,而到关键时刻,便可成为翻盘制胜的一记神仙手! 萧崇琰早早预料到苏曼的逃狱与出现,提前出手设伏,且替换下原本将成为内应的魔族,令这场动乱得不到任何来自城内的帮助,只能选择硬冲,从而倒在早有准备的守城军弓箭之下—— 如此种种环环相扣,精妙至极的布局与计算,怎能不令人真心实意钦服与惊叹? 大殿内的气氛再度变化。 短短片刻时间内,已然发生接连两次转折。 墨启神色微缓,身后魔将也渐渐放松下来,似乎已经笃定胜局,有人朝徐十一微微颔首,露出了欣赏认同的笑意。 但徐十一却并没有放松下来。 因为对面的苏曼脸上仍挂着那种瘆人的笑意,笑得他心底发毛。 他觉得今天这事,还没有完。 “做得不错,十一。”果然,苏曼一开口,就让徐十一觉得要遭,“不愧是我们紫瞳一门的后辈,看来长老院没有白白培养你。” “你做得很好,十一。”长老院的代表这时候也微笑开口,满脸都是欣慰之色,“既然已经完成了我们交代给你的事,现在就该回归你真正的主人身边了。” 徐十一在心底轻嘶口气,感受到背后忽然投来的杀气,只觉得如芒在背,心想自己可真是倒霉。 他确实是长老院从小培养出来的魔族,他受到的所有教育,就是为了成为未来魔君陛下最忠诚的臣子和仆人。 所以他的主人,就该是未来的魔君陛下。 徐十一原本以为那会是齐小奇。 不论是从身份、血脉、传承,还是从天赋、境界与实力上来看,齐小奇都是北地魔君唯一的人选。 尤其他还那样得萧崇琰看重。 因此徐十一兢兢业业主持着魔宫朝政,十年如一日坐在着魔宫内,任由外界传言漫天都不予理会,便如同默认。 他在风口浪尖,被所有人注视关注,齐小奇就能隐到幕后,在重重保护下安安稳稳地成长。 所有魔族都是北地魔君的仆人。 因此那位冕下选中自己来完成这件事,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好。 但现在看来—— 徐十一感觉到身旁墨启不动声色的打量,以及对方眼中暗含鼓励的笑意,忽然间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道说……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徐十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冷冷的质问,让徐十一迅速回过神,明白自己或许真正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在他身前,长老院的代表神色笃定,苏曼微笑看向自己,笑意盈盈地开口:“到我身边来,十一,我允许你站在我身边。” 在他身后,数道饱含着杀意与怀疑的视线直直落在后背,墨启负手而立,无声沉默着,却毫无疑问是一个绝对信任的姿态。 而在更遥远的魔宫深处,比那更遥远的沧澜大陆各处,还有更多的人,或许也正在注视着他。 徐十一微微一笑。 “站在哪一处……这还用想吗?” 他退后一步,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墨启身边! 第120章 =================== “徐十一!你要背叛自己的家族, 背叛将你培养至此的长老院吗?” 徐十一的选择显然让长老院的代表大为震怒,冷声喝斥道:“回来!难道你想抗命?以为自己在魔宫被叫了这样久的十一殿下,就真的能成为殿下了?” “你不过就是长老院养的一条狗,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奴隶!我可以让你成为高高在上的殿下, 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那长老院的代表厉声开口, 抬起右手, 露出手腕间的一道魔纹,语带威胁地说道。 “徐十一, 抗命会受到怎样的惩罚,难道你忘了吗?现在跪下认错,还来得及。” 徐十一在那道魔纹露出的刹那, 身体反射性地战栗起来,十指痉挛一般微微抽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这副模样自然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长老院代表手中的那道魔纹,显然是用来惩戒和控制徐十一的禁制, 那种惩戒必然极其痛苦,痛苦到只要一看到它,徐十一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升起反应。 再联系到刚才的那一番话, 事实究竟如何,自然也就很清晰了。 “我曾经确实是长老院养的一条狗, 一个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奴隶,十一不过是我的编号,方便你们辨认我们而已。” 在一片安静的大殿中, 徐十一的声音慢慢地响起,平稳有力, 神情平静地道出自己屈辱不堪的过往。 “我自小被教育要成为未来魔君陛下最忠诚的仆人,只不过在北地, 所有魔族都是魔君的仆人。”徐十一冷淡地看向长老院代表,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毫无半分回避,“我的主人只有未来的魔君陛下,如今既然魔君之位空悬,又何谈背叛一说?” 墨启的脸上露出了微弱的笑意。 “好……好,好!” 然而那长老院代表却是气得冷笑连连,再不犹豫地按上掌心的魔纹。 “徐十一,既然你执意要如此,那就好好享受一下违抗命令的滋味吧!” 那代表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像是已经能看到徐十一在惩戒下经受非人般的痛苦折磨,哭泣哀号着求饶,跪在自己的脚下请求宽恕…… 但是数息过后,大殿内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徐十一仍旧安安稳稳站在原地,神情平静甚至隐隐带着厌倦,目光中带着怜悯和遗憾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那长老院代表的预计,原本得意的神情渐渐被不可置信与暴怒取代,他骤然暴起,伸出手就要抓向徐十一—— “砰!” 长老院代表的身体被一道力量轰然拍开,重重落在地面,神色煞白地跪地呕血不止,断断续续地怒道:“墨启,议事大殿内,你竟敢出手伤人!” “闭嘴。” 墨启冷冷地开口,极力忍耐杀意的目光顿时让那代表神情一滞,再不敢开口说话。 北地第一魔将墨启,以手段暴烈,所心所欲闻名沧澜,是真的敢作出当着所有魔将面杀人这样的事来。 只有当那位魔将冕下在场时,墨启才会收起嗜血的一面,安安静静守在对方身后。 墨启上前一步,按住徐十一的肩,卷起那垂落下来的宽大袖摆,露出其下的一截小臂。 在徐十一的手腕处,原本有一道狰狞丑陋的暗色标记,此时却像是惧怕着什么一般正在飞速消散。 下一刻,一道金红莲花魔纹蓦地浮现,极为张扬肆意地蔓延过手腕处的一整片肌肤。 第191节 在场所有魔族都极为熟悉的气息自那道魔纹中毫不保留地释放,即便相隔着千年时间,也依旧能令在场所有魔将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与战栗。 ——那道气息,来自曾经的北地魔君萧翊,他们所有魔族的主人,那位至高无上的冕下! “尊主当年早已免除了奴隶制,徐十一从来不是你们的奴隶。” 在一片死寂中,墨启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他是尊主选中的魔君继任者。” …… …… “徐十一,不是我的编号,是冕下赐予我的名。” 在墨启身边,徐十一怔怔看着手腕间那道魔纹,忽然间记起一事,低低喃喃出声。 他想起自空之镜被传送出天空城前,在九天之上的虚无世界中,萧崇琰曾经短暂地神游至此,与他相见。 当时,那位冕下只说了两句话。 “正视你的过去,不要逃避。” “徐十一,是被认可的名字,便是你的名字。” 他当时还不知道萧崇琰便是魔君冕下,亦为那两句话心惊不已也迷惑不已,但此时回想起来,却是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是自小在长老院残酷的训练中挣扎求生,毫无尊严与自由,卑微如草芥的十一; 是与齐小奇年少相识,此后一直互为伙伴的徐土; 是那个在琼苑中与众人嬉笑怒骂,被托付后背的徐十一; 是魔宫内运筹帷幄,掌北地诸事无所错漏的十一殿下。 卑贱无能无力的是他,追逐希望与未来的是他,朋友环绕、有心爱的人彼此牵挂的是他,登上高位执掌生杀大权的也是他。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是徐十一。 徐十一,便是他的姓与名。 “啵。” 沉寂已久的心湖忽然轻起涟漪,随后那涟漪逐层扩散,蔓延至整座心湖天地,掀起改天换地的巨浪。 徐十一微闭着眼睛,身上气息飞速攀升,显然是一朝顿悟,正在当场破境! 墨启飞快地布下阵法隔绝外界气息,踏前一步守在徐十一身前。 而只是短短片刻时间,议事大殿便有大修行者魔压骤然降临—— 徐十一直接突破了一个大境界,自守静境巅峰一跃而成为九转中境! 黑凤凰虚影自徐十一身后出现,朝天高亢唳鸣,绕大殿盘旋一周后倏尔消散,黑色魔纹自他脸颊攀升,妖异的魔纹间闪耀着惊人的魔息。 这般破境时的玄妙景象极为少见,意味着徐十一与沧澜气运已紧密相连,得天独厚,未来进入抱一乃至神无,将更为轻松! “恭喜。” 徐十一睁开眼睛,便听到身旁传来墨启的道贺,而那跟在墨启身后的四个魔将也朝自己友好地点头致意,眼中怀疑尽消。 他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认可。 但却刚刚好好,还差一点。 “那么徐十一便是你们选择的魔君候选者了?”始终安静无声看着这出闹剧的苏曼哼笑一声,曼声开口说道,“如今既无魔子在位,亦无人可以得到半数以上魔将的认可,那便按照北地传统,开启魔君夺位。” “若你们胜了,我自然任君处置。若我胜了,你们便都去禁魔狱十八层,好好享受永生不见天日的滋味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苏曼几乎有些癫狂的笑声中,徐十一有些讶异地侧首看向墨启,却看到墨启脸上露出了有些凝重的神色。 徐十一有些不解。 他知道与苏曼对战,自己全无获胜可能,但他却并不担心。 因为萧崇琰如今已身在北地,而魔君夺位,那位冕下不可能不来。 若是萧崇琰亲至,魔君夺位又能有何意义? 如今九天封锁消息,九天之下无人得知曾经的北地魔君已经归来,而一旦北地魔族知晓萧崇琰便是他们的魔君冕下—— 那必然所有魔族都会欢欣鼓舞,以最盛大最隆重的庆典,迎接他们至高无上的王再度归位! 所以徐十一根本不担心。 他只是觉得苏曼似乎有些不对劲。 “呵呵……十一,你还在想着那个人能来救你?” 像是知道徐十一所想,苏曼娇笑着开口,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如今——可还脱不了身呢!” — “萧崇琰?你怎么回事?” 在距离魔宫数千里之外的一座山庄内,萧崇琰按住自己的手腕,低低喘息一声,轻声回道:“无事,有些小麻烦。” 他的嘴角正不断溢出深红的血,眼中魔纹闪灭不定,属于另一道血脉的气息正在越来越浓烈。 “嘶嘶。” 萧崇琰的身后,黑色巨蟒无声无息盘旋而起,将他缠绕在内,弯下脑袋,巨大的眼睛安静无声地盯住自己的主人。 两双同样猩红的眸子对上了彼此。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冲鸭! —————— 第121章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正当苏曼踏入魔宫议事厅, 十位魔将分作两派,彼此争执不下,几乎要动起手来的同时,萧崇琰却正在某一处隐秘的山庄内, 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这里是他曾经作为北地十三殿下时为自己留下的一处洞府, 落在人迹罕至的北地最北端, 往外是一片冰天雪地,山庄内却始终运行着春来阵法, 终年春意融融。 这座山庄自建立以来,始终未曾被开启,此时却恰好派上了用场。 萧崇琰决定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先前与景钰交手数次, 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只不过这段时间萧崇琰在北地边境往来,并未怎么理会伤势,但有顾璟留下的一道落星河灵力在,那伤势却是悄无声息地好转了几分。 “嗡嗡。” 不行剑在一旁和自己的影子玩得正入迷, 萧崇琰倚在躺椅上,有些昏昏欲睡。 他望着山庄外的簌簌落雪,心想此地人迹罕至, 风光却极好,什么时候也该带顾璟来住上一阵, 好让那家伙知道沧澜大陆……也并不是只有一个流云巅很好。 山庄外的落雪声忽然产生了瞬息的沉寂。 萧崇琰有些厌倦地闭了闭眼。 “——嗡嗡!” 不行剑自远处倏尔掠来,挡在半躺在树下的黑衣剑修身前,剑尖下压, 满是杀意的剑气吞吐不定,低低轻吟似是在警告。 “嗯。” 萧崇琰打了个哈欠, 抬手摸了摸不行剑剑识小人的脑袋,连身子都没有直起, 只是含含糊糊,带着浓重倦意地开口道:“不行?” “嗡嗡!” 不行剑的剑尾欢快地跳了跳,轻轻蹭了蹭萧崇琰的手腕,接着再不停留,蓦地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自某个骤然出现在院中,却立刻轰然倒下的刺客体内透胸而过,将其一劈为二! ——都杀了,行不行? ——当然行! 方才一人一剑之间的问答如上。 在山庄外落雪的速度慢上一瞬,微微停滞的刹那,萧崇琰便已经发现了闯入山庄的不速之客。 但他很懒,也有些累,不是很想自己动手。 但好在如今与此世初次醒来时相比,早已大不相同。 不行剑得主人心意自行出鞘而战,剑法更为诡谲飘逸,天马行空,不过短短数息时间,便逼出了数个隐于暗处的刺客,将他们尽皆斩杀! “刷刷刷——” 与此同时,更多的刺客自落雪间骤然现出身形,一言不发向树下的萧崇琰齐齐攻去! “嗡!” 不行剑于高处急促亢鸣,顿时引出一道极亮的剑光,那剑光于空中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化作八,接着剑光亮彻天地,分化而成无数道一模一样的剑意,向那些刺客毫不留情刺下—— 万辰星! 在萧崇琰丝毫未曾动用剑气与灵力的时候,不行剑却自己使出了这三剑中的万辰星! “扑通——” “嗡嗡!” 在院中所有刺客一个接一个重重跌落在雪地间,再无声息的同时,不行剑却是欢欣鼓舞地高亢剑鸣起来,绕着萧崇琰开心地转起了圈圈。 “嗡嗡嗡!” ——终于领悟万辰星啦! 第192节 ——我可真是沧澜大陆最聪明最有天赋的飞剑! “——啊啊!” 在某一刻,剑身忽然调转方向,毫无保留地朝坐在树下的主人直直刺去。 金色的剑识小人着急地趴在剑身上,手舞足蹈地朝着萧崇琰大声喊叫:“啊啊啊——!” ——糟糕,还漏了一个没杀! 萧崇琰懒散地半躺着,眼睛微微阖上,仍在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要紧张。 ——等他来就是。 “簌簌……” 方才院中刺客倒下的身体重重落在雪地里,激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如今那些雪花轻飘飘再度落向地面,落雪声不断,就像是在院中下起了一场细雪。 然而在这迷人至极的雪景中,却有一道白发身影蓦地自其间出现,随着那扬起的雪花一同暴起,直直撞向树下的萧崇琰! 这个刺客始终隐匿在冰冷的雪地间,在其余刺客刺杀失败死去吼,利用院中紊乱的灵力隐藏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接近萧崇琰。 而后给予他致命一击! 漫天飞扬的雪花间,白发刺客挥动手中利刃,毫不留情地斩向自己的猎物,犬齿面具扣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 这个于山庄内伏击萧崇琰的刺客,竟然就是曾与萧崇琰有过数面之缘,并承诺再不会对萧崇琰出手的烬夜! 四目相对间,萧崇琰漠然看向朝自己攻来的白发刺客,张开手,轻声唤道:“不行。” “咻!” 下一刻,不行剑凭空出现在他掌心,被他松松握住,轻描淡写向前一递。 剑影轻晃,不行剑悄然消失,紧接着蓦地出现在烬夜身后,从后背没入,贯穿心脏,带动着剑下的身体向前倾倒,落在树下萧崇琰的脚边,最终剑尖深深插入雪地间,将白发的刺客死死钉在地面! “唔呃——!” 心脏被贯穿,即便对大修行者而言也是不可轻视的重伤,烬夜低低喘息着,却不敢再动弹,只能被迫跪趴在地面,身下迅速汇聚起一大滩血。 不行剑剑身蕴藏着萧崇琰的剑意,在伤口间不断肆虐,侵入血脉肌骨,将剑下猎物的身体内部搅成一片狼藉。 萧崇琰的剑意多有锋锐凛然? 白衣刺客所遭受的,比任何酷刑和折磨都来得更可怕,也更痛苦。 “呃啊——杀……杀死你……” 但被钉死在地面的白发刺客明明极为痛楚,十指抠再地面,痉挛般地抽搐着,十指指甲盖都在挣扎间被尽数掀翻,留下满地殷红的血。可他的双目中却是一片赤红,毫无畏惧与痛苦的神色,充斥着野兽般无知无觉的杀意。 就好像无论遭受怎样的折磨,尽管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他的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杀死萧崇琰。 这很不对劲。 萧崇琰这时终于完全直起身,垂眸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白发刺客来。 他与烬夜统共只见过两次。 但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戴着犬齿面具,说话极少的白发刺客。 不仅是因为他猜测烬夜亦是天柱下四人之一。 而是因为烬夜自第一次于东璜边境的山庄内见到自己时,就表现出来的那种怪异态度。 烬夜应当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但那种像是源自愧疚,仿佛赎罪一般的予取予求和无条件听从命令的顺从姿态,却很让人觉得奇怪。 这个名唤烬夜的白衣刺客,总是表现得很矛盾。 明明在流云巅杀自己时姿态决绝,整整千日围困,不见半分犹豫。 却要在事后愧疚难安,赎罪般不求回应地付出一切,在自己面前较之奴仆更为卑微不堪。 而后来又将那些接下暗杀自己任务的刺客逐个杀死,因此而触怒不留人,被下达绝杀令千里流亡。 但如今却依旧领着不留人的刺客远赴北地深处,要置自己于死地。 “烬夜?” 萧崇琰释出一缕剑气抵住对方咽喉,逼迫那白衣刺客抬起脸,在那全然纯粹的杀意下微微皱眉。 烬夜如今的模样,分明是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甚至像是连身为“人”的意识都被清理干净,只余下关于杀人的记忆,便如同一件只知道杀人的工具那般。 只是这把锋利的工具,如今握在谁的手中? 或者说如今的不留人,这个沧澜大陆最神秘的刺客组织,究竟被谁在操控着? “呃啊啊……杀,杀死,杀死你!” 这时跪伏在地的白衣刺客却忽然又挣扎起来,像是完全不顾那洞穿自己身体的不行剑,宁愿心脏被彻底搅碎,身体被剑刃撕裂,也要爬向自己的任务目标,直到死亡降临。 不行剑牢牢钉死在原地,烬夜却已经向前挣扎着爬出半步,伤口被撕扯着裂开更可怕的伤痕,鲜血喷涌而出,几乎将白衣刺客染成了一个血人。 “杀……要杀……杀了你……” 但那在地面艰难蠕动爬行的男人却仍旧在无知无觉地低声喃喃着,仿佛“杀死萧崇琰”是被刻入神魂不可违背的命令,即便是死,也要将其完成。 萧崇琰有些厌恶地看了眼满地鲜血淋漓的狼藉场面,对那控制着烬夜的人感到厌烦至极。 在不行剑剑身即将完全撕裂烬夜心脏的前一刻,萧崇琰冷淡地看了眼脚下狼狈不堪的白衣刺客,低低开口唤道:“不行。” 不行剑剑身倏尔消散,不再禁锢着那已然濒死的白衣刺客,却在下一刻又出现在对方脑后,以剑鞘狠狠地拍下,干脆利落地将白衣刺客拍昏过去。 萧崇琰已经离开原地,远远避开了这一片被血水染红的雪地。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不高兴。 在他身后,不行剑任劳任怨地干着脏活累活,先以剑气封住烬夜伤口,勉强留住对方最后一口气,再一剑挑起白衣刺客后领,毫不怜惜地将其一路拖走,追赶向自己的主人。 “嗡嗡。” ——主人你慢点走啊! 不行剑丝毫不知,它将烬夜一路拖走,在雪地间留下蜿蜒的血痕,看在萧崇琰眼中只觉得更加糟心,原本在这座山庄内修养身体的打算已然完全泡汤,萧崇琰只想回房睡上一觉,让不行剑和烬夜都离自己远点儿,老老实实在院中自己待着。 “嘶嘶。” 在雪地间高高低低响起的剑吟间,忽然有另一道极其轻微的叫声响起。 萧崇琰的脚步一顿。 他伸手召回不行剑,在空中迅速连点数下,以剑气布下剑笼将烬夜囚禁在内,随后自方寸物内翻出一枚弯月形状的血玉,毫不犹豫挥剑斩下,将其劈得粉碎。 与此同时,一重剑气小天地骤然降临,将整座山庄都包裹在内,数不尽的剑气在山庄上空交织缠绕,构建成层层叠叠的剑阵,彻底隐匿此方天地气息。 “嗡嗡?” 不行剑横在萧崇琰眼前,有些疑惑地摆了摆剑尾,剑识小人攀在剑身,还未来得及探出头—— “嘶吼——!” 便被一道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吓得直直缩回了萧崇琰的心湖。 一条巨大的黑蟒凭空出现在萧崇琰身后,像是极度痛苦那般挣扎着翻滚不停,令天地震动不断,无数屋宇倾倒在地,山庄内顷刻间便成一片狼藉。 萧崇琰抬头,望见小天地上空黑雾弥漫,黑暗天幕不知何时形成,竟是浓郁得堪比鬼域投影降临。 在他的小天地禁锢内,并未有一分鬼气流出,但萧崇琰的脸色却有些苍白,神情亦很是不好。 他体内的鬼念不知为何突然爆发。 而鬼念的躁动,引起了萧崇琰体内鬼族血脉的暴动。 他体内原本被压制的力量再度失衡,属于人类的血脉和属于鬼族的血脉相持不下,在他的心湖天地内掀起轩然大波,彼此争斗不休。 时隔多年之后,他的体内再度引发了血脉争锋! “嘶嘶——” 不远处,黑蟒终于停止挣扎,缩小身形游回萧崇琰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臂,猩红的竖瞳里倒映着另一双同样猩红的眼睛。 萧崇琰抬手摸了摸黑蟒的脑袋,在原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有一道力量藏在烬夜的体内,控制着烬夜接近自己,唤醒了他体内的那一丝鬼族血脉。 在踏出这座小天地,进入魔宫之前,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体内的鬼族血脉。 第122章 =================== 小天地内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大半的天空萦绕着浅浅的金色剑痕, 其间剑意变化万千,玄妙无比,蕴藏着萧崇琰两世练剑的体悟,本该是浩渺清正, 隐含大道真意。 然而此时却有越来越沉郁的深红火焰在空中燃起, 悄无声息吞噬着剑气, 一点点蚕食着此方天地。 浓烈的鬼气自其间散溢而出,近乎贪婪地触碰着周边的一切。 一旦被那些鬼气沾上, 原本散发着浅浅金辉的剑气便迅速黯淡下来,很快被染上墨色。剑意流转间,那剑气倏尔调转方向, 朝着其余剑气毫不留情攻去,整座小天地内顿时成为了两方剑气互相攻伐的战场! “咳咳……” 萧崇琰掩袖低咳不已,神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殷红的血不断自指缝间滴落, 在他同样苍白的手腕间留下蜿蜒的血痕。 血脉争锋的战场,是这方小天地,亦是萧崇琰的心湖, 而萧崇琰的身体,本就比同境界修行者要弱上许多。 萧崇琰如今的情形很不好。 境界越高, 血脉争锋的力量就越强大,于他而言,便越是危险。 他固然能任由两道血脉争斗不休, 最终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但血脉争锋也将就此平息。 然而如此一来, 他的身体、心湖,乃至神魂都会受到几乎不可挽回的伤害, 便意味着他又要再去一回星河殿,寻求那位剑主的帮助。 ——但却来不及了。 第193节 这一次与流云巅那一次不同,因为他的时间有限。 萧崇琰在心底计算片刻,而后便停下调息,站起身握住了不行剑。 他知道这一出刺杀本是为了拖延时间,令自己无法赶上魔君夺位,助徐十一登上魔君之位。 但在烬夜那枚血玉的影响下,这背后却让他看出了点更深的意思。 “萧崇琰……萧崇琰?” 这时小天地微微颤动,有一道心湖言语无视重重剑阵封锁,强势地传入小天地内。 顾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你为何隔绝心湖言语?” 事实上萧崇琰落下小天地时,非但直接断开了心湖言语,那由万千道剑意构成的剑阵落下后,便连两人间伴行者的羁绊亦会被削弱许多。 顾璟若非刻意突破剑阵封锁,否则便完全无法知晓萧崇琰这头发生了何事。 “北地魔君夺位,徐十一身上有我的一道剑意……若运用得当,应当能赢。”萧崇琰轻声开口,就像是在梳理思路一般答非所问道,“只是稍稍有些艰难罢了。” 这是他思考时一贯的姿态,顾璟很快便明白过来,只当萧崇琰正在计算,于是也依照他们平常习惯的方式那样,继续开口说道。 “但徐十一的对手是苏曼。” 而他们都看得出苏曼有些不对劲。 “苏曼的问题,就在于看不出她的问题。” 这对于萧崇琰与顾璟而言,本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在苏曼身上动手脚的人,比你我境界还要高上一筹。” “鬼域之主?” “……或许。” 正因为此,徐十一或许会输。 但萧崇琰却不能让徐十一输。 因此他停止了调息,握上了不行剑,准备试一试。 用一种更简单,更直接,当然也更危险的方式,试着去终止这场血脉争锋。 “萧崇琰,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心湖言语间,顾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这样问道,“让我看一看?” “无事,有些小麻烦而已。” 萧崇琰却是淡声拒绝了顾璟的提议。 洛清秋重伤,顾璟此时必然极为辛苦,或许还很难过。 他不想让顾璟再来回奔波。 然而正如萧崇琰极为了解顾璟那样,顾璟自然也能听出萧崇琰显然没说实话。能令萧崇琰主动隔绝心湖言语,那绝非只是小麻烦而已,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因此当萧崇琰再度垂首低低咳血,脸色苍白地握住不行剑,正欲出剑时,他的身形却蓦地一僵,被另一道突然出现在小天地内的身影锢住腰身,不容置疑地夺去了手中的剑。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嗯?” 落在萧崇琰耳边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怒气,禁锢着他的手牢牢钳制着他的腰,五指冷硬如铁,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志。 “鬼念爆发、血脉争锋……这就是你说的有些小麻烦?” 得到不行剑向九逍剑的通风报信,以伴行者特殊秘法出现在此方小天地的顾璟紧绷着脸,语气极沉,几乎是带着点惩戒意味地按住了掌下瘦弱的身体。 “不听师兄的话,是要受罚的……小师弟。” 顾璟嘴上冷酷无情地责问着,紧贴着萧崇琰的腰身却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将萧崇琰体内堪堪要被调动起来的剑气安抚下来。 “师兄……” 萧崇琰自知理亏,不敢反抗,只是顺服地靠在顾璟怀中,低低地开口道:“我有办法……” “若我不来,你打算如何?” 面对萧崇琰的示弱,顾璟却丝毫不为所动 ,依旧极其强势地禁锢着怀中的病弱美人,冷冰冰地问道:“斩断一半的小天地,将自己的心湖、神魂,与被鬼气侵染的半副血脉都一同斩去,好让人族血脉再度占据上风?” 这显然是个极其决绝,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的方法,的确简单直接,见效极快,但为此要承受的痛苦与代价却根本无法估量。 萧崇琰是真的觉得只要能够恢复,就可以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吗? 顾璟简直气坏了。 “……嗯。”萧崇琰低低地应了一声,见到顾璟面若冰霜的脸,顿时更加心虚,小声地开口道,“也不会很痛,我习惯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在身后骤然爆发的低气压下讷讷闭上嘴,有些茫然失措,不明白顾璟为何这样生气,但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微微挣扎起来,被顾璟松开后转过身,认真地看向面无表情盯住自己的男人。 “洛清秋重伤,我知道你不开心,也很累,一定消耗很多。”萧崇琰想了想,有些笨拙地向前倾身,拥住自己的伴行者,在顾璟骤然僵硬的后背轻拍数下,温声安慰道,“原本不想打扰你,但你来了,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也很好。” 他知道顾璟的失意难过不愿让他人看到,因此不会去打扰对方,也知道顾璟始终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他也愿意听顾璟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或者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对方。 因此顾璟来与不来,他都很高兴。 而原本不高兴的顾璟,在听了这一番话之后,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眼中逐渐闪动起明亮的笑意。 那笑意间有感动、有心疼、有怜惜,更多的是满满化不开的温柔情意。 顾璟伸出手,回抱住怀中的人,低低笑着开口道:“既然如此,你陪我一天散心,我为你解决血脉争锋……好不好?” “……好。” 在低低的应声下,浅金色的剑气与深紫的落星河灵力一道腾空而起,在小天地内肆意而行,以势不可挡之势吞灭那些不断碰撞的剑气。 一天过后,血脉争锋被压制平息,全新的小天地正在形成。 梦幻般的天地图景下,相拥在一起的伴行者互相靠近,交换了一个极尽缠绵而温柔的吻。 “不许再这样了。” “嗯。” “那再见?” “再见。” — 当北地边境,有一座山庄悄无声息消失在最北端时,整座北地却都因为一道消息而彻底沸腾。 ——魔君夺位不日即将开始! 这意味着北地魔君之位空悬千余年后,终于将迎来它的主人。 北地各大魔门中心城市立时布置起来,各方势力联合布下阵法,通过留影石实时将魔宫的画面传回。 北地街头巷尾到处是热议纷纷。 “魔君夺位已有数千年未曾有过了,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能看到一次。” “冕下当能未曾册封魔子殿下,墨将亦无意魔君之位,魔君夺位重启也是意料之中。” “一个是那位十一殿下,还有一个是谁?秀禾?听说是紫瞳一门的后辈?” “我还是看好十一殿下,毕竟是墨将与长老院都支持的候选者。” “徐十一不可能输吧?那个秀禾,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各座城市都已开盘,押注徐十一的人数遥遥领先,在徐十一坐镇魔宫的十年间,他早已收获了北地魔族的认可。 年纪虽不大,手腕却极强,听说近日刚刚成为九转境大修行者,那便更是令人心服口服。 历数以往即位的魔子殿下,也少有人能在徐十一这个年纪破境九转。 北地魔宫内属于魔君的王座,已有太多年未曾迎来它的主人。 这次魔君夺位,将成为一场盛大的狂欢! “快看,开始了!” 位于城市中心的阵法开始运转,数不尽的灵力被疯狂收取,城市上空渐渐开始出现隐约的图像,而后越来越清晰。 魔宫演武场,由数重阵法形成的小天地间,有两个年轻的魔族相对而立。 白衣男子面容沉静,长身鹤立,手持一柄折扇,展开后扇面却全无图案,唯有一个潇洒至极的“安”字。 紫裙女子微微笑着,千娇百媚,手中握着一只铃铛,晃动间却全无声响发出,瞧着便绝非凡品。 令人心悸的魔压与杀意从他们身上散溢而出,即便通过留影石看到两人的魔族,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那种生死相争的意味。 魔君夺位,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但历来魔子争斗,却唯有生死相见。 不知今日通往北地魔君王座的荆棘之路,是否也将被赤色的鲜血染红? “十一,我可是不会留情的……该求饶时千万要跪得快一些,若是失手杀了你——可别怪姐姐哦。” 外界听不到小天地内的声音,苏曼以秀禾的身份样貌出现,娇笑着开口,言语间却充斥着狠厉的杀意。 “哎呀今日用这摄魂铃,想要痛快地死去,可是不容易呢!” 苏曼话音一转,傲慢地扬起下巴,挑衅般不屑地嘲讽道:“不过对你来说,下跪求饶应当是熟练得很吧?是不是呢,小奴隶?” 徐十一神情平静地看向苏曼,轻轻一笑:“你在禁魔狱跪了五百年,想来要比我熟练多了……况且在冕下面前,苏曼,你站起来过吗?” “若尊主愿意,便是永远跪在他脚下我也心甘情愿!”苏曼冷笑一声,手中铃铛轻晃,立时便有诡谲的乐声自空中散开,摄人心魂,“小奴隶,等我先杀了你,登上魔君之位——尊主一定会是我的!” “区区九转境,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随着这一句话,可怕的亚圣威压顿时降临,如同能吞噬一切的洪流自九天而下,向孤身而立的徐十一沉沉压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1 23:54:22~2021-07-15 19: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底游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节 第123章 =================== 在徐十一的眼中, 自己正身处一片森罗诡谲的天地。 他身在一叶扁舟,身前身后皆是一望无际的水面,粘稠的黑色潮水不断侵蚀着身下的小舟,水面下堆积着累累白骨, 四面天空一片灰暗死寂。 可怕的威压自九天沉沉压下, 境界的压制令他举步维艰, 未知的小天地内,压抑窒息的气息遍布在每一寸黑色流水间, 渐渐漫入舟内,像是要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下无尽的漩涡。 “叮铃——” 这时有隐隐约约的铃音响起,但却与天空城中那清正浩然的铃音不同, 像是带着些若有似无暧昧挑逗的意味。 “叮铃——” 铃音渐渐传来,越来越清晰,不知何时起小舟旁忽然出现了一群女子曼妙的身形。 她们欢笑嬉闹着从徐十一身旁经过,忽然有人停下来回首冲他轻笑, 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在走动间叮咚作响。 徐十一面无表情地与那女子对视,心情无波无澜。 那女子却是勾唇一笑,腰肢轻晃, 足尖轻点,就这样踩着污秽的黑水, 在水面上翩然起舞! “叮铃——叮铃——” “呵呵……呵呵呵呵……来啊……” 人影憧憧,起舞的女子们身姿曼妙至极,在压低了声音的暗哑轻语间, 一丝铃音悄无声息地侵入舟中魔族的心湖。 徐十一的身形微微一震,眼中神色渐渐变得空白。 “快来啊, 十一!” 一道熟悉至极的呼喊声从前方遥遥传来,将徐十一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发觉自己正在热闹的街市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旁走过,低声笑语不断,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整条大街上都挂着成排通红的灯笼。 “阿妈,灯笼!” “是迎接新年的灯笼哦,囡囡喜欢哪一个?哥哥去给你取!” “那个!我想要那个——” “……握着我的手,别被人群冲散了。” “……一会儿新年的钟声下,我们一起许愿!” …… …… 徐十一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是十年前,他自东璜白鹿书院离开,回到北地前的最后一个除夕。 那也是他与页安最后一次共同度过的春节。 “徐十一你愣着做什么?快走啊!马上就要敲钟了!” 有一道身影艰难地逆着人流朝他跑来,大冬天里,页安只穿着一件锦袍,手中还握着一柄折扇,在凡人市集间看起来颇有种脑子有点那个大病般的风度翩翩。 但却是真的十分好看。 徐十一有些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心头不可抑制地冒出些许不舍的情绪。 自天空城一别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同页安说过话。 此番魔君夺位很是危险,之后不论结果如何,都还有着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不知道页安会不会怪自己总是涉入危险。 也不知道页安此刻在白鹿书院,又会做些什么? 徐十一怔怔地愣在原地没有开口,身前的少年却是有些疑惑:“十一,你怎么了?” 锦衣华服的少年踏前一步,欲抓住他的手,仰头微微笑起来,那笑容间不知为何带着抹诡异的期待与兴奋:“十一,不要想那么多了,和我走吧。” 徐十一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向后退了一步。 “十一?” 握着折扇的少年歪了歪头,疑惑不解地看来。 “啪!” 徐十一没有说话,嘴角微微抽搐,一把按住了忽然自腰间跳至半空,狠狠抽向他手腕的折扇。 折扇上那个“安”字晃动不已,像是愤怒至极,徐十一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某个书生一边跳脚一边骂着“混蛋”的模样。 他哭笑不得地握住折扇,好声好气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可能认错他。” 这把扇子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难哄至极。 徐十一叹了口气,看向身前神情莫测的少年,微微摇头:“你不是页安。” 那个家伙才不会喊他十一。 也只有页安从一开始便看出他对这个名字的抗拒,打着趣喊他徐土,到后来变成土土,有的时候又成了阿土。 但当那个风流潇洒,张扬肆意的书生红着眼睛,语带颤意,哭泣一般喊他“十一”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不一样的感觉了。 “和你走了,有人会不高兴的”徐十一声音平静地开口,摸了摸折扇上的那个“安”字。 “哗——” 自这句话后,四面八方的黑色潮水顿时褪去,萦绕在徐十一心湖间的幻象就此消散。 他又回到了魔宫演武场内,便连脚下都未曾动过分毫。 徐十一假作仍沉沦在幻象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的的对手。 苏曼以秀禾为容器,本就被限制了大部分的力量,两人之间虽隔着一道大境界,但却并非遥不可及,无法跨过。 而萧崇琰曾给过他一道剑气。 那是来自沧澜大陆大剑圣的一剑,如今的苏曼绝无可能抵挡。 但这道剑气该何时用,如何用,最终却还要看他自己。 徐十一安静地低垂着首,片刻后轻轻勾了勾嘴角。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 …… “快看啊,徐十一竟然被那个紫瞳压着打!” “那个叫秀禾的究竟是什么来历,徐十一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远在魔宫之外的其他城池中,通过留影石观看魔君夺位的魔族们正陷入一片震惊中。 演武场之外看不到徐十一经历的小天地与幻境,因而众人所看到的,便是那个名唤秀禾的女修不断轻晃手中铃铛,轻而易举便令徐十一行动受阻,似是挣扎不得,仿佛任人宰割一般停留在原地毫无动静。 “这样下去,十一殿下怕是会输啊……” 有魔族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担忧。 却有更多的魔族神情紧张,却依旧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斩钉截铁地说道:“徐十一怎么可能会输!” 若是徐十一输了,他们今天便把开盘的庄家给宰了! “徐十一到底能不能行,他是睡着了吗?还打不打算动一动了,他——那是什么!?” 就在众魔不耐烦地连连嘘声,冷嘲热讽此起彼伏之时,忽然有眼尖的魔族望见画面中一点极淡的星光,惊讶地低低呼喊起来。 “演武场内怎么会有星光!” 下一刻,随着这句话落下,留影石中呈现出的画面顿时被耀眼至极的星光照亮—— 万千道剑光由徐十一手中折扇而出,遥遥迎上九天,又再度落回地面,形成一道剑阵将他的对手困住,每一道剑光都蕴藏着可怕的力量,而剑光间隐含的那一点大道真意,更是散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 那是远超抱一境的威压! “是九章剑诀?” “不,那是三剑!” “万辰星?不,不是万辰星——” 魔族们为那剑光所震慑,不可置信地低低议论起来,接着便纷纷露出狂喜的神色。 “——有落河九剑,也有九章剑诀,还有问心剑!” 每一道剑光,都代表着某一种剑招。 而这些剑招毫无疑问,都代表着那位北地魔君冕下的传承! “徐十一就是冕下钦定的继任者!” “他就是我们未来的魔君!” 在沉寂多时,落入下风之后,徐十一终于在万众期待下出手。 而他甫一出手,便直接奠定了胜局! “呃!你怎么会……” 演武场内,徐十一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握着折扇的手却微微颤抖,蜿蜒的血痕顺着手腕直直坠落在地,他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子盖住血迹,脸色一片苍白。 用出萧崇琰那古怪却可怕至极的一剑后,他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消耗一空,神魂亦震荡不已,其实已经受了极重的伤。 但他最终还是赢了。 同境之下,萧崇琰无敌。 那一剑中蕴藏着萧崇琰千年来对剑术的体悟,直面这一剑者,便如同被万千个不同时期不同境界的萧崇琰同时问剑,自然唯有输得一败涂地。 在徐十一不远处,紫裙的女修秀禾正跪倒在地,在这一剑下无声惨叫,浑身皆渗出无数血珠,如同被浸泡在血水中那般,完完全全成了一个血人。 “他……为什么,会……给你留下……这……一剑……” 断断续续的哀嚎声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味,苏曼在原地死死挣扎,却总是被压在身上的剑意牢牢禁锢,强迫她在心湖天地寸寸断裂,血脉一片狼藉之下,依旧保持着清醒。 第195节 “呵呵,哈哈哈哈……尊主原来真的想要杀了我……” 不过数息之后,苏曼的声音又再度变得阴沉诡谲起来,自言自语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毁掉吧。”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鬼气自苏曼体内骤然爆发,瞬息间便在演武场上空形成了一道黑暗天幕! 那些鬼气如有实质般自虚空不断出现,一个个如有面容,痛苦绝望挣扎仇恨至极,齐齐嘶吼哀鸣起来。 “嘶呜——噫——!” 万鬼同哭! 徐十一在同时豁然抬首,目光灼灼望向演武场外,厉声喝道:“关闭留影石通道!” 此时演武场结界已破,万鬼同哭,声音亦具有鬼化之用,那些远在魔宫之外的魔族,也会受到影响! 他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声音——” “好吵,闭嘴,好吵啊啊啊啊——” 聚集在留影石阵法下的魔族捂住耳朵,在万鬼同哭下痛苦地哀嚎着。 随着那道可怕的声音,无形鬼气自阵法间骤然倾泻而出,就要鬼化所有在场的魔族—— 如若成功,便是五年前无名渊鬼化惨剧的重演,甚至要比那更可怕——毫无疑问将成为一场席卷整个本地的巨大灾难! 所有城市都在手忙脚乱地关闭起留影石阵法,压制着濒临鬼化的魔族,甚至有的城市已经被鬼气侵蚀,黑暗天幕已在深红色的天空中逐渐显现。 高空下,怒吼与哭号混杂在一起,却无人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末日般的景象,正在降临! 而在演武场外,墨启与其余魔将齐齐攻向演武场,想要救下徐十一,却被以长老院为首的另四位魔将拦住去路。 “魔君夺位,不可提前终止。”大长老似笑非笑地开口,“苏曼可还没有倒下——徐十一还没有赢。” “苏曼与鬼域有染,意欲鬼化北地魔族,论罪当诛,如你们依旧要为她作保,便视作同党。”墨启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微微扬起下巴,冷漠地开口,“你们要背叛北地?” 大长老笑而不语,身后几位魔将却面面相觑,开始有些犹豫起来。 在墨启身后,四位始终与他站在一个阵营的魔将摆出戒备的姿态,演武场外,整个北地地位与实力境界皆最高的十人陷入了对峙。 “唉。” 下一刻,所有北地魔族耳边都响起了一道叹息。 那道叹息极轻,却毫无疑问让人听出来浓浓的失望与疲惫意味,而更令所有魔族神情微怔,接着近而狂喜的——是那道叹息中隐隐透出的熟悉声音! 那道声音……那时所有人北地魔族都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的声音! “……冕、冕下?” 有正在苦苦抵御着鬼气侵蚀的魔族不敢置信地低低轻喃,接着便被骤然爆发出的欢呼声盖过思绪,无数道不同的声音在同时高声呐喊,汇聚成一道震彻天地的呼唤—— “是冕下!” “冕下回来了!” “——冕下!” 通过还未完全关闭的留影石阵法,所有北地魔族都在这一刻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黑衣身影。 令人战栗恐惧不已的威压隔着阵法,却依旧如斯清晰! ——那就是他们的魔君冕下! ——他们的冕下回来了! 头顶天空的黑暗天幕仍在不断蔓延,惊惶与愤怒的情绪却倏尔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战意与越来越坚定的意志。 “冕下对我们很失望!” “千年过去,难道我们还要靠冕下一人来救吗?” “把这些该死的鬼族垃圾,统统都赶出去!” 萧崇琰作为北地魔君,对于北地而言,不仅仅只意味着一个统治他们的君主。 他是所有魔族的信仰所在。 只要他还在,北地就不会输! “轰——!” 惊天动地的声音自留影石那头传来,执剑的黑衣魔君孤身站在遮天蔽日的黑暗天幕之下,却遥遥朝天问剑。 那一剑下,鬼神辟易,天地重开! 而后黑衣的魔君微微侧身,走向那鬼气散发的源头,倒在地上的紫裙女修,漫不经心却杀意凛冽地举起剑—— “啪!” 所有留影石在这一刻尽数破碎,再无法承受自魔宫而来的可怕威压,展现在高空的影像也就此消散。 但所有魔族的斗志却早已被点燃! “哦哦哦哦哦——!” “干他娘的鬼气!老子的老子跟着冕下战斗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小崽种们!” 无数魔族嚎叫着举起武器,冲天魔息顿起,与那搅动着天地风云的鬼气战作一团。 “为了冕下!为了北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今天刚刚进了躺急诊室,深感好好活着不容易。 作者没啥大事,放完存稿就要睡觉去啦。 —————— 第124章 =================== 北地以十万山为界, 与外界天然有屏障隔绝,因此当魔宫内天地异象骤起的时候,除了九天亚圣有所感应,沧澜大陆的绝大多数人仍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陆中心的那座落河学府。 落河学府的学府长洛清秋, 三日前于九天峰陨落。 整座大陆都为之震动。 这是近十年来, 沧澜大陆陨落的第二位亚圣。 但洛清秋的陨落, 却比之秦柯然要令人遗憾与痛惜得多。 五年前,无名渊天柱崩塌的同时, 落河大阵亦被人有意破坏,落河下可直接连通荒魂谷鬼狱的通道被鬼族突破,数不尽的鬼族大军进入了落河学府。 学府长洛清秋为保护学府生, 不惜以自身的神魂与生命填补落河大阵空缺,生生守到了大阵恢复,救下了整座学府的性命。 但他却也因此神魂溃散,在勉力支撑五年后, 洛清秋自知大限已至,于某一日在九天峰观河畔学府生练剑后有所感悟,随后含笑而逝。 据说洛清秋陨落之时, 整片落河河畔的洛神花尽皆绽放,如在为他送行。 九天峰顶, 凌容青一身素缟,独自守在殿内。 宗门内的吊唁已经结束,按照洛清秋生前的意思, 落河学府谢绝了其他王朝与宗门的吊唁,即便九峰学府生亦只在山下行礼, 而后留下一株洛神花,便安静无声地退下。 “老师……” 凌容青怔怔跪在自己老师的遗像前, 到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明白前一晚还在笑着考校自己功课的老师,怎么突然间就大限已至,陨落得无声无息。 而这样一个偌大的落河学府,眼看着就要交到自己的手中。 从今往后,他要一个挑起这整座学府的担子。 凌容青感到既悲伤又恐惧。 夜色已深,凌容青独自一人离开九天峰,往河畔而去。 河畔的小树林是曾经他们几人在落河学府的秘密基地,如今凌容青偶尔想安静一会儿的时候,便会去那里独自练剑。 小树林很偏僻,凌容青一路走来,经过很多夜游的学府生,看到他的学府生们纷纷垂首行礼,向两旁退去,张口欲言却讷讷不知该如何称呼。 “大师兄……不对,应该是——” 按照惯例,凌容青此时已经是九天峰峰主,但他作为洛清秋的学生,理当是下一任学府长,等同于曾经的宗主。 关于这一点落河学府却极为慎重,至今仍未有明确的消息传出。 “还是叫我大师兄即可。”凌容青本就不在意这些,温和地打断那个学府生,继续向前走去,“这么晚了,早日回自己的峰里吧。” “……大师兄!” 他遥遥走出很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呼喊声,回身望去,只见方才那学府生仍站在原地,挥舞着手中飞剑,见他回头,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大师兄加油,我们都支持你!” 凌容青微微颔首,接着转身而去。 他的心情变得平静且轻快起来。 “哗哗——” 流水声越来越清晰,凌容青安然踏在林间,时不时跨过脚下暗流,最终停留在一片不起眼的小树林中。 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他的本命剑惊风倏尔出现在身后,剑阵悄无声息落下,保护着自己主人的安全。 “嗡嗡。” 在一片安静中,惊风剑忽然轻轻颤鸣起来。 有一道陌生却熟悉的意识靠近了这里。 第196节 “嗡——!” 然而惊风剑的示警还未来得及传出,便被那道意识蓦地压制,剑身轻颤着退至一边。 落在小树林内的剑阵丝毫没有被惊动,剑阵内,却有一道低低的叫唤声突然响起。 “嗷呜嗷呜!” 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狮子出现在凌容青脚边,咬住他的衣角,焦急地叫唤起来。 那是落河大阵的意识化形,感应到危险后现身于此,在向凌容青示警。 ——危险! 凌容青此时却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 他入定后便自观心湖,欲借此平静心意,却不知为何心神始终难安。 一道若有若无的哀鸣萦绕在他耳边,那其中的痛苦与悲哀是如此强烈,凌容青立刻便陷入了共情。 他在一种似醒非醒的玄妙状态间,忽而神魂离体远游,顺着那哀鸣传来的声音寻去,悄然而至落河大阵的边界。 “——!” 在看到眼前那一幕时,他震惊地顿住脚步,下意识地敛下气息,躲入河畔的密林间。 隐隐约约的声音伴随着那道低低的叫唤声传来。 “……主人,我已经破坏了落河的阵法,如今落河大阵已经不足为惧,我们是否应该请鬼域自此而入……” 洛清秋不敢置信得看着那跪在河畔的身影,双手在袖中死死握紧,将呼吸放得极轻。 那跪在地上,姿态恭敬谦卑至极的人,分明就是杏林谷的峰主容芮师叔! 她为何会破坏落河大阵? 她又在与谁说话? 主人?有谁能成为容芮师叔的主人! 落河学府的一峰之主怎能如此卑微地跪伏在地,甘做他人奴仆?! “不必,先将落河学府掌握在你们手中。” 另一道飘渺虚无的声音响起,凌容青谨慎地偏转视线,不敢直视那道浑身隐藏在银白灵光中的身影,只从余光中隐约看到银白灵火环绕在对方身周。 而一只身形瘦小的幼狮,正在那灵火下低低哀鸣,身形越来越虚无。 “告诉裴宣,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凌容青心头忽然有灵光一闪,骤然明白过来那只引自己来此的幼狮身份。 那是落河大阵的意识化形,因为自己身上九天峰的气息,在向自己这个未来的学府长示警—— 落河学府内两个抱一境亚圣,竟然都是沧澜大陆的鬼! 而在他们背后,还有着一个身份境界更高的人,是能对他们生杀予夺,令他们跪地臣服敬畏至极的主人! 凌容青想通此间关节,顿时更为谨慎,静默无声地停留在原地,不再看去一眼,只以心声捕捉河畔的动静。 “杀一个洛清秋也能险些失手,若是此次失败,他也便不用再活着了。” 然而下一刻,当那道飘渺深远的声音再度开口时,凌容青却是心神剧震,心意不受控制地微微一乱,顿时泻出一分杀意! “嗷呜!” 而在这时,自外界而来的那道示警声也蓦地出现在他耳边,与落河大阵短暂建立起心湖言语的凌容青立时便感知到极度的危险。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飞身急退,要顺着来路离开—— 神魂离体若受到攻击,比肉身受到伤害要可怕百倍! 他必须立刻离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道神识自河畔蓦地张开,只一瞬就捕捉到了凌容青的神魂。 可怕的威压瞬息而至,毫不留情向凌容青压下,要令他就此神魂俱灭,再也无法回归肉身!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蓦地响起,在最危急时刻,凌容青的本命剑惊风被落河大阵送抵,为自己的主人挡下了致命一击。 “呃……” 本命剑断裂亦对凌容青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他却顾不上更多,大袖一卷一绕,将断成两截的本命剑收入袖中,用短短一息时间,再度向前疾行—— 只要回归河畔肉身,便处在落河大阵中心,容芮与那神秘人不敢再轻易出手! 凌容青将身法提至极限,身后可怕的寂灭气息却越来越逼近,横亘在他面前的短短数十里地,此刻却犹如天堑。 疾速奔逃的年轻剑修脸色惨白,身形在骤然降临的威压下越来越慢,却仍在艰难地前行。 但身后那道隐没在银白灵火间的身影却始终如影随形,并不出手,如同游戏般驱赶着他逃命。 “凌容青?” 他听到那飘渺虚无的声音就落在耳边,带着抹遗憾与可惜的意味。 “你很不错,但也只是不错。” 那道小树林影影绰绰的树影在远处摇曳,已经能够看到轮廓—— “所以——” 一道灵力无声无息而来,却带着只有凌容青才能感受到的无尽死意,顷刻间便将他吞没。 “死吧。” “凌容青!” 在凌容青绝望地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 一道白衣身影飞身扑来,侧过身为他挡住那道灵力,两人在冲击下齐齐跌出了这片天地。 “轰——!” 九天峰下,忽然爆发出强烈的灵力波动。 有夜游的学府生赶到此地,待看清那相拥着昏迷在地上的两人,顿时震惊地呼喊起来。 “——大师兄!白洛峰主!” “快来人!他们受了重伤!” 深夜里,无数青鸟张开羽翼飞向各处,带去充满不详意味的消息。 九天峰大师兄凌容青与隐峰峰主白洛,于落河学府内遭人袭击,重伤昏迷。 — “如今凌容青昏迷不醒,但落河学府必须尽快有人主事。” “容青的情况很不好,恐怕短时间内很难醒来。” “这……闻老尚在灵族,归期不定,这该如何是好?” “此事还需等白前辈醒来后再议,眼下最为要紧的,是严查凌容青与白前辈遇袭一事!” “落河学府竟能被外人突破大阵,打伤一峰峰主和未来的学府长——必然是学府内有鬼!” “能破坏大阵,打伤凌容青与白峰主的,自然唯有九天亚圣……怎么,若语,你是在怀疑我们?” “莫不是成了照影峰代峰主,便能如此嚣张妄为,不敬师长?” 九天峰顶,道宫门外,落河九峰除却流云巅、神途林以及隐峰以外,诸位峰峰主汇聚一堂,吵作一团。 “裴师叔,您这是心虚了?” “呵,区区小辈,竟敢如此口出狂言?看来身为前辈师长,我还得好好教教你才行——” “正好晚辈也想向前辈讨教一番!” 气氛紧绷,剑拔弩张,几乎要在九天上打起来。 “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这时始终沉默着打盹的万器峰峰主似是被杀意惊醒,突发奇想一般慢吞吞地开口说道,“不如请裴峰主暂掌学府长之位?” “裴峰主原先便是副学府长,熟悉学府内一应事务,有裴峰主暂且稳定大局,慢慢追查内鬼,或是为凌小府主医治,想来都很适宜。” 这一番话说得极有道理,顿时让一旁的无字峰峰主也点头认可:“此话有理。” 裴宣微笑不语,杏林谷峰主容芮轻叹一声,亦并不开口反对,便是赞同的意思。 唯有若语势单力薄,满心焦急,却无能为力。 自荒魂谷外裴宣与灵族右祭祀、北地大长老一同逼迫萧崇琰之事发生以后,他们便已经肯定此三人必然是鬼。 而学府长才刚陨落,凌容青便忽遭袭击重伤,这怎么看都不止是巧合。 必然是裴宣在搞鬼! “此事不可!” 若语冷声喝道,暗自调整气息,已做好了为此大打出手的准备。 无论是资历、境界、地位,若语都远远不及其余诸峰峰主,她的意见完全无法左右九峰。 但若是言语无能为力,那便唯有以剑来说话。 即便以剑说话的代价,或许便是她的身死道消。 “若语,我们容忍你在此放肆,是因为你是墨将点的代峰主——而不是因为我们认可你为照影峰峰主。”裴宣轻笑一声,有些不屑地开口道,“你说的话,管用吗?” “——那我说的话,管用吗?” 正当若语脸色沉冷,就要拔剑之际,忽有一道轻柔冰凉的少年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脸色灰败一片的白发少年走出九天峰道宫,居高临下看向众人,冷冷地开口道:“不知道有人还在养伤吗?吵死了。” 若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其余诸峰峰主安静下来,皆将目光投向那斜倚在道宫大门旁的身影。 隐峰峰主白洛,同凌容青一道昏迷在九天峰脚下,本是受伤极重,却竟然早早便醒了过来—— 甫一出现,便摆出了一副与裴宣针锋相对的姿态! 第197节 “裴宣代学府长?”俊秀漂亮却神色沉郁的少年冷冰冰地开口,“我不同意。” 白洛看向神情意味不明的裴宣,目光划过站在对方身旁的那位杏林谷医修,面部表情地开口:“任何未得落河大阵认可者,皆不得掌管学府。” 身为执掌开启落河大阵三把钥匙之一的隐峰峰主,曾经又是那位景珩仙尊身边极亲近的侍童,白洛的资格无疑是如今场中最老的,由他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极为有分量。 “这是景珩仙尊当年定下的规矩。” 九天峰顶顿时安静下来。 万器峰峰主微微沉吟,摇头叹息一番,不再开口。 无字峰峰主却是朝白洛颔首致意,显然认为他说的很是在理。 如今落河学府中,有不少是从落河剑宗时期便在此潜修至今的修行者,而无字峰峰主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景珩仙尊有此规矩在先,那贸然推立代学府长确实有些不妥。” 无字峰峰主,是景珩仙尊的忠实追随者。 裴宣神色不变,侧首看了身旁的容芮一眼。 “这样吧。”气质温和娴静的杏林谷峰主微笑开口,“今日暂且便到这里,三日后不若我们召集九峰九转境以上者共议此事。” “若是确需有人暂领学府长之位,稳定落河学府,那便择日请落河大阵开启,对其进行认定……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容芮此话看着滴水不漏,但似乎隐隐有偏向,若语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白洛看过来一眼,微微摇头。 “既如此,照影峰并无异议。”若语淡声开口,而后直接御剑离开。 “我们也认为这样最好。” 万器峰与无字峰峰主对视一眼,纷纷附议。 裴宣自然微笑以对,并不发一语。 白洛仍然倚在门边,冷冷地看着裴宣与容芮两人,扬起下巴神情傲慢地逐客。 “两位,这里是九天峰。” “……” 最后两位峰主也御风而行,身形很快消失在九天。 白洛沉默地看着众位峰主离去的方向,直到落河大阵轻颤,告之他九天峰地界内再无亚圣气息,始终强撑着挺直的背脊这才松懈下来,立时便咳出了一大口血。 “呃——” 他先前为凌容青挡去了大半的攻击,但仗着自身境界,勉强清醒过来,如今看着姿态强硬无比,实则心湖神魂已是全然一片破碎不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白洛低声喃喃着,有些疑惑不解。 “落河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主人……顾璟到底去了哪里?” — “如果白洛不出现,您会出手吗?” “当然。” 在落河学府陷入一片混乱之际,距离落河学府不远的落河镇内,顾璟正在小然山顶抚琴。 在他身后,一道虚影渐渐凝实,竟然是学府长洛清秋出现在此地! “师叔,那道攻击他们的灵力究竟来自于谁?那道气息……” 洛清秋低声开口,神情间有些惊惧。 神圣浩然与邪恶诡异融合在一起,却仿佛浑然天成,竟然完美得像是天生便该如此。 “铮——” 顾璟却是充耳不闻,只是安静抚琴片刻,而后冷淡地说道:“你如今只留下了这一缕神魂,若不想这么快便消散于天地,便回到琴中,老实呆着。” 洛清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没入空乌琴内。 “师叔,您对待我们怎么就如此严厉……在那一位面前……”洛清秋的声音抱怨般在琴内响起,在顾璟漠然的目光下越来越低微,“您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璟面无表情地抚琴:“萧崇琰很强,你们?” 琴中嘟嘟囔囔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事事都要我们两人出手相救,你们这一千年都是白过的?” 琴中洛清秋的气息越发微弱,再不敢说话。 “现在却要几个不足百岁的小辈挑起重担,呵,很好。” 小然山顶沉默许久。 “师叔,我错了。” 沧澜亚圣之一,落河学府的第一任学府长洛清秋,在顾璟面前讷讷开口,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顾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琴中气息期期艾艾地蹭了蹭顾璟的十指,传来洛清秋带着点担忧的声音。 “师叔,凌容青不会有事吧?” 顾璟随手将那道气息按进琴内:“不会。“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是不是又要忍不住出手?” 顾璟很清楚当年这些小辈的心思,但却很不赞同。 就像是萧崇琰对墨启总是恨铁不成钢一般,他们对这帮小辈的看法十分相似。 “心意不坚,难成大事。” 顾璟不再负琴,负手而立于山顶,向落河镇的棋局天地内遥遥看去。 “要担起沧澜大陆,就必须经历生死考验,想活下去,就努力变强,登上九天,再攀大道。” “他们这些年轻一辈,在这一点上比你们都强。” 顾璟看向手下的空乌琴,在感知到琴中气息越发黯淡畏怯之后,脸上神情更是嫌弃。 所以他与萧崇琰都看不上洛清秋、墨启这些人,而是将目光直接投向了年轻一辈。 大的没有教好,其中有人是教得太好。 那这几个小的,他们吸取曾经的教训,手把手得带,总不至于教不好了? 有他与师弟二人在旁看护,以此沧澜浩劫为历练,只要再过百年—— 沧澜大陆便能被放心得交至这些年轻人的手里。 在他们的手中的,将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沧澜大陆。 “师叔……” 琴中沉默许久,传来洛清秋有些忐忑的声音。 “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成为落河学府学府长八百年,到头来却连落河大阵都保不住,甚至连学府中早已有鬼都丝毫不知。 他自己都觉得很羞愧。 顾璟叹了口气,伸手压了压琴弦,释出一道灵力安抚琴内的那缕神魂。 “你很好,不用想太多。” “你做学府长很好,墨启做第一魔将也很好,你们也无需妄自菲薄。”顾璟看向棋局小天地内的北方园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萧崇琰不还教出了一个弑师弑兄的好学生吗?” 顾璟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他为人老师,也是一塌糊涂。” “……” 洛清秋自然不敢随意附和顾璟这般比起指责,更像是亲昵调侃的评价。 小然山顶安静片刻,随后师侄间的一问一答再度开始,就如同曾经那般。 “师叔,沧澜会越来越好吗?” “会的。” “嗯……那便好。” “师叔……” “嗯?”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 “真想看看,那个更好的沧澜啊……” 清风拂过,在负琴而立的医修身后,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洛神花。 顾璟沉默片刻,接着盘膝坐下,神情认真地开始抚琴。 轻缓惬意的琴音落在那些洛神花间,就像是轻晃的摇篮曲,温声哄着撒娇的孩子睡觉。 “会看到的。” “睡一觉,就能看到了。” 第125章 =================== 十万山那头, 血色残阳高挂,杀气四溢。 整座北地一派喜气洋洋。 他们的魔君冕下回来了! 虽然大多数魔族并不明白为何冕下千年前明明已经飞升他界,为何如今又会以另一幅模样回到北地—— 第198节 但那又如何? 所有魔都看到了! 那就是冕下的声音!那样强大又迷人的威压,只有他们的冕下才能拥有! 魔宫虽还未发出全境通告, 但北地各城已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必须尽快备好献给冕下的贺礼! 一定要将旁边那座天天来挑衅的城给比下去! 只有老子/姐姐/你大爷我……治下的城, 才能成为冕下归位后第一个得到亲睐的城! 北地各处不知不觉兴起了一番比之生死厮杀更为硝烟四起与步步惊心的勾心斗角。 血月下, 气氛异常肃杀。 而魔宫内,也自然而然升起了一股互相攀比之风。 在过去千年间咸鱼已久的宫人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 争奇斗艳,你来我往,为了晚间送一小盘点心的人选竟然用出了金蝉脱壳、引蛇出洞、声东击西、合纵连横……种种令人惊叹的计谋, 让徐十一看得目瞪口呆,直拍大腿。 亏他还以为魔宫内的宫人真的就只知服侍,平日里安静地仿佛不存在那般,还在疑惑着传闻中步步惊心的宫廷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 感情过去十年间, 这些魔宫的宫人们都是在敷衍他呢?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令他们真正臣服于你。” 墨启走出萧崇琰所在的主殿,与徐十一一同守在殿门口,显然也看出了徐十一的疑惑。 “但北地万年以来, 也唯有尊主能令这些魔族追随至此。” 那是源于萧崇琰无可匹敌的力量,强大不可撼动的意志, 天生能令魔族亲近喜爱的血脉特质,以及他作为魔君时,全然为自己种族而战的那种姿态。 一座北地的君主, 从来都站在自己子民的身前。 宽和可靠地庇护他们,严厉且毫不留情地鞭策他们, 强势不可忤逆地统治他们。 北地曾经魔子互相厮杀直至留下最后一人登基为王的传统,便是由此而来。 只有真正强大的统治者, 才能得到北地魔族真心实意的认可与忠诚。 “北地的魔族就吃这一套。” 那是曾经某位灵族大祭司旁观了萧崇琰极为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残酷地惩罚过魔将之后,对方却感恩戴德满面狂热地跪倒在地,神情更加激动虔诚后——给出的评价。 “那就是一帮子有受虐癖的暴力分子,就是需要有人按着他们的脖子逼他们低头臣服,越是强大严厉不可反抗,就越是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跪倒在地。” 徐十一看了看身旁屈尊降贵,亲自给萧崇琰端茶送水的第一魔将,又看了看名义上是魔宫殿下的自己,如今心甘情愿为殿内那位守门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大祭司阁下确实眼光毒辣,一针见血。 而原本他曾担心过的鬼念一事,如今看各地收集而来的情报,却似乎根本没有魔族将其放在心上。 “什么鬼化?鬼化又如何?区区鬼化难道能影响冕下吗?” “不,那不可能。就算冕□□内有鬼念,那也一定是被冕下驯服化为己用,而决不可能令冕下为其所困。” “冕下若拥有了鬼族的力量,那一定会变得更为强大!” “能收服鬼族鬼念,冕下果然是沧澜最强的圣人!” …… …… 反倒以此为荣,作为炫耀的资本,毫不客气地再度陷入了狂热的崇拜情绪中。 “在北地,你可以永远相信尊主。”墨启微笑着开口,向徐十一说起这千年前盛行于北地的一句谚语,眼中同样满是虔诚与憧憬,“尊主就是我们的神。” 徐十一:“……”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只是他一想到萧崇琰自神途林开始的一路护道,于沧澜试内的万剑剑阵,鬼域入侵后力挽狂澜,于荒魂谷度化若空,入天空城一剑问天…… 再想到此番回归北地,堪称精妙绝伦的布局谋划,顺理成章入主魔宫…… 徐十一的眼中也情不自禁地冒起了小星星。 “冕下真……咳,墨将,他们怎么办?” 徐十一干咳一声,指了指主殿下方跪着的三位魔将。 自那日萧崇琰现身,苏曼使用的那具躯体被一剑斩杀败逃后,这三位原本站在苏曼那一边的魔将便就此倒戈认罪,已在这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但萧崇琰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这三天里,萧崇琰始终待在殿内,与那个来自不留人的灵族刺客烬夜同处一室,几乎是同吃同住,还时常亲密地搂抱在一起……惹得魔宫内传言漫天,都说那个海外星河殿殿主已经失宠,如今魔君冕下喜欢的,是亲手驯服野兽的快感。 徐十一:“……” 明明是因为那灵族刺客情形不对,冕下要将对方留在身边观察罢了。 这些口无遮拦的魔族早晚要被顾璟暗杀。 “他们敢站在苏曼那边,便已经等同于背叛,如何处置全凭尊主心情。”墨启对此也不敢确定,毕竟萧崇琰向来随心所欲至极,“直接处死对他们而言,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北地刑罚,可是闻名整个沧澜大陆的可怕残忍。 强大如第二魔将苏曼,在禁魔狱被囚禁三百年后,也一样不堪折磨,心神受损,恐怕根本用不着魔宫费力动手,很快便会自取灭亡。 “叫他们滚进来。” 这时候殿内气息微动,传来萧崇琰有些低沉的声音,徐十一与墨启对视一眼,知道萧崇琰必然是被那灵族刺客惹得不耐烦起来,心情一定很不美妙。 徐十一立刻朝大殿外候着的宫人示意,让宫人将三位魔将带上前来,好让他领着他们入殿觐见。 萧崇琰最不喜身旁有太多人服侍,因此通常情况下,大殿内只有他与墨启二人。 “你是冕下最看重的继任者,定然会被冕下带在身边教导……冕下的继任者便与学生无异,需要你时时侍奉在旁,不可分心。对了,你的厨艺如何?会做小点心吗?如果不会——可要赶紧学起来。” 徐十一想起墨启曾经对自己语重心长说过的那番话,总算是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往好处想,他如今也算是魔君冕下的半个学生了? 在带着那三位魔将进入殿内的时候,徐十一在心底这样想着,眼底又不可抑制地冒起了小星星。 “冕下,他们来了。” 徐十一踏入主殿后轻声开口,接着便走至一旁,安静地束手而立,随时等待着萧崇琰的命令。 而那三位魔将则是快步走至萧崇琰座前,毫不犹豫重重跪下,俯身拜倒,额头紧贴着地面,高声请罪道:“请冕下降罪!” “闭嘴。” 然而萧崇琰却显然很不耐烦,只是淡声开口叫他们闭嘴,却根本没有看过来一眼。 这间主殿是萧崇琰平日里的居所,如今几人正在外间,萧崇琰正负手站在那几位魔将之前,背对着他们,弯腰仔细看着身前的灵族刺客。 那灵族刺客被无数剑气形成的链条锁得极死,双手被高高吊在头顶,只余下脚尖勉强点地,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口中却仍是在呓语不断。 仔细听来,那极轻的声音似是在说着…… “杀……杀死你!” 殿内其余几人顿时颤了颤,那三个魔将将身子伏得更低,冷汗如雨战栗不已,徐十一则是震惊地向萧崇琰望去,心想这个刺客竟然这般执着? 而更令徐十一疑惑的是,既然冕下已经抓住了这个刺客,对方看起来又是这样一副失去神智,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模样,为何冕下还要留着对方的性命? “不行,再来一次。” 殿中几人的恐惧害怕或是困惑不解,萧崇琰自然都并不关心,他只是又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打算再试一试。 不行剑在他的呼唤下骤然现身,飞快掠至那几个跪倒在地的魔将背后,颇具恶趣味地在他们身后徘徊不止,直到有人在惧怕下支撑不住地失声哭泣,这才扬起剑尾一甩一接,先是封了那没用的废物魔将的声音,再然后刺穿对方心湖,挑出一缕本源魔气,送至萧崇琰手边。 “嗯?” 萧崇琰接过那缕魔气,将其一点点按入烬夜体内,顿时激起了对方强烈的挣扎。 “啊——啊啊啊!” 被不同源的力量直接侵入血脉,毫无疑问是一场酷刑,但萧崇琰施刑的手却稳定得没有丝毫颤动,他的神情平静无波,注视着手下的俘虏,便如同注视着一件毫无生命的物品。 那般冷酷又强大的姿态,是令所有追随者无比心安的模样,却是令所有与之为敌者战栗心悸不已的可怕。 萧崇琰却只是觉得头疼。 让他来费尽心思考虑怎样救一个人,实在是比要求他令一个人痛苦万分得死去……要难得太多。 萧崇琰看着身前一脸痛苦神情的烬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再度选择放弃。 他觉得顾璟的提议很不靠谱。 用不同源力量刺激心湖血脉,激发其自我意识,便能脱离神魂控制—— 说得好像挺像那么回事,实际上一点儿用都没有。 顾璟果然是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星河殿主。 “跪了三天,觉得自己正在赎罪,很有诚意?” 萧崇琰在心底对顾璟的医术嗤之以鼻,而后看向脚下跪着的三人,又觉得很是厌烦。 这三个魔将,也是跟了他数百年的老人。 他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人背叛与否,但却依旧有些失望。 “冕下恕罪……” 跪在殿中的三个魔将战栗着深深伏低身体,明明身前的黑衣魔君神情寂寂,并无半分不悦之色,甚至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都显得极为漫不经心。 但那毫无疑问只代表着一个意思。 魔君冕下对他们已经失去了耐心。 而失去了耐心,很多事情便再无转圜余地,不会再被原谅。 “既然你们想以苏曼为尊,愿意跪我的第二魔将,那你们也便不用做魔将了。”萧崇琰伸手按上烬夜的心口,输入一道灵力,像是极为随意地开口道,“秀禾输给十一,你们便都是败将……那便做十一的奴隶罢。” “十一,过来。”萧崇琰背对着殿内众人,吩咐徐十一走近,又对殿外唤道,“墨启,进来。” “尊主。” 身形高大的第一魔将很快出现在他身侧,恭敬俯首听令。 “冕下?” 第199节 徐十一同样自主殿角落走近,亦俯身行礼,却有些茫然不解。 败者为奴是北地传统,极为严苛,但千年来已很少沿用,因此他虽然知道,却委实没有调i教奴隶的经验。 冕下要那几个魔将做他的奴隶? 他不会啊。 “将他们的境界击落至守静境巅峰,带去禁魔狱。”萧崇琰朝墨启吩咐道,又看了看一脸困惑的徐十一,心想这些小辈果然还是不行,“给他们百年时间,为我们未来的魔君陛下调i教出三个奴隶,我想这应该不难?” “是,尊主。” 墨启躬身领命,而后左手微抬,那跪在几人脚下的魔将脖颈上便倏尔被绳索圈住,末端绕在墨启的指间。 被绳索圈住的,如今已成为徐十一奴隶的三个魔族神情绝望地挣扎起来,却瞬息间便被绳索上所下的禁制镇压,便连声音也被早有准备的墨启封住,确保不会再发出任何吵闹的声音令萧崇琰厌烦。 他们就这样被墨启随意地抛去殿外,四肢伏地锁在柱下,便如同牲畜一般,任由来往宫人打量嘲笑,所有尊严与身份都被踩得粉碎。 曾经高高在上,万人之上的北地魔将,一夕之间沦为人人可欺的奴仆。 他们被圈在大殿之下,来往宫人无数,亦是一个向整座北地发出的警告。 背叛的下场,就是如此。 …… …… “多谢冕下。” 大殿内,仍旧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徐十一刚要跪下谢恩,却被墨启一把按住肩膀压在原地,顿时露出越发困惑的神情。 “还不明白?”萧崇琰半侧过身,看到徐十一的模样顿时有些好笑,心情好上许多,“今后你不必跪我,亦不用以下仆身份待我……十一,你可唤我为老师。” 高高在上的黑衣魔君负手而立,微笑看向身前的年轻魔族,说出不可违逆的谕令。 “徐十一,在我之后,你便是北地魔君。” -------------------- 作者有话要说: 魔宫谣言漫天。 顾璟:敢和我老婆传绯闻? 顾璟:三天之内,鲨了你。 ———— 九点半还有一更! ———— 第126章 =================== “烬夜怎么样?” “不知道啊。” “所以?” “继续吧。” “……你已经和他同吃同住整整三天了。” “嗯。” “……你还‘嗯’?” “嗯?” “……” “……” 哄好患得患失懵懵懂懂的小辈后, 萧崇琰终于又有了清净时光,得以继续自己怎么看都不会有结果的研究。 他绕着白发的刺客转了一圈,突发奇想地戳了戳心湖内的鬼念,叫那小胖虫分出一道鬼气, 要送入烬夜的心湖。 “唧唧。” 正被不行剑推倒在地, 翻开肚皮求撸的小胖虫细细地叫起来, 两根触角微探,碰了碰金色的剑识小人。 ——先前就是那白头发搞得我差点失控, 现在还要来? ——他疯啦? 不行剑化作剑身,“砰”得一声撵上了小胖虫的屁股。 “啊啊!” ——不要偷懒,快点起来干活! 心湖内的鬼念被不行剑一剑踹翻过身, 哼哼唧唧地摆了摆触角,心不甘情不愿地释出一道鬼气,落入萧崇琰的指尖。 萧崇琰接过鬼气,看也不看就往烬夜眉心一按, 随后飞快地落下剑阵,向后疾退,而后立刻在心湖内叫住了顾璟。 接着便发生了最开始的那段对话。 “……徐十一还不错?” 在萧崇琰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个“嗯”字后, 心湖言语那头足足沉默了数十息,才又传来一句与先前话题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 萧崇琰对这个年轻魔族十分欣赏, 并不吝啬予以肯定:“十一可以。” 他想了想,又问道:“凌容青如何?” “没有大事。”顾璟这回的回应很快,“小洛在空乌琴里睡觉。” 萧崇琰“哦”了一声, 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看心湖深处那颗圆润的莲子:“到时候让小和尚和他一起睡。” 两个小家伙一起睡觉, 想来梦里也会热闹许多。 顾璟显然明白萧崇琰的意思,低低笑着说了声“好”。 心湖言语那头安静片刻, 随后传来顾璟带着笑意的调侃:“北地向沧澜全境通告,明日将举行北地魔将回归大典……还挺威风,嗯?” 萧崇琰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来吗?” “来不了,落河学府有事。”顾璟的声音听起来却很不在意,“光靠他们几个,还是不行。” 萧崇琰点了点头:“也不急,我们来就是了。” 不论是凌容青还是徐十一,都还太过年轻,也太过顺风顺水。 “往后百年,还要再磨一磨。” 此时未来的某位年轻学府长和某位年轻魔君还不知道,他们今后百年水深火热的修道岁月——便是因此而始。 ——提前为他们默哀。 心湖内,黑衣的魔君在与紫衣的仙尊做最后的确认。 “那就明日?” “嗯,明日。” 与顾璟心湖言语过后,萧崇琰顿时心情大好,立刻便把那白发的灵族刺客给抛在了脑后。 他随手加固了落在烬夜身上的禁止与阵法,接着便离开主殿,往殿后的御花园而去。 午后时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萧崇琰神情愉悦地直奔莲花池畔的那副躺椅而去。 在他离开大殿后不久,重重封禁阵法之下,忽然传来了微弱的□□声。 被牢牢锁在殿内的白发刺客神情轻颤,微微动了动脖子,抬起头。 他的眼神渐渐清明。 — “当——当——当——” 这一天,魔君回归大典召开的一大早,整座北地都回荡着洪亮的钟声。 自魔宫而始,只有魔君登位及大婚才会敲响的钟声向外层层传递,钟声每至一城,该城及周围的魔门便会敲响同样的钟声,以此来庆贺魔君归位,亦是表明自己的忠心。 十数息后,整座北地的钟声都被敲响。这场整座北地共同敲响的钟声,要整整响过一百零八下才会停止,亦是北地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礼仪。 各城留影石阵法再度开启,魔族们聚集在城市中心,满心期待着看到他们尊贵强大无匹的冕下。 魔宫外,北地诸门及各座城市皆派遣代表前来觐见,列队于魔宫大殿下,安静地等待着典礼开始。 “快,最后再检查一遍!” “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魔宫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所有宫人都是一脸欣喜与郑重的神色,脚不沾地般地来回奔走,卯足了劲要将这次庆典办得漂漂亮亮。 这是所有的北地魔族,给他们尊贵的魔君陛下准备的庆典! 冕下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很高兴! 此次归位大典,因为萧崇琰在十万山外看似举世皆敌的情形,北地只是作出全境通告,却并未对外发出邀请。 这自然也是一个非常明确的表态。 我们认可萧崇琰为我们的魔君陛下。 鬼化一事实乃子虚乌有,至于鬼族夺舍——有谁能夺舍冕下?简直是笑话! 而更重要的,是北地通过此次隆重至极的典礼,以及先前墨启对那三个魔将叛徒的处置,向整座沧澜天下传递出所有魔族的意志。 若你们要向魔君陛下身上泼脏水,令陛下成为全大陆的敌人。 那么北地,就会成为你们的敌人。 曾经是陛下站在我们身前,护北地盛世太平。 第200节 现在,换我们守护陛下,为陛下守出一条通天大道! 魔宫大殿外的千阶台上,墨启与徐十一并肩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有宫人快步走近,向他们低声说道:“都准备好了。” “——当——当!” 恰在这时,最后一下钟声也终于落下—— 徐十一安静无声退往殿中,墨启微微点头,说道:“开始吧。” 而后墨启从屋檐下走出,来到大殿门前站定。 在钟声尚未消散的余音间,那传讯的宫人隐在阴影处,袖中传讯石微动,下一刻有洪亮的声音自魔宫内响起,唱道:“大典开始,恭迎陛下——” “跪——” 自魔宫开始,高台上的墨启率先面朝大殿跪下,俯身下拜,额头触地,恭谨顺服至极。 “恭迎尊主!” 高台下,所有前来觐见的魔族亦同时跪倒叩首,齐齐高声跪请:“恭迎陛下!” 而在魔宫之外的北地,亦有宫人遥遥站在高处,自魔宫处收到传讯后,同时喝道:“跪——” 聚集在城中心的魔族如海浪般层层矮身下拜,跪地叩首不已。 整座北地在这一刻,唯有一道声音。 “恭迎陛下!” “轰——!” 在这恭谨高呼的跪请声渐渐消散时,忽然听闻一道轰然巨响,始终紧闭的大殿正门蓦地被打开—— 空了千年之久的魔君王座上,有一个黑发红瞳的魔族端坐其上,微笑看来。 “起——” 在宫人的命令下,所有下拜的魔族直起身。 他们同时看到了王座上容颜绝美的魔君。 那双红宝石般的瞳孔间,闪烁着一道状如琼花般的金色魔纹。 那就是所有魔族都再熟悉不过的魔君魔纹—— 只有那位冕下才有的,北地万年来第一道新生的魔纹! 熟悉的魔压骤然而至,令人战栗不已却又激动难抑,只有真正直面过萧崇琰,在那魔压下艰难喘息跪伏的人,才能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可怕又迷人的力量。 高居王座的魔君拥有一副举世无双的绝美相貌。 却也拥有一身可以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 他是那样美丽,又那样危险。 让人恐惧又着迷,心甘情愿臣服追随,倾尽一切只为换他一句赞赏,甚至是一个眼神。 这就是北地魔君。 万年以来,北地唯一一个能仅以“北地魔君”代指,而不用在之前加以姓氏或尊号的魔君。 那是整座沧澜天下的传奇。 在北地万万魔族的注视下,王座上的魔族淡声开口,只说了两句话。 “我是萧崇琰。”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四个字,毫无疑问便是对蔓延整座沧澜天下的传言——最有力的回应与宣告! 那个千年前离开沧澜大陆的北地魔君,再度归来! 魔宫内外霎时陷入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站在王座后的徐十一率先反应过来,垂首躬身行礼,高声道:“恭迎老师回归!” 跪在大殿外的墨启也立时反应过来,再度俯身叩首,同样高声道:“恭迎尊主回归!” 魔宫大殿下,魔宫外魔门及城池间,都有无数魔族叩首在地,齐齐高呼。 “恭迎陛下回归!” 一座北地,百家魔门,万万魔族,在这一刻只有一道声音。 这是他们最虔诚,也最真挚的心意! 恭迎陛下回归! …… …… 在跪请萧崇琰回归后,大典接下来便到了北地诸门与各城池献礼的进程。 而在那之前,沧澜大陆各方势力亦纷纷送来贺礼。 东璜女帝的红莲帝印亲至,天空城的六角清铃携灵族大祭司祝祷而来,澄水院送来佛子曾经亲手抄录的佛经,白鹿书院亦有贺礼送至,由徐十一代为收下。 唯有中洲始终安静无声,没有任何表示,亦无分毫动静。 平静之下,藏着诡谲风云。 “老师,落河学府为何也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大殿内,徐十一轻声开口,有些疑惑。 那位殿主不是正在落河?自己的伴行者登顶北地王座,怎会一点表示也无? 难道真是如荒魂谷前那般,星河殿主怒于老师的隐瞒,两人已经心生嫌隙——曾经的伴行者才刚明确心意,就要因此反目成仇……从此开始相爱相杀? “不急。”萧重琰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都脑补了些什么狗血的爱情故事,只是安抚般摸了摸坐在扶手边的剑识小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会来的。” 这个会来,指的究竟是落河学府的消息会来,还是某个人会来,徐十一对此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老师是真的颇具圣人风范。 ——说话永远都不说清楚。 “老师,您能不能别总是打哑谜……” 聪慧如徐十一,自然早就猜出了萧崇琰的心意,知道他这位老师并不喜欢只知恭恭敬敬的学生,也从不介意学生不会,只是不喜学生不肯开口相问。 正如对齐小奇和墨启那般,百般嫌弃不满,却也从不会撒手不管。 因而徐十一用了一整个晚上做足思想准备,如今虽然偶尔还显得有些畏缩和不自然,平时言语行动间已然与曾经并无差别。 甚至试探着更加大胆与亲近起来。 萧崇琰自然看出了徐十一态度的转变,对此相当满意。 若是当年他的那位学生能有徐十一一半坦诚和懂事,也就没了之后这么多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听不明白,是你知道的太少,因而推测不出。”萧崇琰很耐心地开口教导学生,示意徐十一仔细留意,“便如今日,落河学府为何迟迟没有消息?是因为落河有鬼,他们要先抓出那个鬼。” “而我北地有鬼,自然也该在今日现身。” 他在徐十一恍然大悟,进而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下轻轻一笑,看向手边的不行剑。 “能手刃那些欺负你的坏人,得报大仇,开不开心啊,不行?” “啊啊!” 不行剑剑识小人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满身杀气四溢。 ——开心!杀了他们为主人报仇!小九也开心! “不是,老师,您的意思是今天苏曼会——” 徐十一最后的两个字还卡在喉咙口未曾说出,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铃音打断,神色霎时一滞。 “叮——铃——” 那曾出现于魔君夺位时的铃音再度响起,其间蕴藏的魅惑与挑逗却荡然无存。 那铃音间,唯有说不出的邪恶阴郁,毫无顾忌地飘荡而来。 混乱无序的窃窃私语霎时盖过铃音,突入耳中,在心湖间肆无忌惮地搅动风云! “来呀……呵呵呵呵……来呀……” “杀……杀死他……杀了他!” “放弃吧,把一切交给我……” “黑暗天幕下,才是万物的终结!” “老师,那是……鬼铃?”徐十一蓦地挣脱那铃音,有些震惊地低低开口,“鬼族亦有如紫瞳一门同样的神通……扰乱人心趁其不备一举侵入,以鬼念占据心湖控制他人……” “苏曼……为什么会用鬼铃?” 难道北地的第二魔将,从来都是鬼族? “不是。”萧崇琰像是知道徐十一的怀疑,这一回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她被鬼念寄生不假,但却并未被鬼化。” 只不过三百年禁魔狱的折磨,以及支撑她的信念崩塌,让苏曼再也没了抵抗鬼念的力量而已。 萧崇琰的神情有些可惜。 他的第二魔将,他曾经极为看重的孩子,心意竟然如此不坚。 就像是魔宫殿下的这帮废物一样。 “老师……他们……” 徐十一看着殿外混乱一片,已然开始互相攻击的魔族,讷讷无语,找不出任何为他们开罪的理由。 “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看的北地?” 萧崇琰的神情嫌弃极了。 他站起身走向殿外,在经过不知何时已默不作声跪下的墨启时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开口:“今日之后,各领十鞭。” 跟随萧崇琰一同走出殿外的徐十一闻言身形一僵。 “你们两个收拾好这里,自己去禁魔狱领罚吧。” 第201节 徐十一满脸悲痛地停住脚步,亦在墨启身边跪下,两个地位尊贵仅在魔君之下的魔族,恭恭敬敬地叩首谢罪。 “墨启/学生领罪。” 而后他们直起身,对视一眼,两个难兄难弟认命地开始处理一片混乱的魔宫。 “大阵开启,第八、第九魔将守住大阵。” 徐十一握着魔宫大阵的中枢,轻而易举驱除了那道铃音。 “其余人跟着我来,把这些废物通通揍醒!” 墨启径直跃入千阶台下,一拳一个废物点心,碎骨声清脆响亮,毫不留情。 魔宫内很快躺满了奄奄一息的魔族。 而在魔宫之外,铃音响起的刹那间,早得过惨痛教训的各城便眼疾手快地切断了大阵,调转留影石方向,将丢人现眼的魔宫情形险险避开。 他们因此而看到了魔宫外更可怕的场面。 北地的魔宫,坐落在北地最危险的无人区——无尽冰原的深处。 平日里在魔宫最高处向外望去,入目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冰雪,每逢隆冬,还远远眺望极为美丽的蓝冰盛景。 但此时,魔宫下站着曾经的第二魔将苏曼,在她身后,茫茫冰原上却全是黑压压的影子。 那是数不清的鬼物,列阵在后,对这座孤立无援的魔宫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沉沉鬼气逐渐汇聚,向魔宫包围而去。 无数猩红的瞳孔在同时冷冷地看向魔宫最高处出现的那道身影! “那是魔宫之外的无尽冰原!” “那是鬼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尽冰原对通行限制极深,到处都是阵法和守卫,仅凭苏曼一人,怎么可能将如此数量众多的鬼物带到此处?” “这个魔族的叛徒,难道竟是要逼宫!?” 苏曼自然是在逼宫。 同样两者一双猩红瞳孔的魔女身段婀娜,伴随着诡异的铃音“咯咯”笑个不停,直到魔宫大阵开启,有一道黑衣的声音出现在高处,冷冷望来。 那是萧崇琰。 “苏曼恭迎尊主回归。” 苏曼笑意盈盈地福身下拜,姿态万千,美艳动人至极,只是她一开口,那藏在暧昧话语下的恶意便毫无遮掩—— “尊主,苏曼给您带来的礼物……您喜欢吗?” 神态柔媚的魔女轻笑着晃动手中铃音,身后的鬼物便低低地嚎叫起来,跟随着那铃音晃动身体,显然受控于此。 “这些鬼物,一会儿就要冲破您的宫殿,践踏您的奴仆,将属于您的魔宫彻底踏平——” “苏曼会用您的不行剑再一次将您钉死在天柱下,让您亲眼看看这北地——这沧澜——是怎么毁于一旦!” “好不好?” 疯狂又可怕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落下,萧崇琰却仿佛没有听到那般,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处的鬼物大军,看都没有看下方的魔女一眼。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苏曼出现在冰原时,他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但这些鬼物大军出现前,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这意味着无尽冰原中的鬼物大军,是凭空出现在此地,且以类似袖里乾坤这般手段带来鬼物大军者,其神识力量绝不下于自己。 那个人绝不可能为苏曼。 而当今沧澜大陆与鬼域两座天下,能在神识力量上胜过自己者,寥寥无几。 那位鬼域之主很难突破两座天下的壁垒,强行施展这般手段。 那么苏曼的背后便还有一人? 那个人会是谁? 萧崇琰曾经以为这一切背后都是鬼域之主在操纵,但如今看来,或许不尽然如此。 从秦柯然的记忆中看到那个银白灵火间的男人起,他就知道自己曾经的推测遗漏了一个隐藏最深,却也最关键的人。 沧澜有鬼,但那些鬼都被人握在手中,如同提线木偶,不过是受制于人,听命行事。 操控着这些鬼的那人,究竟是人是鬼? 又是什么样的存在,竟然能够操控这些九天亚圣为其效命,死心塌地,甚至连反抗亦不能? 萧崇琰看向魔宫外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的苏曼。 这位曾经的第二魔将,他最得力与看重的臣属,却也是背叛他最深,最令他猝不及防的一人。 北地向来尔虞我诈,背叛确属家常便饭。 因此他不恨苏曼,他只是很遗憾。 “苏曼。” 萧崇琰平平地叫出那个名字,脸上神情很淡,声音里却带着极其清浅的叹息。 那是只有跟随他多年,极为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的叹息。 魔宫下魔女的神情微微变化,脸上却依旧挂着甜腻娇媚的笑容。 “尊主……” 苏曼上前一步,仰起头,轻笑着开口,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在那一瞬间,仿佛又像是曾经紫瞳一门的小公主站在冰雪间。 那双猩红的瞳孔间闪烁着嗜血残忍的快意,却始终直勾勾看着萧崇琰,像是留恋不已,迟迟不愿移开目光。 直到萧崇琰微微皱眉,似是看出了什么,开口欲言。 “呵呵……哈哈哈哈哈!” 苏曼却蓦地高声笑起来,移开目光,骤然旋身,举起手中的铃铛—— “您不妨猜一猜,苏曼来此,是想要做什么?” 下一刻,那铃铛轻晃。 骤然响彻无尽冰原天地! -------------------- 作者有话要说: 病娇苏曼下线倒计时…… 新开了一本预收! 暂时叫《猫主播和他的饲主助理》,不出意外会是接档文,主角受穿成猫咪带着自己的铲屎佬一路走上主播事业巅峰……的故事(大概?) 总之是因为剧情爽文写得累了,所以想开一个轻松快乐的小甜饼放松一下~就是轻轻松松,快快乐乐谈恋爱顺带搞事业。 篇幅不长,应该就十几万字,会全文存稿然后开文哒! 感兴趣的可以专栏点下收藏哟~ —————— 第127章 =================== “叮——铃——” “叮——铃——” “叮——铃——!” 萧崇琰看着魔宫下始终笑意盈盈的苏曼, 微微皱眉。 他并不担心魔铃,因为魔宫大阵已完全开启,但那魔铃却根本未曾朝魔宫而去,而是自苏曼向后层层传递而出, 尽数落在那些鬼物大军之中! 无尽冰原间, 忽然响起低低的哀鸣声。 紧接着, 咆哮声、嘶吼声、呜咽声自四面八方而起,汇聚成令人心惊的诡异呼嚎, 霎时盖住了整座冰原上空! 那些鬼物在苏曼的魔铃下,顷刻之间反目成仇,毫不留情地彼此厮杀起来。 纯白一片的冰原很快被鲜红染红。 那黑压压一边根本数不清的鬼物, 就这样在苏曼的瞳术下自相残杀,眼看着不会再对魔宫产生任何威胁—— “苏曼,这样做对你没有好处。” 萧崇琰却是淡声开口,身在血肉横飞的战场,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血色,他却仍旧神情清浅,像是对眼前一切都漠不在意, 对苏曼临阵倒戈,为魔宫杀死自己带来的军队一事毫无动容。 “无尽大阵下, 无需任何人动手。” 北地魔宫能始终屹立在无尽冰原深处,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与东璜以及中洲两座王朝的皇都类似,这里也有着一座遍布整座冰原, 深藏于冰雪下的大阵。 无尽大阵下,便是抱一境亚圣亲至, 也会被毫无悬念地轰杀而死。 “啊……苏曼知道。”那举着铃铛轻晃不止,明明在做着极其残忍的事, 却仍旧笑得柔媚动人的魔女低低笑起来,“苏曼知道您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所以苏曼不求尊主原谅。” “尊主,您看!” 她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那样,血红的瞳孔间骤然迸发出喜悦的神色,高高举起另一只手,向九天遥遥一指。 一面由魔气形成的镜子自高空骤然出现,镜面轻晃,出现了一座位于深林间的山庄。 屋宇连绵,楼台高阁在云间若隐若现,每一处檐角下,都有一只精致小巧的紫色铃铛。 那是远在数千里外的紫瞳一门。 亦是公然站在苏曼身后,意图逼宫夺位的北地反叛者! “背叛尊主的人,都要死。” 苏曼神情漠然的地看向镜中的山庄,眼中毫无半点对族人的感情。 而后她左手五指微张,又一只紫色的铃铛被握入手中。 第202节 纤细漂亮的指节轻轻敲打在铃铛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在下一刻,镜中的山庄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铃音。 “叮铃。” 那道铃音起始于山庄的大门。 “叮铃。” 而后自九曲回廊间、高阁庙宇间、亭台楼榭,甚至是湖边的竹林间—— 无数道铃音同时震响,霎时汇聚成一道无法违抗的命令。 ——凡叛逆者,尽皆死去! “喀擦。” 第一道死亡的乐声,来自紫瞳一门的族长。 “啊啊——不——” 神情惊恐的老者徒劳地按住自己的右手,却只能绝望地嘶喊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掐住自己的咽喉,蓦地收紧。 他的头无力地倒向了一边。 “夫君!呃!” 在族长身旁,他的妻子跪倒在地,右手插进心口,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陛下,陛下饶命!” “苏曼,你不得好死!” 无数哭泣哀嚎与诅咒斥骂响起,那代表着死亡的铃音却从未停息。 “叮铃!” “叮铃!” “叮铃!” …… 每一道铃音响起,都有一条生命逝去。 紫瞳一门的山庄内,很快血流成河。 在苏曼的铃音下,北地叛逆紫瞳一门,尽数自裁而死。 “尊主,这是奴家为您献上的贺礼,您还喜欢吗?”苏曼扔开手中铃铛,吃吃地笑起来,“鬼物大军很快就要死干净了,紫瞳一门也已经被血洗,哦,还有——” “还有那个处处与您作对的长老院!”苏曼的脸色蓦地狰狞起来,眼中闪过暴戾的神色,“他们,也都该死!” “——砰!” 这句话才刚落下,萧崇琰身旁百米处,便有一道身影迅疾而来,一头撞上了魔宫大阵! 那是来参加大典的长老院大长老! “不——” 身不由己被铃音操控着撞向魔宫大阵的大长老惊恐地尖声高呼起来,身上携带的鬼念气息霎时被大阵感知—— 毫不留情地予以抹杀! “噗!” 北地长老院的大长老,在穿过大阵的刹那如同被无数刀光切割,身体瞬息被分割为数十块,血肉横飞,在地面蠕动着痛苦哀嚎而死! “啊啊啊啊啊——” “哎哟!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有一道剑光于魔宫外亮起,随后齐小奇大呼小叫着从被破开的空间裂隙间跑出,一脸震惊地看向脚下那堆肉块。 “我的大长老,你怎么都成块块了啊!” 大长老身上有齐小奇所下的摄魂夺念,因而当大长老失控,作出异常举动时,发觉不对劲的魔族少年便立时赶了过来。 对于齐小奇的出现,萧崇琰的神情并无半分变化。 但远在魔宫大殿的徐十一却骤然望来,在看到魔族少年飘渺不定的身形时微微一怔,眼中顿时充满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一剑破开空间,千里而至……” 徐十一轻声喃喃着,只觉得心底的疑虑再难压抑,甚至不可抑制地生出些莫名的恐慌情绪。 齐小奇的境界提升与剑术精进的速度……都太快了。 若说先前还可以归于齐小奇无人可及的惊人天赋,那么自离开天空城后的这段时间以来,齐小奇所展露的一切—— 不论是轻轻松松破境抱一,还是轻而易举用出摄魂夺念这般的神通,又或者是此刻一剑之下,竟然能破开虚空,以剑意携神识跨千里而至…… 这根本不是天赋惊人就能做到的一切。 徐十一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些仿佛是齐小奇本就已经掌握的力量,只不过被曾经的齐小奇忘记了,而天空城问心境后,那些记忆逐渐开始复苏。 萧崇琰对待齐小奇的态度也是自那之后便开始不同。 在苏曼于魔宫现身的同时,萧崇琰在北部山庄内似乎遇上了一些麻烦。 而凑巧的是,那时候的齐小奇偏偏一声不吭地御剑远游,去的恰好便是北方。 而后萧崇琰回归魔宫,齐小奇留在那座山庄,自此后便在山庄内清修,始终未曾出现。 徐十一知道当时两人在那座山庄内必然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齐小奇恐怕不是不愿离开山庄,而是根本无法离开那里。 是萧崇琰,他的老师,北地的魔君冕下,不允许齐小奇踏出那座山庄一步。 “长老院全死完啦。” 齐小奇看起来却依旧是一副傻呼呼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软禁的处境,只是一脸无辜地举剑解释道。 “我就是恰好神识远游看到了长老院,可不是我动的手啊!” 在他身后,还未完全闭合的空间裂隙内,隐隐透出另一头血腥恐怖至极的画面。 森严压抑的长老院内,原本正在举行某场议事的大议事厅里,此刻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深红的血在地面积起了厚厚一层。 “长老院的那些废物,苏曼已经都替您解决了,尊主。” 魔宫外,苏曼神情满意地看着那一头的景象,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显然心情极好。 “尊主,苏曼做得好不好?” 她仰起头,眼中露出真切的欢喜和期待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住面无表情的萧崇琰,见萧崇琰没有反应,脸上竟一点点泛起了有些委屈的神色。 “尊主,苏曼做的这些,能不能让您再看一眼苏曼?” 风情万种,妖异美艳的紫瞳魔女,此刻却像是个小女孩那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满心满眼只执着着一个问题。 “尊主,苏曼还能再见您一面吗?” — 落河学府,九天峰上气氛异常紧张。 关于凌容青遇袭以及代理府主一事,九峰争吵了大半天,其余峰主最终还是决定由裴宣作为代学府长,摄学府一应事务,但照影峰的若语与隐峰白洛却毫不退让,白洛甚至态度极为激烈地直言—— “若裴宣为代学府长,隐峰便从此离开落河九峰!” 这一番表态的意思极重,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只觉得奇怪,纷纷出言相劝,而裴宣面对如此威胁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笑,像是根本不屑于说话。 说话的人是一旁的杏林谷峰主容芮。 “白洛峰主,您此时做出这副样子有谁看呢?难道凌容青不正是为你所伤?” “当时凌容青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你是最后带着他回到九天峰的人”容芮轻叹一声,神情有些遗憾,“令凌容青至今昏迷不醒的那道灵力,正是来自于你,本来这一点我并不想说出来……” “白峰主,您是前辈,所以我们尊重你,很多事也不愿说开让您难堪,但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为所欲为。” 裴宣这时终于开口,脸上露出些许叹息和悲悯的神色,望向面无表情的白洛。 “当年景珩师叔定下的府规,九峰峰主犯戒,罪加一等——白洛,你可有话要说?” 白洛没有说话。 容貌俊美阴郁的白发少年皱着眉站在所有人对立面,意识到裴宣与容芮不仅仅是想要夺下落河学府的掌控权,他们更想要的是将自己打入深渊! 但他却无法反驳容芮。 当时情况紧急,凌容青的伤势太重,确实是他出手,以自己的灵力压迫凌容青的神魂,令其陷入沉睡得以修养。 然而那道真正伤及凌容青根本的力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难寻到踪迹。 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白洛的沉默被其余人理所当然当成了默认,九天峰上气氛悄然变化,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认可了容芮所说。 隐峰峰主白洛,就是那居心叵测袭击凌容青,妄图借此上位的幕后真凶! “白峰主,您怎可背叛落河?” 不明真相的其余九峰峰主痛心疾首,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白前辈,我们感念您曾经对落河的付出,若您自废修为,从此于十二重清修,再不踏出一步,此事便不再追究。” 容芮温声开口,看似为白洛求情,实则却是要将他逼上绝路。 而裴宣微微一笑,像是胜券在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居高临下地开口:“白洛,你是要自己认罪,自囚于隐峰十二重受罚……还是要我们动手送你一程?” …… …… “裴宣,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样与我说话?” 白洛不耐烦地看了看吵闹不休的众人一眼。 他懒得与这些人废话,抬起手就要张开小天地,想直接带着凌容青离开,却想到顾璟还未归来,自己还不得不留在此地,顿时心情更为烦躁—— 第203节 忍不了了,先杀了这个碍眼的小子,大不了之后去和顾璟请罪。 “若你觉得能留下我,那便试试。” 强横无比的灵压骤然降临,阴森的十二重小天地直直落下,霎时覆盖九天峰顶,不由分说便要攻向裴宣—— “都住手。” 下一刻,白洛的小天地与裴宣还未来得及张开的小天地,忽然便被落河大阵强行震散。 一道冷淡的声音遥遥传来,抱着琴的紫衣殿主飘摇而至,落于众人身前,面无表情地看了白洛一眼。 “小白,过来。” 白洛的神色微微一僵,随后默不作声、极为听话地走了过去,安静地站在对方身后。 “殿主阁下,这是我们落河的事,还请您勿要插手。” 裴宣看到顾璟的身影时微微一惊,对顾璟竟然能直接突破落河大阵和九天峰的层层阵法,无声无息进入此地感到惊讶,但他却很快反应过来,神情自若地开口相劝。 “白洛身为隐峰峰主,却击伤学府下一任学府长,图谋不轨,此事绝不容姑息。” 裴宣看到那位始终冷冷清清的星河殿主忽然看向自己,轻轻地笑了下。 那个笑容里,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落河大阵会告诉我们的。” 他听到顾璟冷淡的声音响起,落在风中,接着整个落河学府忽然开始微微震动—— 那是落河大阵,在回应顾璟所言! 九天峰外流云漫天,忽然破云而出一线天光,渐渐汇成一道影像。 那影像中,正是凌容青遇袭那一夜的落河畔。 落河大阵在回溯过去,向所有人展露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位星河殿主对落河大阵下达命令,而落河大阵竟然就真的给出了回应! 裴宣和容芮的脸色变了。 千年以来,自景珩仙尊闭关后,再无一人能够如此操纵落河大阵。 因为唯一能够令落河大阵认可臣服,听从命令者—— 只有创造它的主人,那位景珩仙尊! --------------------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啦,想要更多的营养液! ———— 感谢在2021-07-17 22:01:16~2021-07-18 21:2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小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小猫 10瓶;眠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 “一千八百年了, 尊主还是喜欢看这片冰原吗?” 魔宫最深处的踏仙楼顶,萧崇琰负手站在云边,淡淡地应了一声。 在他身后,恢复了紫瞳的魔女安安静静站着, 褪去那妖媚撩人的姿态后, 北地的第二魔将看起来, 却是一个再清丽纯真不过的少女模样。 苏曼最终还是如愿见到了她的尊主。 两人抛下了无尽冰原外数不清的鬼物尸体,一前一后来到了魔宫深处。 那是曾经萧崇琰最常去的地方。 在那时, 他的身后永远都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红发魔族,和一个娇媚动人的紫瞳魔女。 他们主仆三人互相扶持,共同度过了最艰难的四十年。 走至整座北地最高的那个位置。 萧崇琰曾经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家人, 也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飞升,或许终有一日也能在大道的另一头看到其余二人的身影。 然而大道修行,却总是事与愿违。 “这么多年过去了,尊主还是和曾经一样温柔……” 苏曼轻声开口, 仰首望向身前的魔君,目光痴痴地落在萧崇琰侧脸,嘴角泛起轻渺的笑意。 “所有人都说您是北地唯我独尊的君主, 那是他们都没有见过您真正的模样……” 她的尊主,是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主人。 苏曼这样想着, 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地轻声开口:“只是我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她的主人时隔千年归来,仍是至高无上的魔君,举世无双的剑圣, 但她却已成了罪不可赦的叛徒,谋逆噬主的罪人。 她不配站在萧崇琰的身边。 踏仙楼顶传来一声叹息。 黑衣的魔君没有转过身, 只是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冰原,神情有些复杂:“苏曼, 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当年的小紫瞳。” 所以才会有非魔君不可杀第二魔将的赦令。 这是很久之前,萧崇琰为那个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紫衣小姑娘留下的最后一道保护。 他的第二魔将即便犯了错,也只能由他亲手处置,轮不到别人来动手。 所以苏曼今日才能够进入魔宫,出现在这里。 云间响起一声惊喜的欢呼。 “尊主!那苏曼……” 紫衣的魔女仰面望向身前魔君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开口,眼中藏着无限的期望与憧憬。 “还可以叫您萧翊哥哥吗?” 她得到了一个毫不犹豫的回答。 “在你被处死之前,自然可以。” 苏曼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甚至大胆地上前一步,拥住了黑衣魔君的手臂。 “多谢尊主!不,萧翊哥哥!” 她的脸上是纯粹欢喜雀跃的神情。 她知道萧崇琰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亲手处死自己,但与那句允诺相比,却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 这就是她的尊主啊…… 那样温柔地应允自己,却又那样冷酷地说着要杀死自己。 最冷酷,又最温柔。 令她毫无任何抵抗之力,心甘情愿为之赴死。 “苏曼的命,从来都是萧翊哥哥的。” 她轻声说着,将头靠在身旁魔君的肩上,开心地蹭了又蹭。 自从她长大之后,尊主就再也不允许自己这样亲近了。 能在死之前靠得尊主这样近……真是……太开心了。 “嗯,你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萧崇琰的声音低低传来,没有阻止赖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魔女,只是神情自若地封住了心湖。 “是啊,苏曼从第一次见到您,就在想了……”苏曼同样低低地开口,眼中渐渐泛起温柔的光,“那个时候啊,我就在想,我可以为了这个人豁出一切。” 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从紫瞳一门的小公主,到魔宫十三殿下的侍女,再到北地的第二魔将,最后成为那个背叛者。 她拼尽全力,豁出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萧翊哥哥。 依偎着黑衣魔君的魔女微笑起来,眼中魔纹流转不息,像是一点点晕开了过去千余年的记忆。 “萧翊哥哥……” 第一次见到尊主时,对方还是魔宫的十三殿下,被其余魔子联合设伏围杀,逃亡至紫瞳一门。 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总是很冷漠无情,却又很温柔的少年。 那时候的尊主话已经很少,但叫着自己“小紫瞳”的时候,却真的好看极了。 “萧翊哥哥,我想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外面很危险。” “小紫瞳保护萧翊哥哥!” 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族,从此跟随在她的萧翊哥哥身边,在尔虞我诈步步惊心的魔宫内厮杀,最终一步步走到了最后。 萧翊哥哥成了北地魔君。 小紫瞳成了第二魔将。 她带着魔族军队在战场四处征伐,从无败绩,紫瞳魔女之名响彻沧澜大陆。 她以为自己能永远站在自己主人的身边。 第204节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个始终被银白灵火环绕的男人,轻而易举便压制住了已是抱一境的自己,轻描淡写地揭露了萧崇琰体内的鬼族血脉,以此威胁她订下契约,从此成为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在被囚于禁魔狱的三百年间,苏曼反反复复地梦到天柱伏杀前的那一晚。 那一晚,是她亲手向自己的主人送去了邀约。 她亲手将自己最爱的萧翊哥哥推向了死亡。 苏曼还记得那一夜两人最后的对话。 “主人,您能摸摸苏曼的头吗?” “你已经长大了,苏曼,你是我的第二魔将。” 她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温柔的摸头。 但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个背叛主人的罪人,再也不配靠近自己的主人。 她永远都不会被原谅。 “萧翊哥哥,对不起……” 在禁魔狱的三百年间,她在浑浑噩噩间只想着那一个人。 “当初是您的鬼族血脉救了苏曼……幸好那时受伤的不是墨启那个傻大个……若是那家伙,只怕早就已经被那个人杀死了……” “他答应过苏曼,说只要您死在天柱下,就一定还会回来。” “……您真的回来了,苏曼很高兴……但是那个人很可怕,苏曼很害怕……” “——但是小紫瞳不害怕,因为小紫瞳要保护萧翊哥哥!” 踏仙楼顶,神情怔怔的紫瞳魔女眼中魔纹越来越黯淡,低低的呓语声却越来越清晰。 “所以小紫瞳分出了身外身,做了很多事,让那个人相信自己……现在,小紫瞳已经替您将北地的所有障碍都扫清了……” “萧翊哥哥,小紫瞳还是有用的吧?” 苏曼唇边的笑意越来越飘渺,眼中的魔纹却急遽流转,接着一抹猩红于瞳孔间再度开始跳跃! 她不由自主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角,目光中的神采渐渐消失,声音里的痛楚与害怕却越来越强烈。 “萧翊哥哥……呜……我好痛……” “是那个人……那个人在我体内种下的鬼念……” 苏曼的脸色煞白,无神的血色瞳孔间满是挣扎与痛苦,最后化作一片不舍。 她渐渐安静了下来。 “杀了我吧,尊主。”苏曼低声开口,猩红的瞳孔间已经逐渐蔓开嗜血残忍的杀意,却仍旧执着地保留着最后一点属于那个小紫瞳的微光,“苏曼早就该死啦……” 是因为苏曼想要再见到你一面,亲口将这一切都说给你听,才一直努力地活到现在。 现在,她没有遗憾了。 她仰起头,看向沉默朝自己望来的萧崇琰,轻声笑着问道:“尊主,您能像从前那样,再摸一摸苏曼的头吗?” 踏仙楼上一片安静。 片刻后,有一道温暖的热度落在她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好。” 一缕剑气自苏曼头顶的掌心落下,无声无息侵入她的心湖。 苏曼开心地笑了起来,主动蹭了蹭那按住自己的手,轻声说道:“苏曼很高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紫衣的魔女合上眼睛,心湖神魂皆被剑气搅碎,再无一分生机。 她的身形被浅金色灵火吞没,片刻后云间的踏仙楼只余下一抹极淡的紫色魔息,极尽缠绵地绕着黑衣的魔君转过三圈,最后向九天而去,再看不见。 ——小紫瞳最喜欢萧翊哥哥了! ——为了萧翊哥哥,小紫瞳什么都可以做到! ——萧翊哥哥,小紫瞳说到做到了哦。 ——再见了,萧翊哥哥。 踏仙楼顶,黑衣的魔君孤零零地站在云间,没有再看向楼外的冰原。 他望向自己的掌心,轻轻地“嗯”了一声。 — “主人,我已经破坏了落河大阵……是否应该请鬼域自此而入……” “杀了那个年轻的学府长取而代之,将落河掌握在你们手中。” “告诉裴宣,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九天峰上,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那道流云幻化而成的影像—— 杏林谷的峰主容芮以奴仆身份跪在河畔,对另一人口称“主人”。 而那个神秘人的声音飘渺不定,虚无悠远,其中所说,却恰恰是容芮与裴宣安在白洛头上的罪行! “杀一个洛清秋都险些失手……” 甚至连学府长洛清秋,都是为他们所害! 而当凌容青的身形出现在不远处,接着因为心绪激荡暴露行踪被追杀…… 至此一切真相分明,再无疑虑。 杀害学府长、重伤凌容青、嫁祸白洛、与鬼族勾结! 这所有罪行,都是由裴宣与容芮两人犯下。 他们两个人,是隐藏在落河学府高位的鬼! “落河大阵在此,你们还有何可说?” 顾璟的掌心仍悬浮着一道浅紫灵力,正与那落河大阵遥遥落下的气息互相连结,落河大阵究竟是由谁真正唤醒……一目了然。 容芮早已在影像出现的第一时间转身欲逃,却被琴音死死钉在原地,被落河大阵毫不留情地镇压,逼迫她跪下认罪。 裴宣同样被禁锢在原地,神情却要镇定许多,甚至朝顾璟轻蔑一笑,冷冷地说道:“落河大阵是否真是由自身意愿展现这般情形尚还两说,又如何能以此判定我二人有罪?” “一段不知真假的影像罢了,殿主莫非以为自己这就可以肆意决定两个九天亚圣的生死?一个外大陆的外人,难道还想凌驾于沧澜九天之上?” 九天峰众人神情微顿,有些动摇地看向顾璟,神情间复杂又充满疑惑。 所有人都知道自景珩仙尊闭关之后,落河大阵再无人能令其真正重启。 那么这个海外星河殿的殿主,又是如何做到的? “或者说……”裴宣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所谓的星河殿主,本就是一个伪装出来的身份……顾璟,你其实就是个居心叵测的鬼族,与萧崇琰狼狈为奸,一个回归北地,一个来到落河学府……为的就是夺取沧澜大陆的柄权——好让你们的主子能顺利入侵沧澜!” 此话一出,九天峰顿时陷入霎时的寂静。 裴宣所言,虽漏洞颇多,极为荒谬,但细想却又似乎不无道理。 因为萧崇琰在荒魂谷前,确实已被证实拥有鬼念! 但北地魔君身负鬼念,却依旧于魔宫归位,无人质疑——或者说无人敢于质疑,而先前回归大典上各方势力的示好,却毫无疑问意味着萧崇琰的身份已被整座大陆承认。 无尽冰原上举军围攻魔宫者,却是叛徒苏曼,领着无数鬼物大军。 种种迹象,都证明萧崇琰尽管身负鬼念,却并非站在鬼域一边。 但若顾璟是个鬼族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二人布下的惊天棋局,为的就是打消所有人怀疑,从而名正言顺掌控沧澜大陆,再为鬼域打开沧澜的大门? 九天峰的风向几度偏移,无人再敢确信。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顾璟的神情变得有些遗憾。 他收起空乌琴,手中蓦地出现一把天青紫伞。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把伞骤然化作一道剑光,直直问剑九天! “嗡嗡!” 落河尽头的流云巅外流云尽散,一把巨大的飞剑虚影凭空出现,与众人头顶的这道剑光遥相呼应。 它们散发出一模一样的两道气息! “清商剑!” “流云巅的禁制被解除了!” “——!” 事到如今,九天峰顶的这些大修行者们又哪里还会不明白? 尤其当落河大阵传来阵阵欣喜的神念,随后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狮子踏着流云而下,欢呼雀跃地停留在顾璟肩头,亲昵至极地挨蹭之后,再无人还能装作不知—— 能令流云巅禁制解除,得清商剑剑识回应,被落河大阵化形如此亲昵者,唯有那位于流云巅闭关八百年,受沧澜大陆所有人族敬仰尊崇的仙尊! “——见过景珩仙尊!” “见过师叔!” “见过师叔祖!” 一时之间,九天峰上所有人尽皆拜倒,以最郑重的礼节向顾璟行礼。 “恭喜师叔/师叔祖出关!” 顾璟的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看向那两个自知大势已去,脸色颓然跪倒在地的峰主。 他的神情间满是遗憾。 “一个是望道峰峰主,一个是杏林谷峰主,却都为鬼族所惑,心甘情愿为其效命……是落河满足不了你们的野心。” “杀人夺权,背叛沧澜,罪不可赦。” 顾璟冷淡地看着裴宣与容芮两人,抬手举起清商剑,简单利落地向前一划。 第205节 “既如此,便以死谢罪。” 两道血痕蓦地自两人咽喉间浮现,顷刻间割破了他们的喉咙,但对于九天亚圣而言,这却远不足以致命—— 森冷可怖的剑气自咽喉间伤口没入,随着灵力进入他们的心湖,骤然化作漫长绵延的冰雨,如同活剐一般一点点生生剖开他们的神魂与心湖! “受三百年凌迟之罪,永世不得轮回。” 他神情漠然地将裴宣与容芮二人以剑气锁住四肢脖颈,令清商剑分出两道剑气,将他们生生钉死在流云巅寒潭之中! 而后顾璟再一剑紧跟其后落下,将那处寒潭所在山峰劈开,流云巅原本所在顿成两座孤峰—— 囚禁着裴宣与容芮二人的那处寒潭峰被遥遥抛开,落至落河深处,自此河畔再出一峰! “此峰名为罪人崖。” 顾璟冷冷开口,声音顿时传遍整座落河学府。 “崖中所囚者为沧澜叛逆裴宣、容芮二人,受三百年凌迟之刑,神魂皆灭再无来世之罚。” “此后凡落河不可赦之罪人,尽数没入此间,以正落河清正风气。” 这道声音遥遥传开,再经由落河学府府令,向整座沧澜大陆散去。 与此同时一道传开的,还有另一个举世皆惊的消息。 落河学府景珩仙尊已然出关! 沧澜大陆的人族第一人,也已回归! …… …… “主……老师,您能去看看容青吗?”九天峰上,白洛神情担忧地低声请求,“他的情况很不好。” 顾璟看了白洛一眼。 “他无事,不过需要修养神魂才始终昏睡,无需担心。” 他在白洛骤然惊喜的神色间偏转过身,望向罪人崖的方向,忽然微微皱眉。 “——顾璟!” 就在心湖间萧崇琰的轻喝声响起的同时,罪人崖中忽然而起冲天银白灵火—— 顷刻间便席卷向山崖下的落河河畔! 凡被那银白灵火触及者,尽皆被吞噬消弭,瞬息间便形神俱灭! “无尽冰原上有银白灵火出现,生机神魂尽可消抹——” 这时萧崇琰的声音才自那头接着传来。 “这是那个人的手段。” 那个出现在秦柯然记忆中,容芮与裴宣背后的主人,被苏曼反复提及的那个人。 那隐在棋局背后,不动声色操控棋子,与萧崇琰及顾璟两人对弈千年的那个人! 这是那个人第一次被逼迫现身,当众与他们交手!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曼下线啦。 你的好友景珩仙尊,上线了。 —————— 感谢在2021-07-18 21:25:46~2021-07-20 19: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小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木青城 30瓶;驳酒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 落河学府与无尽冰原, 两处相隔万里之地,此时此刻却是如出一辙的末日景象。 银白灵火自落河尽头顺水蔓延,无声无息将一切都湮灭。 凡那道诡异至极的灵火所过之处,原地只余下全然的死寂, 再无一分生机。 靠近流云巅的九峰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学府生向后撤去, 落河大阵震动不已, 竭尽全力阻拦那道银白灵火,最终却也只能稍稍将那灵火逼离落河几分。 已有数不清的灵物被那道灵火吞没, 化作源源不断的灵力来源,令那灵火越发妖异诡谲,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 但若任由这灵火继续肆虐, 整片天地最终都将被吞噬殆尽! “喵!” 一道纯白的影子倏尔自九天落下,一只雪白的长毛猫骤然出现,趴在顾璟肩头,前爪死死勾住他的后领, 呜咽着将脸埋入他的脖颈。 “小白?” “喵呜……” 顾璟安抚般揉着白猫的背脊,脸色难得有些凝重。 这只白色长毛猫是白洛的真身,在银白灵火才刚出现时便试图出手阻止, 但瞧白洛此时的模样,看着极为萎靡痛苦, 分明是受了不轻的伤。 能令一个抱一境灵兽束手无策,只打了一个照面便险些落败身死…… 那个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难对付得多。 “萧崇琰, 你那边如何?” 顾璟一手扶住肩头的小猫,一边观察着那道灵火, 在心湖内淡声开口问道。 “你可看出这灵火源自何处?” “我这边自然不好。” 万里之外,无尽冰原深处, 萧崇琰孤身立于踏仙楼顶,微微皱眉。 “无尽冰原数十万鬼物,都是那灵火的养料。” 他按住手腕间不断颤动的黑线,觉得这灵火与鬼族气息相似又不同。 “落河学府内的这道灵火,当是自裴宣与容芮体内引出,这道灵火滋生的土壤,应是源于他们体内的鬼念。” 顾璟问道:“若杀了他们,是否可行?” “被鬼化者,即便身死,鬼念亦在,你杀了他们没有用。”萧崇琰冷静地开口,“只有抹杀他们体内的鬼念才能彻底断绝灵火。” “你不是还要留着他们的命,受三百年凌迟之苦?”萧崇琰显然对落河上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动手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那是为了替你出气。”顾璟的回应却是毫不犹豫,“你在流云巅被困千日,他们自然须千百倍得偿还。” 只是三百年凌迟至死,在顾璟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仁慈。 萧崇琰轻声笑了笑。 “那你来?” 裴宣与容芮是死是活,又是怎样受尽折磨,他可一点儿都不在意。 顾璟看起来比他要在意。 但这份在意背后的心意……他很喜欢。 “鬼念我不行……你来。” 心湖言语那头很快传来顾璟的拒绝。 萧崇琰知道顾璟是要将那两人留给自己处理。 他“嗯”了一声,慢吞吞地开口:“无尽冰原的这些鬼物,交给你。” “好。” 顾璟应下得十分干脆利落。 短短数息时间,两人已然达成共识。 他们要一同联手,除去这或许将威胁到整座沧澜大陆的诡谲灵火。 ——就在此刻! 当无尽冰原四面都被银白灵火点燃,逐渐连绵成片,呈包围之势向魔宫而来之时,萧崇琰踏前一步,直直落在云间。 他抬起右手,轻声唤道:“不行。” “嗡嗡!” 浅金剑光自九天倏然而至,落在萧崇琰手中雀跃欢吟不已。 不行剑兴奋得震颤着剑身,在萧崇琰的命令下迫不及待地跃上九天,朝南方而去。 ——它要为主人和自己复仇! “轰隆!” 落河学府上空,落河大阵被熟悉的剑意毫不留情破开,巨大的剑气虚影自九天落下,遥遥指向那囚禁着裴宣与容芮的罪人崖。 也是银白灵火最密集,最凶猛肆虐之地! 来自北地魔宫的一剑,破万里距离而至,直指落河,问剑罪人崖! “铮——!” 凛然琴音自九天峰骤起,顾璟一手抱琴,五指微张,下一刻有长剑自琴腹中锵然出鞘—— “嗡嗡!” 九逍剑高亢剑吟,剑意同样直上云霄,于落河上空形成另一道剑气虚影,与不行剑交错而过,彼此相撞,同时剑意暴涨,发出响彻天地的剑吟。 第206节 “嗡——!” 不行剑虚影蓦地凝实,直直掠向罪人崖,在落河上空划过一道剑痕,然后便是轰然巨响自罪人崖爆发,遮天蔽日的黑暗天幕顷刻间被逼出,散落至落河各处的银白灵火在这一刻齐齐爆发! “啪。”“啪。” 两道碎裂声一前一后传来,黑暗天幕霎时消退,满目银白灵火骤然消失无踪。 魔宫遥遥一剑之下,落河灵火尽灭! 这就是北地魔君的一剑! 而与此同时,无尽冰原亦有剑自远方而来,降下庞大无边的剑影,问剑天地。 “嗡嗡。” 九逍剑携着一缕不行剑剑意,以落河九剑剑法游走于灵火间,倏尔剑影蓦地消散,幻化为无数道同样锋锐无双剑意。 ——在不行剑剑意之下,九逍剑亦使出了那一式万辰星! 接着是落天地!自问心!而后九章剑决与落河九剑各自出剑,短短片刻时间,冰原上所有鬼物尸体尽皆被斩得粉碎,再无一分鬼念残留—— 令那银白灵火于顷刻间熄灭,再难燃起! 在北地魔君遥遥送出一剑的同时,那位人族仙尊亦递来一剑。 一剑换一剑。 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借彼此剑意,于短短刹那间提升自身剑意,在抱一境下用出了几乎远超神无境的一剑,这才能看似轻而易举地斩尽了那漫天的可怕灵火。 这是两剑,又是一剑。 这是最默契最熟悉彼此的伴行者,以各自本命剑相借,借助另一方剑意,于两地同时问剑! 这一剑,整座沧澜大陆都能够看到。 这一剑,亦将自此被沧澜大陆铭记! 而用出这一剑的两人,萧崇琰与顾璟,北地魔君与景珩仙尊,则再一次向这座天地证明——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当他们二人并肩,那便是真正的举世无双,所向披靡! …… …… “你还好吗?” 心湖内响起顾璟有些担忧的声音,萧崇琰低低咳嗽数下,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却透着极亮的快意。 “我很好。” 他感觉前所未有得好。 已有整整千年,他未曾与师兄如这般毫无保留地出剑,任凭剑气倾泻而出,剑意肆意冲杀。 这场问剑,酣畅淋漓,快意至极。 才是他真正要出的剑,想要问的天地! “我没杀了他们。”萧崇琰摸了摸不行剑剑识小人的脑袋,“只是斩灭鬼念,断了他们的灵脉,但没有毁去心湖与神魂。” 说服不行,花了他很大的力气。 因为留着那二人更有用处。 正如他留着那三个背叛的魔将,赠予徐十一,成为地位卑贱生死任人掌控的奴隶。 他们向整座沧澜天下展示力量,予以警告。 与我们敌对者,皆当死去。 而背叛我们者,会迎来比死亡更可怕千万倍的结局。 心湖间传来顾璟带着笑意的调侃。 “不愧是北地魔君,真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嗯?” 心湖未毁,灵力尚存,但灵脉被毁,便无法运转灵力。 也就是说那罪人崖中的两个叛逆仍是抱一境大修行者,只不过他们空有一身修为,却再也无法用出。 这抱一境的修为与境界,是为了保他们在接下来残忍可怕的三百年酷刑下无法死去,只能始终清醒着看到自己被寸寸削皮刮肉,渐渐成为一具骨架,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发臭,逐渐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北地的手段,只会比任何地方都更可怕。 萧崇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们背叛沧澜,背叛落河,背叛于你,自然要付出代价。” 背叛沧澜与落河本就罪无可赦。 而他们竟然令顾璟失望至此,这让他很不高兴。 他的师兄,怎能因为这等无知蠢笨的叛徒而牵动心绪? 他也要为顾璟出气。 “死亡是最仁慈的惩罚,而他们将永世得不到赐予。” 罪人崖中,唯有无限绝望与痛苦的余生。 — 在整座大陆都在为那灭世一般的灵火惊惧不已,为萧崇琰与顾璟那两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的时候,大陆中部与北部,那再度成为整座天下议论中心的二人,却不约而同御剑远游。 他们相汇于沧澜大陆最南端的南岛,那片与世隔绝的灵族土地。 “烬夜被抹去自我意识,成为只知杀人的工具;而凌容青那日在河畔所见,容芮的主人身边亦有灵火环绕。” 两人并肩而行,顾璟率先开口,将目前所得一一道出。 “秦柯然记忆中曾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灵火,苏曼也提到过‘那个人’。”萧崇琰的声音有些冷,“沧澜大陆的九天亚圣,竟被一人操控至此。” “这个人操控着整座沧澜大陆,且与鬼族、灵族皆脱不开干系。” “那个人笃定我于天柱下陨落后还会回来,便是知道我欲借鬼道转世重修。” “你怀疑鬼域之主?” “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但鬼域之主不可降临沧澜。” “所以沧澜大陆有人身在高位,与鬼同行。” 与往常每一次那样,两人互相问答,来回言语间,便将一切都梳理分明。 在那个人控制下的秦柯然、苏曼都已经死去,裴宣与容芮并不会轻易松口,而唯有被萧崇琰控制起来的烬夜,那位不留人的首席刺客,如今成了二人唯一的突破口。 他们来到南岛的时候,少祭祀承殊亲自前来迎接。 “见过冕下与仙尊。” 承殊自最开始便从老师冉经秋那处得知二人身份,因而并不见多少惊讶之色,神情一派从容,言行举止间带着大祭祀一脉向来极能唬人的清雅飘渺姿态,让萧崇琰难得欣赏得多看了几眼。 灵族的后辈,又是冉经秋教出来的,到底是不同。 一经对比,他与顾璟各自的学生都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闻老尚在守着南岛大阵,族长大人仍在闭关未出,两位还请同我一道去祭祀所。” 承殊礼数周到地带着二人通过大阵,待三人于祭祀所大殿内站定,承殊挥退所有侍者,轻声开口:“右祭祀已于数日前被擒,由老师带上了天空城,如今祭司所以晚辈为主,两位前辈在南岛不必顾忌太多,可自由行事。” 萧崇琰点了点头,袖袍微扬,接着便有一座剑气牢笼凭空出现,落于大殿。 被囚于剑气牢笼间的,正是白发刺客烬夜。 “此人名唤烬夜,乃不留人首席刺客,是你灵族中人。”他朝自烬夜出现,神情便有些微疑的承殊说道,“他如今被某种力量控制,便如只知杀戮的傀儡,曾经的记忆全无。但灵族的心湖灵脉较为特殊,我们并不了解,还需麻烦你来看看。” 沧澜大陆中,灵族向来极为神秘。 他们的力量体系与血脉神通与人族及魔族相去甚远,且变化极多,又避世不出,少与外界解除,令沧澜大陆对这个种族了解更少。 因此烬夜此番情形,就连顾璟亦不得其解。 “老师先前已交代过,凡两位前辈所托,晚辈自当竭尽全力。” 承殊微施一礼,随后走上前,看向那被困在囚笼中的灵族,眼中渐渐蔓开一抹古怪的神色。 他快步走至烬夜身边,伸手取下那只犬齿面具,接着身形骤然一震,脸上霎时泛起极度惊讶的神情。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少祭祀几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喊出声:“这个人……他是烬夜?” “怎么了?” 承殊这般异常的表现,顿时引来萧崇琰与顾璟的疑问。 二人看向年轻的少祭祀,萧崇琰微微颔首:“他确实是不留人首席刺客烬夜。” 承殊闻言低低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惊疑不定,又看向那笼中的白发刺客,半晌才轻声开口:“他与族长大人……长得一模一样。” “身形样貌没有任何差别……这怎么可能?” …… ……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 他们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 -------------------- 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我那是为你出气。 萧崇琰:嗯,我也要为你出气。 围观修行者:相隔万里互相递剑……这就是大佬之间的神仙爱情吗? 这一天,沧澜大陆修行者们,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两位大佬在杀鸡儆猴处置叛徒……还是在撒狗粮秀恩爱(。 ———— 完结倒计时,预计下周六正文完结哦~ 第207节 ———— 第130章 =================== “我记得你们的族长……在上一次鬼域入侵时便已经闭关。” 萧崇琰慢慢地开口, 想起千年之前冉经秋成为大祭司时,那位灵族族长似乎就已经开始闭关。 如此算来,已有一千三百余年。 “是的,我亦只见过族长的画像。”承殊轻声开口, 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剑笼内白发刺客的脸上, “但这个不留人刺客……确实与族长的画像一模一样。” 三人间一时安静下来。 一个被未知的手段清洗记忆, 控制成为杀人工具的不留人首席刺客,竟然与灵族闭关千余年之久的族长长得一模一样。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股古怪的味道。 顾璟看了一会儿那尚在昏睡中的白发刺客, 忽然看向承殊,问道:“你们族长如今还在闭关?千年过去未有任何音讯传出,他的本命灯在何处?” 承殊的神情微微变了。 “您的意思是……” 萧崇琰看了顾璟一眼, 而后转向承殊,淡声命令道:“带我们去闭关室。” 这千余年来,那位灵族族长绝不会只是在闭关。 “是,冕下, 请跟我——” 承殊下意识地听从命令,刚要带着两人调转方向,却蓦地顿住脚步, 反身望向南岛外围。 “轰隆!” 南岛大阵震颤不已,传来阵阵警告, 而闻老的声音亦由九天落下,悄然传至三人身边。 “南岛外,有敌来袭。” “——是不留人。” 顾璟早在南岛外气机微变时便已御风而起, 遥遥看向远处,很快便看清了那些正悄无声息潜入南岛的袭击者。 不留人。 萧崇琰微微皱眉。 他在承殊躬身行礼, 说着“可开启南岛大阵,击杀袭击者”时抬起手, 安静却坚决地制止了灵族少祭祀的话语。 “勿要开启南岛大阵。”萧崇琰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剑笼,“不留人不会是为了烬夜来此,此事有些古怪。” 而更古怪的,是连他亦有些看不清笼罩在南岛上空的迷雾,这令他几乎无法进行推算。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此时不应将南岛大阵开启。 “交给老夫便是。”这时闻老开口,接过应对不留人的任务,“烬夜一事一日不明,恐南岛将一日不宁,还需尽快才好。” 萧崇琰颔首同意,顾璟亦无异议,于是承殊便朝大阵阵心方向微微俯身行礼,而后便带着两人很快来到了灵族族长的闭关室。 三人停留在闭关室外,尚还在想着该如何突破禁制而入,那始终悬浮在几人身后的剑笼却忽然震颤起来。 极为纯正的灵族血脉力量自那白发刺客身上散出,落入闭关室禁制,霎时便得到禁制认可,为几人打开了闭关室的大门。 看到这里,萧崇琰内心的猜测越发肯定起来。 烬夜这般情形,与曾经若空的状况有些相似,却又很是不同。 ——因为身外身,本就是灵族的血脉神通。 “族长!” 当闭关室内的情形映入眼帘时,承殊顿时惊声低呼起来,毫不犹豫地快步上前。 而萧崇琰却蓦地停下脚步,只停留在闭关室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位传闻中始终在闭关的灵族族长,如今却是生死不知地倒在地上,气息极度微弱,几乎已经没有了生机! 这与曾经流云巅上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他的师兄,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倒在洞府中,为人所害,就此陨落,却从头到尾都被掩盖彻底,近千年来从无人知晓这一切! 萧崇琰的眼中一片冰封。 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而那些与此事相关的人,不论是谁,他都要让他们为此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容钰本就是你的学生,自然任你处置。” 这时萧崇琰的肩上一沉,顾璟从身后拥住他,温热的身躯紧贴着他冰凉的后背,安抚般地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呼吸间有热气喷洒在颈侧,让那处的肌肤一点点红了起来。 “别生气,我们去看看那个灵族族长,好不好?” “……嗯。” 因为想起往事而气息不稳,心绪不宁的萧崇琰被轻而易举安抚,低低应了一声,随着顾璟的力道走近灵族族长身边。 萧崇琰退开一步,顾璟上前一步。 他们一同看向那昏迷在地的灵族族长。 片刻后,落星河灵力自灵族族长体内飘然而出,落入顾璟指尖。 “神魂有损,心湖破碎,被人偷袭所致。”顾璟看向萧崇琰,点了点头道,“是身外身。” 萧崇琰收起剑笼,剑气在闭关室内纵横,形成一道全新的剑阵。 他将烬夜推向灵族族长的方向,令二者同时身处剑阵中心,接着浅金剑辉微闪,收走落在烬夜身上的最后一分禁锢。 在三人的注视下,那容貌气息全然相同,身份气质却大相径庭的二人终于触碰到彼此—— 下一刻,白发刺客的身形倏尔消散,直直没入了灵族族长的体内! 强大的灵压于刹那间爆发,属于抱一境亚圣的气息强横地散开,想要驱逐闭关室内另三道陌生的气息,却被环绕在四周的剑阵骤然打散,剑气纵横间,那道亚圣气息被死死禁锢,囚于剑阵中心—— “呃……” 一道低低的□□响起,那倒在地上的灵族族长清醒过来,看到将自己困住的剑阵与阵外三人,眼中神色不断变幻,疑惑与愧疚交替出现,最终定格为一抹极其复杂的笑意。 “你是冉经秋的学生?”他先看向承殊,欣慰地点了点头,“九转境,很不错。” 而后他转向萧崇琰与顾璟二人,面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接着翻身下拜,郑重地俯身在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魔君冕下,景珩仙尊,当年流云巅上是白某犯下了滔天大罪,自知罪无可赦……愿任凭你们处置。” “族长……” 承殊站在角落处喃喃出声,因为过于震惊脸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当年流云巅…… 流云巅上的真相被九天完全遮蔽,承殊如今只知北地魔君并未真正飞升,而是不知为何换了副身躯样貌转世重修;景珩仙尊也并非始终在流云巅闭关,同样换了身份样貌,自海外大陆归来。 但族长如今言语间的意思,分明意味着当年北地魔君飞升失败——是因为有人加害! 那么景珩仙尊呢? 是什么样的人,能逼得一位飞升境不得不选择转世重修,令景珩仙尊也被迫假借闭关之名远赴海外重新开始? 承殊越想越觉得心惊。 “当年流云巅天柱伏杀我时,你应当已经被困在这闭关室。”萧崇琰与顾璟侧身避开,没有受灵族族长这一礼,“那时天柱下的人是烬夜。” 萧崇琰看着身前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灵族,开口说道:“烬夜应当便是你的身外身。” 身外身这门神通,本就是灵族才能施展,也能真正发挥出其玄妙至极的作用,而不是像若空与苏曼那般,虽分离出身外身,但实则不过是多了一具□□,别无其他用处。 但如同灵族族长这般,身外身反客为主,自己取而代之作为主导的,却极为少见。 顾璟按住空乌琴,释出落星河灵力,悠然琴音飘然而落,为身前看着极为虚弱的灵族渡去灵力。 他的灵力在对方心湖间四处游走,在心湖深处看到了一座牢笼。 牢笼内关着昏迷的白发刺客,浓厚鬼气自其身上散出,与守在牢笼外的灵力不断彼此消磨。 这应当便是方才融入灵族族长体内的那具身外身。 顾璟想要接近那处牢笼,却蓦地被另一道更强大威严的力量拦住去路。 一朵银白灵火悄无声息出现,将他送入此间的灵力尽数吞灭。 顾璟微微皱眉,收回灵力,看向闭关室中的灵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闭关室内安静片刻。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灵族族长盘膝在地,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 “我是白子归,灵族现任族长。一千三百年前,因为境界始终停滞,大限将至,决定闭死关。” 他慢慢地开口,一点点道出千余年前的往事。 “我在这间闭关室内,因缘巧合看到了一份上古时期的手札,上面记录了另一种独辟蹊径的方式,便是分离出身外身,修行手札所记载功法,便可延续寿元,再续大道……” 萧崇琰敏锐地察觉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那功法与鬼族有关?您体内的那道灵火……便是因此而起?” “冕下说得没错。”白子归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过灵族前辈留下的功法竟然暗含祸心,修行这功法,实则便是在不知不觉间于体内养成那一道灵火……” 白子归的眼中逐渐露出畏惧的神色:“待灵火养成,便相当于一道契约落成,再也无法摆脱控制,只能听从那人的命令行事。” “幸好当初我出于谨慎,令身外身修行这套功法,但自灵火养成之后,烬夜便彻底失控,连身为本体的我也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烬夜将我困在这闭关室内,自己离开了南岛,再之后便应该是进入了不留人,而后天柱伏杀,再到如今……” 萧崇琰问道:“你可曾尝试过争夺烬夜的控制权?那个银白灵火的主人,你可有见过?” 白子归摇了摇头,似是在回忆什么,再次开口时说得极慢:“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很难介入烬夜的行动……只除了十多年前,那次我偶然控制了烬夜的身体,便是在那座山庄内第一次遇见你……” 萧崇琰“嗯”了一声,知道那是他于东璜边境第一次苏醒的时候。 “那段时间里,以及之后落河学府赠我信物,都是你在控制着烬夜。” 第208节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当时白发刺客的言行间总有着种诡异的割裂感,且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予取予求。 因为那时是对自己心存愧疚的白子归控制着烬夜的身体。 “是的,我在烬夜体内的时候,依旧会受到那灵火的控制,但多数时间可以自由行动。”白子归轻声说道,“后来我杀了那些来刺杀你的不留人,被追杀逃亡,才被那灵火的主人发觉,再之后的事我便没有记忆了。” “那时你体内的灵火唤醒了烬夜的意识,再度将你压制,而为了加强控制,防止你再次夺取烬夜的身体……那灵火便消除了烬夜所有的记忆,将他彻底变为一把只知杀戮的刀。” 顾璟在旁开口,为白子归将最后的线索补全。 “但烬夜靠近你后自动与你融合,他体内的灵火也因此而进入你的心湖。” 顾璟想到罪人崖内裴宣与容芮体内涌出的那些灵火,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地看了萧崇琰一眼。 “那灵火可吞灭一切,非常危险,且灵火的主人境界远在我们之上,无人可以压制。” 萧崇琰自然明白顾璟的意思,神色平稳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极端冷酷。 “如今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由我出剑毁去你体内的灵脉,那灵火失去灵力供给,自然而然便会消散;二是你从此自囚于某处隔绝灵力的所在,永世无法再踏出一步。” 一个是从此修为全失,由九天亚圣沦为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一个是终生被限制自由,与世隔绝直到死去。 白子归会怎么选择? “无论选哪一个,都不是很好啊……”神色苍白的灵族族长叹息着开口,忽而微微一笑,看向萧崇琰问道,“应该还有第三种选择吧,冕下?” 萧崇琰冷淡地回望对方。 “你想死?” 想要一劳永逸解决灵火,确保未来不会发生任何意外,自然还有第三种选择。 斩碎心湖,湮灭神魂,自此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那寄生于体内的所谓灵火,自然也将随之一道烟消云散。 白子归能如此选择,并不令人意外,但却很令人感慨。 “修道越久,越想登顶,便越惜命。”萧崇琰慢吞吞地开口,看向白子归,“若是活着,尚还能有一线希望,但若死去,一切便再无可能。” 他伸手召出不行剑,神色认真地看向白子归,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冕下良苦用心,白某自然明白,但——” 白子归微笑开口,话未竟却蓦地收声,神色凛然望向闭关室外。 萧崇琰与顾璟稍慢一瞬,亦同时看向屋外。 他们同时感知到了某种极度危险的气息,有某种足可毁灭此方天地的力量萦绕着整座南岛,遍布在外界的每一寸土地! 白子归忽然起身,下一刻出现在闭关室外,站在小院中微闭双目,双手结印,神色凝重至极。 “咳咳——噗!” “族长!” 片刻后他蓦地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地呕出一大口血,浑身颤抖不已就要向后跌去,被承殊一把扶住。 “我没事,咳咳……”白子归有些踉跄地站稳,示意承殊松手,接着转向萧崇琰与顾璟两人,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神色,“南岛大阵……失控了。” 这位灵族族长的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 “有人夺取了南岛大阵,如今大阵已被强行开启,但却反向围住了整座南岛……所有的攻击向阵纹都对准了岛内……” 也就是说,如今南岛大阵已经落入贼人之手,反成为他人手中困住南岛,要将南岛毁灭的武器! “南岛大阵与天空城大阵系出同源,皆可与神无境圣人的全力一击相媲美。”萧崇琰微微皱眉,没想到先前隐隐约约不详的预感竟会应在此处,“一旦大阵开始轰杀,南岛内的所有灵族恐怕会凶多吉少。” 天空城大阵短世间内无法再次启用,而南岛仅有他、顾璟、白子归以及闻老四个抱一境,但即便他们四人联手,也很难在神无境的全力一击下护住南岛灵族。 救人,要远比救己难得太多。 “若护不住,今日过后沧澜大陆或将再无南岛版图。” 顾璟沉声开口,已经翻手取出了空乌琴,清商剑安静地悬在他手边,九逍剑则落至萧崇琰身后,低低嗡鸣不止。 萧崇琰按住顾璟的手臂,微微摇头,转向白子归问道:“闻老可有消息?” 作为如今沧澜大陆最悠久的存在之一,闻老或许会有更好的方法。 “我尝试夺回大阵的同时便在呼唤闻老,但……”然而白子归面色沉重地开口,却是道出了一个最坏的消息,“闻老失去联系,始终没有任何回应,恐怕已经……” 他的话没有说完,萧崇琰与顾璟却已经明白了这番话的言下之意。 南岛大阵向来只能由灵族开启与关闭,如今闻老是大阵的守阵人,而能在闻老的眼皮子底下夺走大阵控制权者,唯有境界更高,修为更强大的灵族。 那个始终未曾出现的灵族,必然是神无境,乃至飞升境。 而即便修行岁月无数,却依旧只有抱一境的闻老,很可能早就在大阵的争夺中陨落了! “灵族上万年的历史,南岛今日就要毁在我的手中?” 白子归面露苦涩的笑意,喃喃低语着,神情一片颓然。 “既未能修行有道,得登大道之顶,亦未能令我灵族突破现状,得以发展;反倒为人所利用犯下滔天大罪,戕害同道,引外族入侵……如今更是连我灵族世代居住的土地都保不住……” “子归这一生……毫无意义,何其可笑?” 顾璟没有说话,只是盘膝而坐,淡然抚琴,请魂之音幽幽而起,落入大阵,激起阵阵涟漪。 萧崇琰倚在树下,微闭着眼睛,手下轻叩不行剑剑鞘,似在计算,又像是漫不经心假寐,两人都仿佛根本未曾听见灵族族长的低低絮语,十分默契地无视了对方。 片刻后,萧崇琰睁开眼睛,神色不耐地望向院中独身而立,神情慨然望向天顶大阵的白子归。 “——闭嘴。” 黑衣的魔君毫不客气地喝斥出声,眼中明明白白透着嫌弃与鄙夷。 “先解困局,再嘲自己废物也不迟。” 他伸手抓住顾璟的一道琴音,送至白子归身边,冷淡地开口说道:“既然护不住,那便不护了。” “既然在大阵下护不住南岛,不如直接将大阵毁去。”萧崇琰懒洋洋轻哼一声,看着不行剑在身旁兴奋嗡鸣的模样,眼中露出一抹笑意,“我们三人联手,要毁去这个大阵不难。” 难的是大阵被毁后,失去大阵庇佑的南岛灵族该何去何从。 这个种族为大阵庇佑至今万年,寻常族人早已习惯了避世隐居的生活,不与外界接触多年,在这全然陌生的沧澜大陆,又该如何生存? 萧崇琰示意白子归去听那道琴音:“闻老为阻拦大阵攻击南岛,以身合入大阵,这里有他给你留下的信息,唯有灵族可解。” 方才顾璟便是在辨识闻老的气息。 而萧崇琰,自是在计算毁去大阵的可能性。 在萧崇琰与顾璟两人的注视下,白子归怔怔接过那琴音,闭目接收其间闻老留下的神念,神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面色怆然的灵族族长低声呢喃着两人听不懂的灵族语言,似在与闻老留下的神念对话,原本满身的苍凉颓然渐渐淡去,身周灵力微扬,属于灵族飘渺悠远的气息再度浮现,隐隐之间,竟似有大道真意显现。 萧崇琰放开了不行剑,沉默又坚定地将冒出头抗议的剑识小人按回心湖。 他知道今日已不需要自己出手。 片刻后,白子归睁开眼睛。 浅浅银辉自他双目间散出,一头白发被高高束起,身上族长服灵力流转,无风自飘,满身气息越来越虚无缥缈,隐隐已有突破之象。 “冕下,仙尊,方才子归失态,让二位见笑了。” 他微微一笑,周身再无一分颓丧自艾,眼中唯有坚定至极的微光亮起,照亮这一方院中天地。 如今的白子归,看起来才像是个真正的灵族族长,抱一境亚圣。 萧崇琰与顾璟微微颔首,亦露出清浅笑意。 直到这时,他们也才真正正视眼前的这个灵族族长,将对方当作可平等沟通的九天同道。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白子归轻笑着点头:“方才冕下给出了三个选择,但如今,我想应该有了第四个选择。” “南岛大阵,真正的中枢从来都在族长手中,我若自毁,大阵便会就此消解。”他淡声开口,平静地道出自己的决定,“但南岛大阵散去,此地族人却并不能短世间内融入沧澜。” “他们过惯了与世隔绝的生活,都太天真也太单纯……若要真正入世,至少还需上千年时间。”白子归说起自己的族人,脸上闪过几分温柔又无奈的笑意,“我为那手札所蒙蔽,误入歧途,又何尝不是因为此?” “灵族未来必将融入沧澜大陆,与世隔绝绝非长久之计。”萧崇琰的神情很是认真,“冉经秋如今就很不错。” “那孩子是很不错,也多亏了当年有你带他走出南岛。”白子归笑得温柔极了,“若非有你出现,就不会有落河学府的神途林,我南岛族人便不会有人能轻易离开此地,进入外面的世界。” 一个落河学府,改变了整座沧澜天下太多。 沧澜大陆上万年历史,三族四家向来各自为政,少有联系,更有人、魔两族敌对数千年。 而自落河学府后,三族四家越走越近,如今各自关系紧密,互通有无,彼此间再难分割。 沧澜大陆正变得越来越好。 “这千年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后辈在努力,我们这些沧澜老人,也是时候发挥一点最后的余热了。” 白子归望向院中那并肩而立的二人,眼中划过欣赏之色,接着面向南方,双手举至额前结印。 千年岁月,被人操控无知无觉,犯下滔天大罪。 幸好如今,尚有赎罪的机会。 抱一境灵力自那白衣身影毫无保留释出,却是毫无一丝压迫威严,只余全然温和平静之意。 便如清风,拂过南岛天地。 那是来自一族族长温柔又坚定的守护与祝福。 “轰隆——” 在南岛大阵轰然崩塌的巨大声响下,忽而有朗朗之声自院中而出,响彻整座南岛天地,轻而易举便压过大阵倾覆之威,如飘渺铃音,安抚南岛所有生命心湖神魂。 “大阵起,南岛安。” “南岛灵族第一百六十二代族长白子归,自今日起以身化阵,护我南岛子民世代安宁!” …… …… “哗啦——哗啦……” 下雨了。 雨滴穿过院中渐渐消散的白衣身影,在地面落下噼啪作响的热闹声音。 远方天际却有日光乍现,云间落下两道霓虹,美丽至极。 第209节 新生的大阵带着欢欣与憧憬,将如同过去千万年那般,安静沉默地守护着它的子民。 南岛天地,从此将焕然一新。 -------------------- 作者有话要说: 烬夜小哥哥杀青啦。 —————— 感谢在2021-07-22 16:39:44~2021-07-23 21:2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 在那场绵绵细雨中, 萧崇琰与顾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南岛。 他们一路往北,自东璜边境绕道,再一次踏入了十万山。 “不留人,是沧澜大陆上与寻机阁、不知客齐名的刺客组织。”顾璟走在十万山深处幽深的小径, 慢慢地开口说道, “‘刀下不留人’……倒是很大的口气。” “他们的刺客首领连我也杀了, 自然能有这样大的口气。” 萧崇琰跟在顾璟身后,闻言漫不经心地开口, 正一脸认真地欺负着手边的两个剑识小人,将不行剑与九逍剑两个小傻子逗得咯咯直乐。 “白子归最后给我们的那句话,‘他在不留人’……指的是那个灵火的主人?”顾璟最听不得萧崇琰以这种语气说起自己当年的生死, 顿时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或者说,不留人的背后就是这个灵火的主人在操控?” “应该就是如此。”萧崇琰肯定道,“而那些不留人, 多半都是被他种下灵火,因此被控制的修行者。” “一个神无境圣人、对大阵极为了解的灵族、能轻而易举接触到秦柯然、裴宣等人……将灵火神不知鬼不觉种在他们体内……” 萧崇琰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沧澜大陆有这样的人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出来有。 “先去看看不留人所在, 若能得到线索自是最好不过。”顾璟淡声开口,听起来对那个灵火间的人没有半点兴趣。 或者说, 是早已有所猜测,因而失去了兴趣。 凡九天之上的大修行者,其身份信息皆被寻机阁记录在册, 按理说不会有任何纰漏。 但如今,却偏偏缺失了一个神无境圣人的所有信息。 这背后的意思, 自然已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这个人必然就在九天之上,隐藏在某个人的背后。”萧崇琰“嗯”了一声, 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寻机阁并非完全公正,宗隐立场绝非中立,早已有所偏向……千年前便能看出。” 不论是当年东璜女帝萧珞含怒出手,震塌了半座神机山;还是顾璟独上寻机阁,与宗隐大战一场,斩尽满山桃花……都意味着九天上将宗隐的立场看得分明。 寻机阁,看似绝对公正,避世而居,永远都以沧澜安危为第一,实则却在数千年岁月中,不知不觉与中洲王朝交好。 所以当年流云巅伏杀,宗隐并未插手。 “换一种说法,是宗隐当时认为我该死。” 萧崇琰想起自己入北地前,与这位沧澜陆地神仙的交谈以及其间隐秘的试探,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遗漏了什么。 “他那时希望我死,但却并未拦着我转世重修……而如今,他希望我转修鬼道,入鬼域而非留在人间。” “他知道你当年转世重修,便是想借鬼道平衡血脉争锋。”顾璟冷淡地开口,点出最关键一点,“宗隐从始至终,就是希望你走鬼道。” 宗隐会是那个人吗? “若他真是那个人,又何必如此费尽心力?”这是萧崇琰始终未曾怀疑过宗隐的原因,“他若想勾连鬼域,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沧澜的陆地神仙,比之萧崇琰全盛时或许还要强上几分,又何须如此周折,只为将鬼域引入此方天地? “若他不是,那便还有一人。”顾璟面无表情地开口,“但我不认为他能做到如此。” 萧崇琰了然:“做不做得到先不提,有没有做过才是最重要的。” 大道途中,很多事都是因缘际会。 有时是天意如此,便该当如此。 流云巅天柱下四人,如今身份都已明晰。 东璜秦柯然、中洲裴宣、北地苏曼,南岛烬夜。 他们的背后,都有着那个操控着银白灵火的男人,也就是‘那个人’。 若宗隐并非“那个人”—— 那么如今沧澜大陆,对萧崇琰恨意最深,与顾璟结下生死大仇者,便还有一人。 中洲皇帝,景钰。 萧崇琰曾经的学生,顾璟曾经的皇弟。 中洲历史上最强大的皇帝。 一个弑师弑兄之人。 “若景钰真是那个人……那总算我还教出了点东西。”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开口,忽热顿住脚步,看向身前。 顾璟在他身旁停下,神色沉冷地按住了背后的清商伞。 两人一同望向身前约三尺处。 在那里竖着一道漆黑的界碑,上面写着—— “刀下不留人。” 沧澜大陆最神秘的三大组织之一,刺客组织不留人的所在,就在这里。 …… …… “最高不过九转高境,连一个抱一境也没有?” “被抓住就会选择自爆心湖……确实都被控制了。” “银白灵火……与那天的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萧崇琰与顾璟在不留人界碑外几乎未做任何停留,只是微微一顿,而后便直截了当地径直闯了进去。 不留人的老巢,是一座隐匿在十万山深处的山庄,便如同寻常宗门一般毫不起眼。 而两人一路走来根本毫无遮掩,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自己的身份,遇到的却都是些至虚境与守静境的修行者,根本不足为惧,甚至连一点小麻烦也算不上。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两人在这座山庄内闲逛一般随意走着,一边心湖言语,一边顺手就将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刺客给杀了。 这却是一件精细活儿。 顾璟以琴音控制不留人心神,萧崇琰出剑搅碎对方心湖神魂,将其间寄生的灵火一道碾碎,确保不会再出现先前那般灵火灭世的场面。 至于收尸与遮掩痕迹—— 现在早已不是两人当年杀人还需偷偷摸摸的时候,他们大张旗鼓闯入不留人,就是要告诉那背后的人。 人是我们杀的。 怎么,还不现身吗? “若不留人背后有人控制,此时应当已经知晓你我二人来此,不该如此敷衍。”顾璟微微沉吟,而后开口说道,“在我们下手之前,对方就可以引导不留人自爆心湖,令灵火现世,或许才有伤到你我的可能。” 但自他们踏入不留人所在山门至今,已过去整整一炷香时间。 无事发生。 “不留人已被放弃了,背后的‘那个人’是要走到棋局前,和你我将牌翻开来打。” 萧崇琰神情平静地开口,脸上全无一点被挑衅的怒意。 “不留人,是他送给我们的一份见面礼。”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座蔓延着浓雾的湖边。 这里是山庄的最深处,外面笼罩着层层阵法,那些阵法在萧崇琰勉强却依旧不堪一击,被破来后便露出了这样一座不大不小,被迷雾笼罩的湖。 他们的身后满是不留人刺客的尸体,就像是这座山庄将所有不留人刺客都圈禁在了这座湖外,不顾一切地守护着身后的这片浓雾。 萧崇琰从身边的不留人体内抽出剑,剑尖挑起一缕灵火,递向湖边,没入那浓雾间。 “轰隆!” 下一刻迷雾中的湖水骤然翻滚,升起冲天水柱,一座精巧的九曲桥蓦然生成,由湖心一路而至岸边,恰落在两人身前。 幽幽灵火悬浮于桥两侧,于迷雾间如一道指引,诡谲危险的气息不断散开,低低絮语在耳畔暧昧响起,却像是在心湖间隆隆作响。 “想知道我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找到我,就能知道我是谁。”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 “铮——!” 清远的琴音骤然响起,顾璟一手抱琴虚按琴弦,一手撑开清商伞,遮住两人身形,顿时将那呢喃不断,惑人心神的言语遮蔽。 两人的神情都不是很好。 这般装神弄鬼,迷乱心意的招数,对他们不起作用,但却很能让人耐心耗尽。 萧崇琰毫无疑问已经极不耐烦。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了不行剑,开口时声音极冷:“你是谁关我何事。” 第210节 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是为了明确出剑的方向。 在不行剑下,不论是谁,都是一剑杀之。 若一剑杀不了—— 那就再来几剑。 眼前这片迷雾和那座桥,分明便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请君入瓮—— ‘那个人’也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 “我做任何事,是因为我想做。”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 东璜王朝不受宠的皇子萧翊,初入北地的十三殿下,君临天下的北地魔君,还有转世重修的萧崇琰…… 两世以来,他从来都不是生来便立于天顶,始终都面临着危险重重,但由生到死,由死而生,他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大道朝天,只能由自己去走,又何须他人多言? 萧崇琰举剑,看也不看便朝眼前的迷雾斩去。 一剑断桥。 再一剑迷雾散尽。 最后一剑,斩碎迷雾下露出真容的湖面,剑光如电急掠而下,将湖底深处的那一道灵光撷取,倏尔直上九天—— 散尽那点灵光外的最后一层迷障! “嗡嗡!” 十数息后,不行剑才兴奋地自九天而下,剑尖轻甩,将一点黯淡的灵光抛入萧崇琰掌心。 除却一切障眼法与阵法后,那隐匿在这座山庄最隐秘之处的,却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玉珏。 便与顾璟寻常系在腰间的方寸物并无差别。 只除了其上灵力流转不息,极为沉重,蕴藏着整座不留人山庄的大道真意。 那一点微妙的辉光,实则重逾千钧。 萧崇琰正待向玉珏内输入灵力,一探究竟,掌心却蓦地一空,顾璟从身旁伸出一只手,将那枚玉珏捏起,观察片刻,接着微微皱眉。 “顾璟?”萧崇琰有些奇怪地向身旁看去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 “这枚玉珏,是中洲王朝皇族身份的象征。” 顾璟淡声开口,指尖灵力微晃,竟与那玉珏间萦绕的灵力相合,似是在遥遥呼应。 如今中洲王朝的皇族,唯有两人。 除了顾璟之外,只有一人。 那便是中洲王朝的皇帝陛下。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一张跋扈牌。 —————— 第132章 =================== 在顾璟输入灵力后, 那枚玉珏自他掌心脱离,悬浮在半空,很快发生了变化。 淡淡辉光自玉珏倾泻而下,不声不响落在湖面。 而被萧崇琰一剑斩碎的湖面在下一刻忽然翻涌不停, 接着上千道灵光自湖底升起, 跃入那枚玉珏, 令其大发光明,渐渐升起如同明月。 萧崇琰与顾璟站在湖畔, 身周为月色笼罩,到处都是或黯淡或明亮的月辉,近在咫尺, 随手可摘。 不行剑剑识小人探头探脑地扒在萧崇琰发间,好奇地伸出一缕剑气,戳了戳离它最近的那道月辉。 “——!” 那月辉在不行剑一触之下蓦地炸开,化为星星点点灵光乍现, 随后无声无息消散于天地。 “啊啊!” 不行剑却是蓦地一震,剑识小人惊得双目滚圆,朝萧崇琰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那些亮晶晶, 是一段记忆! “不行,回去。” 萧崇琰捉住兴奋不已的不行剑, 按回了自己的心湖。 他看向身旁,顾璟微微颔首。 他们如今所处,是这枚玉珏自身所带的一方小天地。 每一道清冷月辉间, 都带着一道神识。 那些神识间,记录着的是每一个不留人刺客, 被控制之前的记忆。 萧崇琰与顾璟分头,自湖畔向两侧走去, 游走在漫天月辉间。 不断有承载着记忆的月辉撞向他们,迸发出漫天灵光,继而消散不见。 两人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记忆。 不留人自两千年前于沧澜大陆崭露头角,此后迅速声名鹊起,成为与寻机阁及不知客并肩的修真组织。 每一个不留人刺客,都会戴上一顶遮住面容的面具。 他们的功法五花八门,遍布三族四家,无人可知这些不留人刺客究竟来自何处。 所有人只知不留人刺客向来沉默寡言,效率极高,失手后必不会苟活,每每自爆心湖而亡,令人丝毫抓不着线索。 比起活生生的修行者,他们更像是无知无觉,不畏生死,只知杀戮的刀。 直到两千年后的今天,在萧崇琰与顾璟强闯山庄,破开禁地阵法,得到这枚玉珏后,一切才真相大白。 “所有不留人刺客,竟然都是被种下灵火的傀儡?”心湖内传来顾璟微疑的声音,“这些刺客与裴宣苏曼,似乎很不一样。” 同样身负灵火,为人所操控,但裴宣苏曼等人却始终行动如常,叫人看不出分毫不同。 “不留人这个刺客组织,就是一场实验。”萧崇琰在漫天月辉间走过,随意触碰了几处月辉后,便不再有意读取那些记忆,“裴宣、苏曼等人,被种下灵火不过千年时间,而不留人最初创立时,却还在更久之前。” 两千年前。 那时萧崇琰的母妃刚刚怀孕,还未被染上那道蕴藏着无限深意的魔息;而顾璟彼时才刚刚进入落河剑宗不久,尚在修行路上摸索前行;更不用说景钰的母妃当时还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刚刚得了个在皇宫偏僻角落洒扫的差事。 而远在那时,这道灵火的主人便已经在研究如何利用灵火寄生于修行者心湖,操控神魂。 “这些不留人刺客,是最初被种下灵火的修行者。”萧崇琰慢慢地说道,“而千年前,裴宣、苏曼、容芮等人被种下的灵火,已经与曾经大不一样。” 是以所有人都对不留人产生过怀疑,却从无人能发现裴宣苏曼这些隐藏在沧澜大陆的鬼。 “布局数千年,所图甚大。”顾璟的声音很沉,“千年前发生过什么,才能令这灵火改变如此之多?” 更重要的是,以中州皇帝景钰的这枚玉珏作为承载所有不留人刺客记忆的至宝,那么景钰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心湖内忽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萧崇琰的声音淡淡响起。 “到我这边来,顾璟。”他的语声既轻又缓,仿佛正小心翼翼地盯住某种东西,生怕惊扰对方一般,“不要动用灵力,来我身后。” “好。” 顾璟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只用了数息时间,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远在湖畔另一侧的萧崇琰身边。 两人一同看向身前那点璀璨至极的月辉。 那是一道远比此方天地内所有月辉加在一起,都要明亮得多的灵光。 那也是这块玉珏中,被隐藏最深,最为隐秘的一道神识。 来自中洲皇帝景钰。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 ——先前的疑虑,或许在下一刻便会尽数被解答。 ——那还犹豫什么? 他们一道伸出手,遥遥点上那道灵辉。 “轰!” 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便已经置身于另一番天地。 十二王柱直通天顶,于皇都中心一路通往皇宫,五爪蟠龙绕柱盘旋而上,卧于王柱顶端,冷冷的竖瞳内倒映着这两个自外界闯入的外来者。 在那蟠龙头顶,有一个身着帝王冕服的男子长身鹤立,负手向他们看来。 萧崇琰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进入了景钰的记忆。 — 大雪纷纷扬扬。 屋檐上落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与深色的宫墙对比鲜明,煞是好看。 “哒哒、哒哒……” 有脚步声在中宫皇后的殿外响起,被前殿热闹的宫宴声盖住,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今日是中洲王朝嫡皇子景钰的五周岁生辰,谁都知道这位极为受宠的皇子是中洲王朝未来的主人,因此一场生辰宴会办得极为隆重,但宴会的主人却只露面了小半个时辰,便被宫人们催着回到了后殿就寝。 睡不着的景钰趁着宫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母妃的宫殿,想要去御花园中看一看白天刚堆好的雪人。 大雪天的夜晚,景钰认不清路,不知不觉间便偏离了路线,误闯入后宫深处一座无人问津的宫殿。 第211节 这是一座景钰从前从未看到过的宫殿。 在宫殿内的花园里,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赤脚站在冰天雪地间,痴痴地望向殿外。 “你是谁呀……你不冷吗?” 景钰好奇地看着那个衣着单薄的女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这样冷的天里,他穿着刻有恒温阵纹的斗篷,怀中还抱着暖炉,还要被母妃唠唠叨叨叮嘱不断,眼前这个人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 在景钰的记忆里,后宫里独自住在一座宫殿内的女人,应当都是父皇的妃子。但那些妃子总是被很多人围着,从不会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呀?” 寂静的雪夜里,只有落雪声簌簌不断。 景钰安静地等了很久,终于听到身前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日是我孩子的五岁生辰,我想看看他……” 灯火微弱的殿中,景钰顺着那奇怪女人的目光望去,看到远处灯火辉煌,隐隐约约亮着他最喜欢的那一盏花灯。 他在心底奇怪地想着,父皇母妃没有说过,今天宫里还有别的人过生辰呀? “你的孩子叫什么呀?”景钰想了想,还是问道,“我可以让人把你的孩子带过来。” 雪地间忽然一静。 “不用了,不用了……因为他已经来了!他来见我最后一面了!哈哈哈哈哈!” 接着癫狂的笑声忽然响起,景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女人。 他想要离开,但却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转身,脚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女人转过身—— 雪夜中,面容清丽漂亮的女人微笑着,琵琶骨上却被两道足有手臂粗的铁链洞穿,末端深深地钉死在身后的寒潭中!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景钰,却被那铁链拉扯着不得上前,伤口被撕扯得更为鲜血淋漓,霎时浸透了那一身白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他们将你夺走了!他们不允许我去看你!” “但在你五岁之前,却必须要有来自母亲的灵力稳定你的血脉神魂……所以我被关在这里,日日被取出心头血融入你的奶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孩子……我的孩子!” 那女人急切地开口,朝景钰不断伸手,却每每被禁锢着自己的铁链向后拉扯,拖曳在地,在雪地间留下令人惊心动魄的刺目血痕。 “你就是我的孩子啊!” “孩子,快到阿娘这里来……让阿娘看看你!” “你已经五岁了!阿娘也要死了……真好,真好!哈哈哈哈哈哈!” 景钰怔怔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应该立刻叫人来杀了这个疯言疯语的女人,但血脉间那种玄之又玄的亲近感,却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这个女人说得没错。 他不是中洲皇后与皇帝所生的嫡子,而是一个被关在后宫,走火入魔的疯女人的儿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想知道为什么?” 许是因为景钰没有如寻常孩子那般大哭大闹,而是一反常态的安静沉默,那个女人也渐渐情绪平稳下来,轻笑着坐在雪地间,拍了拍身旁,示意景珩坐下。 “让阿娘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啊……在这个世间,强者支配弱者本就天经地义,身为弱者……若不想被强者奴役,便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变强!” 当夜,整座皇宫疯了一般地寻找着他们失踪的嫡皇子,但景钰却只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女修身前,听着对方喃喃自语,说着些不知所谓,颠三倒四的话语。 直到夜色褪去,红日渐渐升起,身旁的那具躯体再没有一分热度,他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个充斥着疯狂与死寂意味的宫殿,回到皇后的寝宫。 “我的珏儿,你去了哪里?母妃快被你吓死了!” 他刚踏入大殿,便被彻夜未眠的皇后搂在怀中,好一阵嘘寒问暖,身边霎时围上了数十个宫人。 “你们这些废物是怎么照顾殿下的!若是钰儿被伤到了一根汗毛,本宫就要了你们的命!” 景钰安安静静地坐在软榻上,看着母妃大发雷霆,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他看到那些宫人各个都恐惧地趴伏在自己的脚边,明明害怕得不行,却竭力温顺服从地叩首在地,露出脆弱的脖颈,就像是稍稍用力便能折断。 这一刻,景钰似乎有些明白前一夜雪地间的那些话了。 “弱者,只配被强者奴役!” 他坐在高高的软榻边,居高临下看着满殿跪伏的宫人,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 …… 一千七百年前,当彼时的萧崇琰正在流云巅潜修时,中洲王朝迎来了又一次后宫大选。 在新入宫的妃子们各施手段争奇斗艳时,一位在冷宫负责洒扫工作的女修被中洲皇帝临幸,十月后诞下一子,被当时的皇后强行抱走,养在名下。 那位皇后,便是景珩的生母顾氏。 顾皇后新得的养子极受皇帝宠爱,被赐名景钰,从此养在中宫名下,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 人人都知道,中洲的小皇子殿下景钰,从一出生便顺风顺水,得母妃宠爱,为皇帝看重期待,是板上钉钉的下任中洲皇帝。 在这样的环境下,景钰本该长成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蛋,虽然傲慢矜贵,惹人讨厌,但年岁尚小,却依旧本性良善。 但这世间天意,却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在感受到这世间的善意与美好之前,景钰首先看到了沧澜大陆中……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那一面。 那一个雪夜,彻底改变了他此后的一生。 …… …… 身周的画面开始模糊不清,萧崇琰知道是这段记忆已经看到了最后。 他并没有急于脱离,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 “弱者……只配被强者支配奴役……” 他想起自己和这个便宜学生的第一次见面,在大俪那条小巷子内,那个满脸傲慢的少年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地看着自己,即便命悬一线,却依旧如此坚持。 萧崇琰那时只觉得可笑又可恨,如今想来,却只觉得天意如此。 很多事,确是早已注定。 但那时遇见的景钰,骄纵跋扈,傲慢无礼,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少年,与两百年后成为他学生的那个中洲新帝判若两人。 在此后的两百年间,景钰究竟又遇到了什么? “景钰与那个人……竟然早就相熟了。” 这时心湖内传出顾璟情绪复杂的感慨,萧崇琰微微一怔,刚想开口,却蓦地收声,有些惊讶地望向眼前出现的另一段记忆。 ——这块玉珏内,竟然保留着不止一段属于景钰的记忆。 而在紧接着出现的这段记忆中…… 铺天盖地,皆是那银白灵火。 — “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被人掌控命运!” 漫天足以致命的银白灵火间,年轻的中洲太子神情不甘地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道灵火背后的身影。 就在数息之前,这片冰冷无情的灵火吞噬了刺杀他的鬼族,还有所有前来救援的中洲护卫。 数个九转境大修行者,就这样无声无息被灵火湮灭。 唯独其中境界最低的景钰毫发未伤。 面对这怎么看都透着诡异与不详意味的灵火,年轻的中洲太子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危险和恐惧,只是死死站在原地,盯住那道飘渺不定的身影,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跃出咽喉。 兴奋与渴望占据了景钰的所有思绪。 他知道,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力量。 强大的,无可匹敌的,能轻易主宰他人生死的力量! “跟随我……我会教导你怎样变强……” “我会让你成为九天上独一无二,无人可违逆的存在,让我们一起将整座沧澜天下握在手中……如何?” 景钰的神情蓦地怔住,接着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 他恭敬地拜倒在地,高声道:“请先生教我!” …… …… 萧崇琰沉默了一会儿,稍稍退开些,不再以景钰的视角重历回忆。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遗憾。 景钰与对方相遇时不过十五岁。 在中洲王朝的陪都大俪,被鬼族刺客追杀的逃亡途中。 亦是在他与景钰初次见面的不久之后。 萧崇琰知道自己那时因为血脉争锋而暴露了魔族血脉。 如今看来,一切果然都有迹可循。 他的魔族血脉为景钰察觉。 景钰与灵火后的那人相遇。 接着他的血脉秘密便传遍沧澜大陆,而后他为人族追杀,逃亡十年后被迫进入北地。 荒魂谷前那种隐隐的熟悉感,确实不是错觉。 第212节 将他逼迫至举世皆敌,不得不选择那唯一的选择—— 从前是北地,如今是鬼域。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是‘那个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再往后的记忆中,越来越多得出现了那道银白的灵火。 年少的中洲太子几乎将灵火后那人当作神明般崇拜,在那个人的教导下,逐渐走向了一条谁也想象不到的道路。 变得冷酷、残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中洲王朝历史上,从未有过像北地如同养蛊那般争夺帝位的传统,但景钰却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 顾璟的声音在萧崇琰心湖内响起,带着一抹叹息的味道。 “杀害兄弟,逼死母妃,又促成父皇陨落……他自小被这样教导,丝毫没有底线与约束,也难怪对你我二人亦毫无感情,动手时没有分毫犹豫。” 可同样是在血腥残酷的生死厮杀中一路登上帝位的萧崇琰,所经历过的黑暗与绝望显然更甚,却与景钰完全不一样。 灵火后的那个人所教给景钰的一切,唯有掠夺与侵占。 顾璟忽然很庆幸自己在萧崇琰十二岁时遇到了对方。 萧崇琰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记忆中不断流转的画面。 景钰在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神秘人教导下,境界突飞猛进,亦开始接触到了那诡异的银白灵火。 数百年时间内,他们进行了无数实验。 普通人、修行者、大修行者……那道灵火的力量无可估量,凡被寄生者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大修行者以下甚至无法察觉到自己已经为人控制,始终无知无觉。 而九天亚圣,也被他们逐渐侵蚀。 秦柯然、裴宣、苏曼、白子归……天柱下的四人,都因为各种原因被种下灵火,或自愿或被迫成为景钰与那个人手中的棋子。 上千年时间,一点一滴布局。 这就是萧崇琰与顾璟一直以来隐隐察觉到,却始终抓不住的那股力量。 在沧澜大陆背后,有人始终在暗中布局,埋下一颗颗棋子,妄图颠覆整座天下。 时间越久,那张棋盘便越来越令人心惊。 在无数想象不到的地方,都埋藏着对方的棋子。 幸而他们二人自千余年前,也开始为自己划下棋盘,先后落子,与之对弈。 之后萧崇琰陨落,顾璟继续落子,再后来顾璟失去记忆沉睡,萧崇琰转世重修,再续这张棋盘。 时至如今,已然相差无几。 “落河镇的棋局小天地,是你留给我的信息。”萧崇琰离开那记忆,看向身旁朝自己望来的顾璟,“在流云巅伏杀后,你已经猜出了那四人的身份。” 顾璟点了点头道:“不错。” 东部小然山竹楼的流云巅幻象,暗指东璜有鬼,以假面示人,而当时秦柯然欺瞒暗害女帝已近千年;北边的园林精致巧丽,移步换景,是紫瞳一门独步天下的造园手艺,便意味着北地有鬼,正是苏曼。 南部的有来客栈,意味着灵族有鬼,请闻老为掌柜,则意味着其地位颇高,需闻老镇压;至于中部的神庙,裴宣曾经是太庙祝祷,后被景钰派往落河。 因而在发现秦柯然是天柱下四人之一后,萧崇琰很快便从棋局小天地中确定了其余人身份。 他知道苏曼迟早会从禁魔狱中离开,知道烬夜必然身负秘密,知道裴宣心里有鬼,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但他不说破,亦作不知。 因为顾璟与他二人,要看看藏于这些人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鬼域的鬼,还是沧澜的鬼,亦或……两者皆有? 萧崇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就要去验证这个答案。 九天忽有清风飘过,吹散漫天月辉,令此方小天地尽散,露出东方隐隐微抬的红日。 顾璟轻声开口,问道:“走吧?” 萧崇琰点了点头,答道:“走吧。” 下一刻二人御剑而起,直入九天,往南方飘摇而去。 入中洲,过神道,问剑一趟。 去问个清楚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21:23:40~2021-07-24 22: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 短短数日, 整座沧澜天下被接连两道消息彻底掀翻了天。 北地那位魔君冕下回归。 落河的景珩仙尊出关。 而这两位传说中的圣人时隔千年再度现身,甫一出手便是相隔万里互相递剑,斩九天灭世灵火,力挽狂澜于既倒。 九天上下一片沸腾, 激动不已, 都说是圣人有感天地劫难, 这才现身救世。 千年前早已飞升的魔君冕下再度归来,想必境界应已深不可测。 闭关八百年的景珩仙尊此次出关, 看来是破境飞升亦不远矣? 而两位圣人联手,则可谓是真正的千年一遇,得见一次, 足以吹嘘一辈子。 那些千年前就见过萧崇琰与顾璟的修真界老人顿时得意洋洋了起来,互相攀比着过去与两位圣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经历……身边围满了从小听着两人传说长大的小辈。 “当年我还是个知常境小废物,在赤水河战场,是冕下一剑断赤水, 才让我从鬼族手中逃了出来!” “当年冕下在我这儿买过小糖人!” “嘿你还别说,当时魔子相争,我还在另一位魔子的麾下干过呢!” “那你是怎么活到了现在?” “我是个厨子啊, 自然是因为冕下喜欢我做的小点心!” 北地但凡上了点年纪的魔族,俱是一脸喜气洋洋。 落河学府与东璜王朝则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模样。 九天上下一片沸腾不错, 但大半修行者彼此见面时,却总会心照不宣地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某种仿佛一夜间人尽皆知的隐晦暗语,代替“吃了吗”成为两地最新的寒暄方式。 “你看了吗?” “看完后我一整夜都心湖不宁, 默念了三百遍清心诀都没有任何用处!” “我想买的时候已经卖光了!” “留影石,副本, 资源,懂?”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人人眼中冒着诡异的灵光,神经质一般兴奋又狂热地凑做一堆,时不时便要发出令人惊惧的可怕笑声。 “哎……你们买到仙尊的那套新话本了吗?” “你说的是那画本吧?” “我就想知道,仙尊阁下真的这么会玩吗?圣人之间双修……竟然能有这么多花样吗?” “呜呜,冕下真的太美了……特别是被仙尊……的样子,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哦不,我不干净了……” “嘘……懂得都懂。” 据说某位东璜的墨姓书生又有新作问世,笔力老辣依旧,更有绝版图册限量出售,在黑市上已被炒出了天价。 某两位位高权重的无良女修在东湖深处一座画舫内坐地分赃,赚得盆满钵满,而遥远的天空城中,以及更遥远的某座海外大陆,都有人收到了某件神秘的礼物,不约而同地施加了重重术法后小心收好。 某位剑主微笑着替顾璟多留了一份,而后转身将副本一不小心流了出去。 从此被某股神秘力量影响的天下又多了一座。 如此看来,某个近日来越来越多人内心的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 “东璜那位墨香书生究竟哪来的胆子……他怎么还没有被那位冕下暗杀?” …… …… 在这样举世欢腾的时候,中洲王朝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十二个时辰之前,中洲皇都发出了最高禁令。 最高禁令,意味着皇都已进入战时状态,所有防御及攻击阵法都将被打开,任何人违反禁令强闯,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轰杀。 城内一百零八个坊市大门紧闭,所有人只可在坊内活动,禁卫军接管四方城门,大街上空无一人。 中洲对外给出的理由是中洲景帝即将闭关破境,需在中洲全境设禁,任何修行者不得入皇都外三千里内。 只除了那两个人。 萧崇琰与顾璟自九天御剑而来,未遇到任何阻拦,一路畅通无阻直入中洲皇宫。 中洲都城,最受景钰亲近信任的禁卫军首领站在城门上,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两道朝自己飞速接近的剑痕,朝手下微微点头,很快便有命令被层层传达。 通往正中帝王寝宫的十二龙柱有灵光微闪,看不见的灵力脉络自皇宫地底向外迅速蔓延,直至将整座皇都收拢在内。 手中灵石轻震,那首领不着痕迹地松口气,身形却在下一刻蓦地一僵,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第213节 九天上,有黑衣的魔君漫不经心地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令他心湖在霎时冻结,神魂战栗几乎要在无形威压下被碾得粉碎,死寂的气息刹那间便自他双眼中蔓开。 一瞬过后,那令人绝望的压制如潮水般褪去,首领颓然倒地,浑身颤抖不已,满脸惊惧地望向天顶。 那两道剑痕早已消失无踪。 但那禁卫军首领眼中的恐惧却越来越盛。 他低声喃喃着,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意。 “他们早就知道了……” 知道神皇破境不过是个幌子,中洲皇都三千里禁,实则别有所图—— 所图甚大! 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要做一件千万年来都无人敢做的,疯狂至极的惊天之事。 这位中洲皇帝要开启中洲皇图阵,一举击杀那两位刚刚现身于世的圣人! …… …… “一回生,二回熟,景钰在盘算怎么杀你我二人时,倒还真是熟练得很。”中洲皇宫内,萧崇琰降落在那十二龙柱前,轻声笑着开口,“我教出来的学生,有野心,有手段,亦有胆量,还算不错。” 顾璟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脑子不好,跟错了主人,这也是你教出来的?” 萧崇琰顿时被噎住,停在原地,神情无辜地朝顾璟看来。 顾璟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像是完全不想理会自己脑子仿佛有点大病的师弟,转身就走。 “还不跟上?” 他走了几步,见身后还没有人跟上,停在原地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说过多少次没有下次了,嗯?” “……哦。” 萧崇琰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走到了顾璟的身旁。 他的眼中跳动着明亮的笑意。 “中洲皇图阵,名不虚传。” 他们此刻身在通往中洲皇帝所在乾元殿的神道,不过短短千米,却是中洲皇图阵的所在。 十二龙柱分列神道两旁,五爪盘龙绕柱而上,身躯绵延万里不止,尽数没入地底,将整座皇都围拢在内。 历代中洲皇帝的皇气汇聚于此,佑护中洲皇族后代。 中洲皇图阵,是三族四家大阵中最简单直接,杀力也最大的一座阵法。 若是操控得当,便连神无境大修行者也难逃重伤的结局! 无形皇气自龙柱下升起,化作威严高渺至极的神像,沉默而肃然地看向神道上身形渺小的二人。 十二龙柱,便是十二座帝王神像。 …… “嗡嗡!” 不行剑在萧崇琰手中兴奋地嗡鸣作响,跃跃欲试,引得一旁九逍剑与清商伞也开始低低轻吟起来,三道剑吟同时响起,显然都对这大阵很感兴趣。 ——对拆了它很感兴趣。 “以为这里是自家地盘?现在怎么胆子这么大了?”萧崇琰笑骂一声,把金色的剑识小人按进剑身,“再等等,有的是你们撒野的机会。” 顾璟瞥了他一眼。 那眼里的意思是“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萧崇琰理直气壮回望,脸上神情满是理所当然。 那也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在四面十二座神像满怀杀意的冰冷目光下,师兄弟二人却是毫无顾忌,好一番眉来眼去,仿佛根本没有将身周浓郁得已呈实质的皇气放在眼里。 那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模样,不行剑看了也要受不了。 “啊啊!” 剑识小人跳出剑身,抗议般冲着那两人挥了挥拳头,沿着剑刃一路小跑,化作一道浅金的剑辉落在剑尖,遥遥对准天顶神像。 无形杀意顿起,凛冽无双,直指苍穹。 ——身为剑修谈什么情缘!主人都不肯自己出剑了! “嗡嗡。” 高高低低的剑吟声在神道上回荡不已,两把本命剑悬于半空,剑刃相交,如在交流般微微颤鸣。 数息后,萧崇琰与顾璟两人的本命剑各自分开。 锐气无双的剑意于在下一刻迸发! ——我们可是世间最顶级的飞剑,哪里用得着他们出剑。 ——小九/不行自己就能出剑! 两道雪亮的剑光同时掠向高空,一往无前直刺向那高大神像! 剑光突破空间,瞬息而至神像眼前—— “啪唧。” 而后被那神像伸出手,轻描淡写地一掌击飞。 “嗡嗡!” 剑势去得有多快,这一次逃窜而回的速度就有多快。 “啊啊……” 不行剑羞愤至极地躲进了萧崇琰心湖,再也不肯露出头来。 没有萧崇琰与顾璟的操控,只凭两把本命剑自身之力,所能用出的至多也不过是寻常抱一境的一剑。 在中洲皇图阵下自然不够看。 萧崇琰与顾璟神情自若地看着两把本命剑落败,甚至还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调侃起了自己的本命剑。 “不行啊,你这降落的姿势可不是很优美……我们九章剑决里似乎并没有‘倒栽葱’这一式呐?” 萧崇琰坏心眼儿地打趣着把自己埋入心湖的不行剑,指尖释出一缕剑气,戳了戳剑识小人露在水面外的小屁股。 “还是练剑不够,是不是啊……不行?” 顾璟的点评则要认真许多。 “去势太急,剑势太满,以十分力攻击,则难以回转,后继无力。”落河学府出了名教书极严厉的景珩仙尊一点儿都没有客气,“心浮气躁,自鸣得意,连你们主人当年的三分剑意都达不到,还想着自己出剑?” “再练百年。” 两把本命剑呜咽一声,焉搭搭地垂下剑尖,被萧崇琰收进心湖,不再直面冷酷无情的老师。 相比起本命剑的无精打采,萧崇琰却显得很是兴致勃勃。 “皇图阵这般运作,用于修行确实极好,师兄高明。” 他欣赏地看向顾璟,心想能将中洲皇图阵拆解出这般作用,不愧是自己的师兄。 顾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萧崇琰的恭维。 “以后若沧澜无战事,可令那些小辈于阵中修行。” 好好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萧崇琰点头赞同。 “此间事了,便让小奇、十一、凌容青和页安这些年轻人入阵修行。” 这是他们身为前辈的关怀。 两人说话间,俨然一副随意支配中洲皇图阵的模样,而那话中的意思,却像是中洲皇都天顶这道大阵——已然为顾璟所掌控! “呵,还未将我这个主人赶走,便已经在想着如何将主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了么?”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神道尽头的九重高台上有人负手而立,身着帝王冕服的中洲皇帝冷笑着开口说道:“夺取皇图阵,在朕的殿前堂而皇之干涉中洲内政,圣人不问天下事,两位今日是要破禁吗?” 萧崇琰与顾璟走至神道尽头,御风而起,悬于空中,与中州皇帝遥遥相对。 萧崇琰的神情间满是遗憾。 “圣人不问天下事,圣人可裁天上事。”顾璟淡淡地开口,目光中不带一分情感,“景钰,你勾结鬼域,背叛沧澜,已经失去中洲皇室先祖的眷顾,皇图阵自然不会再听从你的命令。” 景钰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顾璟进入大阵! 两人先前在神道间停留时,顾璟便是以神魂向中洲皇室先祖告祭,将景钰所行一一揭露,自景钰手中收回了皇图阵的控制权。 顾璟转世后,虽已不再身负景氏皇族血脉,但圣人自有神通,仍可令先祖认可自己的身份。 而更重要的则是—— 唯有真正心向中洲的皇室后裔,才能得到承认。 背叛自己的血脉,背叛自己的土地者,将从此失去景氏皇族的庇佑。 眼前这位中洲的皇帝陛下,恐怕早已遭受皇图阵反噬,已是穷途末路! “过去的事我也懒得再问。”萧崇琰漫不经心地开口,朝自己曾经的学生淡声说道,“成王败寇,你已经输了。谋划数千年,到此为止。” “景钰,若你就此停手,便允你自我了断。”顾璟在他身旁接着开口,向沧澜的叛徒下达九天的裁决。 圣人可裁九天事。 萧崇琰与顾璟是整座沧澜天下认可的圣人,九天之下他们不会插手,而九天之上,他们皆可决断。 “输了,那又怎样?” 第214节 居高临下站在高台上的中州皇帝轻蔑一笑,明明已经退无可退,一败涂地,却依旧冷漠高傲如初,望向两人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疯狂。 “这中洲我早就不想要了,这沧澜——毁了也罢!” 神无境的力量倾泻而出,银白灵火夹杂其间,瞬息消散于九天! “轰——!” 沧澜大陆忽有剧烈震动自东方传来,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同时感知到东璜气机混乱,沧澜大陆仅剩的未竟岭天柱—— 轰然倒塌! 那灵火控制着沧澜大陆上所剩下的所有鬼,在方才齐齐动手,毁去了最后一根天柱! 沧澜天地于下一刻骤然一暗。 熟悉的可怕阴影自天顶落下,无尽鬼气源源不断散开,黑暗天幕再度遮天蔽日。 早已等待在外的鬼域伺机而动,又一次降临沧澜大陆! 这一回,沧澜大陆却再无四方天柱! 高台上,一身玄衣的中州皇帝嘴角不断溢出黑红的鲜血,身形越发不稳,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疯狂。 “是啊,谋划数千年,输得一败涂地……我是输了。” 他低声呢喃着,先是轻轻笑了起来,而后那笑声越来越张狂,越来越高亢,仿佛整座天地间都回荡着那一道神经质般的高呼。 “但你们也不会赢!” “今天过后,整个沧澜天下,都将匍匐在先生的脚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某画册又名《圣人恋爱手册》作者:陌香 本书专为高冷不懂□□的九天圣人撰写,提供了多达千种不同的体位与小游戏,一定能让您与您的伴侣体验到冲破九霄云天的快感! —————— 第134章 =================== “从今往后, 你,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要跪在先生的脚下,祈求他的垂怜与仁慈!” 中洲皇宫最中心的乾元大殿, 九重高台上下回荡着景钰狠厉又神经质的高呼, 在皇图阵外逐渐蔓开的阴云下显得越发荒诞不经。 方才那一击, 景钰不顾一切释出自己的所有灵力,在皇图阵的反噬下境界迅速跌落, 已然站立不稳,浑身颤抖着倚在高台边,却还要拼命仰头去看那降临的鬼域投影, 眼中满是让人心惊的狂热与痴迷。 “你们对先生的力量一无所知……” “这座沧澜大陆,就该匍匐在先生的脚下!为先生驱使奴役!” 景钰又看向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声音里渐渐透出抑制不住的恨意。 “老师,先生从未这样看重过任何人, 这般屈尊降贵邀请您加入……可你竟然拒绝了先生!” “还有兄长,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死去?就是因为你——老师才会拒绝加入我们!” “不过,你们很快就都要死了。” 景钰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轻声呢喃着开口,声音里满是不详的意味。 “这座沧澜天下, 所有人……都将被灵火焚烧殆尽!” …… …… 萧崇琰冷眼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眼底再无一分可惜与遗憾。 景钰从身到心,显然已完全为那个人所控制, 将那人视作自身信仰,虔诚至极, 即便体内没有那道灵火存在,也永远不会背叛。 他的这位学生从始至终, 都在为了一道虚无缥缈的人影活着,以控制他人,主宰他人生死来确定自己的强者地位,但自己却也早就为人所掌控却不知,或者更可悲—— 即便知道自己是他人手中操控的棋子,却依旧自欺欺人,沉沦其间,心甘情愿做一个失去自我的傀儡。 就算到最后还是要被毫不留情地放弃,亦自甘如此。 “不!先生不会抛弃我的——”萧崇琰眼中的神色是那般明显,景钰蓦地抬头,近乎于癫狂般地低吼起来,“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的所有要求,我都做到了!” “我在三族四家布下这样多灵火,让无数人在无知无觉间成为我们的鬼,为我们做事……我为流云巅伏杀封锁九天,将一切都掩盖……我为了先生杀了自己的兄长!就因为不能让老师你提前醒来!” 浑身狼狈的中洲皇帝忽然低低笑起来,轻柔又暗哑地喃喃开口:“但即便他放弃了我,那又怎样呢?” 他抬头直视着萧崇琰与顾璟,眼底忽然迸射出极端嘲讽与不屑的目光:“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但你们呢?” “四方天柱尽毁,鬼域彻底降临,难道您还能一剑开天吗,老师?”在萧崇琰神色不明的目光下,景钰冰冷地轻笑一声,满怀恶意地开口说道,“就算您再一次以身为祭,也没有用了。” “你不惜用自己的修为、大道、性命……拼尽一切才换来的沧澜太平,终究要毁在我的手里!” …… …… 九重高台上,身着最庄重冕服的中洲皇帝浑身颤栗着挺直背脊,居高临下地看向自己的老师与兄长。 在他身后,无尽鬼气自天穹外而至,黑暗天幕向沧澜大陆无限逼近,天地即将再次陷入黑暗。 凭空立于九天的萧崇琰与顾璟二人,在这般天地末日的景象下显得如此渺小,仿佛不堪一击。 两人的神情却都很平静。 顾璟早就不愿开口,萧崇琰则向来有话直说。 他的脸上既没有嘲讽,也不带任何说教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开口,神色认真地向景钰,向景钰背后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说明白一件事。 “沧澜大陆的千年太平,都来都不是我一人能换的来的。” 顾璟在他身旁微微一笑。 景钰的神色漠然。 而沧澜天地,却在这一句话后骤然大放光明! 从三人脚下的中洲皇图阵开始,十二龙柱依次被点亮,中洲大地四方龙气尽皆汇聚于此,化为身躯绵延万里的金色巨龙绕柱而上,直入九霄,张口将那鬼气尽数吞噬! 顾璟安静站在萧崇琰身后,空乌琴悬浮于身前奏响急促琴音,引导金色巨龙扶摇直上。 清商伞在两人头顶张开旋转不停,不行剑与九逍剑于九天来回飞掠,将中洲王朝天顶连绵不绝鬼气撕开一道又一道裂口。 在漫天鬼气间,那巨龙仰首怒吼,龙吟声遥遥回荡在天地间,破开黑暗天幕,引入天光一线—— 天光的那头,亦有一道火红的巨影掠上九天,高高亢鸣,如在回应。 “唳——” 东璜王朝上空,有一对凤凰脚踩千里红莲冲破黑暗天幕,双翼展开遮天蔽日,顶住沧澜大陆东方天穹,赤金烈焰自凤凰身后喷涌而出,将那鬼气燃烧殆尽! 东璜女帝萧珞站在朝凤殿最高处,神色肃穆,红莲帝印于身后浮现,灵光流转不息。 而与朝凤殿相隔不远的天香楼顶,一袭红衣的陌香横卧于熊熊烈火间,一手抱着酒坛仰首痛饮,身周酒香浓郁至极,将那赤金烈焰激起万丈高。 破云。 开天! …… …… “灵力快耗尽了!” “退下,换下一批来!” “原来大阵真的会回应我们的请求!” “废话,那可是我们的——落河大阵!” 整座沧澜大陆的正中心,落河九峰学府生齐聚于河畔,各自列阵,朝身前的九面水镜可着劲儿地输入灵力。 在他们身前,落河九峰山门大开,各峰峰主领着至虚境及以上的学府中人在落河大阵各处节点站定,按照景珩仙尊临走前所言,于最关键时刻,向落河大阵求助—— 请大阵起,护佑落河,助力沧澜天地八方! “天地浩劫将至,九天圣人在前,我落河学子得圣人庇佑,享沧澜三族四家供养,如今当还于世!” …… …… “诸魔将听令,无尽大阵,开!” 北地无尽冰原深处,徐十一于魔宫踏仙楼凭栏而立,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 以魔宫为中心,四方无尽冰原各有魔将坐镇,墨启站在魔宫前方,深红魔纹闪耀不停,雄浑魔力冲天而起。 无尽大阵于北地上空构筑为一道巨大的魔纹,由踏仙楼内破天而去的那道灵光指引,朝九天一往无前而去! “叮——铃——” 与北地遥遥相对的大陆南方,有清渺铃音忽然响起,顷刻间飘摇而至沧澜四方天地。 南岛灵族,天空城于九天现身,销声匿迹千年之久的灵族大祭司冉经秋走下高城,悬于天顶,结印于眉前,与南岛大阵内前任灵族族长白子归的神魂轻触,令天上天下两座大阵就此合一。 “族长,开始吧。” “好。” “——叮铃——铃!” 南岛大阵自此真正完整,于南岛天穹骤然浮现起无数细密银线,末端引向沧澜各处,幽幽银白灵火在其间若隐若现。 银线的另一端,便是无数跳动在寻常人心湖内银白灵火! 在白子归与南岛大阵融合后,借由他的神魂牵引,南岛大阵寻觅灵火踪迹而去,将那些隐藏于沧澜的鬼尽数寻出! “阿弥陀佛。” 荒魂谷外,澄水院撞响佛钟,院中僧人无论身处何地,皆盘膝坐下,默诵佛经,清正佛光浩然而起,追寻沧澜天地间的无数银线而去,毫不留情将其斩断,令其后牵连的灵火瞬息湮灭。 第215节 十万山深处,白鹿书院并北地魔门自不同方向悄然没入云雾缭绕的山脉间,与隐藏其间的鬼族展开激烈的交锋。 还有更多早已布局多时的力量,在同一时间进入战斗,袭向那些隐藏在身边的鬼。 大大小小数百场战斗于沧澜大陆的不同地方,同一时刻,全数爆发! 这是一场筹谋已久的最终决战,是沧澜三族四家扫清大陆内鬼,彻底击退鬼域的最后一战。 这也是萧崇琰与顾璟,还有更多心照不宣的九天亚圣,自千余年前便开始先后落子的那盘棋,即将收尾的最后时分。 蛰伏千年,缓慢而小心地布局,一点一滴落下棋子。 再由萧崇琰与顾璟将最顽固的棋子一一拔除,找到隐藏最深的鬼。 很多人为此付出生命。 很多人承受了不可想象的痛苦与煎熬。 而此刻,所有沧澜大陆的生灵拼尽全力,以天地四方大阵形成真正的天柱大阵,将鬼域投影真正地挡在了沧澜之外! 所有的鬼都被杀死了。 景钰并未曾被鬼化。 至此,沧澜再无一分鬼域气息。 沧澜无鬼,鬼域自然难以定位,便再不可入侵,大阵外鬼域正在渐行渐远,很快便要离开此方天地,或许此后再无发与沧澜大陆相接。 胜局已定。 — 中洲王朝皇都,九重高台前,萧崇琰收回望向九天的视线,看了眼满面不可置信的中洲皇帝。 “能救沧澜的,自然还是沧澜。”他冷淡地开口,不欲再多言,“景钰,你错得彻底。” “这不可能,先生为什么还不出现!先生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台上,景钰神情颓然地喃喃自语,忽而像是骤然惊醒那般,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先生还未现身,你们还没有赢……你们赢不了的。” 萧崇琰侧首看了顾璟一眼。 “铮铮。” 空乌琴幽然响起,琴弦化作冰冷铁链,束缚住景钰全身,将他自高台顶拉扯而下,锁于最后一根龙柱的地下。 顾璟没有杀死景钰,而是将其留在皇宫大阵中枢,成为大阵灵力的供给源头。 “既然如此,那你就亲眼看看那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顾璟冷冷开口,衣袖轻拂,将大阵就此封闭。 大阵封闭,除非顾璟允诺,否则将再无重开一日。而曾经高居帝位,执掌整座中洲王朝的景帝,从此将成为大阵汲取灵力的傀儡,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直到神魂在无尽的孤独与黑暗中崩溃消亡。 至此,沧澜大陆明面上最后的鬼也浮出水面。 萧崇琰与顾璟并肩而立,两人的神情却没有分毫放松,反倒开始逐渐凝重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萧崇琰微微点头。 到此为止,沧澜大陆一片清净,只余下最后一分鬼迹。 他们杀死了所有的鬼,斩尽了九天最后的傀儡,步步紧逼,就是要让那个隐于银白灵火背后的人—— 就此现身。 …… …… 不知何时起,沧澜天地黑暗天幕尽褪,九天上风轻云淡,光明无限。 九天下一片欢腾。 但在这欢庆热闹的沧澜天地间,却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叹息。 自九天更高处,踏云而来。 “唉。”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想想猫猫那本的文案嗷~文名想叫《我成了百万up主的猫》,怎么样? —————— 感谢在2021-07-24 22:41:35~2021-07-25 21:3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2个;喵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 “唉。” 那一道叹息声极其轻微, 又极其深远,却不知为何蛊惑人心至极,落在耳边,只觉得心湖涟漪骤起, 情不自禁便心生愧疚懊悔痛苦之意, 恨不能跪地捧起那声音主人的袍角, 只为求对方不再露出那样的失望之色。 顾璟神色沉冷,空乌琴琴弦微动, 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九天之上,忽有银白灵火自四面八方而起,将两人包围。 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灵火间走出, 来到他们面前。 月白色长袍无风自动,黑色长发及地,眉心印着一点深红的火焰纹,五官极浅极淡, 一看即忘。 那模样,分明便是—— “宗阁主,好久不见。” 萧崇琰却是面无表情地开口, 像是对来人的身份早有预料,毫不意外。 “或许, 我应当称呼您为鬼域之主?您这具身体,应当是鬼族的分魂?” 来人微微一笑,似乎是心情极好, 开口时声音很是清雅柔和:“萧崇琰,如果是你的话, 自然怎样称呼都可以。”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默认了萧崇琰所说。 也就是说—— 沧澜大陆资格最老的神无境圣人, 被沧澜三族四家尊敬推崇至极的寻机阁阁主宗隐,就是鬼域之主! 那个以一己之力控制诸多九天亚圣,布局数千年,妄图颠覆整座沧澜天下的幕后黑手! 宗隐才是沧澜大陆隐藏最深的那只鬼! “从曾经为我修改功法,却不点出我身上的鬼族血脉;到流云巅上你的不闻不问,任凭我身死道消;再到先前荒魂谷外……你一直以来,为的便是要我入鬼道。” 萧崇琰神情漠然地开口说道:“当年鬼域十日问道时,你便已经想好要这样做了?” 千年前与鬼域一战后,他曾深入鬼域,与那位鬼域之主有过一番论道。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为自己选择了鬼道作为来世的后路。 如今想来,却是一切都在宗隐的计划中。 “你果然能猜到这些,真不愧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宗隐微微笑起来,说出口的话却透着抹极其诡异的意味,“但早在你出生之前,你便已经被我选中。” “萧崇琰,能在那魔息的污染中活下来,同时身具人、魔、鬼三族血脉,却没有在历次血脉争锋中死去……” 宗隐看向萧崇琰的目光带着无限的期待与喜爱。 “这样独一无二的你,当然值得更多。” 顾璟在一旁神色微沉,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宗隐不会撒谎,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便是要告诉萧崇琰,不论他过去如何,现在如何,他也始终都是自己指间的棋子。 从出生开始,萧崇琰的一切便都在宗隐的操控之下! 这个鬼域之主此番话下,毫无疑问是要彻底碾碎萧崇琰的自尊,毁了他纯粹问道的心意! “你的血脉争锋被景钰发觉,是我引导他传播出去,令你退无可退,只能入北地……你的功法出现问题,鬼族血脉令你无法真正飞升,便是因为我要引导你入鬼道……” “这一世,我赠你鬼念,引导你修鬼道;令四位御主皆为你而死,以鬼气助你一臂之力……那些天柱下杀死你的人,你想杀便杀了;而景钰惹你生气,被镇压于皇图阵下也是他咎由自取……荒魂谷外,你已举世皆敌,退无可退,向前一步便是鬼域,可你为何不入?” 宗隐看向萧崇琰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我为你铺平了所有通往鬼域的路,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非要走自己的路呢?” 萧崇琰冷淡地看过去一眼,却只是简简单单,直白至极地说了两句话。 “你做了什么,关我何事。” “我要走哪条路,干卿底事?” 就算从他的出生便是经由宗隐一手操纵,此后一生的不幸也因此而始,修道至今千余载,似乎一直在他人的操控下艰难前行,像是个被肆意玩弄的棋子,可以被随意决定命运,毫无尊严与自由。 但他却一直在走自己的路。 虽是蝼蚁,却依旧生出了自己的心意。 纵然被掌控至深,几乎无知无觉,但他如今站到了宗隐的身前。 他要真正夺回自己的命运。 这很难,难过登天,因为他已经登天。 但他这一生两世,过得从来都很难。 所以又有何难? 萧崇琰的意思很明白。 因此顾璟神情微松,不再言语,而宗隐却是眼神转淡,漠然地勾了勾嘴角。 “萧崇琰,我很欣赏你。但不听话,是要被惩罚的。” 话音落下,却是顾璟蓦地抬手,空乌琴琴弦齐齐断裂! 第216节 “噗——” 清商伞在瞬息间被破开,伞面碎裂不堪,骨架支离破碎,顾璟身形未动,下一刻却俯身吐出了一大口血! “皇图阵……” 顾璟惊讶地看向宗隐,眼底划过忌惮之色。 宗隐比他们预估得还要强。 这个鬼域之主,在方才的一瞬间直接破开了他的小天地,将皇图阵的控制权生生夺取—— 两人在顷刻间便落入下风! 萧崇琰微微皱眉,身形轻晃,下一刻不行剑与九逍剑悬于他身侧,一人两剑挡在顾璟身前,剑尖遥指那好整以暇的鬼域之主,颤鸣不止。 两把本命剑,感受到了足可毁灭他们的威胁。 “萧崇琰,我知道你不怕痛,更不怕受伤……我又怎么舍得伤你?”宗隐轻声笑起来,脸上满是调侃之意,“但我知道,怎样可以让你更痛。” “别动他。” 萧崇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血红色的魔纹在瞳孔间跳动不已,他右手微动,却被身后的顾璟一把按住。 “不要被他激怒。”顾璟低低轻咳数声,声音却很平稳,“你知道我不需要你救。” “嗯,我知道。”萧崇琰轻声开口,“但是他伤你,我生气。” 他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他气你,我也生气。” 按住他的手微张,五指自然而然便插入他的指缝,温润如玉的触感紧贴着萧崇琰的掌心,轻而易举便消解了他心头的怒意。 “那就都不生气了。” 萧崇琰很认真地开口说道。 他的右手被轻轻地捏了一下。 “顾璟不让动,那沧澜大陆便是可以动的了?” 萧崇琰还想说什么,宗隐却在这时不甘寂寞地出声,意味深长地看向两人交叠的双手。 “就像……这样?” “——啪!” 下一刻,天地间响起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萧崇琰与顾璟蓦然抬首,望向九天云间—— 那道碎裂声,来自方才三族四家以大阵建立的那道屏障! 由所有亚圣及大修行者,包括数不清的修行者同时唤起的大阵,在同一时刻被齐齐击破,九天亚圣,尽数身受重伤! 无尽的鬼气由那裂口汹涌而至,黑暗天幕再一次重现沧澜。 鬼域未曾派出一兵一卒,只是鬼域之主亲临,便牵制住沧澜大陆最强大的两位圣人,令沧澜天地大阵破裂,鬼气再无遏制—— 若不尽快散去这些鬼气,整座沧澜天下都将被鬼化! 宗隐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侵占沧澜大陆,他是要让沧澜大陆被鬼化,成为第二座鬼域! 萧崇琰的神情间带着微微的不解。 沧澜大陆的所有鬼气已尽皆被除去,鬼域失去鬼气牵引,如何还能再度降临沧澜? 即便宗隐有通天手段,也绝无可能做到如此。 许是萧崇琰难得疑惑的模样取悦到了宗隐,这位鬼域之主抚掌而笑,略带深意地开口说道:“萧崇琰,你忘了吗,你的体内还有一道鬼族血脉。” “只要你还活着,沧澜大陆永远都有鬼族的立身之地……你才是我们真正的锚点。” 萧崇琰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璟,对方却同样露出微疑的神色,接着朝自己轻轻摇头。 两人身周的鬼气越来越浓郁。 “你体内有鬼族的血脉,你最终就必然要回道鬼域。”宗隐的声音里带着极尽愉悦的笑意,向萧崇琰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萧崇琰,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是要固执己见,不愿真正随我去鬼域看一看吗?” 自鬼气最浓郁之处,一道漩涡悄无声息出现,漩涡另一头便是鬼域投影中出现的那座王城,万家灯火被点亮,一路而至最尽头的那方宫城。 这是一个来自鬼域之主的邀请。 萧崇琰沉默地看着那道漩涡,半晌回过身,看了看顾璟。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微微颔首。 接着顾璟退后一步,两人交握的双手松开,萧崇琰不再犹豫,径直走过宗隐,身形没入那漩涡间,消失不见。 两个世界间心湖言语不通,跨过漩涡的一瞬间,萧崇琰的心湖微微颤动,与另一头的联系正在被削弱。 在那道联系即将消失的前一刻,他的心湖间骤起涟漪,落下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璟对他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推一下预收文~ 《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 文案: 林俭是sss级外域破坏者,联邦头号罪犯。 他逃出监狱,却力量被封,只能化作幼崽模样,沦落荒星寸步难行。 ——他被离家出走的联邦大帝捡到了。 现任联邦大帝才刚登基不久,年轻气盛,竟然还是个毛绒控。 林俭的幼崽形态深受联邦大帝宠爱,在帝星作威作福,四处惹祸,直到他终于恢复力量—— 然后他跑了。 * 林俭发现,原来禁制并未被解除,而是不知为何转变成了他与联邦大帝之间的一道契约。 他们被联结到了一起。 林俭能感知联邦大帝的喜怒,进入对方的梦境,他清楚得知道……那个男人每天都在想自己。 想着要给那个不听话的小宠物,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林俭:“……” 打不过。 他只好再度潜入帝星,想办法解除契约,然后再远走高飞! 后来—— 林俭在特训中立下大功,由联邦大帝亲自授勋。 他站在高台上,向大帝垂首行礼,感觉到冰冷的皮革手套划过颈侧,停留在心口。 熟悉的声音通过契约响起,如同猎人终于收起了猎网。 “——抓住你了。” 【指南】 *年下攻,强强互撩,双向围猎 *钓系心机美人受x强势宠妻帝王攻 *联邦在逃反派与联邦在逃大帝的公费恋爱之旅 —————— 感谢在2021-07-25 21:32:16~2021-07-29 22: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小猫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 萧崇琰进入鬼域后, 到达的却不是那座亮着万家灯火的王城。 他站在九天之上,俯瞰着脚下深红一片的冻土,面色微变。 这片土地看着极为死寂,但在那一片平静的表面下, 他却感知到某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蓄势待发。 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所有鬼族踏上鬼道的伊始, 亦是鬼物诞生之地。” 宗隐的声音自萧崇琰背后响起, 这位鬼域之主恢复了原本的样貌,猩红的血色瞳孔内倒映着天下的一片冻土, 显得越发冰冷死寂。 宗隐分出一道鬼念,遥遥指向脚下某处,示意萧崇琰去看:“只有在这里, 才能看到真正的鬼域。” 萧崇琰顺着宗隐的鬼念望去,接着像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每一寸深红冻土深处,都挂着密密麻麻的虫卵。 每一颗虫卵内,都是一只尚未出世的鬼念。 他想起方才宗隐所说, 忽然明白过来。 这片冻土,就是鬼族获取鬼念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做噬鬼渊。”宗隐淡淡地开口, “为什么会叫做这个名字,你往下看便会知道了。” 在他们的脚下, 刚好正有一个鬼族站在冻土上,怀中抱着自己刚刚挖出的虫卵。 第217节 甚至没有给这个鬼族任何准备的时间。 那虫卵内的鬼念只是黑影一闪,便迅如雷电般突破虫卵, 直直没入那鬼族眉心! “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的一切远远超出了萧崇琰的想象。 鬼族获取鬼念的方式,似乎与他所经历的完全不同。 他当初自影子客手中接过鬼念后, 看也不看便往心湖内一按,等到诸事皆了, 他自观心湖时,那鬼念已是小胖虫模样,在两把本命剑的虎视眈眈下翻着肚皮装死,十分乖巧。 然而脚下的那个鬼族接过鬼念后,却在顷刻间跪倒在地,痛苦地来回翻滚,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像是正在经历着极端痛苦的折磨。 足足一炷香后,当那鬼族的声音已然嘶哑至几乎发不出声,那可怕的折磨才似乎刚刚终止。 猩红的鬼火自鬼族的瞳孔间跳动起来,意味着这个鬼族真正踏入了鬼道。 萧崇琰看着对方踉跄着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鬼族入鬼道,怎会如此痛苦? 比起纳鬼念入体,饲养鬼念修行鬼道,这看上去更像是一场生死厮杀。 方才的这个鬼族赢了,才得以踏入鬼道,那若是输了呢? 若是没有捱过那极尽痛苦折磨的一炷香……又会是怎样? “若是没能挺过去,就会是这样。” 宗隐似是知道萧崇琰的疑惑,带着他调转方向,看向另一边。 在他们的注视下,这一边的鬼族同样抱住一颗虫卵,哀嚎嘶吼痛苦不已,却只挣扎了数十息后便再无声息。 而在一炷香后—— 那倒在地上的鬼族身体骤然扭曲膨胀,整具身体都被撑开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鬼族的体内钻出来! “嘶呜!” 无意义的嘶吼声忽然响起,下一刻那鬼族自额头开始被由内向外剖开,一只深黑色的鬼物从粘稠的血块间一跃而出,仰首嚎叫起来。 接着它转过身,啃食起了那具鬼族的躯体! 萧崇琰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这时,宗隐才向他放开此方天地的禁制。 他听到了原本死寂一片的深红冻土之上,传来无数凄厉痛苦的哀嚎——还有仿佛无穷无尽的啃噬咀嚼的声音! 那是不知多少鬼族入鬼道失败,鬼念成长为鬼物破体而出,正在撕咬着鬼族的尸体! 这才是鬼族真正的修道方式。 鬼念既是令他们一举得以入道的捷径,也是能令他们一夕之间死于非命的噩梦! “鬼域没有灵力,只能借助鬼念修行,但利用鬼念修行,便是真正的以生死修道,若无法吞噬鬼念,便会被鬼念吞噬,神魂沦为鬼物的一部分,躯体成为鬼物生长的温床与食物。” 宗隐漠然的声音响起,不带一分感情i色彩地说道:“所有鬼物,都曾是入鬼道失败的鬼族。” “你看,有那么多。” “每一天,都有不可计数的鬼族死于这片噬鬼渊。” 萧崇琰始终在沉默。 他已经猜出了宗隐如此看重自己的原因。 也猜到了一些鬼域入侵沧澜大陆真正的意图。 他为之动容,却无法认同。 “你以心湖饲养鬼念,却从未入鬼道,只是寻常修行,竟然也能利用鬼念的力量,几乎与鬼族无异……不得不说,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萧崇琰。” 宗隐的声音里像是带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万年以来,从未出现过像你这般的鬼族。” 萧崇琰淡声道:“我并非是鬼族。” “当然,人、魔、鬼三族的混血……你确实独一无二,无人可以与你相提并论。”他身后的声音顿了顿,近乎于叹息般地开口说道,“像你这般的存在,万年来亦是头一个。” “萧崇琰,你是天生便该走大道的人。” “不论你走的是哪条道,最终都能登顶……大道殊途,于你而言却只会是殊途同归。” “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是我们鬼族呢?” 萧崇琰看向脚下的深红冻土。 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噬鬼渊上,到处都是于入道伊始艰难挣扎的鬼族。 他轻声问道:“千年前,你已经看出我自知血脉有异,飞升不能,所以才会选择登流云巅赴死,要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所以当年我入鬼域,你与我论道十日,放我离开……便是要令我之后于流云巅身死道消,转世而修鬼道?” 至此,一切都已串联起来,所有曾经无法解释与推算的过往,都已分明。 “不错。”宗隐很爽快地承认了萧崇琰的推测,“我们的运气都很好,你成功留下了鬼念,亦完美解决了血脉问题,而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在你身上,可以看出鬼族并非不能以灵力修行。只能在沧澜大陆修行,鬼族便不必如现在这般与鬼念生死争斗,从死亡中踏过,才能真正踏上修行大道。” “所以你们要占领沧澜大陆。”萧崇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才是鬼域入侵的真正原因。” “占领?不,并不是这样。”宗隐轻轻笑了起来,声音陡然变得沉冷至极,“沧澜大陆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重新拿回他又如何?” 自进入鬼域以来,虽为噬鬼渊所见感到些许惊讶以外,萧崇琰的神情始终很淡。 但在这句话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认真的神色。 “此话……何解?”他转过身,将目光落到宗隐身上,慢慢地开口问道,“鬼族……究竟是什么?” …… …… “看来你已经有些猜到了。”宗隐赞叹般地看向身前的黑衣魔君,再次露出那复杂感慨至极的神色,“不错,所有鬼域的鬼族,曾经都是沧澜大陆的灵族。” “那是一个很长却也很俗套的故事…… “万年以前的沧澜大陆,在如今被称作灭灵时代。 “而所谓灭灵,指的便是灭杀灵族。” 一万年以前,在沧澜大陆任何文字记载之前,灵族曾是这片大陆当之无愧的霸主。 魔族与灵族自世界诞生伊始便始终在敌对,双方争斗不休,终年都在战斗,将整座大陆搅得天翻地覆。 而当时的人族,还是寿命极短,无法修行,弱小不堪一击的下等种族,不过是侍奉灵族,受其庇护的奴仆。 “只是人类啊……是真的很狡猾。” 利用他们柔弱无害的外表,骗取天生善良纯真的灵族信任,在灵族的教导下,人族渐渐学会了修行,最终日渐强大,再不满足于作为灵族的奴仆。 他们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其中最强大的两个人类,也是最得灵族皇族信任的两个仆人,分别是如今中洲王朝和东璜王朝的先祖,他们利用一种特殊的神通,最终制造出了如今的鬼念的前身。 而那些最强大的灵族便被人族所害,染上鬼念,失去灵族的力量,变得嗜血狂躁,唯有不断吞噬鬼念才能维持正常。 这种鬼念,是可以互相影响的。 那不亚于是一场无解的瘟疫。 灵族因此大乱,大伤元气,在短短数百年间人口凋零至原本的百万分之一,最终所有被鬼念影响的灵族自我放逐,进入如今的鬼域,成为鬼族。 而留在大陆的灵族则再无力保住自己曾经的地位,只好从此隐居于南岛,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灵族鼎盛时期,有一百零八座天空城遍布整个沧澜大陆,如今的这一座天空城,不过是当年最小最不起眼的哨所而已。” 宗隐轻声说着,语气再度变得沉冷森然。 “这座大陆本来就该是我们的,是人族阴谋夺取了一切。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沧澜大陆夺回来?” …… …… 萧崇琰觉得今天自己始终在沉默。 这般不可思议,细想却极有道理的历史真相,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鬼族的分魂,便是灵族的身外身。 人族最初的历史与那些保存最严密的功法卷宗,使用的全都是灵族的语言。 人族对万年前的历史始终语焉不详,但在魔族卷宗内,万年前却极少出现人族的身影。 但不论过去是非如何,恩怨如何,万年之后,却只是鬼域与沧澜。 鬼域入侵沧澜大陆,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沉默,却被宗隐看作了犹豫与动摇。 闪烁着猩红瞳孔的鬼域之主缓声开口,极富诱惑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蛊惑意味。 “同样为这座大陆所背叛过,又身负鬼族血脉,萧崇琰,你本就该是我们这边的……加入我们,我们就能一同统治鬼域与沧澜两座天下。我的一切都将与你平分……萧崇琰,我的王座旁,将永远有你的位置。” “权力、地位、大道……或者是你的那个道侣……加入我,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那道轻柔的声音落在萧崇琰耳畔,直直落入他心湖,不断试图搅动他的心绪。 “要加入我们吗,萧崇琰?” …… …… 权力、地位、大道……顾璟? 萧崇琰抬起头,像是看傻子那般看了宗隐一眼。 他说:“我拒绝。”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9 22:47:04~2021-07-30 22:2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8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木青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 宗隐的气息蓦地沉冷下来。 “萧崇琰, 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力?”神情森然的鬼域之主漠然开口,远超神无境的力量毫不保留释放,向萧崇琰沉沉压去,“你而已拒绝我, 那便不用再离开此地了。” “是成为我的同伴, 共同统治两座大陆……还是拒绝我, 死在我手中……萧崇琰,你知道该怎么选择。” 萧崇琰很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不必想太多。”他平平淡淡地开口, 明明在生死之际,却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我可能会死, 但你也不会活。” 他的境界确实远不如宗隐,但剑修杀力极大,若不顾一切出剑,选择两败俱伤, 拼得一个同归于尽,却是一点不难。 神无境以上,境界可以定胜负。 但却无法定生死。 “萧崇琰, 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分离出了自己的魔族血脉……是那个叫做齐小奇的魔族少年对吧?” 宗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像是对萧崇琰的回答早有预料。 “作为承袭你魔族血脉之人, 齐小奇便与分魂无异,只要不死,你就可以借助他的身体再度复生。” 宗隐笑了起来, 笑声中满是叹息。 “但你以为……他会愿意吗?”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成为他人的容器,乖乖做一个注定要被舍去的替身。”宗隐轻声开口, 附在萧崇琰耳边低低地说道,“齐小奇已是抱一境, 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反抗你……你的退路行不通了。”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宗隐。 他并不意外对方能发觉自己上一世的安排,齐小奇也确实是他分离而出的那一部分魔族血脉。 所以齐小奇才会拥有这样高的剑道天赋,才能无师自通学会九章剑决,又能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破境速度…… 因为齐小奇,本就是萧崇琰的一部分。 一个不再有其他血脉干扰,几乎万年难遇的纯粹魔族血脉。 而他将齐小奇交给墨启教养长大,最初也确实是存了一份为自己留下退路的心思。 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身死,有齐小奇的存在,他也能随时复生。 但后来,萧崇琰的想法已经改变。 但宗隐不需要知道这些。 “你经历两世,历经时间痛苦折磨,如此艰难才走到如今这里一步,难道就舍得这一身修为与大道,就此功亏一篑?” 宗隐对萧崇琰心里如何想自然一无所知,只是依旧曼声开口,极富煽动性的言语一声声落在九天,如有雷鸣阵阵,响彻人心。 “萧崇琰,我从你出生起就在观察着你,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你想要的,永远都是因为自己想要,从不会因为这世间无聊无趣的规则所束缚。” “你失去性命,失去大道修为,失去一切从头再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沧澜大陆……你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宗隐的眼中露出笃定的笑意,显然认为自己对萧崇琰的心意已经极为了解。 “这个天下在你眼中真的重要吗?” “不过是因为你的师兄想要,所以你才愿意这样。但若你的师兄会因此而死?” 猩红的瞳孔内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萧崇琰,若你不加入我们,顾璟会第一个死。” 任凭谁都能看得出,那对师兄弟有多么在乎彼此。 而作为将萧崇琰转世始末看得一清二楚的宗隐,自然更知道那位景珩仙尊究竟付出了什么。 那对师兄弟是彼此唯一的软肋。 亦是捅向对方最锋利,也最避无可避的刀刃。 宗隐对此很有把握,并不担心。 然而萧崇琰随后说出的话,听来却是出人意料得冷漠无情。 “那是他自己的事。” 不论萧崇琰作出怎样的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事,而不论顾璟会因此遭遇到怎样的伤害与报复……自然也是顾璟的事。 反之亦然。 这是他与顾璟之间心照不宣的心意。 但宗隐却并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这才是我知道的萧崇琰!” 负手立于九天的鬼域之主在那句话后,瞳孔间的鬼火越来越跳动,神情越发亢奋地高声笑起来:“在你眼中,还有任何东西比自己更重要吗?你为你的师兄付出一切,言听计从从不反抗,也不过是因为你想要如此罢了。” “萧崇琰……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宗隐轻声开口,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鬼念剥离,不动声色地诱导着萧崇琰的心湖波动。 “登顶大道,独上九天,俯瞰这片天地!萧崇琰,难道你不想去天外的世界看看吗?难道你宁可被这些无用的废物拖累,也要保住那片背叛过你的沧澜大陆,就此功亏一篑?!” 宗隐的情绪越发亢奋激动,萧崇琰却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可以了,于是看向宗隐,慢慢地开口说道:“你说得不错。” “我做什么,从来都是因为我想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与沧澜无关,与师兄亦无关。” “好,很好!” 宗隐蓦地笑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便——”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身前的黑衣魔君却蓦地退后一步,瞬息而退至千万里之外—— “萧崇琰,你要干什么!” 在宗隐愕然的声音下,萧崇琰却只是安静不语,不行剑自行出鞘,斩尽身周鬼物,于他身侧盘旋不停,而他微微阖目,就这样自观心湖! 庞大的天地灵力突破世界屏障而来,直直落入萧崇琰体内。 他要在鬼域破境飞升! 与此同时,正在逼近的遥远沧澜大陆中,皇皇图阵下,亦有十二金龙盘旋缠绕在顾璟身侧,护持他同样自观心湖,在此破境飞升! 这对师兄弟身在不同世界,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同样的一个办法来脱离困境。 那就是破境飞升。 当你比九天更高时,九天事,自然也就能为你所裁决。 — “——萧崇琰!” “嗡嗡!” 不行剑悬于萧崇琰身前,剑尖直指向宗隐,令宗隐再不敢上前。 剑尖的那道辉光,已远远超过神无境。 宗隐甚至觉得,那道剑尖辉光中蕴藏的真意,几乎能将自己彻底重伤。 在鬼域之主越来越沉郁的脸色下,萧崇琰却始终很安静。 他自观心湖,自然是为了再一次问心—— 所求为何?大道为何?值得吗?快意吗? 最重要的是,你想要……怎么做? 不论是否可以破境成功,不论齐小奇会如何选择,不论顾璟能否与他一样破境飞升。 从前萧崇琰走得一直随心所欲,那是因为他拥有极其强大的计算能力,每每早就安排好一步,甚至五步十步之后的路,因此才能走得有恃无恐,毫无顾忌,方能表现出游刃有余,随心所欲的模样。 但那却也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问心境,不能算。 人心是算不出来的,但大道修心,却恰恰是在问心。 该如何问心? 我的眼里除了大道,还能有什么?还会有什么? 萧崇琰身形微颤,心湖内掀起层层高浪,向心湖天地各处重重拍去。 那些浪潮掀起的水雾间有光影流转,快速地跳过一幕幕曾经的记忆。 有那个为人所羞辱欺侮,挣扎求生的绝望冬日;有冰天雪地间,拉住自己的那只手;有流云巅春意融融的修道岁月;有北地尔虞我诈,生死厮杀的血色深空…… 魔宫最高处,孤独的魔君安静沉默地修行; 琼花林中,白衣仙尊踏云而下,如约而至。 天柱将倾,力挽狂澜,一剑开天,破境神无,却发觉自身血脉有异,永远无法真正飞升; 察觉到沧澜背后有鬼暗自布局,筹谋千年棋局,于落河镇建立棋局小天地; 最终自知无力扳回劣势,不动声色请师兄远赴海外,为自己安排好一切后路,独登流云巅赴死。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一心向道,其余种种皆是虚无,根本无需在意。 但后来,他知道不是。 千年后,他于东璜边境的山庄提前醒来。 一个古怪的刺客,一封来自皇姐的密信,一个不请自来自说自话的伴行者,一个阴阳怪气的读书人。 这一世从一开始,就远远偏离了他曾经的预想。 所以他没有入鬼道,也没有独自离开,而是同意了那个海外医修的提议,带上了话多却并不让人厌烦的追随者,一路而去落河。 第219节 然后遇见了更多的人。 傻乎乎的齐小奇,脾气火爆的小师姐,表里不一的大师兄。 还有北地少年徐十一,灵族少祭祀承殊,以及更多更多的年轻修道者。 一路吵吵闹闹,磕磕绊绊,总是要闯祸惹麻烦让自己来救,有时候却又懂事省心得让人心疼。 当然还有顾璟。 他的师兄,他的伴行者,他喜欢的那个人。 他们在一起,已然登过了这条登天路的大半。 回望过去,萧崇琰这才发觉自己此世一路走来,不过短短数十年,竟已经历了这样多。 这一回重登大道,似乎与曾经已全不相同。 他在大道途中,早已不知不觉路过了许许多多的风景。 这些沿途遇见的风景,让他的心意越发坚定。 萧崇琰的眼底划过明亮的笑意,自心湖退出,握上手中的剑。 不行剑在他手中嗡鸣作响不止,剑意冲天,锐利无双至极。 “嗡嗡!” 沧澜天下在后,而我在身前。 此时此刻,还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出剑! 萧崇琰举剑,遥遥指向宗隐眉心。 “我之大道,乃随心所欲。” 想到,便去做了,还用想为什么吗? …… …… 无尽深红冻土的高空,忽然亮起一点浅金的剑辉。 那点剑辉初时仍摇曳不止,似是荧荧烛火,随时将熄,很快却蓦地化为烈烈天光,璀璨耀眼至极。 那一道剑光划破天际,跃入未知的天地,出现于另一方沧澜天地! 自问心—— 问心剑! 于另一座天下,遥请你们问明心意,助我一剑问心! 中洲皇图阵下,顾璟微微一笑,抬手将九逍剑抽出剑鞘,放任其一跃而上,追逐向那道剑光。 魔宫内,徐十一轻叹口气,认命地擦净唇角血渍,再度撑起无尽大阵。 落河学府,落河大阵化形的小狮子哼哼唧唧地跑进了九天峰,昏睡多日的凌容青扶着殿门走出,神色沉稳地握紧了手中的学府长信物。 页安带着白鹿书院的学生自寻机阁撤离,于鬼气蔓延后停下脚步,开始清理落在沧澜大陆各处的鬼物。 九天之上,女帝萧珞与天香楼楼主陌香并肩而立,看也未看身后飘了一地的银钱,红莲怒放如天盖般无边无际,凤唳声很快再度响彻东璜天地。 而在大陆最南端,南岛大阵早已张开。 每个人都在问心,每个人都做出了选择。 北地某座山庄内,当那道无双剑意落下时,齐小奇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他安静地放松心神,敞开心湖,任由那道力量心湖血脉间缓缓划过,眼中是全然的纯粹信任。 美人公子不会骗我。 齐小奇,是美人公子给我取的名字。 所以我……当然只能是齐小奇! — “咔擦。” 鬼域深红冻土上空,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接着是越来越多的裂口,越来越深的裂纹。 无数道灵光自九天外骤然而至,那是沧澜大陆万万人在萧崇琰的一剑下同时问心,无数心意汇聚糅合,形成一道无上剑意,被牵引至此,最终再度落回萧崇琰的剑尖。 萧崇琰极其缓慢地抬高不行剑,剑尖那道辉光轻飘飘而起,径直向面色沉冷的鬼域之主激射而去—— 一剑问心! “轰!” 宗隐被那剑光正面击中,向后急退万里才堪堪停步,踉跄着直起腰背,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败了。 那道剑光看着轻巧,却凝聚了一整座大陆的心意,便有如两座天下互相问剑。 但鬼域,却只有宗隐一人与之对剑。 他接得住萧崇琰的问心剑。 却接不下沧澜天下的问心剑。 第138章 尾声 ============== 沧澜大陆, 中洲皇图阵内,顾璟坐于九天抚琴不断,勉力支撑着整座破碎不堪的沧澜大阵。 一剑问心后,沧澜大陆鬼气渐散, 鬼域却仍在天顶徘徊, 大阵如今十不存九, 极为危险,尚不可松懈。 “嗡嗡!” 这时九逍剑忽而自天外归来, 欢欣鼓舞地绕着顾璟上下翻飞,向来沉稳的小九难得手舞足蹈,跳上空乌琴一把抱住顾璟的食指, 抬头“啊啊”得叫了起来。 ——我们,成功啦! 顾璟微微一怔,随后轻笑起来,摸了摸小九的脑袋。 “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对不对?” “在这之前,我们还需守好这座沧澜天下。” …… …… 噬鬼渊,漫无边际的深红冻土上, 到处是诡谲可怖的嘶吼声与咀嚼声。 宗隐的身形稍稍淡化些许,看着要比先前虚弱许多。 此刻的宗隐, 因先前对剑落败受了重伤,便连境界亦有所跌落。 与他相互联系的鬼域投影亦在渐趋消散,距离沧澜大陆越来越远。 宗隐神色苍白地看向萧崇琰, 忽然感慨地笑了笑。 “萧崇琰,你果然是天地间最大的意外。” 那一剑问心, 即便是身为对手的宗隐,也不得不赞叹敬佩。 “但是萧崇琰, 你击退了这一次鬼域,却总会有下一次的。”宗隐微笑着开口说道,“我可以败,但鬼域不会输。只要你一日不离开沧澜,我们就永远能卷土重来,而若你一旦离开沧澜,以如今沧澜大陆的力量,根本挡不住我们普通的一次入侵。” 这一场持续上千年的棋局,已然伤到了沧澜大陆的根基。 萧崇琰拔除了沧澜大陆埋藏在根里的毒瘤,却仍需要数百年时间将其缓慢治愈。 “而一旦沧澜大陆知道是你身上的鬼念将我们吸引至此……萧崇琰,你猜千年前的流云巅伏杀,还会不会再重现一回?” 当一座大陆拥有一位强大的圣人时,所有人都会觉得欢欣鼓舞无限。 但当一座大陆拥有一位力量凌驾于其余所有人之上,无可匹敌的圣人时——他们却只会觉得害怕。 “在你手中,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这样的一剑问心了。” 如此盛景,只出现一次,才最完美。 人心,最经不起推敲。 “你们不会有机会了。” 相比起宗隐拐弯抹角,意有所指的言语,萧崇琰却是直截了当地宣告了宗隐的彻底失败。 “我体内的鬼念,并非是你们的锚点。” 他曾经将鬼念送入若空体内,由其佛光净化,后又将鬼念送至顾璟心湖,令顾璟代为看顾。 以顾璟的手段,只怕那只鬼念早就被翻来覆去拆开又重组了无数遍,绝不会再残留一分一毫鬼气。 “吸引你们的,隐在我血脉间的那一点点鬼族气息。”萧崇琰说道,“随着魔族血脉一道流落至齐小奇的体内。” “而在方才,我引同源灵力入他心湖,已找出那最后隐藏的一分鬼气,将其完全粉碎。” 萧崇琰的神情一如既往平静无波:“如今沧澜,再无一分鬼气。” 而鬼域,自然也将找不到沧澜所在,永远在天外飘零。 宗隐的神情微变,眼底渐渐蔓开叹息之色。 “鬼域变淡了!” “快看,鬼域正在消散!” 而在沧澜九天之下,无数人在这一刻欢呼雀跃,举起手边飞剑与法器,朝天高高扬起。 “——我们赢了!” 那欢呼声冲破九霄,传到两人所在的此方天地,让宗隐露出了一脸古怪的笑意。 第220节 宗隐看向萧崇琰,微笑着开口说道:“你知道我还有余力,若我愿意,我可以让沧澜大陆和鬼域都一同消散。” 即便身受重伤,境界跌落,宗隐依旧是两座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 萧崇琰知道宗隐没有说谎。 若对方愿意,这两座天下,随时都将被毁去。 但他知道宗隐不会。 “萧崇琰,你的一剑问心很不错。” 宗隐看向头顶那漏下无数天光的天穹,真心实意地赞叹着。 这位鬼域之主随手划开空间,将两人送至鬼域之外。 萧崇琰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向宗隐那双猩红的血色瞳孔,在其中看到他们脚下的那座天下。 宗隐至始至终,都在看着鬼域。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还有一剑,或许你也很想看看。” 这一剑,亦是他不久前心有所感,自然而然所得。 他之所感,乃问心剑下,这位鬼域之主的心意。 九天之外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宗隐才低低开口问道:“为何如此?” 萧崇琰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为何。” 这四个字看似毫无意义,很是敷衍,宗隐却像是听懂了那般,忽而神情畅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没有为何’!” “萧崇琰,你之大道——我很喜欢!” 萧崇琰不再说话,只是平平举起剑。 自剑尖起,骤然而生出无限光明的剑光。 宗隐亦不再开口,高举双手,自袖间忽然释出无穷无尽的鬼气—— 那鬼气比曾经任何一次所见到的都要浓郁和纯粹,几如实质化的力量,向两人身前的鬼域倾泻而下! “轰——” 黑色的鬼气洪流与浅金色的剑光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于鬼域上空倏尔炸开成千上万多绚丽的烟花。 数不清的光点自其间散开,向整座鬼域蔓延而去,直至将鬼域吞没在内,消失不见。 “——我们成功了!” “鬼域消失了!” “沧澜万岁!” 在数不清的狂欢惊喜呼喊声中,萧崇琰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沧澜大陆。 顾璟正在九天云间等着他。 两人并肩而立,同时看向鬼域消失的方向。 除他们二人之外,无人可以看到那个方向正在发生什么。 原本鬼域所在的那片天地,整被铺天盖地的银白灵火覆盖。 但那原本吞噬灵力,泯灭神魂的灵火却在浅金剑光下悄然改变,原本吞噬的能力仍在,却多出了一种新的神通。 新生。 银白灵火吞噬鬼域天地,于灵火中自成一方天地,以宗隐累积至今上万年的神魂、鬼气与力量,一点一滴构建起鬼域天地间的灵力循环。 新生的鬼域天地,将从此得以拥有循环不息的灵力,此方天地间的鬼族,自此再无需利用鬼念修行!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鬼域。 那将是一座崭新的天下。 九天之上,有银白灵火携着某道神念飘然而至,停留在萧崇琰身前。 ——你要来看看吗? 萧崇琰看了看顾璟,“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以后遇见的话,我们会一起来的。” 顾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灵火很快消散不见,那个正在孕育中的世界也渐行渐远,两人眼前的天地却骤然一变。 始终阻隔着沧澜大陆的那一道屏障悄无声息消散,世界之外的虚空呈现在二人眼前。 他们同时突破了飞升境。 — 一百年之后。 这一天是落河学府开府考核的日子,大多数学府老师与学生都去了落河镇看热闹,落河九峰冷冷清清,唯有某座流云巅热闹非凡。 “啊啊!” “啊啊啊——!” 不行剑与九逍剑正在满院子乱窜,不顾形象地扭打在一起,将各自修行的九章剑决与落河九剑都忘在了脑后。 它们在半刻钟前,因为谁更得主人喜欢而吵了起来,而后自然而然——发展成打架斗殴。 鬼念化作一人粗的黑蟒,懒洋洋盘在角落里晒着太阳,将身体环成一个圈,里边也有几个小家伙正在混战。 一朵洛神花、一颗金色莲子、一只八角清铃。 还未化形,却各有神通在身,厮打起来比之那两把剑更为不要脸皮。 当他们被萧崇琰取名为“小花”“小金”“小八”之后,便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师叔/冕下/阁下不把我们当作九天亚圣,那我们还端着做什么。 ——今日定然要将那老破花/傻缺莲子/臭美铃铛——打得屁股开花! 流云巅上春光正好,琴声袅袅,空乌琴不拨自动,清商伞在旁遮蔽日光,将下方对弈的两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还是你家的这两个省心。” “九逍剑以前不是挺乖,怎么送回到你手里以后……就越来越疯了?” “……都怪不行。” 萧崇琰与顾璟闲来无事,正在下棋。 另一边,萧珞、陌香、冉经秋凑做一桌,骂骂咧咧地打着牌。 “三带二!” “王炸。” “……你疯了?!让我出啊!” “哈哈哈哈哈,快给你陌香姐姐钱!” 看那样子,迟早也要掀桌子动手。 墨启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犹犹豫豫地不敢靠近。 这位守身如玉一千年的第一魔将终于追上了心头的白月光,就是总在某些时候把握不住力道,每每都要被踹下床。 “墨启,快点过来给我按按腰!” “来了来了,小秋!” 好在他的白月光容易生气,也容易哄回来。 “十一说他还有半刻钟便到,先去东璜接到页安,两人再一同过来。” “挺巧,凌容青和白洛也快来了。” 自二十年前,萧崇琰与顾璟便先后退隐,北地的权力极其平稳地移交至徐十一手中,而凌容青也在顾璟的鞭策下,稳稳当当地接过了落河学府的重担。 ——徐十一与凌容青都不是很想回忆那段被老师们支配的可怕日子。 “你那学生教得怎么样了,差不多了就先立为新帝,瞧瞧你都忙成了什么样。” “东璜亲王,摄政王朝……我看你都成了东璜老妈子!” 东方有两人御风而来,穿着一身便服的徐十一不满地嘟嘟囔囔着,一脸心疼地握住页安的手。 “我也想啊,我那学生是东璜王室旁支,朝里那些老古董们不答应啊!”页安也是一脸暴躁,“疯了吧前几天进言请我自立为帝——老子傻了才去当这个东璜皇帝!” 是北地魔后的日子不够滋润,还是不用天天批阅奏折的日子不够舒坦? 徐十一已经忙成这样了,总不能两个人都这样忙吧? 看看凌容青和白洛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人比人,气死人呐!” 百年过去依旧风流潇洒的书生展开折扇,好一番唉声叹气。 而流云巅半山腰,凌容青正拖着脚上的毛团子艰难前行。 “——小白!你给我放手!” “喵呜嗷呜!不要——!” “不过是剃了块毛而已,那里本来就被你自己挠秃了!” “就不要喵喵喵喵——!” 满身狼狈不堪的学府长站在半山腰,双手扶着腰气喘吁吁,低下头与仰面望着自己的小白猫深情对视。 白洛的鼻梁至眉心处被细心刮去了一层毛,如今秃秃的,看着着实有些滑稽。 “……噗。” “喵呜嗷不准看!” 一道白影闪过,凌容青的鼻梁上瞬间被划拉出三道抓痕。 第221节 看来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唔,小齐来了?” 流云巅上,萧崇琰很是满意地拉过已经比自己还高的魔族少年,微微点头。 “美人公子好哇!好久不见,我们儿子都会说话啦!” 齐小奇一如既往大大咧咧,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个孩子他爹。 “笙儿留在宫里了,下次再带来给你们看看。” 若语穿着一身宫装,却是与当年萧珞一般的女帝冕服,笑吟吟地开口说道。 自百年前鬼域彻底消散,齐小奇真正的身份也就此曝光,这个魔族少年却难得沉默,携着若语一同远游天地,十年后自海外大陆回归,而后若语中洲王朝王女的身份便被发觉,之后自然而然入主皇都。 当然,他们与页安的打算一样,都想着尽快培养一个继承人,好将手上这副担子给尽快甩脱。 “外面的世界这样精彩,当然要去看一看了。” 不负责任的长辈们如是说道。 “殿下/老师,我们来了!” “师叔祖,小白他今天脾气有点——哎哟!” “萧珞,你竟然出千?姐妹情谊不要了是吧!” “墨——启——你手往哪儿伸?!” “啊啊啊!” ——真热闹啊。 曾经冷冷清清的流云巅,如今热闹得如同沧澜大陆凡尘间的世家大院那般。 但这样吵吵闹闹的流云巅,这片虽然有着很多遗憾,却让人心生无限希望的沧澜大陆,却会是这里所有人此后慢慢求道途中再难磨灭的记忆。 不论他们之后走过多少地方,见到过多少人,他们都会记得曾经有一座沧澜大陆。 他们为之哭过,笑过,闹过,愤怒过,绝望过,也潇洒肆意地疯过,狂过,不顾一切过。 大道永无止境,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但他们记得曾经在求取大道的最初,有一座这样的沧澜大陆。 这便很好。 …… …… 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萧崇琰与顾璟也刚好将这盘棋下完。 他们下了上千年的这盘棋,至今终于要告一段落。 留给后来者继续。 “求取大道,永无止境。” 萧崇琰微笑着看向身旁的众人,淡声开口。 “沧澜大陆于我们已是过去,如今我们也该去新的地方看一看。” “切记大道在前,但问心意如何。”顾璟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需知大道殊途,终将殊途同归。” 两人说完,默契相视一笑,同时望向身前。 那里是只有他们二人方可触及的世界之外。 大道殊途,终究殊途同归。 正如他们二人那样。 “走吗?” “走吧。”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这本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最后~萧崇琰和顾璟就要去新的世界继续他们的问道了,但我们的故事就到这里告一段落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开了个全订抽奖,一路追订过来的应该都能中奖~ 我们下本见! 第1节 病美人他为何这样[重生] 作者:杏斛 第一卷 :落河学府 ==================== 第1章 修 =================== 三月阳春,风雪夜。 屋外寒风凛冽,呼啸声铺天盖地涌来,拍打在屋檐上猎猎作响,带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来势汹汹。 屋内点着一盏灯。 阵法运转不息,隔绝一切风霜雨雪,那点幽幽的灯火却在黑暗中摇曳不止,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萧崇琰睁开眼睛,第一眼便望见那道灯火。 幽黄的灯火在他眼中霎时大亮,数息过后,却忽然“嘭”得一声熄灭。 他的眼中先是疑惑,再是恍然,最后化作一片平静。 那是一盏聚魂灯。 他重生了。 — 萧崇琰安静躺着,慢慢梳理这具身体过去的记忆。 不过十五年,很短暂,却意味深长。 他此番转世,仍是沧澜大陆东璜王朝的嫡出皇子,身负人、魔两族血脉,与上一世并无不同。 只不过上一世他单名一个翊字,后来姓名便被从皇族碟谱除去,而这一世他作为萧崇琰,却是东璜王朝唯一承认的皇族后裔。 血脉、身份一如从前,可转世重生后,却也已经与曾经大不相同。 萧崇琰吃力地抬手按住心口,感受到掌心下虚弱无力的跳动声,在骤然袭来的心悸中面无表情。 这具身体相较从前而言,未免显得太过病弱不堪。 他的转世受到此方天地压制,天生神魂缺失,魂魄不稳,自出生起神魂便被迫离体,一直沉睡至今。 所以才有人为他点了一盏聚魂灯,日复一日为那离体的神魂护道,直到他终于醒来。 但不该是这样的。 萧重琰听着屋外寒风越发凄厉的呼号,在心底这样想道。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可外界的风雪却比寒冬更凛冽。 他的转世有逆天地,代价极重,这番天地异象恐怕便是因此而起。更何况他本不该在这时醒来,也不该再有这样转世重修,重获新生的机会—— 因为千年前他身死道消,本应再无来世。 千年前,萧崇琰还是北地魔君,魔族诸门的主宰,也是沧澜剑圣,剑道修为登峰造极。 他修行不过八百载便破境入神圣,是沧澜大陆万年来第一位破境飞升之人。 修行八百年来,萧崇琰虽出剑不多,全凭心意,却也从未有损过沧澜大陆气运半分。 他破境之后,更是心随意动,压制境界停留,欲以自身神圣境修为弥补天缺,修补沧澜大陆因为战争而遭受损毁的四方天柱。 天柱是沧澜大陆的根基所在,一旦倾覆便是一场浩劫,萧崇琰若要真正飞升,自然要回馈此世界,以了结数百年来擢取灵力修行的因果。 但萧崇琰却没有想到,正是被他护在身后的这片大陆倒戈一击,各方势力联合设局,只为取他性命。 在流云巅被困的近千日里,他的神魂剑骨被一点点剥离,一身修为与生机被吞噬殆尽,最终陨落得无声无息。 九分神魂,半副剑骨,一身大道修为,尽数归于四方天柱。 而他从此身死道消,再无来世。 困住他的阵法,名为“诛仙”。那一日流云巅上除他之外,只有四人。 东璜与中洲两大人族王朝、北地魔族,还有南岛灵族。 三族,四家,便是一个沧澜。 所有人都要他以身祭天柱,以沧澜大陆万年来第一位仙人为祭品,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千年太平。 萧崇琰的神情有些遗憾。 千年太平? 他才刚苏醒不久,便能感应到天地间气机紊乱至极,四方天柱摇摇欲坠,随时都将倾覆。 这千年来,沧澜确实一切太平。 然则表面花团锦簇背后,却已是千疮百孔,大厦将倾,即将彻底崩碎,再难挽回。 当年沧澜以自己为祭,勉强得来的这千年太平—— 原不过只是一场自欺欺人。 …… …… “哗——” 风雪打上窗檐,雪花飘入屋内,落在萧崇琰指尖。 他垂首,看向指尖凝结而成的霜花,感知到其间一抹极其晦涩的杀意,忽然很是失望。 流云巅上那四人身份,他自然并不知道,却也不想知道。 不过是一群废物愚不可及的自我感动,而千年前的自己,恰巧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九分神魂,半副剑骨,便是一身大道修为与身家性命,于萧崇琰而言也不过只是有舍有得。 修道最重因果,他想要得到些什么,自然要舍去些什么。 而他不想要的,便尽皆舍去。 舍便舍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人生太短,修道太难,大道在前,怎可停歇? 此番转世重修,萧崇琰本只欲得证大道,再登九天。 但如今沧澜大陆崩溃在即,他提前醒来,仍然身在此界,有因果未结,却必须要去求证那四人身份—— 找到他们,杀死他们,好让九天之上少几个废物,令沧澜大陆再续千年岁月。 他要让这世间,真正太平万岁。 …… …… 萧崇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摸索着来到窗边,透过纷纷扬扬的落雪望向远方。 夜色寂寂,却有冲天的火光陡然升腾而起,自黑夜尽头一路蔓延而来,连绵不绝。 那火光中并无哀嚎传来,但属于山庄仆役扈从的生机却已然尽数断绝。 萧崇琰在心底默默推衍,目光无意识落在那盏熄灭的聚魂灯上,神情渐渐变得极淡。 若是从前,当他还是北地魔君时,遇到这种不自量力的刺杀多半是置之不理,厌烦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剑杀之。 然而他如今神魂受创,修为全失,却是虚弱至极—— 曾经剑指青天不可一世的沧澜剑圣,如今怕是连一把剑都提不起来。 “轰隆——!” 地面一阵剧烈晃动,院内阵法被破,火舌倒卷而来,赤色的火光将天地染红,那些黑暗中的人影不再躲藏,于院内现出身形,将这座屋子团团围住,逐渐逼近。 身在包围之中,萧崇琰的神情却很平静。 他站在门后,安静看着向自己合围而来的刺客,忽然轻勾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他伸出手,按上身前房门,微微用力。 “咔。” 门开了。 在最紧要关头,萧崇琰竟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最后一道阵法,一步踏出屋外,主动走入了那些刺客的包围中—— 漫天风雪携着无尽杀意,向他沉沉压来。 “咳咳……” 寒风倒灌入肺,顿时令萧崇琰不适地低低咳嗽起来,眼中蔓起茫茫水雾,在眼尾氤氲出一整片绯色的红晕。 他的脸色比落雪更白。 茫茫风雪间,黑衣少年独身而立,身形瘦弱单薄似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却无端显出一种极为惑人的脆弱,美得令人心惊。 冲天的火光照亮他浅淡的眉眼,那双幽黑的瞳孔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暗色,平静无波,却比风雪更冷。 明明修为全失,身陷重围,几乎落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可他却好像一无所觉,神情平静甚至隐含笑意,面对满院刺客却仿佛视若无物—— 就好像身前森然杀意,身后熊熊烈火,都不过如此而已。 “风雪漫漫,归路难行。”萧崇琰低低开口,说到一半却忽然停顿,微微皱眉,从袖中抽出方帕掩唇低咳,片刻后才再度抬首,漫不经心地笑道。 “既然来了,那就不用走了。 第2节 -------------------- 作者有话要说: 境界:问心境—知常境—至虚境—守静境—九转境—抱一境(亚圣)—神无境(圣人)—破境飞升 终于开新文了,携我家集美貌、智慧、实力和坏心眼儿于一体的病美人萧给大家拜年啦! 人狠话不多的社会我萧哥,在这里恭喜大家发财哟! ——————— 第2章 ================= 院内一片寂静。 “就凭你?” 站在最前方的刺客冷笑着开口,看向萧崇琰的眼神讥诮又怜悯,就像在看一个傻子那般,只当这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是害怕到极点,死到临头神志不清,只剩满口疯言疯语。 一个身无半点灵力的病弱少年,居然大言不惭要留下这满院的修士刺客。 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沧澜大陆修士共分七境:问心,知常,至虚,守静,九转,抱一,神无。神无以上便是神圣,破境即可飞升。 修行如同登山,入山门不易,登天梯更难,破境契机可遇不可求,有人修行数百载也不过只在问心,知常两境打转,九转境已是寻常修士必须仰望的山巅,而抱一与神无更在天上。 站在这里的刺客,每一个修为都不会低于至虚境,又因专修刺杀隐匿之道,比起普通修士更为防不胜防。 萧崇琰与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一个抬脚便可碾死的蝼蚁,竟然妄想撼动天神? 真是无知者无畏,可怜可笑至极。 “你们不该杀其他人的。” 对于院中刺客的不屑嘲讽,萧崇琰显然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千年过去,修真界的风气似乎有些不好,于是难得很认真地在讲道理。 “修士修行最重修心,山上山下泾渭分明。你们伤及这山庄数百人性命,难道不怕将来破境九转心魔侵扰,再难更进一步?” 早在数千年前,修真界便定下不可无故打杀世俗百姓的规矩,就连素来奉行弱肉强食的北地魔族,也从不会轻易打扰普通人类的生活。 山上修士若毫无掣肘,任性妄为,视山下百姓为蝼蚁随意打杀,便会破坏山上山下平衡,更会影响天地间气运流转,长此以往必将导致一个大陆的倾覆。 而修士若连力量本身的诱惑都无法战胜,又何谈面对自身心魔,破境九转踏上真正的登天路? 这个道理,便连才开始修行的稚童也懂。 萧崇琰是真的心存疑惑,这才有此一问。可那说话的刺客却对此全然不以为意:“破境九转,心魔问道,是你们沧澜的规矩,又与我何干?” 他看向萧崇琰的眼神极为嘲讽:“区区蝼蚁又何必多言?等死便是!” “全力攻击,务必确保神魂尽灭,断了他所有的往生路!”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攻击术法与剑光于黑雾间骤然亮起,织就为一张大网,向萧崇琰当头压下,瞬息间便将他身形淹没,再看不见。 一时间,寂静的院中黑雾弥漫,翻腾不息,阴森可怖至极。 黑雾间,院中刺客再不遮掩容貌,暴露出那一双双绝非沧澜大陆所有的血色重瞳,在一片暗色里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光。 他们的目光中满是不祥。 — 迷雾里,萧崇琰的神情很淡。 这种黑雾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此时此刻不觉得忧虑,只是略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 心湖自观。 心湖是修行者心境的映射,是其神魂与力量的投影,对每一个修行者而言都至关重要。 萧崇琰的心湖内一片荒芜。 龟裂的大地上满是纵横交错的裂缝,深不见底,那是他破碎不堪的神魂。 在大地之上,有巍峨山脉拔地而起,连绵不绝数万里,却被拦腰斩断,断面处形成巨大的豁口,千疮百孔。 这是他的半副剑骨。 曾经他的心湖有多么恢弘壮丽,生机勃勃,如今他的心湖就有多么衰败黯淡,惨不忍睹。 萧崇琰并不停留,只是一路向山脉高处而去,最终来到那座最高峰的山巅。 山巅有一汪碧清的湖水,很小,也很破败,几近干涸。 但仅存的那一点湖面却澄澈透亮至极,仿佛可以照亮神魂最深处的心意。 这就是真正的心湖所在。 萧崇琰站在湖边,湖面倒映出一个脸色苍白的黑衣少年。他垂下目光,沉默地注视着对方,仿佛在问你后悔吗? 后悔前往流云巅赴约,后悔破境后执意留下补天缺,后悔被心意所困留下祸患,后悔当年在那座皇宫内一眼望见天上人,从此踏入修行,头也不回地追逐大道? 湖中的黑衣少年含笑看着他。 于是萧崇琰也笑起来,摇了摇头,离开湖边。 他心意微动,下一刻便出现在山巅另一侧,负手望向脚下的山河大地。 荒芜、破碎,衰败不堪。 却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筹谋已久的问道。 不过是再走一遍登天路,再染一回世间尘。 再问九天,再得大道。 在萧崇琰的注视下,这一方心湖内的小世界忽然有春雨初降,细细密密落下,无声无息浸润天地。 龟裂的大地上有细碎的绿意冒起,飞快拔高身形,逐渐有郁郁葱葱的森林连绵成片,生机勃发,而寂静山脉中忽闻猿啼不止,接着更多声音开始出现,万物苏醒。 荒芜下掩藏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 萧崇琰看着天地之间,忽然若有所感,心意越发平静。他一念而起,便再度跨过那道门槛,进入问心境。 寻常修行者苦苦找寻多年也难以跨越的问道门槛,对于萧崇琰而言却不过就是一道虚掩的大门,他只是轻轻一推,便能再度登堂入室。 他曾见过神圣境巅峰的风景,此番转世重修,于境界上将再无任何瓶颈,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只需不断问心。 明辨心意,砥砺道心,待道心圆满,便可一步登天。 “嗡——!” 心湖内的九天之上,有剑鸣声蓦地响起,两道虹光自天边直掠而来,最终化作两个巴掌大的小人,一左一右坐在萧崇琰的双肩。 一个神情严肃,一个满面娇憨。 这是萧崇琰的两把本命剑,一把名唤九逍,一把叫做不行。 这两把本命剑的本体皆在他处,如今现身于此的只是两道剑识。在沧澜大陆,这种剑修的独有神通被称作剑心相通。 “小九,不行。”萧崇琰摸了摸两个小人脑袋,开口唤道,“好久不见。” 左边的小人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右边的小人却撒娇似的抱住他的手指不放,哼哼唧唧地挨蹭。 萧崇琰失笑,任由小人动作,开口问道:“不行,这一剑需要请你来……你愿意吗?” 被唤作不行的小人顿时亮起眼睛,使劲点头。 然后小人站起身,脸色严肃地握住背后的剑。 同一时间,萧崇琰自心湖内离开,于弥漫天地的黑雾间睁开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 有一道剑光自萧崇琰心湖间骤起,冲破重重封禁,最终落于掌心。 他的手中无剑,却又像是有一把举世无双的飞剑正在仰首低吟,跃跃欲试。 萧崇琰以剑为笔,在空中写出一个“一”字。 一笔落下。 金色剑光于黑暗中乍然亮起,首先是一线,然后向外扩散,最终亮彻这方天地。 迷雾尽散,风雪骤停。 天地间唯有一剑。 持剑的少年一身黑衣,大袖飘摇,姿态闲适悠然,眼中尤带笑意,于剑光飘渺间,恍若谪仙。 …… …… 这是院中刺客最后看到的画面。 在剑光亮起的下一刻,他们便被一剑斩断,无声无息消弭于世。 而萧崇琰的目光从头到尾,甚至根本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萧崇琰如今只是问心境,境界低微,灵力稀少,且神魂破碎,剑骨不全,实力比之全盛时期远远不如。但他神识强大,剑意极为精纯,对付这几个外强中干的刺客本就不难。 他需要不行剑相助,是因为他想要确认一些事。 萧崇琰的目光落向更远,远到位于大陆另一端的那处十万大山。 在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深处,有一道金色的剑光随着萧崇琰的目光落下,将某座峰顶飘散的数十道幽黑鬼影尽数斩灭。 至此,那些刺客的生机才真正断绝,再无任何复生可能。 那道剑光却仍不停止,自山顶向下斩去,将整座山峰从中斩断,剑光震慑下,无数黑雾破碎消弭,纷纷溃散逃逸,却又被剑光圈住寸步难行,只能哀嚎着化为灰烬。 萧崇琰的眼中露出几分困惑不解。 那一座被斩断的山峰,是一座养鬼蛊,那些袭击他的刺客,便是从那养鬼蛊里诞生的鬼物刺客。 第3节 但豢养鬼物,化为己用,此等手段在那个地方并不稀奇,在沧澜大陆却是大忌。 在自己离开的这千年间,沧澜大陆究竟发生了什么? “嗡——” 这时有剑鸣声响起,像是要唤起他注意那般高高低低变幻不停,如同撒娇一般。 萧崇琰收回目光,望向悬停在自己身前的剑光,神情微暖,说道:“不行,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听话,等我来寻你。” 对任何剑修来说,本命剑都是他们的半身与同道,萧崇琰想要重新踏上大道,必然要取回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本命剑。 他安抚般轻拍剑光,看不行剑磨磨蹭蹭离开,行至半路却不甘寂寞,于归鞘前再度去往九天。 “嗡——!” 九天上,蓦地响起一道剑鸣。 那道剑鸣快意锐利至极,似可平世间一切不平事,或可斩尽天下万万物。 那是时隔千年再露锋芒的酣畅淋漓。 一剑而起,我自问天,九天之上,唯有一剑! 冥冥中,似乎有青年清冷的声音与稚童软糯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萧崇琰心湖间震荡不已,那半副剑骨内万千道剑意也尽数苏醒,一时间剑气纵横,气象万千。 九天之上,沧澜大陆亦被这声剑鸣惊醒,凡在抱一境及以上者不约而同抬首,望向同一个地方。 中州神朝,落河尽头,流云巅上。 那里有一把天下第一的剑,已经沉寂千年。 大陆最西端,有一个背负长琴的少年渡海而来,忽然仰头,在剑鸣声中若有所思,随后调转方向,往东边而去。 东边是东璜王朝的边境,边境上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山庄。 山庄内,有人仰头望天,哑然失笑。 而负琴少年背后长琴恰在此时震动不已,有剑吟亦从琴中蓦地响起,似在遥遥相和。 少年有些讶异,伸手按住长琴,疑惑问道。 “小九?” 第3章 修 =================== 萧崇琰微阖双目,再一次心湖自观。 他坐在山巅,斜倚在那汪碧清的湖边,正在和自己的本命剑讨价还价。 “不行啊,都一千年过去了,我们不差这几年。” “……不行?我不过问心境,如何强闯流云巅?” “不行,我如今伤得太重,尚且握不住你。” “嗡嗡!” 在他身旁,由某把飞剑幻化而成的金色小人正在撒泼打滚,将山巅搅得一片狼藉。 已经归鞘于流云巅的不行剑本体再度陷入沉睡,停留在自己主人心湖间的那缕剑识却精神抖擞,使劲浑身解数软磨硬泡,撒娇卖痴,缠着萧崇琰去找它。 萧崇琰有些感慨。 千年过去,大梦一场,不行剑还是这么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实属不易,该当珍惜。 他对自己的本命剑一向最为耐心,伸手揉了揉金色小人耷拉着的脑袋,安慰道:“别急,最多五年,我就来接你回家。” 五年时间,足够他从问心境跨越至守静境,真正握住不行剑,而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只是利用神魂力量遥遥请剑,便要元气大伤。 五年于修士而言,只是弹指一瞬。 不行剑闻言果然精神许多,金色小人开心地抱住萧崇琰的手指蹭了蹭,一脸傻乐。 萧崇琰看了眼不行剑,又看了眼一直以来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九逍剑,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欣慰。 还是小九老成持重,让人放心。上一世流云巅赴约前便按他要求远遁海外,只等自己转世后破境神无再去取回,不会有任何意外。 九逍剑所化银色小人感知到萧崇琰所想,有些紧张地扭了扭身子,偷眼去看自己的主人。 萧崇琰的神情忽然一怔,像是有所感应般望向西方,沉默良久后,他有些无言地转头,正对上九逍剑偷偷看来的目光。 “小九?” 九逍剑神色严肃,眼神飘忽,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山庄正西方,有一道属于九逍剑本体的气息正在快速接近,笔直向他们而来。 …… …… 萧崇琰抬手,揉了揉额头,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出心湖。 他觉得自己的伤势仿佛更重了些。 — 小院内风雪漫天。 萧崇琰倚在门边,脸色煞白,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不住喉间痒意,侧首呕出一大口血来。 他的眼前依旧在阵阵发黑,大脑嗡鸣作响不止,缓了好一阵才勉强恢复几分力气,抬手将唇边溢出的鲜血拭去。 以问心境强行催动神魂请剑,以半副剑骨驱动不行剑剑意,又在破开小天地后剑出万里,剑斩十万山……这对他的身体负担实在太重,让萧崇琰短时间内只能静养,无力再出剑。 而他之所以先前要那般出剑,自然是因为从鬼物刺客身上感知到了养鬼盅的气息。 这种饲养鬼物的方法来自鬼域,鬼域不在沧澜大陆,亦是三千世界之一,却独独对沧澜大陆虎视眈眈,每逢数百年便有大举入侵。 二者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上万年,仇怨积累至今再难化解,唯有不死不休。 一座养鬼蛊现世,背后必然有鬼族操纵。 这意味着沧澜大陆如今已有鬼族潜入暗处,伺机而动。 萧崇琰略微沉吟,指尖一道浅金剑意蓦地出现,倏尔间划破风雪,远行而去。 院中一片安静,只有簌簌落雪声不断,他垂首掩袖低咳,望见指尖化不去的雪花,沉默片刻,随后闭上眼睛,神情有些厌倦,似乎觉得很是麻烦。 ——有一道别有用心的灵力悄然落下,藏于细雪,来到他身前。 这道灵力,来自鬼域手艺人中的“织梦人”。 织梦人所负神通极其诡异,可窥探心意,编织梦境,极为诡谲难防,落入其间便是凶险万分,修行者往往对其避之唯恐不及。 但萧崇琰却恰恰相反。 此时此刻,他正敞开心湖,迎那道灵力而入,要令自己堕入梦境。 因为他要借由织梦人之手回溯过往记忆,欲回到千年前的流云巅上—— 去将一切看得更清。 雪下得更大了。 有茫茫雾气渐从院中升起,不过数息时间便厚重得伸手不见五指,将萧崇琰的身形完全覆住,再看不见。 浓雾深处,萧崇琰微阖双目,神情安然,似是正在冥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 …… “本请来织梦人,是想让你在睡梦中无知无觉死去,也好少受些罪,可没想到你竟然宁愿清醒着痛苦万分死去……” 一片白茫茫雾气间,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轻讽,有人低低开口,声音模糊,辨不出身份。 “真不愧是北地魔君。” 萧崇琰睁开眼睛。 最开始的刹那,他只觉得神思昏聩,虚弱至极,半身都已失去知觉,只余下空空茫茫的无力。 而后他垂下目光,恰落在心口,望见那柄当胸而过,将自己死死钉在身后天柱的飞剑,微微一怔,随后恍然。 那是不行剑。 他身在流云巅。 这里是千年前。 方才小院内雾气四起,织梦人暗中出手,欲令他永堕梦境,再无醒来之日,殊不知一切本就皆如萧崇琰所愿。 织梦人能够窥探到的心意,便是他让织梦人看到的心意。 那自然织梦人因此而编织的梦境,便是他想要回溯的过去。 萧崇琰的眼神渐渐清明,心神安宁,随后眼前雾气尽散,显出真实模样。 偌大的流云巅除他之外,空无一人,山巅外四面各有一方天柱虚影遥遥而立,每根柱下各有一人,身形没入雾间,模糊难辨。 这时有一道身影自某处天柱下而来,白衣持剑,神情无波无澜,带着满身死气与杀意,被掩在迷雾中的双瞳露出,微弱红光在眼底逐渐亮起,愈来愈盛。 那个白衣人抬起手,握上萧崇琰心口的不行剑,拧转剑身,便要彻底搅碎他的神魂剑骨,了结他性命—— 神魂撕裂的痛楚蓦地传来,萧崇琰神色不变,眼神微凛。 他自然知道这个持剑白衣人就是织梦人所化,要趁他心湖失守,于梦境中将历史重演,如千年前那般再杀他一次。 在织梦人的梦境中死去,或许便是真正死去。 但就在剑气于他体内肆虐,神魂被渐渐消弭的同时,不行剑剑光湛然,亮彻此方天地,那四方天柱下的雾气却开始消散,渐渐露出其下四人身形! 萧崇琰冒险入此梦境,想要看清的真相,正自他面前缓缓展露,即将分明—— “嗡!” 不行剑却在这时蓦地高亢嗡鸣,尖声向他示警,随后剑意不受控制骤然迸发,刹那间向他当头罩下,要斩灭他最后一分生机! 剑光下,萧崇琰的神情有些遗憾。 第4节 来不及了。 那剑光来得太快,雾气却散得太慢,他若再停留此地,便无法自不行剑下全身而退。 他只能离开。 “铮!” 恰在此时,又有一道清亮琴音自天外响起,其音急促且高昂,顷刻间划破天穹,直直向萧崇琰而来—— 与那漫天剑光轰然对撞,将萧崇琰牢牢护在后方! 爆裂灵力对轰下,这方梦境天地终于不堪承受,裂缝顿生,眼前一切都在飞速消退。 面对天外突如其来的琴音,织梦人显然不敌,正自梦境中退走。 数息过后,梦境骤然瓦解,现出一汪碧青的心湖。 身着一身黑的少年仰面躺在其间,于下一刻蓦地睁开眼睛。 …… …… “咳咳……” 漫天风雪间,萧崇琰低低咳嗽着站起身,偏头看向院内,正看到一个紫衣负伞的少年收起长琴,同样向自己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震。 那紫衣少年背后长琴在这一刻突然嗡鸣不止,其间又有剑吟声回荡不已,似是感慨万千,又像是近乡情怯。 有一道喜悦的剑吟在萧崇琰的心湖间同时响起,九逍剑剑识蓦地现出身形,惊喜万分地低低欢呼起来。 这个少年背后长琴中,便有那道他们此前感应到的,属于九逍剑本体的气息。 不过一夜,跨越半个大陆,已经来到他们眼前。 萧崇琰神情微怔。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到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熟悉的晕眩骤然来袭,在病中强行催动数次剑气,又以身涉险入梦境一遭,拼着神魂受创也要硬抗的后果于此刻终于爆发。 萧崇琰于一阵天旋地转中失去平衡,身体向前倾倒,眼看着便要跌落在地—— 迎接他的却不是冰凉的雪地,而是一个温热的,轻柔的拥抱。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冽干净如同山泉般的味道。 这种味道不知为何无端让人心安,以至于萧崇琰明知不可,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心神骤松,再没有刻意维持神识,而是放任自己陷入彻底的沉眠。 那个紫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然来到屋前,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搂住怀中昏睡过去的萧崇琰,脸上神情满是迷惑。 朝阳在他们身前升起,赤红的日光落在少年脸上,落进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像是有一道光芒被猝然点亮。 那是少年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心意。 如同失而复得的狂喜,又或者是害怕失去的恐惧。 就像是小心翼翼点上一盏灯,甘愿枯坐千年岁月,日复一日守着那点微渺灯火,在穷尽天地,彻底绝望前,终于不敢置信,却又无比确定的—— 寻回了自己的珍宝。 -------------------- 作者有话要说: #论怎样以两个字体现出多种多样的意思。 萧崇琰:……不行啊!不行……不行? ———————— 接档文《变成幼崽后我被死敌捡到了》求收藏~ 嘴硬心软傲娇猫猫君主受x口是心非重度毛绒控帝王攻 文案: 身为外域最能打也最尊贵的至高君主,林迩有一个令人烦恼的小秘密。 他的兽类形态是只漂亮可爱的小猫咪。 为了维护君主的威严,他每天都在努力克服本能—— 直到他意外变回幼崽,被自己的死对头联邦大帝捡回了家。 身为一名优秀的君主,林迩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即便与死对头朝夕相处,意味着无尽的互相试探与针锋相对—— 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 他清晨跳上床试图偷袭,被温柔挠着下巴安抚。 他潜入办公厅刺探情报,被抱在怀里批阅文件。 他跟踪死对头窃取秘密,反被对方当成心灵垃圾桶,被迫听了一整晚皇室秘闻。 …… …… 联邦大帝的王座上,奶乎乎的小猫咪一巴掌抵住死对头的丑恶嘴脸,神情傲慢地扬起下巴。 他已经赢了! * 人人都知李重烨贵为联邦大帝,心思深沉,实力莫测,却没有人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君主,其实是个重度毛绒控。 某天李重烨捡回了一只碧绿圆眼的小猫咪。 傲娇臭屁,矜贵难搞,总想着偷袭他,却也会时不时翻着肚皮,软软叫着撒娇要抱。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小猫咪变成了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外域美人。 那个漂亮矜贵,打架凶狠,嘴巴还毒的外域之王—— 他一直以来都在注目、追逐、挑战……与渴望征服的死敌。 哦,所以他的死敌……就是那个吃饭要喂,睡觉要抱,打针要哄,成天哼哼唧唧要撸要摸的小猫咪? ——他赢定了。 【指南】 *互相真香,星际修真,强强he *感情线甜,事业线爽 第4章 ================= 萧崇琰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 他睁开眼睛,看到漫天晚霞渐散,夕阳正从窗边落下,温暖的余晕恰到好处落在身上,让他久违地感到放松。 先前动用不行剑而震荡不已的神魂已经逐渐平稳,在梦境中引发的伤势尽数好转,连始终挥之不去的那份虚弱感也一并消散许多。 他的心湖内生机勃发,一如昨日,却又有些不大一样。 在破碎的神魂大地与只剩半副的剑骨山脉各处,皆有紫色灵力穿梭不停,四处缝缝补补,看上去竟是想要织补神魂,补全那些剑骨上密密麻麻的豁口。 神魂缺失,剑骨断裂,这对于修行者而言几乎是无可挽回的伤势。 但在那道紫色灵力下,那些裂痕却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微小的弥合。 萧崇琰想到那个紫衣负伞的少年,以及少年背后的那把长琴,已经认出了这道灵力的来源。 落星离。 这是一门极高深的医修功法,是沧澜大陆隔西极海而望的另一座大陆上,医修圣地星河殿的绝学。 萧重琰半坐起身,脸色苍白,眼神却很明亮。 他于此世界苏醒,修为尽失,身受重伤。 却有个少年横跨万里渡海而来,身负星河殿绝学,刚好带着一把自己的本命剑。 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沙沙。” 屋外有风,落叶轻扫,盖住一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萧崇琰倚在榻上,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模样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极为高挑,着一袭绛紫法袍,身后负着一把墨青染紫的竹伞。 萧崇琰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 紫衣负伞,缓缓而行。 宽袍大袖,风雅至极,也俊逸非常。 只是少年眉眼间很是冷淡,明明只是神色平静走来,却无端带着一身森然威势,瞧着不像是个救死扶伤的医修,倒像是他们沧澜大陆奉行以杀伐证道的魔修。 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大好惹的样子,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萧崇琰顿时更觉亲切。 “星河殿,顾璟。” 那医修少年走至塌边,也不废话,直截了当报出姓名来历,果然同萧崇琰猜测一致。 萧崇琰心底对这个少年的评价顿时更高,淡声开口,同样十分简洁:“东璜萧氏,萧崇琰。” 两人没有见礼,也无寒暄,更没有疑惑不解出声询问,似乎都笃定对方与自己一般,只凭借短短六七字,便能完成两个陌生修行者之间从初次见面,到明辨敌我,最终建立信任的过程。 若是有任何一个修行者在场,看见这番情形,定然会觉得这两人有病。 修真界何等残酷无情,为争大道自相残杀者不计其数,你们初次见面只是报出姓名,便能得知对方是否可信? 第5节 你们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对自己极为自信。 萧崇琰挥手撤去屋内蓄势待发剑阵,翻过手腕靠在塌边,顾璟自然而然坐下,伸手搭脉。 两人俱是一副理所当然模样,一个脉门被扣全然不以为意,一个扣住他人脉门半点没有示意。这般默契信任,便如熟识百年挚友,完全看不出两人才认识不到三日,其中有两日还有一人始终在沉睡。 这种毫无缘由的信任,自然不是没有道理。 萧崇琰垂眸,看向顾璟腰间悬着的那枚白玉印章,眼底笑意渐盛,隐有调侃逗弄之意,在心湖间笑问道:“小九?” 在他心湖间,银色小人把自己浑身埋在山巅心湖内,闻言磨磨蹭蹭地探出头,不好意思般嚅嚅应声。 那枚白玉印章亦在同时亮起,同样犹犹豫豫,闪烁不定,甚至还在不断挨蹭面无表情的顾璟,仿若在寻求庇护。 就像是家中顽童犯了错,虽然低头乖乖认错,却也要偷偷摸摸找个靠山,通气一番,好让自己少挨些骂。 萧崇琰眼中笑意愈发分明,顾璟也收回手,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亦闪过微弱笑意。 在两人注视下,那枚白玉印章闪灭频率逐渐加快,最终光芒大放,接着有一把长琴蓦地出现,琴弦颤鸣不已,流泻而出切切琴音,其间又有清亮剑吟低鸣不止,两者相和,竟是恰到好处,甚为相宜。 萧崇琰抬手,便有一道银色剑光自白玉印章内掠出,化作一柄飞剑落于他手中,飞剑剑柄刻有两个端正严谨的小篆,正是“九逍”二字。 与此同时,他的心湖间涟漪骤起,亦有同样剑吟响彻云霄,银色剑光自九天之上掠来,纵横于剑骨山脉四处,所经之地万千剑意皆俯首臣服,唯有不行剑剑识所化小人立于山巅,欢呼着跃上那剑光,一道同游心湖天地。 九逍剑,萧崇琰极少动用,几乎未曾现于沧澜大陆的另一把本命剑。 也是他初见顾璟,便能毫无怀疑,放下戒备,给予完全信任的根本所在。 顾璟腰间所系那枚白玉印章,乃是一件修真界的收纳法宝,名唤方寸物。 那张由方寸物中取出的长琴,便是九逍剑本体栖息之所,而九逍剑,本就是萧崇琰上一世赴约流云巅前,亲手送至海外大陆,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本命剑的心意,自然意味着萧崇琰的心意。 萧崇琰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因此九逍剑选择了这个来自星河殿的少年,那萧崇琰便信他。 如此而已。 “这把空乌琴是我的本命物,但琴中的九逍剑却并非我的本命剑。”顾璟以灵力驱动琴音,如前两日一般为萧崇琰安稳神魂剑骨,说道,“空乌琴与九逍剑共存多年,大道契机相互依存,已然密不可分,因此当我发觉九逍剑来自沧澜大陆后,便渡海来此。” “先前有剑鸣响彻九天,小九亦短暂醒来,为我指出方向。见到你,我就知小九必是你的本命剑。” 顾璟神情平静,缓缓将自己的来意道出,仿佛渡海跨越两座大陆,又在一夜间横贯沧澜大陆这样惊世骇俗之举不过只是寻常小事,不值一提。 但顾璟的眼睛却始终紧盯着萧崇琰,不知为何看起来竟像是有些紧张。 “你我本命物与本命剑相伴相生,无形间大道相连,天生便存有一份因果,结伴同行,共登大道将可事半功倍。所以……”顾璟顿了顿,以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道,“你可愿意成为我的伴行者?” 伴行者,是海外大陆修真界极为特殊的一种契约。通常指陪伴在星河殿医修身边,为其护道,同时亦受到该医修庇护的剑修。 医修向来不善打斗,因此历练不易,而剑修通常杀力极大,却受伤频频,若有大道契合的二者结为伴行者,互为彼此护道人,便可于修道一途共同进退,彼此双赢,可谓一举数得。 萧崇琰抬眼看向身侧的顾璟。 他看到对方浅褐色的眼眸内一片幽深静谧,坦然平和,是毫无保留的全然信任。 从那双浅褐色的眼里,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深黑的瞳孔中亦是如出一辙的平静与信任。 这种信任源自二人本命物与本命剑的相伴相生,互相依存,冥冥中自有感应,而其后所藏深意,便是双方必然因果极深,大有渊源。 心意相通,天生默契,结为伴行者本是自然而然。 但萧崇琰却有些不适应。 大道一途,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天赋极高,资质逆天,少时眼中唯有师兄在前,拼命追赶不曾停歇,同龄人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无人可与他并肩。 后来进入北地,身边皆是比自己年长数十甚至数百年的魔族,强者如云,他却必须时时刻刻心神紧绷,无人可与之交心,更无同道。 而当萧崇琰成为北地魔君,名副其实的魔族第一人后,整座大陆又有谁还能与他同道而行? 数百年修道岁月踽踽独行,萧崇琰早已习惯独身一人,因此他只是听到伴行者三字,便本能想要拒绝。 即便那份大道契合,心意相通的感觉,确实令他有所触动,很是心喜。 萧崇琰看着眼前的医修少年,原本拒绝的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化作一句:“我再想想。” 他说完便对自己的反应很是费解,习惯性以神识推衍,想要究其原因,谁知下一刻却有眩晕感骤然袭来,整个人不自觉向旁倾倒,被顾璟一把搂住。 在他身旁,九逍剑低低颤鸣一声,化作一道流光一闪而逝,却未曾落于萧崇琰心湖间,而是隐入顾璟手边的空乌琴内。 空乌琴不拨自鸣,琴音于萧崇琰心湖内响起,助他安稳神魂。 萧崇琰这才缓过神,皱着眉在琴音辅助下抵御那落于神魂上的侵蚀,低低开口:“小九暂时交由你保管,我现在还握不住它。” 九逍剑原本品秩就比不行剑更高一层,上一世的他用来也总觉滞涩,远不如不行剑那般如臂使指,似乎他与九逍剑仍未曾真正心意相通。 如今他神魂破碎,剑骨不全,身体病弱无力,自然更难驾驭。 顾璟却丝毫不觉得意外,点头赞同:“登顶大道,绝非朝夕,但你这身体却是只争朝夕,本就不该再用剑。” 这位星河殿医修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今日起,不可随意问剑出剑,更不可贸然动用神识,你的神魂本就不稳,更易受到此类道法影响,会很危险。” 萧崇琰无力起身,半靠在顾璟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以眼神询问:“所以?” 顾璟理所当然道:“我来。” 紫衣负伞的少年俯身弯腰,将萧崇琰安稳置于榻上,不紧不慢自方寸物内取出一只药盘,其上躺着两颗蜜饯,蜜饯一旁是碗汤药。 他又取出一朵青紫灵火与一红泥小炉,熟练将汤药温上,然后才抱起一旁长琴,神色平静地望向院中。 看着眼前明明仍是黄昏,在自己眼中却已是一片黑云蔽日的小院,顾璟面色不变,只是侧身细细叮嘱:“你留在屋内,不要受风,记得吃药。” 待萧崇琰冷着脸点头应下后,他才转身踏出屋外,紫衣负伞的身形渐被夜色吞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杀意凛然话语。 “我先去杀了这个织梦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体弱多病萧剑圣,一心杀人顾医仙。 好一对别具一格的伴行者! —————— 同系列预收文《小师叔天下第一》求收藏~ 文案: 苏沉穿书了,成了书里天下第一的小师叔。 然而他穿过来时,原身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副其实的废物修二代。 剑宗问剑峰下,所有人都在哄堂大笑:“堂堂小师叔,居然连本命剑都问不到!” 当天夜里,苏沉枕边多了把不请自来的本命剑。 煞气极重,极为不祥,看着就不是把好剑。 苏沉:“……哦豁。” 数日后,剑宗传讯修真界。 “我家小师叔正在离家出走中,请各位道友看在剑宗面子上,麻烦轻点打。” 自此,小师叔名扬天下。 今天在东部王朝的大殿屋顶上拉偏架,成就一段千古姻缘。 明天在蛮族的火山口放烟花,炸出埋藏万年的蛮族宝库。 后天又去了佛宗的棋局小天地,误打误撞掀翻了一盘大棋。 …… 等等,他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貌美惊人修为也惊人的医修伴行者? 凡这对伴行者经过之地,无不鸡飞狗跳,腥风血雨。 修真界众人:“……是我们求小师叔轻点打。” * 苏沉原本以为,自己和万钧结成伴行者是个意外。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剑灵化形,和万钧长得一模一样。 而他的伴行者万钧,张开了属于星河殿殿主的领域。 星河殿殿主。 原著中三大圣地之一星河殿的主人。 万年来琴剑双修第一人,传说级别的人物,据说早已飞升,漫游他界。 苏沉:“……这好像不是个意外。” * 后来—— 青冥遮天,蛮荒入世,天地间风雨飘摇,万物崩塌。 苏沉一人执剑,破青冥,断荒流。 一剑开天。 而万钧在他身旁,无声拨弦,奏响救世之曲。 他们并肩而立,天下第一。 *轻松向升级流修真文,感情线甜,升级线爽 *又娇又怂团宠美人剑修受x日常不做人的宠妻狂魔医修攻 *养成系,受前期小白兔,后期白切黑,夫夫携手不做人 —————— 感谢在2021-02-13 22:51:11~2021-02-17 18:3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暝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 月色极盛。 院中不时响起铮铮琴声,琴弦急遽颤动,在夜色下如同雪亮的刀光。 顾璟坐于门前,横琴在膝,信手而弹,姿态不可谓不风雅,杀意却厚重深沉叫人如临深渊。 萧崇琰半倚在窗边向外望去,只见紫衣的少年独坐月下,琴声铮铮,神情凛冽,大袖翻飞,无一不是他最欣赏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顾璟按琴的双手,眼底欣赏之意顿时更盛。 那双扣着琴弦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触之温润如玉,为他诊脉时稳定且细致,烹煮药材时精准且干脆,是一双属于顶级医者的手。 但那双手在杀人时却也一如既往平稳精准,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一念生,一念死,所言所行皆在问心,竟与萧崇琰走的是同一种问道之路。 如此问道,限制颇多,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道心失守,道途崩坏,唯有对自身绝对自信,对所求之道极为明确,且必须天资极高的修者才可尝试。 萧崇琰便是这样的人。 顾璟自然也是这样的人。 萧崇琰如此问道,是因为他前世大道登顶,道心澄明,前途早就一片坦荡,转世重修不过是重走登天路而已。 那么顾璟呢? 一个不过十六七岁少年,纵然天资绝伦,同样绝对自信,但他如何能明确自己的道? 大道,可从不是如此易得。 萧崇琰微笑看向院中少年,对此心知肚明,并不说破。 正如顾璟同样见他神魂剑骨种种异常,却也只是沉默,从不开口询问。 因果相连,天生默契。 原来就是这般感受。 屋内烛火轻晃,床头点着安魂香,烟雾袅袅落于室内四角,形成一层屏障,将织梦人的力量阻拦在外,萧崇琰并不能看到顾璟此时眼中的天地。 但他相信顾璟。 这样一个能够独身一人跨越西极海,横跨沧澜大陆的医修,身上杀意浓重几乎堪比北地魔将,显然是在另一座大陆经历过无数厮杀,杀人手段只会比救人手段更高明。 所以他才会任由顾璟抱琴而出,狙杀织梦人,毫不担心。 萧崇琰清楚自己的状况,明白顾璟所说确实很对。 他本就只剩下一分神魂,被聚魂灯勉强引入这具身体,尚需几日时间稳固神魂。 至少还需三日,他不能动用神魂力量,而若要动用神识,还需更久。 但萧崇琰不能出剑,自然也有别的法子动手,只不过这次不知为何,在顾璟说出“我来”的时候,他却是有些心神恍惚,然后便没再开口,最后就成了如今这般光景—— 身为医修的顾璟在外杀敌,琴音流转间杀意纵横,森然凛冽,而作为剑修的萧崇琰却在闲闲发呆,捧着温好的汤药,寻思着倒在墙根下会不会太过明显。 不行剑远在流云巅,九逍剑对他身体负担更重。他如今连把剑都没有,似乎也确实无法称之为一个剑修。 不过这也没什么。 ——反正有顾璟。 或许是两人间本命物与本命剑联系过于密切,萧崇琰对顾璟总是有着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与亲近感,面对这个少年时不自觉妥协,下意识放松心神,就好像早就麻烦过顾璟千万次,不加思考便笃信对方能解决一切。 上一世迫于种种原因,阴差阳错总是独身一人,到后来独坐九天,萧崇琰偶尔也会觉得孤单。而此世从头再来,便就当作重活一世,若事事皆如从前,未免太过无趣。 萧崇琰所修之道,最讲究随心所欲,遵从内心,因此当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对顾璟信任如斯,便决定顺其自然。 他亦有些好奇。 若大道一途有人同行……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提议,不妨试试。 “若伴行者是顾璟……” 风雪下,小窗边,萧崇琰握着药碗,自然而然贴近墙跟,漫不经心想着:“……似乎也不错。” “吃药,别想偷偷倒掉,我看得见。” 这时本应在梦境中与织梦人厮杀的顾璟却蓦地开口,声音极冷,霎时打断了萧崇琰的思路。 萧崇琰:“……”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顺道关上窗,在心底最后补充了一句。 “就是有时候确实烦了些。” — 屋内风雪不侵,极为温暖,安魂香幽香顿生,很是让人放松。 被仔细嘱咐,严密盯梢的病弱美人萧重琰无事可做,懒洋洋倚在榻上,望着身前的小药锅怔怔发呆,目光落在那两颗晶莹剔透的蜜枣上,神色悠远,被勾起久远回忆。 上一世幼时,他也一度身体极为病弱,几乎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因此萧崇琰最不喜味苦吃食,尤恨汤药。 但萧氏皇族向来奉行胜者为王的宫廷生存法则,皇族后裔自小便开始明争暗斗。那时皇姐一人独自支撑,很是艰难,自己因为身体不好拖累良多,心存愧疚,更不敢叫苦惹皇姐分心。 直到后来他的剑道天赋被发现,被师兄领进落河剑宗学剑以后,萧崇琰才第一次觉得吃药不苦。 他在师门辈分极高,年纪却小,每逢生病受伤,师兄便都会备上两颗蜜饯,耐心哄他吃药。就算他后来年纪渐长,修剑小成,在修真界中声名渐显,这份特殊的照顾也从未改变。 萧崇琰伸手捻起一枚蜜饯,脸上神情难得有些怀念。 自他离开落河剑宗,进入北地后,便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蜜饯。 最初是因为北地危机四伏,各处勾心斗角,便连受伤极重都要小心掩饰,根本谈不上顾及苦与不苦。后来他成为魔君,麾下十大魔将,座下北地诸门,以及整个沧澜修真界,更不会将怕苦与杀伐果决,手段莫测的北地魔君联系起来。 世上还记得萧崇琰怕苦喜甜之人,或许就只剩下那个与他渐行渐远,走向对立两面,最终成为人族修道第一人的师兄。 他们二人互相制衡,彼此牵制,早年师兄弟情分早已在两族漫长的敌对中消磨殆尽。即便到最后人族与魔族握手言和,两人亦可放松心神,同坐对饮不必再时时刻刻算计不停,但终究已经不同。 萧崇琰不会将虚弱一面轻易示人,而师兄也不会亲手制成蜜饯,只为哄他吃药。 如今千年过去,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却有人自西极海另一侧而来,在药碗旁放上了一模一样的两颗蜜饯。 两世修道,时隔千年,为他护道者是截然不同两人,却有如轮回一般,做出相同举动。 萧崇琰神色微缓,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却意外发现汤药不苦,甚至还隐有甘甜。他再咬一口蜜饯,嘴里药味尽散,顿觉心喜。 思及过往的怅惘心绪在一颗蜜饯下彻底消散,萧崇琰在心底暗自点头,终于认可顾璟身为医者的资质。 会杀人当然不错,但不是必须,也并无特别。只不过医术高明,却难得制药不苦,还有蜜饯可吃,那便是十分之好,不能再好。 萧崇琰的心情很好,因此当他不紧不慢吃完手上蜜饯,以丝帛净手,收拾妥当之后,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屋内角落,开口时声音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意。 “看了这么久,可是眼馋我的蜜饯?” 他说话间尤带笑意,仿若与友人玩笑一般,可屋内却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剑意交织成笼,紧紧束住此处空间,顿成一座封闭的小天地。 在一片安静间,就连屋外铮铮琴音也再听闻不见,屋内却有一道心跳声越来越激烈,如若擂鼓,再难压抑。 烛火轻晃,刀光无声无息闪现。 在剑意压迫下,掩藏于萧崇琰身后阴影中的刺客终于现出身形,骤然发难! 这方由剑意笼住的小天地以萧崇琰自身为中心,牢不可破。但那刀光却是自他脚下阴影而出,等若于从内部向外突破,一路毫无阻碍,瞬息间便直刺他后心! 刀芒在背,千钧一发,萧崇琰却是神情不变,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身前,眉眼含笑,笑意笃定,仿佛在说—— “等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理所当然):反正有顾璟啊。 ———————— 感谢在2021-02-17 18:32:50~2021-02-19 07:1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 “嗤。” 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于屋内响起,有一点幽黑的暗芒悄然划过,以分毫之差擦过萧重琰耳侧,抢在那道刀光之前落下,正正撞在刀尖。 二者只是一触即离,那暴起的刀光却在下一刻尽数湮灭,便连其间灵力流转也被悄然吞噬,不留一点痕迹。 那刺客反应极快,见一击不中立刻隐于阴影,就要潜行遁走,却被那点暗芒紧随其后,逼出身形。 屋内,两个黑衣人同时现出身形,刀刃相击,狠狠撞在一起,却没有任何声息。 其中率先出手的刺客身形不定,身周隐有黑雾环绕,毫无顾忌地亮着一双赤红血瞳。 以影子为藏身之所,自由来往,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 沧澜大陆有赤红血瞳者,唯有鬼族,鬼族中能做到如此者,只有手艺人中的影子客。 萧崇琰依旧倚在榻上,看着就在他眼前互相厮杀的两人,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睛。 第7节 此时局面,恰在他与顾璟的预料之中。 先前织梦人刺杀不成却悄然遁走,两人便知鬼族必有后手。今夜织梦人如此大张旗鼓而来,主动挑衅顾璟,那真正的杀招必然还在屋内。 ——鬼域手艺人影子客。 手艺七人中有两人联袂而来杀他,确实让萧崇琰有些惊讶,但无论如何,他需要的只不过是这个杀招主动现身,好引出那个始终藏于暗处的另一人。 他的目光落在与影子客对战的那个黑衣男子身上。 那是一个面容看着很年轻的男子。 白发高束,黑衣沉沉,半张脸覆有犬齿面具,一双眼睛暗沉无光,毫无半点情绪波动,左手指间夹着一柄短刃,刀刃翻飞间寒芒悄然而逝,杀气全无,不留一点声息。 毫无疑问是一个已将自身气息隐匿到无,浑身杀意收敛堪称完美的顶级刺客。 也是萧崇琰堕入织梦人梦境中时,始终留在小院,安安静静守了他一整天,却在顾璟到来后悄无声息离去的人。 萧崇琰知道对方并未真正离去,一直隐匿在小院附近,或许便在屋中。 但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个刺客,却干着护卫的事。 萧崇琰觉得很有意思,当然也很警惕。 织梦人让他发觉自己神魂极为脆弱,因此变得更加谨慎,所以他才会破天荒听从顾璟所言,喝药养伤,极少动手,只为尽快稳定神魂。 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萧崇琰自然不会全信,但他却对自己极其自信,所以才有此番利用影子客试探对方。 而这个敌我不明的神秘刺客果然现身,出手狙击影子客,也让萧崇琰确信此人暂时并无威胁,甚至还会护住自己安全。 暂时,已经足够了。 萧崇琰安安静静作壁上观,等着这两人自己结束战斗,然而小半炷香时间过去,屋内却还未分出生死。 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心想这个白发刺客行事未免太过拖拉,做人保护者,却反过来要被保护者亲自动手。 萧崇琰抬手,于影子客再度被白发刺客击中,身形凝滞,踉跄潜入阴影前,遥遥点出,立时便有数十道剑气将其贯穿,干脆利落地了结了本已重伤的影子客性命。 屋内战斗戛然而止。 白发刺客握着短刃,沉默地转头看他。 萧崇琰理直气壮回望,一派自然地鄙夷道:“你太慢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迅疾且凛然的幽暗刀光。 “咻!” 萧崇琰神情平静地任由刀光自脸侧擦过,目光落在那被钉于地面,仍在挣扎不已的黑色幼虫,微微颔首,不吝于赞赏:“做得很好。” 他说着伸手将那幼虫招来,隔空置于掌心,指尖操纵有一缕极细微剑气,有些嫌弃地戳了戳对方。 “……勿要随意触碰。” 白发刺客脸上的犬牙面具颤了颤,眼中神色更加空洞,冷冰冰道:“这是鬼念。” “哦,鬼念。”萧崇琰头也不抬,掌心幼虫正僵硬地挺直身躯,任由他以剑气拨来弄去,动也不动,仿佛畏惧至极。 “那看来影子客并未真正死去。”他看了几眼便失去兴趣,翻手收起那只鬼念,这样说道。 对这种生物,萧崇琰并不陌生。 在沧澜大陆,这种东西叫做鬼念,而在鬼域,这却是一种特殊的鬼族分支。 鬼念可入侵任意生物,侵蚀同化其灵力与神魂,以其为躯壳生存,如同寄生,最终完全替代原主。被寄生者几乎与原主无异,极难分辨,被称作鬼物,最为沧澜大陆修真界所忌惮。 白发刺客声音极冷:“影子客只是借助鬼念降临沧澜,真身并未来此,织梦人亦是如此。” “鬼念频繁现世,鬼域意在入侵。”这时屋外琴声暂歇,顾璟的声音遥遥传来,又一只黑色幼虫被紫色灵力裹挟而来,抛至屋内,显然顾璟击杀织梦人后,亦从尸体间截获此物。 萧崇琰接过鬼念,只看了一眼,便以剑气将其斩灭,随手抛开。 他并不奇怪顾璟会这样说。 沧澜大陆有四方天柱镇守,高境鬼族极难进入,但鬼念却不受约束。 但鬼域中鬼念数量也并非无穷无尽,而是每隔千年便会有一次大量繁殖——这些鬼念便会被投往沧澜大陆,借助天地间灵力生长,最终勾连而成鬼域与沧澜大陆之间的通道,令鬼族可突破天柱封锁,大举入侵。 “每逢大战将临,鬼念必大量出世。” 萧崇琰想起被自己毁去的那座养鬼蛊,其中鬼念黑影重重,数之不尽。 这显然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萧崇琰垂首看向自己掌心,在那只鬼念停留过的地方,有一条黑线隐隐露出,随后被他体内剑意蚕食,消失无踪。 “战争,又要开始了。” — “铮!” 萧崇琰正在沉思,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琴音,随后他听到两句话先后响起,顾璟的声音一如先前平稳镇定,却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慎重。 “院外三里林中,有大量鬼物正在向我们涌来。” “萧崇琰,待在屋内,不要出来,更不要动手。” 萧崇琰微微皱眉,已经推开窗扇向外望去,正看见密密麻麻的鬼物将小屋包围,紫衣抱琴的顾璟独身一人挡在屋前,身形几乎被鬼物淹没。 他向外望去,即便不动用神识,也已经能看到数不清的鬼物正从山庄外涌来,行动间带起冲天鬼气与死意,几乎将这方圆数里划为一座死地。 萧崇琰脸色微白,有些不解,刚要进行推演,心湖间便骤起涟漪,顾璟的声音在他心湖内直接响起:“这里鬼念太多,死气太重,你神魂不稳,最易被侵蚀,绝不可贸然动用神识。” 萧崇琰不置可否,心湖内安静许久,再次泛起波澜,那边耐心解释道:“这些鬼物虽然数量多,但并不算太危险,守一夜而已,问题不大。但你要是随意出手,那你的问题一定会很大。” 问题不大?问题很大? 他挑了挑眉,看着小院内外铺天盖地的鬼物,在心湖内问道:“今夜守住小屋和突围山庄,哪个更难?” “当然是突围更难。”顾璟的回应不假思索传来,“要想突围,我不一定看的住你,到时你肯定要出剑。但我警告你,杀完这些鬼物以后,我必定不会有精力再去管一个因为胡乱出手,而把自己神魂剑骨折腾得更加破碎的家伙。” 一语中的。 萧崇琰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想就算我确实会出剑,但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出剑了? 顾璟当然没工夫去和萧崇琰拌嘴,屋外琴声开始变得激烈急促,杀意愈盛,紫衣抱琴的医修大袖飘摇,翻手间琴音悄无声息粉碎神魂,顷刻间便是数十条性命。 衣袖翻转间,更有紫色灵力化为纵横剑气,锐不可当。 顾璟竟然还是个剑修,一个可以剑气外放,境界颇高的剑修。 萧崇琰却不觉得很惊讶,相反看着紫衣医修厮杀场间,杀力愈盛,更觉赏心悦目,理所当然。 就像在他下意识中,觉得对方就该是这样才对。 萧崇琰倚在窗边,望向窗外厮杀场面,神情莫测。 他知道顾璟所言不假,自己若要出手,本就不稳的神魂便会再遭重创,即便只以剑气对敌,那半副剑骨也将负荷过重,或许神魂剑骨便会真的毁于一旦。 但萧崇琰其实对此全无所谓。 他自观心湖,看着在心湖内战战兢兢缩于角落的那只鬼念,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无回头。 萧崇琰本无所顾忌,一切不过顺心意而为,只是此番转世重修,他的心意却不知不觉悄然变化。 因为此世还有一个自海外大陆而来的医修顾璟,与他大道相连。 这份因果,他如今并不想斩断。 萧崇琰退出心湖,看向屋内始终一言不发的白发刺客,忽然问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要杀我,却不想杀我?” 白发刺客闻言沉默片刻,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再摇头。 这番回答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萧崇琰却是看懂了,然后便很自然地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他指使对方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而那个白发刺客竟然也只是顿了顿,然后便顺从地转身走向屋外,好像真的要听从萧崇琰命令,去院中助顾璟杀敌。 “请你出力,必有报酬。”萧崇琰的声音接着响起,听起来极为认真,“外面那个医修来自海外大陆星河殿,有钱,豪爽,尽管开口。” “……” 白发刺客迈出的步子有刹那的不稳,随后面无表情地推门离开,进入院中,又过片刻,心湖内忽然响起少年声音,语声轻缓,如带笑意。 “我是萧崇琰,你的名字?” 短刃斩击的动作一顿,白发刺客无声无息进入潜行,在彻底融于夜色前,将那两个字悄然送至少年心湖。 “烬夜。” — 萧崇琰自冥想中醒来,睁开眼睛,望向院中。 一夜过去,天色渐亮,那浓重得压过日光的黑雾终于淡去,露出院中几人身形。 顾璟冷着张脸,正低头仔细擦拭长琴,素白的手指落在琴弦上轻柔至极,十指纤细修长,看着便是一双抚琴的手,可院中四处高高堆叠而起的鬼物尸体,却无一不是由他亲手击杀。 身周是尸山血海,宛如森罗炼狱,顾璟置身其间,满身凛冽杀意,却在萧崇琰望去时蓦地抬首,冷声说道:“吃药。” 萧崇琰:“……” 他面无表情地偏过头,去看院外。 此刻院中已无鬼物存活,院外林中却依旧有黑影重重,一道白发身影穿梭其间,刀光无声无息闪过,便收割走一条又一条性命。 名为烬夜的刺客于夜色中潜行了一整夜,一个人便拦住大半林中鬼物,直到此时仍在继续,仿佛永不知疲倦。 萧崇琰昨夜对烬夜的态度,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完全将这个来历神秘,境界颇高的刺客当作下属挥来喝去。但烬夜却竟然半点没有生气,相反勤恳至极,任劳任怨,一副完全听从的模样,让萧崇琰也有些意外。 烬夜? 他从前应该不曾认识过叫这个名字的刺客。 “殿下无事,真是万幸。” 这时有一道轻笑声蓦地响起,有人御风而来,转瞬即至,落在顾璟身旁,朗声笑道。 “清梧卫页安,奉女帝之命而来,为小殿下护道一程,全凭差遣。” 那是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青衫束冠,手摇折扇,满身都是风流写意。 见萧崇琰看来,那个少年便也扭转视线,微微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环顾四周,挑眉幽幽叹道:“小殿下,您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青衫少年的指尖跳动着一抹金红火焰,其形状如红莲,正是东璜女帝萧珞的帝印所化。 第8节 萧崇琰看了那帝印一眼,那朵红莲便于下一刻脱离少年指尖,被萧崇琰收入掌心,其间所藏信息通过王族秘法,被他尽数获悉。 清梧卫,东璜王朝的秘密机构,只听命于女帝,明面上并不起眼,却掌握着极大的权力,是女帝最信任的部属。 萧崇琰自然也可以相信。 萧崇琰向页安颔首致意,却没有开口,心想我又有哪里不让人省心?还不是因为你来得太慢。 他看向跟随页安而来,分列院外的数十个清梧卫,明白自己先前送出的那道剑意,已被皇姐萧珞取得。 聚魂灯灭,皇姐应早已知道自己醒来。 那么眼前这个页安,便是皇姐为自己此番入世,特意送来的接引人。 以萧崇琰与自己皇姐之间默契,这其中深意自不必多说。 这里有一个修道种子,天赋极高,值得好好教导,而与此同时—— 自可任意差遣,不必客气。 他低低咳嗽数声,接着微抬下巴,以目光示意页安去看那仿佛杀之不尽的鬼物,眼中神色很是理所当然。 ——鬼物在前,还不快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免费的苦力买一赠一,付报酬的那人还不是自己。 萧崇琰:针不戳。 —————— 感谢在2021-02-19 07:11:14~2021-02-19 20:1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均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 “小殿下,您这身体……还真是风一吹就倒啊?” 塌边,页安看着陷入昏睡的萧崇琰,轻摇折扇,一脸叹为观止。 屋外阳光明媚,冰雪消融,院中战斗后的痕迹已被页安带来的清梧卫清理干净,此时更远处的林间正在清场,确保不会有任何遗漏。 清梧卫此行,原就是为处理此次规模极大的鬼化。 然而小院危局已破,萧崇琰却是一声不吭发起了高热,甚至体内灵力紊乱,剑气四处乱窜,竟隐隐有失控之象,凶险万分。 被问及原因,顾璟却是轻描淡写说了句:“受了些风。” 所以才有页安如是感慨,满脸不可思议。 ——他才不信。 页安不知道,萧崇琰确实是受了些风。 狂风。 此时此刻,正有风暴在萧崇琰心湖内肆虐,将沿途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生机的心湖顷刻间又成一片荒芜。 半副剑骨山脉震荡不已,其间剑气被飓风裹挟而出,让本就裂痕遍布的大地生出更多裂纹,破碎不堪。 心湖天地摇摇欲坠,已近崩裂边缘。 原本蜷缩在山巅心湖角落的那只鬼念幼虫探头探脑,偷眼觑向身前。只见两个剑识小人一左一右守在湖边,黑衣少年紧闭双眼,仰面躺在湖心,似乎陷入昏睡,迟迟不醒。 风暴在外肆虐,山巅一片安静,气氛却更为凝重。鬼念幼虫正欲悄悄溜走,刚刚蠕动起身子,却于下一刻蓦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它身前三寸,一道浩然剑气骤然落下,于地面划出一道浅浅印痕,其间剑气凛然,满含杀意,牢牢锁住鬼念身形。 心湖边,身穿绛紫法袍的顾璟抓着九逍剑出现,稳稳落地,摸了摸湖边银色小人的脑袋,看到另一个金色小人时微微一愣,像是有些惊讶,随后侧身看向鬼念,眼神冰冷:“越过这条线,就杀了你。” 鬼念幼虫飞快翻身躺下露出肚皮,乖巧至极。 顾璟这时却已经在九逍剑的带路下迈入心湖,将萧崇琰抱起,重新回到湖边。 不过片刻,萧崇琰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顾璟后先是一怔,随后面无表情看向身前两个剑识小人。 他的心湖若非允许,无人可入,只有两道剑识可来去自如。如今顾璟以神魂来此,显然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九逍剑两手吃力地抱住顾璟衣角,眼巴巴看向自己的主人,不行剑更是蹲在顾璟肩头,嘴巴一扁就要开始嚎哭。 萧崇琰:“……嗯。” 很好,是出了两个叛徒。 九逍剑与不行剑齐齐看向自己主人,满面无辜,一脸乖巧,各自伸手偷偷在背后击掌。 本命剑与主人剑心相通,萧崇琰对两把剑的小心思一清二楚,无奈之余只剩好笑,顾璟却对此一无所知,神情冷凝,看过来的目光并不如何担忧,开口时的语气却难得有些重。 “知道自己是人、魔混血,初入问心境会经历血脉争锋,引发心湖内血脉风暴,极为凶险,为什么还要频繁动手,让血脉风暴加剧?” 萧崇琰有些奇怪地看了顾璟一眼,反问道:“不动手,怎么杀人?” 不杀人,又怎么自救? 他的眼中明明白白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顾璟没有说话。 他自然早就看出萧崇琰混血身份,所以才会几次三番阻拦萧崇琰出剑,就是为了降低血脉风暴的伤害。 有他在,血脉风暴自然并不难解决,但他却不知道萧崇琰需不需要自己来解决。 顾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打算如何?” 萧崇琰的回答很随意:“等它自己停下来。” 顾璟闻言皱眉:“如果停不下来?” “那就不用停下来。” 他听到萧崇琰全无所谓地开口,顺着对方目光一道落向瘫倒在地装死的鬼念,思及自己从一开始便有的疑问,心下顿时明了。 “你确定有问题,所以要换一条路?” 萧重琰点点头:“从前是的,但你来了,那就再试一试。”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顾璟却是听懂了,脸色顿时和缓很多,眼中渐渐带出笑意。他不再犹豫,翻手祭出空乌琴,琴声自山巅幽幽而起,落入心湖。 “那就试一试。” “如果这样,我会出剑很少。” 在琴声间,萧崇琰的声音慢慢响起,很轻微,像是带着犹疑,有些不敢确定。 顾璟却是回应极快,语带笑意,十分肯定。 他说:“交给我便好。” 这句话后,心湖旁陷入一片安静,直到很久之后,才再度有说话声响起。 萧崇琰负手而立,面向心湖,看到湖面倒影出的黑衣少年眼神微亮,像是不自觉嘴角微勾,低低开口。 “嗯。” 下一刻,心湖间肆虐天地的风暴骤然一停。 小屋内,萧崇琰与顾璟在同一时间睁眼。 他们第一眼便看到青衫摇扇的读书人横眉以对,冷笑一声,一脸“我知道你们有小秘密但我心情好我不拆穿你们你们再演我啊”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开口。 “哟,您二位商量……哦,脉诊好了?”页安合拢折扇,轻敲掌心,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星河殿医修治病果然不同寻常,我看看……光诊脉就过去了一炷香时间?” “这一定不是您医术不行,必然是星河殿治病有其秘法,才会耗费如此多时间,是吧?顾医仙?” 顾璟:“……” 萧崇琰:“……” 萧崇琰心湖间波澜微动,顾璟的声音响起,有些迟疑:“这个页安……是女帝心腹?” 看起来有些不大像。 萧崇琰也难得有些不确信,再度翻出那红莲秘法传来信息,然后以一种照本宣科的语气念道:“页安,清梧卫首领,东璜名士,才情风流俱佳,至虚境法修,可绝对信任。” 他顿了顿,终于从那道信息不起眼角落看到一处蝇头小字,几乎分辨不清,上书:“……就是有些阴阳怪气。” 顾璟:“……女帝待你如何?” 萧崇琰无奈:“皇姐很好,不用多想。” 千年过去,还是如此爱捉弄人。 他看向页安,很自然略去方才读书人的阴阳怪气,说道:“皇姐应当与你说过,我会去落河。” 他还要去流云巅取回不行剑。 顾璟在旁微微侧目,似乎有些疑问,萧崇琰便向他解释道:“我有另一把本命剑落在那里,要去取剑。” 顾璟想到心湖内另一个剑识小人,点头示意了解。 页安却下意识感到不对劲,有些警觉,问道:“那把本命剑在哪里?” 萧崇琰理所当然道:“落河剑宗,流云巅。” 页安:“……” 涵养功夫并不怎么好的读书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破口大骂。 “殿下,您……”页安沉默了一会儿,想起眼前这位殿下此前十六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顿时很委婉地问道,“您对当今沧澜大陆有几分了解?” 这个问题倒让萧崇琰破天荒有些犹豫,不确定道:“五六分?” 千年而已,算不得太久,当年他熟识的老面孔都在,想来这修真界应当也变化不大。 页安:“……” 第9节 很好,他明白了,这位殿下对当今大陆一分都不了解。 “殿下啊……您到底知不知道流云巅……” 页安深深吸气再吐气,想要露出个慈爱的微笑,可他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护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殿下一路而去落河,甚至这位祖宗还要上流云巅取剑…… “流云巅是落河禁地,封禁已八百年,整座沧澜大陆——无人可入啊!” 青衫束冠的读书人从怀里摸出一柄折扇,“啪”得一声张开替自己扇风去火,免得心火旺盛,活活被气死。 -------------------- 作者有话要说: 一道填空题。 一拳就倒病美人,只想杀人顾医仙,阴阳怪气读书人,______________。 沧澜限定组合即将成团~小花花刷起来,送哥哥们走花路呀! ———————— 第8章 ================= “八百年前,景珩仙尊改落河剑宗为落河学府,不限师承,不拘道途,每十年开府一次,向全大陆开放,只要通过考核者便可入府求学。” 页安缓过气后,还是任劳任怨地开始为自家殿下普及修真界常识。 “景珩仙尊此举大善,自此东璜、中洲两大人类王朝,以及北地魔族纷纷效仿,至今全大陆已有修道学府共十座。年轻修道者有同窗情谊,此后于修道一途中便能多有相助,不拘门派所限,更不以人、魔两族而生嫌隙,因此八百年来沧澜修真界万事太平,并无波澜。” 他提起这位人族第一人时,眼中异彩连连,显然极为尊崇。 改一宗门派为一座大陆之学府,从剑修门派转为道、剑、医并立,且再无三族之分,这样的胸襟与手笔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乃沧澜历史上独一份,足以泽被后世万万年。 读书人轻摇折扇,感慨不已,心神向往。 可一旁一坐一立的两人却听得极为敷衍,甚至萧崇琰眉眼间还颇为冷淡懒散,只是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这与我取剑何干?” 页安顿时怒目以视。 萧重琰一脸无辜回望。 页安:“……” 他深吸口气,硬生生将就要出口的阴阳怪气压下,想要挤出个怜爱笑容却宣告失败,只能皮笑肉不笑开口。 “您若要去落河学府,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学府如今正是开府考核之际,我们即刻出发刚好能赶上。” “只是如今流云巅已成为景珩仙尊的道场,而自八百年前景珩仙尊闭关不出,流云巅至今仍被封禁,无人得以上山。” 页安握着折扇轻敲掌心,沉吟道:“殿下若是想要上山取剑,怕是只有等景珩仙尊出关才可。” 萧重琰有些意外,十分不解问道:“景珩……他怎会还没有飞升?” “飞升?” 这回轮到页安满心疑惑,也很奇怪:“景珩仙尊从海外归来,第一次于修真界现身时就是神无境,流云巅也从未有过破境雷劫降下。” “寻机阁宗阁主曾说过,景珩仙尊在千年前最后一战中损耗过多,伤到了大道根基,这才始终无法破境神圣……若非如此,仙尊怎会闭关八百年不出?” 闭关八百年不出? 无法破境神圣? 萧崇琰瞥了眼页安,微微皱眉,却没再开口。 景珩当年明明已经破境神圣,这才离开沧澜前往海外大陆,为的就是寻求彻底摧毁鬼域之法。 那个伤到了大道根基的人,却是自己才对。 宗隐为何要这样说? 萧重琰下意识便想动用神识进行推演,却蓦地想起某位医修的叮嘱,偏头望向屋内。 屋内一角,顾璟又在擦琴。他从页安开始讲述沧澜历史时便起身离开,似乎对两人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然而当萧重琰望过去时,顾璟却立刻便抬头看来,停下手中动作,眼底闪过疑问。 萧重琰轻轻摇头。 “在想什么?” 他的心湖间骤然响起顾璟的声音,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却带着医者天然的威严。 “思虑过重对你没有好处,有话就说。” 萧重琰也便很直接开口:“‘不问天取,自寻天机。’寻机阁屹立沧澜大陆万年从无错漏,地位超然。所以宗隐这样说,所有人都会信。” 顾璟问道:“但你不信?” 萧重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信我自己。” 他也相信师兄。 他的师兄早在远赴海外之前便已是神圣,却停留此界近千年,迟迟未能飞升,甚至闭关八百年,封禁流云巅——如此种种,皆是不该有之事。 但他想不到会有什么样的变故,能令一个圣人甘愿自囚于流云巅,任由大道消磨,堕境至此。 他的师兄,绝不该如此。 顾璟低头继续擦琴,理所当然道:“既然这样,去流云巅看了便知。” 萧崇琰微微一怔。 “……殿下?” 他们二人在心湖内悄悄话不断,又从不掩饰,小屋内一时间一片安静,页安只是疑惑片刻,很快便意识到不对。 东璜王朝已有近千年未有皇族后裔诞生,萧崇琰是如今唯一未成年的皇族,因此页安早已下定决心,定然要好好护持小殿下修道,决不能让他人欺负了去。 如今见面一看,自家殿下长着一副漂亮乖巧至极的相貌,却显然不通人情世故,看着便一副傻乎乎模样,最是好骗。 而这个海外大陆来的医修顾璟,居心叵测接近殿下,一看便知不怀好意,定然对他家殿下心怀不轨。 页安眉梢一挑,就又开始阴阳怪气。 “有些人,看着冷冷清清,话少没表情,实则在别人心湖内小话不停……你们海外修士都这样两面派吗?” 青衫摇扇的读书人斜睨顾璟,抬起下巴一副娘家人的挑剔模样,嚣张至极。 “看我做什么?我就是说给你听的。别看着我们殿下人傻事多又好骗,以为自己就有机会了……我看着呢!” …… …… 毫不掩饰的心湖涟漪顿时一停。 顾璟手下动作乱了两分,按住琴弦沉默不语,而萧崇琰却是一脸平静,似乎并没有听出页安的言下之意。 他想了想,一脸自然地看向页安,说道:“我们明日便动身前往落河学府。” 不行剑在流云巅,师兄也在流云巅。 所以他要去流云巅。 取剑,寻人。 或者杀人。 “如您所愿。” 页安点头应下,对于自家殿下的愿望,自然无有不应。 萧重琰于是看向顾璟。 这一世与对方相遇实属意外,却又似乎理所当然。只是离开这座山庄后,两人便算作真正踏入沧澜大陆修真界,从此鬼域万族,沧澜四家,必将漩涡重重,迷雾深深,前世种种因果,今生各番算计接踵而至,再不会平息,也再无法回头。 萧崇琰从前想的很少,走得极快,很少在意他人怎样想。但这一次从头再来,他却觉得自己该走得更慢一些,还需要再多想一想。 不论是对顾璟,还是对其他人。 顾璟却不需要他多想。 医修少年头也不抬,慢条斯理擦拭手下长琴,肯定说道:“我还要为你治病,自然要与你同去。” 不论是去取剑,去寻人,去登天,还是去杀人。 不过是一个沧澜,一片鬼域—— 去便去了,管他能不能再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页安: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没有姓名。 —————— 新调的封面好看吗(快夸我的崽! 第9章 ================= 第二天清晨,三人乘坐飞舟西行,于两日后的傍晚到达了位于中州王朝的落河镇。 落河镇是落河学府对外的唯一入口,平日里是个十分安宁平和的小镇,如今却因为落河学府开府考核的缘故,修者如云,皆是来此赴考的年轻修者,十分热闹。 以至于这一日天还未亮,院外便有喧闹声震天,让萧崇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半晌,依旧再无半点睡意,心情顿时很不美妙。 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取过塌边温着的药喝了,慢慢吃完两颗蜜枣,这才勉强压下心头杀意,走出屋外。 院中,顾璟正坐在石桌边看书,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干扰。 顾璟身前的桌上放着一把长琴,有个银色的小人在琴弦间欢快奔走,拨弄出不成调的音节,见萧崇琰走来,顿时停住身形,一本正经地按起琴弦。 第10节 萧崇琰摸了摸小人的头顶,眼中露出些许笑意,然后他看向顾璟,眼神很是不满。 你在院中坐了这样久,就不知道解决院外那些烦人的家伙? 顾璟接收到萧崇琰质问的目光,不紧不慢放下书,神情很认真地问道:“那都杀了?” 萧崇琰:“……” 他在顾璟身旁坐下,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这时“哐当”一声巨响,穿着青衫握着纸扇的页安一脸阴沉地踏出屋内,周身低气压宛如实质,清晰可见。 起床气严重的读书人看到院中无所事事两人,重重冷哼一声,低声咕哝了几句,隐约能听出“我就知道”“这两个大爷”等字眼,然后便径直走到院门边,一把拉开门,院外对峙的场面顿时出现在三人眼前。 准确来说,是一群少年欺负一个魔族少年的场面。 那围攻一方的六七个人类少年下手很有分寸,专挑最吃痛却不显伤痕的位置攻击,一看便是做惯了这种恶事。 而那个魔族少年却沉默不语,明明额角红色魔纹间魔气流转不息,显然情绪很不稳定,但不论其他人如何冷嘲热讽,却也只是一味闪躲,并不攻击。 这避事一般的应对无疑引来了更刺耳的谩骂与更狠辣的攻击。 “不是说魔族最为善战吗?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乡巴佬,竟然敢和我们郝少爷抢落河券?教训你也是为了你好,懂吗?” 那魔族少年抬眼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那些少年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有人一脚将魔族少年踹翻在地,踩住他的肩膀,嗤笑道: “和你说话呢——你是哑巴吗?” “好了,停下。” 这时有人在人群最后开口,一个神情阴郁的少年越过众人上前,居高临下望着狼狈不堪的魔族少年,眼神轻蔑。 “你这不知哪里来的蛮人,也配和我争?我郝汪今日若不计较,今后郝家脸面便无处可搁。” 说话的少年便是那被众人追捧的郝少爷,锦衣华服,人模狗样,说出口的话却十分阴狠歹毒:“听好了——只要你磕头赔罪,再废去自己的一身修为,你害我落河券被毁一事便算了结。” 院外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跪地磕头,自废修为? 若前者不过只是一种侮辱,那后者便是要彻底毁掉这个魔族少年的道途! 不过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竞争一个落河学府的名额,原就是各凭本事,能者居之,这群少年竟然要如此恶毒地毁去他人前程—— 然而在场诸人却非但不觉得此话太过分,相反还大声叫好起哄,冷嘲热讽地要那魔族少年低头屈服。 “小子,你现在跪下爬过来,为我们把靴子舔干净,说不准郝少爷心情好了,还能多赏你磕几个响头,也算你是小子祖上积德!” 面对这般羞辱,魔族少年只是安静站在一旁,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神情,只有额角魔纹闪烁愈发频繁,魔气渐盛。 页安抱胸挑眉,冷眼看着这般场景,也觉得那群少年太不像话。 但这魔族少年分明能轻而易举胜过在场诸人,却始终这般忍气吞声,实在叫他有些看不上,顿时失去了管闲事的兴致。 就在页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要不出去溜达一圈,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他倒要看看院中那两人能忍到何时—— “页安。” 这时却有一道声音自背后低低响起,轻柔又沉静,只有两字,其中意味却很深。 页安侧身向后望去,只见萧崇琰面无表情抱着手炉坐在桌边,皱眉一脸忍耐模样,那漂亮至极的眼睛里满是厌烦,就这样直勾勾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不动手? 神情苍白,一副虚弱无力模样的病弱美人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几个字,一脸不高兴。 页安轻嘶一声,僵硬片刻,然后一言不发转过身,认命般长叹口气。 页安啊页安,你可真是太没出息——小殿下一看便知是在演你,你怎么还是经不住美人计,屈服得这样彻底? 他在迈出大门的时候,心底再度浮现起萧崇琰方才模样,顿时又觉得自己这般反应实属正常—— 如小殿下这般风华绝代的美人开口,难道世上真能有人视若无睹,狠心拒绝? “哟,这位汪汪少爷……啊不,狗少爷才对,”想通了的页安再看向巷中那群少年,冷笑一声,心想这群废物敢扰殿下安宁,简直该死,“那你们扰本公子清梦,是不是通通都该自废修为,自裁以谢罪?” 小巷内又是一静。 页安贵为清梧卫首领,久居上位,一身气度贵不可言,更不用说他的出现无声无息,开口前巷中无一人察觉,不难看出他的境界比之众人,高了不止一筹。 他一开口,巷中气氛顿时一变。 那个郝姓少年没有开口,神情阴晴不定,不过片刻,脸上竟然堆满了笑意,小心翼翼讨好道:“这位道友……” “谁是你道友?你也配?”页安“唰”得一声打开折扇,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 “不配,是不配。”郝姓少年立刻改口,赔笑道,“是我等打扰公子了,在下是中洲郝氏子弟,不知公子来自哪个世家?可有需要在下效力的地方?在下……啊!” “——砰!” 那谄媚至极的声音被骤然打断,与此同时巨大的撞击声蓦地传来。页安冷笑着轻抖手腕,手中纸扇瞬时化为巨大的投影,对准了郝姓少年的脑袋便落下去,将对方重重砸落在地。 “郝氏是什么没听说过,本公子的出身名讳关你什么事!” “砰!” “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人?那我也欺负下你们好了!” “砰!” “嗯,没想到打着还挺有手感的,真解气。” “砰砰砰——砰!” 页安像是打地鼠一般,手中纸扇重重敲下,巷中霎时一片鬼哭狼嚎。 在将所有人都锤落在地后,他最后又一扇落在刚刚爬起的郝汪头顶,少年顿时被砸进地面,跪伏在被自己砸出的深坑内,浑身骨骼尽碎,修为也被页安封住,正是应了他先前对那魔族少年所说的话。 跪地磕头,自废修为,就饶过你。 页安这才觉得身心舒畅,展开扇子摇了摇,扬手封了这群少年的声音,让他们老老实实跪在坑里反省,然后便“砰”得一声合上院门,末了还不忘揪住魔族少年的脖子把对方带进院内,随手一丢,刚好扔到萧崇琰脚下。 魔族少年晕晕乎乎坐在地上,仰面看到上方的萧崇琰,顿时眼睛一亮,开心唤道:“哇……一个大美人!” 萧崇琰笑了笑,朝魔族少年招招手,问道:“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其实刚刚差点就忍不住了,嘿嘿。”魔族少年笑得一脸憨厚,摸了摸后脑勺,老实巴交地开口,“我叔叔说过,在人族的领地上不要惹麻烦,不能随便出手。巷子里那几个人类太弱,几拳下去就死了,所以我不能动手。” 萧崇琰又问道:“那如果页安不出面,你会怎样?” 魔族少年声音憨憨的,一脸傻乎乎:“我叔叔还说过,实在不行就先打死再说——我虽然脑子不好,但我耐揍啊!到时候被寻仇,只要没被打死,跑得快点就成。” 萧崇琰揉了揉额头:“那要是被打死了呢?” 魔族少年被问傻眼了,愣愣地说道:“啊?这个我叔叔昧说过啊?” “噗!” 页安在一旁笑得已经快要背过气去,就连顾璟也露出几分笑意。只有萧崇琰在心底苦笑不已,心想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们这一脉又憨又傻的这股子劲儿还是这么让人好笑又头痛。 他摸了摸魔族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笑了笑,语气难得很是温柔:“你叫什么?” 魔族少年看着萧崇琰那张绝美的脸,和眼角唇边的那点温柔笑意,顿时被迷晕了眼,额角魔纹不停闪烁,嘿嘿傻笑着开口:“美人公子,俺……俺叫齐小奇!” “小奇。”萧崇琰点点头,说道,“那你就留下来,跟着我们吧,以后不用忍耐,只管动手。” 魔族少年欢呼一声,眼睛与额角魔纹同时亮晶晶,跳起来就想给萧崇琰一个熊抱,却被顾璟面无表情一挥袖推开,跌坐在地上,顿时满脸凶狠地冲顾璟龇牙咧嘴起来。 页安在旁摇着扇子看戏,看着看着忽然琢磨出点味道来,喃喃道:“这是小狼狗还是小哈巴狗……宠物和……争宠?” 他又看了看含笑不语的萧崇琰,恍然抚掌,啧啧称叹:“不愧是我家殿下。” —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魔族少年齐小奇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给三人讲述他一路寻找落河券的过程,末了重点讲了讲这次开府考核的规则。 “一共一百张落河券,获得方式却很千奇百怪,有人随便与镇民搭个话便可获得,有的人却要跋山涉水去与山上灵兽斗法……” 萧崇琰问他:“你先前的落河券是怎么回事?” 齐小奇气呼呼道:“我帮码头边的铁匠铺挖了十天矿,结果铁匠铺掌柜反悔了不肯给我……” “然后呢?” “然后我一气之下砸了他的铁炉,从铁炉碎块里掉出来一张落河券。”齐小奇老老实实地回答。 其余三人:“……” 运气不错啊,齐小奇。 萧崇琰轻咳一声,微笑道:“后来又是怎么丢了的?” “啊?”齐小奇说起这个也一脸茫然,挠着头道:“后来他们来抢,落河券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彼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顶着一头毛茸茸栗发的魔族少年看向萧崇琰,继续说道:“美人公子,现在还剩五张落河券,我们四人刚好一人一张。” “我叔叔说过,以后若是遇上只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的美人,不管怎样都要帮他。”齐小奇拍着胸脯说,“所以美人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拿到落河券的!” 萧崇琰的眼神很柔和,含笑点头,知道魔族少年的那叔叔定是在胡说八道。 下一刻,他忽然笑意微敛,目光落在齐小奇身下。 只见魔族少年突然“咦”了一声,嘀咕着“什么东西硌我屁股”,一边伸手往大腿下一捞,下一刻腾得跳起来,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落河券!这就是我在铁匠铺拿到的那张落河券!” 捧着失而复得的落河券,齐小奇顿时从一只摆着尾巴卖萌的小哈巴狗,变成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狼狗,唯有两只眼睛还是亮晶晶,神气活现地翻身跳起,昂首挺胸。 “走,美人公子!我带你们先去登记资格审核,然后我们就去把剩下的落河券都拿到手!” “落河学府——我们来啦!”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拳就倒病美人,只想杀人顾医仙,阴阳怪气读书人,脑子不好小福星。 —————— 沧澜限定男团成立啦,需要评论鼓励吖~ 第11节 你不投,我不投,哥哥何时能出头! —————— 感谢在2021-02-19 21:19:27~2021-02-22 19:3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 落河镇,河畔广场。 在远离镇中心的落河岸边有一道长廊,几个穿着统一制式长袍的年轻男女在廊中静坐修炼,正是负责此次开府考核的学府生。 开府考核也就一个月时间,如今已过去大半,落河券只剩下四张仍未被寻到,因此这段时间来河畔很是安静,少有人来往。 今天却有些不同。 随着大大小小的议论声与或深或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廊中修炼的几个学府生睁开眼睛,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青年收起横在膝头的飞剑,施展本命剑神通,然后说道:“四个人,一人是那魔族少年,另外三个人是生面孔。周围跟着很多其他人。” 他顿了顿,眉梢微挑,说道:“他们要来做资格审核?” 长廊内的学府生面面相觑,都很意外,反应却不同。 有人冷笑一声,说道:“现在才来,是不把学府放在眼里,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也有人颇感兴趣:“如此从容不迫,看来这三人都很有意思。” 最初开口的那个剑修青年不做评价,只是说道:“先看过再说。” 话音刚落,河畔转角处的林边便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有四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缓缓走近。 四个人。 一个栗发轻晃,额角魔纹闪耀,满面爽朗笑意,朝气蓬勃。 一个书生打扮,腰系判官笔,轻摇折扇,风流写意。 一个面如冠玉,手执天青纸伞,面无表情,通身森然威势。 最后一个黑衣少年更是容色绝艳,虽满面病容,却掩不住一身雍容贵气,教人不自觉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这份人间绝色。 四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风姿,却同样耀眼夺目,风华无双。 廊中学府生纷纷起身,为首的剑修青年郑重请出一枚飞剑模样的紫玉,置于一盏琉璃灯内,向那四个少年温和笑道:“落河学府照影峰,凌容青。负责此次开府考核资格认定,以及落河券最终归属判定。” 齐小奇露出傻乎乎的招牌笑容,页安拱手见礼,顾璟与萧崇琰却只是微微颔首,脸上神情如出一辙般冷淡,都将视线放在那枚紫玉之上。 两人在心湖间交流。 顾璟问道:“有问题吗?” 萧崇琰想了想,然后给出回答:“应该会什么也看不到。” 顾璟又问道:“若是抱一境?” 这回萧崇琰的回答更快:“无妨。” “东璜王朝,河东郡页安。” 在那一边心湖间涟漪不断的时候,页安已经上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背后两人,以手指轻触紫玉,顿时便有青色灵力汇聚,最终显化为一朵青紫祥云。 站在一旁的剑修青年凌容青有些惊讶,然后恭喜道:“至虚境,抱一境资质。” 长廊内顿时一片哗然。 紫玉认定的目的,是为确认学府生修行资质,以便于因材施教。而抱一境资质,则足以被称为沧澜大陆有数的修行天才,意味着页安只要勤勉修行,不中途陨落,未来成为抱一境亚圣将毫无悬念。 场中诸人惊讶过后,目光顿时投向剩余两人,皆是猜测纷纷。 沧澜大陆修真界向来有着看脸的传统习惯,境界高深者,除非有意为之,否则必然容貌出色,风姿卓绝,而在四人中,页安却显然还不是最为引人注目的那个。 在页安身后,还有两个少年。 他们光是并肩而站,便是一道入画风景,美不胜收。 “海外星河谷,顾璟。” 顾璟上前一步,并不触碰紫玉,只遥遥将灵力递出。紫玉内顿时有浓重墨色升起,随后整块紫玉转为深紫偏黑,内里却是流光溢彩,气象万千,有如三千世界从无到有,变幻莫测。 长廊内一片死寂。 知晓这番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学府生震惊失色,就连凌容青也过了足足半炷香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微颤地开口:“至虚境,仙人资质。” 在紫玉内异象骤起之初,他便已经设下重重阵法阻隔外界窥探,又通过秘法通知学府师长,只为遮掩紫玉认定的结果,保护眼前这个千年一遇的天才少年。 沧澜大陆近千年来,唯有曾经的北地魔君与景珩仙尊两人得到过紫玉认定的仙人资质。这位来自海外大陆的医修少年,是千年内的第三人。 这意味着若无意外,顾璟登顶大道的前路将会是一片坦途,只需走过去,便能够登上最高。 在一片安静中,凌容青已经调整好心绪,微笑看向顾璟。 他问道:“你从海外远赴沧澜大陆,可是为寻大道机缘而来?若有任何需求,可以尽管向学府提出。” 凌容青说着想起一事,关切问道:“你的伴行者没有同你一起来吗?” 星河谷医修多为纯粹医者,极为珍贵,却修行不易,因此通常会寻一名剑修作为护道者,保护并无多少攻击手段的医修,与其结伴行走天下,伴行者的称呼便是因此而来。 医修中少有能够同时兼修医术与道法的修行者,因此顾璟一说自己来自星河谷,凌容青便先入为主将顾璟看作一名纯粹医者,自然关心起他的伴行者来。 顾璟闻言,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偏头看了萧崇琰一眼,见少年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放空,满是百无聊赖,于是安静回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还没……” “是我啊。” 这时却有一道声音轻飘飘插入,始终安安稳稳站在一边的萧崇琰皱着眉,勉力忍耐着喉间痒意,一脸纳闷地看向顾璟,眼中意思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顾璟没看萧崇琰,抿着嘴目视前方,神情波澜不惊,却不妨碍他耳朵尖微微红了起来,在萧崇琰的控诉目光下略有些不自在地按住腰间白玉印章,低声说道:“嗯,就是他。”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转向萧崇琰。 他们的第一个反应是好一个美人,第二个反应是这怎么可能? 在众人猜测中,顾璟的伴行者想必应该是来自海外西境剑宗的天才剑修,或是哪位剑圣的嫡传,要不然就干脆是某位剑圣前辈伴随左右,专程为顾璟护道。 但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 萧崇琰脸色苍白如纸,正蹙着眉掩袖低咳,手中一方白帕上满是星星点点血迹。即便一脸病容,却依旧容貌极盛,姿态极美,看着便令人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只是美则美矣,瞧着却怎么都不像是个杀力惊人的剑修,反倒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世家贵公子,看着比顾璟这个医修更需要保护。 众人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页安和齐小奇偷偷咬耳朵:“你说这两个人结为伴行者,到底是谁保护谁?” “当然是顾璟保护美人公子啊!”齐小奇一脸理所当然,声音毫不收敛,顿时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美人公子这么弱,连我一拳都受不住,怎么可能去保护别人?” “呵,呵呵……” 页安干笑一声,展开折扇,遮住了脸。 不愧是你啊齐小奇,脑子不好,诚不我欺也。 惨遭自己人拆台,喜提一拳就倒称号的萧崇琰眨了眨眼睛,却并不以为意。他看向廊中望向自己目光复杂的众人,点了点头,道:“东璜王朝,萧崇琰。”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戳了戳紫玉。 在场间神情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紫玉内不情不愿地升起零星几缕金色剑气,孤零零飘在空中,周围全是一片混沌。 “问心境。”凌容青皱眉,看了萧崇琰一眼,开口道,“紫玉探不出修行资质。” 紫玉探不出修行资质,只有一种可能。 萧崇琰此人毫无修行资质,这个问心境怕也是灵药堆出来的境界。而瞧萧崇琰那神情平静,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想来对此也心知肚明,此番来落河镇不过是看个热闹,并不如何当真。 场中学府生顿时炸了锅。 一位不通修行的世家小公子慕名而来,在落河镇看看热闹,这本没有什么,但关键就在于对方是顾璟的伴行者。 看紫玉内气象,单凭这份资质,将来萧崇琰若要问剑,只怕根本没有飞剑愿意给出回应,成为他的本命剑。 一位拥有仙人资质的天才医修,伴行者居然是一个境界低微,无法问剑,甚至还需要别人保护的病秧子花瓶。 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有什么资格成为伴行者?” “还来参加开府考核,真当我落河学府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了吗?” “落河学府不欢迎投机取巧者!” 一时间,长廊内质疑不断,那些学府生言语间辛辣犀利,毫不留情。 凌容青没有说话,任由身后众人明嘲暗讽,看向那个容貌昳丽的少年。 少年神情平静,看着紫玉内气象的目光专注,似乎正陷入思考,全然没有在意长廊内众人对自己是如何轻蔑不屑。 这份和缓从容,心意不以外物为移的气度,若放在其他任何时候都足以令人称叹不已,但此刻看在凌容青眼中,却只觉得萧崇琰是仗着有顾璟作为伴行者,有恃无恐,目中无人,傲慢无礼至极,也卑劣不堪到极点。 他又想到自己在郝氏的那位表弟,虽所行确实极错,却被当众羞辱,浑身肌骨尽碎,从此心湖蒙上阴翳,未来道途必将崎岖难行。 行事如此狠辣,实非正道所为。 凌容青知道出手的人是页安,但他今日特意观察,发现页安一言一行,虽张扬放肆,实则极有分寸,且掩饰极好,处处以萧崇琰为尊,想来先前那番手段必然有其授意。 萧重琰此人,境界低微,不通修行,却能让数位修行天才心甘情愿相伴左右,显然颇有手腕,城府极深。但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思,又性情乖张,实在叫人难以升起好感,只觉得心底发寒。 凌青容想到这里,便踏前一步,抬起一只手,身后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齐看向萧重琰。 凌青容说道:“你天生体弱多病,不易修行,之所以踏上修行路,应当只为修养身体,延年益寿。而顾璟是仙人资质,注定登顶大道,与你绝非同一个世界中人。” 他说完不待萧重琰开口,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何不主动放弃伴行者身份?若是因为你误了顾璟大道,惹怒修真界诸位大能,于你所求之事非但毫无益处,甚至还将多有拖累,实在不美。” 这番话足够以礼待人,也足够杀人于无形,廊中学府生纷纷醒悟,望向萧重琰的目光顿时更为鄙夷不屑。 顾璟却在这时淡声开口:“他是我选择的伴行者。” 第12节 言下之意,是此事与你们无关。 而萧重琰神情困惑,似是十分不解:“大道三千,自然人人可得。” 话中意思,便是为何我不能登大道? 凌青容将萧重琰眼中的困惑看得一清二楚,顿时神色更冷,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若真想修行,每日苦练便是,自然无人可以多说什么。” “但你一个不过问心境,紫玉认定极差资质的剑修,却非要不自量力,与仙人资质的顾璟结为伴行者。”凌容青神情漠然,冷冷质问,“难道你认为,自己真有这个资格成为顾璟的伴行者?” 凌容青这番话咄咄逼人,不留分毫情面,句句皆直指萧崇琰痛处,言辞直接近乎于羞辱,长廊内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出声阻拦,都在等着看萧崇琰笑话。 落河学府最重心性,萧崇琰身为弱者却不勤勉修行,毫无自知之明,甚至妄想以旁门左道上位,自然无人同情,只会更加鄙夷。 面对身前或不屑或嘲讽视线,萧崇琰却始终神色安然,似乎还隐有不解,听闻凌容青质问,眼底甚至露出些莫名其妙的神色。 他没有半点迟疑,十分理所当然地点头,说道:“有。” …… …… “噗!” 页安和齐小奇已经在一旁笑作一团。 凌容青面色一片铁青,神色冰寒,腰间飞剑低吟不止,看起来怒意极盛,似乎随时都会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公子。 便连长廊中其余学府生,也一个个脸色微妙,万万没想到萧崇琰只是说了一个字,便能将凌容青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究竟该不该拦住这位照影峰师兄。而页安与齐小奇却已经毫不犹豫来到萧崇琰身侧,一副随时都会出手的姿态。 只有顾璟安然站在原地,只是看着萧崇琰一人,像是对长廊内一触即发的局势并不感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场间气氛在对峙双方的沉默间愈发紧张,不止一人在心底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今日难道就要迎来落河学府历史上第一次开府考核时,考官与考生之间的斗殴? 孰胜孰败,或还真未可料。 这场斗殴最终没有发生。 有一人自长廊外御风而至,无声无息落于场间,轻而易举便压制住一切暗流涌动。 廊中学府生连忙躬身行礼,向来人见礼,口称“裴师叔”。 来人一身天青色长袍如山间翠竹,温雅清俊,腰间挂有一枚木制腰牌,上面刻有一个“裴”字。正是落河学府九峰之一的望道峰峰主,也是落河学府副学府长,抱一境亚圣裴宣。 他看也未看身后学府生一眼,只是冲萧崇琰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萧崇琰,你可愿入我望道峰,成为我嫡传弟子,从此以术法入道,登上另一条三千大道?” …… …… 长廊内不知是第几次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望向萧崇琰与裴宣,满心震撼,不敢言语。 那个资质极差,病弱无力,空有美貌的废物美人—— 竟然被落河学府的亚圣峰主之一看中,被裴宣师叔亲自允诺收为嫡系,要传道于他,护他大道登顶! -------------------- 作者有话要说: 四人出场时,应有bgm。 —————— 明天要上榜单,不确定字数多了行不行,所以明天暂时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明天(2.25)的更新在晚上七点多~之后还是恢复每天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 —————— 感谢在2021-02-22 19:35:00~2021-02-23 22:5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 众人看向萧崇琰和凌容青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落河剑宗改为学府后,师承体系也有所变化,学府内只有老师与学生,而并无从前师徒关系。各峰峰主除了原先已经入室的弟子之外,只有遇到格外合眼缘的后辈,才会兴起收徒的想法。 凌容青是这一代学府生中最为优秀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一直以来也只是照影峰的首席生,负责料理一峰上下庶务,却也从未能够拜入任何一位峰主门下。 而萧崇琰初来乍到,不通修行,紫玉认定他资质极差,不过一个废物而已,何德何能引动一位抱一境亚圣出面,开口收他为徒? 今日长廊内学府生惊讶的次数似乎格外多。 而这还不算完。 因为萧崇琰低低咳嗽几声,抬起头望向裴宣,却是神色平淡地开口道:“我是剑修。” 这句话便是拒绝。 长廊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这一回没有人敢于出声,俱是屏息凝视,看着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彼此对视,沉默不语,暗自心惊,在心底猜测不已。 萧崇琰如此不识好歹,难道真不怕惹怒亚圣? — 听到萧崇琰的拒绝后,裴宣有些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他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收徒,方才也不过随口一语,只为试探眼前这个少年的底细。 几日前,不行剑剑鸣,出剑十万山,整个沧澜大陆只有他们十二位亚圣遥遥感知,而在那之后,这个少年与那星河谷医修少年便凭空出现在东璜王朝边境。 更为凑巧的是,就在那几日,东璜女帝萧珞与寻机阁阁主宗隐不约而同施展手段,隐蔽天机,将整个东璜边境掩盖在重重迷雾下,不想让他们其余亚圣插手之意十分明显。 但不行剑鸣是何等大事,其间种种内幕关乎整座大陆。这两个少年身份存疑,行事不同寻常,又联袂而来落河学府,裴宣与其身后的中州王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有了此次试探。 裴宣注视着神情平静的萧崇琰,属于亚圣的神识已然悄无声息侵入少年心湖。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裴宣的窥探不会引起萧崇琰任何察觉,但那容貌极美的少年却似乎有所感知,在同一时刻眉梢微扬,清清淡淡地看了裴宣一眼。 裴宣这时候已经看到了萧崇琰的心湖。 入目所见,尽是迷雾重重,如同一片混沌未开,与紫玉中显化气象分毫无差,看着确实如同每一个修行资质极差的人那般,尚未形成属于自己的心湖图景。 但下一刻,裴宣却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有一对金色的竖瞳自混沌中骤然亮起,准确无误对上裴宣的眼睛,那双竖瞳内散发着无比耀眼的金色亮芒,几近刺目,目光中满是威严与平静,看着裴宣如同俯视地上蝼蚁,轻轻一扫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然而就是这随意一眼,裴宣的神识却如遭重击,被毫不客气地赶出了这片心湖。 长廊内,萧崇琰依旧在掩袖低咳,眼中却带着微弱的笑意。 而裴宣神色微怔,勉强压制住体内翻涌不息气血,在心底苦笑不已,对少年的来历已然有所猜测。 那条金色巨龙是一道无上剑意所化,沉眠于少年心湖,便是为了守住那一方对修道者而言极重要的小天地。 那道剑意,裴宣也并不陌生。 它来自一位闻名于两座大陆的剑圣,海外大陆西境剑宗的太上长老,上一任西境剑主,那位“小师叔”。 在两座大陆,小师叔只代表着一个人。 一个剑术无敌于两座大陆,剑意高绝可与天并肩,天上地下最逍遥的传奇剑修。 传闻北地魔君少时曾随小师叔学过几剑,而学过几剑的北地魔君后来成了剑术独冠沧澜的沧澜剑圣——那么眼前这个身负小师叔剑意的萧重琰? 从看到金色双瞳,到被剑意巨龙逐出心湖,再到此刻裴宣微笑看向萧重琰。 数息之间,裴宣心头已经划过百般念头,有过千种算计推演,然后确定萧重琰必定与那西境剑宗有关。 “你若不愿意,我自不会勉强。但你可曾想过该如何问剑?”裴宣神情温和,好意点明。 有小师叔那道强横无比的剑意在心湖,世间几乎可以说少有飞剑敢于近身,更不用说与萧重琰剑心相通,入他心湖。 如此一来,又何谈问剑? 萧重琰平静说道:“该问剑时,便能问剑。” 不行和小九一个在流云巅,一个就在身边,何时想要问剑,自然便能问剑。 至于那道剑意所化巨龙—— 不过是他与某位小师叔曾经闲来无事,互赠剑意以砥砺自身剑骨,而那些剑意显化气象久久不散,至今仍残留的一点意蕴而已。 那双金色的眼睛,是他的两把本命剑剑识刚打完架,不行剑输了蹲在巨龙脑袋里假意哭嚎,浑身闪闪发光,骗小九去哄他。 裴宣见状,不再多言,只欣赏笑道:“你有把握自然极好,今后若有疑问,都可来望道峰找我。” 言语间,显然已经认定萧崇琰能够通过开府考核,并未曾想过其他可能。 这位望道峰峰主说罢,便要转身离开,而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向面色沉冷的凌容青,毫不留情地开口训斥。 “落河学府第一条府规便是有教无类。大道三千人人可得,不拘天资,不谈境界,各有缘法。这一条府规,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凌容青面无表情,躬身听训,并不言语。 他身后学府生也都束手而立,神情肃穆,垂首以示恭敬。 青衫飘摇,裴宣御风而去。 而同一时刻,却有青鸟携灵讯而来,落在廊下。 “镇内西街水井,有人获取落河券。” 有一学府生接过灵讯,顿时以灵力在身前巨幅地图上进行标注,接着他抬头看向凌容青,道:“凌师兄,落河券只剩下三张。” 话音落下,廊中的学府生几乎同时看向面前的三个少年。 顾璟、页安、萧崇琰,三个姗姗来迟的少年,只剩下三张的落河券。 似乎像是一种天定般的巧合,却又带着充满变数的未知。 第13节 这三个少年,或是天赋绝伦,资质逆天,或是资质极差,却引来亚圣关注,各有各的特立独行,却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不禁令人好奇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在最后时刻一举翻盘,取得仅剩的落河券,成功通过开府考核? 魔族少年一脸理所当然,像是在说有本大爷出马这还用问? 页安轻摇纸扇微笑不语,仿佛在说山人自有妙计。 顾璟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却没人会对他取得落河券抱有怀疑。 最后便只剩下萧崇琰—— 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少年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不住咳嗽蔓起的水汽与红晕,在一身黑衣衬托下更显脆弱,端是秋月无边,惑人至极,带着种美到极致,几乎不似人间的虚幻。 但萧崇琰的神情却平静至极,眼中笑意清浅却深远,似是算无遗策,无所疏漏,又像是全无所谓,只凭心意,一切便唾手可得。 这副极致风月的相貌与那离尘超然的姿态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那便只教人觉得惊心动魄,唯有风华无双四字可勉强用以称颂。 此时此刻,廊中已经有学府生在心底默默推翻先前论断,心想萧崇琰作为顾璟的伴行者,或许真有与众不同之处。 凌容青却不这样想。 他本就因表弟郝汪之事对萧崇琰早有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今日之事更令他觉得萧崇琰此人性情乖张,傲慢自负,即便确有与众不同之处,未来也必将走入邪道,绝不可放松警惕。 况且落河券夺取一事规则明确,小镇内处处皆有青鸟落下目光,萧崇琰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争夺,再难假借他人之手。 这个境界低微,连剑都没有的废物要怎么取得落河券? 凭他的病弱无力?还是他的貌美惊人? 不过是一个废物美人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宣进入心湖时—— 被九逍剑暴打后的不行剑:呜呜呜嗷嗷嗷嗷呜!(哄我! 萧崇琰:见笑了,家里熊孩子实在多了些。 —————— 感谢在2021-02-23 22:51:34~2021-02-24 20: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 暖风轻拂,春光明媚。 萧重琰和顾璟悠哉悠哉地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路面,很是惬意。 从河畔长廊离开后,页安便说要自行寻找落河券,与他们就此分开。齐小奇原本拍着胸脯要为美人公子取得落河券,结果走至半路忽然有青鸟飞临,魔族少年看过灵讯后便垂头丧气,焉焉地与他们告别,只说学府再见。 有意无意间,与萧重琰一同行走在小镇内的便只剩下顾璟。 而两人也似乎心照不宣,并不着急去找落河券,只是漫无目的在小镇内闲逛,东看看西瞧瞧,倒也颇有乐趣。 他们此刻正经过那倒数第四张落河券现世的西街水井。 只见井台四周来往镇民不断,水井边打水镇民闲话家常,笑语晏晏,有总角孩童奔跑叫喊,身边猫犬追逐往来,玩闹不休。 整座水井边宛如一处小镇内集会之地,人来人往,鸡犬争道,并不吵闹,相反却显得生机勃勃,其乐融融。 这般言笑无忌,朝气蓬勃模样,是一心修道如萧重琰和顾璟都未曾体验过的市井人间。 两人安静站在道旁,俱是神情和缓,眼含笑意,彼此心下计算不停,反复推演。 片刻后,两人几乎在同时侧首,然后便对上另一人望来目光,一怔过后双双笑开。 萧重琰问道:“走吗?” 顾璟点头:“走吧。” 他们离开西街,从小镇西边开始一路往中心而去。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两人再不如先前那般随意,而是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停留片刻,各自推演,推演完毕也不交流,只是对视一眼,接着再继续走。 无需言语,心意自通。 两人经过镇内的王家药铺,再拐去南部的有来客栈,接着在镇中心广场神像下站了会儿,沿着镇内最大的长命街往北直到一座园林,稍作歇息,最后爬上镇内由北端一直蔓延到东部的小然山。 若有人将他们二人行走路线画出,便可发现这一条由西至南,再由南往北,最终到东的路线,首尾恰好连成一线。而在这条路线中二人停留的数个节点,便是四周落河券分布的中心位置。 萧崇琰与顾璟在镇内的闲逛看似随意,实则大有讲究。 每次停下脚步,默默计算,便是在推演这条路线的下一个节点,也即落河券最有可能出现的方位。这一路走来,他们的计算结果毫无疑问完全相同,也理所当然推演出落河券分布的规律,接下来便只需登高望远,找到最后三张落河券所在。 小然山顶,恰好是落河镇内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 萧崇琰站在山顶俯瞰小镇,见小镇以落河为界南北分离,镇内街巷纵横交错,划分出诸多网格状的街坊,形如棋盘,而那些散落各处的落河券,亦分两色,正在其中,便如黑白棋子。 “整个落河镇就是一座棋盘。”顾璟在他身旁开口,语气很是欣赏,“这便是那位景珩仙尊亲手落下的棋局?果然不错。” “他最擅计算,推衍之术在沧澜大陆少有人可及,有此手笔并不稀奇。”萧崇琰淡声开口,问道,“你可找到自己的落河券所在?一个格子便是又一副棋局,进入其内便如同小天地,外界很难强行插手。” 萧崇琰说这话时,目光自然而然下垂,正对上脚边始终跟随着他们,一路上都安静如鸡的青鸟信使,眼中笑意依旧,眼底却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通过青鸟信使,遥遥注视着这里的另一端,有三人不约而同干咳一声,各自撤去窥探术法,青鸟迟缓混沌的眼神霎时恢复灵动,扑棱着翅膀便飞离萧崇琰身边。 萧崇琰脸色淡淡,隐隐还透着几分嫌弃,心想落河学府如今的师长就是这样?三道神识挤在一只青鸟内,也不嫌挤得慌。 顾璟这时候才取出腰间的那一枚白玉印章,自方寸物内取出长琴,盘腿坐下,将长琴横于腿上,十指翩跹,信手而弹。 小然山顶顿时有轻渺琴音响起,如皎皎明月独坐夜间,浅诉低吟,初时还带着些谨慎轻疑的断断续续,不过数息便顺畅明朗起来,琴音悠扬轻快,再无拘束。 萧崇琰站在一旁,神情淡然,在琴音变化时已经将目光落在山下某处,判断出顾璟落河券所在方位。 正是那王家药铺。 与此同时,北部亦有一道灵力冲天而起,页安也寻到自己落河券所在,进入棋局。 两处落河券,便有两道目光同时落下,萧崇琰一人立于山顶,为顾璟与页安两人同时护道。 不过多时,琴音暂歇,接着转为和缓轻柔曲调,安然平稳,似是得偿所愿后心意越发和顺,平静微喜。 萧崇琰也露出微笑,侧首去看身旁顾璟,正对上少年睁开的眼睛,眼中同样闪动着微光。 顾璟收起长琴,落河券已然落在手心,不远处亦有青鸟张开翅膀,与北方另一只冲天而起的同伴结伴而行,往河畔而去传递灵讯。 整个落河镇内,至此便只剩下一张落河券。 见顾璟回身看来,萧崇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了。” 然后他再不言语,只是目光微移,望向小然山山腰。 在重重山林掩映下,有一座极为隐蔽的二层竹楼,竹楼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琼花林,沿着山脊一路向上蔓延,四月未到,却尽数盛放。 漫天遍地,都是纷纷扬扬的琼花。 那是萧崇琰记忆深处最为熟悉的画面。 竹楼、琼花林、师兄弟。 便是一座流云巅。 他甚至不用看,便知道那竹楼西南角的柱子自下而上有十道刻痕,其中最上方那道刻痕位置,恰与他此时身高相仿。 因为小然山的这座竹楼,与曾经落河剑宗流云巅上的那座竹楼一模一样。 而萧崇琰踏入修行的最初百年,便是在那座竹楼内度过。 最后一张落河券,便在小然山。 从登上小然山起,他就已经身在棋局。 萧崇琰看也不看,于山巅悬崖边踏前一步,下一刻便来到那座竹楼。 竹楼内外空空荡荡,既没有稚童软糯学语,抱着毛笔练那大字,也没有白衣青年大袖飘摇,于琼花林中独自练剑。 竹楼依旧,琼花仍在,却是人去楼空,往昔不再。 仿佛山中悠悠岁月一闪而逝,眨眼间千百年过去,过往一切尽皆湮灭,不留一点余地。 萧崇琰在竹楼前静立片刻,目光久久停顿在那十道刻痕上,随后转身,走入身后的琼花林。 他熟门熟路绕过林间暗流,来到一颗极高极大的琼花树下,蹲下身拍了拍,果不其然发现几处松软的泥土,顿时一笑,伸手拂开泥土,摸到一片冷硬的弧度,接着微微用力,从地下提出一坛酒来。 萧重琰拍开黄泥封口,酒香立时便满溢鼻间。他脸上闪过满意神色,仰头喝下一口,眼中笑意顿时更为浓郁。 千年过去,琼华酒滋味更甚当年,看来某人手艺颇有长进,没有白费这许多年时光。 萧崇琰坐在树下,仰头望那竹楼,一小口一小口喝得极慢。 从在东璜边境醒来后,他便一直在思考和计算,从自己转世缘由,到鬼物刺杀,然后是手艺人出现,鬼化现象频发,再到师兄景珩闭关流云巅,以及这次的开府考核。 事事皆有前因,事事皆有后果,发生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将他推向落河学府,引他去取回自己的本命剑,要他登上流云巅。 这座小镇内,更是处处玄机。 借由这副落河镇棋局,他已经看清师兄诸多落子,更已经解出种种布局。 师兄要他来这里,看到这些,便是在告诉他—— 接下来,便轮到他来下这盘棋。 萧崇琰与景珩师兄弟二人,一个是人族仙尊,修道第一人,一个是北地魔君,剑术最传奇。 二人相隔无数时光,以沧澜大陆为棋盘,先后落子,与天地对弈。 — “铮!” 就在萧崇琰慢吞吞喝着酒,将酒坛捧在眼前仔细打量的时候,他的心湖间突然响起一道铮然琴音,如同金石相撞般急促凛冽,像是一道警告,或是一声催促。 萧崇琰全然没有理会,自顾自喝着小酒好不惬意,谁料那琴音却是毫不停歇,一道接着一道切切而来,愈发急促激烈,嗡嗡作响,吵得他脑仁发疼。 萧崇琰有些困惑地放下酒坛起身,回身又看了眼琼花林,心想这才不过一炷香时间过去,顾璟便已经等不及了?还是说顾璟竟然这样神通广大,在棋局外也能知道自己喝酒? 他很自然地屏蔽心湖涟漪,又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琼花,心神渐宁,心意也更为明确自如。 第14节 再如何相似,这里也不是流云巅。 因为这里不是流云巅,所以他无需在此耗费更多光阴。 萧崇琰心念方起,便有十数道剑气自他剑骨而出,被他随手拨弄在一起,顿成一柄无形飞剑,接着自然而然便向前递出,剑斩此处棋盘最为薄弱所在,欲强行破局。 一剑而出,自琼花林起,止于二层竹楼,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直线。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因此也速度最快,不过一个呼吸间,剑光便已斩断琼花林所在空间,扬起遮天蔽日的浅金琼花。 所向披靡,无可抵挡。 下一个瞬间,却有一道身穿天青色府袍的身影从断裂空间中跌跌撞撞走出,出现在那道剑光之前。 凌容青满面惊讶,像是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下意识便抬腕出剑,直指萧崇琰。 此时剑芒距凌容青鼻尖已不过寸许。 死亡的气息在剑修少年眼中蔓开。 在布满暗色的死亡阴翳中,有一点寒芒蓦地亮起,接着爆发出绚烂光芒,盖住这座天地! “轰!” 又一道剑光后来居上,追上先前那剑,生生将其逼转剑势,绕过剑修少年,将将自他脸侧擦过,贯穿身后竹楼,将整座棋局小天地彻底破开! 遮天蔽日的剑光下,唯有黑衣少年神情漠然站在原地,满身剑意逼人,凛然不可直视。 浅金剑辉缓缓没入他指尖。 凌容青被那剑势带倒在地,勉力撑起身体,直到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莫名进入这棋局小天地内,紧接着便被剑锋直指,生死一线,一切在电光闪石间发生,毫无任何反应时间。 然而萧崇琰却始终神情平静,于最危急刹那,只是抬手出剑。 先后两剑,先救人,再破局。 轻描淡写,仿佛一切不过如是而已。 凌容青满心震撼难言,似全然不敢置信般死死盯住黑衣少年,心想这真的是那个病弱无力,紫玉判定根本难以修行的废物? 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那剑,顿时脱口而出道:“你……” 不远处,萧崇琰垂眸,冷淡地看向他。 下一刻,萧崇琰的神情却骤然一空,蓦地倒下—— 被一道紫衣负琴的身影自身后接住,拥入怀中。 …… …… 小然山顶已然落满了人。 页安、那几个学府生考官、副学府长裴宣、有来客栈的掌柜尽皆来此。挥着折扇的读书人正暴跳如雷,一扇便直击凌容青要害,被裴宣险险拦下,阴着脸冷声说着什么,想来绝不是什么好话。 而山顶此时蓦地出现数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修者,腰间皆悬挂一枚黑铁铭牌,甫一出现便直接出手制住愣在原地的凌容青,以玄铁将其紧紧束缚,牢牢压着跪在地上。 这个突兀出现在棋局小天地内的照影峰大师兄神情怔然,被极为粗暴擒住也始终默然不语,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看萧崇琰一眼,似是已经认罪。 “顾璟……” 萧崇琰只是力竭倒下,其实伤得不重,但却耐不住顾璟以灵力在他心湖间不断抚琴——安眠曲反反复复悠悠然然,让他昏昏欲睡,声音愈渐低落。 “别说话,闭目,修养心神。” 顾璟的声音短促又冷硬,似是心情极差,很不客气,但手下动作却极轻柔,先是喂萧崇琰吃下一粒丹药,渡去灵力助他化解药力,接着双手微抬,将他打横抱起,离开原地。 “凌容青,你擅闯棋局,干预考核,已是渎职!竟还敢心怀杀意,要置考生于死地!” 萧崇琰在朦胧中依稀听到裴宣怒极的声音响起。 “此等罪行在落河学府历史上几乎闻所未闻,必须交由九峰裁决,由学府长亲自判罪,必将重责以儆效尤!” “将他修为封住,关入隐峰十二重等候传唤!” 小然山顶顿时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显然这是一道极为严苛的惩罚,但萧崇琰却已经意识涣散,在药力与琴音的双重效用下,即将陷入深眠。 他在合眼前拉住顾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于心湖间传递出一道模糊的意念。 “——他的体内有鬼念。”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码字寂寞,来点评论(除了节日祝福,再来点儿) —————— 感谢在2021-02-24 20:54:38~2021-02-26 08:2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糖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 “一旬之内,不可再出剑。” 萧崇琰刚睁开眼睛,就听到顾璟冷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熟悉的白玉药碗紧跟着映入眼帘,被不容分说递到他手边。 萧崇琰见到那药碗就觉得嘴里发苦,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可那碗药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好冷着脸一饮而尽,然后一脸理所当然地伸出手。 片刻后,有人轻叹口气,接着他手中便多出了两颗蜜饯。 萧崇琰咬了一口,顿时很满意,于是破天荒准备管一回闲事,问道:“后来怎么样?” “凌容青被关入隐峰第十二重禁地,据说是沿袭自落河剑宗时期最严酷的牢狱。”顾璟接过药碗搁在一边,回答道,“他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萧崇琰问道:“那鬼念?” 顾璟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确实有,但很隐蔽,没有人发觉。” 萧崇琰想了想,说道:“那就再看看。” 自东璜边境醒来之后,这几次三番针对他的刺杀,背后均有鬼域的身影,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凌容青在最关键时刻,如此恰好地于棋局小天地内现身,则意味着幕后那人一直都在暗中注视这场考核,或许便藏在某一只青鸟身后。 如此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地要置他于死地,绝不会轻易收手,必然还有后招。 “事不过三,他忍不住的。”萧崇琰安安心心吃着自己的蜜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么着急想杀我的,无非就是那几个人。” 不是来自东边,就是来自北边。 萧崇琰低低轻咳一声,漫不经心开口:“不论是谁,等着便是。” 前尘往事,今世仇怨,一桩桩一件件说不清楚,他也懒得算个分明,但终究不过都是一剑。 大道一途前路漫漫,注定出剑无数,那便不急。 出剑千万次,总有一剑可杀之。 — “哗哗。” 有水流声从外传来,萧崇琰看向顾璟,只见少年医修微微颔首,道:“我们此刻正在渡船,要沿落河去往落河学府。” “这一路不施以任何术法,渡船仅随水流而动,从天黑行至天亮,便可于日出之际看到落河学府全貌。” 听顾璟解释渡船航行方式,萧崇琰先是一怔,继而眼中泛起笑意,心情顿时颇好。 渡船夜行而上九天,于红日初升时观落河九峰全貌,正是他当年被师兄领入落河剑宗时的经历。 此番故地重游,当年场景再现,如千年时光倒转,一切恍若昨日。 让他相信,师兄还在。 渡船航行不过片刻,外界忽然传来一阵惊喜的欢呼。 “快看!太阳出来了!” “那就是落河学府吗?” “我看到照影峰了!还有望道峰!神途林!” “九峰!那是落河九峰!” 难掩激动的叫喊声在渡船内外不断响起,学府新生满面都是振奋欣喜,带着对未来修道岁月的无限希望与憧憬。 红日渐升,朝霞也一并铺陈万里,灿金橙红的云块或高悬天顶,云蒸霞蔚,或低垂近水,倒映出凛凛波光,他们乘坐的这艘渡船如被牵引,渐渐升高,去往那高坐彩云间的学府。 萧崇琰与顾璟也已经来到船舱外。 他们站在渡船最高处,遥遥望着远处那逐渐显出轮廓的落河学府。 先是掩映在缭绕云雾间的落河九峰。 主管整座学府的主峰九天峰,承袭自剑宗时期的剑修分支照影峰,专修道法的望道峰,精通医术的杏林谷,神秘莫测的南岛灵族修行地神途林。 还有学府藏书阁所在无字峰,藏有万般法器飞剑的万器峰,以及学府禁地隐峰。 诸峰四周云雾尽散,向这群通过重重考核,得以成为学府生的年轻修道者展露真容。 九天峰道殿洞府皆为巍峨宫室,屋宇连成一片,飞檐翘角大气磅礴,有飘渺仙乐演奏不停。 照影峰剑光凛然,森然剑气纵横云间,引山河共振。望道峰、神途林、杏林谷各有道法衍化,大道三千尽在其间。 其余无字峰、万器峰、隐峰却是惊鸿一现,很快便再度隐入云雾中,只留下一道模模糊糊轮廓。 各峰所展露气象皆不相同,却又彼此气脉相连,极为融洽,便如同百家争鸣,和而不同,各有千秋。 萧重琰想起先前裴宣所言“有教无类”,会心而笑,不由自主望向落河尽头的那座孤峰。 第60节 耳边落下的声音短促又沉冷,像是压抑着某种至深的痛意,但那种意味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没有被任何一人发觉。 萧崇琰倚在顾璟怀中,此时已经渐渐缓了过来,在适应了剑骨山脉传来的阵阵痛意后,倒并不觉得这份痛苦很难熬,只是听得身后那人胸腔内心跳如鼓,全然不似面上镇定模样,心下有些疑惑。 小和尚与那烂赌客都在这里,不过是一座鬼门而已,顾璟怎会紧张至此? 他手下微微用力,捏了捏顾璟的掌心,像是安抚般低低开口,说道:“……不必担心。” 下一刻,身后的人却像是蓦地呆住,不知为何气息愈发不稳,静默良久才再度开口,说道:“……好。” 萧崇琰轻咳一声,没有要顾璟搀扶,自己慢慢地站起身,抬头看向远处那座鬼门。 在他身后,顾璟亦背负长琴,望向同一处。 “走吧。” 萧崇琰抬手轻点身前王印,顾璟默契圈住他的腰,接着两人脚下便顿生出一朵浅金琼花,将他们一路托举而至那幅九天画卷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跨前一步,身形没入那画卷内,于下一刻双双消失在心湖天地间。 …… …… 片刻后,两人走出画卷。 他们身前是巨大的鬼门高耸入云,身后有鬼影重重倒挂天顶,无数血色重瞳冷冷朝他们看来,如同审视猎物。 他们直接来到了那座鬼门之前。 — 黑暗天幕遮天蔽日。 “殿下亲自来此,真是令在下深感惭愧。”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漫不经心调笑道:“您若事先告之,在下一定日夜赶工令这鬼门落成,以我万千鬼族将士血洗东璜——为殿下接风洗尘!” 说话者用词谦卑语气恭谨,话中却带着深深恶意,对萧崇琰的刻骨恨意几乎毫不遮掩。 而萧崇琰与顾璟这时也已看清四周景象,便如他们先前猜测,正是鬼域投影所在。 鬼门已落成一半有余,自半空至地面处仍未成型,只有鬼气森然汇聚。 鬼门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鬼族,正是方才开口那人。 “殿下可还记得我是谁?”那鬼族轻笑开口,以手抚摸颈上一道深深疤痕,眼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恨意与怨毒,“南明可是等了您太久太久了,殿下!” 顾璟闻言,侧首看了萧崇琰一眼。 白发鬼族南明,鬼族中的四位御主之一,与之形影不离的北离已在不久前于河东陨落,正是死于萧崇琰手下。 这个南明,可是想要为北离报仇? 顾璟的神色渐深,冷淡看着那白发鬼族,杀意顿起。 萧崇琰正打量着那座鬼门,察觉到顾璟视线,不感兴趣地偏头瞥了那白发鬼族一眼,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神色,从鼻孔间轻轻“哼”了一声。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一句“你谁?” 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无疑激怒了南明,白发鬼族蓦地冷笑出声,高声说道:“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千年前侥幸于您剑下逃过一劫,南明实在感激万分——” 他话音一转,似笑非笑说道:“我家主人亦欣慰不已,特命南明拜谢殿下,请殿下随时都可来我鬼域,主人必将扫榻相迎!” 萧崇琰漠然看向南明,神色不变,只觉得无聊。 “破境后,第一时间出剑鬼域,让他等着。” 白发鬼族嘲讽看向萧崇琰,目光却落在他身旁的顾璟,低低说道:“冕下,没有人会站在您这边的,如果您身边的这个人知道您要转鬼修……他会怎样?” “既然到最后也不过是又一次众叛亲离,举世皆敌,您留在沧澜还有何意义?”南明张开双臂,高声笑道,“不若来我鬼域,杀个痛痛快快,一道毁了这沧澜盛世,向这个世界复仇!” 他的声音低沉又轻缓,带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轻柔暧昧如同耳语,却尖锐至极,直抵心湖,要掀起那腥风血雨—— “难道您……就真的不想毁了这个世界吗?毁了这个弃你负你,教你一无所有的沧澜大陆!” 顾璟又看了南明一眼。 这番话用心极其险恶,显然不单单是要扰乱萧崇琰道心,也是要说给顾璟来听,为的就是令二人心生嫌隙,要顾璟对萧崇琰猜忌不断,要萧崇琰真真正正沦为孤家寡人。 只可惜萧崇琰在顾璟面前,从未有过任何掩饰,方才那番话中有意无意透出的点滴不寻常之处,顾璟已然猜得分明,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猜疑。 时至今日,顾璟对萧崇琰身份心知肚明,两人并不说破,不过是没有必要而已。 这一点,萧崇琰自然也很清楚明白。 或者说,萧崇琰从未想过顾璟会对自己有所猜忌。 因为他们全然信任彼此。 身着白衣的少年似是弱不禁风,垂首低低轻咳不止,眼中神色却极淡,在南明几乎如同剜开他最深伤痕的尖锐逼人话语下,神情只是漠然。 “我亦不曾将沧澜放在眼里,沧澜负我,那又如何?” 萧崇琰冷淡看着白发鬼族,面无表情,似是全无所谓,说出口的话却极尽张狂不可一世。 他从来不恨这个世界,他只是失望而已。 但也只是失望。 让他在失望之余,对这个世界仍然生出一点其他情绪的,是皇姐、师兄、小师叔、小和尚和烂赌客……以及很多其他的人。 这一世,又有了页安、齐小奇、凌容青、若语……还有那些落河学府的年轻学子。 还有顾璟。 所以他将那鬼念养在心湖,宁愿忍受剑骨山脉时时刻刻发作的疼痛,也不会将其炼化,升起任何转修鬼道的念头。 他想要走的大道,便是他在走的大道。 做想做之事,问想问之道,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皆是如此,不过如此。 更何况—— “我亦从未只是一人。” 萧崇琰神情淡淡开口,眼神却很认真。 顾璟闻言看向萧崇琰,想起先前萧崇琰于温泉边所说,眼神渐渐和缓,然后便不再言语。 他知道今日鬼门一事,已无需二人出手。 因为确实如萧崇琰所说,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们并非势单力薄,无人相助。 …… …… 未竟岭内,有长相俊秀的年轻僧人于碧泉旁默诵佛经,忽然手中佛骨大亮,浅金剑意直至青天,指引方向。 澄水院的佛子微微一笑,起身离开,循着剑意而去,步步生莲。 东湖下游,有画舫顺水而下,轻渺琴音和着高山流水,意境深远高妙。画舫内有红衣女子慵懒伏于桌前,酒香四溢,身旁皆是东倒西歪酒壶。 陌香漫不经心在纸上涂涂抹抹,笔下纸上写满了娟秀小字,落款正是“墨香书生”。 这时琴音微顿,她蓦地扔开笔轻哼一声,站起身,身形于下一刻消失不见。 — “我还当殿下是多么了不得人物,原也不过是个不愿承认事实的胆小鬼。” 而鬼门前,南明只是满面讥讽,看着萧崇琰眼神怜悯,如看着一个不知所谓,天真又无知的可怜人,高高在上,满心不屑。 “既然您执迷不悟,执意要为沧澜再死一次,那今日就请殿下来做一个选择——” 白发鬼族轻笑开口,侧过身露出身后鬼门,悠悠然而道。 “我身后这道鬼门,连通的并非此地,而是河东郡。” “若鬼门落下,其后百万鬼族大军必将踏平河东郡,不会有任何意外。”南明微笑说道,“殿下您要救河东吗?” “但您若选择救河东,在下虽得到命令不能伤害您,却也必须拦上一拦——以您如今状况,怕是不能出剑,那您若要突破在下封锁,毁去这道鬼门,势必要花费不少功夫。” 萧崇琰在这番话下终于有所动作,像是感兴趣般瞧过去一眼,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然后?” 南明得意一笑。 “但如今距女帝千秋节大典亦只剩下一天时间,您若要救下河东,必不可能及时赶回,而东郡王——必将于大典上发难。” “是救河东十万将士百姓,置嫡亲族人于不顾……还是救东璜女帝一人,抛弃追随于你的下属——”南明眼中泛起满怀恶意的期待神情,幽幽说道,“殿下,您会如何选呢?” 萧崇琰沉默片刻。 这种阴险至极,谋划极深,前进后退皆是死局,只为乱他道心的问心局,与先前碧泉剑骨一局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鬼域之主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仅是十日论道因果,缘何会如此针对于他? 萧崇琰对此有些不解,但却不碍于他破解此局。 从碧湖至此,萧崇琰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他从不选旁人给出的选择。 他只做自己的选择。 因此在南明满含讥讽的注视下,萧崇琰只是神情平静看他一眼,然后微微侧首,像是与人对话,轻声开口。 “陌香,你看到了吗?” “交给我。” 空中传来一道轻柔慵懒的女声,随后天香楼的楼主陌香凭空出现在鬼门前,一袭红裙似火,于南明愕然神情中悍然出手,一掌击向那虚无鬼门! “轰!” 只一击,快到南明甚至未来得及反应,那座鬼门便从顶部开始溃散,已然摇摇欲坠! 而陌香却仍不停手,飞身而上九天,立于鬼门顶端,手下翻飞几成重影,爆裂掌势直直而下,一掌接着一掌落于鬼门! “你是何人,竟敢毁我鬼门,找死!” 白发鬼族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鬼门再度消弭整整一截,正欲飞身扑去,心头却蓦地生出警兆,下一刻整个人生生向旁横移——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