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情史》 分卷阅读1 大唐情史 作者:沈令澄 期盼新生 “滴嗒……滴嗒……” 听着输液管里药液滴滴落下的声音,陈梓恩挣扎着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费力偏头看向一旁空无一人的座椅。 妈妈……又不在了…… 自己这病也已经拖了很久,估计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忍受不了了吧? 陈梓恩感到呼吸一阵困难,心脏有种窒息般的拧绞令他痛到只想死去。 我……我不想死…… 少年手指微微颤抖着,那种仿佛被人掐断了喉咙般发不出一丝声音的难受,让他整个身子也为之轻轻战栗起来。 为什么都是这样的人?妈妈……我不想死……一点也不……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陈梓恩的大脑混沌而迷蒙,宛如被一团浓雾笼罩般,再也抵抗不住那席卷而来强烈睡意,慢慢闭上了双眼…… 就在陈梓恩阖上眼帘后没多久,空气里浮现出一团朦胧雾气。 “求生意念这么强大,死了也没法顺利投胎啊!”那雾气里传来一记低沉的叹息,“算了,就看在这阴阳薄上刚无辜死了一人,魂魄被勾身体已无灵主的份上,让你前去附身转世吧!” 说完,那雾气朝已然断气的少年身上罩了去,将他昏沉欲睡的魂魄抽离了身体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醒了,醒了,”一阵吵杂的说话声传入耳中。陈梓恩模模糊糊打开双眼,等视线逐渐开始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后,正欲起身,一道身影硬生生撞进他的怀里,抱着他陶然大哭道,“敏儿,我的敏儿啊!你可算是醒了,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那人哭得尤其伤心,眼泪鼻涕混成一团尽数抹在了他的身上。 “你……” 看着眼前那张皱纹满布却依旧浓妆艳抹的贵妇人,陈梓恩疑惑开口,“请问,我们认识吗?” 看她衣着绫罗绸缎,头戴珠花玉钗,说话又这般胡言乱语的找不到北,很难相信眼前的老妇人是属于正常人一类的。 “这里?”还来不得顾及被老妇人泪水打湿衣衫,陈梓恩抬眼看向房内,只见床上罗纱幔帐轻如云烟,屋内梁坊上描谱着藻井彩画。往外看去,门窗上青菱镂花图雕刻精美,进门处挂有几只剔彩宫灯,明光闪耀,烛焰优柔。 “这里是哪里?”陈梓恩直觉自己的问题有些傻愣,然而本在病房挣扎着最后一口气等待死神降临的他,却无故来到这个充满了古香古色的陌生环境,怎能不叫他疑惑? “敏儿,你这是怎么了?”那老妇人见他半晌不啃声,只顾盯着房内的摆设茫然失措,当即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泫然欲泣道,“这是你外祖父的旧居太尉府,你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了?” “太尉府?”陈梓恩神色更加迷惘起来,“什么太尉府、外祖父?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这是怎么了这?”老妇人惊见他一脸的怔然不解,说话也大不同往日,当下赶紧抓着一旁丫头的手腕捏紧道,“快,快去请薛御医来。快!”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落后,留着山羊须的薛御医挎着药箱走了进来。 在老妇人双眼含泪的目视下替床上的人儿把完脉后,薛御医咳嗽了两声道,“大公子从马上摔下,应该是淤血积在了脑内,所以才导致他这暂时性的失忆。” “失忆?”老妇人双手钳上薛御医的手腕,力大到几乎要将他融化般,“我的敏儿怎么可能失忆!薛御医你确定断脉无误吗?” 说到底,薛御医也不敢断言是不是真的失忆。但见床上之人神情迷惘朦胧,除了这一解释他也无从下口。 就在老妇人紧抓着薛御医不放之时,床上的人已悄悄找了站在一旁伺候的丫头询问,“哎,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都穿的这么奇怪啊!”又见那丫头身着罗布长裙,脑后梳着流云发髻,便接着问,“穿这么少,不冷吗?” 那丫头本是垂着身子立在一边,见主人发问,赶紧弯着腰上前回答,“回大公子,这里是太尉府。” 陈梓恩越想越觉不对,看那丫头一副惧怕的模样似乎连回话都带着颤音,便笑着道,“什么太尉府,你能说明白些吗?”想了想,还是觉得这问题过于偏执而愚笨,索性再度接道,“那么,劳烦你拿面镜子给我好吗?” 记得临死前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转世后定要义行善为,不可强行扭转乾坤。” 刚才醒来被那老妇人猛地一撞便把这事给忘了。现如今想起来,虽然觉得太过蹊跷而玄奇,然而他却更想选择相信。 如果这是上天给与他的第二次生命,那么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呵护。还有那些在他有生之年未曾尝试过的亲情滋味,他都想拥有。 丫头依言捧来一面蟠螭纹镜递给陈梓恩。 镜上抚出来的平面有些扭曲而模糊,却依旧遮掩不住纹镜里那张绝世隽美的容颜。 星月般清减剔透的瞳仁里流转着盈耀波光,高挺的鼻梁下线条优美的红唇挽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黑亮如绸的长发散乱在肩侧后背,衬着他宛如雪白的肌肤更显耀眼夺目。 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从他身体里淡淡散出,令所见之人不禁心生敬仰。 这…… 陈梓恩双眉紧蹙,手中纹镜差点拿捏不住而掉落在地。 从未期待过新生后会有怎般的明艳照人,然而这等绝色容颜却是他无法承受的。 还来不及从这震撼与惊异中回神,老妇人已送走了薛御医走近他的床边,再次扑入他的怀中失声痛哭,“敏儿,我的敏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你这一失忆,岂不是连祖母也不得记住了?” “失忆?”陈梓恩好容易才从老妇人的圈制中挣脱出来,心底快速思忖着。这确实是个好借口。既然她们已经认定了我失忆,那么就算我将错就错也不会引起过度的怀疑。 只是,我是真的新生了……还是又只是幻梦一场?梦醒后,发现原来我还躺在那张病床上苟延残喘。 不,不!我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那样一具多灾多病的身子,我不想要!那么冷冰无情的生命,对我毫无一丝的留恋…… 没有任何人会为我的离去而难过,也不会有人因为我的去世而伤心。 “敏儿,敏儿?”见床边所坐之人又进入游离状态,老妇人想起薛御医叮嘱过万不可再做刺激等语,便小心翼翼试探道,“敏儿,可是想起了什么?” 陈梓恩骤然回神,朝那面目担忧的老妇人微微一笑,“没有。您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不管过去是谁,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只想活着……用这来之不易的 分卷阅读2 机会,好好活着! 新的生命 贺兰敏之,父贺兰安石,母武顺。唐高宗皇后武则天之外甥。 舞象年华,累官兰台太史令,位高权轻却极为有钱有势。因年少貌美而习性风流,行为偏僻乖张,性子纨袴膏粱。素有“大唐第一美男”之称,却极尽奢华,为人轻佻倚仗祖母之关系恃宠而骄。 站在雕刻着菱花格纹的窗前,陈梓恩——也就是新生后的贺兰敏之,抬眼眺望窗外。只见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在空中轻悠飞舞。暮春时分,花瓣积在地上铺起了一层无瑕落英。微风拂过,雪白铺天盖地潆绕旋舞,如梦似幻,美得恍若仙境。 来这里已有数日,好不容易才逐步熟悉这陌生的环境,适应这陌生的身份。他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值得他留恋的人或事,然而这来之不易的再生却令他格外珍惜。 就算是依旧孤独也没有关系,那种滋味他早已习惯。只要能活着,孤独也不过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尘埃…… “大公子,”门外传来丫头恭敬的唤声,“该吃药了。” “进来罢。”贺兰敏之反身走回桌边坐下。 门咔嚓一声被推开,丫头端着一盏浓黑的汤药走了进来将瓷盘轻轻搁在桌上,“大公子,风侍卫从西北绝域回还,”那丫头双手交握放置腹部,身子弯成一道拱形,“公子可要立时召见?” 恭敬的态度寻不到一丝疏漏,然而冰冷话语里隐着的不屑却是一听既出。 贺兰敏之不知过往的‘他’是否做过何等大不赦之事,才惹得府里上下所有人除荣国夫人——敏之的祖母外,皆对他冷若冰霜。 “好。”敏之点头应允,端起药看了一眼,复又放下。 虽已连续喝了数天,但这令人抑郁的味道却始终无法习惯。就好象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一切看似已然熟悉,却还是陌生得令人害怕。 “是。”丫头垂首行礼往后退开数步,转身离去。 半晌后,一道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朝敏之作揖道,“属下风若廷见过公子。”那人手持一把长剑,剑柄处悬着一枚青莲紫玉随着他的动作微然晃动,光点有些刺眼。 清晨的光丝从门窗折射进来,在他背上拢出一层淡淡光晕。敏之眯起双眼看着那背对光线而立的人,缓缓开口,“你叫风若廷?” “是。”阵阵平和而澹然的气息从风若廷的身上透出。那是一种跟冷漠不一样的感觉。区别在哪里,敏之却有些说不上来。 “你知道,我……” 敏之歪头想了下。听下人说这风若廷是‘贺兰敏之’的贴身侍卫,那应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失忆”的事呢? “公子想问之事,属下已经得知。”风若廷持剑掬身,紧抿的嘴唇看不出他此刻的内心所想。 “那,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敏之仔细看着他的脸颊,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就连荣国夫人在自己醒来时,也忍不住问长问短想要帮他“恢复记忆”,难道时刻跟‘贺兰敏之’在一起的贴身侍卫,没有任何疑问吗? 风若廷一怔,抬头看了敏之一眼,却是极快地再次低头俯首道,“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公子,不敢有疑问。” 闻言,敏之心中竟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 是自己心太急还是事过境迁依旧逃不出这孤独寂寥缭绕千年? 敏之愣愣看着地上某点杵了半晌后,抬眼见风若廷依旧持剑立在一旁,便随口问道,“听丫头说你从西北绝域回来,是做什么去了?” 风若廷早在刚进长安外郭城之时,便已听闻流言说大唐第一美男皇林狩猎时不慎跌落马背,导致脑积淤血而失忆。风若廷本未全然尽信,想到贺兰敏之虽不是武艺高强却也略通拳脚,怎会失足跌落马背而失忆? 但现如今见到眼前之人后,那双清亮明眸虽与往日无异,却多了一份透澈少了一丝沉淀。风若廷几乎已经肯定——敏之确实失忆了。 “回公子,”风若廷收敛心神恭敬回答,“属下萌公子求得圣恩,准许属下去西北绝域探望武家少主承嗣公子。” “武承嗣?”贺兰敏之一愣。是那个流放后又被武则天召回长安的武承嗣吗? 说到唐朝历史,贺兰敏之虽谈不上博古通今,然而毕竟历史课学上也曾读过。 现在既然是在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中间,那么想来如今的大唐应该还是一派繁荣盛景才是。 风若廷正欲说话,转目之际见桌上搁着一盅药,似乎已放许久,便改口道,“公子请先喝药吧!” 贺兰敏之顺着风若廷所望方向看了去,伸手端起盅子微微起笑,“其实不喝也行,我这也算不上什么病。”贺兰敏之笑盈盈地望着风若廷道,“何况这药苦得很,不如今日就算了罢。” 只不过是被灵魂附体了而已,喝药也不能让本主回归,他又何必去遭这个罪呢! 风若廷看了看那浓黑的汤药,继而侧目看向贺兰敏之,心中稍作迟疑后,放下长剑从敏之手中接过汤药,持勺舀了少许递至敏之的唇边,“属下喂公子。” 贺兰敏之矍然惊起,瞪着风若廷持勺的手半晌不曾言语。 他这是在做什么?!! 见贺兰敏之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风若廷弯起一边的唇角轻笑道,“从前公子嫌药味苦时,都是属下亲手喂药。” “是这样吗?”贺兰敏之心底滑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欣喜,唇畔也似有笑意飞闪而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以前的那个敏之,和他之间的感情,一定是亲如兄弟。 “是。”风若廷点头,手握敏之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将勺中的汤药移至他唇边,“公子,请喝药。” 贺兰敏之一口口喝下汤药,心中只觉暖暖的。那仿如被禁锢在深海久疏阳光的温煦再一次席卷而来——敏之很久未曾尝试过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了。 敏之第一次觉得,兴许这里也是很美好、很值得去探赜索隐的。等那留恋找到后,或者他的新生会更加有意义也说不定。 将最后一口汤药咽下时,丫头在门外垂首道,“启禀大公子,太子殿下差人送来信简。” “太子?”敏之在学过的历史里极为认真地搜寻了下。 现在是永微六年,也就是武则天刚被立为皇后不久,那么当朝太子应该还是李弘没错了。 叫那丫头将信简送进来后,敏之拆开一看,那横七竖八的‘甲骨文’顿时令他倍感大脑抽/搐,只得心虚地将信递给风若廷代为。 风若廷侧着身子快速浏览完信里内容后,垂首回道,“太子殿下听闻公子大好,遂邀公子明日东宫御花园一聚。” “这么快?”敏之心底一个咯噔。 早就想过,‘贺兰敏之’ 分卷阅读3 即为皇亲贵胄,那么入朝见圣自然也是迟早之事。 本想着先借病拖个三五七日,未料到诊脉的薛御医早已将敏之身子痊愈之事上报朝廷。而太子李弘与敏之素来交好,也不等他回朝便亲书信函一封请敏之东宫相见。 敏之也不知太子私下相邀所谓何事,只得惴惴不安等到次日,坐了轿子往皇城方向行了去。 好容易摇晃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风若廷掀起轿帘请敏之下轿。脚尖才刚着地,敏之便一把推开风若廷往墙角边狂奔而去,蹲下便“哇哇”吐了几口酸水。 怎么从前汽车、飞机有时比这颠簸摇晃得更厉害他也不见有眩晕的症状,一到古代却被一顶小小的轿子给打倒了,说出去也确实有够丢脸。 正在心底胡乱思忖,一面手帕从旁递了过来。 敏之顺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多谢。”话音落下时,见那人依旧站立原地未动,敏之微微侧头瞟了过去,来人紫袍的一角落入眼底。 顺着那迷醉的紫往上看去,一双狭长的魅眼闯入敏之的瞳仁深处。 瞳仁潭黑如墨盛着明朗自信却格外魅惑的笑意,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线条优美,肤色皙白而身形颀长。发束紫绛冠玉,一袭紫朱长袍更是衬得他风姿卓越,面容隽美无双。 “想不到数日未见,贺兰公子居然连轿子也坐不平稳,”那人声音意外的好听,仿如水滴打落竹叶般清动悦耳,“看来少时太子殿下还需为公子再备辆马车才是。” 见敏之望着自己眼中似有疑惑不解,那人弯唇而笑,“瞧我这记性,我倒忘了,贺兰公子失足落马,失忆了。” 那人眉眼笑如弯月,眸底波光流转间闪着点点异样魅光,却令敏之感觉他那别有深度的笑意配上他魅惑的狭长眼眸,像极了得道高深的修仙狐狸。 “就是不知,这‘失忆’是真失忆,还是,”那人俯身凑至敏之的耳畔低声轻语,湖水般清减的眸子里泛着一层淡淡的睿智之光,“这又是贺兰公子想出的新招式?”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贺兰公子真是用心良苦,狄仁杰深感钦佩。” 说完,那人嘴角轻蔑之意扩大,也不接回敏之手中的帕子转身离去。 狄仁杰,他就是历史上以廉洁勤政著称的清官狄仁杰?! 但这容貌性情,跟电视上演过的也相差太远了吧! 敏之震惊地望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那抹仿佛笼着澹然烟云的紫朱,在眼底逐渐凝结成点…… 太子李弘 “公子,”见贺兰敏之站在原地半晌未有动静,风若廷上前道,“从北门进去后,会有接驾的公公前来引你去东宫。属下佩剑不能进入,留在此地等候公子。” “恩。”敏之淡笑点头,转身之际见明媚阳光从宫城后盈耀而出坠落在宫墙上,宛如被筛碎的金子般透出一层神圣而洁净的潋滟光华。敏之回头朝风若廷笑道,“我走了。” 早就想这样试一次了——临行前的温情告别。即使是刚认识的风若廷,敏之也已心有满足。 风若廷站在软轿旁看着敏之走进玄武门后,黑如夜幕般的眼眸更为深沉起来…… 敏之刚进宫门便见一身穿青素罗衣的小公公站在不远处垂首张望,见到敏之走来,忙弯腰踩着小碎步奔了过来,“贺兰公子,请随奴才这边走。” “有劳。”敏之跟着小太监的步子往前走去,刚客气的道了声谢,却见那小太监诧异地扭头回望了他一眼,那眸底盛着的浓烈防备令敏之尤感怪异。 也不知过了几个殿穿了几道门越了几次回廊,等脚步停下时,只见金色骄阳当空悬照,锦絮云朵在金阳的挥洒下愈见空灵清澈。 “贺兰公子,”那小太监回身朝敏之弯腰行礼,“太子殿下就在前面等着您。”说完,俯身退至一旁站定了,等敏之过去。 基于前一次道谢引起的反作用,敏之不敢再轻易言谢,只点了点头示意后,迈步沿着小石子路往花园深处走去。 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姹紫嫣红的花瓣宛似翩跹彩蝶,漫天飞舞。而就在这美如画卷的园子尽头,一道身影立于凉亭下方。微风不时地吹起他黑亮的发丝,如雨飞扬的花瓣流连忘返般潆绕在他的肩头、衣袖,仿如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存在,纯粹得令人不忍亵渎。 敏之愣愣地立在原地止步不前,竟不愿去破坏那唯美的和谐。 仿佛感应到敏之的停步,那人回头宛然而笑,“今天怎么突然停下了?” 略显苍白的容颜却有着温暖而透明的笑容,不染半点尘埃。隐着淡淡忧郁的眸子却闪烁着琥珀般华美的光彩,令人沉醉。敏之不禁心底暗自一惊。 他就是当朝太子李弘?! “怎么。”李弘笑着走了过来,一手握住敏之的手腕将他带至凉亭坐下,“莫不是依着薛御医所言,敏之果真失忆了?” 敏之这才回神,赶紧松开李弘的手就要起身行叩拜之礼。李弘伸手将他挽起,淡笑摇头,“看来是真失忆了。”李弘唇边的浅笑犹如穿越云层的阳光一般温暖,“平日里想要你行个礼比登天还难,这会儿倒跟我见外起来了。” “太子殿下。”敏之也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平日里’是如何称呼的,但眼下却不敢直呼其名——毕竟他人已在大唐,身份已是贺兰敏之。就算他拥有几千年的记忆和跨越千年的生命,却不能保证自己在被砍头后依旧能够活蹦乱跳。 而那些所谓的主角定律他也从不敢奢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他的前世是那样痛苦不堪,从未得到过一丝的真心情意。 李弘唇角蕴着一抹清减笑意,瞅着敏之看了片刻后道,“果真是失忆了。”稍做停顿后,又接着道,“从前你对我……” 话才道出一半李弘便翕然缄口。 见李弘不再说话,敏之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跟着一起静默。 两人呆呆坐了半晌后,李弘伸手轻抚上敏之的脸庞柔声道,“失忆也罢了,就当是忘了以往,再重新来过,如何?” 敏之下意识眉头一蹙,微微侧头躲开李弘的手指触碰,回道,“敏之不知太子所言何意。” 这古文嚼起来甚是绕口,也不知自己那么回答是不是符合标准。但是这太子言语行动这般暧昧…… 虽也听闻大唐盛行男风,太子李弘近男色而远女子,但那毕竟是电视夸大其词。如今看这情形,莫不是是真的? 李弘定定看了敏之许久,才从怔然中回神轻笑,“瞧我这性子,今日敏之身子才刚大好,怎么这般语无伦次起来。” 两人又坐了说了些闲话。李弘正将两人以往一些趣事捡了些说给敏之听,便见一小太监急匆匆地沿着小路奔了过来,“太子殿下。” 李弘微蹙双眉 分卷阅读4 ,沉声喝道,“大胆的奴才,胆敢未经传召擅自前来。” “殿下恕罪。”那小太监吓得忙跪地求饶,“太子殿下恕罪。” 李弘也不想当着敏之的面去教训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提声问道,“何事匆忙?” 那小太监的面颊几乎贴在了地面,颤着声音回答,“回太子殿下,墨卿公子又发脾气砸了汤药,奴才们劝阻不住。” 李弘闻言下意识扭头看了敏之一眼,泛着清减璃光的眸子里飞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点。 “既然是殿下宫中有事,敏之现行告退。”敏之起身,朝李弘弯腰行了一礼。 正欲转身离去,李弘喊道,“敏之。”见他回身相望,李弘话到嘴边徒然梗住,张了张嘴几经挣扎后却道,“慢走。” “谢太子。”敏之再次掬身作揖,扭身沿着小石子路远去。 望着敏之消失在路天相接的尽头,李弘嘴角挽起一抹淡淡浅笑。然而那笑意里挥之不去的惆怅却是通透明然。 “太子殿下,”跪在一旁的小太监见李弘始终凝视着无人的前方不曾回神,只好轻声低唤试图提醒李弘。 “走罢。”李弘迈步走下凉亭朝东宫方向而去。 这边敏之顺着来时的方向往玄武门走去,却在转了几道回廊后彻底迷路。 眼见再绕也走不出这宫殿,敏之只好站在凭栏前眺望远方,希望能等来过路的宫女太监带自己走出这迷宫般的地方。 惦足遥望,只见红瓦高墙绵至远方,一色楼台气势轩昂。由远而近,佳木茏葱,百花灼耀,小桥流水曲折萦回,溶溶荡荡绕宫而流。 这就是千百年前的唐朝真貌了吗? 敏之正在心中惊叹,身后传来一声揶揄的低笑声,“瞧,这是谁啊?不是我们大唐第一风流美男贺兰公子么。” 敏之回头望去,才见后方不知何时已站了几道身影。 见敏之在此,各人神色不一,然而那眼底盛载着的敌意却是一眼既出。 “听说贺兰公子失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其中一人瞅着敏之那张隽美容颜上下打量,嘲讽的口吻尤是刺耳,“贺兰公子素来爱顽闹,只怕这‘失忆’又是欲擒故纵的新招式吧?” “正是。”另外一人也跟着笑嘻嘻地道,“若说贺兰公子这般容易失忆,我可是不信的。” “三殿下,您瞧瞧,”站在最边上的一人啧啧道,“这贺兰公子到底心中只有太子,见了您连个礼都不行。” 三殿下?!就是那位历史上继位后被废的皇帝——庐陵王李显? 敏之定睛一看,才见那几人拥着一身穿橘色锦衣的男子站在中间。黑眸深沉幽远宛似无风的深潭,静得寻不见一丝波澜。俊逸的脸庞仿如雕刻下的工艺品完美却冰冷无温。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却让敏之感到一丝透澈心骨的凉意从心底深处悄然散开。那种无形的压力,令他不舒服到了极点。 “三殿下。”敏之依言向李显行了一礼,侧身站至一旁等待他几人过去。 “哟!”最初说话的那人惊诧道,“难道说是真失忆了不成?这般恭敬的行礼,可真是不敢当啊!” “贺兰公子会失忆?真是笑话!”那嘲弄的语气再次在敏之耳边响起,“行了贺兰公子,咱们哥儿几个面前就别装了。倒叫三殿下看笑话了。” 大伙儿纷纷跟着笑了起来。李显却是格外的平静,“走罢。”说完,提步越过敏之的身侧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见李显下令,那几个说笑的公子忙撂下敏之跟了去。几人转眼背影模糊。 待李显等人走远后,敏之才直起身子长吁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个三殿下给他的感觉,怪异而别扭到了极致。如非必要,他不想与他有过多的正面交集。 生怕停留原地再度遇见不必要的人,敏之沿着回廊边走边看,好容易抓住一位路过的宫女赶忙请求她领路前往玄武门。 那位宫女见是贺兰敏之,当下脸色都青了一圈。又碍于身份不得不恭敬将他领至了北门。 刚出宫门,便见风若廷正站在不远处等候,敏之松气上前,笑道,“久等了。” “公子。”风若廷忙掬身行礼。 “来这里许久也未曾出府,”敏之四处看了看后,道,“不如今日到处走走如何?” “是。”风若廷动作言语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敏之心知他身份特殊不敢有所逾越,也不多言,起步边走边道,“让轿子先行回府,我们去街上看看。” 长安北大街,周围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酒楼、客栈人满为患;布行、油行人进人出。 红楼画阁,雕车竞驻。过往行人,华服珠履。楼坊前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大小不一的蔬果铺、胭脂水粉铺、刺绣珠翠铺……到处可见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走在千年前的长安朱雀大街,敏之仿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般事事新鲜,样样稀奇。 一路走去,风若廷始终紧跟身后三步之遥处。见敏之兴致高昂,心下一动,当即上前道,“公子素来最爱吃醉香楼的芙蓉酥,今日可要再尝?” “好。”敏之正双目应接不暇地四下打量,也未听清风若廷说了什么,随口应道,“那就有劳你了。” 风若廷刚欲转身,想想又觉不放心,再度朝敏之问道,“公子,属下未回之前,能否请公子原地等候?” 毕竟敏之失忆后性子大不同从前。更何况他对这长安旧地也印象模糊,怎能放他独自一人在此? “好。”敏之点头应承,“你快去快回。” 说到底敏之也心中微有不安。 只怪本尊以前声名太过恶劣,虽然敏之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这身体之前的种种行为,却也能从别人的言行举动中得出一二。 目送风若廷朝醉香楼的方向去后,敏之放慢脚步边走边看。等了半晌,也未见风若廷回转,只好朝着他离去时的方向去寻,希望能正巧碰上他回来的身影。 才刚走了数步,只见一辆马车从街的另一头飞驰过来,速度之快令路中的行人躲避不及而被狠狠撞飞了出去。 “滚开,快滚开!”马车前头坐着的车夫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吆喝得十分刺耳。 等敏之闻声转头望去时,马车已近在咫尺。眼见闪躲不及,敏之惊得往后退去,心底暗自震神。莫不是才重生又要再死一次?! 念头才在脑中闪过,一道身影从路边纵身跃出将敏之拦腰抱住从马车顶棚飞过。 “你没事吧?”双脚着地,那人即刻放开手朝敏之温和笑问。 敏之抬眼看去,一张温婉平和的笑颜倒映眼底。 内里关系 “你没事吧?”双脚着地,那人即刻放开 分卷阅读5 手朝敏之温和笑问。 敏之抬眼看去,一张温婉平和的笑颜倒映眼底。 只见一双流光溢彩的黑色瞳仁里,闪烁着熠熠星光。高挺的鼻梁下,温润如珠的双唇仿佛沾染了晨露般水漓清润。清风抚过,绕起他肩侧的墨黑长发在空中肆意舞动。 “没事。”敏之才刚回答,便见风若廷提着一包糕点从对面奔了过来,“公子,”风若廷满目焦急道,“属下该死,竟独留公子在此,险些令公子身处险境。” 敏之还未说话,那人起唇而笑,“既然这位公子并无大碍,在下告辞。” 话音刚落,只听见旁边一人喊道,“令煌,走了。” “来了。”那人朝敏之笑着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公子,”风若廷还欲查看敏之是否安全无恙,却被他一手拦住,“不用了,我没受伤。”未免风若廷仍心有余悸,便岔开话题道,“你可知方才那马车是谁家的?” 敢青天白日的在长安大街上策马奔驰,想来主人定是来头不小的。 “是东台侍郎裴炎大人的学生薛御郎薛评事。”风若廷看了眼马车消失的方向,淡淡道。 “你这么肯定?”敏之问道。 “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人会在长安街上策马奔驰。”风若廷话语平淡温和,听不出一丝的波澜。仿佛这天底下所有的不公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云烟随风而逝。 眼见夕阳西下,天色愈见朦胧起来。被这意外的插曲搅乱了心情,敏之也不想多逛,两人打道回府。 刚一脚跨进太尉府的大门,便听见丫头们往内微提声道,“大公子回来了,快去禀告老夫人。” 荣国夫人杨氏,武则天生母。夫武士彠,早逝。高宗为表其哀恸特加封为太尉,杨氏改封为荣国夫人。 杨氏共育三女。长女武氏嫁贺兰越石,次女武则天,三女下嫁郭氏。后贺兰越石早卒,其妻深觉悲痛不久随之郁郁而终。武皇后怜惜敏之幼年丧父失母,遂将之接入太尉府杨氏代为养育,以承欢膝下。 杨氏视敏之如珠如宝,自小便对他宠爱有加。使得敏之虽是年幼却性情尤其风流放纵,只要是看上眼了也不管对方男女,便强行虏了来留在府中侍奉。 再加上敏之本就生得尤为貌美,又仗着自己极为权贵的身份四处秽言慝行,才惹得众人皆对他惧避三分。 这边敏之才刚走进大厅,只见杨氏被几个丫头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敏儿啊!可算是回来了。那太子殿下竟留你至此?” “外祖母。”敏之笑着扶了杨氏的手臂带她走至首位坐下,“离宫后孙儿还去街上走了圈,才耽搁了回来的时辰。” “原来如此。”杨氏点了点头,抬眼看着敏之,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模糊的深光,“今日入宫,皇后娘娘还问及敏儿,言语之间甚是关切。”嘴角弯起一抹欣喜的笑意,杨氏接着道,“敏儿这一遭后竟是乖了许多,也不见主动来跟祖母请安了。” 敏之一愣,心道,原来还有这规矩吗?怎么从未听风若廷提过?便忙弯腰道,“是孙儿的疏忽。明日起一定按时请祖母的安,不敢有误。” 原以为这话自是完美得体,却未想杨氏双眉一蹙,似有隐忍的不满在眼中浮现,“敏儿!”正要接着下文,又见丫头侍从都站在一旁,便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等一众下人都退出厅外后,杨氏才对风若廷道,“风侍卫也请暂且退下。” “是。”风若廷持剑作揖,后退数步转身走出门外。 敏之见杨氏这般神秘谨慎,当下心中也不免紧张起来,“祖母可是有事吩咐孙儿去做?” “敏儿可是真忘了。”等大厅内只剩下自己和敏之二人,杨氏这才娇嗔着瞪了敏之一眼,“请安自然是要的,敏儿怎么还不明白?” 敏之强忍住嘴角想要抽/搐的欲/望。杨氏那小女人般的言语行动倒映在敏之眼底,令他感到胃里一阵排山倒海的泛酸。但又不敢直言表露,只好强忍了嘴角的弹跳道,“孙儿不明,还请祖母明示。” 杨氏唇畔一抿,皱纹满布的脸颊竟飞起一抹嫣红,“敏儿可真是糊涂了,这事如何明示?还得敏儿自行领会才是。” 敏之还是没能忍住地嘴角狠抽了两下,起身俯首道,“是。孙儿谨记祖母教诲,这就回房苦思前后。”说完,也不等杨氏开口说话,赶紧转身走出厅外。 几步回到房内,等风若廷跟进后敏之一把将门关上,道,“你且实话告诉我,祖母那话到底是何用意?我怎么琢磨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若廷放下糕点,提壶倒了杯茶水递给敏之道,“公子即已失忆,以往之事概可不必再做追究。” “这么说,却是有内幕了?”敏之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道,“自打我醒来后,所见之人对我不是冷若冰霜就是神色暗含鄙夷。”稍停片刻后,接着道,“我只想弄清这事情源末,否则心中始终不得安然。” 风若廷站在原地静默了半晌后,开口道,“公子却想得知前因后果?” “恩。”敏之点头,“如何?” 风若廷微垂眼帘在心底快速思忖了少许后,迟疑道,“公子心结系与一人。若能得回此人,公子或许能记起一二。” 风若廷话里匿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试探,敏之只顾着自己心中所想也未探出其中深意,接口道,“此人是谁?” 风若廷心底掠过一丝欣喜,面上却依旧澹然回道,“回公子,此人是,武家少主承嗣公子。” “武承嗣?”敏之一愣,“就是你说在西北绝域的那个武承嗣?” “是。”风若廷拱手作揖,掌心下隐着微微细汗,“承嗣公子少不更事触怒皇权,被流放至西北绝域。” “是被流放过去的,”敏之仔细想了想后,摇头道,“你想我接他回来,只怕尤为困难。” 风若廷心下一凉,暗自道。果然还是心急了些。本想着公子失忆忘了过往恩怨,求他赦了少主回长安兴许可行。没想到…… 正在心底黯然叹息,只见敏之又道,“既是皇上下的令流放,我又岂有接他回来这等天大的权力?”抬头之际见风若廷目色平淡却遮掩不住一抹失望悄然滑过,敏之竟言语快过思绪脱口而出道,“不如,等过些时日,我去求求太子罢。” 风若廷自知神情表露过于明显,当下心中懊恼,掬身行礼道,“多谢公子。” 一席话落,见敏之独自沉思也不言语,风若廷只得悄悄退身离开房间。 等走出厢房后,一阵清风抚过浇在风若廷的面上,令他沉到极点的心更为透凉起来。 自小跟在少主身边,亲眼目睹他被冤枉而流放西北,从此那位翩翩长安少年已成过往云烟。几经流年辗转,再度西北 分卷阅读6 相见时,那曾经的温润如玉已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澹然无波的眼眸里褪色了年华下的贵族稚嫩。 这一切能怪谁呢?长安本就是一个纷争缭乱的地方。他唯一遗憾悔恨的,是眼睁睁看着少主手套枷锁的背影愈渐走远却无能为力…… “无需强求,一切皆是定数。”记忆里,站在绝域荒地手持锄头农作的武承嗣淡然起笑道,“既然皇后娘娘将你赐与敏之弟弟,你便好生护他周全,也算是保全了我。” “少主……” 风若廷还欲开口,武承嗣抬手制止,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道,“万物皆由命。是谁的,终究逃不掉……” 万物皆由命! 风若廷轻轻阖上眼帘。当年若不是他,少主你怎会背负上这大不敬之罪而被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是命,由命,却无法改命。可笑,真是可笑! 敏之还在房内胡乱思忖,等回神时风若廷已然离去。想起最初原是要问他到底杨氏所言何意,结果话题扯远也忘了带回来。又想到自己虽不是正牌主子,但武承嗣到底也是血缘上的兄长,若能想法子赦免了他回来,也算是极了德。说不定还能添寿增福。 只是虽有此类想法,然而真要实现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敏之不禁感到头痛神伤,糕点也无心拆开一尝,直接梳洗后便去歇息了。 转眼又过一日,敏之身子大好之事已传入朝廷耳中。闻得外甥伤愈,高宗下旨让敏之即日起一同早朝。 敏之纵使心有千不甘万不愿的,也只得三更时分从温暖的被窝爬起坐了软轿摇晃着去宫城外候旨。好容易挨到五更时分,刚要随众大臣一起进殿,只见一长者打趣道,“贺兰公子怕是还未睡醒吧?这上殿可不是贺兰公子这等从八品官员能进入的。” 敏之一愣,只得退至殿外看着其他官员走进大殿,心中才觉有些气闷,一道清动悦耳的声音在旁响起,“贺兰公子早啊!” 敏之扭头望去,狄仁杰那双狭长的魅眼落入眸底深处。只见他眼角带笑,唇畔挽出一抹悠然的弧度半认真半戏谑道,“贺兰公子今儿个怎么看起这殿门来了?莫不是马背那一跌让公子忘了自己身份?” 清悦的声音仿如玉珠打落银盘般动听,然而话语里隐匿的讥讽却令敏之尤感郁闷。 “不如让狄某帮公子一把,”狄仁杰凑近敏之的耳边,扯着他的袖摆低声道,“你瞧,那儿,才是公子该去的地方。” 指了指大殿前的台阶,狄仁杰嘴角掠着深邃而魅惑的笑意转身走进殿内,独留下敏之望着他进殿的背影差点忍不住地冲进去踹人。 这就是神探狄仁杰?!依他看是神棍还差不多。 修行了千年的狐狸一只,化身变成人类取名叫狄仁杰。敏之在心底忿然下着结论。没错,这家伙就是狐狸变的! 皇后武曌 站在殿外的台阶下,敏之还是没能忍住地打了个哈欠。 然而嘴角才刚划开一个弧度,便见旁边一男子侧头朝自己看了一眼,那来不及收敛的呵欠全部落入那名男子的眼底。 敏之赶紧闭上双唇,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过般继续低头看着脚尖数数。 从八品官吏未有进殿资格,敏之只能站在离大殿甚远的阶梯上听见朝堂上传来两人争执的声音。 敏之微微侧头朝那距离不算太近的殿门内张望,心中暗自道,也不知这两人是谁?竟然敢在早朝上争得这般声音洪亮,而高宗又未见阻止,想来该是位高权重之辈了。 环顾四周见其他大臣皆弯腰垂听,敏之不禁摇头心想。隔着这么远,既听不清里面说话,也瞧不见圣颜,他们一个个的倒是虔诚得出奇。 思绪才在心底转过,只见方才那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朝敏之台阶的上方使了个眼色。 敏之顺着那人眼光所瞟的方向看去,这才见靠近大殿正门的方向站着几个手拿笔墨的太监,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台阶下所站的官员。稍有不敬行动着,便将其言行即刻记下。 敏之大惊,这才知个中蹊跷,忙垂首站定不敢再有所造次。 好容易挨到早朝结束,各列大臣按品阶一一退出。 敏之忙在人群中窜来拨去的寻找那好意提点的男子。几经折腾后,终于在人群的最边上找到那人,敏之赶紧上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台,刚才多谢你了。” 那人扭头看了敏之一眼,唇角微扬而起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谢我什么?” 近看时,敏之才算瞧清那人面貌。 幽黑狭长的眼睛里刻着黑曜石般透亮而绝冷的瞳仁。挺直的鼻,薄薄的唇,在清晨的阳光下勾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起笑间,一丝森冷的阴鸷在眼底飞闪而过,快得令人捕捉不及。 未料到那人会有如此一问,敏之一愣后随即回神道,“多谢你刚才出言提醒。” 那人极为认真地盯着敏之看了一眼,扬唇轻笑,“你是不是弄错了。”暗沉的话语宛似薄暮私语缓缓飘入敏之耳蜗,“我并不是在提醒你,贺兰公子。” 那人笑着摇头,笑容仿如透明朝露不染一丝余温,“传言贺兰坠马失忆,我原是不信,现在看来,也未必尽是传言。” 敏之见他言语毫不留情,似乎对刚才一事并未上心,遂也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当即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辞。” 刚欲转身,那人一把抓住贺兰敏之的手腕将他生生拽了回来,慢条斯理道,“怎么,贺兰公子这就走了?莫不是在狄大人那儿遭了拒绝,所以现下对我也没了信心吧?” 敏之听得一头雾水,只觉他话意别有深度,不由得接口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人握着敏之手腕的力度逐渐收紧,嘴角笑意愈见暧昧起来,“若是贺兰公子能舍了狄仁杰来薛某身边,薛某一定,”边说,边俯身凑至敏之的耳畔软语呢哝,“好生疼爱公子,绝不会象那狄仁杰一样,不识美人心。” 敏之浑身一震,反射性甩开他的手看向四周。见退朝的大臣们三五成群地往宫外走去,并未注意到自己这里,才稍安了几分心神低声喝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宫闱如此污言秽语。” “我污言秽语?”那人几乎忍不住地嗤笑出声,“比起你贺兰公子来,我薛御郎这点不过是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呢?”薛御郎食指触上敏之的脸庞轻然抚过,言语含尽轻佻之意,“记住了,我薛家的大门,永远朝你敞开。” 说完,薛御郎眼底眸光闪动,朗声大笑着朝宫门的方向走了去。 敏之站在原地目视薛御郎逐渐远去,心底思绪万千。 看清他容貌的那一瞬间敏之只觉这薛御郎的气息像极了狄仁杰。然而在这短暂的交谈过后,敏之将 分卷阅读7 之前的想法彻底推翻。 狄仁杰促狭而睿智宛如狐狸般令人难以琢磨。而薛御郎言谈举止间却透着浓郁的危险,无形的压迫与邪魅令敏之有种想要拔腿欲逃的错觉。仿佛下一秒自己就成为他箭下的狩猎品,永世不得翻身。 那种打从心底滋生的排斥与反感,是在面对李显时才会有的悸动。 杵了片刻神后,敏之正要迈步离开,不远处一太监急匆匆赶了过来朝敏之恭敬行礼,“贺兰公子,皇后娘娘召见。” “皇后?”敏之心下一个咯噔。现在的皇后,不久就是日后的武则天么。 虽说是迟早都要面对,然而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敏之深觉自己还未准备妥善,也不知这一去到底是好是坏。 太监催促的声音提醒他此刻不容多想,只得定了心神跟着太监往大明宫栖凤阁走去。 穿殿门过回廊经御花园,在一阵头晕目眩的转绕后,终于来到了栖凤阁外的九尾回廊。 “公子请稍候,容奴才进去禀告一声。”太监侧身朝敏之行了一礼后踩着小碎步走进了栖凤阁。 趁着候旨的空隙,敏之站在凭栏前打量四周景致。只见殿亭宏伟壮观,楼阁玲珑剔透。阳光挥洒而下,亭台殿宇重檐飞角,仿如映着金子般光彩潋滟。 正在心中暗自惊叹,身后传来那太监的唤声,“贺兰公子,请入殿觐见。”敏之忙收回游离太空的思绪,稳了稳心跳转身跨进栖凤阁。 正殿内,敏之刚走进去便见武皇后正坐与一把銮金云纹椅上,连忙上前俯身作揖道,“皇后娘娘。” 武后抬眼看向敏之,湖水般宁静美丽的眸子静静打量了他半晌后,才开口道,“免了罢。” 见敏之垂首站于一旁,武后唇角勾起一抹淡雅的笑容,“敏儿,到姨母身边来。” 敏之心跳如雷。武后清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竟如烧红的烙铁般令敏之尤感心慌,却又不得不依言往前挪了几步。 面前这人便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女皇武则天。即便她是本尊的姨母,敏之也无法压抑心中那强烈的敬畏感。 离武后更为靠近后,敏之终究敌不过心底的好奇抬头迅速瞟了她一眼。而只是那惊鸿一瞥,却令敏之尤为震惊。 柳眉星眸,红唇娇嫩,一头黑如锦缎的发丝绾在脑后,几支灿然金黄的珠钗斜飞入发,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见通透。启唇之际,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朦胧散开,大有不怒而威、不言而震之气。 等敏之挪近几步后,武后弯唇轻笑,翦水的眸子深处闪着意味深长的琥珀光芒,“敏儿身子可好了?” “回皇后娘娘,”敏之俯首回道,“已经大好了。” 武后唇边的浅笑宛似雨后的阳光温暖宁和,“前日本宫打发人送了些灵芝过去,可作调养之用。” “谢皇后娘娘。”敏之也不敢过多言语,怕被武后看出端倪来,只得小心着听一句答一句。 透明的温柔在武曌眼中闪动,伸手端起一旁桌上的茶盅,武后半揭盅盖轻吹着里面的茶叶沫子,淡淡道,“听回来的人说,敏儿这次皇林狩猎坠马后,不甚失了记忆,本宫心中尤为惦记。今日听闻敏儿前来早朝,便想着让你过来好歹瞧上一眼,我这心才算是落下。” 一席话落,敏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武后听似温婉和煦的话意里,却隐藏了极为深邃的试探。若不是敏之一早便熟知历史上武则天的为人,只怕此刻也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了。 “多谢娘娘惦记,”敏之绞尽脑汁在心底快速思索了后回答,“以往之事却是不大记得,见人对事总有些模糊之处。” “哦?”武后嘴角挽着浅浅笑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后才道,“到底是薛御医诊治的不对,改明儿让本宫这边的王御医去给敏儿仔细把把脉,也好按这情况下个药,好生调理才是。” “是。多谢娘娘。”敏之垂首作揖,不敢做多言论。 武后又随口说了些闲话,问了问太尉府和荣国夫人近来情况。敏之虽心知荣国夫人每日进宫,她又岂会不知自己生身母亲的近况?然而武后这般问,他也只能挑了些没轻重的答了。 半晌后,武后借由身子乏力打发敏之离去。 敏之早就被这压抑的气氛搅得心神俱乱,只巴不得武后开口,忙不迭地转身就要离去。才转身走了两步,便听见武后笑盈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下会敏儿见了本宫,还是一如既往称呼‘姨母’便可。这‘娘娘’二字,便免了罢。” 敏之脚下一顿,后背瞬间泛起一层细汗。头也不敢回,只低声道了“是”后即刻拔腿离去。 武后微眯双眼望着敏之等同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笑意逐渐凝结成冰。 “皇后娘娘。”一中年男子从侧门走出,朝武后恭敬行礼。 “怎样?”武后淡淡相问。 “这个,”男子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具体情况还需微臣替公子诊脉后才能得知。” 武后抬眼瞅向那男子,温柔的目光里隐着刀刃般锐利的森寒,“不必了,下去罢。” 那男子仿如得了大赦般赶紧告退了。 武后轻阖眼帘靠在椅背上假寐。 贺兰敏之。失忆?有意思! 想用这一招来躲开罪名,本宫倒要瞧瞧,这棋下到最后,没了元帅你这小卒该如何自保。 皇子李贤 匆忙离开栖凤阁后,敏之脚下不停地往前奔去,回廊转弯之际与迎面而来之人冒然撞上,敏之脚下收势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好容易稳定身形后抬眼望去,只见一张温和平实的笑脸倒映眼帘,“敏之,没事吧?” “没事,”敏之也不知这人是何身份,又不敢胡乱发问,只好尴尬扯笑道,“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呢?” “去给母后请安。”那人弯唇一笑,眸底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暖意,“刚从太子哥哥那儿来,听说敏之身子大好,我还正想着去太尉府瞧你呢!” 母后?太子哥哥!听称谓看来此人也是皇子之一。 太子李弘跟三皇子李显自己早已见过,四皇子按年份推算应该还未出生。那么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二皇子李贤没错了。 想到这里,敏之壮足了胆子试探性喊了声,“二殿下。” 果不其然见来人笑应,“怎么?敏之这是刚从哪儿来呢?” 章怀太子李贤,高宗第六子。容止端雅,聪敏颖慧,文采出众。为人礼贤下士、谦和端重,少时极受高宗嗟赏,并赞其曰:“夙成聪敏,出自天性。” 心中所想得到证实,敏之也不由得底气足了几分,又想到这二殿下素来是尊活菩萨,脾气性子好得无可挑剔,当下便道,“姨母刚才召我去问了话,现在正准备回府去。” 也怨不 分卷阅读8 得敏之这般小心翼翼。兀然来到这相隔千年的陌生环境,身边无一熟悉之人。醒来后各个又是阴阳怪气的令敏之终日惶恐不安。如今好容易遇见象李贤这么个还算正常的人,性格又出奇的好,敏之怎能不觉舒心? 便暗下想道,若是能与这二殿下交好,且不论他性情要比狄仁杰、薛御郎之辈好上万千,就是这显赫赫的身份将来也能罩着自己行事方便一些。 转念又想道,那太子李弘虽然也是一处极佳的避风港,但他喜好男风这点终归过于扭曲。 权衡比较之下,心还是偏向李贤多一些。 “听太子哥哥说敏之失忆了,”李贤笑意盈溢地打量了敏之半晌后,道,“怎么我瞧着挺好。也还认得我,倒不像是失了忆的。” 敏之心中一惊,忙笑道,“记忆倒是真模糊了些,只是二殿下还是认得的。” 李贤闻言朗声起笑,伸手拍了拍敏之的肩头道,“你这性子就是不得改过,说话总是这般会哄人。难怪太子哥哥一心念着你……” 还未说完,李贤神色微变,猝然息声。 敏之听他最后一句似乎话语未落,才说了一半便缄默不语,想着那原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得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二殿下不是要去请安么?敏之就不耽搁殿下了。” 李贤本也是随性之人,见敏之并未将方才那失敬之语放在心上,便也安了心思道,“那好,改明儿我再去太尉府瞧你去。” 两人就地分开后,敏之顺着回廊走至尽头才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站在回廊下的阶梯口,敏之只得再套用老办法,希望等来路过的宫女太监带为领路。 然而半晌过去,也不见有人过往。就在敏之等得几欲昏昏欲睡之时,一老者从路的尽头走来,也不瞧敏之一眼的就要直接走过。 “大人。”敏之也不知那老头是何人,但见他身着深紫朝服腰佩紫金鱼袋,想来定是官阶甚高者,当即也不敢乱喊,只按官称唤道,“大人请留步。” 那老者煞是疑惑地停步回头看向敏之,“贺兰公子有事?” 敏之顿时脑后滑下几道黑线。原来他是认识自己的。这么走过居然装作没看见招呼也不打个,看来这人是很不屑于和自己说话了。 敏之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后颇感难为情的开口,“不知能否请大人告知,出去之路。” 一抹猜忌在眼底一滑而过,那老者转过身瞅着敏之道,“贺兰公子是在跟老夫开玩笑吗?” 敏之脸颊染起一抹薄薄的嫣红,尴尬扯笑道,“下官怎敢跟大人开玩笑。” 听完敏之一言后,那老头反倒来了兴致,笑呵呵地道,“听说贺兰公子皇林狩猎坠马后不甚失忆,看来倒是真的了。”走上前绕着敏之走了一圈,啧啧道,“可惜,可惜了。” 敏之反射性接口问道,“有何可惜?” “可惜你失忆了。”那老头一本正经道。见敏之仍是一头的雾水,便朗声笑道,“你只管‘大人’‘大人’的胡叫,你可知老夫是谁?” 敏之摇了摇头表示。 “行了,贺兰公子。”老头伸手拍了拍敏之的手臂,笑得意味深长,“老夫今日事忙,没空与你玩这猜谜游戏。你还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老夫跟你这种公子哥儿可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也不等敏之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栖凤阁方向去了。 敏之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老头毅然离去,暗自低喃道,“你还没告诉我如何出宫呢!” 叹了口气,只好接着再等。好容易又过了半晌,一持事太监走过,敏之这才如同大赦般被那太监领着出了宫门。 刚转到玄武门,便见风若廷仍在原处等得尤为心急,见敏之出来,当即松了口气,上前请安道,“公子。” 风若廷一早便得知敏之下朝后被皇后娘娘单独传召,却未想隔了许久也不曾出来。如今见敏之又被太监领出宫门,当下心中明了——定是又迷路了。 掀了帘子等敏之上轿后,风若廷带着众侍从径直回到太尉府。正巧荣国夫人就在府中,见敏之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阵闲话爱抚。 敏之心不在焉的陪着聊了几句后,便借口犯困逃回了卧房。 站在房内,敏之来回踱步,心道,这荣国夫人对自己的态度,怎么看都觉过于暧昧…… 念头才在脑中闪过,敏之忙摇头将那思绪甩出脑外。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才是。怎么说她也是年近古稀的祖母,怎会和自己的孙儿…… 然而想到荣国夫人几次言语暗示,行动也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异样怜爱,敏之不禁后颈微微发凉。 若真是自己猜想那般,又该如何是好?敏之蹙眉道,看来,还是得趁早想个对策才是。不管之前本主如何随性,到了自己这里,祖孙秽/乱之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才刚定了心神,只见丫头在门外轻声唤道,“公子,赵府安公子差人前来传话,邀公子醉香楼一聚。” “知道了。”敏之回头应了声,话音刚落又提声补充,“去请风侍卫过来。” 原来敏之是想着也不知这“赵府安公子”是何人物。若是不去又恐是旧识无端引人怀疑,若是去了到时认不得人也怕惹来笑话,左思右想只有叫上风若廷一起跟着,心里才算踏实。 风若廷既是贴身侍卫,那么本主平日所结交的人物他应该也能认识几个才是。 这般想后,等风若廷前来,敏之带了一起前往醉香楼而去。 醉香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布局优雅、格调清幽,楼上还带独立的包间,所以来这里吃酒玩乐的公子哥儿不计其数。 敏之一顶轿子直接坐到门口,刚一脚踏进醉香楼的门槛,便见端茶的小二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贺兰公子么?您老好久没上咱们醉香楼来了。”边说,边猫着腰带路将敏之往楼上领,“几位公子早在仙柳阁等候多时了。来,您这边请,仔细脚下。” 几位公子?! 敏之心底暗自叫苦。 原以为只有那赵安一人,却未想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知今天能否全身而退。 回头看了一眼紧跟身后的风若廷,见他微微点头示意,敏之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才算平稳几分。 将敏之带至最后一处隔间,小二哈腰笑道,“贺兰公子,就是这儿了,您老请。”说罢,伸手推开格纹雕花木门,一阵酒肴飘香随即扑鼻而来。 里面四个公子哥儿正闹哄的热烈,见贺兰敏之到来,纷纷停了酒杯上前拥住敏之道,“贺兰公子真是不够意思,咱们哥儿几个不邀,你就不来了是不?” 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搭着敏之的肩膀往桌边走去,“来来来,今日照旧,迟来的自罚三杯。”说着, 分卷阅读9 端起桌上的酒就往敏之唇边送了去。 敏之被几人围拥着闪避不及,只得勉强被灌了一杯烈酒下肚。顿时火辣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烧到了脾肺,身子也跟着开始发热起来。 “喝喝喝,”那几个公子素来顽闹惯了,又端来一杯酒递到敏之的唇边,“贺兰公子是咱们这儿酒量最佳的,只喝三杯算不得什么。” 敏之一手挡下酒杯,抽了个空隙赶紧开口道,“敏之旧伤未愈,今日不能喝酒,还请各位见谅。” 话音才落,便听见那几个公子纷纷大笑起来,“贺兰公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依我看贺兰公子这是过于自谦,平日里不是这个玩法,是不是啊?”另一个公子笑嘻嘻地跟道。 “正是,”隔着一人站在敏之左边的公子接着道,“莫不是贺兰公子又想到新玩意儿,说出来让大伙儿也跟着乐呵乐呵。” 几人纷闹着非要敏之连喝下第二、三杯酒,敏之无法,只得扳着脖子喝了。 因祸得福 罚了敏之的酒后,几个公子又接着闹开了。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并不时地邀上敏之陪喝几杯。 敏之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划拳后,只觉万分无趣,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时,那邀敏之前来的赵安公子顶着三分醉意一手揽上敏之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无趣,实在是无趣得很!” 见赵安公子发话,那划拳嬉闹的几人停下动作齐齐望着他道,“依你之见,如何?” 赵安公子半边身子的重量全靠在敏之身上,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端着酒壶,颇感神秘道,“今天难得贺兰公子也在,咱们就去街上走走,如何?” 一众人立刻反应回神,皆都相视大笑起来,“好主意,好主意啊!” 独留了敏之一头雾水暗自愣神。既是‘街上走走’,为何几人神情这般古怪? 才刚想完,只见赵安将酒壶往桌上一扔,也不管那壶倒在桌沿洒了一地的酒水,揽着敏之就往外走去,“贺兰公子,今儿兄弟几个可是特地为了你,才作陪同去街上的。一会儿你要是尽兴了,可别忘了兄弟几个啊!” 后面跟着那几人也笑嘻嘻地道,“就是。贺兰公子每每想的好玩意儿,既新鲜又有趣。” 几人说笑间,已经走到了楼下。敏之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风若廷,想要回去找他问清楚,身子却被赵安公子揽着动弹不得,又见赵安唤人牵来几匹骏马,不由得疑惑道,“不是说出去走走么?要这马儿做什么?” 那几个公子之前便已喝了不少,敏之来后又跟着闹腾了许久,几壶黄酒下肚,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今见敏之这般相问,皆哈哈大笑起来,“到底是贺兰公子,说话就是打趣。” “看来贺兰公子是有更好的玩意儿了,”后面一公子伸手拍上敏之的肩膀道,“说来听听,让咱们兄弟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 一阵胡乱嬉笑后,无一人正面回答了敏之的问题,反而推搡着让他坐上了其中一匹白马。 敏之第一次骑马,坐在上面只觉手足无措。还来不及回头看风若廷是否也跟着上马,旁边直接翻身跳上马背的赵安公子伸手一甩鞭子,催促着马儿朝前狂奔而去。 左右后方坐稳马背的几人也跟着双腿一蹬马肚,赶着马儿往赵安离去的方向追去。 几匹马儿同时撒蹄狂奔,连带着敏之的马也跟着跑了起来。 四、五匹骏马奔驰在长安大街上。以赵安为首的几名公子在策马进入朱雀大街后,纷纷扬起手中的鞭子抽向路边的行人、摊位。一时间,哭闹声、惊呼声、闪躲声、叫骂声,纷乱而起。 许多闪避不及的行人皆被长鞭抽中,霎时衣衫破裂,皮开肉绽。而那些被马儿踢翻或是被鞭子卷跑的小摊位,则是货物洒了一地,凌乱的散落在街上的每一处。 敏之抓紧手中缰绳跟在后面奔驰,眼见赵安公子等人如此疯狂玩乐,不但生生摧毁了这大好的繁华街道,更是无端伤及过往行人,当下心中既感震惊又觉生气。 也不及多想,敏之双手用力一拽缰绳,试图使马儿停下脚步。谁知那力道用得不对,让马儿嘴角感到一阵抽痛,反射性身子扬起,将敏之狠狠摔下了马背。 敏之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被随后赶来的风若廷抢前扶起。 不等风若廷替自己查看伤口,敏之忍着脚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至路边一哭泣的小女孩面前,伸手轻抚她脸上那道刚添上的狰狞伤疤,心中猛地一阵揪痛,“是不是很痛?”敏之怜惜地看着那小女孩稚嫩的眸底布满了惊恐与委屈,顿时心底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内疚,“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劝阻他们……”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将敏之用力推开,敏之未曾做防身子往后跌了去,被及时赶来的风若廷一把扶住。 “滚开!不需要你来假心假意。”一妇人将小女孩抱在怀中,防备的目光在看向敏之时迸射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这长安是你的,我们的命也是你的!”那妇人怨恨的神情仿如要将敏之生吞活剥般,“你只顾拿我们的命玩乐好了,人在做,天在看!” 妇人的怒斥声引来其他路人的纷拥而至,“每月都要折腾我们几次,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当真是没了王法了。” “每次都仗着骑马跑得快欺负我们未瞧清楚,今天你自己落单,我们也要让你尝尝被鞭打的滋味。” 众人越说越见激动,愤怒膨胀至极点时竟吆喝着要动手教训敏之。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捡了地上的蔬菜朝敏之身上扔了去。 风若廷忙将敏之护在身后,右手抬剑对向百姓将激愤中的民众挡在了对面。 而那头赵安等人早已策马奔得不见人影。他们也不知敏之从马上掉下被百姓围攻,还以为他又先行离去寻别的乐子去了。 “谁敢上前,”风若廷冷若冰霜的眼眸毫无一丝温度,“杀无赦。” 见众人皆被长剑骇住,风若廷微微侧头朝身后的敏之道,“公子请先行上马。” 敏之看了看众怒难息的群众,心知多说无益,便掏出袖袋内的一袋碎银放在旁边的小摊上,转身朝路中的马匹跛了过去。 风若廷侧目之际才见敏之脚已受伤,当即一边盯视着蠢蠢欲动的众人一边往后退去。迅速撤到敏之身边后,顺手牵过骏马翻身跃上,然后伸手一把抱住敏之的腰身将他带坐后方,策马朝太尉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回府后,得知敏之受伤,荣国夫人既惊又慌,忙唤人传御医前来诊治。又听闻是从马上跌下,吓得老夫人差点当场昏了过去。 好容易被丫头们劝着稍平了几分担忧,正巧见御医从敏之房内走出,忙上前细 分卷阅读10 问伤情。得知不过是脚踝扭了,并无大碍,这才终于落下心中大石。又想到敏之两次三番皆从马背跌落,想来定是与马犯冲的,当即传令下去,从此不许大公子骑马,但凡要外出,一率改乘轿子或是马车。 武后听闻敏之再度失足落马,虽是虚惊一场却也受了些许轻伤,当即差人前来传话令敏之在府好生休养,只管等病好了再参与早朝。 敏之自是巴不得的很。虽受了点腿伤,却因祸得福又在家中躲了几日不用去早朝。 在府中避了好几日世后,终于到了伤好须得早朝的日子。这天敏之照旧三更起床,梳洗后乘轿赶到宫门候旨,满是困意的挨至五更随众大臣一起入宫,站在了殿外的阶梯口。 百无聊赖地站了半晌,敏之侧目往左偷瞟了一眼,果不其然见薛御郎就站在台阶的另一边。 想到那日他对自己的言语污/秽,敏之顿觉心中好感全无,正想着此人怎的这般品性时,只听见一持事太监站在殿门口朗声道,“皇上有旨,宣,兰台太史令贺兰敏之晋见。” 敏之心下一惊,抬头见那太监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心想着,终归是躲不过去的。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提步往大殿走了去。 一脚跨进大殿,只见各种表情不一的脸正直盯盯地望着敏之走进。而大殿之上,唐高宗正坐与黼金蟠龙椅上。旁边紧挨了坐着的,是皇后武氏。 敏之走至殿前边跪边在心中快速思忖道,也不知那电视里下臣晋见皇帝时都是怎么说来着?一时紧张竟全忘得干净。眼下也不容多想,只得挑了那最原始的喊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高宗微笑点头。 敏之起身垂首站定,却仍掩不住内心的好奇抬眼快速瞟了一记殿上的人。 只见唐高宗身形微胖却面颊略带苍白,似有不治之症。面容和善而显清秀,不难推断出年轻时应当也是极为俊逸之人。 “宣旨。”高宗朝一旁站着的太监颔首示意。 那太监垂首朝高宗行了一礼后,将手中大红的提花锦缎展开,朗声道,“贺兰敏之听旨。” 敏之也不知这圣旨来意为何,只得俯身跪了下去道,“微臣接旨。” “噗——!” 旁边一老头没能忍住的笑了起来。敏之倍感莫名地扭头望去,见那人正是不日前在栖凤阁外遇见的那老头。 “贺兰公子,你得回‘万岁万岁万万岁’。”另一边有人轻声提醒道。 敏之忙回首再度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太监这才撇了撇嘴角,照着圣旨所云继续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贺兰敏之门著勋庸,珩佩缨黻,诗文翰墨,工敏清新。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少时沦苦,长而明德。朕怜思浚哲之朝,已重肃雍之德,今赐封为左散骑常侍,宜令所司,保此殊荣。钦此。” 一纸道完,嚼舌的古文听得敏之头昏脑胀,只有最后那句“赐封为左散骑常侍”总算是听得透彻,忙俯身磕头道,“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点了点头,见朝内无事,便让太监赦令退朝。 下朝后,敏之拿着圣旨往外走去,刚出殿门,便见左右大臣纷纷上前打趣道,“贺兰公子,这算不算是鲤鱼跃龙门,连升三级呢?” “什么连升三级,”令一大臣嗤笑道,“一道圣旨直接升到了佛座脚下。区区一个从八品官员如今一跃而上成了正三品下。” 正说着,只见狄仁杰从身旁走过,敏之下意识喊道,“老狐狸。” 称谓才刚脱口而出,敏之徒然住口暗自懊悔,却见狄仁杰停步缓缓回头,一双狭长的魅眼盛着流转波光望向敏之,“贺兰公子方才,唤我什么?” 李弘心思 敏之扯起一边的嘴角尴尬起笑,想解释又不知改从何说起,只得缄默不语。 狄仁杰偏头瞧了敏之半晌后,弯唇一笑,“莫非在贺兰公子看来,狄某这长相,倒象狐狸?” 敏之抬眼认真看了狄仁杰那狭长的魅眼一眼,一本正经点头,“象。” 狄仁杰顿时语噎,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处上下不是。 片刻后,狄仁杰浅笑低下脸,隐藏住眼底深光流转,“贺兰公子当真是有趣得紧。今日得萌圣恩官升三品,狄某在此贺喜贺兰公子。”说完,狄仁杰朝敏之拱手一揖后,转身往台阶下走了去。 敏之望着狄仁杰离去的背影正在犹自怔神,耳边传来薛御郎的戏谑声,“看来贺兰公子至今仍不忘旧爱。”走至敏之身边并排而立,目光瞟向狄仁杰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道,“何必心心念念只想着那狄仁杰,这世上好人何其之多,”边说,边伸手触上敏之的腰侧轻柔抚摸,“只要贺兰公子愿意,薛某定当……” 话还未说完,敏之霍然拍开他那不规矩的手,沉声喝道,“我念着谁跟你并无关系,薛大人还请自重。”话落,敏之满是怒容地离去。 薛御郎微眯双眼凝视着敏之愈行渐远的背影,一抹诡谲的笑容浮现嘴角,“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边敏之刚走出太极殿,便见一太监站在出宫的路边张望。一眼瞧见敏之走来,忙猫着腰上前,“贺兰公子,太子殿下有请公子东宫一见。” 敏之正在心底盘算着今日下朝甚早,还可以去启夏门街逛逛,谁知李弘忽然召见,敏之只好暗自叹气,跟着那太监往东宫方向走去。 还在半路上,便见一小太监从路的另一头匆忙奔来。迎头撞见敏之走来,忙放慢了脚步垂首立与一旁行礼,“贺兰公子。” “大胆的奴才,”给敏之领路的太监捏着嗓子喝道,“宫廷之内也敢这般放肆奔走,想挨板子是么?” “小的不敢!”那站在路边的小太监吓得俯身跪倒在地,连声解释,“墨卿公子旧疾又患了,小的传太子谕旨前去召御医前来诊治。” “既是如此,”那持事太监撇着嘴角点头,“那你赶紧去罢。” “谢谢公公。”小太监起身朝敏之再次行礼后,退开数步转身飞奔而去。 “公公。”敏之看了看那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唤道。 “是,贺兰公子。”持事太监赶忙弯腰听候吩咐。 “既然太子殿下今日有事,不如我下次再来吧!”敏之虽不知那‘墨卿公子’是何人,但想着既然太子肯为他去召御医,自然也是身份不低的。 “召见公子是太子的御意,”那太监不冷不热地回答,“还是请公子莫要危难奴才。” 一席话说到这份上,敏之也不好再拒绝,只得跟着继续往前行去。 到了东宫后,敏之在殿外等候,持事太监率先行进去禀告。不多一会儿,李弘亲自走出相迎,“我说怎么许久未见回来,这该 分卷阅读11 死的老东西,请了你来也不直接带进,竟叫你在殿外候着。”边说,边伸手握了敏之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走进殿内。 “几日不见,敏之又见消瘦了。”李弘居首位而坐,端起宫女递上的花茶喝了一口笑道,“听说前几日敏之又从马上坠了下来,可有此事?” “恩。”敏之点了点头,破感难为情,“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下来,把脚给扭了。” “只是脚伤便是万幸。”李弘起唇而笑,宛如三月的阳光温暖人心,“昨儿个二皇弟来此还想约我同去太尉府瞧你,只是近日宫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说完,李弘幽声叹息,眼底怅然稍纵即逝。 敏之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略显笨拙的安慰,“太子继位东宫,事务繁忙也属情理之中。将来,”顿了顿,又怕接下来的话犯了忌讳,只好说了一半兀然截止。前后不一的话语引来李弘的轻笑,问道,“将来如何?” 敏之只得硬着脖子把话接了下去,“将来继承大统,自有更为繁忙之时。” 说这话时,敏之只感觉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从心底弥漫散开,缓缓腾升至咽喉处烈烈燃烧。 说这违心的话是在安慰谁呢?敏之目色黯然失落。明知李弘英华早逝,绝不可能继位大统,说这话难道只是为了奉承而已?想来自己终究也只是俗人一个,抵不过这世俗权贵的桎梏。 李弘淡笑摇头,琥珀般温润的眸子里透着一丝隐晦的无奈,“将来之事,何人得知?我即便是继位登基,也终不得善果……” 话未说完,又想到此是大不敬之言,李弘忙收口岔开话题,“对了,我瞧着敏之手上所拿之物倒是象圣旨,可是今日有何喜事不成?” 敏之正听得仔细,见李弘突然转了话锋,又不好追着询问,便笑着点头,“是皇上升了我的官。” 李弘顿时来了兴致,朗然起笑,“拿来我瞧瞧。” 殿内无旁人,敏之只好自己起身将圣旨送到李弘手中。 李弘展开看了后,翕然惊喜,“虽是个闲官,但总归是正三品下。” 敏之嗫嚅道,“好端端的突然升官,也不知道为何?”说着,伸手就要去接圣旨。 李弘还圣旨的手微然一顿,抬头看着敏之一字一句道,“敏之,不关发生何事,我都会竭力保你周全。” 那言语如此温柔暖人,一刹间令敏之的心有种恍惚地波动。然而只是瞬间,敏之即刻回神,像是触到烫手山芋般松开圣旨,慌促道,“多、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见敏之如此小心而疏离,李弘眼神微地一黯,弯唇轻然苦笑,“好了,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见外。”说罢,拉过敏之的手将圣旨搁在他掌心后,缓缓收回手指。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寂而尴尬起来。 敏之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现如今见李弘沉默不语,自己也愈发坐在原位不敢开口。又不敢擅自离去,只好呆坐着望着地上出神。 李弘抬眼之际正巧看见敏之游神,星月美眸瞅着地上一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白昼下的光丝从他侧面盈耀射出,沿着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水润的红唇勾勒出一条优美而绚丽的弧度。 李弘被这一幕深深吸引了,竟不忍心唤醒敏之去打破这唯美的画卷,便只手撑了脸颊搁在椅栏上,静静凝视着昼光下宛若神祇般隽美的人儿。 谁知刚过不多一会儿,一小太监从外踩着小碎步匆忙奔进,扑至地上便喊了起来,“启禀太子殿下……” 话还未出口,便被李弘蹙眉隐怒的神情吓得缩了回去。 敏之骤然回神,看向地上的人神色焦急,李弘又是一脸的震怒,随即笑道,“殿下,这位公公想必是有事禀奏的。” 李弘看了敏之一眼,紧蹙的双眉淡淡舒展开来,口气却是依旧隐着一丝不悦,“何事匆忙?” 那小太监颤着声音回答,“御医已到,殿、殿下可要亲自前往?” 敏之想起上次和李弘相聚时,也是为了那个叫‘墨卿’的人离去,想来此人在李弘心中定是极有地位的,便道,“太子殿下,既然宫中有事,不如敏之今日先行告退。” 李弘难得见上敏之一次,既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又放心不下侧殿的人儿。权衡再三后,沉声叹息,“敏之,几次请你前来,都未曾放开心扉一叙。这样,”李弘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两月前敏之带我去的醉香楼我至今还想着,改明儿,我们上那里一聚,如何?” “好。”敏之一口应允,转念感觉言语似有不妥,忙欲弯腰行礼,李弘上前扶起敏之笑道,“这样才是我认识的贺兰敏之。你只管再跟我见外,我便重重治你的罪!” 李弘亲自将敏之送至殿门口,见他背影消失在东宫门外,才淡了嘴角笑意转身往内殿走去。 敏之本想着让李弘打发个小太监送自己出宫,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再见左右环境甚是熟悉,想起既然是来过一次的,也不至于迷路才是,便顺着来时的道路七弯八拐,不知转了几条宫巷后,眼见东宫早已模糊了影像,却始终瞧不见出宫的正路。 又胡乱转了许久后,竟不觉回到了太极殿。敏之心中大喜,心道,既然能回到这里,说明路线是走对了的。只要再往前继续走上片刻,说不定宫门就在前方。 随想即做,敏之又顺着大理石铺成的路走了去。 然而半晌过后,太极殿早已远远被抛在身后,宫门却遥遥无影。敏之心中开始焦急起来,不禁脚步加快了几分。 转了一道宫墙后,恍惚瞧见前方有道身影走过,敏之忙疾步上前,却见原来是位宫女提了一木桶的水往宫墙边的一道小门走去。 感觉身后有人靠近,那宫女回头一瞧,霎时脸色大变,“你……你不是……不、不,他明明已经……” 敏之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也不知为何而故,便俯身作揖道,“敢问这位姐姐,可知道如何出宫吗?” 那宫女不答发问,“你是谁?从何而来?” 敏之心中稍作迟疑后,回道,“从东宫而来。” “你从东宫来?”宫女大惊,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几分,“那你,”正要说话,意识到这毕竟是在宫内,便强压了音量低声道,“这里是掖庭宫,离东宫甚远,你怎会走到这里来?” 掖庭宫和东宫分别位于宫城左右,中间拥簇着太极宫两相对峙。 敏之被她一语问得额角微渗细汗,尴尬笑道,“不小心走迷路了。” 那宫女神色尤为古怪地打量了敏之片刻后,才伸手指着一条路道,“从这里出去,转左再转右,经大殿再直走便可到玄武门。” “多谢。”敏之松了口气,笑着朝那宫女掬身做了一揖,转身正欲迈步,那宫女忙喊了声,“ 分卷阅读12 敢问你是哪一省的大人?”还未等敏之回答,又犹自道,“算了,我该走了,晚了会被嬷嬷责罚的。”说完,仿如落荒而逃般提着木桶往那侧门里进去了。 敏之眼看着那宫女钻进门内不见,摇了摇头后,沿着她所指的方向出宫而去。 挽救的心 敏之顺着那宫女所指的方向朝宫门走去,才刚转了两道弯,便见一小太监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朝敏之弯腰行礼,“贺兰公子,奴才找您大半晌了。快随奴才出宫去吧!” 敏之一愣,随即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那小太监忙回身垂首,“是风侍卫见您许久未回,便遣了奴才前来寻您。” 敏之闻言弯唇一笑,顿觉心有暖意缓缓流淌,“是风若廷叫你来寻我的?” “正是。”小太监领着敏之边走边道,“众大人下朝出宫,唯独不见贺兰公子,风侍卫琢磨着准是公子再度迷路,便遣了奴才来宫内帮着寻找,好早些为公子领路。” 敏之嘴角掠着微微笑意,跟着那太监往玄武门方向走了去。 又拐了两道弯后,敏之走出玄武门,一眼便瞧见风若廷正站在不远处等待。金色的阳光旖旎而下在他身上旋绕出一层淡淡迷朦的光晕,敏之微地一怔后,笑着上前,“你又知道我迷路了。” 风若廷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窘迫之光,尽管快却还是被敏之尽收眼底,“公子久日未回,属下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敏之笑了笑,将手中圣旨递给风若廷,“今日圣上升我的官了。” 风若廷连忙将长剑倚墙而靠,掬身恭敬接过圣旨小心翼翼展开来看了遍,翕然惊喜,“贺喜公子,此谓是天大的喜事。” “喜事?”敏之虽未全然熟悉这边的官场内幕运作,然而‘无功不受禄’这句话却是千古不变的定义。想到自己从未建功立业,那高宗为何会突然升了自己的官?还是正三品下,这其中玄妙不得不令敏之心有怀疑。 “公子是觉何处不妥?”风若廷双手捧了圣旨递还给敏之,却不知他为何心中仍有疑虑。 其实说到底,敏之自己也不知这不安来自何处。想法未经确定前,敏之也不敢直言相告以免风若廷担心,“也没什么。”敏之接过圣旨笑笑,“回府吧!” 回到太尉府后,得知皇上升了敏之三品左散骑常侍,荣国夫人既觉高兴又感骄傲。 想起自从敏之坠马失忆后,虽性子变了些许,然而相较从前却是稳重了不少。一想到敏之也有长大的一日,荣国夫人满心欢喜。 转念又想到敏之失忆后,连带着从前的事也尽数忘却,就连跟她私下约好之事也丢至脑后。荣国夫人半是欣慰半是愁虑。日里当着下人丫头们的面又不能直言说破,只得挑了入夜时分来到敏之房中明里暗示,希望他能领会。 而夜里回房后,敏之颇感疲累,正欲宽衣早寝,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敏之朗声问道,“是谁?”却半晌无人回话。上前去开了门后一瞧,竟是荣国夫人杨氏站在门外。 敏之大惊,忙扶了杨氏进门,“祖母怎么亲自来了?若是有事只管打发人来唤孙儿前去便可了。”回头又见并无丫头跟着,便接着道,“入夜露重,祖母怎么也不带上两个丫头扶了,万一要是磕了碰了……” 话还未说完,只见杨氏一头扑进敏之怀中,惊得他后半语愕然抑止,话语堵在嗓子眼上下不是。 “祖、祖母……” 敏之只觉手臂上立时泛起一层鸡皮,头发也似乎在顷刻间根根倒立了起来,“祖、祖母,”敏之踮着手指将杨氏推开,勉强在嘴角弯起一抹笑容,“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 敏之费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挤出了几个字,“这夜已渐深,祖、祖母也该去歇息了……” 谁知还未等敏之把话说完,便见杨氏娇嗔着瞪着敏之,“都这等时辰了,怎么敏儿还赶祖母离去?” 霎时细汗布满了敏之的额头,杨氏那含羞带俏的神情震散了他的三魂七魄。 强忍了心中那排山倒海的异样与泛酸,敏之拱手作揖道,“敏儿也是替祖母身子着想。现时天色已晚,还请祖母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杨氏本就抱着决意言明的心思前来,如今见敏之这般推阻,也只当他是失了忆所致,便也不觉气恼,只笑了道,“你呀,失忆把什么都给忘了,就连祖母这儿,也不记得了么?” 敏之还欲自欺欺人的意识此刻“砰”地一下崩断。 有古怪,有内情,有暧昧,有…… 敏之此刻只觉思绪紊乱,待欲说话又听见杨氏娇笑道,“祖母听风侍卫言,敏之近来尤为收敛,那青楼等处再未去过。”边说,边伸手触上敏之的胸膛轻柔抚摸,“敏之自小便是玩乐惯了,如今相隔甚久,若是心中烦闷,祖母可替敏儿排忧解难。”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敏之如遭雷殛般将杨氏猛地一把推开,往后生生退了数步才持手作揖道,“祖母说笑了。孙儿大了,自然是不敢贪图玩乐的。”略显匆促的口吻下隐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排斥,“现下夜已深沉,祖母就请留在敏之房中歇息罢。日后若有吩咐,只管打发人唤敏之前去便可,虽说是祖孙两辈却毕竟男女有别。”顿了顿,又怕杨氏不能理解,索性把话挑得更加彻底,“过去孙儿少不更事,若有不敬之处还请祖母见谅。日后孙儿只会好生孝顺祖母,似如常人家的祖孙般,不敢有所逾越。”说罢,拉开门便要出去。 杨氏未想结局会是这般,心神震惊之余尤感心碎。还来不及多做反应便见敏之欲要离去,杨氏忙唤道,“敏儿,你上哪儿去?” 敏之脚下一顿,头也不回道,“孙儿去风侍卫处暂借一宿。”语毕,迈步绝然离开。 杨氏追到门口见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敏之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下,心中涌起一股无限哀伤。 敏之走出厢房后一路狂奔,迎面呼啸而来的冷风从脸颊一拂而过,冰冷的凉意令敏之燥闷不安的心微微平复了几分。 果然如自己所料…… 敏之在花园拱桥处停下脚步,双手撑与凭栏低头面向微波涟漪的湖面,水月星眸蒙上一层雾气,羞愧和隐忍的感觉盈涨开心中,幻化成对他自己无止境的厌恶。 原来自己过去竟是这样的人物,怪不得醒来后,所见之人皆对他不屑于言语相对。 乱伦,淫/秽,纨绔膏粱,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思去维护、珍惜的新生吗? 一股酸楚的气徒地上窜,烧蚀着敏之的喉咙。落寞的心宛如一朵失水的干花,通透彻底,了无生气。 转身顺着凭栏缓缓下移滑坐至地上,敏之抬头呆愣地凝视着夜空下的繁星闪烁。 既 分卷阅读13 然前世的宿命留到这一世,那么即便是相同的命运或者更甚,又如何? 本来就是一无所有,何不努力尝试着改变这一切……也许力挽狂澜后,能拨开云雾见明月也说不定呢? 敏之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朝风若廷所住的小院走去。 如果就这样退缩放弃了,那么前一世自己从未得到的今生也不会再有了…… 走到东府的小院前时,风若廷房内的烛火还亮着。昏黄的火光将风若廷颀长的身影映照在纸窗上,随着火焰的晃动而左右浮摆着。 敏之站在院门前看着窗上的人影,欲要敲门的手迟疑着缩了回来。 若不是风若廷开门倒水时惊见敏之就站在门口,只怕他会就这样出神地在院中杵一夜。 “公子,”风若廷忙将敏之迎进门内,“您在外面站了多久?怎么不唤属下出门相迎?” 服侍了敏之坐下后,又赶忙着倒了杯滚烫的水递至敏之手中。两手指尖相触时,敏之肌肤的冰凉引得风若廷心下一震。 “公子,”风若廷这才发现敏之目色略有忧伤,不由得心中一软,上前半蹲了身子抬头看着敏之,“公子可是心有烦闷?” 敏之回视着风若廷,犹豫半晌后才低声道,“若是我说,我想重新来过,可以吗?” 风若廷一怔,“公子之意是?” 敏之唇角微扬而起,星光盈耀的眸子里透着清澄明净的光泽,“过去的我是何性情我已忘了,但若非恨之入骨,世人又怎会对我冷漠与不屑?只是碍于我这显赫的身份而不敢明露而已。对于新生的我来说,这种对待是陌生而悲痛的。如果我说,”敏之直视着风若廷的眼睛小心问道,“现在我潸然悔悟,还能重新来过吗?” 一席话落,风若廷闻言大惊,万千思绪在脑中飞闪而过。然而最令他不敢置信的,是敏之这般坦言失忆与抹杀过去。 风若廷直盯盯地回望着敏之的水月清眸,脑海混乱一片。 他真的把什么都忘了!他居然说要重新来过…… 那到如今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什么?! 怨恨的光在眼底快如闪电般稍纵即逝,风若廷强忍了心底的波涛汹涌勉强起笑,“若是公子却想重新来过,属下定当,”最后几个字,风若廷说得尤为艰难,“定当全力辅助公子。” “真的?”敏之大喜过望,下意识伸手握住风若廷的手腕,“谢谢你。”你是这世界第一个对我和颜悦色的人,第一个令我感受到温暖的人。在心里,我早已把你当成自家哥哥一般看待。 敏之心中暗自思索,却未曾注意风若廷借口倒茶起身走至一旁站定,微侧转头瞟向后方的敏之,眸中的光点深邃而幽暗。 如能这般轻松便抹去过往的一切,即便是我答应…… 风若廷收回目光,手提小壶将茶水倒入杯中,嘴角抿着一抹澹然似笑的弧度。 污点已在,伤害依旧,岂是你说抹便能抹得掉的? 殿内临朝 次日凌晨,敏之连自己住的院落也未进去便直接早朝去了。 随着晨鼓的响起,敏之下意识往阶梯上站了去。只见薛御郎站于左手边沉声低笑,“左散骑常侍大人,如今这儿可不属于您了。”伸手朝殿内一指,“您该站那儿去。” 敏之这才回神,忙朝薛御郎点头表示感谢后,朝殿内走了去。 薛御郎望着敏之匆忙进殿的身影,勾起一边的唇角淡淡起笑。 敏之前脚刚进殿,便见大殿之内众臣早已自发地站成了两行队形。眼见圣上临朝时辰将近,敏之却不知依自己的官极品阶应站在何位。正在慌乱无措之时,一眼瞧见狄仁杰就站在左边的第三位,忙上前低声唤道,“老狐狸,我应该站在哪里啊?” 狄仁杰侧目斜睆了他一眼,狭长的黑眸微然一眯,似笑非笑道,“贺兰公子若不嫌弃,就站在狄某的前面好了。” “谢谢。”敏之大喜,忙不迭从狄仁杰身前插了进去。 一切刚准备就绪,随着持事太监的一声“皇上临朝——”,高宗和武皇后从殿上的一侧缓缓走上龙椅坐下。 敏之随众臣一起跪拜叩首,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后,高宗一眼便瞧见殿下站着的敏之,见他站与左位第三,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左散骑常侍这位置选得好啊!” 敏之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被狄仁杰这老狐狸算计了。想着自己已然这般丢脸,怎么也要拉着那狐狸一同下水才是,当即弯腰作揖道,“回皇上,微臣初次进殿,对个中要领尚未领会。多得狄仁杰大人提点,才敢在殿中寻位立足。” 高宗笑道,转头问向狄仁杰,“侍御史,可是如此啊?” 狄仁杰未想敏之竟会这般老实,当着高宗的面将自己给抖了出来。如今见皇帝发问,只好走出来掬身行礼,“回皇上,贺兰大人今日初次临殿,微臣怎敢有所逾越。虽是提点,却也是靠贺兰大人自己的领悟罢了。” 高宗点了点头,朗声起笑,朝一旁的武皇后道,“瞧瞧这狄仁杰,朕自来是说不过他的。” 武皇后美眸笑如弯月,望着狄仁杰的眼神里满含赞许,“狄大人是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皇上得此贤臣,是我大唐之福。” 狄仁杰忙垂首道了惶恐后,恭敬退了回去。 只苦了敏之,一番心思被扭曲,到头来还让狄仁杰讨了便宜,当下心中既气闷又无奈,只得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装作未听见般。 “启禀皇上,”上官仪微微上前一步,手持象笏弯腰行礼,“淮南一带因连日来降雨量过大而导致河堤水满为患,灾情极为严峻,还请皇上定夺。” 高宗闻言,紧蹙双眉无声叹道,“此事数日前不是已经交由太尉处理了么?”说罢,颔首唤道,“太尉可有备好治水方案?” 站与上官仪对面的长孙无忌忙跨出一步,“启禀皇上,治水方案还在完善中。” 敏之听这声音尤为耳熟,不由得抬眼瞟去,见站于正前方那身穿墨紫朝服的长孙无忌,不就是日前在栖凤阁遇见的那老头么? “怎么还在完善?”高宗神色一凛,气氛霎时凝结,“这都几日了,太尉都干什么去了?” “请皇上恕罪。”长孙无忌持象笏深深掬身。 “淮南常年水患,”高宗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只要天降数日大雨便河堤决裂,长期以往如何是好。”停了片刻后,见底下无一人上前献计,高宗蹙眉道,“太尉,朕命你明日早朝拟出一份治水方案来交与朕。” “微臣遵旨。”长孙无忌只好俯身应道。 敏之听后心中暗觉奇怪。虽说在古代这治水之事却是复杂而费事了些,然而历来开凿运河,储水或是灌溉,也并 分卷阅读14 不是没有办法的。况且这长孙无忌的能耐是唐太宗也极为赞扬的,怎么如今却连一个治水的方案也拿不出来? 正在心底胡乱猜测,只见持事太监朗声起调“退朝——”,众臣跪地叩拜,皇上皇后二人从侧边先后离去。 临走前,武皇后望了一眼俯在殿下的贺兰敏之,琉璃般清减的美眸里闪过一丝别有深度的笑意。 等各大臣按品阶一一退出殿外后,敏之见长孙无忌离去步伐略有蹒跚,刚想上前询问,只见一小太监从旁钻出悄悄一扯敏之的袖摆,轻声道,“贺兰公子,魏国夫人有请。” “魏国夫人?”敏之望了一眼已渐行走远的长孙无忌,回头问道,“是谁?” 那小太监神色甚是古怪地瞅了敏之一眼后,才俯身笑着回道,“公子怎么忘了自家姐妹了?” 敏之骤然愣神。怎么这主子还有个姐妹吗?这事倒是自己从未想起过的。 跟着那太监七弯八拐地走了许久后,才在一殿门前停下脚步。敏之照旧在外等候,由那太监进去传旨,许久后才见那太监踩着碎步扭出门来,“夫人有请公子。” 敏之迈步走进殿内,顿时一阵扑鼻的花香迎面而来,熏得敏之往后退了数步,只等适应了那浓烈的香气后,才复又提步继续前行。 从正殿过侧门至偏殿后,才见魏国夫人贺兰敏月正坐在一紫檀黹花椅上悠然喝茶。见敏之走来,贺兰敏月忙放了花瓷茶盅起身相迎,“哥哥来了。” 边说,边上前挽了敏之的手走至旁边椅上坐下,“自上次皇林狩猎一别后,哥哥也不曾来这儿瞧我,听宫女们说哥哥失忆了,莫不是连妹妹也忘了?” 敏之嘴角扯笑正不知改如何回答,正巧宫女端了茶上来,敏之忙接了以喝茶做掩饰不发言语。 敏月见状笑笑,走至首位的紫檀黹花椅上坐下,端起茶优雅喝了一口,娇柔的嗓音仿佛黏着蜜糖般甜腻,“妹妹常入宫中鲜少外出走动,也不知哥哥近来可好。前儿听宫女们说哥哥又从马上跌下,还惊了老祖宗,改日若是得了闲,哥哥定要去西山的寺庙求道签来,莫不是犯了太岁?” “恩。”敏之随口应了声,又想到眼前之人毕竟是自己妹妹,随即补上两句,“妹妹在这里可好?以后我若得空,便时常来瞧你。” “如此甚好。”贺兰敏月婉约一笑,宛如幽兰绽放,令人目眩神迷,“能时常见到哥哥,也是敏月心中所愿。” 两人边喝茶边说些闲话,贺兰敏月又将小时的趣事捡了些有意思的说给敏之听了,只到太阳高空悬照,时辰已近正午,敏之才告了罪离去。 贺兰敏月吩咐了小太监给敏之领路后,站在殿门口瞧着敏之一路走远,才转身回宫。 刚走出宫城,见风若廷仍在宫外等候,敏之上前笑道,“今日尚早,不如到处走走如何?” 风若廷岂有不从之理,便让轿子先行回府,自己跟了敏之去长安街上四处转悠。 自上次朱雀大街一役后,敏之也不敢再去。想着自己从前竟以这践踏旁人尊严为乐来顽耍,敏之只觉心有不安,又怕再去解释不清反而惹来众怒,只得等事态平息一段时间后再做打算。 而今日敏之也本无意逛街,只因昨晚一幕令他仍心有余悸,想到回去还得面对荣国夫人那‘含情脉脉’的哀怨眼神,敏之不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干脆等逛至入夜时分再直接回厢房,不见那老夫人也犯不上为这事烦躁头疼。 在街上胡乱走了一圈后,见前方一座酒楼花红柳绿,装饰得尤其华丽,竟将附近几家店门生生比了下去,敏之不禁好奇心起,回头问着风若廷,“那问燕阁是什么地方?” 风若廷顺着敏之眼神所示的方向看了一眼,澹然回答,“是一家青楼。” “青楼!”敏之隔着一段距离朝那门内探头张望,“一般青楼不是都有女子站在门口吆喝么?怎么这家青楼这般奇怪,来了客人也不出门相迎?” 风若廷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静默半晌后才沉着声音回道,“这里不迎客。因为,”艰难的几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般,风若廷半垂眼帘接着道,“因为这里是倌楼。” “倌楼啊!”敏之恍然大悟地轻轻点头,目光仍一瞬也不瞬地瞅着那里面,一颗好奇的心在身体内无限膨胀,却又介于身份而不敢擅自入内。 见敏之对那地方似有兴趣,风若廷墨黑的眼底飞速闪过一丝迷样深光,起唇道,“公子若想,只管进去便是。从前公子是这里的常客,虽许久未来,但想必应当还记得公子才是。” 一语震醒敏之漫不经心的意识,霍然回头惊道,“什么!我是这里的常客?”怔了片刻神后,敏之笑得尤其尴尬地转身,“咱们还是快走罢。” 话音刚落,只见一青衣男子从楼里走了出来,抬头之际正好一眼瞧见敏之,骤然惊喜,“是贺兰公子吗?” 敏之身子一僵,也不知是该回头还是继续离去。正在内心天人交战,那青衣男子已经走上前来面对敏之而立,翦水的眸子里蕴着遮掩不住的欢喜,“公子久日未来,连衣还以为公子忘了这里呢!” 敏之侧目看去,只见那青衣男子虽是容貌甚美,却取了这等娇柔的名字,当下心中更觉别扭无比,连声道,“我路过这里,马上就走了。” “公子,”青衣男子双手拉上敏之的手腕,柔声起笑,“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嘛!连衣近来学了新手艺,正好为公子一献拙钝。”说罢,不由分说拉了敏之就往问燕阁内走去。 敏之婉拒不过,忙腾手一把拽住风若廷,拖着他一起朝那朱红色的大门内走了进去。 倌人柳笙 跟着那名叫连衣的男子走进问燕阁,顿时一阵酒肉熏香迎面扑来。 倌楼跟普通的青楼并无不同之处,若是硬要寻个比较出来,那便是这里陪酒吟唱的全是男童,无一女子。 连衣拉着敏之朝楼上走去,并不时地回眸朝他婉约而笑,惊得敏之全身寒毛悚立,心底有种想要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的冲动。 “贺兰公子,仔细脚下。”上到二楼后,连衣握紧敏之的手,含羞带娇的笑容倒映在敏之眼底,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连衣,”敏之极为不自然地唤道,“我,我还有事,改日再来。”说完,也不等连衣有所反应,敏之挣开他的手便转身朝风若廷道,“我们走。”两人噌噌地下楼去了。 “贺兰公子!”连衣大惊失色,忙扶着凭栏往楼下追了去。 这边敏之刚到楼下大厅,只听见“啪”地一声清响,一道纤瘦的身影被那强势的一掌掴倒在地,狠狠摔在了敏之的脚前。 风若廷忙拉住敏之将他护在身后。只见那被扇倒在地的男 分卷阅读15 子面容清美却目色绝冷,紧抿的唇角逸着一丝血迹。敏之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扶他起来,一男人从后方走来跨站在那人的身子两侧,伸手扯起他的头发逼他仰头直视自己,恶狠狠地道,“你一个下贱的小倌,在这里装什么清纯?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身子都被人玩遍了还给老子来这一套,我呸!” 一口口水直接吐在了男子的脸上,地上的人目色一黯,因头皮扯动的痛楚而紧蹙双眉,然而皓齿死咬下唇却始终不肯开口言语。 旁边围着少数其他客人和小倌,但全都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幕。有嬉笑的、看戏的、窃窃私语的,却无一人开口替那男子求情。 见自己成为被围观的中心点,那站着的男人不觉感到有些洋洋得意起来。顺势抓着地上人儿的头发将他生生拽起,男人肆意大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是个什么身份,”男人边说边伸掌拍着那人的脸颊,动作言语甚是轻蔑,“一个万人枕的小倌,到了这问燕阁,难道你还想学人立贞节牌坊不成?哈哈!” 一席话落,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 敏之本已迈步走了过去,然而那男子阖眼无声流泪的神情却莫名地触动了他的心弦,当下也不知怎么的,收回步子朝那男人喊了声,“等一下。” 所有人同时一惊,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敏之。而那差点被凌/辱的男子也不由得睁开水漓双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谁?”男人放开那小倌,转头看向敏之时,眼底徒然闪过一丝惊艳之光,“问燕阁什么时候添了这等天姿国色?”那人边说边朝敏之走了过来,溢满色/欲的眼睛上下乱瞟,仿如要看透敏之身体的每一寸般,淫/秽的眼神令他感到一阵恶心, “瞧这模样,这等姿色,看着真叫人心痒痒。”男人伸手朝敏之的脸摸了去,指尖还未靠近便被风若廷一把抓住反至背后,力大到差点拧断那人的手臂。 “放肆!”风若廷周身泛起一圈冷峻的寒意,“胆敢如此污言秽语!” 那人右手被风若廷钳在背后,顿时颜面扫地。但又不得反抗,只好痛得呲牙咧嘴地骂咧着,“你是哪家的?有种的就报上名来,不知道爷爷我是干什么的吗?回头……”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风若廷已将那男人的臂膀生生折断,怒道,“竟敢大言不惭,找死!”说着,目色一冷,一抹杀光在眼底飞闪而过。 敏之虽心底尤为不屑这等粗鄙男人,却也不想风若廷为了这等小事而妄杀他人性命,刚要出声制止,便见问燕阁的管事从内堂扭了出来,“哎呦喂!这是谁呀!这不是贺兰公子么?” 简短的称谓惊起四座,细琐的交头接耳声立刻从周围纷纷传来。 “他就是贺兰敏之?” “那个有着大唐第一美男之称的贺兰敏之?” “听说他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权势大得很呢!” 议论声纷拥而至飘入男人耳中,这才醒悟自己得罪了怎样的人物,忙汗流浃背地咧嘴笑了起来,“这,这是误会不是。贺兰公子,真是误会。您、您要是看中那小倌,您开口一句话,在下立刻双手奉上。” 敏之见他说得尤为不堪,当下撇了头也不接话。风若廷见敏之满脸嫌恶神色,当即手中微微用力,只痛得那人哇哇大叫起来。 管事也不想此事在此闹大,更何况贺兰敏之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儿,便几经好劝歹说的,终于哄得敏之勉强同意放过那口无遮拦的男人。 风若廷心恼他言语不堪辱了敏之,然而主子发话他也只能从命。双手钳制了那男人押至问燕阁的门口,趁着敏之未曾瞧见之际,风若廷把他另一只手也顺便一起折了,才冷声警告,“今日之事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以后再敢出现在这里,定叫你命丧此地!” 那男人就是心有不甘也只得忍了,甩着两条晃悠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连衣跑下楼时,正巧见敏之出声救下那被辱的倌人,当下既妒忌又羡慕,只恨不得自己前去替了那倌人才好。 管事散去了围观的闲人后,正要遣人带走那倌人,谁知那人一双水漾迷眸死死盯视着敏之也不离开,逼着敏之不得不开口,“等等。” 敏之从袖袋里掏出一条帕子递给那人,嘴角含着一丝浅笑问道,“你叫什么?” “柳笙。”那人回答,清冷的声音仿如柳条儿轻轻划过无风的湖面般,悠扬淡雅。 “来这儿多久了?”见柳笙迟疑着不敢接帕子,敏之弯唇一笑,将帕子塞入他手中,“把嘴角的血擦一擦。” 柳笙闻言眼眶一红,一股久疏阳光的温暖在心底悄然流过。然而当着管事的面,柳笙也不敢过于表露,只得强忍了心底想要流泪的欲/望恭敬回答,“回公子,刚过一月。” 敏之细细打量了柳笙半晌。见他眉清目秀,谈吐淡雅斯文,言语间遮掩不住书卷味的自然流露,想来应当也曾是出生书香门第,却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劫难,才会落难到这种地方来? 敏之张口正欲说话,一眼瞟见管事就站在一旁盯着,便笑道,“今天让柳笙陪我,可好?” 那管事只要有得银子赚,岂有不允之理,忙不迭地陪笑点头,“当然好了。贺兰公子您说的,小人岂有不应之理。”说完,管事转头看向柳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然而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直言训斥,只得咬了牙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虽是新来不久,但规矩也学了不少。今儿个贺兰公子替你解了这围,你若心有感激便好生伺候着,可别丢了我问燕阁的脸。” 说罢,不着痕迹地瞪了柳笙一眼后,管事转身扭着腰身离去。上楼前,瞧见连衣也在,便堆起一脸的笑意哄着,“哎哟连衣啊!你怎么出来了。你可是咱们这里的头牌,没人点时可不能轻易露面的。来来来,快随我回房去罢。” 管事拉了连衣往楼上走去。走了几步后连衣回头朝贺兰敏之望了一眼,见他正看着柳笙起笑也不知在说什么,霎时心火大炽,移向柳笙的眼神里仿如隐着锋利的刀刃般森寒凌厉。 楼下敏之正和柳笙说话,也未曾注意到连衣离去前的怨恨。然而这一幕,却清晰落入随后而来的风若廷眼中。 见那倌人竟敢这般肆意大胆,风若廷握着长剑的手猛然一紧,俊眉也在瞬间紧蹙起来。 敏之替柳笙解围也不过是凭着热血冲昏了头脑,后来得知柳笙原是商贾之后,只因家道中落被迫无奈才流落至这倌楼饱受羞辱。 敏之想到自己和柳笙皆是一样,孤零零的活着这个世上。无依无靠,无人疼爱,就连想找个贴己的人说说话也尤为困难。一番心思辗转反侧后,竟萌生了想要替柳笙赎身的想法 分卷阅读16 ,也不希望他被这浑浊之地玷污了清白。 然而问及风若廷后才得知,自己现在只是寄居在太尉府,并无自己的府邸。若是冒然收了柳笙回去,即便是荣国夫人不说,传到皇后娘娘耳中只怕也不好交代。 一语触中敏之的软肋。想到此时自己正忙于挽救名誉,若是惊怒了皇后前功尽弃更为费事。 一阵左思右想后,敏之只得承诺柳笙,得了闲便会常来看他。等将来自己有府邸时,一定第一个接他过府。 敏之原本一番好意未作深想,却不知柳笙听在耳中大为感动,从此心中将敏之视为生死不离之人,一颗心只在敏之身上再容不下二人。 离开问燕阁后,敏之只觉全身一阵酸胀,刚伸了右手在左肩上捶了两下,便见薛御郎从前方路口走过。 敏之忙闪身站到风若廷身后,等薛御郎走远后才从身后探出半个头问道,“走了吗?” 风若廷回头瞅着敏之看了许久,才轻声回答,“走了,公子。” 敏之这才放心的迈步走出,揉着胳膊边走边喃喃自语道,“今天来问燕阁的事,还是找个机会透露给祖母听的好。让她也知道,我自有排解烦闷之处,免得她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 声音不大却清楚落入风若廷耳中。 风若廷抬眼看着身前那道身影,冷峻的目色在夕阳的映衬下更为深幽起来…… 狄大狐狸 回府后,敏之避开荣国夫人直接回房,两人不想见倒也相安无事。 次日早朝时,长孙无忌借病为由未曾参与,高宗尤为震怒,多得武皇后一阵劝慰安抚才使得高宗打消了欲要惩治长孙无忌的念头。 而此事过后许久,敏之才无意中得知当日长孙无忌无法及时拟出治水方案的真相。只是那时即便是知道,也为时已晚,无力挽救。 武皇后和高宗两人商议后,将这治水之事交由了狄仁杰负责。 下朝后,敏之正欲离去又想起久日未见太子李弘,便犹豫着是否该去探视,正巧一小太监前来传旨只说太子召见,刚好遂了敏之的心事。 在东宫坐了些许时候,两人正说到开心之处,大明宫传旨皇后娘娘召太子殿下觐见。李弘无奈,只好先送了敏之出宫,这才往大明宫方向而去。 敏之从东宫出来后,顺着原路返回,才刚转了几个圈便觉头昏眼花,有些失了方向。正在心底碎念自己大脑笨拙记不住路时,一眼瞥见狄仁杰从两宫相接的回廊拐角处走出,敏之心中大喜,忙喊道,“老狐狸。” 狄仁杰脚下一顿,回身看向敏之,勾起一边的唇角轻笑,“只要是听这称谓,即便是不见人,狄某也知道来人必是贺兰公子无疑。” 见敏之也不答话只管咧嘴而笑,狄仁杰忍俊道,“不知贺兰公子唤狄某所谓何事?” 敏之答非所问道,“你可是准备出宫?” 狄仁杰狭长魅惑的黑眸里滑过一丝澹然,点头道,“正是。” 敏之眉眼起笑弯如明月,忙上前道,“正巧顺路,不如一道同行如何?” 狄仁杰抬眼看向敏之,疑惑的光点在眼底一闪而过,“为何?”狄仁杰嘴角微微扬起,深邃却又清亮的眸子里溢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莫不是贺兰公子失忆,将出宫的路也忘了不成?” “恩。”敏之一本正经地点头,朝狄仁杰拱手道,“所以就有劳老狐……狄大人了。” 未想敏之竟会这般“老实”回答,倒有些出乎狄仁杰的意料之外。 踱步绕着敏之走了一圈,狄仁杰审视的眼神在敏之身上停留了半晌后,才弯唇而笑,“既然如此,贺兰公子便随狄某一同出宫去吧!” 说完,也不管敏之是否有跟上,狄仁杰迈开步伐径直朝前走去。 这贺兰敏之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狄仁杰微微侧头挑眼往后瞟了一记,清减的眸子宛如湖水般,微波荡漾。 虽然失忆之事可真可假,但这般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忘了……他到底心中如何做想?难道是真忘了不成? 正在心底暗自猜想,只见敏之跟着上前并肩走在狄仁杰的身侧,问道,“你是从皇后娘娘那儿来的?” 狄仁杰斜睆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想打破这死寂而没话找话,便随口应了声,“恩。” 见狄仁杰态度淡漠,敏之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再冒然开口,只好缄默不语跟了走着。 谁知刚走几步,狄仁杰却开口问道,“贺兰公子可知狄某为何前去觐见娘娘?” 敏之闻言朝他暗暗一瞪,心道,我又不是狐狸,怎么猜得到你去找武则天做什么?!虽是这么想,话到嘴边时却变成,“还请老狐……狄大人明示。” 狄仁杰似乎毫不介意敏之对他称谓上的不敬,唇角微笑,眉眼间的明朗宛如流泻的阳光,“皇后娘娘命我明日早朝前交出一份治水方案。” “治水方案?”敏之从不熟悉这官场之事,也不知这方案该如何拟定才算正确,“自古以来治水不外乎三种。兴修水利、引水灌溉、迁民囤水……” 敏之边说边抬头朝狄仁杰望去,后半截未完之语因狄仁杰那惊异的目光而猛地咽回肚里,“其实我也不清楚。”敏之忙笑着解释,语气隐着一丝心虚,“不过是前人有样,我依葫芦画瓢罢了。” 狄仁杰也不接话,只拿一双眼睛盯视着敏之,无瑕玉石般的脸上,明澈透亮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伪浮华。 敏之也不知自己说错在何处,但见狄仁杰神色古怪,也只得赶紧缄口转移话题,“其实这些狄大人自然是知道的,我也不过是多嘴一言而已。想不到这宫城路线如此复杂,我走了几次都险些迷路。” 好一双明洞世事的眼波! 敏之心中暗想道。仿如笼罩着烟水的湖面虚渺而透彻心骨,又仿如融化在春日里的阳光般令万物无处遁形。 “贺兰公子常在这宫中迷路吗?”狄仁杰宛如丝线般的声音缠绕进敏之的耳蜗。 敏之迟疑片刻后,微感窘迫地点头应道,“这宫殿四方路面颇多……可能多走走就习惯了。” 狄仁杰唇畔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不再搭言。 敏之侧目瞟了狄仁杰一眼,只见阳光从他侧面绵延而下,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度。映衬着嘴角那淡淡的弧度,竟如蝴蝶般妖冶却又散发着一种明净而高傲的气息…… 敏之心中猛地一悸,突然有种想要问他,过去的那个自己和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何事的冲动。 张了张嘴,眼见话已到了嗓子眼处,只听见一陌生的太监从宫门方向奔了过来,朝敏之二人行礼道,“贺兰公子,狄大人。” 话语狼狈滚回肚里,敏之咳嗽了两声以作掩饰,脸颊有些做贼心虚的发烫。 狄仁杰未曾注意到敏之的异样 分卷阅读17 ,只朝那小太监点头问道,“何事?” “奴才受风侍卫所托,来接贺兰公子出宫。”那太监腰身弯成一道拱形,话语甚是恭敬。 狄仁杰回头看了敏之一眼,点点笑意仿佛潆绕晴空下的云絮般悠然夺目,“看来贺兰公子是真忘了。”说着,抬手朝敏之一揖,“既然宫门已在眼前,贺兰公子,告辞。”语毕,狄仁杰迈步往宫门方向走去,身影未带一丝的停留。 敏之望着狄仁杰远去的背影出了半会儿神后,才在太监的轻声提醒下走出了宫门。 坐了轿子刚到回府中,一下人即刻捧了张帖子朝敏之弯腰请示,“大公子,赵府安公子请人送来帖子,邀公子醉香楼一聚。” 敏之顿时双眉紧蹙,看也不看那帖子一眼,“丢出去。以后再要是赵安送来的帖子,一律不收。” 那下人一顿,随即回神,“是。” 敏之走至大厅坐下,等丫头端了茶来敬上后,才问风若廷,“我且问你,若我自己想要座府邸,有何办法?” 风若廷稍作思忖后回答,“须得公子建功立业,官拜正三品,皇上特此下旨赐府才可。” “建功立业,皇上特此下旨。”敏之有些气馁地往椅背上重重一靠,叹息道,“谈何容易!” “公子如今是正三品下,”风若廷被敏之的举动引得有些想笑,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后随即恢复,“只要公子再建些功绩,便可请求皇上下旨赐府。” “建功绩?”敏之摇头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行,武不懂,叫我如何去建功绩?” 一语道出,风若廷也倍感哑口无言。 自公子失忆后,不但是前事尽忘,就连那一点儿拳脚功夫也跟着一起消失无影。如今即便是放他独自一人在宫中行走也会迷路,若说是要建功立业,确实极有难度。 见风若廷半晌不吭声,敏之撇着嘴角道,“看看,连你都这么认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敏之捶了捶略为酸痛的腰侧,“其实,真要有属于自己的府邸,倒也不难。” 风若廷一惊,忙问,“有何方法?”才说完,又觉自己言语失敬,忙俯身告罪,“请公子恕罪。” 敏之挥了挥手,看着厅内并无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势单力薄。”顿了顿,想到接下来的话也不知算不算大不敬,敏之犹豫片刻后,接着道,“你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走漏的风声。” 风若廷立刻垂首作揖,“属下自当为公子守口如瓶。” “那好,你听着,”敏之附唇至风若廷耳侧轻声道,“在宫里,若想活得安稳,只能……” 说完后,敏之移开双唇,风若廷矍然大惊,“公子,这,这万万不可!” “你不信我的?”敏之眼波流转的刹那,眉宇间氤氲着暮霭烟云,“我今日跟你说的,并不算是忌讳。你只管瞧着好了,总归有你相信的时候。” 风若廷身子一僵,立时石化在了原地,脑中嗡嗡一片作响。 见风若廷这般反应,敏之悠扬起笑,透净的黑眸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 “行了,这话你烂在肚子里。”敏之伸手拍了拍风若廷的肩头,笑道,“信或不信并不相干。总之活得安稳,才是我最想要的。”说罢,起身朝后院的厢房了去。 看着敏之转身离去的背影,那灿烂夺目的笑容映在脑海经久旋宕,犹如清晨初生的朝阳般揉进了风若廷的心底。 公子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的异样……不象是最初的风流纨绔,也不似坠马后醒来时的惊惶不安…… 风若廷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奇妙波动,仿佛平静的水面瓢下了一枚绿叶,微波涟漪缓缓漫延、散开…… 深宫隐晦 李弘至大明宫见驾时,正巧看见狄仁杰从栖凤阁内走出。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狄仁杰,李弘心底稍作疑惑后,迈步走进栖凤阁大殿。 武曌早已在殿上等候,见李弘走进,毫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笑意,然而笑意未到的眼底却是冰冻如雪。 “儿臣给母后请安。”李弘掬身朝武后行了大礼后,退至侧边站定。 武后水漾清眸直直盯视了李弘半晌,秀丽眼波里溢动着一线微不可见的波澜,“今日下朝后有官员来奏,说利州又有百余奴隶集体出逃。依着弘儿的看法,该如何处置才好?” 李弘闻言一惊,一股莫名的异样在心底悄然升起。 历来这等小事皇后都是一人做主,从未过问他人。今日突然叫自己前来,也不知到底所谓何意。 李弘不敢妄自回答,只得弯了身子小心揣摩,“回母后,依儿臣所见,利州关押的降奴若是真是归顺大唐者,即便是赦了他的罪行,也是无妨的。” “哦?”武后挑起一边的眉毛,话音末端缓慢绵长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弘儿真是仁慈心善。” 笑盈盈地看着地下的人儿,武后眼底利芒一闪而过,“只是弘儿可曾想过,那些降奴即便是嘴上归顺,但国仇家恨,又有几个是能真正忘记的?”武后眼中萦笑,却毫无一丝温度,“这人心复杂,看不穿猜不透。弘儿可能保证,这世事变化尽能手握掌中吗?” 李弘抬头望了武后一眼后再度垂首,黑眸蒙上一层犹豫不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停了片刻,李弘才复又作揖答道,“儿臣不能。” 得到想要的答案,武后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弯处一抹欣慰的弧度,“弘儿,你是母后的儿子,更是这大唐的太子。降臣难固深难徒,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李弘心中一震,几乎是立刻反应回神,“儿臣,儿臣明白。” “很好。”武后望着李弘,轻柔的嗓音里隐者淡淡压迫,“那墨卿是何身份你比本宫更清楚,不要为了个男宠而失了你太子的身份。此事孰轻孰重,弘儿心中该有定夺才是。” 武后的话令李弘心中闪过一抹浓郁的不安与惊惶,点点晦涩霎时涌上喉咙,“母后,儿臣……” 才说了两个字,李弘便觉嗓子眼有些堵得难受,话语停留舌根处怎么也无法顺利冲出。 “本宫知道你的心事。”武后看着神色有些黯然的李弘,停顿了半晌后才接着道,“本宫不管你留着那人是为了惦记谁,但这宫廷之内本宫不想再听见有管太子的任何言论。” 说完,武后也不给李弘答辩的机会,右手一挥道,“下去罢。” 李弘话到嘴边却被武后给截了回去,只得怏怏地俯身作揖,“是。”缓缓退着身子往后走了几步,转身离去。 李弘刚一脚踏出栖凤阁,武后整张脸便即刻沉了下来,冷声道,“传礼部尚书许敬宗。” 片刻后, 分卷阅读18 许敬宗从殿外候旨走进,跪拜行礼。 “本宫且问你,太子近来何为?”武后也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启禀皇后娘娘,”许敬宗不知武曌问话所谓何故,只得将那好听的挑了些禀上,“殿下资质敏睿,精通于礼……” 还未说完便被武后蹙眉打断,“谁要听你说这个?你只回答太子近来都做了什么。” “是是是,”许敬宗心脏猛地一跳,律动率顿时快了原本的三倍,“太子近来刚学了,现如今在读。” 武后半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静默了许久,脸上平淡无波的神情令人猜测不出她此刻的内心所想。 “许敬宗,”就在地下之人等得额角渗汗之时,武后含着淡淡告警与压迫的声音响在大殿,“本宫将你安排在太子身边,并不是让你每日督促他读。若是这该办的未办,不该办的事你倒办了一堆……” 稍作停顿,武后微微探身看向地上的人沉声道,“那这没用的人,本宫是不会留着的。” 感觉到武后的眼光宛如箭镞般刺在自己的身上,许敬宗赶忙跪至地上俯身道,“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就是肝胆涂地也在所不辞。” 心底的惧怕深刻地撞击着许敬宗的思绪,汗珠湿透了衣衫,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地渗开成湿漉的一圈。 武后俯视着他,目光收敛成淡然的一股。 静静听完许敬宗的话后,武后唇畔扬起一抹轻笑,点头道,“下去罢。” 凝视着许敬宗慌忙离去的背影,武后轻阖眼帘假寐沉思。 只可惜现在仍是李姓天下,自己的势力到底是微薄了些。武家族人里又挑不出几个可靠中用的。承嗣这孩子虽然仁孝却也再难回朝。敏之自小便聪明伶俐却城府极深,更何况他心不遂我……到底不是我武家的人,也难为收做己用。 次日早朝,狄仁杰将拟定的治水方案呈上,高宗看过后大为赞许,下旨将此事交由狄仁杰全权负责。 本是事情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谁知狄仁杰上书奏请贺兰敏之随同参与治水之事,并直言方案是由贺兰敏之起草,而他不过是做了后期修改而已。 高宗本就为这水患一事而寝食难安,引得他头风渐重、日以继夜的疼痛,如今见狄仁杰和贺兰敏之竟有如此妙法,自然是满口答应。当即便下旨让贺兰敏之与狄仁杰一起将治水方案再做修缮,然后去到地方跟进。 敏之还在浑噩中便被高宗下了旨意,想着自己哪里懂什么治水之道,还以为是狄仁杰故意拿他看笑话。 好容易等到下朝后,敏之追上狄仁杰问道,“老狐狸,刚才在朝堂上,你何为拖我下水?” 狄仁杰回身看着敏之,狭长的黑眸里闪着璀璨星光,“贺兰公子稍安勿躁。这治水方案,本就是公子起草的,何谓‘拖之下水’呢?” “我什么时候与你起草了这治水方案?”敏之只要一见到他那张随心所欲、万事皆在浮尘外的笑脸,便有种想要一拳揍上他眼睛的冲动。 敏之很想这样试一次——从狐狸眼变成熊猫眼,看狄仁杰还能不能笑得这般豁达无欲。 “昨日在宫中,不是公子提议‘兴修水利、引水灌溉、迁民囤水’么?”狄仁杰唇角漾起一抹朗然笑意,“我不过是按照公子的提议将之具体化了而已。” 见敏之神情一垮,狄仁杰脸上绽满了灿烂笑容,“就请贺兰公子午时到狄某府中随同修缮方案。”末了,不忘补充一句,“这可是圣旨。” 狄仁杰手握文卷双手一拱,笑眯眯地道,“狄某在府中静候公子贲临。”说完,满眼蓄笑地转身离去了。 独留敏之站在原地目送狄仁杰远去的身影咬牙切齿,心底暗自骂道,这个千年老狐妖!是谁说他温和谦逊、恪尽职守?误传历史的人,全拖出去了一刀砍了!! 出宫后,毫不意外的看见风若廷的身影。 敏之走上前,隐怒未消的神情令风若廷不禁开口问道,“公子是否遇见心烦之事?” “何止是心烦,”敏之也不愿上轿晃悠,免得心情更加郁闷,提步边走边道,“狄仁杰那只老狐狸,居然让我随同他前去地方治水。” 风若廷一愣,思绪在心底快速辗转后,起唇而笑,“公子,此事甚妙。” 敏之停步回头望着他,疑惑相问,“妙在何处?” 风若廷左右打量了一圈,见抬轿的下人相隔甚远,这才压低了声音回答,“公子不是想要自己的府邸么?此次治水便可借之一搏。” 闻言,敏之抬眼认真看向风若廷。一阵清风拂过,绕起敏之肩侧的一缕绸亮黑发随风飘动,在清幽的空气里划出道道优美弧度。 半晌后,敏之摇了摇头,“治水一行老狐狸随同左右,怎可功劳尽算在我头上?再者水患忧国扰民,万不可用来满足一己之私。” 这一字一句宛似三月春风拂面,从风若廷内心深处潆绕而过,缠绵起他心底角落最为柔软的那一片。 是他的错觉吗?在阳光下的敏之,那星月般盈笑的黑眸,清澈得好似一块净透宝石,明朗耀眼间似乎还泛着一丝慧善的光。 回府后,敏之听闻荣国夫人去往魏国夫人处探望,这才从风若廷口中得知,魏国夫人贺兰敏月并不常住宫中。 少了荣国夫人的纠缠,敏之自是更为舒心许多。呆在房里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在丫头的几番催促下起床梳洗用餐。 见窗外夕阳西下,絮云被渲染成绛紫色的一片,敏之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丫头忙掬身回答,“回大公子,酉时了。”停了片刻后,又想起什么般补充道,“大公子,未时狄府大人派人送来请柬,说是已等候公子多时。” 敏之一口茶刚喝了进去,还未流进嗓子眼便全喷了出来。 “狄仁杰?!”敏之咳嗽着坐了下来,霎时有种大祸临头的错觉从头顶朦胧罩下。 怎么忘了这等大事!敏之一想到狄仁杰那魅惑的狐眼,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额角便忍不住的疼痛。 “你怎么不叫我呢?”敏之望了一眼替他轻轻拍着后背的丫头,暗自叹气。 那丫头忙退开一步弯腰回答,“奴婢叫了公子。只是公子睡得太熟,未曾听见。” “算了算了。”敏之挥了挥手,“我不去他还能把我怎么着了不成?”想到这里,敏之也不管那狄仁杰是否真有等他一下午,收拾了衣装后便往问燕阁瞧柳笙去了。 共商治水 一进问燕阁,敏之便瞧见连衣被一衣着鲜丽的官人搂在怀中,从楼梯口走过。 瞧见敏之上楼,连衣眼眸霍地一亮,眼巴巴地瞅着他往自己这边走来,心想着依了敏之上次所表露出的性子, 分卷阅读19 这次也断不会不管自己的。 谁知敏之上楼后只朝连衣微笑点了点头,便再也不多瞧他一眼的越身而过,往柳笙所住的房间走了去。 连衣瞪大了双眼看着敏之敲开柳笙的房门后,笑盈盈地走了进去,霎时心底遮掩不住怒火簇簇燃烧。 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凭什么却被柳笙霸走……凭什么?! 连衣手指猛地收拢紧握成拳,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散出一层凌厉的忿恨。 感觉到连衣的异样,一旁的官人回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连衣忙启唇而笑,寒芒立时收敛,“咱们走吧!”说完,反手搂住男人的腰侧往里间走去。然而在男人未曾察觉的角度,连衣嘴角微弯掠成一抹森寒的弧度。 柳笙未想到敏之真会遵守诺言常来探望,当下心中既惊又喜,忙招呼敏之坐他,替他倒了杯茶水恭敬递了过去,“公子。” “恩,你也坐。”敏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又见柳笙站在一旁不敢坐,忙招手示意,“坐吧,跟我不用客气。” “小人不敢。”柳笙淡笑,双手交握与腹部恭敬行礼,“小人站着便可。” 敏之深知这品阶规矩颇多,便也不强求,一手搁与桌上撑着额角自言自语,“你说,我放了老狐狸的鸽子,他会不会生气啊?” 柳笙抬头看了敏之一眼,晶莹的眸子露出浅浅迷惑,“敢问公子,老狐狸是何人?放鸽子又是何意?” 敏之侧着头,黑白分明的美目瞅向柳笙,咬牙切齿道,“老狐狸是一个外表人模人样,实际内心奸诈狡猾的阴险之人。” 柳笙仔细打量了敏之的神色半晌后,扑哧一笑,“既然是狐狸,那么即便是狡猾也在情理之中啊!” “算了,”敏之随意挥了挥手,整张脸绽放出一抹毫不犹豫的灿烂笑容,“不管他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两人随便捡了些没紧要的话题聊了片刻后,眼见入夜起风,太尉府打发人来请敏之回去。柳笙将敏之送到了问燕阁门口,望着他一路离去不见身影后才折身回了房间。 次日早朝时见到狄仁杰,敏之正想着是否该去解释一二,但见他似乎并未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当即心下一安,也不再多提了。 谁想到临朝时分,狄仁杰竟上奏皇帝,只说这治水方案原就是和贺兰敏之共同拟定,商议治水之事也应是二人一同进行。而今贺兰敏之抗旨不尊,将那治水大事抛诸脑后,不但是藐视了皇权更是置百姓生死而不顾。 狄仁杰一席话落,说得尤其严重和无奈,只惹得高宗大怒,差点当场将敏之拖下去杖责二十廷杖。 又得狄仁杰一番苦心劝慰,只说再给贺兰敏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这才令高宗稍平息了怒火,并下旨命敏之治水期间一切听从狄仁杰的安排。 敏之咬着牙齿强忍了心底愤然,好容易挨到早朝结束后,也不等其他大臣退出,便上前追着狄仁杰的脚步怒道,“老狐狸,你为何这般扭曲事实?” 狄仁杰湖泊般幽静的眸子隐着一丝笑意,“狄某何曾扭曲事实?昨日邀请贺兰公子来府中商讨治水之事,公子并未应约前来,难道这是狄某在扭曲事实么?” 狄仁杰有若羽毛般轻柔的声音悬宕在敏之的耳蜗,令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昨日一时不慎,忘了应约。”敏之神情顿时垮了下来,语气里含着一丝愠怒与郁闷,“你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奏我一本,也未免太过了吧?” “小事?”狄仁杰眉眼一挑,隐着温温笑意的狭长黑眸里飞速闪过一丝深沉,“淮南灾情严重,一日延误便会令周边的百姓一日受苦。难道贺兰公子不知道,这百姓的性命都握在公子之手么?” 敏之原也未想许多,再加上他对这地方水患之事本就不熟悉,如今被狄仁杰三言两语一恐吓,顿时也心有慌乱起来,“这,这如何是好?” 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在嘴角一掠而过,狄仁杰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今日就请贺兰公子随同狄某一起回府,共商这治水之事。”见敏之似有犹豫之色,狄仁杰勾唇笑笑,故作不经意般道,“公子可别忘了,皇上可是才下的旨,让公子一切听从狄某的安排。” 敏之即刻语噎。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在狄仁杰的目视下硬着脖子点头道,“好。” 狄仁杰朗然而笑,净透如玉的脸上带着洗尽铅华的俊朗与明媚,“贺兰公子,请。”说着,转身便欲迈步。 一只手从后伸来一把拽住敏之的手腕,“贺兰公子。”薛御郎那仿如渗着霜雪的冰冷话语缓缓飘入敏之的耳中。 敏之和狄仁杰同时回头。见薛御郎抓着自己不放,敏之蹙眉道,“薛大人有事?” “贺兰公子何时与狄大人这般要好了?”薛御郎黑亮的眼中闪过些许难以捉摸的神色,扭头看向狄仁杰复问道,“狄大人难道忘了曾经之事?现下见两位这般亲密,倒是出乎下官的意料之外。” 未等敏之说话,狄仁杰扬唇而笑,幽黑的眼睛深深凝望着薛御郎,只有那笑意模糊的嘴角令人难辨他此刻内心所想,“多谢薛大人提醒。只是这事好像还轮不到薛大人你这八品评事来定断。” 说罢,狄仁杰斜睆了敏之一眼,“贺兰公子,还不走?” 敏之撇了撇嘴角,挣开薛御郎的钳制朝他拱手道,“薛大人,回见。”便追着狄仁杰的脚步去了。 敏之虽不喜狄仁杰,却更为厌恶薛御郎,每每因他轻佻浮华的举动而心有恼怒。虽不知方才薛御郎忽然拉住自己意欲何为,但敏之嫌恶他的心却更是有增无减。 出宫后,敏之正欲上轿,狄仁杰却让敏之将太尉府的轿子遣回去,二人一同坐狄府的马车前去。敏之推辞不过,只好让风若廷随同轿子一起回太尉府,等酉时再来狄府接人便可。 踏着小方凳坐上马车后,敏之掀帘朝外望了一眼,见狄府的一下人上前拉着马缰往前跑去,敏之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这儿马车是靠人力的吗?” 狄仁杰唇角漾开淡淡失笑,狭长的眸子闪着丝丝光点,“你说呢?” 敏之嘴角很没志气的抽动了两下,有些没能忍住地狠狠瞪了狄仁杰一眼。 明知道我“失忆”,却故意反问,他这算不算是欠揍?! 忿忿甩下帘子,敏之坐在马车的一角闷不吭声,不再搭理狄仁杰。 狄仁杰笑着掀起一旁的帘子静静看着路边一晃而过的风景。暮春时节桃花纷扬,姹紫嫣红的粉嫩花瓣随着马车奔过时的风潆绕而起,摇摇坠坠,偶有数片从窗口处钻入,流连忘返般从狄仁杰肩头轻悠落下。 敏之扭头看去,正巧见一片花瓣落在狄仁杰肩头,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捏那花瓣, 分卷阅读20 狄仁杰徒地转头看着他,疑惑的眼神仿佛在问他要做什么?敏之大惊回神,忙收了手咳嗽两声以作遮掩,道,“你肩上有花瓣。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狄仁杰微蹙双眉,那一瞬间敏之朝自己伸手之际,他仿佛看见那个最初的纨绔公子再度回复。记忆里贺兰敏之魅惑的嗓音还在耳边来回悬宕,那诱惑的话语以及淫/乱的眼神,令狄仁杰掩埋心底的不悦再度清楚浮现。 “狄大人,你可看清楚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贺兰敏之。” “以狄大人这般相貌,除了我贺兰敏之,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与之匹配。” 贺兰敏之…… 狄仁杰无声冷笑。湖水般宁静而冷魅的眼底凝结着闪烁不定的深光。 昔日之事历历在目,倘若你是真失了忆倒也罢了。如若不然,狄某断不会任由你如此肆意妄为! 坐在车上晃悠了一阵后,马车在狄府门前停下。狄仁杰先行下车,等敏之也跟着跳下后,才带着他一同进府。 刚走进狄府大门,管家赵伯便迎上前请安,“大人,您回来了。”刚说完,见有客在,赵伯忙侧身让路,正欲行礼,猛地瞧见是敏之,当下脸色一变。狄仁杰侧目看了他一眼,赵伯立刻回神弯腰行礼,“贺兰公子。” 敏之笑着点头回礼,惊得赵伯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霎时发白。 见赵伯这般神情,敏之又面带窘迫,狄仁杰淡淡颔首道,“赵伯,你先下去。” “是。”赵伯忙不迭地退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看敏之,暗自摇头。 敏之一头雾水地目送赵伯离去,跟着狄仁杰往书房边走边问,“我说,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为何如此一问?”狄仁杰脚下未停的接口。 “你瞧他那样,见了鬼似的。”敏之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般,侧头看着狄仁杰认真问道,“老狐狸,我和你之前究竟发生过何事?我想知道。” 狄仁杰脚下一顿,停了半晌后伸手推开书房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这里就是我的书房了,请进。” 屡次被戏 书房不大却格调优雅,布局整洁。 敏之一脚踏进房间,一股淡雅的水露清香迎面拂过,清新里似乎还携着点点流动的透澈。 也不管敏之的惊异与打量,狄仁杰径直走到书桌边,将一卷绑好的书轴抽了出来摊开在桌面,道,“贺兰公子,你来看看。” 敏之依言走近桌边一看,顿时双眼星火直冒。 图共分两部分。左边描绘的一眼便可看出是地形图。但那密集的线路以及标点倒映在敏之眼底,竟如乱麻般令他无从入眼。 右边则是几行文字,想来应该是狄仁杰根据左边的图而做的注解。敏之盯着那文字看了半晌后,才尴尬笑了笑道,“就这样?” 狄仁杰抬眼极为认真地瞟了敏之一眼,嘴角挽着淡淡笑意道,“贺兰公子若觉还有不妥之处,只管补充。”说完,移开身子将书桌一位让出。 “不不不,”敏之连忙摆手拒绝,往后猛地退了一步,勉强起笑道,“很好,已经非常好了!” 看着敏之后退的举动,狄仁杰在唇边漾起一抹别有深度的笑意,淡淡问道,“请贺兰公子前来,不正是为共商治水之事么?何以公子这般反应,倒叫狄某不解了。” 低柔的嗓音恰似深海中危险的漩涡,响在敏之耳边,差点惊起他的三魂六魄。 “这个,”思绪在心底飞速转动,敏之踱步边走边强行挤出一丝笑,“既然是狄大人拟定的,那么必然是万无一失的。” 这只老狐狸,分明是知道我看不懂这文字跟地图,所以才故意刁难。 想到这里,敏之侧目朝狄仁杰瞪了一眼,却正好撞上他望着自己盈盈而笑的目光。 “这方案既是公子提出,那么后期修缮也该交由公子才是。”狄仁杰不由分说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毛笔塞在敏之手中,并推搡着他在书桌前坐下,笑意满满地道,“公子便请在此好生完善方案。” “哎,老狐狸,”见狄仁杰转身就走,敏之忙不迭地喊道,“你去哪?” 狄仁杰脚下未停的径直走到书架前,取下几卷书轴展开来一一过目,“放心,狄某就在此处,不会走远。” 敏之见他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当下心中甚感郁闷。咬牙切齿地朝他瞪了几眼,眼神还未收回,便被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狄仁杰逮个正着。敏之被当场抓包,脸色青红一阵,窘得尤其难堪。 狄仁杰轻笑摇头,细长而锐利的眼睛宛如黑曜石般华美耀眼,“贺兰公子有这功夫闲闹,倒不如将心思放在文案上。”顿了顿,见敏之神色似有不服,便笑着补充道,“这方案明日早朝会呈给圣上过目。若是拟得不好,可是公子的事,跟狄某是毫无干系的。” 敏之闻言矍然惊起道,“既然是两人一起修订,就是做得不好你也得承担一半的责任,怎么能说是跟你毫无干系呢!” 狄仁杰将一卷书轴以丝带系好后放回书架原处,慢条斯理接口道,“今日朝会时狄某已然说明,此方案是由公子拟定,狄某不过是加以完善罢了。” 停了半晌,见后方始终未曾答话,狄仁杰侧头朝敏之所坐的方位瞟了一眼,若有似无般提醒道,“日头过午,公子还是请专心些罢。免得酉时家人来接时,公子还未做完,可是要留在狄府继续完成的。” 敏之尤为不甘的撇了撇嘴角,私下只恨得牙痒痒的,却又因为还不熟悉这官场运作,而被狄仁杰寥寥数语给镇住。 手指紧握笔杆,敏之在心底愤然想道,明天下朝后就去找李弘,将这宫里宫外、官场潜规则等事一一问清,免得日后再被你这只老狐狸给奴役。 这般自我劝慰后,又觉心里舒坦了些,才持笔沾了些墨汁准备下笔。 然而笔尖才触到纸面,敏之不免尤感郁闷起来。 这上面是以唐朝文字记载,莫说自己一个字也看不懂,即便是看懂了,也不知该如何书写。 想到这里,敏之抬头看向狄仁杰,正想问他拿些主意。转念又想到,依他那卑劣的性子,得知此事后只怕更会嘲笑自己,帮忙什么的就不必多提了。求他还不如求己。 想了想后,敏之干脆缄口不提。又见狄仁杰正看着一卷书轴入了神,便提笔在图形右边的空隙处东歪西扭地写下了几行字。 金色艳阳从搂花的窗口射进,透明的金丝仿如晶莹的碎钻,盈耀间流动着破碎的光彩。温暖的气息盈涨着整间屋子。 不知不觉间时辰飞转流过,等狄仁杰从文案抬头看向窗外时,太阳已斜斜地往西空下的云层移了去。 回头看向书桌方向时,狄仁杰禁不住地哑然失笑。 分卷阅读21 桌后,敏之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抓着毛笔,思绪早已游离至梦境状态。 夕阳的光辉在他身上笼出一层朦胧光晕,被阳光照得微微泛红的面颊仿如酒醉后蕴开的酡红,美得令人心醉。眼帘轻阖,长长的眼睫沾染着碎金的光彩,在眼廓下散开浓浓阴影。 入睡后的敏之卸去了白日里的防备与不安,宛似未经开采的璞玉般,周身透着淡淡澄澈明净。 狄仁杰放下手中轴卷走了过去,黑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嘴角却悠然上扬弯出一抹清减的笑意。 如果自来便是这样,倒也真的可爱。 狄仁杰手指轻轻拨开敏之肩头垂下的几缕黑丝,低头看向桌上的文书时,复杂而别扭的情绪随即涌上心头。 随手取下一只毛笔以笔杆敲上敏之的额头,将他从睡梦中惊醒后,狄仁杰冷着一张脸问道,“这是什么?” 敏之正在梦里环游太空,猛不设防地被人敲醒,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后,才见狄仁杰正神色峻冷地望着自己。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敏之随即回神笑道,“这是我修缮后的方案啊!” 见狄仁杰双眉紧蹙,许久不曾接话,敏之笑嘻嘻地道,“怎么,御史大人看不懂吗?” 咳嗽了两声以作清嗓子,敏之趾高气扬地起身拂了拂袖摆,道,“堂堂御史大人,也有不懂的时候吗?看来以后不能再叫你‘老狐狸’了,该叫你什么呢?”敏之忍俊走了几步后,回头一本正经的道,“不如叫‘呆子’或是‘笨瓜’怎样?你自己选一个吧!” 狄仁杰沉着一张脸,湖水般静懿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异样深光。 片刻后,狄仁杰弯唇一笑,魅惑的磁音宛如暮夜私语般缭绕进敏之的耳蜗,“贺兰公子似乎忘了,这方案明日可是要面呈圣上的。”伸手翻了翻桌上的书轴,狄仁杰眉眼微挑,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奇异在眼底悄然流转,“到时就请公子亲自为圣上解释吧!对了,可记得千万要解释清楚了,否则落下一个戏君之罪,可是要挨板子的!” “你,”敏之顿时语噎。本想借着狄仁杰看不懂现代文字好好戏弄他一番,谁想竟被他咸鱼大翻身给反将一军。 老羞成怒的瞪着狄仁杰,敏之在心底快速思忖数秒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步走了过来。 见敏之走近,狄仁杰嘴角微微扬起,平添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指着上面的字问道,“这是何字?” “简化后的字。”敏之没好气的回道,“你们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懂。还有治水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你非要我写,我便胡乱诌了几句。” “写了什么?”狄仁杰也不生气,淡笑问道。 “大面积兴修水利。将积水过多的流域开凿一系列灌溉渠,并修旧渠和河堰。”敏之瞅了那排文字一眼后,开口翻译。末了不忘补充道,“你若执意要我与你同去治水也无不可,只是我所懂不多,你硬叫我完善,我也是不懂的。总归就知道这么一点儿,还是从别处学来的。” 狄仁杰闻言朗声大笑,伸手揉了揉敏之的头顶笑道,“虽是所懂不多,然而一句便已道出要点。”说罢,转身走至书桌后坐下,持笔将敏之方才所说之言以当朝文字写了下来。 最后一字落笔后,想了想又觉不够精细,便依着敏之所提的建议附上一段详细描述,才算完成。 敏之见他洋洋洒洒便一大摞文字呈现纸面,不由得撇嘴道,“你既心中已有定数,何以非要我硬挤了这一句话来衬托你?” 狄仁杰将笔搁在砚台上,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后,将之卷起以丝带系好,笑着回答,“若不是公子这句话,狄某又怎会心有定数呢?” 抬眼之际正巧与敏之怀疑的目光不期而遇,狄仁杰唇角微弯,眼眸深处飞速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揶揄,道,“今日多谢公子。酉时未近,不知是否需要狄某为公子备车?” 敏之刚想回答“好”,却见他笑意深邃仿佛另有歧义,当即神色一凝,冷声道,“不必了。” 说罢,拂袖正要离去,只听见狄仁杰在身后犹自笑道,“公子连在宫内也会迷路,这长安大街光是主街便有二十五条之多,公子确定能找到回府的路?” 敏之脚下一顿,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神后才硬着脖子回头,扯起一边的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还是有劳狄大人帮忙备辆车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射而出。 狄仁杰眉毛微挑,边收拾着书桌上的笔墨边随口道,“公子若不嫌弃,狄某可助公子熟悉这宫内之路。” “真的?”敏之闻言一喜,忙上前问道,“怎么熟悉?你带我去走一遍还是……” 话未说完,敏之随即蹙眉审视着狄仁杰,满腹疑虑道,“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自然,”狄仁杰笑容透明温暖,却又隐着点点微淡的狡黠之光,“是有条件的。” 熟知路线 敏之就知依着狄仁杰的性格,断不会这般无缘无故帮自己。 如今见他开口便提条件,心底霎时涌过一抹尤为不好的预感,踌躇了半晌才问道,“什么条件?” 狄仁杰整理书桌的动作一顿,抬头飞快扫了他一眼,道,“现在还不知道。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敏之顿时勃然大怒,一股被戏弄的感觉从心底犹然滋生。几步冲上前一把揪住狄仁杰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你别得寸进尺啊!” 狄仁杰一愣,随即回神扬唇大笑,“贺兰公子自打失了忆后,性子倒是越来越真了。”伸手轻轻拨开敏之的手,整了整衣襟,笑意未尽的接着道,“公子如若不愿,狄某也不勉强。只是除了狄某,公子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帮你的人了。” “笑话。”敏之嗤之以鼻道,“即便是没有你,风若廷、太子殿下,同样可以帮我。” 狄仁杰忍俊不禁地朗声笑了起来,“风若廷不过是从九品下副尉,并无资格入宫。至于太子殿下,”狄仁杰嘴角抿着一丝笑意,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如今他自己也正处在风口浪尖,只怕就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一席话落,果不其然见敏之神色一黯,狄仁杰微侧了下头,意有所指道,“对了,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可以帮上公子。” “是谁?”敏之忙惊喜追问。 狄仁杰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开口一字一句回道,“大理寺评事,薛御郎。”仿如水滴打落竹叶般清悦动听的声音缠绕进敏之的耳里,“相信以薛大人对公子的关切之情,这点小事绝不会推辞才是。” 敏之先是一愣,而后脸居然微微红了起来。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因为恼羞成怒气红的缘故。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敏之没好气的白了他 分卷阅读22 一眼,心里满是郁闷。 明知道我见那薛御郎便讨厌,却故意拿这人来搪塞我…… 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狄仁杰的话甚有道理。风若廷那边是帮不上什么的。李弘虽是个佛爷性子,但从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保持一点距离才算上策。 心里一阵筛选后,敏之在狄仁杰和薛御郎中间一锤敲定:就狄仁杰了! 好歹人家还是个万古流芳的清官,再走形他也得照历史发展不是? 想到这里后,敏之强忍了心底想要狠揍他的欲/望,扯着嘴角硬挤出一丝笑容,道,“若是你的条件太苛刻,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提了也没用。” “放心。”听完敏之一言后,狄仁杰心知他已应允,便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那点能力狄某一清二楚,不会让你为难的。” 敏之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两下,心底窜起一股压制不住的怒火。 这只死狐狸,说话一定要这么刺人吗?! 狄仁杰也不管敏之心里如何做想,走至书桌边摊开一张卷轴后,取笔在上面勾出了几个大理方位。抬头之际见敏之还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得失笑道,“还不过来瞧着。” 敏之“哦”了一声,挪着步子走近一看,狄仁杰已将几个主要宫殿与线路一一标在了纸上。 “从玄武门进去后的是延嘉殿,”狄仁杰边画边解释道,“过甘露殿后从月华门可到两仪殿。太极殿便在两仪东上阁的后面。太极殿两边分别坐拥中书省与门下省。”狄仁杰停笔指了指右边的一处标点道,“这里就是门下省,你以后参与议事之处。”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般接着道,“你最近常去东宫,便教你记住出宫的路罢。” 说完,俯身在纸上沙沙添上几笔,“东宫可从恭礼门过通训门直入。”微地一停,狄仁杰抬眼瞟向敏之,仿若不经意般勾唇笑道,“上次见你时在武德殿,却不知这其中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是如何转到那边去的。” “胡乱转着就过去了。”敏之答得理直气壮,将卷轴抽来细细看了一遍,牢记在心后才点头道,“现在我记得位置了,也不会再迷路了。” 闻言,狄仁杰眯起那双狭长魅眼,一抹异样的笑容浮现嘴角。 记住也是枉然。不日前皇后娘娘便已开始主张将政殿迁至大明宫,只等皇上下旨,此事便是万无一失了…… 不知狄仁杰内心所想,敏之将画轴卷好后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最近常去东宫?” 狄仁杰挑眼看向敏之,湖泊般清冷的黑眸明耀魅惑,“每逢下朝便有东宫的太监在外等候,是人便知。” “这样啊!”敏之手握画卷轻敲掌心,眸子里戏弄的笑意仿若星光闪耀,“狄大人每每看得这般仔细,对在下倒是真上心啊!” 狄仁杰正将墨砚推至桌边的手霎时一顿,半晌不曾言语。 敏之笑眯眯的咧开嘴,眼睛弯成两道半月,“想不到狄大人也是这般心口不一之人,倒叫我好生意外呀!” 见狄仁杰眉间似有微蹙,敏之只感到一阵心情舒畅,整日来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正在心底偷乐,只见狄仁杰线条优美的薄唇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头也不抬地继续推着砚台道,“只怕对公子上心的,不止狄某一个吧!公子去往东宫之事,朝野尽知,就算狄某得知此事,”砚台的一边在笔架的正对角停下,狄仁杰侧目瞟向敏之淡淡问道,“有何奇怪?” 敏之一怔,想起几次去东宫时,似乎真有大臣在背后指点一二,当即眸子里蒙上一层黯色,本来就已灰暗的情绪变得更加沮丧起来。 整理好书桌后,狄仁杰走至门口,将关了一日的房门打开,夕辉缱绻着清风纷涌而进。朦胧金光温柔的洒在狄仁杰身上,勾勒出一圈清浅净透的轮廓,仿如阡陌红尘里最纯善的存在,吸引世人目光流连忘返…… 看着门口笼着金色光晕的人,敏之心神一震,一抹说不出的异感在心涧缓缓淌过。 “老狐狸,”敏之猛地脱口而出道,“我和你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话语落下,空气霎时凝结。屋子里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狄仁杰站在门口静了半晌神后,才缓缓侧头瞟向身后之人,正欲开口说话,一下人走近站在门外侧边鞠身道,“大人,太尉府派人来接贺兰公子了。” 已到嘴边的话语悄然咽回肚里,狄仁杰回身笑道,“贺兰公子,太尉府来人,公子请回罢。” 敏之顿时神情一凛,正色道,“我帮了你,你不说感谢也就罢了,这么直白的赶人,真是小家子气。” “既然如此,”狄仁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似真非假道,“就请公子今夜留宿狄府。狄某这就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好好酬谢公子。” “算了。”敏之抬手挡下狄仁杰的‘好意’,抿唇一笑,“告辞。”说罢,径直越过狄仁杰身侧走出书房,随着下人的引领朝狄府大门走了去。 刚到门口,便见风若廷早已等候多时。敏之笑盈盈走了过去,随口道,“很准时啊!” 风若廷忙俯身作揖,“公子。”待敏之点头示意后,才侧身让出道路,恭敬道,“请公子上轿。” 敏之走了两步脚下骤然一顿,回头看向身后的狄府。只见正门上方,赤褐横匾内雕刻的濯金大字,在夕辉的折射下盈耀着潋滟光彩。敏之不由得唇角微弯,眼底流动着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雅笑容。 片刻后,敏之回身走向风若廷,笑道,“今日天气很好,咱们走着回去罢。” 风若廷虽是早已习惯了敏之的出其不意,却也不免微微一愣。 天气很好?! 抬头看了看夕阳西沉、已渐夜暮的橘色天空,风若廷稍作疑惑后,吩咐了随同轿夫先行回府,自己则跟上敏之的脚步往前走去。 夕辉落下,与天边的绛紫色霞光绵成一线。一阵晚风迎面拂过,带着水露花香从敏之的鼻尖直渗心脾。 “上次你说,我还有个哥哥,叫武承嗣。”走在回府的路上,敏之突然开口问道,“现在在西北绝域?” 风若廷脚下一顿,随即回神应道,“是。” “他犯了何事被流放?”敏之边走边问。 风若廷双眸蓦然冷沉,脸上随即散开一层淡淡寒霜。 等了半晌不见身后之人回话,敏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道,“你若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他还朝?” 风若廷闻言大喜,抬眼之际正巧对上敏之那双盈满笑意的星眸。见他眼底神色不似作假,风若廷这才迟疑道,“承嗣公子少不更事,言语莽撞,得罪了……” 说到这里时,风若廷下意识看了敏之一眼,见他并无异样神情,才接着道,“得罪了有心之人,以此为由将之流放 分卷阅读23 。” “这样,”敏之定定与风若廷对视。在他眼底,敏之看到了那久违的温柔——是在心底有着一人时才会流露出的期盼与留恋。 “你,很喜欢他吧?”笑意在嘴角氤氲成淡淡轻柔,敏之突然有些羡慕武承嗣。能被一个人这样惦记、牵挂,是他从未有过的尝试和体会。 不等风若廷回答,敏之唇畔笑意逐渐扩大,朗声承诺,“我答应你,只要有机会,一定助他还朝。就当是,”敏之伸手拍上风若廷的肩头,盈盈而笑,“谢谢你对我照顾。” 话落,敏之转身往前走去。 身后,风若廷望着敏之的背影,一手轻抚上被敏之拍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有余温残留潆绕…… 愁虑万千 回府后,荣国夫人借探望之名又在敏之房中待了许久。逼得敏之别无它法,只得搬出风若廷来,说是稍后要与之议事,万请祖母切勿打扰。这才使得杨氏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 好容易哄得杨氏离开后,敏之瘫倒在床上,闭眼假寐。 看来还是得有自己的府邸才行。就像老狐狸那样,万事都可自己做主。也总好过日夜被自家祖母这般…… 胡乱睡了一夜,次日临朝时,狄仁杰将治水方案呈上,高宗看后大感欣慰。当即下旨让狄仁杰和贺兰敏之即刻启程前往淮南一带治愈水患。 下朝后,敏之刚想追上狄仁杰的脚步问些事情,只见东宫来的太监在殿外等候,只说是太子有请。 敏之下意识回头去寻狄仁杰的身影,却见他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勾唇淡笑,那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盛着点点明悉。 这边小太监又鞠身小心翼翼地催了一次,敏之忙回首应道,“那走吧!” 刚走两步,再度回身去望时,方才那地点已不见了狄仁杰的身影。敏之心里霎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异样。 摇了摇头甩开那莫名的思绪后,敏之跟着小太监往东宫走了去。 才从恭礼门穿过,便见一群太监宫女围拥着李显从对面走了过来。 两人直直对上,敏之忙侧身退至一旁给李显让路,并恭敬行礼道,“三殿下。” 李显径直走过的脚步骤然一停,静默半晌后回身走至敏之身前,“贺兰敏之?”仿如笼着霜雪般的话语,冷得听不出一丝温度。 “是。”敏之赶紧将身子俯得更低,避免正视李显。 那冰冷的问话从头顶缓缓流淌至耳蜗,敏之只觉身子也跟着逐渐发凉起来。 “抬起头来。”李显冷冷道。 敏之心一惊,闭了闭眼后,强逼着自己脖子往上抬去,正对上李显直视他的目光。 视线全数落入深潭般黝黑的冷眸里,李显那对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宛如死水般,冷寂而深沉,瞧不见任何光点。 敏之一震,就好像一瞬间自己也跟着沦陷在那无底的深渊苦苦挣扎、不得救赎般,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对视李显的眼睛。 见敏之这般,李显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转身离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敏之才感觉李显的身影消失在路天相接的远方。起身望了眼李显离去的方向,敏之心中长吁出一口气。 这个李显到底在想什么?高深莫测实在令人猜测不透。 跟着小太监到东宫后,李弘显得尤为高兴,上前拉了他的手边走边道,“方才三皇弟从这儿出去,你可遇上了?” 敏之点了点头,仍觉心中残有余悸未曾平复,道,“在回廊上碰见了。” 未注意到敏之脸色的不适,李弘依旧笑意盈耀的道,“三皇弟这人虽是性子淡了些,但总归心思简单,也不知敏之和他是怎么了,怎般也和不到一块儿去。” 敏之闻言硬是没忍住的嘴角抽了两下。 怪不得见了李显就觉心情不好,原来是身体自带的条件反射。 “敏之,”李弘先拉了他在左侧椅子上坐下后,自己才转身走至右位落坐,“明儿我出宫去太尉府瞧你,可好?” “这个,恐怕不行。”敏之眼底滑过一丝犹豫,倍感为难道,“今天皇上在朝堂下了旨,让我即日起程前往淮南治水,只怕是近日不得回返。” “什么!”李弘矍然惊起,温雅俊秀的脸上漾动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父皇竟让你去治水?” 敏之扯着嘴角尴尬的笑了两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道,“其实我自己也挺纳闷的。说到治水,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可是没办法,老狐狸,我是说狄仁杰,他奏请皇上让我同去。既然圣上下旨,我怎能不从?” “狄仁杰?”敏之的话犹如晴天响雷在李弘头顶炸开,当下心中更觉诧异起来,“怎么会?依着狄仁杰的性子,怎会容忍你对他那般后,还奏请你随他同去治水?” 李弘的话顿时提醒了敏之掩藏心底的疑问,随即起身朝右座之人俯身作揖道,“太子殿下,敏之有一事想问。” 李弘起身上前,一手扶起敏之笑问,“何事?” 敏之顺势起身,望着李弘认真回道,“请殿下告知,敏之与狄仁杰的过往。” 李弘面色依旧,然而握着敏之的手却猛然一紧,一抹黯然在眼底稍纵即逝。 缓缓收回手指,李弘走至座位坐下,抬眼之际见敏之仍站在对面凝视着自己,不由得叹气道,“敏之,你明知我对你……又何苦这般相逼……” 敏之见他答非所问,脸色颇为怅然,不禁轻颦双眉道,“殿下之言,敏之实在不知。” 李弘那隐着淡淡惆怅的眼神倒映在敏之眼底,令他的心在一刹那滑过一丝怜惜。 这样一个妙人儿,这般温和的性子,好容易熬到太子之位,却最终丧命生母之手。 然而自己又有何力量去助他呢?在这唐朝,即便是显赫的身份,也只不过是让自己离得人心更远一些罢了。 敏之在心底犹然叹息。自救都无能为力,又怎去救当朝太子…… 想到这里,见李弘也情绪甚是低落,忙开口解释道,“太子向来待敏之极好,只是自打失了忆后,这大小事情一并全忘,还请殿下饶恕敏之不敬之罪。” 说着,俯身就要跪地叩拜。李弘回神,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扶起敏之,映着点点忧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道,“原是我太心急了些。敏之失忆自是记不得从前的。” 敏之隽美的面容倒映在李弘眼底,见他目色清澄透澈,虽有些迷惘,但比起从前的那个‘贺兰敏之’来,却是更令人心旌神往,当下心思一动,伸手轻抚上了敏之的脸颊,柔声道,“敏之,若得你在身边,这太子之位让贤又何妨?” 温暖的触觉在脸庞轻柔抚动,敏之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想说话却不知该从何接口,只得低头避开李弘的触碰,鞠身作揖道,“殿 分卷阅读24 下……” 敏之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弘吃了一惊,思绪霎时流回心脏,这才惊醒方才自己说了何等大不讳之言。好在殿内只有他二人,想着不会流传出去,一颗心才算落下。 两人正在各怀心思,只见一公公领着宫女站在殿外弯腰行礼,“太子殿下,该进药了。” 李弘和敏之二人同时转头望去,朝那殿外的人看了一眼后回头对上彼此目光,想到方才一幕,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瞬间打破了殿内沉闷的气氛。 李弘走至座位坐下,等敏之告座后才道,“进来。” 宫女托着彩釉平盘低头走进,小心服侍李弘喝完药后,才复又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敏之想起初次见他时,他虽正站在亭子下沐浴着阳光,脸色却依旧苍白,想来定是身子尤为不好的。幽然叹了一声,才刚平复的心情随之又沉下几分。敏之也不敢多坐,怕李弘看出端倪后惹得他也跟着烦闷,便起身告辞。李弘挽留不住,只好亲自送出门外,见他走远了才回身进殿。 有了狄仁杰的帮忙,这次从东宫出来后,敏之倒是一路顺利。才刚过太极殿,便见一宫女站在殿后的墙角处四下打探,一眼惊见敏之走来,忙踏着碎步迎上前行礼道,“大人。” 敏之盯着那黑色头颅看了半晌后,问道,“你找我有事?” 宫女身子弯成一道拱形,恭敬回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上次在掖庭宫迷路时,为大人指路的宫女?” 敏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说完弯唇一笑,“起身吧!上次多谢你了。” 那宫女见敏之还记得,当下松了一口气,接着道,“奴婢斗胆来找大人,是有事相求,还望大人倾耳垂听。” 敏之在心底快速思忖了片刻后,微笑道,“你且道来,容我酌情而定。” 宫女闻言心中一黯,再想多言几句求敏之应允,却又慑与规矩而不敢妄言,只得再行一礼后回道,“奴婢听闻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斗胆前来请求大人,替奴婢在殿下容前妙言数语。” “为何?”敏之刚问完,便见那宫女身子一颤,忙笑道,“你别误会,总得告诉我原末,否则叫我替你说什么呢?” 宫女一颗惶恐不安的心这才稍稍稳了两分。想到宫女们私下议论只说贺兰敏之失忆后,性子大不同过往,这才撞了十二分胆子前来拦架。若是换在从前,就是心里再急再忧,也万万不敢来求贺兰敏之相助。 “奴婢的弟弟,现在在东宫侍奉。”宫女平定心神后,小心回答,“依着宫中规矩,奴婢是不能私下探视的。” 敏之听完点头轻笑,“你想让我跟太子请求,允许你去东宫探视令弟,对么?” 宫女见他一言道中自己心事,忙垂首退至一旁,竟有些不敢答话。 敏之瞧她这般诚惶诚恐,不由得笑了起来,“无妨,你且告诉我,你弟弟是谁?” “是。”宫女想着敏之既有此一问,多半是已经答应了,紧绷的心也不由得微微松懈下来,“奴婢的弟弟,名叫墨卿。” 领旨起程 “墨卿?”敏之眼中诧异稍纵即逝,随即扬唇而笑,“这名字我曾听过两次。不过,”顿了顿,想起自己不日便要外出,连忙补充道,“你若想我帮你,需得再等数日。” “是。”宫女听闻敏之肯帮忙,哪里还敢再多言语,忙不迭地俯身道谢,“多谢大人,奴婢铭感五内。” 敏之点了点头,顺着出宫的方向往玄武门走去。 宫女侧身站在一旁等敏之走远后,才抬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勾起一抹诡谲笑意。 出了宫门后,敏之先去了问燕阁找柳笙。 想到自己即将远行,归期未定,怎么也得跟柳笙道声别才是。免得接下来久日不见出现,还误以为自己是那等不守信用之人。 在问燕阁坐了片刻,和柳笙道明了来意后,敏之起身刚走到门口,回头见柳笙站在房内直定定地望着自己,顿时心下一软,走回去伸手缭绕起他肩头的发丝道,“你等着我回来。若我有了府邸,第一个接你过府。” 柳笙眼眶徒地一红,温柔的暖意在心底悄然散开,驱散了长久以来的冷冰。 “公子旦有这份心,柳笙便已满足。”柳笙莞尔一笑,却没能忍住眼底水花晶莹闪烁。 “傻瓜,哭什么?”敏之轻笑摇头,唇边的浅笑宛如冬日里的阳光般温暖,“我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回来我便过来瞧你。” 柳笙点头,送敏之出了问燕阁的门,一直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暮春时节,那消失在迷蒙阳光下的身影,在柳笙眼底凝结,直达心底,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回到府里后,荣国夫人得知敏之欲往淮南治水,既惊又喜。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行装,又要调动府里侍卫跟了一起去。 敏之哭笑不得地开口阻止道,“不必忙了,老狐狸那边都会备下。这次同去我不过是副使,不用带这么多东西。” “这怎么能行!”荣国夫人微然蹙眉,尤其认真道,“你素来身子骨弱,外面的粗茶淡饭怎可吃得习惯?还有这床被,也是你睡惯了的……” 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敏之推搡着往椅子上坐了去,“外祖母,孙儿是去治水,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叫我带着这么多东西去那边,让受灾的百姓见了,如何作想?”见杨氏面色仍有犹豫,敏之笑道,“外祖母也不想孙儿落个骂名,被天下人所不齿吧?” 敏之一席话落尤其在理,杨氏也不好再做坚持,但觉心中仍不放心,遂又问道,“此去需得几日方成?” “这得依治水进度而定。”敏之在心里快速思忖片刻后,道,“皇上下了御旨,让我一切皆听狄仁杰的安排。他若不松口,我又怎敢私自回来?” 一语道完,杨氏听着尤觉郁闷,然则当着下人的面又不好表露过甚,只得撇了撇嘴道,“那也不成,还是多带点侍卫同去。叫风侍卫也随同而行,我这心才放得下。” “说到侍卫,”敏之启唇笑道,“孙儿正想与祖母商量,此次前去淮南,风侍卫还是留在府中的好。” “万万不可!”杨氏一口拒绝,正色道,“你说这琐碎之物不带我便由着你去了,但风侍卫是一定要随行同去的。” 敏之一愣,未想到杨氏竟会这般认真,忙笑了笑,正要解释,只见风若廷走上前持剑作揖道,“公子,属下既为公子贴身侍卫,自不敢离身半步。恳请公子准许属下随同前往淮南。” “是啊!敏儿,”杨氏拍着敏之的手,柔声劝道,“风侍卫武功卓越,有他在你身边我才算放心。”顿了顿,见敏儿还有犹豫,便沉声道,“你若执意不肯,外祖母这就进宫面圣,求皇上收回 分卷阅读25 成命,免你淮南一行。”说着,就要起身。 “外祖母且慢。”敏之慌忙拦道,“好好好,让风侍卫随同罢了。” 心底黯然叹息,敏之闷闷想道,本想借着这大好机会出去历练成长,以便尽快适应这周遭环境。不让风若廷随行,是怕自己心有依赖。却未想杨氏这般反应强烈,又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勉强同意了。 杨氏哪里知道敏之的心事,只想着他虽年近弱冠却从未出过长安,此次淮南一行甚远又不知何日回返。夜里回房后思来想去尤觉不妥,次日敏之临朝后出发之际,杨氏非要随同送至外郭城明德门处,与狄仁杰千叮万嘱道,“狄大人,敏儿就暂托与你,你可要替老身好生照顾!” 狄仁杰忙俯身作揖道,“老夫人尽请宽心,狄仁杰自当从命。” 杨氏遂又抓着敏之的手抚摸搓揉,眼底满是不舍之情。 敏之虽敬重她为祖母,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这般神色赤/裸,不免脸上大感尴尬起来。回头之际见狄仁杰面色无波的望着自己,敏之下意识抽回双手,略微窘迫的笑道,“外祖母,孙儿该走了。” 杨氏看了看路边等着的随行队伍,又嘱咐了风若廷叫他万千要顾好敏之的身子,这才双目含泪的看着敏之上马车,一席队伍缓缓沿着大路朝前行了去。 马车微然摇晃着前行,狄仁杰看了一眼正对自己而坐的敏之,一手挑起垂帘转头望向车外。 敏之见他也不与自己搭话,刚想开口叫他又觉太过主动而输了气焰,便扭头看向临近的窗外。一时间车内气氛冷清到了极点。 暮春时节,宽阔整洁的道路两旁载满了郁郁葱葱的绿树。阳光从叶隙间细碎洒下,宛如潋滟金雨般朦胧柔和。微风吹过,绿叶旋转着飞舞在空中,铺天盖地,仿若绿茵仙境。 也不知随车摇晃了多久,敏之只觉胸口一阵发闷,脑海仿佛缺氧般窒息的疼痛着。 转头看向狄仁杰,见他正低头看着一卷书轴入了神,敏之微蹙双眉,将头轻轻靠在窗边闭眼假寐,心底遮掩不住闷热的感觉在身体内来回窜动。 敏之心知自己是被这马车摇晃得有些晕眩,待想叫狄仁杰停车透透气,转念想起初次遇见他时,正是因为自己坐轿子犯晕而被他嘲笑。想到这里,敏之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将帘子拨至一旁让风灌入车内,敏之歪头靠着窗沿边吹风边阖眼休息。 马车继续前进,起伏不定的晃动仿佛引人入睡的旋律般,将敏之思绪缓缓缠绕进梦境。 朦胧中,似乎感觉有团阴影从头笼罩,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触感在自己额头轻然抚过。敏之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眼帘却沉重得吓人。 随着马车的摇晃,敏之意识愈渐沉重,额头那柔软的暖意也逐渐飘远…… 等到敏之转醒时,已近入幕时分。夕阳西沉,绛色残光在天际边绵成一片暮紫色。 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饰着髹漆彩绘的榻架,扭头看去,坠着彩穗的朱红帐幔在清风的缠绻下翩跹舞动。 敏之坐起身子,刚欲掀被下榻,门“嘎吱”一声往里推开,风若廷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见敏之转醒,风若廷忙搁下盅子上前扶着他道,“公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敏之走至桌边坐下,打量了房内四周片刻后,蓦地惊起道,“狄仁杰呢?” 风若廷伸手扶上敏之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后,才道,“这里是驿站。狄大人在隔壁厢房休息。”稍作停顿后,接着道,“公子白天坐马车时犯了晕眩,又吹进不少凉风,幸得狄大人察觉,才幸免公子病情加重。” 说完,端起桌上的药递至敏之面前,道,“公子趁热喝了吧!是狄大人为公子开的药方,说是去气闷心慌最有效的。” 敏之转头看向风若廷手中的汤药,一股淡淡药香从鼻尖绕过。 “老狐狸开的药方?”敏之瞅着那药审视半晌后,才撇着嘴小声念道,“没听说过他懂医术的,不会吃出问题来吧?” 未曾听见敏之的碎念,风若廷一手持羹舀起半匙汤药后送至敏之唇边道,“公子,喝药吧!” “多谢,”敏之微微侧开身子避过风若廷的羹匙后顺手接下,笑道,“我自己来好了。” 未想敏之会拒绝,风若廷愣然一怔后,随即回神将碗和羹一并交给了他。 见窗外天色渐晚,敏之将药一口饮尽后,朝风若廷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下去休息罢。” 风若廷本想着敏之刚醒来,身子还未恢复,自己是一定要留下来服侍的。念头才从脑中萌生,便听见敏之命他下去。风若廷心底霎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却又不敢逾越抗命,只得俯身作揖后端着碗退出了房间。 等风若廷离开后,敏之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出神,只听见门外隐约传来狄仁杰的声音,“明日起速度放慢些……挑个极为稳重的来驾车……” 声音时缓时轻,听得不是很真切。 敏之起身走近门口侧耳倾听了片刻后,感觉门外声音缓缓淡了下去,这才开门走出房间,来到院中站定。 夜幕下,狄仁杰的房间烛火闪耀。透过油纸窗口上倒出的身影,能看见房内之人正在低头着什么。 敏之紧了紧衣襟,正欲迈步回房,一声咳嗽从嗓子眼迸射而出,还来不及压抑便已响在了寂静的夜里。 敏之反射性看向狄仁杰的房间。果不其然见他闻声开门,望着拔腿欲逃的敏之似笑非笑道,“看来公子是刚好了一分,就固态复萌了。” 记忆辗转 敏之脚下一顿,回头看着狄仁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今日天气甚好,我出来看看月色。” 狄仁杰闻言,故作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原来如此。”抬头看了眼月色朦胧的夜幕,忍俊道,“那么就请公子好好欣赏,这月色罢。”说完,毫不客气地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狄仁杰那突如其来的关门声,震得敏之的心也跟着一颤。 忿忿瞪着那扇紧闭的门,敏之心道,本想跟他道声谢,谁知态度这般恶劣……算了,象他这种狐狸心态,即便是真心道谢也不见得会接受。 想到这里,敏之即刻打消那道谢的念头,迈步回屋去了。 一夜转眼即逝。次日在驿站门口看见狄仁杰时,敏之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踩着小凳上马车去了。 狄仁杰也不知他又是为何事而犯了性子,只得失笑摇头,又吩咐随同之人几句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队伍起程缓缓朝前行了去。狄仁杰刚从小桌上取来一卷书轴展开,只见敏之坐在对面将帘子挽起,便道,“公子只怕是昨日这风吹得不够,今日再来补上不是?” 敏之闻言双眉一蹙,待想 分卷阅读26 好好驳他几句,转念又想到毕竟是他开的药方救了自己,只得话到嘴边转换成,“多谢你昨日的药,我已经好很多了。” 狄仁杰抬眼瞟了敏之一记,嘴角挽着淡淡笑意,漫不经心的道,“堂堂左散骑常侍御前行走,居然马车也坐不得,看来这以后要去何处,还是步行的好。” 敏之刚想发怒,但见狄仁杰那悠然自在的模样后,不由得压下怒火挤笑回道,“那倒也是,我怎么能跟狄大人相比呢?你瞧瞧,”敏之掀起帘子朝外颔首示意,“这路面满是石子泥沙颠簸不平,马车行走起来摇晃不定。我素来身子骨弱,怎么比得上狄大人皮粗肉厚的,坐惯了这马车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狄仁杰挑起一边的眉毛,竟煞有其事的顺着敏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窗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狄某今日才知道,原来贺兰公子几次跌落马背,又坐不得轿子和马车,都是因为这路面的原因,并不是公子自身造成。” 一语说得甚是认真,竟将敏之好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再次挑了起来。 这只臭狐狸,每次说话都很能一针见血,戳中别人的痛处。观察力这么敏锐,不做神探还真是浪费了。 撇了撇嘴角,敏之忿忿然地甩下帘子,不再言语。 狄仁杰见状也不同他计较,低了头继续看着手中文书。 半晌后,被这车内死寂的气氛折磨到亟欲昏睡的敏之,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僵局,“老狐狸,咱们还要多久才到淮南啊?” “依这走势,五日便可到达。”狄仁杰头也不抬的回道。 “还要五天?”敏之矍然惊起,头猛地一下撞在了马车顶上。只听见“砰”地一声清响,敏之呲牙咧嘴地捧着脑袋坐了下来,边揉边哀号道,“好痛!” 狄仁杰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贺兰公子这是演的哪一出呢?”盛满笑意的黑眸宛如夜空下的星子般光点闪耀。 听闻狄仁杰这般毫不客气的揶揄后,敏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顿时全往他身上泼了去,“若不是你,我怎会无端端撞了头?” 狄仁杰神色一敛,尤是认真的问道,“怎么怪在狄某身上呢?既不是狄某让公子起的身,也不是狄某造了这马车等公子来撞,公子这样冤枉狄某,可真是伤煞狄某的心啊!”虽是这般言语,然而眼底却是依旧笑意闪烁,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分明是在强词夺理。”敏之几次三番被他言语戏弄,始终落在下风,如今见他这般眼里带笑、含尽戏谑,当下心火直冒,怒声喝道,“闭嘴,不准再笑了!” 狄仁杰见好就收,忙正了正神色点头,“好好好,我不笑了便是。”嘴角弧度虽是淡去,但隐在眼角的笑意却是愈发浓郁起来。 敏之既拿他毫无办法,又堵不住他的笑意,只得揉着被撞痛的地方坐在一旁生闷气。殊不知他那炽火闪耀的星眸,因生气而泛起一层嫣红的脸颊,以及那气鼓鼓的神情,倒映在狄仁杰眼里,竟如得不到宠爱的孩童般,纯善得令他目光紧然一窒。 感到自己心底突如其来的莫名悸动,狄仁杰赶紧移开目光低头看向手中文书,将那一闪而过的心旌全数驱散。 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马车内毫无声响的寂静令敏之心感烦闷。想着还有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着狄仁杰五天,敏之心情便尤为郁闷起来。 本想着只要两人单独相处时,自己不去搭理他也就算了,谁想敏之又耐不住几日不说话的痛苦。明明马车上有两人,偏又要装作只有自己般对对方视若无睹。而那狄仁杰也是个极为沉得住气之人,敏之不与他搭话,他竟也按捺了一整天未跟敏之开口一言。只惹得敏之内心既气又恼,强憋了一天后终于忍不住喊道,“老狐狸。” 狄仁杰这才从书轴里缓缓抬眼扫向敏之,嘴角似笑非笑道,“贺兰公子又怎么了?” 对上狄仁杰那湖泊般幽静的黑眸,敏之心下一堵,原本想说的话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见狄仁杰双眼微含疑惑地直直盯着自己,敏之绞尽脑汁想了一般后,终于启唇问道,“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狄仁杰俊眉淡然一蹙,在心底快速回想了一番后,扬唇笑道,“你是问,狄某与公子的过往?” “恩。”敏之尤是认真地点头,“现在并无旁人,还请狄大人如实相告。” 狄仁杰隽逸的脸上未有任何神情,难辨喜怒,只那一双幽黑的眼睛深深的凝望着敏之,深邃却又清亮,似乎还携着一丝异样的波光,令敏之心底竟萌生出一股惑然不解的异感。 狄仁杰卷起书轴,轻轻搁在桌上,半垂的眼帘令他狭长的眼睛更显妖冶魅惑,“贺兰公子对狄某做过什么,自己忘了也就罢了,如今却还来问狄某,岂不觉可笑吗?” 敏之先是一愣,而后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优美的嘴唇微扬,眼中洋溢着柔柔暖光,“狄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做过什么,我都应该承担。忘了,也不能代表过往便可就此抹杀。或者这一次的失忆,恰巧是上天给我的新生,让我为过去所做的一切赎罪与弥补。”直视着狄仁杰略带惊异的目光,敏之眼中闪动着纯净的光采,真诚问道,“狄大人你说是吗?” 狄仁杰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敏之的话仿如细腻的沙子般,从他心底簇簇落下。 “抱歉,贺兰公子。”狄仁杰勾唇轻笑,墨玉黑眸里却无一线波澜,“是或不是,对狄某来说,并不相干。” “既然如此,”敏之耸了耸肩点头,将岔远的话题再度绕了回来,“之前我所问的,还请狄大人如实告知。” 狄仁杰嘴角抿开一丝浅浅弧度,眼帘轻阖之际宛如蝴蝶般妖魅,却又散发着一种孤冷清傲的气息,令所见之人不禁心神敬仰,宁愿似飞蛾扑火般沉溺其中。 “既然你想知道,”狄仁杰伸手抚上桌面,细长的指尖从边沿轻悠拂过,“那么,狄某便告诉你。” 思绪辗转回到半年前,自己刚奉旨进京任命御史中丞的那一天…… 早朝退下,狄仁杰在众大臣的道贺声中从玄武门走出,正在低头边走边拍着身上灰尘,不想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上。 两人肩膀擦过之际,连带着狄仁杰身形一侧,反射性回头朝那人看了去,正巧对上他回身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阵清风拂过,缭绕起那人肩头的绸亮黑发缤纷乱舞。阳光下,那张比星月还要精美的容貌,散发着引人入胜的柔和光泽。 就在狄仁杰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在瞧见狄仁杰的面容后,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惊艳之光。 面似桃瓣,眉如墨画。狭长眼眸氤氲着自然风流,眼波流转的刹那,眉间魅惑迷然尽显。 分卷阅读27 “你是?”那人转身朝狄仁杰走了过来,悦耳动听的声音仿若筛碎的月光洒落湖面般轻悠律动。 狄仁杰拱手笑道,“在下狄仁杰,公子是?” “贺兰敏之。”那人眼底波光盈盈如水,伸手抚上狄仁杰的脸颊悠然滑过,声音载满了诱惑,“狄大人是初次进京吗?” 狄仁杰下意识蹙了蹙眉,偏头避开贺兰敏之的触碰,心底犹自燃起一抹遮掩不住的嫌恶。方才惊鸿一瞥间对他的好感仿似霞雾般烟消云散。 “狄大人真是好相貌啊!”贺兰敏之踱步绕着狄仁杰慢慢走了一圈,手指从他脸颊缓缓下移至腰侧轻柔滑过,笑意盈溢的道,“这等绝佳之色,只怕是长安再无他人能与之匹及。” 狄仁杰见他言语如此不堪,不由得勾唇冷笑道,“倒是比不过贺兰公子,此等容姿却配了这副品行,真真是辱没了公子的好皮囊。” “多谢狄大人谬赞。”贺兰敏之眉头微挑,丝毫不将狄仁杰的讽刺放在心里。启唇欲笑之际,笑容宛如娇花在绝美的脸上初绽。 明里暗斗 侧目冷冷看了贺兰敏之片刻后,狄仁杰眼尾一挑,似笑非笑道,“听闻贺兰公子是长安第一美人。今日一见,”稍做停顿后,等面前之人笑意尤为得意之时,淡淡接道,“也不过如此。” 见贺兰敏之嘴角弧度蓦地一僵,狄仁杰视若无睹地走了几步,绕至他身后低声提醒,“公子,耳后那红印,也该擦擦吧?”说完,无视贺兰敏之那霎时青白一阵的脸色,朗声笑着迈步离去。 望着狄仁杰远去的背影,贺兰敏之伸手摸向耳后,指尖移至眼前之际才发现,那一抹嫣霞之色红得如此艳丽。 狄仁杰…… 敏之星月水眸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波光,凝视着路尽头那愈渐模糊的身影,唇角微扬而起弯成一道优美弧度。 这长安之内,还没有本公子得不到的人。你狄仁杰,也不例外! 才听完狄仁杰这段初遇的回忆,敏之已感汗流浃背,眼神尴尬的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瞧出敏之眼底的不自在,狄仁杰一副饶富兴味的模样盯着敏之笑道,“怎么?发现过去自己是这般人物,觉得惊讶么?” 听出狄仁杰话里暗含的讥讽,敏之仔细思忖了一下,才道,“恩,惊讶极了。没想到过去我是这般毫无品味之人,竟会看上你。若是换到现在,”将狄仁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敏之的脸整个绽放开来,带着毫不犹豫的灿烂笑容,“一只狐狸,我才看不上。” 狄仁杰不怒反笑,清朗神情宛若朝阳般温暖和煦,“既是这样,那狄某也无需再继续往下了。” “自然不行。”敏之眼眸笑如弯月,遮掩不住心情的舒畅,“哪有故事说一半的。更何况主角还是我,怎能不听完?” 狄仁杰弯唇而笑,正欲开口,只见马车猛地一个颠簸,整个车厢往左边狠狠倾斜了一下。敏之未曾作防,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朝左侧扑倒过去,狄仁杰反射性伸手去接,将敏之抱在了怀中。 空气似乎瞬间凝结住了。马车内安静的可怕。 两人皆是一脸的错愕与震惊,全都说不出话来。 敏之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狄仁杰,满是诧异的星眸里漾动着浓郁的不知所措。双手还紧紧抓在狄仁杰的腰侧衣摆上,然而指间那烫人的温度却从衣服下清晰透出,直传入敏之的心底深处。 狄仁杰未想自己竟会下意识伸手去接敏之,低头时正好与怀中人抬起的视线不期而遇。四目相对,霎时时间也好像停滞了。 看着敏之那溢着点点迷惘的容颜,狄仁杰脑中竟莫名的浮出一句话来:“云鬓花容颜如故,水月清濯净凝脂。” 怀中人儿那如花容颜,似水清眸,以及脸上那净透澄澈的气息,无不在吸引着狄仁杰目光流连忘返。心底一角不着痕迹地剥落,轻微的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不知狄仁杰心旌的波动,敏之只感觉第一次这般靠近他,那宛如湖水般清减的眸子映在自己眼底,敏之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奇妙的异感,好似水波一样缓缓的蔓延散开…… 狄仁杰率先惊醒,忙收敛心神欲要推开敏之,车子再次一晃,敏之才刚半起的身子随即载了下去,跌入狄仁杰怀里撞得鼻子也略感生疼起来。 “公子,狄大人,你们没事……” 话语愕然停在嘴边,风若廷掀帘的手也霍然一僵。本是前来询问车内两位大人的情况,却未想见到这尴尬的一幕。 但更让风若廷感到难以置信的,还是敏之被狄仁杰抱在怀中,两人那甚是暧昧与亲密的神色。 敏之慌忙伸手推开狄仁杰,整了整衣襟道,“没事。马车怎么了?”殊不知自己这一的举动落在风若廷眼底,大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狄仁杰倒是一脸的镇静,拂了拂袖摆后坐下,将散落在座位边的几卷书轴捡起,搁在了桌上。 “回公子,”风若廷将心中惊诧强行压下后,拱手答道,“大概是这里刚下了雨,路面湿滑,所以马车行走起来也尤为艰难。”说着,朝车上两人看了一眼后,补充道,“此路前去会有不少颠簸,若是狄大人和公子心觉不便,属下可替二位备马前行。” 敏之正欲开口,忽然想起狄仁杰讽刺自己坐不惯马车的话,便笑着回绝道,“不必了,这儿挺好。一点颠簸算不得什么。”说完,回眸睆了后方坐着的人儿一眼,“不知狄大人意下如何?若是觉这马车颠得厉害,千万不可强撑啊!” 狄仁杰看着敏之脸上那毫不遮掩的笑意,缓缓反问,“贺兰公子这般弱质身体都能受得住,狄某又有何不可?” 敏之闻言嘴角笑意扩大,俯身凑至风若廷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风若廷略作迟疑,犹豫着看了看车上的狄仁杰后,迫于敏之眼神的施压只得领命离去了。 转身走回原位坐下,敏之笑颜灿灿地看着对面的狄仁杰,晶莹剔透的眸子仿如盛载着阳光般,灼灼生辉。 狄仁杰抬头淡淡扫了敏之一眼,也不知道他方才究竟和风若廷说了些什么。现下见他这般小人得志似的笑着,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尤为不好的预感。 “狄大人是不是很想知道,刚才我与风侍卫说了什么?”一眼看穿狄仁杰的内心所想,敏之笑嘻嘻的问道。 狄仁杰定定与他对视,唇角似有若无地兴起一丝玩味,“公子若想告知,也不必故意相问了。” 马车再次往前行了去,路面起伏不定带动着敏之的身子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不愧是狄仁杰,好妙的一招欲擒故纵。不过你放心,”敏之意有所指道,“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到底所托何事。” 话音刚落,只见马车左侧一颠,狄仁杰身形猛地一晃,忙伸手扶住桌 分卷阅读28 面,抬头看向敏之哭笑不得道,“看来,公子想整狄某的目地达到了。” 敏之因狄仁杰的狼狈而大感心情爽朗,眼睛里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狄大人,这就举白旗了?不像你啊!”敏之嘴角扬起一抹纤丽灵动的笑容,俯身看向狄仁杰,神色似真非假的道,“你可得有心理准备,这,可是才刚开始呢!” 狄仁杰勾起一边的唇角轻笑摇头,心底既觉好笑又感无奈。 这贺兰敏之自打失忆后,荒诞不经少了许多,顽劣的性子却是只见增长。 取过一卷文书展开铺在桌面,狄仁杰看了半晌后思绪却始终不得入内。只因一路行去,马车实在颠簸得厉害。而且狄仁杰这边的幅度显然要比敏之那边大得多。 这马车一晃,连带着狄仁杰和桌上的文书也跟着一起晃动,想要静下心来,也是困难的很。 视线随着马车胡乱游走了片刻后,狄仁杰终于放弃,卷起书轴放至一旁,伸手揉着略微疼痛的额头。 而敏之却是一反常态显得极为高兴。见狄仁杰这般,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惊异道,“狐狸也会头疼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啊!” 狄仁杰苦笑,内心也尤感惑然不解。何以被他这般捉弄,自己却除了一笑置之外,再想不到其它? 眼前的贺兰敏之,与当日那个长安大街拦下自己白马的人,分明是同一人。却又为何差了这么远呢? 见路面如此不平,狄仁杰也再无心思看书,只得将桌上的卷轴收了收,一手撑着额角搁在桌面闭眼假寐。 敏之微侧头看向狄仁杰,见他果然不再搭理自己,忍俊回身掀起帘子,朝前方策马而行的风若廷点了点头。 原本尤为起伏不定的马车竟在顷刻间缓了下来,虽仍有些许颠簸,却不已似方才那般波动。 伸手至狄仁杰眼前轻轻晃了一晃,只见他双眼轻阖似乎已浅浅睡了去,敏之独自一人也倍觉无趣,只好随手取来一卷书轴展开,仔细研究了半会儿那古文后,又掀开帘子打量路边的风景。 此番折腾许久后,敏之实在闷得发慌,便俯身趴在桌上休息。车内寂静无声,马车摇晃的节奏带着敏之思绪逐渐步入梦乡……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等敏之模模糊糊转醒时,马车早已停了下来,车上也不见狄仁杰的身影。 敏之正欲起身,只见身上披着的一件外衣恍然落地。捡起一看,竟是狄仁杰身上所穿的那件深紫锦袍。 撇了撇嘴角,敏之将衣服放在了一旁,拂起帘子下了马车。 “再走十里便可到凤台县。”风若廷站在路边指着图上的一点示意,“从凤台县往南,可至淮河北端。” 狄仁杰接过地图看了半晌后,点头道,“就从凤台县过去,过西里台到正阳镇,这一方都是水患严重之地。” “是。”风若廷收起地图领命转身,正好瞧见敏之从马车上走下,忙迎上前去,“公子,您醒了。” 敏之点了点头,越过风若廷的肩膀看向狄仁杰,隔空喊道,“老狐狸,你自己醒了也不叫我。” 狄仁杰抿唇轻笑,回道,“并不是狄某未叫公子,而是公子睡意太熟,狄某唤不醒。” 听完狄仁杰的话,敏之狐疑地盯着他审视片刻后,才半信半疑道,“真是这样?那多谢你的衣服了。”说完,反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就在敏之转身之际,狄仁杰嘴角那抹微不可见的笑意悠然扩散,弯成一道清减的弧度。 凤台治水 队伍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程,地方上的百姓听闻朝中派了大臣前来治水,纷纷夹道欢迎。 敏之从未经历这般场面,掀帘看时,只见路两边站满了神色欢喜的百姓,当下心中一动,朝狄仁杰道,“以前在长安,百姓见我都怕,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狄仁杰正侧头看着窗外,头也不回的接道,“那是因为,你做了让百姓感到害怕的事。” “我知道。”敏之低头笑笑,“凡治国者,必先富民。民富心定则国易治。” 狄仁杰闻言心下一惊,回头看着敏之道,“贺兰公子此番言论甚有道理。却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听来?” 敏之微微扬头,面上浮起一丝得意之色,“本公子我天资聪颖,这等道理怎会不知?只是过去我贪图玩乐,不愿理会这朝中大事罢了。” 狄仁杰虽知他是有意在敷衍自己,却也不揭穿,只笑着道,“这话倒是真非假。公子每每借病不早朝,也不是三五日的事了。” 敏之忙打着哈哈将话题岔开。两人天南地北随意聊了片刻,风若廷过来禀告,说是凤台县知县事率县内百姓前来迎接,请狄仁杰的示下。 狄仁杰沉吟少许后,先向敏之问道,“凤台县已到,我先随知县去淮河附近瞧瞧,让风侍卫送你回行馆歇息,可好?” “不好。”敏之一口拒绝,“既然你让我同你来这儿治水,怎可独自前往查探水灾?” 一席问话令狄仁杰翕然一怔。拗不过敏之,只得点头答应,朝风若廷吩咐道,“去告诉知县,就说我和贺兰公子要先行察视受灾情况。” 风若廷领命离去后,另一侍从赶紧奔上前,将一小方凳从车后取出搁在地上,掀起帘子请狄仁杰和敏之一一下马。 一早便在县外等候的知县忙不迭地迎了上来,朝狄仁杰和敏之道了安后,这才恭敬领着他二人往淮河沿岸走了去。 凤台县本就是离长安甚远的一处偏僻小镇,住在这里的多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未见过狄仁杰和敏之这等绝色之姿,如今远远瞧着众多侍卫拥着他二人走近,当下惊为天人,纷纷跪拜在地敬若神明,哪里还敢抬头直视。 狄仁杰忙上前扶起跪拜的人群,笑道,“狄某自会尽力为大家排忧解难,这跪拜大礼,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众人见狄仁杰盈笑灿然,眼眸深邃却又清亮,顿时一股暖意从心底缓缓散开淌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再看向后面站着的敏之,只见他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美得令人尤感心醉,当下竟忘了身在何处,只管痴痴盯着他看。 敏之咳嗽了两声,唤醒众人意识后,才点头笑笑,朝身旁狄仁杰低声道,“快走罢。” 狄仁杰深知其意,也不想当着外人面捉弄他,便开口唤来知县,一群人围拥着朝淮河走去。 凤台县离淮河尚有些许路程。等狄仁杰和敏之一席人去到河岸巡视了目前水患情况后再回返,天色已见垂暮。 回到行馆后,敏之只觉全身一阵腰酸背痛,外衣也来不及脱便往床上倒了去,瞬间便沉沉入睡。 恍惚间,似乎听见房外传来细微的对话声。声音缭绕耳边挥之不去,将敏之从睡梦中吵醒。起身开门走到院中去看时,却发现 分卷阅读29 院外并无他人。 抬头看了看繁星闪烁的夜幕,敏之走出院落顺着回廊往前胡乱走了一段后,见毗邻的小院里烛火明亮,狄仁杰的身影倒映在窗上清晰可见。 敏之刚要转身,脚下踩中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惊醒了屋内之人。 狄仁杰起身拉开门定睛一瞧,见是敏之,不由得弯唇一笑,“贺兰公子对这深夜探访,似乎上了瘾啊!” 敏之也不答话,径直越过狄仁杰的身形看向屋里,见桌上还摆放着笔墨,便问,“你可是在写,下午淮河所见受灾的情况?” 狄仁杰未想到他竟一语道中,微微一愣后,笑道,“差点忘了,公子也是圣上亲封的治水副使。”说着,侧身让开道路,“公子请进。这治水一事,本就该与公子共商才是。” 敏之怎么听都觉他话里似乎隐着淡淡讥讽,然而字面上却又挑不出语漏,只得睆了他一眼,迈步走进去,“不过是下午片刻时间的巡视,哪有这么快便能找出问题所在。” 狄仁杰顺手将门关上,走至桌边将自己方才绘的水位图递给敏之过目,“我将这淮河划为上、中、下三段,地理位置的改变,受灾情况也会相对不同。所以我们要针对各方水位,来开渠引水。” 敏之走近桌边看了看那图后,偏头道,“你画的我看不懂,但你说的我却听懂了。”伸手拨了拨那卷锦缎,笑道,“这治水不在一日两日。需得先寻出问题所在,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狄仁杰勾唇笑笑,持笔在图面某处边勾下一个圈边道,“公子自己先前所说竟是忘了不成?河流洪灾不断,除历年雨水降多之外,上下游贯通不顺也是原因之一。”说着,手中笔尖一顿,抬眼瞟向敏之淡淡开闽,“公子在朝时所提建议句句精辟,怎到了这地方上,却忘得一干二净?” 敏之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反驳,话到嘴边却猛地咽了回去。 狄仁杰虽颖悟绝人,但这水患之事在各个朝代都不可避免。更何况现下虽是唐朝盛世,然而想要科学治水,就目前的条件设施也是难以达成的。 敏之踱步绕着书桌走了一圈,目光在狄仁杰身上来回打量着。 他若是今日有心求我,我或许还能将后世之人所用之法告知一二。如今瞧他这般胸有成竹…… 敏之趾高气昂地颔首冷哼。算了,反正他狄仁杰有的是法子,自是轮不到我来替他着急的。 这般想后,敏之也不与狄仁杰争一时的口舌之快,转身走出了房间。 狄仁杰余光瞟见敏之反身走出,竟不似平日那般大发言语,当下心底微觉疑惑,持笔的手也随之停了下来。 抬头看向敏之离去的背影,思绪在心底稍作辗转后,狄仁杰轻笑摇头。 几日朝夕相处,他这起伏不定的性子倒是愈发的厉害起来。 正在心底尤觉好笑,忽见风若廷从前方走过,忙唤道,“风侍卫。”等他走近行礼后,便接着往下,“你家公子刚从这儿离去,我瞧他神色多半是心情不好的。你且跟去看看,别让他一人在房内闷了气。” 风若廷听闻敏之有异样,赶忙道了礼后往临近的小院奔了去。 刚进院子,便见敏之在房内边铺着被子边碎念着,“你要真有本事,就别用我的意见。等你将来治水不成,总会有你哭着来求我的时候……” 风若廷一听便知他口中那人是狄仁杰,想起连日来敏之也没少受狄仁杰的气,心思一动,竟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敏之闻声回头,正好瞧见风若廷嘴角那抹笑意,脸色瞬地一凝,沉声道,“进来。” 风若廷忙收敛了笑意走进房间,默默接过敏之手中的被子替他将床铺好。 敏之回身走至桌边坐下,定定看了风若廷背影半晌后,才悠悠开口,“明天你去文埒,将近年来与淮河有关的记载拿来。” “是。”风若廷恭敬应道。 “还有,”敏之接着道,“你也记得回来。别又被那只狐狸差遣了去做别的。”心底却暗自补充:你要不来,这天书似的文字谁看得懂? 风若廷铺好床被后,转身退开几步朝敏之行礼,道,“公子,夜已见深,请公子早些歇息。” 敏之起身点头,刚走了一步身子又退回至原地,直勾勾地瞅着风若廷的脸颊问道,“方才上哪去了?”不等他回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将那一块黑印轻轻拭去,抿唇笑道,“快去洗脸吧!弄的真脏。”说完,迈步朝床边走了去,不忘叮嘱道,“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风若廷赶紧答应着,几步退出门外,将门关上后促慌离开。 走在回房的路上,风若廷一手按上胸口,刚才敏之手指触上他脸颊的那一刹,柔软的温暖随即从肌肤上蔓延散开。那一句似笑似嗔的话语绵延入耳,竟引得风若廷心神一震,心跳加剧。 一夜飞逝,等次日敏之醒来时,狄仁杰早已去了水岸巡查。 等在门外的侍从见敏之起身,忙打了水服侍他梳洗更衣。一切刚收拾妥当,便见风若廷带着两名下人进来。 “公子,您要的记载全在这里了。”风若廷朝敏之点头示意后,只见身后那两人走近,将怀中抱着的一摞书卷搁在了桌上。 “这么多!”敏之矍然大惊,挥了挥手让其他侍从退下后,指着桌上的文卷道,“你将这些内容一一读给我听。” 风若廷一愣,疑惑在心底飞速掠过,随即回神俯首应允,伸手取来一卷文书展开,将上面所记的内容一句句念了出来。 敏之走到桌边摊开锦缎,随手取下一只毛笔凝神静听,每当风若廷念到自己想要的部分时,便持笔飞快将之记下。 风若廷虽不知敏之此举何为,但也不好逾越多问,只得照着读了下去。 月下夜谈 敏之每到一处重点,便将之记下,遇见不明白处,便叫风若廷倒回去再念几次,或是停下等自己想明白了些,再接着往下。 转眼既过晌午时分,行馆侍从摆了膳食来请敏之的示下。 敏之搁笔走出门外,看了看日头正高的天空,随口问道,“老狐狸回来了吗?” “回大人,”侍从忙鞠身回道,“狄大人派人传了话来,说是在水岸和百姓一同用膳,让大人不必等他了。” 敏之回头极为认真地看了那人一眼,义正言辞道,“我才不会等他。”回屋让风若廷先行去用了膳后,再吩咐道,“下午你叫人将这些文书送回去,然后去老狐狸那儿瞧瞧,若有需要便留那儿,我这里已没什么可忙的了。” 风若廷待想要留在敏之身边,无奈又不好开口直言,只得听命往水岸方向去了。 敏之留在房中将上午所记一一整理,又按照年份和灾情的不同将之划分。等这一切忙完时,只 分卷阅读30 见日已西下,侍从前来催了几次,敏之这才惊醒自己竟忘了要用午膳。 将手中所记资料卷好后,敏之刚走出院落便见狄仁杰从外回来,遂上前将文卷递给他道,“这个是我做的近年来淮河水灾情况的记录,”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般又补充道,“对了,我忘了你看不懂我的文字。这样,等我吃了饭回来找你。” 说完,敏之将卷轴塞在狄仁杰手中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狄仁杰展开卷轴低头一看,只见上面不但文字奇特,字体走形严重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狄仁杰盯着那五花八门的字看了半晌后,扭头问向身后的风若廷,“风侍卫追随贺兰公子甚久,这文字可曾见过?” 风若廷上前一步,就着狄仁杰手中的文卷侧身过目后,强忍着嘴角想要抽搐的感觉回道,“回大人,属下未曾见过。” 狄仁杰失笑摇头,“这个贺兰敏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收好文卷回房,狄仁杰梳洗更衣后又等了许久,眼见暮夜降临,却始终不见贺兰敏之过来,出门之际只见夜幕下繁星闪烁,点点星光宛如碎钻般流动着明亮光彩。狄仁杰心情大好,当即吩咐下人取来梯子,上屋顶观赏星月去了。 等敏之用过晚膳回房顺便换了件衣服去找狄仁杰时,却见房内空无一人。走出院落正在心底暗自纳闷,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敏之抬头循声望去,见狄仁杰就坐在屋顶笑意盈溢的看着夜空。 “老狐狸,”敏之喊道,“你还要不要商议治水之事了?” 狄仁杰低头看向敏之,狭长的眼睛仿如黑曜石般华美光耀,“贺兰公子也上来瞧一瞧,今夜月色甚好,正是赏月的好时机。” 敏之狐疑地瞅着狄仁杰看了半晌后,终于按捺不住爬上屋顶,就着他身边坐定,“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要欣赏起月色来了?” “明月照西楼,影对露白半衫寒。”狄仁杰眼中萦笑道,“这等好月色,即使照在长安上空,也无心思去看。”偏头见敏之眼底满是不解,不由得勾唇朗笑,“公子不是说有治水妙计么?旦请道来,狄某洗耳恭听。” “也不算什么妙计。”仿佛是被狄仁杰的笑意感染,敏之竟觉心情莫名的轻松起来,“不过是将近年来水灾的情况做了简短的统计。从记载不难看出,淮河水患除历年雨水过多外,蓄水量的落差和河流泄流缓慢占据了主要原因。” 狄仁杰闻言点头道,“此言甚是。落差过大不但破坏了河流原有的特性,更削弱了河流泄水能力。”想好的治水之法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狄仁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反问敏之道,“既然如此,依公子所见,该如何改变这现有的状况呢?” 敏之侧目看了狄仁杰一眼,嗤笑道,“老狐狸,你分明是套我话来着。你既心中已有计划,为何又来问我?” 狄仁杰挑了挑眉,笑颜灿灿地道,“贺兰公子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将治水计划告知狄某,狄某若不反问,又岂有公子挥展之余地?” 被狄仁杰一语堵得哑口无言,敏之忿忿地瞪着他,心道,怎么这人戳穿别人内心所想时,竟能这般面不改色而不着痕迹?偏又是一针见血,让人欲要击掌赞叹,又顾不得面子上的窘迫。 “方法不是没有,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困难了些。”敏之抬头仰望着星点密布的夜空,似感叹又似嘲弄,“就看当今的朝廷肯不肯花这大手笔了。” 狄仁杰闻言,顿时兴致矍起,问道,“你且说来,若是有理的,我即刻起草文书命人快马送回长安,请求皇上赐准。” 敏之转头看向狄仁杰,正色道,“从记载上来看,灾情严重的多在中游。只因湖底灌入大量泥沙,使得整条湖形成倒坡,泄水受阻灌溉不通才引起洪灾。但依目前的条件设施,想要将中游的泥沙搬开可能性也不大,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中游附近人口迁移,耕地腾空做开渠之用。还有,”顿了顿,想起自己没带地图在身,便问道,“你带地图了吗?” 狄仁杰轻轻一笑,将一卷图纸从袖袋里抽出递给敏之。 敏之接过展开,就着月色指着图上淮河上游至中游的中段道,“从这里开始全线拓宽挖深,整理成顺坡,将河引入湖中。”又指向中游与下游的中段,“这里可以分别开凿蓄洪区,原有的渠道行不通的全部封闭,划入水库和作为行洪滩地的原居民迁移。” 说完,敏之扬唇而笑,眉眼间蕴着点点澄澈明透之光,“至于具体到洪沟开凿的宽度与深度,就得交给狄大人你了。不过这确实是一项浩大工程,看来往年那些治水官员之所以不能成功,定是想到这几项同时进行不但要消耗大量钱、物,万一治水不成落下一个虚耗国库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这一次,贺兰公子却有把握不虚耗国库了?”狄仁杰收起图纸淡笑反问。 “没有。”敏之尤其老实地摇头,道,“如果你这里有现代化设施,也许我还能有三成的把握……但总归是要一试的,也不能叫这里的人常年生活在水患之中。” “现代化设施?”狄仁杰手中动作一顿,扭头看向敏之似笑非笑道,“说到这个,狄某倒想请教公子,何谓‘现代化设施’?何谓‘简化后的文字’?” 敏之这才惊醒自己说漏了嘴,然而想要解释却怕越描越黑,只得强词夺理道,“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公子细细道来,狄某不就懂了么?”狄仁杰目光如炬地将敏之上下打量一番后,恍然顿悟道,“说来也怪,公子自失忆后,周遭的人事物一概忘尽,这国家治理之道却能如数家珍。”稍作停顿,抬眼瞟了敏之那瞬间涨红的脸颊一记,眼底蓄笑道,“公子莫要再将那‘前人有例,后人效仿’的话拿来搪塞狄某。既能忘了自己身份,又何以记得前人之例呢?” 被狄仁杰一席问话逼到了绝境,敏之定定望着他那墨玉黑眸看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忘记的,只是一部分而已。就好像身体里住着陌生的灵魂,忘了,或记得,都不由自己控制。”见狄仁杰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疑惑,敏之勾唇笑笑,遥望着天边的星空叹道,“我了解身边的一切,却不知道自己的过往。醒来后每个人看我的眼神,令我感到陌生和害怕。”扭头对上狄仁杰凝视自己的视线,敏之苦涩一笑,“越了解自己的过去,就越痛恨自己——偏偏成了贺兰敏之,丝毫由不得自己选择。” 说完,敏之低下头自嘲般轻声道,“我找不到这个时代的归属感。” “时代?”狄仁杰微微蹙眉,在心底稍作疑虑后,问道,“因为失忆而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所以在重新面对时感到茫然和无助?” “也可以这么说。”敏之点头, 分卷阅读31 嘴角抿着一抹抑郁,“所以我试图去改变、去补救,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没有在这里生存着的真实感,却又不能忽略自身或许存在的危机。明知道每一个人所即将要发生的未来,却无力改变也不能改变……” 说到这里,李弘的身影在敏之心底一晃而过,快得令他心都揪了起来。 “如果无力改变也不能改变,就顺其发展。”狄仁杰线条优美的薄唇挽起一个淡然的弧度,“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就算是人定胜天,谁又知道那最后的‘胜’,是不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呢?” 转头对上敏之惊异的目光,狄仁杰挽唇一笑,“想要归属感,就记住你自己是谁。”顿了顿,移开与敏之四目相对的视线,眺望向无际的夜幕,“同时也要记住,你曾做过的一切。” 敏之转头,凝视着狄仁杰的侧脸诧异道,“我曾做过的一切?” 童心未泯 盯视着狄仁杰那俊逸的脸庞看了半晌后,敏之抿唇笑道,“你是指,我曾调戏你的那件事吗?” 狄仁杰偏头看向敏之,一缕清风迎面拂过,缭绕起他肩头的发丝随风舞动,“贺兰公子觉得,那就是‘调戏’?” “自然。”敏之回答得毫不犹豫,“虽是忘记了,但想到那一幕时仍觉不可思议,原来狐狸也有被戏弄的时候。” 狄仁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飞扬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愉悦,“贺兰公子自失忆后,性子倒是愈发直爽起来。这‘调戏’一词用在狄某身上只怕不妥。”顿了顿,未等敏之接话便又问道,“公子可知,何谓‘调戏’?” 被狄仁杰那光点闪耀的眸子直视得心底微感发虚,敏之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移了一寸,“就是之前我对你那样。” “哪样?”感觉到敏之的闪躲,狄仁杰笑意盈耀地将身子往他靠近一分,低沉惑人的嗓音,自敏之头顶缓缓移至他的耳畔,“看来贺兰公子仍不明白……” 魅惑的话语缠绵入敏之的耳蜗,引得他眉头无端一蹙。不等狄仁杰把话说完,便伸手推开他,忿忿道,“老狐狸,你又想做什么?” “为公子解释何谓‘调戏’。”狄仁杰狭长幽黑的眸子里飞速闪过一丝戏谑,忍俊道,“贺兰公子方才才说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你弄反了。”敏之忙抬手挡在狄仁杰的胸前,纠正道,“就算是调戏也应该是我对你。我可不愿象个女人一样被人戏弄。” “晚了。”狄仁杰一手握住敏之的手腕,炙热的温度随即从他的掌心蔓延散开,在敏之的肌肤上燃起一层炽火。 看着敏之眼里毫不掩饰的惊惶和诧异,狄仁杰强忍了心底笑意,唇畔若有似无般在他耳上扫过,“象公子这般风华绝代之人,狄某怎会毫无怜玉之心呢?” 低沉却又清悦的音律,令敏之的心漏跳了一拍。 见狄仁杰神色认真,并不似在开玩笑,敏之大惊失色,忙挣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转身顺着梯子往下落荒而逃。 将敏之慌乱的背影尽收眼底,狄仁杰待他走出院落后终于忍不住地朗声笑了起来。这个贺兰敏之,倒比过去那个可爱得紧。若能一直这样,即便是失忆了,也并无折损之处。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狄仁杰那轻悠的低呢声,敏之嫌恶地揉着脸颊耳朵胡乱擦拭了一通,却始终无法忽视心底那狂跳如鼓般的悸动。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只见风若廷从对面走来,忙收敛神色迎了上去。 风若廷早在甚远之外便已瞧见了敏之,等走近行礼时才发现他脸颊绯红,眼底满是遮掩与窘迫。 风若廷心中微感疑惑后,随即回神持手作揖道,“公子。” 敏之点了点头,随口应了声,“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风若廷抬眼看了看敏之脸颊的红晕,不答反问,“公子可有将日里所记文卷拿给狄大人过目?” “恩,刚给他瞧了。”敏之咳嗽了两声,想起方才屋顶一役,面颊无由泛起一阵燥热。又怕风若廷看出端倪,忙掩饰性地低头开口,“晚了,赶紧歇着去罢。”说完,不等风若廷回答,径直往院子方向去了。 风若廷站在原地定定望着敏之远去的背影,杵了半晌神后,才转身离去。 敏之回房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不等侍从来唤便及早起床梳洗了,出门正巧瞧见狄仁杰将写好的文书递给差役,道,“即刻起程,等圣上有所定夺后便速速回返。” 那人忙鞠身接过文书,恭敬行礼道,“是。” 等那人走出院落后,敏之这才走上前,还未开口只听见狄仁杰头也不回地笑道,“日头还未过午,贺兰公子怎么起身了?” “今天你可去淮河?”敏之也不气恼狄仁杰话里的暗讽,笑道,“我与你一同前去。” 狄仁杰回头看向敏之,正好与他那双盈满笑意的清眸对上,“公子想要随行,狄仁杰岂敢不从?”淡然的口吻下,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 见狄仁杰迈步朝前走去,敏之忙跟上,边走边道,“我还以为,就算我们没有成为朋友,至少也不再敌对了。” 话音刚落,狄仁杰霍然停步,回身盯着敏之看了半晌,直到他目光微有闪躲之时,才伸手掬起敏之肩头的一绺发丝,似笑非笑道,“公子此言差矣。狄某与公子同朝为官,何来‘敌对’之言?再者,你我二人相交甚浅,‘朋友’二字不免唐突了。” 语毕,狄仁杰轻轻放下手中发丝,转身提步便走。行了一段距离后,感觉身边略有空寂,狄仁杰下意识反身看向后方,见敏之还站在原地发愣,不由得蹙眉喊道,“贺兰公子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敏之这才回过神来,狠狠瞪了狄仁杰一眼后率先往前,竟将狄仁杰远远抛在了身后。 等到水岸附近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地方官员们忙不迭地迎了上来。见敏之也跟着来了,当下即惊讶又欣喜。 这样一个美人儿,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管站着,也是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的。 狄仁杰将拟定好的文卷抽出,沿着水岸边走边将之指给围拥着的官员们看,并在文书上记载粗略的地方加以细致解释。 敏之初来这边,见大伙儿都忙着水患救治一事,自己也插不上话,侧头瞧见不远处座落着几户农家,便朝那片空地上走了去。 刚走近,只见几个孩童纷纷争抢着一只藤条捆绑而成的球在玩耍。待得敏之定情瞧仔细后,发现那球虽是简陋,看着却像极了现代的足球。 藤球被高高抛起甩至半空,落地滚了几圈后停在了敏之的脚前。 敏之弯腰捡起那球放在手中一掂,藤条编制的圆球虽是轻便却无着力之点,飞出时缓慢而落下极快。眼下正是唐朝蹴 分卷阅读32 鞠盛行之期,看来这应该就是千年以前的“足球”了。 正在心底想着,那几个孩子奔上前眼巴巴地瞅着敏之,怯生生的道,“大人……” 才说了两个字便再也不敢往下,既怕惹怒敏之,但又舍不得那好不容易做成的小球。 “这个是谁的?”敏之扬了扬手中藤球,笑盈盈的问道。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年纪见长的站出来,咽了咽口水后垂眉顺眼的回答,“回大人,是,是我的球……” 敏之仔细端详了手中藤球片刻,见藤条胡乱交缠,球心塞满了杂草枝叶,当下心底满是惊异。 这样几枝藤条就能做成一个足球,成本也太低太划算了吧?! 按捺不住内心好奇,敏之伸手将球抛至天空等它落下时抬脚一踢,藤球飞了出去不过数米远便骤然落地。而那捆扎在一起的藤条也因这冲劲而有些凌乱散开。 孩子们不知敏之用意何为,但见他一脚将自己的球踢坏,当即心里既委屈又气恼,想要哭骂却又不敢,眼底霎时涌起一抹遮掩不住的水花。 敏之这才反应回神,忙俯身蹲下,拉着那几个孩子略显笨拙的安慰道,“你们别哭啊!我不过是试试罢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藤条做的球。以前我家里玩的,都是用皮料做的,所以……反正,对不起,你们别哭了,我把那球给你们重新弄好。” 说完,敏之起身将那藤球捡回来,在众孩童的目视下左捣鼓右折腾,藤条越拆越散,最初的球形已逐渐回复成一堆散乱的藤条枝叶。敏之汗流浃背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围着的孩童,尴尬的挤笑道,“这个……呵呵……” 那几个孩子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看泪水积聚,似要夺眶而出,敏之忙惊慌失措的安抚道,“你们别哭,大不了我赔一个给你们。我做一个更好的给你们。” 大概是知道了敏之性子温和,其中一孩子壮着胆子撇嘴闷闷道,“你都不会做,要拿什么做了给我们?” “我,”敏之一愣,见那孩子眼底满是怀疑,当即扬头应道,“没问题的,不就是个球么,一定做了给你们。”说罢起身,朝狄仁杰所站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正指着水岸流域说着什么,敏之转身对那几个孩子叮嘱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取些东西来。”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刚行百米之远,只见风若廷神色焦急地从对面奔来,敏之上前劈头便道,“风侍卫,你快去替我取些东西来。” 风若廷正四处找寻敏之的身影,好容易遇上,却听见他叫自己回去取些鹿皮、藤条以及棉絮或是羽毛之类的填充物来,当即脱口而出道,“公子要这些做什么?” 敏之朝身后那几个孩子努了努嘴,道,“我弄坏了他们的球,答应做一个新的。你速去速回,我在这儿等你。” “是。”风若廷持剑作揖后,朝行馆所在地奔去。 那几个孩子见敏之果然言而有信,大不同以往那些官员,当下心中惧怕之感也不觉去了一二。 感觉到衣摆的微动,敏之回头,见方才说话的孩子正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衣角,试探性问道,“大人,你,你真的会做了新球给我们?” “会!”敏之理所当然地点头,“说了是赔给你们的。”又见他们脸上仍有些许惧意,便弯唇一笑,“你们别叫我大人了。若是一会儿我做的好,你们就叫一声‘哥哥’,当是给我的奖励。” 敏之脸上的笑容宛如九月阳光一般温暖和煦,几个孩子顿觉心中一暖,胆子也开始大了起来,纷纷点头应道,“恩。你做了新的,咱们一定叫你哥哥。” 心旌波动 在原地来回踱步等了片刻后,见风若廷提着篮子将自己所需的东西装了来,敏之上前接过,带着几个孩童走至大树边坐下。 然而被几个孩子盯视得有些头皮发麻的敏之,却望着篮子里的东西感到一阵郁闷。 这要从何下手呢?! 杵了半晌神后,一个小男孩伸手轻轻推了推敏之,疑惑道,“大人?” “啊?”敏之骤然回神,忙抓起一把藤枝坚定点头,“恩,就开始了。” 面上虽是这般,心底却毫无一丝信心。要将藤枝缠绕成圆球,将鹿皮八方缝合塞进羽毛以作填充,说是容易,但真要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敏之仔细研究着那藤条,左一道右一道的缠上,却始终无法绕成球形。几次试验下来,不但枝条散了一地,更差点划破手指。 见周围孩子们都满目期待地望着自己,敏之心底暗自叹气。 从没做过这个,又不是这行的专家……亏电视里演的那些主角各个天赋异禀,想做什么自是手到擒来。原来戏剧与现实竟差了这么远。 正在郁闷加焦急之时,猛不防瞅见风若廷站在一旁,敏之忙问道,“风侍卫,你可会做蹴球?” 风若廷就着敏之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后,点头,“略懂一二。” 敏之闻言,仿如得了赦免令一般忙不迭地起身,将风若廷拉至身边坐下,“快教教我,这蹴球到底怎么做的?” 围坐着的几个孩子瞄着敏之,小声问道,“大人自己不会做吗?” 敏之隽美的脸上随即浮起一丝窘迫,讪笑着指着风若廷道,“这位大哥哥,做得更好。我目前还在学习中。” 话刚说完,只见那几个孩子纷纷投来怀疑的眼光,敏之只得抿着笑意伸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风若廷放下手中长剑,从篮子里取出一块鹿皮后,将之划成大小等同的八片,以小刀在每片的边缘刻下几个小孔,用极细的麻线叠成一绺将之穿过绑牢。等到最后一片缝合时,再塞入大量的羽毛和棉絮将内里充盈,然后首末两端相接系好,轻轻一抛,笑道,“瞧,做好了。” 那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抢过风若廷手中的球,欣喜若狂眼神里满是崇敬,“大哥哥你好厉害啊!居然会做这么棒的蹴球。” 风若廷随意笑笑,将球递给那几个孩子后伸手揉了揉他们的头顶,“去玩罢。” 目送那几个孩子跑远后,风若廷回头正好看见敏之一脸的忿然,水月星眸里闪着遮掩不住的嫉妒。 “便宜你白得了一声‘哥哥’,”敏之瞅着孩子们玩闹的方向,摇头叹息,“看来我果然还需要继续修炼才行。” 风若廷侧头看向敏之。阳光从他侧面盈耀而出,折射出一圈朦胧而优美的弧度,自言自语时眼底闪着的点点纯净,引得风若廷眼神一凝,心旌仿佛在顷刻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公子,”风若廷下意识开口喊道。然后唤声脱口而出后,却又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能望着敏之愣愣出神。 敏之对上风若廷的视线等了一会儿。见他只管望着自己发愣也不说话 分卷阅读33 ,便伸手捏着中指在他脑门轻轻一弹,笑道,“做什么呢?走罢。” 说完,也不管风若廷是否跟上,敏之转身先朝水岸方向的人看了一眼后,往行馆方向走去。 风若廷提了篮子跟上敏之,开口道,“公子,这里所剩的藤条还可以再编个简单的蹴球。” “那你编了给我。”敏之兴致大起,伸手接过风若廷手中的篮子,将里面的藤条一把抓起塞至他怀中,“来,我帮你提着,你边走边做了我看。” 风若廷苦笑,只得将剑一并递给敏之后,拿起怀中的藤条编了起来。 以藤条编制而成的蹴球是寻常百姓所玩之物,并不需要充盈填充物,只要每一道藤条相接的地方联合紧密,不会在踢抢间散开即可。 这边狄仁杰将拟好的方案一一解释给当地官员听,等差不多完结时抬头见天色垂暮,这才想起似有许久未曾听见敏之的声音。等转头去寻时,只见不远处沿着小路往回走的那两人,可不是贺兰敏之和风若廷是谁? 两人边走边在说些什么,敏之一手拿着风若廷的剑,一手指着风若廷的手中扬唇而笑,脸上洋溢着遮掩不住的雀跃。 狄仁杰站在原地眺望着那两人的身影,狭长的黑眸里平淡无波,瞧不出一丝波澜。 静默半晌后,身边一位官员小心唤醒狄仁杰走神的意识,一群人又围拥着往另一边走了去。 晚间等狄仁杰回行馆时,敏之正在院子内独自踢着藤制的蹴球。见他回来,敏之脚下一抬,藤球朝狄仁杰胸口直直飞了去。 狄仁杰身子微微一偏,球从身侧一飞而过。 “你一整天就做了这个球回来?”狄仁杰走回墙边捡起藤球,放在手中掂了几下后,朝敏之所站的方向抬手一扔,“我已将大体方案告知地方官员。现下只等皇上批了我呈回的奏折,便可回长安。” “这么快。”敏之接过球走上前问道,“咱们不在这里等水患排除后再走吗?” “要完全修缮也是几年后的事了。”狄仁杰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往屋内边走边道,“水患问题所在已经查出,针对解决方案也已拟定,倘若皇上肯依我所奏下旨治水,那么朝中自会派大臣前来驻扎在此,这里的地方官员也会从旁协助。” “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敏之跟着进屋,一手抓着球放在桌上,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 “过两日文书下来,就可以回去了。”狄仁杰打了水稍作梳洗后,回头见敏之已自顾自地坐在了屋里,不由得勾唇笑道,“夜已渐深,莫非公子想留在狄某这儿过夜?” 敏之未料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一愣后,随即回神。刚想起身离开,然而内心又觉不甘,想着自己几次三番被他戏弄,若不扳回一局,心里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想到这里,敏之欲要起身的动作复又停了下来。等狄仁杰整理了床榻走出来一瞧,见敏之一脸忿然不平的坐在桌边未走,当下轻笑摇头,走上前俯身对上他的视线笑问,“怎么?贺兰公子真要留下来不成?” “正是。”敏之颔首笑应,“狄大人不肯么?” 在敏之的意识里,即便是身处在这男风盛行的唐代,也不曾将自己代号入座过。亦如李弘对他另眼相待,又或是倌楼顺手替柳笙解围,敏之也从未想过要与他们之间发生任何超乎常理的情爱。 而今被狄仁杰这般戏弄,敏之本是挑衅过多气恼,却不想狄仁杰竟伸手揽上他的腰身,唇畔缓缓俯下似有愈渐靠近之趋势,“狄某乐意之至。入夜已深,贺兰公子,不如现在就去安寝如何?”说着,伸手就要去抱敏之。 敏之身子一僵,惊得往后退开一步,脚跟猛不设防撞在凳子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去。 狄仁杰忙手臂一收将敏之抱了回来,两人身子霎时紧密无间地贴在一起,近得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敏之抬头看去,目光猝然撞入狄仁杰子夜般幽黑的眸子里,那仿佛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清眸,宛如漩涡般将他的视线深陷其内。 “我,我不是故意的。”基于‘前车之鉴’,敏之生怕狄仁杰误会了,忙开口澄清,“我可没想要对你怎么样。” 狄仁杰闻言冁然而笑,松手放开敏之,道,“贺兰公子虽无此心,却有此举,叫狄某不得不想歪了。” “那你可千万别想歪了。”敏之抬手挡下狄仁杰的话语,将他隔阻在离自己数米之外的地方,“我可不会乱打你的主意,所以你那颗心,只管安稳放在肚子里便是。”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刚走出狄仁杰的房间,敏之便拔腿肆意狂奔,猛地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伸手抚上疾跳如鼓的心脏,敏之用力咽下喉间那堵塞的气流,脑海怎般也挥不去狄仁杰那仿如夜幕般幽静狭长的魅眼。 “走开!通通走开!”敏之用力摇了摇头将那恼人的思绪甩出脑海,闭眼平定心神后,这才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凤台大雨倾盆,敏之仍和狄仁杰一起前往水岸视察。 出发前狄仁杰已再三告诉他,如今方案已定,敏之可不必随同前往,无奈他执意不肯,狄仁杰只好应允。 叫人备了伞跟在身后撑着,未走半里两人便已淋湿了大半个身子。敏之瞧这油纸做的伞直径不过才两尺长,回头又见那撑伞的侍卫跟在后面全身淋在雨里,便伸手接过伞道,“你自己再撑把伞,雨这么大,你身子打湿了容易感冒。”顿了顿,又想着,这儿的人知道“感冒”是什么意思吗? 思绪才在脑中闪过,只见狄仁杰也接过了侍从手中的伞,转身又让随行的官员自己撑伞,好令那些被雨淋湿的侍从可以独立打伞,遮挡风雨。 “老狐狸,”敏之几步走上前,隔着风雨声朝狄仁杰喊道,“雨这么大,别去了吧?” “就是雨大才要去。”狄仁杰边走边道,“水患多由降雨引起,现在正好可以勘察水位已确定渠沟挖掘的深度。”稍作停顿后,抽空回头看了敏之一眼,“不如你先回去,那边勘察一个人也够了。” 敏之见他眉头微蹙,直觉认为他最后那句话不过是虚以委蛇,当下怎甘落后?遂咬牙道,“不用了,一起去便是。” 上官令煌 一群人来到水岸后,狄仁杰不顾众人劝阻硬要去到最边上去探水位的上升率。 此刻雨势已愈见猛烈,油纸伞在这狂乱的风雨下胡乱摇晃。狄仁杰干脆将伞扔开,整个人蹲在岸边伸手去抚摸雨水上涨后的高度。 伞落入空中立时被风卷走,敏之站在不远处眼瞧着狄仁杰全身湿透,忙撑了伞欲要往前。 风若廷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拽住,“公子,雨势太大,路面湿滑,您还是不要过去了。 分卷阅读34 ” “不行。”敏之松开风若廷的手,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往狄仁杰所在处奔了去。风若廷无法,只好一路也跟着去了。 敏之静静站在狄仁杰身后,将伞的一多半都遮在他的头顶。狄仁杰全心查探水位,许久后才忽然感觉周身风雨似乎小了些,这才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正好撞在敏之身上。 敏之未曾作防,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往旁边倒了去。 狄仁杰一惊,忙伸手去拉敏之,两人手指在空中交错,敏之瞪大了双眼,整个身子往后跌落,哗啦一声,坠入河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贺兰!”狄仁杰矍然大惊,惶遽的情绪霎时从心底一涌而出,他一步抢上前去,还来不及有多举动,便被风若廷拦住,“大人,您等着,我去。”说完,纵身跳入波涛汹涌的河中,往水流深处游去。 敏之落入河中,冰凉的水很快地漫过他的眼,灌进他的口鼻,将他淹没…… 敏之屏住呼吸想要抗拒水的入侵,然而水仍迅速地从气孔向他冲刷,仿佛要彻底洗涤掉他的一切,不留一丝空隙。 缺氧的疼痛从胸口贯穿他的全身,敏之溺窒得知觉逐渐抽离,刺痛的双眼轻轻阖上,顺着水流缓缓下沉……下沉……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等敏之醒来时,自己已躺在干燥的草堆上,身上的衣服也已被烘烤干净。 “咳、咳,”敏之艰难起身,才刚支起半个身子,一只手从旁伸来将他温柔扶起,一碗清水递至唇边,“喝水罢。”那话语轻柔悦耳,竟比天籁还要动听三分。 敏之循声望去,视线蓦地落入一双星点闪烁的眸子里。 这人好生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是敏之在见到那人后,脑海闪过的唯一念头。 那人见敏之猛地盯着他瞧,也不气恼,仍笑盈盈地端着碗,问道,“公子,可要喝水?” 敏之这才回神,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水后,开口问道,“这里……” 才刚说话,敏之这才惊醒自己嗓子干涩得厉害。即便是方才那一口水,仍未将他喉间滋润顺畅。 干脆自己伸手接过碗来将水一口饮尽,敏之这才意犹未尽的咳嗽两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那人笑着接碗走至一旁的火堆坐下,抓起一旁的干树枝随手扔了一把进去,“这里是城关镇。我在河边捡到的你。”那人笑着转头,火光盈耀在眼底一闪一闪的,光点比那红焰的簇火还要明亮三分,“我叫上官令煌。” “上官令煌?”敏之在心底稍作思忖后,疑惑发问,“我们是不是见过,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上官令煌闻言抿唇而笑,手中枝干轻轻拨了拨篝火,“我常在山中学艺,公子一身的锦衣华服,怎会与我见过?” 敏之死劲想了两下后,又觉头疼得厉害,便放弃那念头,转口问道,“上官公子,这儿离凤台县有多远?” “凤台县?”上官令煌手中动作未停的答道,“不远,步行一日便可到。” “那好,”敏之说着就要起身,却不想脚下一软,才刚站稳的身子又跌了下去,瘫软在原地毫无半丝力气。 上官令煌回头看了敏之一眼,唇角上扬弯出半个笑,走至他身边将之拦腰抱起放在火堆旁,“你溺水多时,刚醒身子发软使不得力是正常的。再休息下,等你好转了我便送你回凤台县。” “你怎么知道?”敏之下意识脱口而出。话才说完,只听见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地几声响,在这空寂的废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敏之脸霎时涨得通红,眼睛尴尬的不知该摆往何处才好。 上官令煌倒是不以为然,眼眸笑如弯月,将一旁散放的几个果子抓来递给敏之道,“且先果了腹,等天明再带你吃好的。”笑意温煦柔和,一双黑湛湛的眸子清澄明亮。 敏之被那双透亮的黑眸看得脸色微微发窘起来,嗫嚅着接过果子塞入口中胡乱啃着,究竟是何味道也没记多清楚。 正在嚼着果子,突然想起自己落水前好像听见了狄仁杰惊异的唤声,一股沁甜自心涧缓缓淌过,敏之低声轻念,“狄仁杰……” “狄仁杰?”上官令煌闻言笑问,“可是那位治水御史狄仁杰狄大人?” “你知道?”敏之抬眼对上上官令煌的眼睛,却又感觉那明眸亮得刺眼,复转头看向别处,“我落水时听见他叫了我,现在他找不到我人,也不知会怎般心急。” 况且,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撞的跌落水里, 敏之在心里默默补充。 “原来你是和狄仁杰一起的。”上官令煌上下打量了敏之半晌后,抿唇轻笑,“难道是这朝中已无栋梁?竟派你一个未及弱冠的公子哥儿来治水。” 敏之嘴角徒地一抽,几乎是立刻反驳道,“未及弱冠也未必不能成大事。朝廷派我来,自有我的长处。”可不能叫你一个陌生人看扁了去。 说完,敏之还尤觉不甘地白了他几眼。殊不知这一举动正好落入上官令煌眼中,见他这般,令煌嘴角笑意扩大,心底居然无端萌生出几点想要逗他的念头。 “公子在这儿昏迷了两日,只怕那些想找你的人,皆都认为公子已葬身水底。”上官令煌一手拨弄着面前的簇火,嘴角忍俊道,“近两日淮河降雨,水位连续高升,公子能被湍流冲至岸边实属万幸,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公子这般幸运?” 敏之先是一惊,而后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扬头看着上官令煌弯唇一笑,敏之满怀信心道,“狄仁杰我虽做不得保证,但我那侍卫风若廷,是断不会轻易相信的。” 见他毫无根据却能这般自信,上官令煌淡淡反问,眸子里戏弄的笑意一闪一闪,“公子可知淮河流域始末在何处?” 敏之顿时哑然。 上官令煌笑眯眯的接着道,“淮河上至红河口,下到洪山头止。途经萧、濉、宿、灵、泗诸县境,沿淮两岸多有湾地、峡山、湖泊等,光是支流就有近百。若非神人,不花个三五七年,就是将淮河翻个底也难以寻人。” 敏之心瞬间沉至谷底。上官令煌这一语虽然有些夸大的意味,但听在敏之耳里却是无比真实。 若真依他所言,狄仁杰和风若廷以为自己溺水而死,丢下自己不管,这…… 思绪才刚从脑中闪过,敏之立马摇头将那荒诞想法甩了出去。 “看来,你也不过是夸大其词好拿我寻些开心,”敏之侧目及时捕捉到上官令煌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不由得撇嘴微笑,“我自然对他们有信心的很,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上官令煌将手中木棍直接扔进火堆,扭头看向敏之时,正好见他俊秀的容颜满是得意笑容,眼中浮着傲然,倨傲不惧的 分卷阅读35 样子看上去毫无一丝的威严,倒平添了几分孩子般可爱之气。 上官令煌定定看了他片刻,唇角挽笑点头赞道,“恩,总算是个头脑清楚的。” “不是所有的公子哥儿都沉迷与酒色之中的。”敏之也不含糊,颔首接受了上官令煌的称赞——姑且将它自动升级为褒奖好了,“就像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至少眼明心清。” 上官令煌眼底染起一层的笑意,眼帘轻抬时眸中闪动着模糊的温光,“这失足落水该不会也是眼明心清所致吧?”见敏之脸色窘得发红,上官令煌点到即止,岔开话题道,“不过这朝中昏庸荒诞之人,又何止一二?” 敏之啃着手中果子,还未多想上官令煌话里的深意,只听见他接着又道,“象那贺兰敏之,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污语秽行,败絮其内。” “咳、咳……”才刚说完,敏之一口果皮卡在了嗓子眼处上下不是,憋得他满脸涨红,颜色浓得跟浸了血似的。 上官令煌伸手至敏之背上轻拍了几下,话语絮絮柔软,飘入敏之耳蜗去令他无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怎么这般不小心,吃个果子也能呛到?” 敏之浑身不自在的避开上官令煌的手,身子往旁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挤着面部肌肤嘿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上官令煌也不疑有他,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随口问道,“才刚过丑时,你可要再小睡片刻?对了,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敏之想笑,嘴角抽搐半天后却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叫陈梓恩。” 轻薄事件 “陈梓恩。”上官令煌随意笑笑,起身将一旁的干草整了整后,将敏之抱了过去躺上,“你再睡一会儿,天明了我叫你。” 敏之本还想客气两句,无奈睡意阑珊,也顾不得面子问题,翻了个身后便阖眼沉沉睡了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敏之模糊睁眼时,屋内寂静一片,听不见任何声响。 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子,敏之几乎是立刻翻身坐起,随手抓了外袍穿上后便往外奔去。 屋外苍穹玉宇,无云的天际在晨雾中辽远而空阔。清晨的阳光在不远处的河畔洒下潋滟金光,微风拂过,碧绿的河水微波荡漾。 不会是趁自己睡着时偷跑了吧? 敏之站在屋前踮脚眺望了半晌后,终于在心底下了结论:那人果然是已经走了。 真是个缺少仁义道德的家伙。 敏之闷闷回到屋里巡视了一圈后,确定没落下东西,这才将地上的火堆用棍子拨开后,转身走出屋子。 哪知他前脚才刚踏出门槛,便听见几声涎笑从耳边传来。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打扮及其普通,但却面相尤为獐头鼠目的男人走了过来。 “哟!这是哪儿来的公子哥儿?”其中一个男子早在几丈开外处便已瞧见了敏之,还不等走近口中便胡言乱语的只管嚷了起来,“瞧这姿色,真是比丽春院的花牡丹还要美上几分,就是不知道真尝起来滋味怎样?” 敏之见他言语如此不堪,当即眉头一蹙,转身就要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那几人忙围了上来,将敏之困在了中间,嬉笑道,“美人儿,可别走啊!今晚跟哥哥们回去,暖暖床被如何啊?” 说着,其中一人伸手揽上敏之的腰身,将他往自己怀中用力带了去。另一人也跟着伸手摸上敏之脸颊,手指在他唇瓣来回抚动,粗糙的触觉令敏之感到胃里一阵翻搅的恶心。 烈焰般的怒火从心底徒然上窜,敏之挣了几下不得脱身后,眼底燃火道,“警告你们,赶快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哎呦呦!”最先说话的男子啧啧大笑起来,“好辣的美人儿啊!哥哥我就是好这一口,你要怎么不客气啊?是不是这样啊?”边说,边伸手从敏之的袍内探入,自腰间一路滑下,眼看就要落在了那无人触碰过的禁地。 旁边几个男人纷纷哄笑了起来,遮掩不住淫/秽的光点在眼中闪烁。 说时迟那时快,敏之抬脚对准身前那男人的胯/下狠狠踹了过去,一脚正中红心,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那男人手捧受伤的地方狼狈倒地,胡乱哀号扭动着。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莫说那几个男人没反应过来,就连这边正欲出手的上官令煌也愕然愣神。 趁那几个男人愣神之际,敏之挣开钳制,反手一拳用力揍在了左边男人的脸上,将那男人逼退几分后,拔腿就跑。 谁知还没等他迈出两步,身上宽大的袍子便被后面追来的男人一把拽住,往后拖了回去,“贱人!倒没看出来还有这么一手。” 被敏之踹倒在地的男人直到现在也未曾缓过劲来,只扯着喉咙朝同伴嘶喊道,“给我把他宰了!这个贱人,居然敢踢老子的命根子。” 敏之心底无限沮丧。 都是这袍子惹的祸。想不明白,怎么古代人衣服都喜欢把袖子下摆弄这么飘逸,要不是它碍事拖了后腿,自己早跑了八百里了。 正在心底胡乱思忖,一只手从后伸出钳上敏之的颈间,缺氧的窒息立刻用胸腔内扩散。挣扎间,似乎用人正在粗暴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敏之心一沉,无数道不好的念头随即在脑海飞闪而过。 思绪才刚从心底辗转飞过,敏之只觉眼前剑光一闪,那几个抓着自己的男人已分别被削去了一根手指。 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汹涌流出,落在地上将沙土染成了一片暗沉的红。几点血丝溅在敏之脸上,浓郁的腥味随即从鼻尖钻入直捣胃里,引得他硬是没忍住地奔至一旁树下大吐酸水。 等上官令煌伸手拍上他肩头时,敏之这才见那几个男人不知何时早已逃离,只留有那一滩血迹提醒着他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没事吗?”上官令煌收起手中长剑,忍俊不禁的将敏之扶起身。 “你怎么又回来了?”敏之强忍了胃里的拧搅,随手擦了擦嘴角后瞪着他道,“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我要不回来,刚才你不就……”上官令煌还是没能忍住地笑了起来,澄黑的眸子里飞扬起一丝明亮光彩。 敏之先是一愣,而后,脸居然微微红了起来。不过在上官令煌看来,那应该是恼羞成怒气红了脸才是。 敏之狠狠瞪着他,那目光就好像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一样。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上官令煌挑起一边的眉头,笑颜灿灿地接口,“我可是你两次的救命恩人。日后有机会,你可记得还我这份恩情。” 敏之嘴角用力抽了两下。本以为薛御郎已经够厚颜无耻的,想不到这个叫上官令煌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脸皮厚到可以抵挡光线。 自动忽略敏之的视线,上官 分卷阅读36 令煌抬眼看着那几个男人仓慌逃离的方向,若有似无般喃喃自语道,“这几个人在这地方上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希望这一次的事,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才说完,敏之便觉一道极光在心底一闪而逝,异样的情绪如撒下的渔网般,从心中点点散开。 “喂,我说,”敏之缓缓抬头对上上官令煌的眼睛,等他思绪收拢集中放在自己身上后,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故意让我留下当诱饵?” 上官令煌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模糊的光点。 敏之看得尤为清楚,也十分肯定,那绝对是被拆穿后的惊讶与窘迫。 “不算是。”上官令煌清了清嗓子后,神色自若的撑着下巴耸了耸肩,“就算你不在,我也有其它的办法引来他们。” 一股矍然怒火从心底轰隆爆炸,敏之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极强的怨念早已在心底将他杀死了几百遍。 看着敏之仿如炸了毛的小狮子般,上官令煌勾唇笑笑,“其实也不是这样,你可别往心里去……” 还未说完,只见敏之起脚用尽全力跺在了上官令煌的脚背上,还意犹未尽的死劲磨蹭了两下,忿忿道,“这个就当做你救我的回报,你也可别往心里去了!”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上官令煌脚背一阵生疼,又不好脱了鞋子去查看,再见敏之已气愤地走远,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笑道,“好了,别气了,陈公子。踩也让你踩了,骂也让你骂了,总归是我的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如何?” 敏之脚下不停地道,“昨日你才笑我是毫无用处的公子哥儿,今日就将我派上了用场。”说着,突然脚下一顿,敏之扬头盯着他问道,“看来,我还是有一丝用处的,是不是?” 上官令煌见他神色认真,也捏不准他这番问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反义,只得扯着嘴皮子笑道,“那话我收回。” “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之理?”敏之挑眉淡问,促狭之光在眸底深处稍纵即逝。 怪不得狄仁杰每次都喜欢言语上压倒自己了,原来将一个人驳得毫无还击之力,也是一件令人感到夷愉和心理平衡的事。 上官令煌顿时哑然。明知道敏之是有意叫他哑口无言,但那问话响在耳边时,他却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将上官令煌的神情尽收眼底,敏之眼眸溜地一转,随即起笑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再和你计较。” 上官令煌常年呆在山中学艺,性子到底还是明净了些,哪里猜得到敏之的心思,便问道,“何事?” “之前你救了我一次,算我欠你的。”敏之笑眯眯的开口,那神情就好像看见老鼠自动送到嘴边的猫儿一般,“但这一次你救我不算,因为你差点害我……”说到这里,敏之脸一红,话语转弯将那一段跳过,“所以是你欠我的。两欠相互抵消,你将我送回凤台县,我便忘了方才的事,如何?” 一席言尽,字面上听来似乎是敏之宽宏大度,实际上却是借那点事得理不饶人的抓着不放。 上官令煌起初也觉这话甚是道理,但转念想了片刻后,立刻明白了各种玄机。 回眸时见敏之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上官令煌失笑摇头,戏谑的话到嘴边却自动过滤成,“那好,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陈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计较了?” 敏之扬唇而笑,正欲客套两句,忽然反应回神,他那末尾的一句话好像是反问来着? 霎时笑意僵在嘴角,敏之在心底将他一拳撂倒后,挽笑道,“感谢就不必了,只要你将我平平安安、完好无缺的送回凤台县便可。” 上官令煌顺势点了点头,持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陈公子,请吧!” 拒绝戏弄 敏之也不相让,迈开步子便往前走去。上官令煌跟在身后不远处,边走边笑,黑如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着点点流光溢彩。 敏之走了片刻后,回头见上官令煌眸底笑意灿烂,心底疑惑一闪而过。 这人怎么笑得这般刺眼?莫不是他心里又在盘弄什么算计了? 想到这里,敏之不免又回头多瞅了他两眼。怎奈琢磨不出上官令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敏之也只得没好气地白了他几眼后,继续往前走着。 哪知才刚走出一小段路程,敏之便骤然停步,霎时反应回神——怪不得他笑得一脸欠揍的神情,原来竟是…… 见敏之走了一截后愕然止步,只管看着前面的路发杵,上官令煌笑盈盈地走上前问道,“陈公子,怎么不走了?” 敏之忿怒转头,上官令煌那张染着笑的脸倒映眼底,飞扬的眉,微弯的眼角,无一不在显示着此刻他心情大好。 敏之突然感觉这人比薛御郎真可恶。 人家薛御郎好歹脸上就写着‘坏人’二字。可这人分明是外表澄澈内心恶劣阴险狡诈外加有仇必报! “你明知故问!”敏之不自觉地撇了下嘴角,感觉内心怒火似有欲燃之兆,忙大口吸了气平定心神。 是老天见自己降到这大唐养尊处优太闲了,所以派这么一个人来故意气他,好让他有事可干吗? “又是我的错了?”上官令煌大感诧异,眼底波光流转间,敏之发誓他看见了那揶揄如闪电般一纵而逝,“说走的是公子,带路的也是公子,现在将错推到我身上,可真是冤枉我了。” 敏之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巧舌如簧”。象他这般专拿别人的痛处来猛下针的人,真该绑了放在鳄鱼潭里吊他三天三夜。 当然,这想法在心里走走也就算了。眼下自己还得靠他才能回凤台。 想到这儿,敏之心火霎时全消,很没志气的堆起一脸的笑容道,“是是是,我错怪你了。不如接下来你带路,如何?” 上官令煌侧目看向他,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刷刷来回扫了几遍后,才起笑道,“陈公子既然诚心恳求,我又岂有不应之理?”说完,迈步率先走了去。 敏之站在原地目光闪着刀子的在他背上狠狠割了几下后,提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敏之尽量不想与他搭话。心想着,分明是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怎么脾气性子就臭到叫人无法隐忍呢? 然而那上官令煌却不管敏之如何作想,满目萦笑的问着他道,“陈公子既是从长安来,想必也是出生贵胄。却不知陈公子府居何处?” 敏之斜睆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笑意盈耀的眼眸,便反问道,“你不是常年都在山中学习么?既是世外高人,又何必打探这些。” “世外高人也有回家探亲之时。”上官令煌一脸的不以为然,开口便道 分卷阅读37 ,“若是以后我回长安无处落脚,便可去你府上叨扰几日。” 敏之心里暗自忿然道,你也知道是‘叨扰’了!嘴上却弯着笑回答,“好说好说,朱雀街以南直走一千米10号。你到时去了就直接报我的名字就好。” 上官令煌一听便知敏之是在敷衍他,也不觉气恼,脸上笑容益发灿烂起来,“据我所知,朱雀街往南一千米,并没有10号。难道陈公子是住在南山石砭峪不成?” 敏之再好的脾气也叫他给戏弄光了,脚下一顿扭头盯着他,一脸的神色认真,“还说自己常在山中学艺,对长安熟悉得就跟自己家里似的。看来你昨日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多半也是装的。” “道貌岸然?”上官令煌哭笑不得道,“我可不是道貌岸然之人。”顿了顿,侧头将敏之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后,挑眉道,“否则,你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儿了。” 话音刚落,见敏之脸色发青似有濒临爆发之势,上官令煌忙改口道,“你只管放心,我对男人向来没有兴趣。” 敏之料想他也断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泄气地无声叹息后,挥了挥手道,“你是老天特意派来刺我心窝的吧?赶紧走罢,狄仁杰这会儿还不知怎般着急找我呢!” 敏之原想着等回到凤台县后,定可看见狄仁杰和风若廷两人一脸的焦虑与担忧,满目愁怅,络腮胡乍现,神情颓废……仿如失了方向的迷途之人到处寻找自己的下落。 谁知等他走到两腿抽筋,脚底板起泡,好不容易挨到凤台行馆后,却见风若廷正巧从大门走出,虽是神情有些憔悴,但也不至于象敏之猜想的那般落魄失魂。 猛一见敏之回来,风若廷浑身一震,视线在他脸上凝集许久后才从震惊中回神,一步上前紧紧拥住敏之,“公子,公子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沿着水岸寻了你两天,还以为……” 话到最后落入敏之耳中时,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梗咽。 敏之未想他会突然上前抱住自己,微微一愣后,转念想到,自己落水他一定是尤为着急与担心的。心底一番自我解释后,便也不觉别扭,笑着伸手拍了拍风若廷的背道,“你公子我福大命大,已经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风若廷也未曾多想敏之话里的深意,如今只见他平安回来,一颗因担忧而时刻不得平复的心,总算是稳了几分。 敏之又和风若廷说了些话后,这才想起身后的人,忙回去看去,哪里还有上官令煌的影子? 敏之顺着来时的方向望了片刻,暗自嘀咕道,“这人还真是奇怪,说走就走了。” “您可是在说,方才送您回来的那位公子?”风若廷悸动的心缓缓平复后,再度退至敏之身后站定,恭敬回答,“那公子在您刚到门口时,便已离开。” “到底也是救了我一命的人,还千里迢迢将我送回来。”敏之颇有感触道,“只是他为什么不雇一辆马车,非要带着我走回来呢?” 仔细想了想后不得其解,敏之转身走进行馆。刚进院子,迎头撞上狄仁杰从自己房内走出来,敏之疑惑道,“老狐狸,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两人视线交汇,狄仁杰一怔,待看清楚来人竟是敏之时,一道模糊的光在眸底深处如波散开,仿佛微风吹拂下的湖面,轻泛起一层几不可见的涟漪。 狄仁杰定定凝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只看得敏之一头雾水,忍不住伸手在狄仁杰眼前晃了一晃后,才见他回神勾起一边的唇角浅笑道,“回来了。赶紧梳洗一下,两日不见,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手指触上敏之的脸颊,将腮边那一抹黑印轻柔抚去,狄仁杰手指移至他耳后轻轻摩挲了几下,蓦然收手从他身旁越过,头也不回地离去。 敏之转身看着狄仁杰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着一丝茫然、一丝落寞、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动……那感觉就好像心在瞬间被人用力抓攫了一下,不痛,却有些闷得慌…… 看他那样,显然是一点担心的成分也没有的。 见狄仁杰走得这般匆忙,关心的话也不曾多问一句,敏之不免心有黯然,却忽略了他低头走过时,眼底那一圈淡淡的黑晕。 敏之吁出一口气,甩了甩头将那扰人的思绪扔出脑外,正欲进屋,身后风若廷忙道,“公子,不如属下替公子打水沐浴更衣,可好?” 敏之随手挥了两下表示同意后,走进屋倒了杯茶一口饮尽。等温热的茶水从嗓间一路滑下至心底,敏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回神——这茶居然还是热的。 伸手触上脸颊,那温柔的抚拭仿佛还停留在耳边。敏之忍不住地弯唇而笑,心底有些莫名的高兴。 而此时的长安城内,得知敏之治水有方,皇上已经下旨让其不日回返,李弘站在东宫回廊前凭栏而笑。 “这个敏之,倒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李弘望着天际边的骄阳盈盈而笑,细碎的金光落了眼底一层,流转间闪烁着潋滟光芒,“这一次回来,父皇必会龙颜大悦,到时加官晋爵荣耀一身,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可算是又近了一步。你说是吗?”李弘微转回头看向身后之人,“墨卿。” 那人淡笑鞠身,线条优美的唇角上扬弯出一道绝美弧度,“殿下,总有一日,敏之公子会明白殿下对他的心意。” 一阵微风拂过,缭绕起那人脸庞的发丝悠扬起舞,抬头直视李弘背影之际,一张面如美玉眸似星辰的脸庞曝露在大自然里。那仿若娇花般的容颜,竟与敏之有着九分相象。 李弘回身扶起墨卿,伸手在他脸庞轻柔抚摸,眼波柔情似水,“一直以来只有你最懂我,也只有你最能令我心存挂记……敏之……” 墨卿莞尔一笑,柔柔笑意透明温暖,不染半点尘埃。 李弘捧着墨卿的脸,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后,将他拥入怀中抱紧。 清风旖旎旋绕,拂起他二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缠绵。黑发随风缭乱纠缠,在天际下划出道道绚丽的弧线…… 遭遇截杀 回朝文书从太极殿发出的第二天,宜春宫内,李显站在朱红梁柱旁,夕阳的余辉从他侧面洒出,在地上拉出一道斜斜幽长的影子。 “三殿下。”一道颀长身影从侧门走出,朝他鞠身行了一礼后,弯唇而笑,“三殿下怎么今日约在此处见面?” 李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眼底深处,有昭然的冷静和淡然。 “他要回来了。”李显说这话时,眉间多了一丝柔软,纵使那人站在身后不见,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那一丝悄然散开的温和。 “听说他快马传书回宫,圣上已经准了他的请奏。”那人站直身子后,寻了个可靠处歪歪倚了上去,嘴角那抹饶富趣味的笑意泄露了 分卷阅读38 此刻他的心情,“殿下可是又心软了?” 一阵微风绕过,携着花露清香拂面而来。沁人的香气从李显鼻尖钻入,直达心脾。 “他,他是无辜的。”李显犹豫半晌后,陡地转身看向那人,微蹙的双眉里隐着一丝彷徨,“一定要这么做吗?” 那人勾唇笑笑,笑意云淡风轻,却又氤氲着点点青凛,“三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更何况,如今他是皇后娘娘的人,臣也惹他不起。三殿下目前最大的阻碍是太子和二皇子,只要他二人消失,这太子之位,就是三殿下的囊中之物。” 李显闻言身子一颤,再开口时话语里竟带了些难以置信的震惊,“大胆!宫闱之中竟敢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意外的,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悠扬的笑声从喉间飞扬而出,在宜春宫上空久久旋宕,“三殿下如今再来说这话,未免过于矫言伪行了。当初将墨卿安排在太子殿下身边,又在皇林狩猎时让贺兰摔落马背,可不是三殿下一手安排的么!” 李显蓦地转身瞪向那人,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冷得令周遭空气瞬间冰冻三分,“此事全由你教我所做,我若出事,你也活不成。”微一凝神,见那人满脸的毫不在乎,李显冷笑道,“我死,不过是一人。你死,却是诛连九族。” 那人眉眼轻抬,凌厉的光自眸底一闪而过。 “如此说来,依三殿下的意思是?”那人唇畔上扬弯出一道弧度,笑意未达的眼底却是冷如冰霜。 “派人,在回宫的路上拦截他们。”李显回头仰视着澄橘色的天空,嘴角微微扬起,漾开一抹别有深度的笑容,“杀无赦!” 等敏之梳洗更衣,在房中小歇了片刻后,刚出远门欲去找狄仁杰,只见风若廷从不远处走来,忙喊道,“风侍卫,老狐狸呢?” “狄大人刚将地方兵力遣回去,”风若廷持剑作揖道,“这会儿应该在房内休息。” “地方兵力?”敏之走了两步的身子骤然一顿,回身朝风若廷追问,“用来做什么的?” 风若廷对上敏之的眼睛,那仿如溢动着清波般澄澈无瑕的眸子,只看得风若廷心一慌,忙将头转了开去,“公子落水,狄大人怕随行人员寻找不够,便向地方官员借了兵来帮忙寻人。” 敏之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眉间眼角却染起一层盈盈笑意。 朝狄仁杰房中走去,刚进门,便见他正在弯腰收着什么东西,敏之走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狄仁杰似乎料定进来之人是他,也不回头,淡淡开口答道,“围棋。” 敏之听言眼眸霍然一亮,伸手越过狄仁杰肩头欲要去捞那副白玉围棋,口中犹自念叨着,“是别人送你的吧?还说是清官呢,居然私底下收受行贿。” 狄仁杰未想他会突然伸了手来,起身回头之际撞得敏之站立不稳的往后仰了去,狄仁杰下意识手一紧,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抱了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眸子璀璨如星,一个瞳仁墨黑如玉,相互凝望时唯有溢溢水波在眼底深处如涟漪荡开。 “站稳了。”狄仁杰挑眉一笑,神采飞扬,“再跌倒我可救不了你第三次了。”说完,才转身,便感觉袍子被身后之人扯住,狄仁杰侧头,余光看向敏之,只听见他问道,“你可会下围棋?” 狄仁杰长眉高挑,笑容澹澹却又意味深长,“这棋是狄某之物,自然是会下的。” “是你的?”敏之一愣,随即想起刚才自己挖苦他收受贿赂那话,不由得脸一苦,挤起一个尴尬的笑容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出门治水还要带着围棋到处跑。”见狄仁杰既不搭理他,也不说话,敏之凑上前笑嘻嘻的道,“对了,回程路上咱们下棋,如何?” 狄仁杰手中动作一顿,静默半晌后才缓缓起身回看着他,“你会下棋?” “当然。”敏之傲然颔首,“想当年,本少爷也是杀遍天下无敌手……” 事实证明,大话说多了,是绝对会闪到舌头的。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敏之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哎等等,刚才那棋不算,我本来是不打算下那儿的,是你说话扰了我思绪,重来重来。” 狄仁杰忙一手护了棋盘一手挡开敏之,蹙眉沉声喝道,“下棋不悔真君子,此路走来你已经悔棋十七次,重新开局九次,输了便是输了,有何好计较的!” “那是‘观棋不语真君子’。”敏之抱着狄仁杰的手钳在怀中,另一只手伸长了往棋盘上探去,“我可没说自己是君子,你要是君子,就让我赢了这局。” “胡闹!”狄仁杰将敏之费力扔下的那子取出,随手丢在了棋盒里,反身握住他的手将他拦腰一抱,按在座塌上半晌不得动弹,“你再这样悔棋,真君子也能被你气疯去。起初让你几局,你倒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好了,好了,”见狄仁杰这般不近情理,敏之叹了一口气,轻轻拨开他钳着自己肩头的手,摇头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这般绝情绝义,我也不勉强你。不让就不让。” 狄仁杰这才松了手,刚走回自己座位坐下,只见敏之飞快起身将棋盘上的几子取下,捏在手心打死不肯放手,洋洋得意道,“棋局如人生,胜了才是真理,管他小人君子的。” 狄仁杰拦阻不及,只得眼睁睁见他把那关键的几子握在手中,心底既好气又可笑,到最后竟不由朗声笑了起来,狭长的魅眼里流转着潋滟光彩。 敏之疑惑的瞅着狄仁杰,心里暗自嘀咕,莫不是输了棋,真被气疯了,怒至极致反而不哭而笑吧? “喂!”敏之起身探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没事……” 话还未说完,马车剧烈一震,敏之整个身子失去平衡的往狄仁杰怀中撞了去。两人还来不及平稳身形,刀剑相碰的声音从外清楚传来,敏之霎时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山贼!” 狄仁杰蹙眉道,“不是山贼。” 敢明目张胆截皇家马车,除非这山贼与天借胆,想和整个朝廷做对! 敏之勉强站起身,还未说话,风若廷一把掀开帘子,神色焦急道,“大人,公子,请快下马车,随属下去林中避一避。”说完,也顾不上尊卑之分,一把抓住敏之将他拉下车,再等狄仁杰下来后,连忙护着他二人从小路往林子深处奔去。 手被狄仁杰紧紧握住,敏之奔跑之际回头一看,马车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那随行而来的十多个侍从,几乎全丧命在山贼打扮的来人手中。 第一次见到这鲜血淋漓的场面,敏之胃里一阵翻搅,想吐,时间紧迫却由不得他多想。 那群“山贼”杀光了随行侍卫后,见马车上无人,这才知诛杀对象已逃离,便顺着那小路径直追 分卷阅读39 了去。 凌乱的脚步声愈渐靠近,敏之急促跳动的心仿佛下一秒就会迸出嗓子眼,额角滴汗,大口喘气,却远远比不上心底深处传来的恐惧令他感到慌乱。 不能不怕啊!就算是穿越过来的,也不能保证一刀割中喉咙时,飙出的血能比别人少流一些。 奋力跑了一段路程后,风若廷将敏之和狄仁杰藏在一处灌木丛后,低声道,“公子,大人,来人过多不易正面力敌,待属下去将他们引开,如无意外,长安相见。” 风若廷几句交待后,转身就要离去,蓦不设防,左手被敏之一把拽住死死捏着,“风若廷!” 风若廷顿时心一软,那久违的暖意相隔数年再度回复时,在他心底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抽出手拆下佩剑上的青莲紫玉递给敏之,风若廷唇畔微微蕴开一抹淡笑,“公子,若属下遭遇不测,请将此物转交给武家少主。”等敏之手指微颤着接过那玉后,复又转头朝狄仁杰道,“大人,我家公子,就交付与你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风若廷定了定心神,几步跃出灌木丛,飞身跳至林子的另一边一闪而过,将那群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等了半晌,感觉那些人跑远了后,狄仁杰这才起身拉着敏之顺着来时的路奔去。 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树枝间,阳光从叶隙间旖旎而下在他身上洒落,仿如天神般在他周身晕开一层迷蒙的金色光辉。一张紫青面罩遮去了他眼睛以下的面容,微风吹过,墨青的发丝如海浪般飞扬舞动。 搭弓拉弦,那人立于树杈间,将手中箭头瞄准了敏之的后背。 “咻——” 只听见利箭划过长空,携以破竹之势朝前方那道背影直直飞了过去。 地宫鬼仆 “咻——” 只听见利箭划过长空,携以破竹之势朝前方那道背影直直飞了过去。 狄仁杰循声回头,正巧见那长箭射来,还不及多想,身子往敏之背上一挡,那箭直入狄仁杰肩头,霎时鲜血汹涌溢出,湿了他整片衣袖。 敏之只感觉背上一沉,回头见狄仁杰半个身子挂在自己后背,再待仔细看时,只见他双眉紧蹙,脸色发白,忙伸手扶着他道,“老狐狸,你怎么了?” 湿滑的感觉充盈了整个掌心,敏之翻手一看,刺目的红几乎令他心跳停止——这才见他后背插着一支羽箭,箭头没入他右肩,伤口处鲜血淋漓,甚是狰狞。 敏之慌忙扶着狄仁杰慢慢坐下,也顾不上那些山贼什么的,撕了片衣角就要替他包扎。狄仁杰抓住他的手,喘了一口气才道,“把箭拔出来。” 敏之犹豫着看向他肩后,伤口处已开始微微发黑,顿时心一震,惊呼道,“这箭有毒!” “无妨,”狄仁杰唇色发白,狭长眼眸却依旧明亮如昔,“拔出来!” 敏之手指发颤地伸向那箭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不远处那脸带面罩的男子从树杈一飞而下,乘风而至站在了离敏之数米开外的地方。 敏之回头望去,来人身形颀长,一身黑袍衬得他风姿卓越,宛如要与阳光争一高下般,只是站在那里,便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出的那股桀骜霸气。 “贺兰敏之?”那人一头墨青发丝,随风缭绕舞动时,与他脸上的紫青面罩溶为一体,自然而和谐。 “你是谁?”敏之起身挡在狄仁杰身前,尽管心里已经怕到亟欲窒息,却仍强迫自己双眼死死瞪着他。 “地宫,鬼仆。”那人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眼眸冰冷无波却又仿佛盛载了一丝笑意,极致的冲突在他眼底显得意外的相得益彰。 “我与你无怨无仇,”敏之才刚开口,转念又想到,P话!无怨无仇他吃多了来杀自己?!便改口道,“不管我跟你有什么仇恨,你也不能迁怒他人。你若要杀……杀我,我无话可说,但他不能死!” 说到最后那几句时,敏之真想敞开心扉放肆大喊:他不能死,我更不想死!! 但如能不死,他又何必来杀自己?真当是吃饱了闲着,没事拿杀人来当好玩不成? “放心,”那人目光如千年浮冰,冷冽冻人,“我只杀贺兰敏之。其他人,不相干。” 狄仁杰此时意识已有些模糊不清,嘴唇也由起初的苍白逐渐染成深紫。 敏之看他那样,多半也是撑不下去的,心一沉,干脆豁出去般喊道,“你把解药给我,我救了他,自会让你……杀了我。” 面罩男,你赢了!现在是不想死也不成。总不能让一代神探狄仁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送命吧?横竖是死,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虽是这般想,然而敏之却感觉那不想死的念头仿若水面洒下的渔网,丝丝扩散,寸寸蔓延,愈见强烈。 “你死了,我自会救他。”那人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抬,一股强劲的气流将敏之身子往前撞去几分,不受控制的朝那人手间送了去,被他紧紧钳住颈间,窒息感立时从胸腔蔓延散开。 “等……等等,”敏之咳嗽了几声,涨红着脸艰难开口,“就算要死,你也要让我死得明白……是谁,是谁要杀我……” “想你死之人。”那人淡淡回答,话语冰冷无情。 敏之白眼一翻,若不是小命被他捏在手中,真想就这样破口大骂。我你大爷的,你这不是废话么?!想这货死的人多着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谁! 思绪在脑海快速飞转,敏之心道,荣国夫人曾说过本主从未出过长安,那派杀手来的人多半是宫中之人……是谁?是谁!! 颈间收力愈发明显,缺氧的窒息让敏之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强行清醒将所认识之人在脑海疾速过滤一遍,敏之突然哑着嗓子喊道,“我……知道是谁要杀我……你……你放了我……回去跟你……跟你主子说……我……咳、咳……” “主子?”那人闻言手指微微松了几分,口气却更加凌冽起来,“他也配?!” “既然不是你主子,你何苦替他卖命?”空气缓缓从喉间缝隙流进几分,敏之强忍了颈间的捏痛,勉强道,“他既然要你独独杀我一人,想来必是因为我阻碍了他。但是我现在已经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 见那人眸中流淌着三分不信,敏之忙伸手起誓,“我发誓!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更何况,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太子,皇后……” 敏之试探着将宫里所知道的人一一道出口,见在说到“皇后”二字时,那人眼神微微一凛,虽不着痕迹,却还是被敏之捕捉到了。 皇后…… 敏之忙改口道,“此次地方治水,也是皇后娘娘力保。现在我一心效忠皇后娘娘,绝无二心。” 那人凝视着敏之没有说话 分卷阅读40 ,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话语,“是三殿下的旨意。杀了他,从此殿下不想再见到此人。” “真的!”敏之虽不明白事情源末,但‘皇后’二字既然能引起他神色松动,必是内有缘故的。想到这里,也顾不上许多,只管胡乱扯道,“皇后娘娘既是主子,又是我的姨母,我自然是要效忠的。哪有侄儿不帮自家姨母的道理,对吧?” 一颗心剧烈跳动,敏之大气不敢喘的牢牢盯视着那人,生怕下一秒他神色一变,自己即刻小命玩完。 事实证明,自己确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那人手指缓缓松开,正预告着这一点——敏之又一次从死神手心里溜过。 那人目光如炬的凝视了敏之半晌后,迈步走至狄仁杰身前,手落扬起之时,染血的羽箭已握在手中。 敏之见他一时一个样,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却又胆小如鼠的不敢发问,只得站在一旁见他点了狄仁杰肩头的穴道,喂他服下一颗丹药后,起身道,“你若是皇后的人,我便饶了你。” 敏之忙不迭的点头,脸上堆起干巴巴的笑,“我是,我是,我就是皇后的人!” 骄阳细细铺了林间一层,金光洒下落在那人的面罩上折射出一圈淡淡光芒,潋滟的青光下隐着霜雪般的冷傲。那人黑眸一敛,沉声道,“是不是,我很快便会得知。”说完,转身腾空而起朝枝头飞了去,瞬间消失在阳光底下。 敏之等他飞远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半晌才想起狄仁杰,忙爬上前扶着他道,“老狐狸,老狐狸!” 狄仁杰勉强睁开双眼,深紫褪去只剩苍白的双唇,轻轻挽笑道,“贺兰,你没事?” “箭都插你身上了,我怎么会有事。”敏之将刚才差一点儿被杀那段自动跳过,扶着狄仁杰起身后,架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去,“先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一下,这会儿虽解了毒,但身子这么虚弱,也是走不了远路的。” 狄仁杰虚弱的笑笑,还未开口便被敏之一句话堵了回去,“瞧你这样,都跟那被搓柔的面条儿似的,能别笑就别笑了,留着气力走路,不然你倒下了我可不管你,把你丢在这里喂狼好了。” 被他一顿抢白,狄仁杰失笑摇头,也不再说话。 两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后,敏之瞧见前方溪水流过旁似有半处断壁,忙架着狄仁杰走至那断壁后坐下,撕了片衣角在溪中打湿后,回来替他轻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 层层扒下狄仁杰的半边衣衫,敏之这才惊见那受伤的口子早已止了血,只是伤口过深,箭头强行拔出时导致皮肉外翻,有些狰狞得吓人。 敏之强忍了胃里的翻腾,伸手在伤口周围将血迹轻轻沾去。动作已然放至最柔,却仍引得狄仁杰双眉紧蹙,身子蓦地一僵,呼吸也在瞬间急促了几分。 好容易等敏之将血迹擦拭干净,又撕了新里衬替他包扎后,天色也逐渐降了下来。 扶着狄仁杰躺下,敏之去溪边洗了洗手回来,只见他满额是汗,脸颊泛红,伸手一探,身子竟滚滚发烫。 “哎,老狐狸,你怎么了?”敏之忙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唤醒他的神智,“不会是因为受伤而发烧了吧?哎,老狐狸,老狐狸!” 狄仁杰缓缓回神,见是敏之后淡淡起笑,一语带过,“没什么,只是身子有些发烫而已。你别管我了,去睡会儿,明日咱们就赶路回长安。” “你真没事?”敏之瞧他那样都不像是‘没事’的,可无奈狄仁杰执意不让他管,他只好耸了耸肩走到另一边躺下。累至极致的心在顷刻间得到放松,思绪飘忽之际随即入梦……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似乎听见狄仁杰隐忍的喘息,敏之模糊睁眼,深夜的林子在皎洁月光的辉映下,笼起一层薄薄迷雾,仿若仙境般,如梦似幻。 敏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狄仁杰身边摸了去,手指才刚触上他的身体,那炙热的温度随即从指尖直传入心底。敏之心一惊,忙扶着他道,“老狐狸,你是不是伤口感染了?还是发烧了?怎么你身体这么烫?” 狄仁杰浑身发抖,强忍着身体里那股肆虐般胡乱窜动的热流,咬牙将敏之推开,“滚!离我远一点!” 水岸迷乱 敏之一愣,刚要发火,转念又想着,他一个受伤的人,难免脾气不好,自己何必这个时候跟他计较。复又凑上前扶着他起身,伸手在他额头轻抚道,“好烫,你一定是伤口感染,所以引起发烧……” 还未说完,便被狄仁杰一把推开,“走开!不要碰我……”说话间,人已跌撞着往溪水方向冲了去,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恍惚不稳,看得敏之心下暗惊。 “哎,”敏之心底虽有些生气,但到底担忧偏多一些,便追上前去站在岸边喊道,“你快上来,这伤口不能下水的!” 喊了几遍见狄仁杰毫无反应,整个人昏昏沉沉在水中漂浮,敏之顿时怒火炽烧,忿忿道,“算了!命是你自己的,要死要活全由你。”说完,真转身往那边走去,不再理会溪中之人。 然而才刚坐下不到半分钟,溪水里那死一般的寂静却让敏之只觉心烦意乱,几番挣扎后,还是放不下,再度起身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救你回来,等你好了看怎么谢我。” 脱了鞋袜走到水中央,摸索着将那水中之人抱住,往岸边带了去。还未走两步,那人反手将敏之紧拥在怀,双唇朝敏之唇瓣重重吻了下去。 敏之大脑轰地一响,意识空白片刻后,即刻回神挣扎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快放开我!” 烈焰般的气流在狄仁杰身体肆虐游移,烧蚀着他残存不多的理智。敏之的拼力挣扎,让他内心的火焰越燃越烈,犹如濒临火山爆发一般,痛苦漫延不得救赎。 抱着敏之将他放倒在岸边,半身水中半身陆上,理智消逝之际剩下的只有欲望。 狠狠捏住敏之的下颌,以唇覆上,温滑的舌长驱直入,肆意扫过他口腔每一寸,狂野汲取他口中蜜津,掠夺着他的呼吸。 敏之气愤无处宣泄,一拳捣在狄仁杰的肚子上,怒声喝道,“放开我!我看错了你,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狄仁杰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敏之。月光下,他面容红如浸血,昔日潋光盈耀的狭长魅眼如今燃烧着赤/裸的欲望,只看得敏之矍然大惊,身子不由得往后退去。 感觉到敏之欲逃的举动,狄仁杰眼底危光一闪而过,想也没想,将他一把抓住带入怀中,撕扯下亵裤扳开他的双腿,将身体硬挤了进去。 撕裂的痛在瞬间传遍身体的每一处,敏之感觉自己仿佛在太空颠倒沉浮,浑浑噩噩,感觉不到一点儿的真实。只有那痛,如烙红的铁一般贴在他的心头。半个身子被 分卷阅读41 泡在水中,凉凉的溪水随着那人的律动流入体内,心在瞬间有着片刻的麻木透凉,身下那难以启齿的部位却是痛得如火焚烧。 月下靡乱的一夜。究竟那人在他身上发泄了几次,也已记不清楚。自己醒了几次又晕了几次,只有身体难以承受时的剧痛提醒着他。 月光隐入云层,夜幕下,不远处的树上站着白天那脸带紫青面罩的男子。 看着溪水边那动人心魄的一幕,他眼帘轻抬,生冷无欲的寒光在眸底飞闪而过。 只要你成为他的人,我便能放你活着,回到皇后娘娘身边。 脑海中另一个人的话语此刻清楚浮现,“杀了他,是三殿下的旨意。” 那人飞身跃起,往林间深处退了去,瞬间隐在夜幕之下。 三殿下……他若敢擅动妄念,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清晨阳光从树叶间细碎洒下,拂在狄仁杰的脸上,温柔的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 缓缓睁开双眼,头疼欲裂的感觉随即袭来,狄仁杰伸手按住额头闭眼定神后,再度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外袍被揉成一团扔在脚边。 动了动肩头上的伤,似乎比昨日好了一些,狄仁杰转头看向旁边寻找敏之的身影,却被趴在身旁昏迷不醒的人儿引得心猛烈一震。 只见他脸色发白,唇无血色,衣衫凌乱而破损不堪。视线往下移去时,亵裤上那刺目惊心的血红令他矍然大惊。 昨夜一幕如海水般灌入脑中,狄仁杰只记得自己好像昏昏沉沉全身燥热,敏之过来问他怎么样时,自己推开他去到水里驱热……接下来的一切,便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竟是在那个时候…… 狄仁杰双眉紧蹙,回头之际见敏之眼帘紧闭,满头是汗,当即扯了里衬打湿后替他擦了汗,又轻轻退下他的亵裤一瞧,大腿内侧血已凝干,后/庭处红肿得不忍直视。 狄仁杰心底霎时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与内疚,思绪游走间,似乎还隐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心疼…… 捡来一旁散乱的衣服替他穿好,狄仁杰不顾肩头伤口崩裂,抱起他往林子外疾步走去。 一路上,敏之眉头紧锁,神智不清,口中似乎还在低念着什么。然狄仁杰此刻也无心思去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好容易走出林子,寻到昨日那辆马车,才发现套车的马儿早已不知去向。 别无它法,只得先上车寻了些药替敏之抹上,再帮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抱起他弃车沿着小道一路步行。 烈日炎炎下赶路,两人皆是满头汗水。恍惚中,敏之勉强撑开双眼,见狄仁杰满目焦急,额头汗水大颗滚下,步伐却始终保持轻盈而平稳。靠在他怀中,耳边传来他胸膛内强劲有力的心跳,敏之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他对我做了那种事,我应该在好了以后,将他大卸十八块才是…… 敏之眼帘沉重,意识模糊的想着。对,我一定要将他大卸十八块……一定要…… 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气息转变,狄仁杰回头看去,见敏之眼睑半掩清眸,似是欲醒未醒,抬头瞧了瞧日头正盛,便抱着他走到一旁树下稍作歇息。 “敏之,敏之!”狄仁杰伸手轻轻拍了拍敏之的脸颊,好容易唤醒他游离的神智后,取下腰间的水袋凑至他唇边喂下几口清水,道,“敏之,昨夜我……” 还未等他说完,敏之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处,涨红了脸咳嗽几声后,强抬眼帘瞪着他,虚弱的喝道,“你住口!我……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君子……没想到……” 说到这里,敏之感觉后/庭处仿佛是在为了对应他的话般,火辣辣的痛着。心底怒意不由得再度燃升几分。 “敏之……”看他那样,全是因为自己才失了往日神采,狄仁杰蹙眉轻叹,胸口竟有着莫名的隐痛,“我,我会……” “别跟我说……你是要对我负责……”敏之打断他的话,苍白的唇微微扬笑时,连带着那抹冷笑也甚是无力,“你当我是什么了!狄仁杰……等我好了,我定要将你斩成肉泥……你等着……” 见敏之已痛成这般模样,话语却丝毫不减韧劲,狄仁杰哭笑不得,伸手轻拭去他腮边的水渍,低声笑道,“你若能快些痊愈,我便将刀亲自送至你手中,如何?” 敏之见他回答得如此爽快,心头不禁有些闷气,暗想,莫不是故意说这话来好哄我开心?他如今做了这事,定是心有愧疚,才挑些好听的话来充场面的。 当下,敏之也不管狄仁杰递来的清水,只管拿双眼狠狠瞪着他,犀利的眸光似要在他身上生生戳出两个洞一般。 狄仁杰心知他内心气氛难平,也不想在此刻与他争口舌之争,又喂他喝了口水后,笑道,“你且放心,我一言既出,事后定不会抵赖。” 敏之蹙眉瞪着他审视半晌后,才负气点头,拼了一口气铿铿道完,“好!说定了……到时你可别舍不得自己的小命。” 狄仁杰笑笑,弯腰抱他起身,道,“下一个镇子离这儿不远,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听他说要去瞧大夫,敏之昏沉的意识即刻清醒两分,忙不迭的就要扭身挣扎,“你糊涂了,竟要叫大夫看我的……”敏之既急又气,只恨自己伤在隐私之处,不然也无需他这么一路抱着,火上心头时还能给他两拳。 狄仁杰低头看了看敏之,见他脸颊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至极,便笑着解释,“让大夫替你把脉,然后开了药服下,也能好得快一些。” 敏之顿时哑口无言。 狄仁杰抱着他前行时的微动,仿如摇篮曲般引得敏之只想昏昏入睡,眼帘愈发沉重,口中却犹自念着,“那你也别这么抱着……像个女人似的,你要么背着我走……要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狄仁杰淡淡起笑,狭长的魅眼里淌过一丝清泉般的温柔,“你伤在那儿,怎么走?背你更是不行。一来我肩上有伤,二来你那伤,也着实不好背。” 狄仁杰的话缓缓飘入敏之耳中,犹似水露打落竹叶般清吟悦动。思绪逐渐飘远,睡意愈渐强烈,到最后,敏之也未曾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入睡前,那人说话的声音,和耳边的心跳声,甚是好听…… 谜团不解 敏之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自己已躺在一木塌上,身下柔软的衾被厚厚垫了好几层。睁眼环顾了一圈四周,正在打量着房间陈设,门“吱”地一声打开,狄仁杰端着一碗药走进来。 见敏之转醒,狄仁杰忙搁了碗上前扶他起身,又从床榻的另一边抱来软枕垫在他的腰身处,等一切弄妥当后,这才端了药碗递给他道,“喝药罢。” 浓郁的苦涩从鼻尖扑入,敏之嫌恶的蹙了蹙眉,将脸撇开,默不作 分卷阅读42 声。 狄仁杰见状笑笑,将桌上放着的另一碟蜜饯端了过来,道,“这药是苦了些,你喝了就吃这个。” 敏之转头看了狄仁杰半晌,伸手接过碗一饮而尽,呛鼻的苦涩从嗓子眼一路滑下至心底,敏之忙不迭地将碗塞入他手中,抓起几粒蜜饯丢入口中死劲嚼了几下,这才感觉沁甜逐渐覆盖了苦涩,在舌尖弥漫散开。 狄仁杰取了帕子替敏之轻拭去嘴角药渍,问道,“你可知那些追杀你的,是何人?” “追杀我的?”敏之一愣,随即回神一把夺过帕子在嘴边胡乱擦了几下,扔给狄仁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是追杀我的?” 狄仁杰眉宇间染起一层笑意,语气却是淡然无波,“那箭分明是朝你射去的。” 经狄仁杰一提醒,敏之这才想起那个带着半张紫青面罩的男子,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他只说,是有人想让我死。” “他?”狄仁杰挑眉问道,“何人?” “地宫鬼仆。”敏之认真回答,“他是这么告诉我的。”稍停片刻,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当时你昏迷了,我差一点就死在他手上。后来,我说了皇后,他便放了我。” “皇后娘娘?”饶是狄仁杰这般聪颖明慧之人,也不由得疑惑了。 “恩。”敏之点头道,“当时我问他是何人要杀我,他只说是想我死之人。不过我猜,这个人应该是宫里的人。” 见敏之伸手又抓了几个蜜饯塞入口中,狄仁杰干脆将碟子放在床头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问道,“何以见得?” “你想想,我至今为止从未出过长安,”敏之边嚼边道,大难不死后他的心情尤为轻松畅快,“仇家一定是长安城内的。何况我好歹是皇亲国戚,一般的人即便是心中有怨,也不敢妄动我。除非……” “除非那人身份比你还显赫。”狄仁杰接道,“可是你要知道,宫中身份显赫之人不在少数。” “所以我才想不出,到底是谁恨我入骨,非要将我杀死才能泄愤。”敏之呼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曾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真不知是该感叹自己命运坎坷,还是该感谢自己果然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问题不在这儿。”狄仁杰双眉紧蹙,眸中忧虑挥散不去,“若那人是来杀你的,为何听见你说皇后娘娘,便会放了你?你死了,对那幕后的人有何好处?我们回宫的路线图,除了圣上、皇后娘娘得知外,就只有尚书省的几位大人知道。” “你不是说,还有都水监的人知道么?”敏之瞅着他提醒,话锋徒地一转,叹息道,“难道真是我以前做过何等十恶不赦之事?” 狄仁杰抬眼看向敏之,见他美如皓月的脸上罩着一层疑虑,不由得失笑摇头道,“若真是十恶不赦,不等别人来杀你,圣上早将你交由御史监查办了。”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这话过于袒护了,便清了清嗓子,将话题岔开道,“看来他们是暗中早有安排,就连在我身上下药,应该也是他们计划之中的。” “下药?”敏之心中一惊,眼眸霍然一抬瞪向狄仁杰,“你说你被人下了药?怎么可能,当时你一直跟我在一起,除了……”话语骤然梗住,敏之双目圆瞪的盯视着狄仁杰,那惊悚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脸上戳出两个洞般。 思绪回到那面罩男出现的一刻开始,记忆如快镜头在脑中回放。他掐住自己喉咙,却又放了自己。然后替狄仁杰拔了箭,喂他服下一颗丹药…… 丹药?! 敏之脸色刷地一白,喃喃低语道,“是那药……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狄仁杰看他那神情,也知道他已猜中了八九分,便道,“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我和你……” 蹙眉在心底思忖了半晌后,狄仁杰也是心乱如麻,毫无头绪。 “别想了,回宫了直接问皇后。”敏之道,“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人应该是忌惮皇后三分的。” “不可。”狄仁杰摇了摇头,拒绝了敏之的提议,起身在房中踱步走着,“地宫位于金山南麓,是大唐与突厥的交界处。这个组织向来神秘,不参与两国之事。现在既然有人请得动地宫之人,那么想必那人背后隐藏着的,绝不是一个单纯的阴谋。”说到这里,狄仁杰陡地回头,神色尤为认真的看着敏之道,“此事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敏之闻言矍然大怒,即刻反驳道,“难道你叫我蒙在鼓里等他来杀?真是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你不知道肉疼。” “我怎么不知道疼了。”狄仁杰忍俊不禁道,“那一箭的疼,我现在还受着呢!你放心,回了长安,那人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动你。否则皇族无故暴毙,牵连的,可不止是一两个人而已。” 说完,见敏之眼底满是不甘,脸上笼着一层忿忿难平的神色,狄仁杰走上坐在床沿轻笑道,“剩下的,交给我。我一定会彻查清楚,不让你身陷险境。” 敏之微一凝神,愣愣看着狄仁杰,只见他浓眉俊目,狭长的眸子仿如溢着阳光般,灼灼生亮,当下哪敢多看,忙撇开头随口道,“你想查就查,可别说是为了我。” 狄仁杰低声轻笑,朗朗笑意在房间来回旋宕,如旋律般缭绕敏之心涧,久久不曾散去…… 而此刻的长安宫内。李显气急败坏地一掌狠狠拍在桌上,朝对面悠哉喝茶的男子怒喝道,“他还是回来了!你派去的是什么人,如何办的事?竟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男子轻揭杯盖吹了吹水面的茶叶末子,不冷不热道,“我能找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他既然不杀他,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 “什么理由比得过我的事情?”李显一见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霎时心底怒火更炽,“早知道不能成事,我就该去调动兵马追杀。枉费我几经周折从都水监弄来路线图,到头来也不过是白忙一场。” 听完李显的话,男子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调动兵马去追杀皇亲国戚?三殿下,莫说你手中尚无兵权,即便是有,哪个将军敢?” 见李显脸色瞬间铁青,大有欲要发作之势,男子笑着补充,“三殿下只管放心,他回长安,不比外面安全。” 李显眉头紧皱,依旧遮掩不住满脸的隐怒,“他在外面,我们都无法取其性命,回了长安,岂不是更难。” 男子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在外面,他就是展翅飞翔的鸟儿,我们奈何不得他。等他回长安,等同鸟儿进了笼子,我倒想看看,”男子眯起双眼,诡异的深光自眸底深处一滑而过,“折断了鸟儿的翅膀,他还能怎么飞!” “哈欠!” 敏之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揉着发痒的鼻尖用力吸了几口 分卷阅读43 气,下床轻着脚尖挪到窗边眺望。 老狐狸都出去大半天了,他该不会是跟那个上官令煌一样,毫无仁义道德的把自己扔在这里,一个人跑路了吧? 倚着窗栏站了半晌后,敏之等得头脑发胀有些昏昏欲睡,刚想靠着凭栏阖眼假寐,狄仁杰开门走进来,见他站在窗边,随即了然于心道,“担心我丢下你一人离开?” 被狄仁杰一语道中,敏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微微发窘,犀利的刀眼在狄仁杰身上狠狠割了几下后,扯起一边的嘴角道,“把你身上的银两给我留下一半,再要上哪儿去,你请自便。”顿了顿,接着提醒道,“你的刀可得磨锋利些,我可不想一刀下去,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挂着。” 狄仁杰苦笑,心知他还在为那事生气,也只得硬着头皮受了,开口道,“我雇了辆马车,现在便启程。”说完,上前伸手欲要去抱敏之,却被他一巴掌拍开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狄仁杰扶着他下楼走出客栈,等他上马歪着身子趴好后,这才跳上车赶了马儿往镇子外的小路奔去。 一路上摇摇晃晃,震动之大令敏之几次差点从座榻上翻下身来。 一直以来,敏之对这马车一类的交通工具本就毫无好感,还几次三番被狄仁杰嘲笑他晕马车,想想就够丢脸的。如今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受了伤后,马车颠簸起伏,坐又坐不得,躺又躺不好,只能这样狼狈的半趴着。却不想那车轮从石子上碾过时,车厢弹地一跳,连带着他那地方也跟着扯痛。 正在痛苦的深渊倍受煎熬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敏之长吁出一口气,甩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伸手掀开帘子往外瞧去,只见一队人马停在前方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敏之心中“咯噔”一响,尤为不好的预感才从心中闪过,只见那队人马的领头从马背翻身而下,走至狄仁杰身前单膝跪道,“大人,属下早已等候多时,特来接大人和贺兰公子平安返回长安。” 受召觐见 敏之心中“咯噔”一响,尤为不好的预感才从心中闪过,只见那队人马的领头从马背翻身而下,走至狄仁杰身前单膝跪道,“大人,属下早已等候多时,特来接大人和贺兰公子平安返回长安。” 狄仁杰坐在车上沉默半晌后,才问道,“冷卫,你是从何得知,我和贺兰公子在这里?“ “这个,”冷卫稍作沉吟后,随即持剑道,“昨日有人送来信笺一封,上面记有大人回程遇伏一事,并让属下按上述路线过来接大人和贺兰公子回程。” 敏之听他说完,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狄府的侍卫,还以为又遇上拦截的人了。 狄仁杰蹙眉思忖,狭长而锐利的眼睛里流动着淡淡的惑然深光。 “喂!老狐狸,”敏之艰难地掀开帘子,朝车外那个背对自己而坐的人喊道,“你没事吧你?人家都来接了,你还发什么愣呢!” 狄仁杰这才回神,见冷卫还半跪在前方,忙笑道,“冷侍卫请起。” 冷卫起身后,单手一挥,后方等候的其他侍卫连忙上前,朝狄仁杰行礼后,恭请他坐回马车。 狄仁杰回身看了车内的人一眼,敏之发誓他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戏谑,也不管他是不是真有此心,忿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那个挽起帘子进来的男子。 还未坐定,狄仁杰似乎又想到什么般,起身覆唇在那驾车人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敏之竖起耳朵倾听,却只隐约听见模糊片语,“……慢些……有伤……” 等狄仁杰坐稳,马车轮子缓缓滚动着前行时,敏之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粗声唤道,“喂!你是不是……”话未道完,脸已红透,“是不是告诉别人我……” 狄仁杰回头瞟了他一眼,淡淡挑眉,“我不过是告诉那人,我肩上有伤,让他慢些赶车走。” 敏之霎时语噎,愣愣看着狄仁杰的侧脸,突然感觉即便是那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只要是由他来演示,都出奇的好看。 敏之用力晃了晃脑袋,将这滑稽甚至有些毫无根据的想法用力轰出脑外。 他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有这个想法——居然觉得狄仁杰好看?好吧!他必须提醒自己牢记,那只狐狸的命,还捏在自己的手中。他绝不会让他日子好过! 马车行了一日,到达长安时,狄仁杰唤醒了睡意模糊的敏之。 等敏之逐渐转醒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狄仁杰那张低头目视自己的笑脸,而头下那比枕头还要舒服几分的感觉,令敏之矍然惊起,怒视着他满脸防备的喝问,“你又想做什么?” 一开始不是趴着座榻假寐的么?怎么衍变到最后,竟然是枕着他的腿入睡了? 见敏之双目圆瞪,眼底满是戒备,那样子就像是遇上猎人后欲要顽强一搏的兔子般,狄仁杰遮掩不住眼底笑意,“我不过是想告诉你,长安到了。”语落,并在心底悄悄补充:还是一只愤怒的兔子。 敏之狠狠剜了狄仁杰一眼后,这才掀开窗帘朝外望去。熟悉的街道倒映眸底,令敏之感到一阵的兴奋。 “真是长安。”敏之扬唇而笑,眉眼间盈满了欣喜,当下便忘了与狄仁杰的过往种种,回身拽着他的胳膊道,“老狐狸,真是长安!” 狄仁杰未想他竟会这般高兴,不由得眸子染笑道,“正是长安。” 敏之松开手,回身挽起帘子见马车缓缓使进外郭城,长久紧绷的心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马车一路前行,在进入明德门后被几个公公拦了下来。狄仁杰起身挽帘走出去,只见那几个公公忙弯腰行礼,恭敬道,“皇后娘娘有旨,请贺兰公子即刻入宫觐见。” 狄仁杰不禁一愣,“皇后娘娘这般急着召见贺兰公子,是否有要事?” “这个,就不是奴才敢过问的事了。”那站在最前面的公公鞠身陪笑道,“贺兰公子,还是请即刻入宫吧!” 狄仁杰回头对上敏之的视线,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不解,不由得朝那几个公公再次问道,“皇后只召见了贺兰公子一人?” “是的。”那几个公公虽是心底有些着急,然后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得一一答了狄仁杰的问话。 说到惑然疑问,狄仁杰并不比敏之少。 他可以肯定送信至狄府让冷卫来接的人,并不是皇后。而敏之口中那个叫鬼仆的地宫门人,想来也不会出现在长安才是。那么送信之人到底是谁?派人追杀敏之的人又是谁?这所有事情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狄仁杰理不清头绪,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一次的追杀,不过是某事件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正在千头万绪之际,敏之一手拍上他肩头,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道,“既然皇后要见我, 分卷阅读44 那我就先不回府了。”说完,走上那几个公公早已备好的马车,往宫城方向驶了去。 狄仁杰站在路口出神的凝视着马车在眼底越行越远,阳光挥洒而下,从那顶坠着橘色流苏的马车上折射而出,金橘的彩光印在眼底,狄仁杰忽然觉得那光亮强得有些耀眼。 马车缓缓行驶至紫苑丹凤门停下,公公上前打起帘子,恭敬请下敏之,领着他一路进大明宫,朝栖凤阁走去。 敏之跟在身后,见那几个太监走得甚快,刚想叫他们慢些,又怕被瞧出端倪,只好强忍了身后那丝隐隐作痛,大步迈上前紧紧跟着。 好容易七弯八拐的总算是走到了栖凤阁前,等小太监通传后,敏之硬是扳着腰段子走进去,刚要行礼,只见殿上无人。正在茫然之际,一宫女笑盈盈的走出来朝他行礼,“贺兰公子,娘娘请您偏殿见驾。” 敏之绕过镌刻着百花云纹图的鎏金铜鼎进到偏殿,只见武皇后正歪坐在座榻上,一手托着釉青如玉的茶盅,凤眸似眯未眯,声音尤是慵散,却又仿佛隐着一抹无形的压迫,“可是敏之来了?” 敏之忙挽了一片衣角就要行跪拜之礼,武皇后抿唇笑道,“免了罢。” 敏之正想着下跪困难,听闻皇后一言,忙不迭的起身,作揖道,“谢姨母。” “敏之此趟辛苦,”武皇后眼帘微抬,深邃却又清亮的眸子里流转过一丝流光溢彩,“明日早朝,龙颜大悦,必会重赏敏之。”顿了顿,不等他回话,又接着道,“敏之此趟有功,也算是替姨母争了回脸面。” 敏之也猜不透皇后此番话的用意,总感觉在她那双玉石般明亮眼眸的直视下,自己无处遁形。 才鞠躬行了一礼,正要说话,武皇后蓦地起笑道,“敏之难得出去一趟,也算是历练了。倒不知,长了几分见识?来,说给姨母听听。” 敏之一顿,心里立时涌起几丝异样情绪。 皇后几句问话分明不在其意,若是用来投石问路以作试探,却也着实牵强了些。 见敏之半晌不曾回话,武皇后也不急着出声催促,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将盅子轻轻搁在了旁边桌子上,这才轻悠悠的开口,“你可知,本宫为何急着召你前来?” 见敏之摇了摇头,武皇后挑眉淡笑,笑意在眼角氤氲许久后才道,“那你可知,本宫为何让皇上,册封你为左散骑常侍吗?” 敏之大惊,脱口而出道,“什么!”话音刚落,才反应回神,又忙忙地俯身跪了下去,低着头,心里却是惊惶到了极致。 那闲官竟是皇后所赐? 一道模糊不清的念头在脑海如电飞闪而过,敏之似乎抓住了什么,然而那光消逝得太快,还未等他捕捉及时便已不见踪迹。 “起身吧!”武皇后丝毫不计较他话里的莽撞,等他站起身后,一手触摸着茶盅的边沿,仿似无意般叹道,“近来,本宫也琢磨着,这武氏一族里,能挑得出风头来的,也没有几个。老的老,死的死,后一辈里,只有你和承嗣稍强一些。” 冰凉的触觉从指尖直传入心底,武皇后淡淡扫了敏之一眼,清冷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温柔,“舞象年华,正值心思敏锐勃动之期,你既是我亲侄儿,平日里犯个小错什么的,姨母又怎会不替你担待着。” 一席话落,各类意思尽含其中,只听得敏之心剧烈跳动,仿佛一张无形的网从头顶压下,令他感到一阵透不过气来的胸口发闷。 哪里还敢多言,敏之俯身作揖,顺势接道,“侄儿过去少不更事,做了错事,实在……实在是罪该万死!” 武皇后遽然而笑,道,“罪该万死倒谈不上,只要你记得姨母对你好,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般来疼爱,便是了。” 敏之心中猜忌稍纵即逝,赶紧点头称是,“敏之断不敢忘。”稍停片刻,瞧着武皇后心情甚好,敏之鼓足了十分勇气试探道,“姨母,侄儿还有一事……想求姨母的示下。” 一抹意味深长的了然之光在眼底滑过,武皇后嘴角笑意扩大,再次抬眼看向敏之时,眼光温柔如水,“何事,敏之只管道来。” 世袭国公 敏之硬着脖子,将心底的话一口气道出,“侄儿求姨母,赦了武家兄长回长安。”才说完,背后额角即刻渗起一层细汗,偏又不敢去擦,只得任它凝结成珠,顺着脸颊滑下。 “武承嗣?”武皇后慢慢站起身,捏了捏绦着金边的宽袖,缓缓踱步走下座榻,“这可就奇怪了,”悠扬却又带着一点疑惑的话语,如冰丝缠绕进敏之的耳蜗,引得他只觉自己身处冰火两重天,难受得紧,“这武承嗣,分明是你告了他的罪,让他被贬西北绝域,怎么今儿个,你倒替他求起这个情来了?” 武皇后的话清悦缓慢,一字一句落在敏之耳中,竟如暮鼓晨钟敲得他心头嗡嗡作响。 敏之一愣,许久也未从这震惊中回过神来,“是……是我……” 怎么从未听风若廷提过?敏之心底黯然想道,他牙关咬这么紧,自己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这下可闯大祸了! 思绪才在心里辗转而过,武皇后踱步走至他身边,眉眼笑如弯月,语气却是清冷如霜,“敏之,本宫这个做姨母的,可算着实偏袒你了。若不是为你,本宫岂会狠下这个心,将武氏后人送至那终年见不得阳光的地方?” 敏之闻言,顿时汗流浃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更多的是惊惶不安,“敏之当年年幼任性,不懂事,才会有此糊涂一举……” 支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若不是一早便答应了风若廷,若不是今日见皇后主动提及,敏之真想就这样放弃的喊道:算了,赦不赦免的您看心情吧! 然而话已道出,岂有收回或更改之理?敏之再惶遽也只能咬着牙僵着脖子继续胡乱掰道,“少时行事到底偏拗了些,如今侄儿有意替姨母分担烦忧,这武家兄长将来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侄儿岂敢为了私仇而枉顾大事?” 武皇后绕着敏之走了一圈,反身至座榻上坐下,轻声哼道,“你说逐便逐,你说赦便赦,贺兰敏之,你把这帝皇意旨,当成了何物?” 敏之脸色刷地一白,迫于武皇后那无形且强大的压力,他几乎想要弃械投降——那武承嗣究竟能不能回来,也不是他能力范围所能触及的了。 武皇后凤目静静直视着敏之发白的脸色半晌,等他终于顶不住张口欲言之际,才微然起笑道,“不过,此次你治水有功,皇上龙颜大悦之际你提出赦免请求,或者本宫还可以帮你劝言数句。” 敏之一听,哪里还有不同意的,连忙鞠身行礼,腰身弯成一道拱形,“谢姨母,谢皇后娘娘。” “‘贺兰’这个姓氏,到底偏外了些。”武皇后 分卷阅读45 唇边漾起一抹别有深度的笑容,道,“若是本宫赐姓‘武’,敏之可愿意?” “愿意。”敏之身子依旧半鞠,不敢妄动,“能得‘武’姓,实属敏之的荣耀。”依她之前所言,再加上这赐姓一举,莫不是…… 武皇后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又说了些闲话后,便叫他退了下去。 等敏之退出栖凤阁后,武皇后眼角的温柔瞬间散去,淡冷的黑眸宛如大海般,微波荡漾。 且一次治水有方,还是令我无法尽信与你。虽试不出你的归顺之心到底有几分,但这失忆后的性子,却比从前容易掌握得多。 武皇后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揭盖之际遮住了眼底深光一闪而过。 当初将风若廷留下安置在你身边,虽是一步险棋,却是正巧碰在了对着上。你若真无心归顺,依着你对本宫的不讳之言,赐你死上十次也足够了! 走出栖凤阁后,敏之这才感觉脚下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咬牙在心底暗骂了几句自己没出息后,敏之扶着梁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吁出一口气。 好容易撑着回到太尉府时,门口丫头侍从早已站了许久,见敏之回来,忙纷纷鞠身行礼,“大公子回来了。” 敏之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大厅,这才见荣国夫人搀扶着两个丫头,巍巍颤颤起身朝敏之走来。 见敏之平安归来,久日未见,荣国夫人不免又是两行老泪纵横,一手死死拽着敏之说了好半晌话,才在丫头们的哄劝下回房歇息去了。敏之这才得知,不日前荣国夫人偶感风寒后,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就是宫里皇后来人传话,老夫人也是时去时不去的。 敏之想着依荣国夫人这般高龄,能撑至如今也着实不易,想来也是大限将至,留人不住。 又问了府内侍卫,得知风若廷仍未回来,敏之不免心有担忧,一夜未曾睡好,次日凌晨不过二更时分便起床盥洗更衣,唤了下人备好软轿后,往宫中方向去了。 站在宫门口百无聊赖的等到三更时分,晨钟敲响,众大臣齐涌进殿,参拜天子。 果然不出武皇后所料,狄仁杰和敏之淮南一行,治水有功,圣上龙心大悦,朝堂之上宣旨加封,晋升狄仁杰为御史中丞,贺兰敏之世袭外祖父爵位为周国公。 此旨一出朝野震惊。 虽然对狄仁杰的晋升众大臣并无反对之词,然而敏之的世袭之位却引来连连不断的议论。更有几位大臣上前奏请,口中犹自喊着‘此举万万不可’等言。 未等高宗发言,武皇后却先震怒了,“大胆!圣旨已宣,皇上金口一言,岂有收回之理!再敢滋生言论者,一律拖出去。” 慑与武皇后逼人的气势,那几个大臣只得息声退回原位。其他略为不满的人,也敢怒不敢言的只拿眼睛瞪着敏之。 敏之即便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心想着,若是视线能够杀人,此刻他已是遍体血痕横尸大殿了。 抬头飞快瞟了殿上之人一眼,不过是一掠而过的速度,却依旧让敏之看清了武皇后深藏眼底那微不可见的一抹冷笑。 敏之瞬间回神,思绪才在心中闪过,只见皇后朝他不着痕迹的使了一个眼色,敏之恍然大悟,忙清了清嗓子一步上前鞠身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奏请。” 高宗将那已到嘴边的“退朝”二字硬生生咽回肚里,颔首听敏之道出其意后,脸色随即沉了下来,“此非大赦之日,岂能随意说赦便赦?” “为何不能赦?”武皇后坐在一旁,嘴角挽笑,笑意未到的眼睛里却是无一波动,“难道我武氏一族的人,就该受这流放之苦不成?” “这,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见武皇后满脸不悦,高宗忙笑着安抚,“皇后切勿动气,朕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武皇后侧目瞟了身边之人一眼,柳眉轻挑,大有不怒而威之势,“皇上若不肯准奏便罢了,何苦左右言语推迟?近些年来,皇上瞒着我做的决定还算少吗?” 一席话落,高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又不敢真跟皇后动怒,只好袖子一甩,负气道,“好好好!朕依你便是。让他回来,让他回来!” 说完,高宗也不等皇后,起身便往侧殿走了去。 敏之等人忙跪地恭送,抬头之际见皇后朝他所跪的方向淡淡一瞥,眸底深光飞闪而逝。 敏之心知以方才那形势而看,即便是不用自己出言奏请,单凭皇后一人之力也足以令皇上颁布回朝令。可她为何偏要自己当着朝臣的面,替武承嗣亲自开这个口? 走下阶梯,还在思忖之际,狄仁杰几步走上前拽住他道,“贺兰。” 敏之回头对上狄仁杰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出一丝神色变化,“狄大人。” 简单而疏离的称呼,惊得狄仁杰心一震,手下意识缓缓松开,口中却仍道,“贺兰,你不该奏请武承嗣回朝。” 狄仁杰审视着眼前这人,依旧是那明亮耀眼的星月水眸,此刻却澹然的仿如无风的湖面,静得瞧不出一丝端倪。 陡地,敏之悠扬起笑,眉目间的笑意如流泻的阳光,明朗清逸,“狄大人还欠我一命,我可记住了。”说完,转身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宫门,少了那抹常伴左右的身影,敏之突然感觉心底有些空得厉害。 抬头望了望阳光明媚的天空,敏之微然蹙眉想着,也不知太尉府派出去的人,有没有寻到风若廷…… 正在心底胡乱思索,一道阴影笼下挡住了眼前光线,敏之微眯双眼看向来人。 “贺兰公子,”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即便是背对阳光看不清来人的脸,敏之也能一听即出:薛御郎! 撇了撇嘴角,敏之侧过身面向另一方向,正眼也不瞧他,“薛大人有事?” 等了半晌未见声响,敏之疑惑转头,见他正勾着唇角望着自己轻笑摇头,“多日不见,贺兰公子的官腔倒是愈发的熟练起来。”才刚说完,薛御郎手掌轻轻一拍额头,故作惊悟道,“对了,你瞧我这记性。现在得改称‘周国公’了,是不是,贺兰公子?” 敏之直视了薛御郎的目光许久后,才弯唇而笑,“正是!薛大人以后可要记住了。” 薛御郎一愣,一缕疑惑在眼底如电般稍纵即逝。随即,他扬唇而笑,话语里携着明显的戏谑,“贺兰公子出去一遭,倒变得更有趣味起来。” 敏之嘴角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剜了他一眼后,正要离开,薛御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意盈溢地凑至他耳边低声道,“贺兰公子,久日不见,薛某对公子,可是想念的很呢!” 太子相邀 “是吗?”敏之微微一笑,黑眸仿佛触手温润的 分卷阅读46 宝石般透亮清莹,“可是,我却从未想起过薛大人的样子。” 丝毫不被敏之的话感到气恼,薛御郎俯身靠近,唇畔在他耳垂上一扫而过,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悸动传至敏之心底,令他身子无端一僵,“无妨,薛某可令公子牢牢记住,再也无法忘怀。” 薛御郎的唇自敏之耳边缓缓移开,转头对上他视线时贴着他的脸庞滑过,柔软的触觉让薛御郎心底霎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 敏之手指蓦地一紧,薛御郎那肆无忌惮的举动,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那想要揍人的欲望。 “薛御郎!”敏之怒视着眼前的人,喷火的眸子簇簇燃烧,仿佛要将他化为灰烬一般。 薛御郎与他四目相对,两人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敏之甚至可以从他黑如曜石般的眸子里,清楚看见自己那怒火腾烧的脸庞。 敏之手指置于身侧几经舒展、握紧后,终于忍不住抬拳朝薛御郎的肚子上捣了去,却被他更快一步的握住,笑道,“果然还是这样,更像我所认识的贺兰敏之。” 说完,握着敏之的手置唇边轻轻一啄后,薛御郎大笑着离去。 敏之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步,瞪着薛御郎远去的背影半晌后,才忿忿难平地迈步上轿,却忽略了站在一旁注视他和薛御郎许久的狄仁杰。 静静凝视着敏之的轿子逐渐消失路的尽头,直到身旁冷卫上前轻声提醒,狄仁杰这才回神,淡淡一笑。微风拂过,卷起他肩头的发丝纷舞飞扬,微转回头之际,眼底隐隐落下一层墨色。 “冷卫,”狄仁杰唤着身后之人,浮光褪去后的邪魅眸子里,盈溢着深沉的清冷,“你亲自去一趟金山南麓,替我查一个人。” 敏之刚回府,便见大门口站了数名侍卫,心里还在疑惑,一侍女迎出来,掬身行礼道,“大公子,太子殿下等您很久了。” “太子?”敏之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两个字,只见李弘笑盈盈地从厅内走出来,琥珀般剔透的眸子里洋溢着温暖笑容。 “这会儿应该早已下朝,怎么才回来?”李弘上前握住敏之的手,极其自然地拉着他往厅内走去。 “太子殿下,”敏之这才回神,正欲行礼,却被他一把挽起,敏之不答反问道,“您怎么出宫来了?” “你如今已贵为国公,”李弘笑着打量了敏之一番后,才道,“怎么,请我去一趟醉香楼也舍不得不成?” 敏之一愣,随即朗声而笑,“如果只是一趟醉香楼,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敛了敛笑意,敏之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就怕太子久未出宫,一个醉香楼不足以令太子尽兴而归。” 李弘拉着敏之往门外走去,连侍卫上前备轿也一并挥手挡开,朗朗起笑道,“原来敏之是心疼自己的钱袋了。” 两人说笑着往醉香楼走去,本就是贵族公子,鲜衣裘带,身后又侍卫跟了数十人,围拥着走在朱雀大街上,引来两边路人的纷纷窥视。 “你瞧这个,敏之。”太子甚少出宫,见着路边摆放的东西都倍觉稀奇。虽然这些小玩意儿价值比不上宫中的一半,但见敏之兴致勃勃甚有兴趣,李弘也不免心情大好,陪着他边走边看。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距离后,转弯从另一条道路去到醉香楼。 一顶软轿从后方路口经过,在看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后忙喊道,“停轿。” 等轿子稳稳落地,长孙无忌从轿内下来,站在转弯的路口看着李弘和敏之并肩走进醉香楼,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疑惑与探究。 而这边李弘和敏之前脚刚进醉香楼,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哟!这不是贺兰公子么?” 敏之抬头望去,正巧看见赵安等一群公子哥儿从楼上走了下来,见敏之进来,忙迎上前笑道,“前几日听说公子去了淮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转头看见一旁的李弘,赵安眼眸霍地一亮,伸手就要去摸李弘的脸,“瞧这张俊俏的小脸,贺兰公子,这位是你的新宠?” “放肆!”李弘蹙眉喝道,峻冷的神情震得赵安心一惊,手竟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 见赵安被李弘喝得一愣,周围的几个公子纷纷哄然大笑,直笑得赵安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也愈加阴沉起来。 “赵安公子,”敏之才刚开口劝他休要污言秽语,只见他冷着脸一把钳住李弘的手腕,硬着脖子口无遮拦的道,“贺兰公子也该好好管教才是,竟让一个内宠爬到主子头上……” “大胆!”还未说完,身后一侍卫大步跨上前拧住赵安的手,将他几步拖离李弘身旁。而其他侍卫纷纷拔刀相对。 赵安痛得大呼出声,转头看向敏之时,见他犹自摇头,一脸的哭笑不得,便不顾一切的高声嚷道,“贺兰公子,你这是做的哪一出?你若不喜欢我碰你的人,直说便是,何必……哎哟哟……” 还未说完,那侍卫手中猛地用力,将赵安的手反拧至背后,断裂般的剧痛令他额头汗水直冒,身子软软滑下瘫倒在地。 原本围着看戏的其他几个公子脸色徒然大变,眼光在敏之和李弘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后,才确定站在敏之身边的那人,不止是内宠这般简单。又见那人身后所站侍卫各个横眉冷目,刀锋已然出鞘大半,当下不由得心一慑,高涨的气氛霎时降到了冰点。 “贺兰公子,”其中一人被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步,壮了十二分胆子陪笑开口,“大伙儿一向顽笑惯了,你……你也别跟赵公子一般见识……” “你们可瞧清楚了,”敏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那人,淡淡道,“我可不是在同你们顽笑。往后见了我,也自然各不相干。这长安大街,不是你们赵钱孙李一家人的,也不是我贺兰敏之的。” 说完,扭头看向李弘,见他一双璀璨的眼眸里盛满了怒意,敏之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摆。李弘回神,朝那侍卫颔首,“放了他。”声音依旧冰冷如霜。 被这几人一番搅乱后,李弘心情全无,反身朝门外走了去。敏之忙跟上,正在心底绞尽脑汁想着劝慰之词,李弘忽然停步回头,嘴角抿着一丝笑意道,“敏之方才是否在替我出头?” 敏之一怔,想要解释,又见李弘幽黑的眼底笑意流转,话到嘴边只得咽回肚里。 李弘弯唇轻笑,伸手拨开他腮边的发丝后顺势下移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敏之,你可愿到宫中来陪伴我?” 敏之遽然一惊,手徒地一下收了回来。急促的动作令李弘眸子一黯,心在瞬间狠狠揪痛。 “太子殿下,我……” 敏之才刚开口,李弘便恍然醒悟般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瞧我这记性,敏之才世袭了国公,马上就有自己的府邸,又何须来东宫?” 抬头看了看天色, 分卷阅读47 李弘掩去眼底那一层淡然落寞,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有若羽毛般轻柔的声音悬宕在空气里,敏之竟觉自己仿如不守控制般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不如我送你。”才刚说完,心中便暗觉后悔。但见李弘眼底喜悦一闪而过,敏之那丝悔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两人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静默许久后,敏之突然开口道,“殿下,敏之有一事相求,恳请殿下应允。” “何事?”李弘问道。 “殿下宫中的墨卿公子,是敏之一位朋友的弟弟。”敏之笑着接道,“不知殿下可否准他二人一见?” “朋友?”李弘侧头尤是认真的看了敏之一眼,半晌后才微微点头,道,“可以。”说完,停下脚步,李弘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道,“敏之,就到这里,不必再送。” “太子殿下?”敏之疑惑的看着李弘,不明白何以他会突然心绪转变。 不容敏之多想,李弘轻声叹息,伸手抚上他的脸柔柔摩挲片刻后,转身朝宫城方向大步走去。 敏之,身为太子,我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而这也是我无法得到你的……原因之一…… 站在原地望着李弘头也不回地背影,敏之心中倍感莫名怅然。那一抹橘色身影,刻在敏之眼底心中,久久不曾消失…… 静夜,敏之躺在床上久久不曾入睡。 李弘,风若廷,狄仁杰,薛御郎等人的脸在他眼前如幻灯片般张张闪过,他甚至快弄不清楚自己内心到底如何做想? 若说以前不懂,现在他也已逐渐明白,李弘对他的感情,风若廷对他的忠诚,薛御郎对他的戏弄……以及狄仁杰那模糊不清的态度…… 李弘……狄仁杰……薛御郎……狄仁杰…… 敏之翻了个身,头枕着手肘阖眼入睡,恼人的思绪在心间飘来荡去,挥之不散。 等敏之模糊入睡时,已近子时。感觉才刚小睡了片刻,便被侍女唤醒三更已至,请他入宫早朝。 敏之起身半睁着眼睛盥洗更衣后,摸上软轿去到宫城。听着大臣上奏,边境突厥似有欲动之势,敏之连打了几个哈欠,终于在恍惚中下朝随众大臣一起退出殿外。 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记声音,“贺兰公子慢走。” 敏之循声回头,只见长孙无忌笑吟吟地几步上前,拍着他的肩头道,“相请不如偶遇,贺兰公子,顺路同行,如何?” 一车同行 敏之狐疑地瞅了长孙无忌一眼,虽觉有些莽撞,却仍掩不住心底的疑惑再度问道,“长孙大人竟要与我同行?” “正是。”长孙无忌含笑点头,率先朝宫门走了去。 敏之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快速思忖片刻后,迈步跟上前。 刚到门口,便见长孙无忌已坐在了一辆马车上,朝他招手示意,“贺兰公子,请上车。” 敏之笑着点头,毫不犹豫地跨步上车,在长孙无忌的对面坐定。 见敏之这般毫无顾忌,长孙无忌微笑开口,“若是现在再来与老夫说,贺兰公子今非昔比,老夫定不会怀疑。” 敏之心知今日长孙无忌邀他同车,并非叙旧这般简单,更何况他二人之间也从未有‘旧’可叙。想到这里,敏之不由得弯唇一笑,问道,“昔日如何?今日又如何?” 长孙无忌侧头尤为认真地看了一眼敏之,抖了抖宽袖,随意一笑,道,“昔日的是贺兰敏之,而如今的,老夫却无从得知。”顿了顿,见敏之一脸的错愕与惊异,又接着道,“听闻贺兰公子坠马失忆后,性子大不同从前,如此看来,果然甚是。” 敏之扯起一边的唇角笑道,“人总是有变的时候。停留不前,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语气听似轻松,然而掩藏在袖里的手指却紧握成拳。 长孙无忌手捏胡须微微颔首,半眯的眸子里精光闪耀,“这么说,贺兰公子的变,却是好现象了。” “若不是好现象,”敏之扬唇而笑,瞳光宛如星月,水晶一般动人,“长孙大人就不会邀在下一车同行。” 敏之的话引来长孙无忌的朗声大笑,两人之间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也因这笑意给彻底破解。 长孙无忌转头咳嗽了几声,顺了顺心底那口堵塞的闷气后,淡笑道,“老夫年事已高,再过不久,就该辞官归田了。” 敏之虽与长孙无忌素无交集,然而也知此人在历史上甚为清廉。如今他既肯主动开口与自己交好,敏之也断不会拒绝他的一番好意,便道,“长孙大人若是有心归隐,就请尽早决定。”说到这儿,感觉自己话意大为冒犯,不由得自嘲般笑笑,“长孙大人虽为朝廷梁柱,然则时过境迁,诸事也非大人一人能力所及。当断则断,万不可犹豫不决。” 长孙无忌一愣,想不到敏之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直直盯着敏之看了许久,长孙无忌试探性开口道,“贺兰公子是在劝老夫辞官?” “正是。”敏之也不遮掩,点头应道,“长孙大人今日邀在下同行,想来必是对近来晚生所言所行心有疑惑。既已同车,那么敏之为大人一解疑惑又有何难?大人心中不满之事,晚生心知肚明。只可惜,晚生身不由己,也帮不上忙,唯有奉劝大人尽早离宫,或者还能挽救一二。” 若说长孙无忌之前对他还存在着猜忌,那么这一刻只剩下震惊与好奇。 自从听狄仁杰说了贺兰敏之的改变后,长孙无忌也曾百思不得其解。若非今日与他亲身交谈,真真难以置信,这番话竟是从贺兰敏之口中而出。 敏之一席话落,更勾起了长孙无忌的兴趣。只见他手捏胡须仰头大笑,饶富兴味地开口道,“贺兰公子果然是独具一格,历来只有人劝留,何曾听人劝离过?” 敏之淡淡一笑,伸手挽起一旁的帘子看了看窗外,随口道,“去留只在个人。长孙大人既已心有定夺,晚生之言,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说完,回头对上长孙无忌那双探究的眼睛,笑道,“长孙大人若是方便,请在此处停车。” 长孙无忌就着敏之的手往窗外探了一眼,马车在一家倌楼前稳稳停了下来。 “问燕阁?”见敏之转身就要下车,长孙无忌道,“贺兰公子是要去这倌楼?” “正是。”敏之回头朝长孙无忌笑笑,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多谢长孙大人相送,告辞。”说完,跳下马车往楼内走了去。 长孙无忌掀开帘子目送敏之的背影走进问燕阁,静然沉默半晌后,才沉声道,“走罢。” 感觉到门外马车的缓缓离去,敏之笑着摇了摇头,径直上楼走进柳笙的房内。 见敏之回来,柳笙既惊又喜,刚要去沏茶,敏之拉着他坐下道,“不必了,我就走。我不过是顺道来瞧瞧你 分卷阅读48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柳笙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抹薄薄的红晕,抿唇笑道,“莫不是,你要接我过府了?” 敏之不想他竟一语道中,微然一怔后,笑意已在脸上朦胧染了一层,“你这猜心的功夫,倒比我厉害得多了。” 见敏之面如皓玉,眼波清澈,柳笙当下忍不住的面红耳赤,哪里还敢多看,忙将头转开,低声道,“既然说是好消息,除了这个,再无其它。” 说完,柳笙只觉脸上燥热得厉害,刚想起身借口沏茶出去透透气,哪知敏之只拉着他说不用,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才送了敏之出门望着他远去。 想到敏之临走前一再许诺,等府邸一切妥当后便即刻接他过府,柳笙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捧着热辣辣的脸进了房间。 看着柳笙满目漾笑地将门缓缓阖上,连衣从楼梯的拐角处走出,怨恨的目光里仿如两把利刃散着森森寒意。 东宫。李弘将许敬宗递上的文卷细细看了一遍后,递回给他道,“此事还请老师奏与母后商议。” “太子殿下,”许敬宗恭敬接过文卷,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太子能有所定夺。” 李弘轻轻摇头,似叹息又仿如感慨,“那就,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罢。” “是。”许敬宗令一旁的太监记下后,正欲退下,抬头时见李弘一脸的怅然,不禁开口劝道,“太子殿下,安定上位、治理人民才是殿下心系之事……” 还未说完,便被李弘摆手打断,“老师且请退下。” 许敬宗话到嘴边只得黯然咽回肚里。无声长叹后,带着太监退出殿外。 “许大人,”刚走出东宫,身后的太监便问道,“奴才服侍太子这么些年,就瞧他对那贺兰公子甚为挂心,为何不同皇后娘娘直言……” “住口!”许敬宗忙喝道。转头环顾了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言乱语!” 那小太监也自知犯了忌讳,忙缄了口。刚走几步,却仍忍不住的嘀咕道,“奴才……奴才也是心疼太子殿下……” 许敬宗脚下一顿,随即迈步边走边道,“太子心思,老夫又岂能不知?”想到自己素来疼爱李弘,许敬宗的口吻也不由得缓了几分,“你当事事这般容易?且先不论贺兰敏之乃皇亲国戚,与殿下有着至亲血缘关系,就是皇后娘娘那儿,也断不允许太子眷养男宠,难成万民表率。” 而近日听皇后口气,对太子所言之行已尤为不悦。再长此下去,只怕…… 许敬宗不敢多想,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却愈发的强烈起来。 看来,这事情的关键还在那贺兰敏之。若他能出面劝服太子,将东宫的墨卿送走,一切,就更为好办了。 等敏之回府时,宫中御医刚走。侍女告诉敏之近来荣国夫人身子日益衰退,就连下床也有些困难。 敏之忙去到杨氏所住的厢房探视,见她果然神情憔悴,未上妆的素颜满布皱纹,苍老得令敏之心一窒。想着床上这人原也是自己外祖母,虽是换了灵魂少了那份血浓于水的感觉,然而她待自己的心却是真的。 敏之上前劝慰了几句宽心的话,见荣国夫人眼泪鼻涕齐飞,死抓着自己手不放,当下不免心感别扭起来。 挣脱了杨氏的手后,敏之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唤来侍女照看,自己退出了房间。 走在回房的路上,左思右想后心底仍觉不妥,再度去到杨氏门外,对那贴身侍奉的丫头细细嘱咐了后,这才安了心回房梳洗更衣。 入夜,万籁俱静。絮絮清风,混合着水露清香若雾似纱般悠然缭绕,令人心醉神迷。 随风摇曳的柳树下,一道身影朦胧伫立。绸亮黑发在柔和月光下散着淡淡光泽,颀长的身形笼罩着阴影忽隐忽现,随风飘拂的衣袂更添几分诡魅的气味。 连衣紧了紧衣襟几步奔上前,对那道身影鞠躬道,“大人,贺兰公子马上就要接那贱人过府了。” “那又如何?”那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连衣闻言心凉了半截,虽然他强力压下心中怨恨与妒忌,然而那情绪泄在脸上却愈加明显,“凭什么他可以陪在贺兰公子身边?他不配!贺兰公子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是我连衣!” “你想去国公府?”那人嗤笑出声,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可他已经选了那个叫柳笙的男子,不是吗?” “我绝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连衣眼底寒光乍现,秀美的脸上笼着一片狰狞凶狠。 “你想我,怎么帮你?”那人声音低沉沙哑,仿如沉淀着夺人心魄的蛊惑,扰乱着连衣扭曲的心灵。 连衣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勾唇冷笑,眸底冰霜犹如洌洌寒冬,能将万物凝结成冰,“让他死!” 李弘之心 那人身形未动,口吻里却隐着一丝嘲弄,“难道你认为,他死了,贺兰敏之就会让你进国公府?还是你杀了人后,可以从刑法下逃脱责任?” 连衣微侧了下头,嘴角抿着一丝笑,诚实的说道,“他死了,我就有办法进入国公府。至于刑法,只要不留下痕迹,谁会知道是我做的?” 那人挑了挑眉,勾起一边的嘴角,眼底深沉之光一闪而过,“让他死,容易得很。”微微转头看着身后那面露喜悦的人,男子薄唇淡淡开闽,“想如愿以偿,就要付出相等的代价。你,可有想好?” 连衣霎时语噎。月光下,面前那人的身影在摇曳的垂柳中若隐若现,如鬼似魅般蛊人心扉。 话语脱口而出,连衣甚至还来不及多想,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来回悬宕,“你,到底是谁?”然后,那人缓缓回头,在连衣震惊的眸子里扬唇轻笑…… 自敏之回长安后,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以至于他答应那宫女探视墨卿的事一再耽搁。这日好容易寻了个空闲,敏之去到掖庭宫门外等那宫女。想着当日自己走得匆忙,也不曾问及那女子的名字,现如今除了在宫门外等候,也别无它法。 敏之站在掖庭宫中部正殿门外,看着头梳双髻、身穿罗衫的宫女三五成群地从身旁经过,却并无那日所见之人。 那些宫女常在中、东两宫行走、认识敏之的,便忙不迭地上前行了礼。而不认识的,也不知来者是谁,只是见他一身华衣锦服,贵气逼人,当下也不敢多视,纷纷低着头从小道上绕身走过。 等了许久后才算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敏之忙上前道明来意,领着那宫女往东宫走去。 两人先与正殿拜见太子,再由小太监领着宫女去到偏殿等候。 李弘命小太监前去传墨卿偏殿相见,自己则拉着敏之往东宫御花园走了去。 苍穹玉 分卷阅读49 宇,絮云朵朵。金色的阳光从天际旖旎洒下,给大地万物铺上一层潋滟的金光。 春分时节,御花园鲜花绽放。花瓣姹紫嫣红,嫣若云霞般在微风中款款飘摇,好似一阵轻烟雨雾。 李弘站在石子路边,凭着风,一头墨黑发丝轻舞飞扬。 一枚粉嫩的花瓣随风落下,坠在李弘的手心,停留不过片刻,便迎风而起飘向了更远的天边。 望着那愈渐飞远的花瓣,李弘目光凝结,平静的心湖泛开一层微波涟漪,“风也不知倦怠地追寻着阳光,而我却要在这东宫孤独终老。”轻声叹息,唇畔笑意失落而寂寥,“又或者,我等不到终老的那一刻,便会因孤独而死去。” 看着李弘落寞的背影,敏之心脏倏地一紧,右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呆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李弘回身看向敏之,在他明净清澈的眸子里,李弘看见了他自己。 悸动牵扯着他的心弦,李弘伸手欲要轻抚敏之的脸庞,却在见到他不着痕迹的闪躲后,黯然收回了手。 “敏之,你在拒绝我。”李弘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隐匿着忧郁的黑眸此刻更显晦暗。 “太子殿下,”敏之凝重的语气显示他的心,正在进行一番深思熟虑,“敏之从未想过接受,又何来拒绝一言?殿下的心,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李弘惊愕的眸子锁住敏之璀璨闪烁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一切。可他只看到一片清澄,如水似月。 “难道在你贺兰敏之的心中,从未有过我李弘的一席之地?”李弘一步上前钳住敏之的肩头,力大到指尖镶入肉中却浑然不知,“敏之,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一丝的在乎我?” 敏之与他视线交缠。李弘那隐藏着极度压抑的神情倒映在眼底,让敏之几乎忍不住的就要脱口承认。可心底那残余的一丝理智却在不断的提醒着:要断!要断得彻底! “贺兰公子,你与太子有血缘之亲,即便是皇室认可,天下不应、百姓不允,长此以往,太子之位更是难以保全。今日老夫斗胆相求,请公子……务必断了太子的痴念……” 许敬宗的话在耳边来回重复,敏之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后,神色自若的回道,“于公,于私,我都是在乎太子的。”无视李弘那恍然惊喜的神情,敏之咬着牙关逼自己开口接道,“只是,那不是太子要的感觉。” 听完敏之最后一句,李弘整个人愣住,颀长的身躯倏地僵直,黑眸圆瞪的他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紧握敏之肩头的双手骤地一下松开,李弘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面前之人,呆愣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有那句话在他脑海膨胀扩散。 敏之心底有着难以言喻的失措。李弘的一言不发以及他眼中的幽静,都如魔障般影响着自己的心情。 就在敏之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李弘陡地扬唇而笑,眼眸深处隐着水波般的凄迷粼光,“是我莽撞了,也不管敏之心里如何作想,就这般污言秽语起来。” “太子,”敏之才刚开口,李弘一手遮住眼睛,一手随意摆了摆道,“敏之无需多言,一切我已尽知。”慢慢移开手,李弘再度睁眼时眸底笑意满满,仿佛方才那一幕黯然悲怆不过是昙花一现,如梦流逝,“时辰已近,回宫罢。” 转身的刹那,李弘眼底的笑意如水蒸气一般徒然蒸发,晦涩蓄满眼眶,抑郁到极致的心,闷得有些窒息。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目光,李弘微微侧头,视线还未触及便已扭转回头,迈步朝前走了去。 敏之静立原地凝视李弘身影远去,双唇轻轻开启,“李弘……”微不可闻的话才从口中逸出,便被风一拂而过,消散无踪。 而此刻的东宫偏殿,那宫女等两旁的人全退下后,才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三殿下已经等不及了,问你为何迟迟不动?” 墨卿挨着就近的椅子坐下,凉凉应道,“他心中之人自来便是贺兰敏之,至今为止还未有碰过我。” “什么!”宫女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难以置信的瞪着墨卿道,“他居然从未碰过你?” 墨卿讥笑点头,美如画卷的脸庞悠然溢笑时,竟与殿外那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见那宫女似有话问,墨卿抢先一步问道,“怎么你会来东宫。三殿下不是让你留在掖庭宫帮他打探消息?” 宫女勾唇冷笑,瞅着墨卿的眼睛里满是敷衍,“三殿下只是想知道贺兰敏之是不是真的失忆,才叫我前去试探。如今看来,他确实大不同从前。” 扭头看了看殿外无人,宫女走近几步覆唇在墨卿耳边低声嘱咐,“最近皇后娘娘对太子之行甚为不满,你再加快行动让太子沉迷,不出多日,太子之位定能易主。” 墨卿眼眸微地一抬,一抹异样的深光在眼底稍纵即逝,快得令人还未看清便已消失不见。 见墨卿沉默不语,宫女柳眉微颦,正欲说话,只见门外传来太监行礼的声音——知道是李弘回来,宫女忙退开数步,鞠身站到了殿内的另一侧。 李弘走进殿门的那一瞬,墨卿便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出的压抑与萧瑟。 还来不及多说什么,李弘疾步上前抓住墨卿的手从侧门离开,只留下那宫女站在殿内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离去。半晌后,惊异散去,宫女弯唇而笑,毫无温度的笑意里盛载着绝冷的隐晦。 敏之站在东宫门口等了片刻,等那宫女出来后,送她回掖庭宫,刚想转身离去,那宫女猛地上前抱着他道,“公子对奴婢之恩,无以为报。奴婢只有将公子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敏之大惊,仿如触到烫手山芋般一把推开那宫女,尴尬笑道,“此事不必言谢,姑娘你……” “奴婢名叫秋菊。”宫女满目含笑的望着敏之纠正。 “秋菊,”敏之点了点头,脸上笑意逐渐柔和,“宫闱之中万不可肆意妄为,姑娘还请自重。告辞。”说完,反身大步离去。 看着敏之的背影,秋菊颔首轻笑,审视的目光里闪着狡狯的光点。 “怎么,心动了?”一道身影从角落走出,戏谑的口吻下掩着一丝森寒。 秋菊闻声赶忙回头,朝来人恭敬行礼道,“大人,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来人抬眼瞅向路天相接的远方,澹澹的语气,却又携着难以抵挡的压迫,“他,可不是你能要得起的人。”侧目瞟了一眼身旁的人,男子问道,“打听到了什么?” 秋菊半俯的身子随即深深弯下,认真回道,“回大人,太子与墨卿并未逾越。二殿下常居宫中甚少外出。不过,”顿了顿,秋菊也不知接下来的话是不是该说,犹豫片刻后,见男子未有所动,这才壮着胆子接着道,“奴婢听侍奉二殿下的人说, 分卷阅读50 二殿下近来时常独处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搅。” “在书房?”男子嗤笑出声,随口问道,“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在书房,不就是做画写诗读万卷书。李贤为人温和谦逊,绝不会是在书房闭门做那些污秽之事。 未看到男子脸上的嘲笑,秋菊一五一十回答,“好像是,在画太子的画像。” 37长孙所托 男子心一惊,似乎有道几不可见的念头在脑海模糊闪过,待想要理清时,那念头却已消逝不见。 “此事,还有何人得知?”男子沉声问道。 秋菊在心底仔细想了想后,回道,“除了替二殿下书房扫尘的夏荷,再无第三人得知。” 男子点了点头,再次开口时话语里溢满了显而易见的警告,“此事你且咬紧了牙关,若走漏半点风声,本官为你是问。” “是。奴婢万万不敢。”秋菊身子一抖,连忙掬身行礼。等了半晌见无人回应,这才试探着抬头看去,空无一人的四周,早已没了那男子的身影,秋菊徒地松气,紧绷的心松懈后,身子竟有些站立不稳亟欲瘫倒在地。 为了钱财而让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殿下,太子殿下,”墨卿被李弘一路拉着走进内殿,见他目色黯淡,眉宇间满是抑郁,墨卿伸手拽住李弘,望着他的后背小声问道,“殿下,你怎么了?可是为贺兰公子……” “墨卿!”还未说完,便被李弘厉声喝断,“本太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墨卿手徒地一松,心在瞬间有着死一般的沉寂。静默半晌后,自嘲般笑道,“是,墨卿逾越了。” 话音刚落,便被身前那人狠狠揉入怀中,墨卿的心猛地一颤,平静的心湖顷刻间掀起一丝翻腾。 “敏之,敏之……”太子捏住墨卿的下颚迫他抬头,双唇重重覆了上去。湿滑的舌长驱直入撬开他的牙关,霸道而热烈地汲取他口中的蜜津,纠缠着他的舌狠狠吸吮,仿佛要将他融入骨髓般缠绵缱绻。 一手紧搂住墨卿的腰身,一手探入他的衣襟内搓揉游移,李弘混乱而狂烈的拥吻着墨卿,倾尽所有柔情渴望,“敏之……敏之……” 墨卿回应着李弘的吻,心跳急促颤动的同时,身子不由自主地靠李弘依附了过去,“太子……殿下……” 李弘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清减的眸子透过墨卿看向更远的前方。感觉到怀中人儿思绪的迷乱,李弘猛地将他推开,在墨卿惊诧的眼神中,踉跄地往内殿走去,“不……我不能……” “殿下!”墨卿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李弘的背影,心象是被刨空了一大半,站直的身子缓缓往后靠在梁上,手指紧握成拳似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殿下,您为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值得…… 静夜,月光柔和明亮。银辉绵延洒下,光影滑落在屋内,朦胧勾出一层圣洁的光晕。 清风徘徊窗边,带着迷蒙的静懿覆上床上之人,流连忘返般恣意窥视着他不安的梦境。 “狄大人,”梦里,那张有着皓玉一般绝代容颜的人儿,正望着自己煽然媚笑,“你可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是长安第一美人,贺兰敏之。” 薄雾缭绕周身,狄仁杰越过那人往前走去,画面徒地一下扭曲,一顶八抬锦榻横街而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狄仁杰坐与马背上,静静看着那锦榻上的人倨傲扬头,语气甚是轻蔑,“狄仁杰,你可想仔细了。没有我贺兰敏之,你休想在长安立足。” 是冷笑还是讽刺?狄仁杰已记不清当时的回答。直到那张绝美的脸庞倒映在眸底时,他才矍然回神——那人竟敢公然进狄府媚惑自己! “狄仁杰,”那人缠绕上自己的身躯,低沉的口吻响在耳边,清悦却携着三分惑人,“狄仁杰,普天之下,能与之匹配的,除我贺兰敏之外,再无他人。” 狄仁杰扭头看去,那人面容一闪,瞬间消失在了迷雾深处。 “老狐狸。”熟悉的唤声在背后响起,狄仁杰闻声回头,同是一人,再度出现时竟仿若洗净铅华般清雅脱俗。 “你分明就是一只狐狸,专门与我作对。”那人眉眼微扬,眸子澄澈无垢,气宇雍容清贵,静如云染纤尘不沾,动似风舞清扬悠然,“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各不相干才是上策。” 狄仁杰终究未能忍住嘴角的笑意,几步上前正欲去拽那人的手,迷雾骤然消散,透凉的溪边他震惊的看见自己如同被魔魇了一般,衣衫不整的强要着身下的人儿。 狄仁杰狠狠一震,趔趄地往后退去,全身泛起一层冰冷的凉意。 正欲上前拉开那入了魔障的自己,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后方突然涌出,狄仁杰还来不及做多反应,便被那漩涡般黝黑的深渊全数吞噬。 猛地睁眼,狄仁杰躺在床上怔了半晌神,涣散的思绪才开始逐渐回笼。 是梦…… 狄仁杰长吁出一口气,轻轻阖上眼帘,将身体内那狂烈跳动的心强行压了下去。 亦是真实…… 吵杂的喧闹声传入耳中,敏之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住头顶,却仍遮不住喧哗从耳蜗丝丝灌进。 敏之叹气起身,慢吞吞的穿好衣衫走出门外,只见一丫头从前方兴冲冲跑过,忙喊道,“站住!你跑什么?” 那丫头见是敏之,吓得脸色一变,赶紧走了过来俯身行礼道,“回大公子,武家承嗣公子回朝,奴婢们赶去瞧热闹。” “武承嗣回来了?”敏之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际澄净,蔚蓝的天幕下,偶有几片白云悠然飘过。 “我也瞧瞧去。”敏之扬唇一笑,转身朝门外走了去。 刚出太尉府大门,只见正街上两队人马缓缓走过,被簇拥着策马迎面而来的那人,锦裘玉带,鲜衣怒马,面容温润如玉,眼波明亮似月,起笑间,眉间眼角笑意盈溢,说不出的俊朗飘逸。 他就是武承嗣?! 看着那人隽美无俦的脸庞,敏之竟怔然迷失在他含着温柔笑意的清亮黑眸里。那人带着清净气质的荣华,让敏之无法转移视线,有种不知名的感觉,瞬间扯动了他的心弦。 马上那人策马行过,在经过敏之身边时,朝他礼节性微微点头,陌生而疏离的眼光不过是惊鸿一瞥,却令敏之心恍然一悸。 敏之伫立原地盯视着那人缓缓行远,一股高贵淡雅的熏香在他走过的地方轻悠飘散,隔着满树繁花看着街道的尽头,敏之抿唇而笑。 这个人,就是武承嗣…… 敏之笑着奔回屋里,唤来侍女更了衣后,刚走出太尉府准备进宫,一侍从手持简帖上前行礼道,“大公子,国老派人送来简帖一封,请公子过府一叙。” “长孙无忌?”敏之高涨的心立时降 分卷阅读51 到冰点。接过那帖子翻开随意瞅了两眼后,敏之头也不抬的问那侍从,“什么时候送来的帖子。” 至今为止,这唐朝的字虽还认不得全部,但比较靠谱的繁体字还是能揣摩出几个来的。 “回大公子,”那侍从答道,“就在方才。” 敏之捏着那帖子在手心轻拍两下后,抬眼看了一眼路的尽头,开口道,“去丞相府。” 等下人备了马车行至长孙无忌的府邸门前时,等候的侍从丫头早已站在门口迎候。 侍女引着敏之进入正厅,长孙无忌从侧门走出,拱手笑道,“贺兰公子好脚步,老夫这帖子才送去不久,公子便亲身而至。” 敏之笑着谦让了一番后,在右侧的首位坐下,道,“长孙大人既有传召,敏之怎敢不来?” 看着坐与对面之人,敏之眼尖的发现他眼底晕着一圈黑影,脸容苍老憔悴,样子也大不如前几日那般精神奕奕。 察觉到敏之的打量,长孙无忌也不避忌,直言道,“这一次请公子前来,原是有一事相求。” 敏之正了正神色,似笑非笑道,“长孙大人有何要事,只管吩咐便是。只不过,大人确定,敏之可信?” 长孙无忌倒也不含糊,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不可信。”顿了顿,接着又道,“但狄仁杰可信。” 见敏之眼底疑惑浮动,长孙无忌正欲说话,见丫头上前敬茶,便道,“你们且先退下。” 那丫头将茶递放在桌上,后退数步带着其他侍从一同退出正厅。 等厅内再无第三人时,长孙无忌颔首道,“这朝中内里关系复杂紊乱,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无心包容太子。贺兰公子可救太子,也是唯一能救之人。老夫大限将至,也少不得豁了脸皮来求公子相助。” 一席话落,敏之心下一惊,反射性转头看了看门外,见无旁人,这才沉声道,“长孙大人竟在自家府中说这不大敬之言,难道不怕……” “老夫何足畏惧?”长孙无忌捏着胡须,眼底满是正气凛然,“老夫自知言行举止皆在武后掌握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又能畅所欲言?”话锋陡地一转,道,“血亲终究敌不过权势的熏灼,太子殿下如今祸兮将至,老夫只能求公子,极力护他周全。” “等等,”敏之抬手挡下长孙无忌的话,有些头昏脑胀道,“你把我说糊涂了。为何我能救太子?这事跟狄仁杰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护了太子,万一皇后娘娘不允,反而拿我开刀呢?” 长孙无忌长声轻叹,眼底滑过一丝无可奈何,“太子心系全在公子,若公子有意相护,自能保他周全。皇后娘娘素来看重狄仁杰,可护公子之人,非他莫属。”话落,见敏之似有疑问,便补充道,“武后之心,世人尽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凡是江山有阻之人,她都会斩草除根。而治国之才,则是她现在最为或缺的,所以狄仁杰,她不会轻易割舍。贺兰公子,”长孙无忌盯视着敏之的眼睛,正色道,“今日之言,不出三刻便会传入武后耳中。老夫大限已至,太子殿下,就交托给公子了!” 38承嗣回朝 敏之闻言矍然惊起,大幅度的动作令桌上的茶盅哐地一响,差点摔落在地。 “不可!”敏之惶遽摇头,眸子里溢满了拒绝,“你明知太子对我……还将此事交托与我,只会令太子深陷其中,此事万万不可!” 意外的,长孙无忌只是看着他淡淡起笑道,“贺兰公子果真大不同从前。将太子安危交付与今日的你,老夫甚是安心。” “你倒是安心了,可你有曾想过我和太子吗?”贺兰敏之面色无波,眼底深处,有着昭然的痛楚,“纵然你是为太子着想,然而他痴妄难断,生或死,全系我身。我怎能再靠近他,给他希望?” “公子一言,老夫全然明白。”长孙无忌语气淡然,却依旧掩不住心底无奈,“太子心系公子,为其沉沦着迷,公子本该远离左右断其妄念。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保他一命。” “我不明白。”敏之面无表情,难辨喜怒,只有那一双星辰般灼亮的眸子静静凝视着长孙无忌。 “有些事,无需太过明白。”长孙无忌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见敏之似有犹豫,起身道,“贺兰公子,太子之事,还请公子全力周旋。”说完,俯身就要下跪。 敏之大惊,忙上前扶起长孙无忌,咬了咬牙道,“大人快快请起,我……答应你便是。” 有求于我,居然还说什么‘无需明白’。敏之心道,分明是在拐着弯提醒,这事摊在我身上,不管也不行。 长孙无忌顺势握着敏之的手起身,眼底盛满了感激道,“多谢!多谢贺兰公子!”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等送走了敏之,管家走进来朝长孙无忌掬身行礼道,“老爷,贺兰公子已经走了。” “恩。”长孙无忌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走了便好。” “老爷,”管家踌躇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连亲生骨肉都不顾,难道还会顾一个侄儿不成?何况贺兰敏之是皇后内亲,他岂会逆着皇后旨意而行?”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长孙无忌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遮掩不住眼底精光闪烁,“贺兰敏之的身份对皇后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再者,皇后爱惜人才,贺兰敏之和狄仁杰,都是她想招揽的对象。只要贺兰敏之有心顾全太子,狄仁杰也会全力相助太子。皇后若有心招降纳贤,断不会在此时与狄仁杰翻脸,此为下下之策。” “老爷,”管家听着甚是道理,却仍不太理解,“您怎么知道,那狄仁杰一定会帮贺兰敏之?” 长孙无忌闻言大笑,左手食指有意无意般在桌面轻轻敲击着,“这就得靠你自己观察了。老夫官场数十载,这丞相一职,可不是白来的。”抬头见管家还有话要问,长孙无忌在唇边漾起一抹别有深度的笑容,“有贺兰敏之和狄仁杰,太子暂可无忧。即便是将来罪及人臣,有他二人挡在前面,皇后多少也能有所顾忌。” 长孙无忌机关算尽,自以为掌握了武后心思,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武后若真有心废太子,又岂是区区一个贺兰敏之和狄仁杰,可阻挡得了的。 敏之走出丞相府后,正在街上踱步慢走,只见几名太监骑着马从路的尽头赶来,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停步下马,抢上前行礼道,“贺兰公子,皇后娘娘召见。” 敏之一怔,心道,难道是这么快就听到了消息? 也不知这一趟去到宫里,究竟是因何而故,若真是太子之事…… 敏之神色一敛,眉眼间染上一层青凛。 既不能妄动改变历史,也不想眼见着李弘 分卷阅读52 枉死……或许,唯有一法可行…… 想到这里,敏之定了定心神,反身上轿,朝大明宫方向行去。 轿子摇晃了一阵后,在紫苑丹凤门前停下。敏之刚从轿内走出,一袭紫袍映入眼帘。顺着那华贵的朱紫色往上看去,狄仁杰那张宛如桃瓣初绽般的绝世容颜,倒映在敏之眸底深处。 狄仁杰背对阳光而立,看着敏之的眼睛里有着泉水一般温柔的笑意,“贺兰公子莫不是又犯晕眩了?” 敏之微眯眼睑,努力将阳光下的那人看清。 飞扬如墨的浓眉,狭长魅惑的明眸,含笑时眼底沉淀着金色潋光,就好像渲染在山水墨画中的桃花,蕴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敏之的心在恍惚间漏跳了一拍。但等他听完狄仁杰那句调侃后,即刻将方才的悸动归在了幻觉一类。 敏之在心底将狄仁杰一脚踹飞后,扯着嘴皮子不冷不热道,“是看见了狄大人,这晕眩才犯得厉害了些。” “原来如此。”狄仁杰意兴盎然的将敏之审视了一番,道,“贺兰公子还是去御医那儿开点止晕的药备着,免得日后公子与狄某朝夕相对,这晕眩只怕更为严重。” “谁要和你朝夕相对!”敏之脱口而出,才刚说完,视线撞入狄仁杰那笑意盈溢的眼底,不由得脸一热,忙转身朝宫门内走去,生怕被狄仁杰看出端倪。 望着敏之等同落荒而逃的背影,狄仁杰弯唇一笑,清澈眼眸仿佛隐藏在山中最幽静的湖水,澄净无波地映照着暖暖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朝栖凤阁的方向走着,行了一小段距离后,敏之突然停步等狄仁杰上前,头也不回地问道,“老狐狸,倘若一件事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你却又不得不去与那结局做个抗争,你会如何选择?” “何谓结局?”狄仁杰脚下不停的走着,然而步子却逐渐慢了下来,“生生死死,缘尽今生,始于来生,任何结局,都不会是一早注定的。” “可是,”敏之骤然停步转身面对狄仁杰,与他沉静的视线不期而遇,“明知道不可为,还要去力争到底,不是很傻吗?” “贺兰公子可有心仪之人?”狄仁杰不答反问。 “什么?”敏之一愣,半晌未曾回神。 “没有人会为某件事划下一个局限,因为事态的发生永远无法预测,它的极限在哪里。”狄仁杰伸手绕起敏之肩头的一绺黑发轻轻拽着,“一个人只有在心仪另一个人时,才会豁出一切。敏之既已心中早有定夺,又何必多此一问。” 说完,狄仁杰轻放下那绺发丝,淡笑着越过敏之朝前继续走去。 敏之杵立原地,许久后才缓缓扭头看向狄仁杰的背影,心猝不及防地狠狠一紧,有丝莫名的情绪在身体的每一处悄然流淌。 他的话,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 敏之迷惘的心,就像是晃动在扑朔迷离的幽暗灯光里的飞蛾,明知险不可为,却仍要扑火焚身。 或者从醒来的那一刻,自己便已身不由己…… 敏之眸子徒地一黯,还在出神之际,只听见前方狄仁杰的唤声清晰传来,“贺兰公子在想什么?还不即刻进宫觐见。” 敏之翕然回神,忙反身朝狄仁杰所站的地方疾步奔去。 两人到达栖凤阁殿外,等小太监进去通报了后,齐进殿拜见武后。 武后今日心情甚好,歪卧座榻,眼底蓄笑,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桌上的紫玉香炉,见他二人进来,便笑道,“你们可来迟了。” “日头过午,时辰刚好。”狄仁杰笑着起身接道。 敏之极为诧异的看了狄仁杰一眼,见他并未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而有所回应,不由得蹙了蹙眉,朝武后恭敬问道,“不知姨母今日召侄儿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能有什么事,”武后笑吟吟的调整了坐姿,神情甚是愉悦,“不过是叫你们来拉拉家常,见见熟人。” 武后朝身旁的小太监颔首示意。敏之下意识地侧目朝狄仁杰望了一眼,眼底疑惑一闪而过。 一道身影走进殿内,墨色锦袍仿佛沾染了阳光,走动间光彩流转。 “臣,武承嗣,参见皇后娘娘。”那人走至敏之身旁站定,朝殿上之人俯身作揖。 敏之霍然震惊,几乎是立刻转头朝那人看去。 感觉到身旁之人的注视,武承嗣微转回头看向敏之,与他视线隔空交缠融汇,惊异的光在眸底深处飞速闪过。 袅袅昼光中,那张俊秀如斯的脸庞,恍若春日出土的美玉,清冷而柔滑。黑发绸亮似缎,微动时泛起点点夺目光泽,仿若金沙里流动着的墨色碎片,光彩耀人。 而他轻抬眼眸时,眼底闪动着一层模糊的温光,宛似微风缭绕过的湖面,波动着一层微波涟漪。 敏之愣愣的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心在一瞬间有着片刻的呆滞。随即,一阵说不清的感觉更为汹涌的袭来,就好像心突然裂开一道口子,震撼而惊诧的风狂啸吹进…… 武承嗣抬头正对上敏之的眼神,看着他那对月光般澄澈的明眸,一惊,心道,此人眼神单纯无垢,气宇清雍华贵,宫中何时竟有了这般妙人? 武后将他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适时开口笑道,“承嗣,这位,便是你贺兰家的敏之弟弟。” “什么!”武承嗣大惊,再看向敏之时,见他微笑点头,美如画卷的容颜犹如水晶,折射着绚彩华光,不由得矍然惊愕道,“他是敏之弟弟?” 39同殿觐见 “什么!”武承嗣大惊,再看向敏之时,见他微笑点头,美如画卷的容颜犹如水晶,折射着绚彩华光,不由得矍然惊愕道,“他是敏之弟弟?” “正是。”武后眼眸含笑,一抹微光在眸底深处一闪而逝。抬眼见敏之只顾直勾勾地盯着武承嗣看,便笑着道,“敏之,多年不见你承嗣哥哥,怎么,不认识了?” 武后看似无意的提醒,令武承嗣陡地惊醒。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武承嗣心中感慨万千,思绪辗转流淌最后凝结成一股,支使着他一步上前伸手揽住敏之,紧拥入怀,“敏之弟弟,你好吗?” 敏之怔然愣神。心里猜想过百种相见情形,唯独这一拥抱,却是遗漏在外的。 悸动在心湖稍纵即逝,荡漾起溆溆涟漪。宛如海底久疏阳光的水藻突然浮出水面,冲散了沉淀已久的冷寂落寞,敏之心里泛起一丝沁甜的温暖。 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徒然静止。敏之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想到刚才武后有提到‘承嗣哥哥’这几个字,敏之壮了胆子犹豫半晌后,试探性开口喊道,“承、承嗣哥哥……”才刚喊完,心里便感觉有点恶寒。 敏之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心道,怎么以前本主还有这等奇怪嗜好?居 分卷阅读53 然叠着字来叫”哥哥“。 熟悉的称呼响在耳边,武承嗣轻拍了拍敏之的后背,明眸漾笑道,“多年未见,敏之弟弟可好?” “恩。”敏之轻声低应。武后曾说过,武承嗣被逐原因全在自己,而如今他回来依旧这般热情……敏之不着痕迹地移开武承嗣的怀抱,勉强勾唇淡笑。 他到底如何作想的?是真未计较还是虚以委蛇? 敏之抬眼仔细审视着武承嗣的神色,那一双清澈如泉的黑眸,犹如闪耀着星辰的夜空,幽远明亮,却寻不见一丝的假意。 感觉到敏之的打量,武承嗣线条优美的双唇挽起一个淡淡笑意,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敏之的脸颊,道,“敏之弟弟为何这般看我?难道是真不认识了?” 未想武承嗣竟会在殿上做出如此举动,敏之忙转头看了看武后,再看向狄仁杰。 武后一脸的笑意,只是静静看着武承嗣,也不多做言语。而狄仁杰面色平静的眼底,那飞速掠过的光点,却令敏之徒然疑惑。 “承嗣远在西北,自然不知,”武后美眸笑如弯月,仿若不经意的解释道,“敏之自皇林狩猎不慎坠马后,便忘了从前过往。” “竟有此事!”武承嗣闻言一震,幽静的眸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丝关切,看着敏之微微叹道,“才觉敏之弟弟懂事了些,却不想竟是发生了这等事情,倒叫敏之弟弟受苦了。” 武承嗣语气温和,眉眼间的暖意浓烈真挚得令敏之微蹙双眉,一抹甩不开的凌乱缭绕心间,挥散不去。 “好了,承嗣,心疼弟弟也不急在一时。”武后笑吟吟的开口道,“你今日回朝,按理本宫是不该私自召见。只不过你年少出宫,今日才回,本宫着实想念得紧。”顿了顿,目光在敏之和武承嗣来回瞟了几眼后,接着道,“明日你叩谢圣恩后,便去国公府与敏之同住。等你官复原位,再另行赐府。” 武承嗣挽袍单膝跪下,朝武后作揖道,“谢皇后娘娘。” “姨母,”敏之急急唤道,“侄儿的新府才刚赐下,恐怕没这么快……” “就这么定了。”武后打断敏之的话,澹然的语气下隐着极度的压迫,“府邸既已赐下,若有缺少只管言明。”说着,颔首朝门口喊了声,“青儿。” 一名宫女即刻走进殿内,俯身鞠了一躬后恭敬回道,“娘娘。” 武后眼尾轻挑,红唇微抿,笑容宛似娇花在绝美的脸上初绽,“青儿,你且去一趟国公府,瞧瞧还有什么或缺的一并补上了,别让两位大人住着横竖不妥。” 那宫女一愣,鞠身立于原地怔了片刻神后恍然惊醒,心领会神地点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前往国公府。” 见那宫女转身走出殿门,敏之阻拦不及,只得俯身作揖,应道,“敏之遵旨。” 武后含笑点头,看了看始终站在敏之身后的狄仁杰一眼,嘴角笑意逐渐扩大,“狄仁杰留下,敏之和承嗣退下。” “是。”敏之和武承嗣同时鞠身行礼。 反身经过狄仁杰身边时,敏之下意识地侧目朝他看了一眼,见他面容平静并未回应自己的目光,敏之撇了撇嘴角,迈开大步走出殿外。 刚走出殿门,武承嗣回身望着敏之微然一笑,一股淡淡熏香随风拂过鼻尖,敏之感觉自己的整个心脾都充盈着那淡而撩人的香气。 “敏之弟弟,”武承嗣伸手拍上敏之的肩头,明亮的黑眸里漾动着点点温柔,“伤好了吗?出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 看着武承嗣眼底那真挚而柔软的温煦,敏之的心在顷刻间化开一湾水波,才刚开口回答,转念又想起武承嗣被逐到底也是因为自己,他怎会毫无憎恨与怨言?这般一反常态的关心,他到底是真的心明透净,还是掩藏到任何人都无法看出…… 敏之轻垂眼帘,浓密的羽睫宛如静懿的蝶翼,在眼眶下投下一圈模糊阴影。 “承嗣……哥哥,”敏之将那无比别扭的叠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后,抬眼看向对面之人笑道,“明日府上再见,现在,哥哥可先行离去。” 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有办法跟武承嗣多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狄仁杰…… 敏之坚信狄仁杰一定是了解什么的,不然他不会在那日早朝之后如此紧张的拉住自己,“贺兰,你不该奏请武承嗣回朝。” “敏之弟弟?”武承嗣对上敏之那琉璃般清减的水眸,疑虑在心底弥漫散开。他很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贺兰敏之,与他记忆中的那位长安贵公子有了不一样的地方——又或者可以说,是完全的不同。 他的眼睛……武承嗣在心里想着,是那种纯正的黑。干净,清透,黑得毫无一丝杂质,就好像深幽山林的泉水一般清澈。 “承嗣哥哥旦请宽心,”再喊出那称谓时,敏之显然已经顺口了许多,“明日府中相见,敏之再和哥哥秉烛畅谈。” “好。”武承嗣点头,微微一笑后,转身走下阶梯。墨色长袍的一摆随着他的步伐轻悠翻飞,划出道道优雅弧度。 敏之缓缓走下两步台阶,定定凝视着武承嗣远去的背影,眼波流转的刹那,眉间氤氲着云霭薄雾。 也不知站了究竟有多久,等狄仁杰的手拍上敏之肩头时,才恍然惊醒他游离的思绪。 “你在等我。”狄仁杰细长的凤眼里萦着浅浅笑意,倒映在敏之眼底却令他感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成精的狐狸。 “我有事问你。”敏之跟着狄仁杰往台阶下走去,“那日……” 才道了两个字,便被狄仁杰打断,“那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往前走了几步,停身回头看向敏之,狄仁杰挑眉轻笑,“既然他已回朝,再问亦枉然。” 敏之几步走上前,直直对上狄仁杰的目光,蹙眉道,“至少我该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何事。” 狄仁杰视线与敏之的相融交缠了半晌,在敏之有些惶遽地收回目光之后,才抬头望着天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值得你倾尽所有。”慢慢扭转回头,狄仁杰黑如曜石般濯光闪耀的眸子里,蕴藏了一丝深邃的光,“包括我。” 一时间,两人相视无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沉寂。 敏之牢牢盯着狄仁杰,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透些什么。然而他只看到一潭深泉般的幽黑,其中还闪着点点睿智明透之光。 狄仁杰转身朝回廊走去,绚丽的黑发在日光下散着朦胧柔和的金光。 感到身后之人目光的凝聚,狄仁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从回廊一转而过,消失在了路天相接的尽头。 “既是世俗之人,心有牵绊在所难免。”脑海里武后的话一闪而过,狄 分卷阅读54 仁杰脚下一顿,骤然停步回身看向早已瞧不见人影的远方,“但倘若这牵绊成为弱点,狄仁杰,本宫不介意替你拔去这根心头刺。” 这一字一句象把刀刺在狄仁杰的心上,掀起了他掩藏至深的痛楚。 生冷的脸上毫无表情,仿如雕刻般僵硬。狄仁杰轻阖眼帘,沉声叹息后迈步向前,逐渐隐入金色潋阳之中。 敏之眼看着狄仁杰的身影转过回廊不见,想要喊他,无奈喉头象是被梗住了般,张口轻启,却无法有任何言语。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奇怪?走在出宫的路上,敏之暗自思忖着,武承嗣是,狄仁杰也是。 正在心底胡乱思索着,侧门转弯时与迎面而来之人撞了个满怀。敏之立刻抬头看去,李贤那张温和的脸映在眼底,忙俯身作揖道,“二殿下。” “敏之,原来是你。”李贤扶起身前之人,淡笑问道,“这般失神,倒不知是因为何事?”未等敏之回答,忽然想起什么般接着又道,“太子哥哥身体微恙,敏之若得空便去瞧瞧。” “太子殿下生病了?”敏之一惊,忙点头,“那我现在去看看他。” 朝李贤俯身行礼后越过他身形刚走几步,只听见李贤在身后喊道,“敏之,太子哥哥大婚在即,太子妃人选不日入宫,敏之可知此事?” 敏之脚步骤然停顿,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目光还未触及李贤便已陡地收回,“如此,”敏之嘴角抿开一丝笑意,“微臣倒真要,恭贺太子殿下了。” 40柳笙之死 “敏之,”李贤还想再说些什么,无奈敏之已迈步离去,只得摇了摇头,反身朝栖凤阁走了去。 从大明宫出来后,坐上软轿至玄武门下,步行至东宫殿外,敏之站在殿门前左右徘徊,几经犹豫后正欲转身,只见一小太监从殿内走出,正巧一眼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敏之,忙大喜上前鞠身行礼,“贺兰公子,您是来瞧太子殿下的吗?” 敏之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尴尬笑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是。奴才这就去替公子通传。”那小太监看上去甚是高兴,弯了弯腰后忙不迭地往殿内疾步走去。 等了不多一会儿,李弘走了出来,几步上前握住敏之的手,笑意盈溢道,“听宫里人说敏之来了,我原是不信,现在亲眼所见,倒叫我好生意外。” 敏之仔细打量了李弘的气色,见他脸颊苍白双唇毫无血色,昔日波光微耀的眸子里此刻笼着一层迷雾,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还请保重身体。” 意外的,李弘竟朗声起笑,拉着敏之边走边道,“得君一席话,怎敢不保重?” 两人走进殿内临席而坐,敏之侧头看着李弘那病态流露的容颜,淡笑开口,“我瞧殿下憔悴了些。大多病由心生,殿下只管放宽了心,这身子才好得容易。” 李弘微微讶异,眼底闪过一丝忧虑,面上却依旧漾满笑意,“原来敏之还是郎中,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敏之扬笑点头,将李弘的话自动过滤成赞美,“殿下谬赞,敏之若是郎中,准保让殿下药到病除。” 看着敏之脸上洋溢的夺目笑靥,李弘目色一黯,点点辛酸霎时涌上咽喉,话语竟不受控制般冲口而出,“若敏之真能解我心病,又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敏之吃了一惊,笑容也随即隐去。抬眼对上李弘探究的目光,敏之下意识往后一躲,避开了李弘询问的视线。 敏之不着痕迹的动作令李弘心蓦地一沉,但他仍看着面前之人,执意等着他开口。 “太子殿下,”敏之绽开一抹轻笑,再次看向李弘时,眼波静懿如水,“敏之心系太子,愿为殿下倾尽君臣之礼。殿下也因保重身体,大婚在即,新郎怎可抱病在身。” 李弘望着他,眼底充满了震惊,但他仍是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任何反驳与怒气。 “大婚在即,”李弘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我这一生,未有一事实属自己意愿。敏之,我以为你都懂的……” 李弘若有羽毛般轻柔的声音悬宕在空气中许久未散,那里面隐着的淡然惆怅,刺痛了敏之的心。 开口想要劝慰,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堵得慌。轻阖双唇,敏之只觉一抹化不开的苦涩盘踞心头。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坐了许久,直到宫女端了药前来请李弘服用时,敏之这才告罪离去。 李弘一反常态的没有起身相送,只命小太监代为送至殿外,回来后才问,“走了?” “是。”小太监俯身回答。 李弘缄默无声,蕴着点点忧郁的眸子眺向殿外的天空。苍穹玉宇,天际蔚蓝,云絮朵朵随风飘过,一缕花香扑鼻而来,香气缭绕,拨人心弦。 “殿下,该服药了。”宫女弯腰捧着青瓷花盅朝李弘恭敬唤道。 “今日天气甚好,”李弘象是未曾听见宫女的话般,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殿外的蓝天白云,轻喃道,“如此晴空流云,却终究不是我能触到的。” “殿下?”宫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李弘,一头雾水的问道,“近日天气均是如此,今日有何不同?” 李弘回神,看了看那宫女,淡淡一笑,伸手端起药一饮而尽,“下去罢。” 敏之刚回府,便听见下人禀告说风若廷回来了,此时正在后院厢房更衣。敏之欣然惊喜,正准备去往后院,只见一侍卫上前俯身作揖道,“公子,门外有一小厮指名要见公子。” “请他进来。”敏之走至厅上坐下,见那小厮走进厅内猛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不由得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小厮应该是…… “公子,”那小厮手脚并用地爬至敏之脚边,扯着他的衣袂满脸泪水道,“柳笙公子……柳笙公子他……” “他怎么了?”一股尤为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悄然滋生,敏之一把拽起那小厮,急促问道,“他怎么了?你快说!” 那小厮眼眶蓄泪,哭久的嗓子带着微微沙哑,拼劲全力喊道,“他死了……” 敏之的脸“刹”地一白,身子猛然一晃,差点站立不稳的摔倒在地。 “公子……”那小厮恼人的哭声还在耳边缠绕,敏之猛地将他一把推开,拔腿出门朝问燕阁的方向奔去。 风在耳旁一掠而过,分明是柔和的暖风,却令他感到一阵脸庞生疼,就好像无形的刀子剜着他的脸,心底一阵血肉模糊的疼痛着。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等敏之喘着粗气在问燕阁门口停下脚步时,只见门前围了许多人朝内探头窥望,并时不时地指点议论着。 敏之拨开人群走进问燕阁,厅内稀散的坐着几个小倌,在见到敏之进来后,皆都停止了哭泣,一脸惶遽地看 分卷阅读55 着他。 敏之握紧拳头,强逼自己迈步上楼。四周死一般的沉静,只听得到胸腔内传出的沉重呼吸,敏之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原本围在柳笙门口的其他小倌们,在见到敏之上来后纷纷退开给他让出一条小道。 身未至,眼已红。敏之站在门口几经深呼吸后,缓缓走进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悬着紫纹罗幔的床榻上,静静躺着的人儿。 敏之的心弦霎时崩断,紧握成拳的手在身侧剧烈颤抖着,每一步的挪动,都好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柳笙,”敏之挪步靠近床榻,沿着边缘轻轻坐下,凝视着床上的人儿,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唤逸出嘴角,“柳笙……” 床上之人双目紧闭,脸色白皙如纸,微闽的唇瓣染着一层深邃的墨紫色。在离他不远处的脚边,散落着一面折叠过的锦缎。 敏之出神的看着柳笙的脸,心在顷刻间麻木到不知疼痛。然而嗓子眼却好像被堵了什么东西,梗咽着,挣扎着,想要倾吐,却又无法言语。 伸手轻抚上柳笙已见冰冷的脸庞,敏之眼底水光闪烁,眼角温润悬挂,似坠、未坠…… “柳笙,我来……接你过府了……”敏之手指轻柔描绘着柳笙的脸颊,从眉间到眼帘,再到唇瓣,看着指下那张死寂的容颜,敏之觉得自己的心象被刨空了一大半,哀恸浓烈得烫人。 伸手将柳笙抱起拥入怀中,敏之偏头靠在柳笙肩上,轻阖眼帘,泪水流入心涧,心仿佛被压上千斤大石般窒息着。 压抑的低泣落入耳蜗,敏之在一瞬间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那哭泣声是来自内心深处,沉重,抑郁,悲怆…… 哭泣绵绵不断,声音不大,却含着一丝沉闷的痛。敏之转头循声望去,只见连衣红肿着双眼,正在站床榻不远处默默流泪。 敏之眼眶陡地一红,扶着柳笙的身子躺好,手指在他脸上温柔摩挲,“你哭什么?”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从连衣脸庞滑落,坠在雪白的衣襟上渗开成湿漉漉的一片,“我为柳笙难过,也替公子悲伤。” 敏之凝视着柳笙,泛红的眼眸淌着微微水光,“为何?” “公子的心,在喊痛。”连衣一手揪着衣襟,梗咽回答。 敏之一震,一股酸楚的气徒然上窜,烧蚀着喉咙。之前还能清晰回想起柳笙那笑靥如花的脸,而此刻,却愈发的模糊起来……脑海里除了痛的感觉,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 等狄仁杰带人赶到时,敏之已呆坐在柳笙身边许久。 虽有些惊讶敏之与那清倌的关系,但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狄仁杰也不好多问,扶着他走至一旁坐下,道,“你且坐一会儿,让仵作看看。” 敏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愣坐在椅子上,等了半晌后仵作过来朝狄仁杰俯身作揖道,“大人,这位公子是服毒自尽的。” 敏之蓦地惊醒,起身一把拽住那仵作的衣襟怒吼道,“胡说!他怎会是服毒自尽的?他已经答应我不日过府,怎会服毒自尽?你再看仔细了,若有一丝差漏,我要你以命陪葬!” 仵作被敏之这一番连吼带喝,吓得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敏之,住口!”狄仁杰紧蹙双眉,拉开敏之将他半抱半拽地带出门外。过道上,围拥着的其他人早已被狄仁杰驱散,此刻只有他二人站在走廊的入口。 “敏之,看着我,”狄仁杰双手捧着敏之的脸,声音坚定柔和,“告诉我,怎么回事?” “狄仁杰,”敏之死寂的心掀起一阵翻腾,眼眶徒地一红,水光浮现,朦胧遮住视线,“狄仁杰……他答应我,说不日便会随我过府……怎会自杀?我不能相信……”手指紧紧攫着狄仁杰胸口的衣襟,力大到指尖泛白却浑然不知,敏之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狄仁杰,你告诉我,为什么?是谁杀的他,是谁?是谁!” “敏之!”狄仁杰握着敏之的手腕,却仍无法阻止他疯狂般的嘶喊,只好伸手将他紧拥入怀,轻抚着他的发丝柔声哄道,“敏之,静下来,一切交给我。” 最后那一句话,仿如魔咒般解开了敏之痛至极致的心。 任凭狄仁杰将自己紧拥在怀,敏之缓缓靠着他的肩头,眼帘轻阖,微微颤动的羽睫上似有晶莹悄然滑过…… 41命运之轮 深夜,寂静无声。一轮银月高空悬挂,丝丝银辉清幽洒下,给大地万物铺上一层朦胧的银光。 狄府厢房内,狄仁杰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轻声低叹。 敏之,这一切,是开始……还是结束…… 狄仁杰手指轻触敏之的脸庞,顺着他柔亮的发丝温柔抚了几下后,起身走出房外。 房门轻掩上的那一刹,敏之陡地睁开双眼,夜幕下那清亮的眸子闪着熠熠光点。 坐起身从怀中掏出一缎锦绸,敏之轻轻摊开借着月光细细着上面的墨字。 明月孤城轻烟长,落日秋风夜已寒。 楚歌四面连生故。 征战地,未应闲有叹息在。 颜苦思梦几时鲜,雁飞遥望玉门关。 羌管悠绕衣归乡。 人不寐,轻骑逐鹿雪满弓。 敏之来回读了好几遍,依字面来看,不过是一首极为普通的出塞诗,但既然柳笙在临死前将它写在锦缎上,就一定不会是古诗这般简单。 双手紧紧捏着锦缎,仿佛倾尽了全身的力气。敏之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眸底印着一丝青凛。 柳笙,一定不会让你枉死……一定不会! 事后狄仁杰也曾几度勘察现场,询问问燕阁其他的小倌与管事,然而大家众口一词,只说柳笙自被贺兰敏之定下后,便足不出门,也鲜少与人结怨,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服毒自杀,但他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大。 一时间,狄仁杰只觉疑团重重,却又寻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按理来说,柳笙既已应允贺兰敏之随他过府,想来也断不会再有轻生念头。但从他中毒的种种迹象来看,也的确是他本人自愿服毒,而非他人强行逼迫所致。 想来……定是有人与他说过些什么。而那些话,就是导致他不惜自尽的原因。 狄仁杰坐在书房一夜未眠,清晨时分才一手撑着额角小憩了片刻,思绪却在不停歇的飞速转动。 如果说柳笙的死不过是一个开端,那么处在这迷雾之中真正危险的是…… 狄仁杰猛地惊醒,背上竟渗起一层细汗。 贺兰敏之! 想到这里,狄仁杰遽然起身,疾步走至后院厢房,刚到门口便见一侍女端着水盆走出,迎头问道,“贺兰公子呢?” “大人。”那侍女见是狄仁杰,忙掬身行礼,“贺兰公子一早便已离开。” 分卷阅读56 狄仁杰骤然停步,站在院中出神半晌后才转身离开。 一阵风起,满树梨花摇落,花瓣雪白旋舞而下,落英缤纷,美若仙境。 坐在柳笙房内,敏之凝视着桌上的茶壶,面色平静毫无波动,黑亮的眼中却有着一些血丝。 风若廷站在门外,身子倚靠着梁柱,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直盯视着房内的人儿。 早在昨日敏之夺门而出时,风若廷便已跟了过来。后见他伤心欲绝,本想着是否该上前安慰,正值犹豫不决之时,狄仁杰已扶着敏之前往狄府,风若廷心底黯然失落,只得一路跟随着亲眼目送他入狄府后,才回太尉府休息。 今日一早,天还未明,风若廷便起身至狄府门外等候。见敏之出府径直朝问燕阁走去,风若廷默默跟随其后,才有了以上一幕。 风若廷回府之日便已得知武承嗣回朝之事。昔日少主再度返回长安,风若廷内心既惊又喜,未想敏之竟会信守承诺求得武承嗣被赦,以往对他仍有一份芥蒂的心,此刻只剩下感激……和一些莫名的情绪…… 眸底倒映出敏之的侧脸,风若廷心中涌起几丝说不清的惆怅。 少主回朝,自己本该前去侍奉左右,但见公子这般伤心落寞,却又放心不下,不忍离去…… 正在心底胡乱思忖之际,只见连衣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站在柳笙的房门口几经犹豫后,终于迈步走进。 “贺兰公子,”连衣眼眶红肿,眼底水花若隐若现,双手不自然的拧搅着袖摆,垂首道,“连衣来,是向公子辞行的。” 敏之循声回头,见连衣双唇微颤,一脸的悲怆哀伤,不由得轻声问道,“去哪?” 连衣紧咬下唇,极力抑制着指尖的颤动,小心翼翼回答,“连衣在这儿,就柳笙一位知己好友。如今他不在了,连衣生无可恋,也不想再留此处,睹物伤人。” 敏之双眉微蹙,隐着淡淡愁虑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温柔,“那你准备去哪儿?” 原以为柳笙独在此处必是孤苦无依的,现在看来……这名叫连衣的男子,也曾因为他的去世而伤心欲绝…… “你和柳笙,是朋友?”未等连衣回答,敏之接着又问道。 连衣闻言,眼眶徒地一红,回望敏之的眼底蒙上一层薄薄雾气,“连衣和柳笙皆属命苦之人。柳笙在时,连衣还有个可说话之人,现在他走了……”水汽在眸中凝聚,化作一颗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不知道,这般独自偷生,还有何意义。天地之大,竟无连衣容身之处……” 话语如同细腻的沙子,从敏之心间簌簌落下,心的一角忽然柔软起来。 起身看向房中所站之人,敏之略显暗淡无光的眸子里,漾动着一丝轻柔苦涩,“既然如此,随我同往国公府,可愿意?” 连衣一震,抬头难以置信的瞪视着敏之,湿润霎时温起眼眶,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口中喃喃嗫嚅着,“国公府……不、不……我不能……” “为何?”敏之看着连衣轻声问道。 连衣的眸子瞬时失去神采,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我,我是一个污秽之人……不配……不配……” 敏之弯唇淡笑,伸手抚上连衣苍白的脸颊,温柔拭去那一滴泪花,“我只问你,可愿意?” 连衣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整片衣襟,点着头梗咽道,“愿意……愿意……” 敏之嘴角愠着浅浅笑意,眼底落寞怅然却愈发的浓烈起来。 走出问燕阁时,日已过午。敏之才觉心扉平稳了一分,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拍在他的肩头,令他猛然一惊。 “做了亏心事?”熟悉的揶揄声在身后响起,敏之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你在这里做什么?”敏之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薛御郎走至敏之身前,精锐的黑眸里闪着明耀光泽,嘴角微挑,现出几分不羁,“问燕阁,”扭头看了看头顶的牌匾,薛御郎挑眉一笑,“怎么贺兰公子,也有这等嗜好不成?” 敏之斜睆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本公子有何嗜好,也与薛大人无关。” 薛御郎一步上前挡住敏之的去路,低沉惑人的嗓音,从他的头顶缓缓移至耳畔,“怎会无关?贺兰公子这般言语,当真是无情。” 灼热的气息从领口溆溆灌入,敏之蹙眉扭头,瞪着薛御郎沉声喝道,“今日没有心情与你嬉闹,若无要紧之事,旦请离去!” 愤然迈步,才刚走出数米便被薛御郎一把拽住手腕,强拉着他转身与之目光交缠“你……” 透过敏之那对清减的眸子,薛御郎看见了掩藏最深的酸楚,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忽然起笑道,“谁说我无要紧之事?” 敏之侧头对上薛御郎的目光,脸上的神情虽仍有怀疑,却柔和了许多,“何事?” 薛御郎在心底快速思忖片刻后,边走边回头看着敏之盈盈笑道,“再过一月,我侄儿便出世了,特来跟你求个好名字,如何?” 敏之眉间一颦,偏头勾唇嗤笑,话语冰冷无波,“看来,你是在消遣我。” 薛御郎停步回身,逼近敏之的脸,一字一句隐在笑意深处,“薛某再认真不过。” 敏之微微颔首,直视了薛御郎许久后,才略带嘲弄的随意开口,“如此,就叫‘薛绍’好了。” “薛绍?”薛御郎微侧了下头,将这二字放在唇边琢磨半晌后,拍掌而笑,“好名字!就叫薛绍!” “喂!”敏之大惊,这才反应回神,忙上前喊道,“我随口说的,不可当真。” 薛御郎疾步走至街道的另一边,隔着一小段距离朝敏之扬唇笑道,“为何不能当真?‘薛绍’二字极好。多谢公子赐的好名,等绍儿满月,定邀公子小酌一杯。”说完,朝敏之拱手一揖,转身大步离去。 敏之缓缓上前几步,望着薛御郎远去的背影,心底五味俱全。 薛绍……原来薛绍是他的侄儿…… 思绪布满了整个身心,敏之轻阖眼帘,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一直以为找不到这个时代的代入感,无法将自己融入身边的每一件事,却不想…… 敏之轻轻睁眼,浓密的羽睫仿佛蝶翼初开,在眼扩投下一圈朦胧阴影。 原来命运早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便已开始重新转动。 不能改变历史,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却有可能在影响着历史。既然如此…… 敏之低头看着双手,掌心纹路从眼眸直达心底深处,凌乱成散不开的一团。 既然如此,就让历史将命运……掩盖…… 42迁入新府 抬头见天色尚早,敏之胡乱游荡在朱雀大街,心有些凌乱,却又不知该如何平复 分卷阅读57 。 侧头看了看身后一路跟随的风若廷,敏之停步等他走近,问道,“你可知武承嗣已回朝?” 风若廷点头不语。 敏之转身看着他笑道,“去他身边吧!” 风若廷愕然震惊,竟半晌无法回神,“公子……” 敏之微勾唇角,眼底笑意宛如湖面漾动着的潋滟碎光,淡然而耀眼,“他刚回朝,一定是诸事不便,你前去照应着,我也能放心。” 风若廷微蹙双眉,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幽然,仿如水波般漫延散开…… 听敏之这般说,他本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可为何,脚仿佛被扣上了沉重的枷锁,竟无法移动半分? 也不管风若廷内心如何作想,敏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后,迈步沿着街道转弯进入小巷。 才刚走了两步,两队侍从护着一顶八抬大轿从巷子里走出,领头的人见敏之正巧挡在了路中间,大手一推,喝道,“让开!” 敏之身子趔趄往后跌去,被风若廷一把抱住退开数米,等怀中人站稳后,望着对面走来的人沉声道,“放肆!”持剑伸手拦下那轿子,风若廷神情峻冷如冰,“留手还是留命,自选一样!” 那人扬头打量着风若廷,嗤之以鼻道,“好大的口气!你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谁?是司卫少卿杨大人的千金。识相的,劝你速速离去了,否则一并拿下!” 才说完,只见一只玉葱般白皙纤细的手从轿子内伸出,轻轻拨动帘子,冰丝般柔软的嗓音从缝隙处传出,“何人拦轿?快打发他离开了。” “是。”那人忙回身作揖,等那轿帘落下后,这才扭头看着风若廷和敏之喝道,“还不退下!” 风若廷眼底杀戾一闪而过,正要拔剑,敏之一手覆上剑柄,制止了他的动作。 “公子!”风若廷语气低沉压抑,眸中燃烧着簇簇怒火。 拉着风若廷退至一旁站定,等那队人过去后,敏之才笑道,“让个路罢了,不必大惊小怪。你若真取了他性命,才是给我添了乱。” 见风若廷面色仍是沉冷,敏之不由得展颜一笑,率先走了几步后回头看着他喊道,“是回府还是去武承嗣那?” 风若廷下意识迈步上前走至敏之身后站定。 敏之嘴角笑意扩大,清朗笑容倒映在风若廷眼底,令他无端心跳加速,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而这边太尉府内,荣国夫人得知敏之新府赐下,又有皇后旨意命他即刻迁入,便不顾身子染恙执意起身替他打点一切。 等敏之回府时,荣国夫人已将需用之物备好,还拨了二十名侍女小厮随他一同过府。 见荣国夫人身体抱恙却仍为自己这般操劳,敏之忙上前劝阻道,“外祖母快请歇息去,国公府一切都有,这些丫头下人的,也不用从这边带去。” 杨氏先遣退了其他人,这才微颤颤起身抓住敏之的手腕,用尽力气紧紧拽着,压低了声音道,“敏儿,这些人是外祖母亲自替你挑选的,忠心无需置疑。你在那边,不比在太尉府,万事当需小心,切记!” “是。”敏之俯身作揖,虽觉心有疑惑,却仍恭敬回道,“敏之谨记在心。” 杨氏又仔细叮嘱了敏之几句,等国公府的管家打发人来接敏之时,亲自送至门口,眼见他上车一席队伍缓缓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搀扶着丫头进房去了。 敏之坐在马车内摇晃了许久,等到国公府时,武承嗣早已站在大门口等候。 上前扶着敏之下车,武承嗣笑意温柔的道,“辛苦了。”转眸见风若廷也在,正欲启唇说话,风若廷一步抢上前鞠身行礼,“少主。”话语里漾动着毫不遮掩激动与欣喜。 武承嗣含笑点头,收回视线看着敏之道,“这段时间,就叨扰敏之弟弟了。” 敏之朝他偏头一笑,促黠的光在眼底稍纵即逝,“若要言谢,”拽过风若廷将他推向武承嗣,眨了眨眼道,“不如让他跟随你左右。” 敏之的动作令风若廷大吃一惊,忙回头对上身后之人那笑意盈满的眸子,“公子?” 捕捉到风若廷眸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慌张,敏之朗声起笑,“我说笑而已,你为何惊慌?” 傻瓜啊!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何故人就在眼前,却不懂把握…… 敏之嘴角掠笑,眸底却滑过一缕清幽黯然。 若我能象你一般心意坚定,也不会终日惶恐不安,毫无归属之感。 思绪在敏之脑海快速游走,见府内其他下人皆站在门前鞠身行礼,回神一笑,和武承嗣一起走进府内。 管事王伯引着敏之等人在府内走了一圈,将各房各处一一禀告后,才道,“公子厢房设在水漓香榭,与武公子的景飒居相邻。风侍卫则在后院文楚轩。还有一位连衣公子,老奴将他安排在东园紫苑,公子看如何?” “恩。”敏之随意点头应道,对这住所之事也不会过于计较。过了片刻,忽然想起连衣不在,这才对王伯吩咐道,“你派几个小厮,带着银两去问燕阁,将连衣接过来。” “是。”王伯俯身行礼后,退步离开。 “连衣是谁?”和敏之并肩走在花园的小道上,武承嗣看着满天花瓣轻悠飞舞,顺口问道。 敏之脚下未停地边走边道,“问燕阁的一个小倌。” 武承嗣惊异转头看向敏之,“敏之弟弟……” 敏之笑着抬手制止了武承嗣的话,清澈眼眸映照着无云的天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我非做不可,哥哥无需多问,敏之也不想回答。” 武承嗣恍然一怔,这般纯净温和的敏之,是他第一次见到——与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有着天壤之别。 面前之人,即便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也能从他身上感到那淡然澄澈的气息,仿如透明水雾,朦胧圣洁,引人探索。 到最后,武承嗣果真没再追问。各自回房后,风若廷却跟上前一手挡下敏之房间的门,闷声道,“公子,连衣不可信!” 敏之转身看向风若廷,染着点点惊诧的眸子在褪色了光彩后,只剩下静懿沉寂,“为何?” 风若廷沉默不语。对于连衣,他一直都是怀疑而戒备的,怎般也提不起好感——那种下意识的排斥,充盈着整个身心。 见风若廷缄默无声,敏之索性大开房门,转身走至桌边坐下,“以连衣的身份进国公府,确实甚有不便。不过你放心,”抬头看向门口之人,敏之笑颜灿灿道,“到时候,我自会替他寻门好亲事,不会留他久居国公府。” 得知敏之心有定夺,风若廷也不好逾越多劝。此后,每每连衣在府中走动,风若廷都会愈发留心,暗暗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次日早朝,武承嗣朝堂谢恩,累官左司郎中,从五品上。 众大臣心知,武 分卷阅读58 承嗣得以回朝,全仗贺兰敏之和武后之力。如今见他鲜衣锦服,气宇华贵,虽心有抵触,却慑于武后之威皆不敢表露在外,遂纷纷上前道贺。 武承嗣对于周围大臣的道喜声,多少也能听出几分真假伪善,却心中毫不在意,依旧笑如春风一一还礼。 敏之站在殿外的台阶下,看着不远处武承嗣脸上洋溢的笑靥,突然开口道,“他为何不恨我?” 狄仁杰从他身后缓缓走出,唇角勾着一弯似笑非笑,“只有两点。若不是心澈如镜,便是深不可测。” 敏之扬唇想笑,嘴角才刚挽开一抹弧度,随即收敛回头,瞪着狄仁杰道,“少妄自猜测人心。” 狄仁杰狭长的魅眼微然一挑,熠熠光泽在眸底深处闪过,似假非真道,“放心,狄某不曾猜过公子之心。” 敏之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身旁之人,突然感觉他那眼眸竟格外吸引人——甚至超过了他那魅惑众生的外表。那纯黑如墨的瞳仁,笑时神采飞扬,满是自信,静时波光流转,闪耀着莫明温柔的光点。 感觉到敏之的目光,狄仁杰轻笑出声,“贺兰公子,现下可不是走神的好时机。” 话语刚落,便见薛御郎走下台阶至敏之身前站定,挑眉淡笑,语气甚为暧昧,“公子可还记得昨日之约?薛某可是铭记在心,时刻不曾忘怀。”虽是对着敏之说话,双眼却看着狄仁杰,黑如漩涡的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挑衅。 未注意到薛御郎眼睛里的那抹异样,敏之在心底稍作思忖后,起笑道,“薛大人记性不好,我不介意再补充一次。我想不起来和薛大人有过何种约定,若是薛大人实在无聊想找个人消遣,问燕阁倒是个好去处。” 狄仁杰微微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在了他二人中间,嘴角浮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薛大人却是闲暇了些。若有这寻欢问柳的空闲,倒不如多理会朝野政事,岂不更妙。”言语淡然却极具压迫。 薛御郎眼帘微眯,瞳仁下深光稍纵即逝,正欲说话,武承嗣已摆脱那些大臣走了过来。看了眼薛御郎和狄仁杰后,朝敏之温和问道,“敏之弟弟,同行回府如何?” 43长孙被逐 敏之站在三人中间,偏头看了看一旁的薛御郎后,移身向武承嗣走了几步后停下,回身朝狄仁杰扬唇而笑,“老狐狸,有空可来国公府,酒虽未有,好茶却有一杯。”语毕,眼光落在薛御郎身上稍作停留,笑意愈发灿烂起来,“至于薛大人的茶,相信问燕阁乐意随时奉上。” 也不管他二人心中如何作想,敏之转身大步离去。走了数步后回头,见武承嗣仍在原地跟狄仁杰说着什么,不禁朗声喊道,“承嗣哥哥,走了。” 武承嗣朝他二人颔首示意后,反身跟上敏之的脚步,眸子里染着一层的温柔暖意。 敏之瞧他一脸心情舒畅的模样,不禁挑眉疑惑道,“莫非老狐狸与你说亲了?竟这般高兴,笑意都上了脸。” “敏之弟弟,不可胡说。”武承嗣笑着开口,话语温和如风。 见从武承嗣这边打探不出什么,敏之微微停步回身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微一凝神后,迈步离开。 等敏之和武承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天相接的昼光下,狄仁杰抬眼瞟了薛御郎一记,含笑转身之际,只听见他淡淡道,“看来狄大人早已忘却,当初贺兰敏之是怎般媚惑大人。此事传遍整个长安城,众人皆知,贺兰敏之在狄府公然引诱大人,不是吗?” 狄仁杰脚下一顿,唇畔蔓延开一抹微笑,仿如夕阳流泻般和煦,“多谢薛大人费心,若无事,明日不如来兰台升任,如何?” 薛御郎挑起一边的眉头,耸了耸肩道,“免了。狄大人好意还请留给他人,告辞。” 既然敏之不在,薛御郎也不想留下和狄仁杰正面交集。 在他看来,狄仁杰心细如发且思维敏捷,如无必要,最好不要与他起任何冲突——这也是那个人对自己的交代。 “狄仁杰和你一样,都是本宫的人。”殿上,那人笑意慵懒,眸子里却遮掩不住深光闪烁,“他是一位智者,智在内心无所不知,浩然正气处变不惊。他的智慧与清正生自内心,此等光彩灼耀之人,不可敌对。” 走了百米之远后,薛御郎步子骤地一顿,闭眼轻叹。 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如狄仁杰这般,值得你妙语一赞呢…… 自武承嗣回朝后,敏之便发觉长孙无忌已有多日不曾入殿临朝。 想到不久前见他时,他面容苍老甚有病重之状,敏之几度去往长孙府欲要探望,却均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只说奉了娘娘之命保护丞相大人,外亲一律不得探视。 敏之满腹疑惑,又不能破门而入,只好黯然回府。 而连衣自入国公府后,每日必要前往水漓香榭问安。虽敏之一再强调不必如此,他却仍旧一意孤行。 这日敏之自丞相府再度被拦后回返,刚进门便见连衣正坐在厅内屏风后的软塌上,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替他脱下外袍,柔声道,“公子回来了。” 敏之咳嗽了两声,不着痕迹地避开连衣的触碰,自行脱下袍子搁在了塌上,笑道,“你怎会在此?” “公子不喜欢连衣伺候吗?”见敏之这般闪躲,连衣眼眶一红,水光在眸底一闪而过,“还是公子嫌弃连衣是污秽之人,不配伺候公子?” “并非如此。”敏之垂眼轻笑,弯腰刚提起茶壶,连衣忙抢了过去倒上一杯恭敬递来,敏之点头接过,道,“这府中丫头小厮暂已足够,你既入国公府,就是客,怎好叫你来伺候我。” 敏之将茶一口饮尽,还未放下杯子,连衣一步上前从背后将之紧紧抱住,脸颊贴着他的脊背低声道,“公子,连衣不是客,连衣只想留下来伺候公子,一辈子。”永不分离…… 敏之眉头一蹙,张口正要说话,风若廷面无表情地从回廊走出,目光在连衣身上冷冷扫过后,鞠身作揖道,“公子,属下有事禀告。” 敏之如临大赦般赶紧挣开连衣的手,嘴角勉强拉开一丝笑意,道,“连衣,你先下去。” “是。”连衣难掩心底失望,既觉敏之不解风情又恨风若廷屡屡破坏好事。口中虽应着,然而身子却站在原地半晌未动。等了片刻,见敏之毫无挽留之意,这才失落转身。 刚跨出门口,连衣抬头朝风若廷狠狠瞪了一眼,怨恨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面前之人那森寒如冬的冷目仿如折射着利刃,生生刺进他的心底。 连衣心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赶紧收回视线低头离去。慌忙绕过回廊,等再也感觉不到那冷冽而充满杀戾的眼神后,连衣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缓缓靠在墙边。 这个人……太过碍事。要除去 分卷阅读59 ……绝对不能留! 连衣眼眸微眯,狠毒的光掩盖在瞳仁之下,化作一缕清风消失无影。 等连衣走远,敏之笑吟吟看着风若廷进屋,道,“多谢你来替我解围。” “公子,”风若廷面色无波的回道,“属下确有要事,并非特意前来。” 敏之俯身放杯的动作稍一迟疑,正色问道,“何事?” 风若廷直视着敏之的眼睛,微一犹豫,沉声回答,“宫中传来消息,正午时分,长孙大人因谋反罪而被削爵流放黔州。” 敏之闻言浑身一震,还来不及说什么,拔腿便往院外奔去。 疾步走出府邸大门,敏之命人备来马匹,翻身骑上朝丞相府的方向急速而去。 等风若廷追出来时,敏之身影早已模糊不清。气急败坏之下,风若廷一把揪住门口的侍卫,厉声喝道,“公子几番坠马,你怎可如此大胆,毫无一丝警觉!” 那侍卫吓得直哆嗦,忙回道,“公子嫌马车不够快,执意要备马,我等不敢有违……” 才说了一半,便被风若廷一把推开,刚要牵马去追,武承嗣从门内走出,伸手拦住他上马的动作,“风若廷,退下!”声音沉静毫无一丝起伏。 “少主,”风若廷焦急万分地眺望着敏之远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的道,“公子此刻去见长孙无忌,定有危险,属下不可放他独身一人。” “正因为危险,你才不可去。”武承嗣手指用力,风若廷即刻感到臂膀处的血液似乎停滞了般,有些堵塞的痛着。 “长孙无忌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流放或是诛杀,也在情理之中。”武承嗣唇角挽笑,皓月般皎洁的眸子里漾动着浅浅柔光,“敏之弟弟此时前去,消息不出半刻便会传入皇后耳中。未免引起无端误会,你且留下,不得离府半步。” 依旧还是那纤若风云般的温暖笑意,倒映在风若廷眼底,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少主,此去之人是贺兰公子!”风若廷面色尤为难看,再次出声强调。 “你放心,”武承嗣并未理会风若廷的暗示,只是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后,扬唇笑道,“敏之弟弟一向深得圣宠,你大可不必为他烦忧。” 一阵清风拂过,缭绕着武承嗣身上那股水露熏香清幽旋宕,香气扑鼻,渗人心脾。 风若廷凝视着武承嗣那清亮的黑眸,水月清濯,笑如暖阳,一如从前……可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目视着武承嗣反身走进府内,风若廷脑海思绪有着一瞬间的紊乱,他无法理清,少主和公子,究竟哪一个在自己心中分量居重? 敏之策马疾奔,一路毫不停歇赶到长孙府时,府内哭声喊声求饶声响成混乱的一片。 长孙无忌的亲儿以及宗族当场赐死,同辈远亲皆流放至边境各地。家产充入国库,昔日结交好友一并定罪入狱。 敏之脸色大变,攥紧的拳头里泌着汗水。 站在长孙府的大门前呆滞了数秒,敏之抓过马缰跳了上去,双腿一蹬马肚,马儿撒蹄朝城外奔驰而去。 在经过明德门时,敏之不顾守城侍卫的阻拦,策马闯了过去。 这样的不顾一切,敏之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是为长孙无忌,亦或是李弘?还是为自己…… 命运永远受制于历史,难以强行扭转……但倘若长孙无忌真如史书记载一般死去,那么李弘便不过是继他之后即将消逝的……另一个生命…… 敏之此刻只恨不得马儿扬蹄快些……再快些…… 他该警觉的,却一直不曾多想——从长孙无忌不再上朝那时起,自己就该有所察觉的……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等敏之赶到城外五里亭时,只见一队侍卫押解着长孙无忌等多位朝中大臣,沿着小路慢慢朝前走着。 “长孙大人!”敏之下马几步跑上前,抓着长孙无忌的手道,“连日来天天过府询问消息,为何今日突然……” 长孙无忌手指一紧,隔断了敏之的话,摇头叹息道,“老夫早料到有此一日。祸事已至,躲避不过。如今朝野上下均为武后之人,公子不畏权势前来送行,老夫已是感动至极。” 多日不见,长孙无忌仿如突然年至垂暮,面容憔悴且身形微驼,行走间步伐蹒跚不稳。褪去那深紫的官袍,如今的长孙无忌不过是一名因‘谋反’罪而被流放的老人。 “你是皇上的亲舅舅,他怎可这般对你!”敏之咬牙道,“你等着我,我回去求见皇上,求他赦免了你。” 见敏之转身就要离去,长孙无忌忙拉住他,低声道,“贺兰公子旦有这心,老夫已甚感欣慰。公子且听老夫一言。当今天下,皇上再不能做主,朝中之事全凭武后一人断定。公子若有心,就替老夫保全了太子,也是遂了老夫最后一心愿。武后虽野心勃勃,然则爱才之心却无人能及,公子年岁尚小,若想得以重任,就需尽展才华。现朝中武后得意之人,莫过御史中丞狄仁杰,公子有事只可与他商议,其余之人,”说罢,双手紧紧覆住敏之的手背,声音从牙缝间迸射而出,“皆不可信!” 44长孙之死 敏之双眉紧蹙,想要回宫去求皇上收回成命,转念又想道,这历史终究过于强大,且凭自己一人之力想要力挽狂澜,确实艰难了些。况且武后有心诛杀长孙无忌,怎肯因自己的三言两语而赦免其罪? 一旁的官差催促得紧,敏之无法,只好掏出随身携带的银子递给那人,一再嘱咐他好生照顾长孙无忌等人,这才移步走到一旁,目送一席人逐渐远去。 敏之牵着马循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着,心里总觉似有某处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何事不妥? 马蹄踏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响声,在耳边来回旋宕。夕阳西下,绛紫色的光芒将最后一丝余辉尽洒大地。敏之走在林间的小道上,橘光从细碎的叶缝间簌簌落下,在他身上笼出一层迷蒙的光彩。 长孙无忌走了……下一个轮到的…… 敏之心猛地一紧,骤然跳上马背,手中鞭子扬落,马儿撒蹄往前狂奔而去。 历史也好,命运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死! 斜阳隐在宫城的凉亭尖角之后,敏之扬着手里的马鞭朝明德门的守卫喊道,“让开!” 不顾守卫的吆喝阻拦,敏之骑马径直奔入城内,与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敏之下意识拽住马缰,迫使马儿停步,回身看向那队人马远去的方向,心底异样飞闪而逝。 正在胡乱思忖之际,一席抬着八宝缀缨软轿的队伍从路的另一边行来,见敏之正巧拦在路中间,那开道的侍卫一步上前喝道,“何人当道,速速离开!” 敏之满心想着那队远去的人马,内心不详之感愈见强 分卷阅读60 烈,偏又来了这么一顶软轿挡住去路,心里虽有些不悦,却仍拉着缰绳将马儿引向路边。 敏之鲜少骑马,拽动缰绳的动作生涩且极不自然,马儿下颚一阵吃痛,有些不听使唤的踱步在原地走来走去,就是不肯让道。 “大胆!”那侍卫见敏之半晌不曾策马离开,怒火簇烧,上前扬起手中长剑以剑鞘对准马臀用力拍下。 马儿受痛扬蹄而起,朝那侍卫乱无章法地踢了过去,那侍卫毫无作防,被马蹄踢中直直飞出数米之远,落入后面那顶八抬大轿里。 顿时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落。一名身着粉色纱衣的女子从轿内惶遽走出,煞白的脸色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敏之正想着是否该上前好生道歉,只见那女子被护在众多侍卫的中间,朝他冷眉娇喝,“马上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敏之坐在马背上朝那女子点头一笑,拱手道,“在下贺兰敏之,惊扰姑娘出行,还望见谅。” “你就是贺兰敏之!”那女子柔美如花的脸上瞬间蒙了一层寒霜,黑珍珠般盈透的眸子里冷光潋滟,“来人,给我拿下他!” 敏之大惊失色,未想那女子竟这般毫无道理可言,才刚开口说了一句话,便要无端拿人。 “姑娘,在下无意阻挡姑娘去路,”敏之边安抚着身下躁动不安的马儿,边开口朝那女子喊道,“这就给姑娘让出道路,还请姑娘息事宁人的好。” “笑话,”那女子声音娇柔,犹如黄莺出谷般悦耳动听,然则话语里隐着的怒意,却是一听既出,“贺兰敏之也有惧怕不能息事宁人的时候吗?拿下!” 几名侍卫得令上前,拽住马缰后正要将敏之拖下来,风若廷从后方飞出,一剑刺在那名手抓缰绳的侍卫肩头,将他生生逼退了几分。 风若廷站在敏之前方,抬剑对着那女子沉声道,“谁敢放肆,杀无赦!” 那女子脸色一变,血色褪去的脸庞更显苍白。 风若廷心知对方不敢在长安大街上太过放肆,抽空侧头看向身后之人,问道,“公子欲意何往?” 经风若廷提醒,敏之这才想起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对人马,当下心一惊,道,“若廷,这边交给你,我有事要出城一趟。”双腿一蹬马肚,马儿即刻扬蹄沿着街道朝城外奔去。 风若廷望着敏之远去的方向,心中微起波澜。 方才,他叫我……若廷…… 一丝暖意在心底悄然淌过,直到对面女子的喝问声将他游离的思绪惊醒,他才面色微红的回神,朝那女子冷声开口,“姑娘为何这般针对我家公子?”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敏之的心剧烈跳动着,除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景致,再看不见任何景象。 是他疏忽大意了……原以为事情就这般简单结束,却忘了,那人本是掌管着世间命运的帝皇,她怎会轻易饶恕阻碍自己大业之人? 历史无法动摇……却难道真叫他眼见着周遭之人,一个个相继死去? 等敏之策马赶到下午与长孙无忌相见的林子时,那里早已人去林空。入夜,幽暗的林子深处传来一阵虫鸣鸟叫,月光如影,淡淡洒下,给林间铺上一层迷离银光。 敏之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四周,许久后,下马顺着长孙无忌等人离去的方向寻去。 夜幕下的树林,黑不透光。密林内,参天大树颗颗紧靠,随风翻滚的叶子将月光隔阻在外,敏之踩着不平稳的小路踉跄前行,在穿过一整片林子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不算大的破庙在视野的尽头萧瑟屹立。 敏之周身立刻蕴起一层透骨的寒意,那一刻惶遽与不安,仿如汹涌的瀑布倾泻而下,将他整个身心笼罩在浓稠的黑暗里。 敏之手握成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强力抑制着身子想要颤抖的欲望。 一步步挪向破庙,敏之几经深呼吸后,伸手推开那扇粘满尘土蛛网的门,才跨进一步,庙内中央,破损的佛像前,那悬梁自尽的身影陡地映入眼帘,敏之几乎是反射性往后连退了数步,双目圆瞪,心跳在顷刻间有着剧痛般的停顿。 敏之眼眶徒然一红,透彻心骨的痛,亟欲将他的泪水逼出眼外。 贺兰敏之啊贺兰敏之……你究竟做了什么?又挽救了什么? 敏之紧咬下唇,强忍着心底那浓郁的哀戚,后背抵着肮脏的门缓缓下滑,最后跌坐在地。 庙内那道悬空的身影,还孤零零地垂在那儿,敏之却挤不出多一分的力气过去将他放下。 嘴里,忽然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一种轻然刺痛从敏之嘴角蔓延散开,直传入心底深处。 柳笙的死,是自己未曾预料过的……可是长孙无忌…… 寸断的肝肠,悲戚到极致的心,化作流动的水光,敏之用力闭上双眼,将那泪花掩在眼帘之下。 明明知道这一切的命运,知道每一个人的结局,为什么不阻止?不挽救? 敏之牙关紧咬,想要嘶声呐喊,喉间却好像被撕碎了般,只能发出无声的抗议。 等风若廷循着敏之的脚步赶来时,见他正坐在破旧的庙门口,嘴角溢着一丝鲜血,满目的哀伤悲戚,忙大惊上前扶起他道,“公子,发生了何事?” 敏之蓦地惊醒,睁大了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风若廷,喃喃自语般嗫嚅着,“李弘……李弘……” 猛地,敏之一把推开风若廷,往来时的路上狂奔而去。 风若廷正欲去追,余光瞟见庙里那悬空的身子,不禁心一震。 长孙大人! 回头看了看隐入夜幕下的那道身影,风若廷反身走回庙里,抱住长孙无忌的身子将他放下,平躺在地,心中无言轻叹。 长孙大人,你可知,走了的,才是真正的解脱。 而这边,奔跑在密林内的敏之,早已忘了自己曾留下一匹马在林子不远处等候。 宽大的锦袍被树枝划破,黑夜下看不请四周的路,敏之一路胡乱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李弘!见不到他,自己无法心安。 粗重的喘息在耳边缭绕,敏之只觉心脏在狠狠抽动,连带着撕扯着肌肤的每一寸都在痛。 无尽的路在眼底蔓延成模糊的一片,敏之拼尽全力放肆奔跑,脚尖猝不设防地踩进一块凹槽里,整个身子收势不及往前狠狠扑了去。 脸被路面的石子划出几道血痕,敏之狼狈趴在地上,泪水混合着血滴落在地,融入泥土中瞬间消失无影。 力气在刹时消靡殆尽,敏之手指深掐入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这般懦弱无能。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就连自保,也存在着困难…… 敏之匐在地上半晌未曾起身,一道身影从旁边走出,在敏之身前站定,俯身将他扶起,温柔擦拭着他脸庞的泪水,“第一次见你这般无助,仿佛 分卷阅读61 迷路的孩子。贺兰敏之,你究竟为何事而悲伤?” 敏之抬头看向来人,透过水漾迷蒙的双眼,他看见了薛御郎那张俊朗无俦的容颜。 “是你。”敏之慌忙推开她,伸手就要去擦脸上的泪水,却在触到伤口时心底一阵悸痛。 薛御郎从怀中掏出锦帕轻拭着敏之脸上的血迹,墨黑的眼底浮动着一抹温光,柔煦的嗓音如叹息般绵入敏之耳蜗,“怎么这般不小心?这样的伤痕累累,怎能叫人不心疼?” 最后一句话将敏之思绪骤然拉回。用力推开薛御郎的怀抱,敏之偏头避开他的锦帕,冷声道,“此事与薛大人无关,若无其它事情,大人旦请离去。” 45十年烟云 “敏之,”薛御郎拽住敏之的手腕将他拉回怀中,黝黑的眸子里漾动着柔柔暖光,“何事令你如此悲伤?你若不说,我怎能放心独自离去?” 敏之霍地打开薛御郎的手,负气喊道,“为何不能独自离去?反正最终都是要死,离不离去又有何区别?” 敏之竭斯底里的朝面前之人怒吼着,搞不清是为了宣泄心中抑郁,还是真对此人有着极深的厌恶,“薛御郎你以为你是谁?狄仁杰吗?我贺兰敏之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滚!离我远点,永远不要再来烦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薛御郎覆来的双唇全数掩盖。 薛御郎一手抱住敏之的腰身,一手按着他的后脑,两人身体密不透缝地紧贴在一起。 湿滑的舌撬开敏之的牙关长驱直入,狂野而热烈地汲取他口中的蜜津。舌尖扫过他口腔内的每一寸,纠缠着他的舌与之吸吮缠绵。 敏之思绪在刹时有着恍然的怔杵,随即回神用力推开薛御郎,反手一掌狠狠掴在他的脸上,“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薛御郎硬生生受下敏之这一掌,眼睫微微抖了一下,黑如夜幕的眸子里毫无一线波澜,“如果方才之人换做是狄仁杰,你会很乐意接受,对吗?” 敏之才觉那一掌冲动了些,心中微感懊悔,忽见薛御郎这般询问,怒意徒然上升,冷声驳道,“不是!” 薛御郎一步上前钳制住敏之的手腕,强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恶狠狠地道,“为何要否认?你分明爱慕狄仁杰,为何怕承认?贺兰敏之,你当我薛御郎是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敏之手腕奋力挣扎了几下仍不得解脱,心中怒火簇烧,抬头对上薛御郎的视线咬牙切齿道,“薛御郎,我告诉你,你给我一字一句听清楚了!我贺兰敏之,永远不会爱上你,永远不会!” 原以为他听到这话,定会勃然大怒,未想那人只是矍然一震,片刻后松开自己的手腕,轻轻一笑,“你既有这决心意志,方才又是在为何事而惧怕?” 淡然的笑容在月色下模糊不清,那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里,敏之仿佛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晦涩与黯然。待得他再仔细去看时,却已消失不见。 敏之最初那痛到极致的心,因为薛御郎的关系而有了一丝缓和,如今见他这么一问,不禁心道,莫非他故意这般言语行动,好使我心情舒坦一些? 转念又想道,薛御郎为人向来强势霸道,怎会突然如此好心来劝慰毫不相干的自己? 见敏之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薛御郎手指轻抬起敏之的下颚,捏着锦帕轻拭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迹。 敏之偏头想要闪避,薛御郎柔声哄道,“别动。看这脸,脏兮兮的,哪里还有大唐第一美男的半点风采。” 敏之只好僵着脖子任由薛御郎替他擦拭着脸庞,视线尴尬得不知该往哪儿摆才好,心底别扭万分,也只得强忍着。 薛御郎动作轻柔而仔细地擦拭着,抬眼见敏之那隽美无双的脸近在咫尺,明眸清亮如珠,双唇水泽红润,心下一动,俯身吻了上去。 敏之一惊,正欲伸手推开他,但见他覆唇后未有下一步动作,不由得缓缓移开了双手。 两人唇瓣紧贴在一起,薛御郎双手搂住敏之,舌尖一遍又一遍的描绘着敏之的红唇,舔舐间牙齿轻咬着他的下唇。 半晌后,薛御郎松开敏之,深邃的黑眸宛如大海般,微波荡漾,“为何不推开我?” 敏之下意识闪躲着薛御郎询问的目光,半垂的眼睑里遮掩不住慌乱,“我……” “你喜欢我?”薛御郎打断他的话问道。 “不。”敏之骤然抬头,一口回绝。 “那为何不推开?”薛御郎双眼直直盯视着敏之,漆黑的瞳仁仿如漩涡,将他的心瞬间吞噬。 “我,”敏之内心的慌乱无限扩大,薛御郎的逼迫令他手足无措,无地自容,“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薛御郎淡淡开口,眉眼间氤氲着一层暮霭云烟,“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慰藉,你把我当成了狄仁杰的替身,对吗?” “不……”敏之想要反驳,却在对上薛御郎那深幽的黑瞳时,话语全梗在了喉间,“对不起……” 除了道歉,敏之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毕竟他说对了事实,自己无法辩驳。 薛御郎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受伤,快得连他自己都未看清,便已消失不见。 伸手轻触上敏之的脸颊,薛御郎心中惆怅稍纵即逝。 就在敏之感到空气有着凝结的压抑时,薛御郎朗然起笑,黑亮的眼中灼灼燃烧着敏之看不懂的东西,“贺兰敏之,你当我薛御郎是何许人?”手指移至敏之的唇上轻柔抚动,笑意蕴在眼角挥散不去,“今日之事,不过是薛某存心戏弄而已。再有下次,”凑身至敏之的耳边,低声轻语,“薛某可不会客气了。” 说完,薛御郎大笑转身,在敏之看不见的角度,一抹悲怆快如疾电在脸上飞闪而过。 “贺兰敏之,”薛御郎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唤着身后那人,语气在顷刻间有着一丝隐隐作痛,“我薛御郎……不比狄仁杰差。” 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震惊与诧异,薛御郎大步离去,转眼隐入夜幕里。 敏之惊异地凝望着薛御郎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深色消失眼际,忽然感觉心中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 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敏之迈步沿着回去的小路走去。 就在敏之走开的同时,风若廷从不远处的树后慢慢走了出来。看着越渐走远的那人,风若廷眼神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有着一丝担忧,一丝失落,一丝遗憾,一丝迷茫,以及一丝——眷恋。 回府后,武承嗣见敏之一身狼狈不堪,满脸伤痕累累,忙拉了他去梳洗,又亲手为他上了药,这才遮掩不住心疼的问道,“怎么这般不小心?好好的一张脸划成这样,你是去与人斗武了不成?” 敏之本想着回府更衣后 分卷阅读62 ,再去宫中觐见武后,如今见武承嗣这般一说,不禁转头看着他,正色道,“承嗣哥哥,当年之事敏之全然忘记。但皇后娘娘坦言哥哥被逐一事全在敏之,为何此次回来,哥哥对敏之毫无责备之言,反倒这般关切爱护,还请哥哥一解敏之心中疑惑。” 武承嗣上药的手一顿,许久后才抿唇笑道,“当年,你我皆属年幼,此事又怎可怪罪与你?”将药搁在一旁的桌上,轻声叹道,“那时我倍受恩宠,风华正茂,敏之弟弟心有不甘,约我醉香楼一聚。也只怪我,年少气盛,心高气傲,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敏之弟弟便将它告知荣国夫人,上奏承嗣大逆不道,言语污秽,有辱皇室体面。皇后娘娘素来怜惜孤母,又拗不过荣国夫人疼爱敏之弟弟之心,只好将我放逐西北绝域。” 手指无意识拨弄着桌上的药瓶,武承嗣笑意苦涩澹然,“皇后娘娘曾应允我,十五年后必定接我回返。如今多亏敏之弟弟,我才能少受那五年之苦。” 敏之闻言,霍然震惊,“你在那儿呆了十年!” 依着武承嗣如今的生辰,也不过是刚过弱冠。十年前……他也才十岁而已…… 敏之整个人跌靠着椅背,惊讶收敛在唇畔,化作喃喃低语,“十年之苦,你怎会如此轻易便原谅了我……” 武承嗣微微一笑,墨色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柔和光泽,“你我有着血缘之亲,做哥哥的,怎会怪罪弟弟?”伸手抚摸着敏之柔软的黑发,武承嗣笑意温暖和煦,“即便是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哥哥没能教好你,没能管好自己。更何况敏之弟弟如今忘却过往,从前之事,更是不必再提。” 敏之难以置信的望着武承嗣,不敢相信世间竟真有如此宽宏大度之人,“你真的,不怪我?不恨我?” 武承嗣眼底笑意宛如透明朝露,不染半点尘埃,“十年来,我只确信着一件事。”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敏之,坚定开口,“这世上,只有权势,才能令一个人睥睨天下。” 一阵淡淡的熏香从武承嗣身上缭绕散出。香气扑入鼻间,敏之看着那华贵清雍的人儿,感觉他的眉间依旧一片恬淡,却也似乎蹙着一抹隐隐的阴霾。 敏之确信,他不恨自己,也不怪自己。十年来的孤苦令他明白,任何情感都抵不过……权势…… 走在去往东宫的路上,敏之满脑子想的都是武承嗣——这个在武氏一族里,占据着重要位置的男人,他的野心,他的壮志,全是因为那虚度的十年而来。 有时敏之禁不住的猜想,若十年前的‘敏之’不曾放逐武承嗣,若十年后他不曾进入这具身体,那么这一切,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来延续?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除了‘国公’这个虚职,和熟知历史的变动之外,他一无所有。 他想体验前世自己未曾尝试过的感情,却忘了,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过是在为历史的前进推动着齿轮。 敏之停步抬头,仰望着晴空玉宇,突然感觉,今天的天空,蓝得透明无尘,令人心醉神迷…… 46东宫迷情 到东宫后,按惯例等小太监进去通传。然而这一次等了许久,才见李弘亲自走出相迎。 “这些该死的奴才们,这会儿才告知敏之来了。”李弘几步上前,握着敏之的手走进东宫,略显苍白的脸上含着浅浅笑意,“今日怎么有空入宫来瞧我?新府住得可好?” 敏之转头去瞧李弘,见他面无血色且双唇发白,俨然是身子抱恙,不禁开口道,“太子殿下,还请保重身体。” 李弘引敏之坐下后,随意挥了挥手遣退两边的人,歪靠在软榻上,道,“敏之可知,丞相已猝。” 敏之一怔,未想李弘久居宫中,也能如此快得知消息,不由得点头道,“恩。” 话音落下,空气里一阵寂静,两人相对默默无言,半晌未曾说话。 敏之亲眼目睹长孙无忌的离去,如今面对李弘,想起不久的将来,某一天自己也会这般目送李弘离去,顿时心底一阵绞痛。 正在黯然神伤之际,一只手隔空伸来抚上敏之的脸庞,惊得他骤然抬头,正对上李弘那双溢满柔情的眼睛。 “敏之,”李弘嘴角漾笑,清减的眸子里流淌着云烟般的愁绪,“我曾许诺,会竭力保你周全,此言如犹在耳,从不敢忘。” 敏之弯唇轻笑,道,“殿下若真有心,就请养好身子,才是对敏之的好。” 李弘手指轻柔抚摸敏之面颊,眼底倒映出他那张绝色容颜,不禁心神一悸,一股热流自心涧缓缓流过,伸手拉住敏之将他拽向自己。 感觉到李弘手中的力道,敏之只道他有话要与自己细说,便顺势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半跪下,仰头笑道,“殿下是有话要与……” 接下来的话,被李弘俯身覆来的双唇掩盖住。 敏之愕然震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他心有慌乱,竟不知是该抗拒、还是该缄默。 李弘一手搂住敏之腰身,一手捏着他的下颚迫他开口,灵活的舌一滑而入,吸吮他口中蜜液的同时,寻找到那一片柔软与之缠绵悱恻。 宛如手中捧着稀世珍宝,李弘的吻倾尽温柔,紧拥着敏之的力度仿佛要将他融入身体一般,深邃而刻骨。 敏之霎时回神,双手抵上李弘胸膛,正要将他推开,只听见耳边传来那人嗫嚅般的喃喃低语,“敏之,不要拒绝我……好吗?敏之……” 薄暮私语般暗沉的声音里透着微不可闻的压抑与祈求,敏之明知不可再继续,手却渐渐松懈下来。 李弘伸手抱起敏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愈渐热烈的吻缓缓下移,在他耳后、颈间留下一个个深红的印记。衣襟从肩头滑下,火热的唇蔓延至皙白的肩颈处,手从敞开的衣襟处探入,在敏之光洁的后背搓揉游移。 敏之轻阖眼帘,心中混乱一片,说不出那翻涌的感觉到底是因何而故。 对李弘,他一直都是怜悯、同情居多,却从未想过要和他发展兄弟以外的情感。如今听见他这般低声请求,就好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归属感一般,敏之的心瞬间软化,想要制止,却使不出多一分的力气。 殿内的温度越渐炙热,敏之身上的锦袍已被褪至腰间,李弘的手顺着脊背滑下,眼看就要触及股间的禁地,一小太监莽撞冲进来趴在地上喊道,“太子殿下!” 李弘惊然回神,第一时间拉上敏之的衣服将他裹住,一手抱着敏之令他靠在自己肩头歇息,朝那小太监怒声喝道,“大胆!竟敢不经通传擅闯入殿!” 那太监这才发现殿上两人暧昧的姿势,吓得一哆嗦,整个人瘫软在地,哭道,“太、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召贺兰公子觐见……” 感到怀中人 分卷阅读63 身子一僵,李弘捧起敏之的脸,柔声问道,“敏之,若不想去,我便替你回了她,如何?” 敏之慢慢整理着衣物,半垂的眼睑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微光,“不必了,殿下。”武后既然将旨意传来这儿,想必李弘平日的一举一动,也是尽在她掌握之中的。 从李弘身上退下,敏之俯身朝他作了一揖,平静的神情里瞧不出一丝的波动,“太子殿下,敏之告退。”说完,转身就走。 “敏之!”李弘骤然起身,看着敏之的背影,紧蹙的眉间氤氲着浓郁的愁虑。 敏之翕然停步,微微回头以余光看向身后之人,很想告诉他,今天的忍让已是自己底限,不会再有下一次。可张了张嘴几经努力,还是选择了无声叹息,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目视着敏之走出殿外,李弘徒然跌坐回软榻里,紧闭双眼遮住眸底那一抹怅然悲伤。 敏之,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有情,却无情…… 跟着前来传达懿旨的太监从东宫出来,见宫前等候的轿子竟是十六抬软轿,不禁一愣,道,“这,可有弄错?” “没错。”那太监笑得一脸的谄媚,“贺兰公子,请吧!” 敏之只得上轿。等一袭队伍从东宫缓缓行至大明宫栖凤阁时,日已过午。太监上前恭请敏之下轿,将他直接带进大殿,武后早已坐在内殿等候。 敏之上前请了安,退至一旁站定,见武后只顾喝茶,也不言语,心里也摸不准她传召自己前来所谓何事,只好静静站着不敢有违。 等了许久,才听见武后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可知,今儿本宫召你前来,是为何事?” 敏之忙垂首道,“侄儿不知,还请姨母明示。” 武后双手交握搁在腿上,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打着节拍,嘴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道,“想必敏之已经得知,长孙无忌被逐之事。”肯定的问话里,隐着一丝无形的压迫。 敏之心知武后此举不过是存有试探之意,这天下又岂有她不知道的事,便索性承认道,“是,敏之已然得知。” 武后站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悠然的口气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稀松自然,“长孙大人一走,这朝中再无栋梁之臣。本宫即使有心栽培,也不知该取何人是好。”踱步走至敏之身边,武后唇畔笑意澹然如风,笑容未到的眼眸,却是冰冷如冬,“敏之既是本宫内亲,就该助本宫一臂之力,你说是吗?” 压迫笼罩周身,敏之心脏疾速跳动,胸口只觉一阵缺氧的沉闷。 刚想回答,长孙无忌、李弘的影子在脑海一晃而过,敏之咬了咬牙,跪地道,“敏之愿为娘娘尽忠,辅佐娘娘完成大业。” 武后柳眉微挑,再看向敏之时,眼底已多了一丝清冷的光。 “哦?”转身走回上殿坐下,武后捏了捏绦金的袖摆,随口问道,“那么敏之,是想得到什么呢?” 细汗渗出额角,敏之强迫自己开口回道,“敏之求娘娘,饶太子殿下一命。” 武后触摸袖摆的手蓦地一顿,冰冷的眼波宛似冬天的湖水,笼着烟水寒霜,“原来是为弘儿。” 武后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与她绝冷的眸子极不相搭,“倒是本宫这做母亲的不对,竟叫侄儿来为自己亲儿子,做这请求。”银铃般的笑声响在殿内,敏之却觉那声音比地狱钟声更令人感到心寒。 武后看向殿下跪着的身影,娇花般绝美的脸上浮动着别有深度的笑,“要本宫答应你,也不难。只是,”稍一停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扬,落入敏之耳中,如冰丝般透人心骨,“你拿什么,来使本宫答应你呢?贺兰敏之。” 一滴汗顺着脸庞滑下,滴落在敏之的手背,绽开成一朵晶莹的水花。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稳心神后,敏之一字一句回道,“臣,拿天下,来交换。” 武后目光一凝,神色霎时收敛。 天下……这孩子居然知道我的内心所想……聪明,却也是个威胁…… 武后闭眼假寐,半晌后,陡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炬般瞪向地上之人,厉声喝问,“那么,你就没想过,本宫会要了你的命吗?贺兰敏之!” …… 之后说了些什么,又如何走出的栖凤阁,敏之已记不太清。 幽魂般走在出大明宫的路上,敏之脑子昏昏沉沉,思绪飘忽游散,许久无法集中精神。 直到一双手揽上他的肩头时,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敏之这才感觉散乱的心逐渐沉淀下来。 抬头看向来人,目光猛地望进那人背后的阳光里,一阵晕眩袭来,敏之站立不稳的亟欲摔倒,被那人一把拽住,急问,“贺兰,究竟发生何事?” 视线聚拢,敏之微眯双眼看着那背对阳光而立的人,仔细辨认了片刻,才恍然起笑道,“原来是你,老狐狸,你在这里做什么?” 狄仁杰受武后所召前来大明宫觐见,未想刚进栖凤阁便见敏之走出正殿,身子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当下也顾不得有旨在身,上前拦着他问道,“怎么这般神情恍惚?”说着,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探了探,疑惑道,“可是身子不适?” 轻柔和煦的温度自狄仁杰手心蔓延散开,从敏之的额头直入心底深处,身体也在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敏之抬手覆上额头狄仁杰的手背,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问道,“你曾说过,会把你的命亲手交给我,这句话,还奏效吗?” 47废太子妃 狄仁杰凝视着敏之询问的眼神,片刻后,嘴角挽起一记轻笑,道,“是想现在收回我这命了吗?” 等了半晌,见敏之未曾回答,狄仁杰手指移下轻刮了下他的鼻梁,笑道,“把我的命给你,可好?” 未想敏之闻言后,眼睛微然一黯,怅然忧伤在眸底深处悄然淌过,“狄仁杰,既然你的命是我的,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抬头对上狄仁杰的目光,敏之一字一句说得尤其用力,“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死。” 狄仁杰一怔,正要开口,敏之伸手做了个静止的动作,接着道,“我知道你会活很久,会活得很长命。可是我已无法再掌握未来,我不知道命运的走向是不是还随我所想。我无法保全任何人,身在这禁宫之中,甚至连我自己都有危险。” 敏之伸手握住狄仁杰的手,淡然的笑意里隐着一丝苦涩,“我不想死,可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所以,我拿自己去换了太子一命。狄仁杰,你说,我这么做,值得吗?” 狄仁杰反手将敏之的手覆在掌中,一手轻抚上他的面颊,温柔摩挲着,“敏之,你想保全太子,为何?” 敏之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却选择了沉默不语。 狄仁杰轻声叹息,将敏之抱入怀中,柔 分卷阅读64 声道,“敏之,我告诉过你,不要妄动,一切交给我,你为何不听?” 敏之心知自己还在大明宫内,多少眼睛盯着,忙移身要挣开狄仁杰,却被他更为用力的抱住,“敏之,不要再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否则……” 否则,即便是豁出我的命,也无法保你周全…… 最后一句话,狄仁杰将它梗在了喉间。 敏之再度摇头,还来不及说什么,狄仁杰松开双手,钳制着他的肩头,蹙眉道,“敏之,你听我一言。这宫中,无一人值得你倾尽所有,更不会有人值得你全力以赴。若想活命,”狄仁杰牢牢锁住他的视线,不容他闪躲,启唇吐字,“放手!” 敏之心一惊,怔神许久后,才恍惚着找回自己声音,“我……能不能让我,最后一次……” “不能!”狄仁杰知道他想什么,断然拒绝道,“敏之,你认为你还有多的能力去顾全别人吗?” 敏之眉头一蹙,愤然甩开狄仁杰的手,反身背对他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我也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我从未付出过什么,而他却一心为我,我怎能……怎能弃他与不顾?” 言尽于此,狄仁杰不由得阖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好。敏之,今日之言,我会放在心上。”只要是你想的,我会达成你心中所愿。 迈步越过敏之朝栖凤阁方向走了两步,狄仁杰骤然停身,微微回头看向身后之人,含笑道,“敏之,希望你会明白,爱与同情,是无法等对同行的。” 凝望着狄仁杰逐渐远去的背影,敏之上前两步,张嘴想要喊他,嗓子眼却仿如被堵塞一般,言语始终无法顺利冲出。 神情恍惚地走出宫外,看见轿子旁并未有风若廷的身影,敏之在想,或者这该走不该走的,终究都是要离开的。 随从掀起轿帘,敏之刚弯腰坐了进去,便听见后方传来吵杂的喝骂声。 敏之本不想多事,怎奈听那声音尤为熟悉,便命随从前去察看。半晌后,那随从回来,站在帘外俯身作揖道,“公子,是司卫少卿杨大人的千金,在宫门处教训一奴才。” 敏之沉吟少许后,道,“你去告诉那小姐,让她要打要骂,只管离宫门处远一些。这皇宫到底不是她自家门前,由得她肆意妄为。” “是。”那随从答应着去了。半晌后,外面脚步声愈渐走近,轿帘猛地一下被掀开,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倒映在敏之眼底,“贺兰敏之,原来是你。” 敏之微眯双眼看向来人,弯唇轻笑,道,“姑娘,有事?” “贺兰敏之,你三番四次扰我行事,”那女子蹙眉娇喝,“不要以为你是国公,便可管辖到我的头上。” 敏之也不想坐在轿子内与她争辩,只得走出轿子,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意管制姑娘,只是姑娘即将为太子妃,诸事言行,还请慎行的好。” “太子妃?”女子不由得嗤笑出声,琉璃般的凤目里满是讥讽,“不说这个,我倒忘了,这太子妃的头衔,倒是你贺兰敏之更配一些!” 敏之闻言随即回神。看来这杨家女子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才将一腔怒火迁在自己头上。想到这里,敏之不禁悠然起笑,摇头道,“姑娘此言倒显莽撞了。在下既为男儿身,又怎能去做太子妃?姑娘容姿绝佳,实属太子妃不二人选。” 本想从旁称赞一句,好使那女子熄了怒火,谁想一席话落,女子却更为震怒,“容姿绝佳?哼!贺兰敏之,这话由你口中说出,真是刺耳得很。谁人不知,你贺兰敏之贵为大唐第一美男,就是娇滴滴的美艳女子,也及不上你容貌三分。”踱步绕着敏之走了一圈,那女子扬唇讥笑,问道,“贺兰敏之,你是不是就是靠着你这销魂的脸,去勾引了太子殿下?” “放肆!”一道沉冷的声音在旁响起。 敏之和那女子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太子李弘一脸阴沉地站在不远处,“杨芷芙,你且回府去,东宫容不下你这等污言秽语之人。”说完,也不看敏之一眼,拂袖就要离去。 敏之未想太子竟会在此出现,见身旁女子脸色唰地一下煞白,忙上前劝道,“太子殿下……” 才刚说了一句,便被李弘徒地打断,“敏之,无需多言。来人,送杨小姐回府。” 那女子满脸惨白,一双美目含尽哀怨地瞅着李弘。半晌后,见他无动于衷,也不开口挽留,贝齿一咬下唇,跺了跺脚后愤然转身离去。 等女子离开后,敏之道,“太子殿下……” 李弘手一抬,示意敏之不必再言。 迈步走了数米后回身,见敏之仍站在原地,不由得轻声一叹,复又走回来,笑道,“如此一来,我也不必再立太子妃了。正好要去母后宫中,将此事告知,免了我立妃的困扰。” 说完,瞧着敏之一脸的不赞同,李弘突然伸手卷起他肩头的一绺黑发拽了拽,笑眯眯地道,“虽是奢望,但若能立敏之为太子妃,李弘死而无憾。”话音落下,无视敏之一脸的震惊,凑上前在他脸颊飞快印下一吻,转身走至不远处等候的轿队,一席人浩浩荡荡远去。 敏之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周围,见所跟随从皆为自然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不由得失笑出声。 然而笑意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担忧。 李弘由始至终不愿立妃,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借一名目将那女子故意遣走而已。但他这般决定,也等同公开驳回了武后的决定。依着武后的手段与心计,只怕不容李弘这般轻易脱身。 回府后,下人来报,只说风若廷跟随武承嗣出门去了。敏之点了点头,刚想靠枕小憩一会儿,连衣端着一盅参茶走了进来。 敏之睡得朦朦胧胧,只感觉有人正在轻柔抚摸他的额头、脸颊,最后那手滑入衣襟,将敏之从睡梦中惊醒,反射性抓住那手,看向来人道,“你做什么?” 连衣脸颊飞起两团嫣红,垂眼抿笑,满是羞涩道,“连衣想要伺候公子……” 敏之懒懒起身,整理好衣袍,勉强笑道,“不必了。你下去罢。” “公子!”连衣还欲说话,无奈敏之已不愿多听,只得黯然起身,走出了门外。 敏之简单的梳洗了,刚将布巾放回盆中,一下人急忙忙地走至门口,垂首道,“公子,荣国夫人病重,公子是否前去探视?” 敏之忙道,“快备车,去太尉府。” 等敏之赶到太尉府时,天色已近垂暮时分。厢房内,荣国夫人杨氏面色憔悴,双眼深深凹进,干瘦的手紧紧抓攫着敏之,笑道,“天色已晚,敏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免得夜露过重,感染风寒。” 不过几日未见,就见荣国夫人这般消瘦,整个人透着一层死亡的气息,敏之鼻尖一酸,梗咽道,“外祖母只管 分卷阅读65 宽心养病,敏之一切都好。” “敏儿也莫哄我,”荣国夫人强撑了一丝力气,道,“我自知大限将近,人死如灯灭。只是要独留敏儿在世受苦,心中万分不舍。”说着,伸手微颤颤地摸至枕头底下,取出一缎锦袍递给敏之,道,“这手帕你好生收藏着,将来若皇后有心为难,你便交与她看,可保你安然无恙。” 敏之接过一看,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条丝帕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荣国夫人接着又道,“从前外祖母一心宠着你,有事也替你担待着。今后,外祖母不在了,你千万要自行保重。如今朝野混乱,敏之定要独善其身,不可越俎代庖。切记,切记!” 敏之一一听了,记在心中,点头道,“是,敏之谨记。” 荣国夫人这才稍有放心,缓缓松开抓着敏之的手,闭眼沉沉睡了去。 走出太尉府,敏之看着手中丝帕,在心中暗下决定后,将丝帕慎重揣入怀中,回府去了。 48世事变迁 狄府。冷卫从金山南麓回返,带来了地宫的消息。 “这么说,地宫立场并不明确?”狄仁杰翻看着手中文书,并不时的持笔在上面写着什么,边道,“突厥近来可有异动?” 冷卫拱手回道,“属下经由多方打听,终于从地宫一仆人的口中得知,地宫自前任宫主逝世后,一直由右使鬼仆掌管宫中事宜。” “右使鬼仆,”狄仁杰笔尖一顿,想起曾听敏之提到过此人,不禁问道,“你可有见到鬼仆本人?” 冷卫摇头道,“地宫并不易进。那仆人以为我是突厥人,才不免多说了两句。听说鬼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地宫门人,也鲜少有人亲眼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狄仁杰点了点头,将手中文书卷起后,放在了一旁,伸手取来另一卷摊开,并不忘问道,“还有呢?” 冷卫接着道,“听那仆人所言,地宫自来都是帮突厥人的,但从鬼仆掌管地宫后,便与突厥大唐形成了中立。” 狄仁杰放下毛笔,在心中思忖半晌后,大胆猜测道,“如果,那右使现在有心效忠大唐,那么之前的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释。” “大人是说……”冷卫迟疑道。 “恩。”狄仁杰起身走了几步,凝重的神情显然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地宫位处大唐与突厥的交界处,态度模糊而不明确。江湖帮派,始终不可尽信。皇后娘娘若是想以地宫牵制突厥,想来突厥也一定希望能以地宫牵制大唐。这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之中,最为得利的,还是那地宫门人。” “正是。”冷卫点头,赞同着狄仁杰的意见,“属下回程的路上,还打听到,地宫与突厥来往密切,从未断过联系。” 狄仁杰疾步走回桌边,提笔飞快写着什么,道,“地宫存在,是个威胁,不可不除。”说着,将写好的信笺折叠了递给冷卫,“这封信,你替我送至并州都督府。我曾出任过那儿的法曹,你告诉府尹是我叫他办的这事,他自会听从。” 冷卫忙上前恭敬接过信函,问道,“大人是在囤积力量为除地宫?” 狄仁杰微微一笑,眸中闪着深邃却又清亮的光,“地宫之事若到无法收拾,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姑息。我现在所做的,”话语一停,等了半晌,就在冷卫以为他不会继续往下的时候,狄仁杰接道,“是在为贺兰敏之的后路,未雨绸缪。” 冷卫一愣,待想再问,却又不敢,只得息声沉默。 早在他刚回府时,便听其他下人提及,狄大人最近时常处理公文至深夜,并将近十年来所堆积的案例全带回家中批阅。冷卫虽不知狄仁杰为何突然这般竭力,但从突厥一路回来,却也知大唐百姓对狄仁杰的事迹尤为赞颂,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中有着这么一位青天大老爷,处事公断且深得民心。 等冷卫带着信笺离开后,狄仁杰站在门边眺望着落日斜阳。许久后,复又走回桌边坐下,继续持笔翻看着文卷。 而此刻的中宫承庆殿旁,李显看着身后那凭栏而立的人,不耐烦道,“如今他已贵为国公,想要扳倒太子哥哥,更是难上加难了。” 夕阳垂下,天边絮云被晕染成绚丽的绛紫色。暮霭缭绕周身,带着一阵清新的花香在鼻尖来回潆绕。 倚靠着乳石砌成的栏杆前,那人唇角微微扬起,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温着抹抹烟云,“三殿下何必心急。近日来皇后娘娘对太子的态度,难道没能让你看出些端倪?” “那又如何?”李显骤然回身反问,“即便是如此,母后也不会轻易废除太子。除非……” “除非太子殿下真有大逆不道,做出与皇后娘娘背道而驰之事。”那人淡淡接口,笑问,“三殿下是在担心,太子不得废除,还是对下官不放心?” 李显双眉紧蹙,嘴角却勾着一抹冷笑,道,“你记住,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教的。我若无法登上太子之位,你也别想好过。”说完,朝那人瞪了一眼后,拂袖离去。 望着李显远去的背影,那人双眼微眯,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太子之位有何好?”自言自语般的嗫嚅,随风飘入空中,“你又怎知,这一切,也不过是泡沫幻影,引你入局的另一个圈套罢了……” 接下来数日,敏之借生病为由未去早朝。对于朝中大事,也不过是通过武承嗣口中得知。 近来高宗身子日渐衰弱,头风之症也愈发的严重起来,朝中大小事宜无法亲自处理,便一并交由太子监国。谁想武后独揽大权,明上虽是太子做主,实际诸事皆由武后一人当政。但凡朝中有人提出质疑或是不满者,武后一律施压抑止。此番多次后,也再无人敢在朝堂之上明着对持武后。 坐在敏之房中,武承嗣提壶倒了杯茶递给他,道,“皇后娘娘现在大权在握,咱们武氏族人很快便有出头之日了。” 等了片刻,见敏之神情恍惚似在走神,武承嗣伸手推了推他,担忧道,“敏之弟弟,可是有心事?” 敏之惊地回神,扭头去看武承嗣,见他容貌俊雅,眸黑如墨,起笑时眼底流转着潋滟温光,不禁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道,“承嗣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恩?”武承嗣一愣,随即笑道,“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敏之这才惊醒自己方才问了什么,脸颊不由得染起两抹淡淡红晕,笑答,“之前有人告诉我,只有一个人在心仪另一个人时,才会豁出所有。我见哥哥终日心情大好,所以才想问问,并无它意。” 武承嗣闻言朗声起笑,伸手揉了揉敏之头顶的发丝,语气满是宠溺,“傻瓜!” 武承嗣含满笑意的眸子温柔而明亮,暖意在他眸底轻柔逸动,被他的眼神直视,敏之 分卷阅读66 感觉那暖意从骨髓之中缓缓漾开,柔软的令人心醉。 “莫再胡思乱想,身子不好便要多休息。”武承嗣将敏之肩头的发丝抚顺,道,“歇着吧!明日再来瞧你。” 又安抚了敏之几句后,武承嗣走出门外,顺便不忘帮敏之将门带上。 听着耳边脚步声越渐走远,敏之起身开门看着回廊深处,心道,他终究未曾言明……如此看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又在府中躲了几日,其间连衣也曾多次前来服侍,皆被敏之婉拒。而风若廷也跟在武承嗣身边,偶尔来到水漓香榭时,敏之也直言相告,命他只管陪伴武承嗣便可,不必常来这边。 这日,敏之刚送连衣出水漓香榭,一下人前来禀告,只说太子大婚将近,皇后娘娘请敏之前去宫中商议大婚之事。 敏之一愣,暗想,难道皇后娘娘并未撤消太子与那杨氏千金的婚事? 转念一想,李弘贵为太子,皇后既有心阻他与我往来,就定不会轻易取消婚事。更何况这杨家姑娘是太子亲点之人,哪怕就是太子再无喜爱之心,也断难叫他反悔。 想到这里,敏之立时明白,皇后之所以传他去宫内商议太子婚事,也不过是明着暗里给他警告而已,否则这宫中婚丧大事,自有鸿胪寺来办,又何其轮到自己? 命人备轿后,敏之回屋更了衣,动身往大明宫去了。 连衣站在水榭门口瞧着敏之出门,脸上柔情瞬间消逝无影。 避开国公府众人,连衣从后门溜了出去。穿街过巷,在城东一处断桥边见到早已约好的那人。 “你来晚了。”意识到连衣的走近,那人头也不回的话语里,沉淀着冰冷的压抑,“下次再若晚来,本官不会等你。” “是。”连衣忙俯身行礼,解释道,“公子才刚出门,连衣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前来见大人。” 断桥垂柳,微风拂起万千柳条轻悠舞动,那人站在树下,金色日光洒了他一身,朦胧光晕中,那人身形宛如姿态高雅的青竹,说不尽的清雍雅致。 尽管连衣被那人深深折服着,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外在的假象。那人的心,从来都是冷漠无情的。 “近况如何?”那人问道,语气淡然无波。 “回大人,”连衣忙道,“公子近来身体微恙,一直在府中养病,并无其它异动。只是,”顿了顿,连衣稍有犹豫,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那人简单下令。 “是。”连衣咬了咬牙,回道,“连衣进府已久,公子却从未碰过连衣,甚至不许连衣靠近、伺候。连衣在想,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那人略一沉吟后,微扬起笑道,“不会。贺兰敏之为人端方谦和,不会有此念头。”缓缓转身看向连衣,那人嘴角笑意扩大,问道,“看来,你很想得到他,对吗?” 连衣脸一红,还来不及说话,那人笑容陡地一下消失,沉声道,“连衣,送你入国公府是为监视贺兰敏之,若你心存他念,”那人眼底浮着冷如霜雪的笑,“想必贺兰敏之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柳笙!” 连衣脸色唰地一白,血色迅速抽离,心在顷刻间沉到了谷底。 49新的计划 无视连衣那苍白的脸色,柳树下的人嘴角漾笑,眸子里讥讽的光淡淡闪烁,“不要妄动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柳笙就是你的下场。”越过连衣身旁走了几步,那人停身回头看了连衣一眼,狭长的冷眸里笑意盈耀,“看好贺兰敏之,你知道该怎么做。” 连衣身子微微战栗,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后才小心转身,见那人早已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头,一颗急促跳动的心才逐渐归复平静。 这个人……好可怕…… 连衣紧咬下唇,眸子里迸射出不甘服输的光。 不能就这样认输……好不容易才到他身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认输了! 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握成全,力大到指尖深险入肉中却浑然不知疼痛。 挪步往国公府的方向走着,连衣双眼微眯,利芒自眸底深处一闪而过。 豁出去……得到贺兰敏之,除去风若廷! 晴空玉宇,一轮金日高空悬挂。涟涟骄阳映照着天空,朵朵云絮仿佛透明般,更显清澈空灵。 敏之从大明宫走出,抬头看了看天际,脑海里武后的话还在来回旋宕,“敏之,本宫素来疼爱你,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但倘若你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仗着本宫的宠爱就有恃无恐的,那这些年来本宫对你的栽培,可真谓是白费了!” 一席话语,恩威并施,压在敏之心头,令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贺兰公子,”宫门处,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猫着腰凑上前来请安,恭敬问道,“是要回府,还是……” 敏之看了一眼旁边等候的十六抬软塌,随意挥了挥手道,“下去。” “是。”小太监弯腰往后退了数步,听命离开。 敏之提步边走,边在心中暗想,太子大婚在即,高宗命他监国,武后心中一定尤为不满,想除太子之心也定会愈发坚定。既然太子常在宫中,甚是危险,为何不将他引出宫中,再送往安全之地呢?! 想到这里,敏之脚下一顿,心中豁然开朗。 对啊!敏之满心大悦,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我怎么就没想到,要将李弘送走呢? 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全然不顾周遭行人的惊艳目光,敏之思忖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弘这一走,必要到一处安全之地,方能保他性命。此事牵涉甚广,需有一个万全之策才可掩人耳目、瞒天过海,凭我一人之力,只怕是万万办不到…… 敏之抬眼看向人声鼎沸的街道,心底正在琢磨这弥天大计的人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前方走过,惊得敏之还来不及多想,便已迈步跟了上去。 那个人…… 敏之拨开人群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疾步追赶。 那人个,身影怎么这么像…… 沿着街道往前径直奔去,在到一处三岔路口时,骤然失去了那人的踪迹。敏之环顾四周,在几经张望寻找后,终于撇着嘴角放弃。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虽然那家伙背影看着像极了上官令煌,不过或许并不是他,也说不定。 不死心地又瞅了一圈周围,在确定那人已寻不见踪影后,敏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朝国公府走去。 就在敏之反身离开的刹那,一道身影从街角的转弯处走出,望了望对面上官令煌消失的方向,复又看向敏之远去的背影,沉静如水的脸上瞧不出一丝的端倪。 贺兰敏之,他是在找刚才那人?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那人墨青的发丝随风飞扬,深邃的眼眸在阳光的映照下,笼着一 分卷阅读67 层暗红色的光。 回到府中,敏之先将大唐现下的地图搬出来研究了半晌,在确定那错综复杂的路线标远比现代复杂后,终于宣告放弃。 坐在椅子上,敏之将认识的人中,有能力有计谋,又有一半以上希望能出手相助自己之人的名字,一一写在纸上,然后逐一删减排除。 薛御郎,第一个就要删去。 敏之提笔在纸面首位的那个名字上划下一个叉,心道,薛御郎是薛绍的叔叔,薛绍将来可是要娶太平的。何况,这人油嘴滑舌的没有一句正经,靠不住! 敏之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新任丞相许敬宗?敏之眉头一蹙,沉声叹气。 这许大人虽是李弘的老师,对他也是万分的怜爱,只是恐怕在他心里,比起太子来,还是皇后更值得依附一些。 想着,将许敬宗的名字也给叉去。 上官仪?敏之笔尖一顿,一团墨渍在名字旁染开。 这人最近尤为安分,自己差一点忘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要不要连他一块儿救了? 念头才在脑中闪过,敏之忙晃了晃脑袋,将这无稽之谈甩出脑外。 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一个李弘正等着自己去救,哪里还有这份闲心去管别人。 提笔在上官仪的名字一划,敏之自言自语道,“改明儿见了你,给你提个醒,也算是同朝为官的我一点心意,其它的,您就自求多福吧!” 结果这样删删减减下来,名字划去十来个,只剩下最后两个排在末尾静等敏之的裁决。 “武承嗣,”敏之嗤笑道,“承嗣哥哥素来看重权利,早已成为了武后的心腹,他怎肯帮我?”搁下笔,将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扔,敏之起身伸了个懒腰,嗫嚅道,“就是你了,老狐狸。这可是你欠我的,不帮,也得帮。” 又在书房自己先将计划好好排了排,等下人前来传话,只说晚膳已摆上时,敏之这才走出书房往前厅去了。 等敏之转过回廊,连衣从屋子的另一边悄悄走出,看了看四下无人,几步走进书房胡乱翻看着。 在折腾半晌也未翻出一丝的不妥后,连衣将书籍放回原位,正要迈步,脚尖猛地踹中某样东西,低头一瞧,原来是一纸团从脚边轻悠滚开。 连衣忙将那纸团捡起摊开一看,见上面写着数十个人名,除了最后那“狄仁杰”的名字,其它的皆被划上了两道叉。连衣快速浏览一遍后,将纸团折好收入怀中,急忙忙走出书房。 将门轻声关上,连衣刚转身,视线猛不设防落入风若廷那对冰冷的眸子里,心脏陡地一停,血液也仿佛在顷刻间变得透凉。 “你在公子书房做什么?”风若廷盯视着眼前之人,凌厉的眼神宛如要将他看穿看透一般。 “我,”连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着声音回答,“我来帮公子整理书房。” 风若廷定定看了连衣许久,就在他感觉自己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迸出时,那人冷声道,“你若不能安分守己,我定会将你逐出国公府。公子身边,不需要一个城府极深之人侍奉他。” 连衣半垂着头,恭敬回道,“是。”心中却已恨得牙痒痒。站在原地等风若廷离去后,连衣微阖的眼底闪着刀一般锐利的寒光。 而此刻东宫内,墨卿捧着药走进内殿,半跪在地望着座榻上的人儿,柔声笑道,“殿下,该服药了。” 李弘置若罔闻地看着手中书卷,既不说话也无半点反应。 “太子殿下,”墨卿再次轻声唤道,温暖的笑容宛如朝露,不染一丝尘埃,“药快凉了,请先服用了吧?” 李弘放下书卷,看了一眼墨卿手中的药盅,沉吟片刻后,突然道,“墨卿,放你出宫,如何?” 墨卿手一抖,差点将药盅打翻在地,“殿下?”震惊抬头望着李弘,墨卿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您……您说什么?” 李弘接过李弘手中汤药一饮而尽,将盅子递回给他时,被他双手紧紧握住。 “太子殿下,”墨卿眼中水光漾动,喉间泛起一丝苦涩,“您不要墨卿了吗?” 李弘弯唇轻笑,抽出手抚摸着墨卿如玉般的脸庞,道,“墨卿,你可知为何我身子一直不好吗?” 墨卿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与疑惑。 李弘眼光若有似无般瞟了一眼那盛药的盅子,唇畔笑意温和纯净,“我虽身为太子,却并无大权在握。将来我若有不测,你也必定脱不了干系。倒不如现在送你离去,也好保全了你。” “不,殿下。”墨卿一口拒绝,坚定道,“墨卿生死都要陪在殿下身边。殿下不能赶走墨卿,这样对墨卿不公平。” 李弘定定看着墨卿那张绝色容颜,与脑海中刻骨铭心的脸重叠在一起,低声轻叹后,正欲收回手,墨卿猛地扑上来一把抱住李弘,双唇重重覆上,笨拙而略显生涩的亲吻着榻上之人。 李弘伸手按住墨卿肩头,将他缓缓推开。 “殿下,请您要了我吧!”墨卿紧拥住李弘,眼底浮动着慌乱与哀求,“墨卿愿意做贺兰公子的替身,只要能留下殿下身边,墨卿什么都愿意做。殿下,请您宠幸墨卿吧!殿下,求求你了!” 李弘心微微颤抖起来,怀中那人含尽哀伤的祈求声,波动着他心湖底那掩埋最深的眷恋。 手指触上墨卿的下颚,轻抬起他满目含泪的脸,李弘俯身亲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动作温柔地褪下他肩头的锦袍…… 檀香袅袅,垂幔悠娆。一夜红衾帐暖春霄。春暖花开,世事人间,交叠变幻之际,又有几人能够看透红尘烦扰…… 50心扉悸动 等墨卿从东宫出来时,只见他面颊泛红,嘴角漾笑,眸子里羞涩的光点粼粼闪耀。 “墨卿。”一道颀长俊硕的身影靠在回廊转角处,笑吟吟地望着墨卿从身旁擦过,不经意般道,“何事如此高兴?” 墨卿循声扭头,在看清来人后,笑意霎时僵在嘴角,“大、大人……”血色从脸庞迅速抽离,墨卿紧咬下唇,满目惶遽地看着眼前那人。 “看来墨卿今日心情甚好,”那人靠着廊柱未动,脸上却闪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让本官猜猜,难道是……”起身走近墨卿,那人俯身在他耳畔低声问道,“难道是太子殿下宠幸你了?” 墨卿身子一震,已冲到嘴边的否认在对上那人凌厉的眼神后,随即化为乌有。 半垂着头不敢直视那人,墨卿的心因恐慌而剧烈跳动,交叠在身前的双手藏在宽大的袖中,狠狠拧搅着。 “为何不回话?”那人嗓音冰冷,语气中充满了压迫与不屑。 “回、回大人……”墨卿身子颤抖,整张俏脸苍白如雪,声音从喉间逸出时,带着深邃的惧怕,“是因为 分卷阅读68 ……是因为……” 才刚开口,那人视线眺向路的尽头,手一抬,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你先退下。” “啊?”墨卿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那人。 “是贺兰敏之。”那人眉头微蹙,沉静地看着敏之的身影缓缓走近,下令道,“你现在不宜和他照面,速速离去!” 墨卿松了一口气,忙俯身行礼后,转身朝回廊的尽头奔了去,瞬间不见身影。 而这边敏之虽是人已走近东宫,心里却不免仍有犹豫。想着李弘对自己素来心结颇重,按理自己原不该常去探视……可若当真不去,却又放心不下。 正边走边在心底徘徊犹豫,只见薛御郎从前方回廊上走了下来,含笑道,“贺兰公子也来请太子殿下安么?” 敏之一见他便想起上次林中之事,顿时心情从平静降至冰点,冷着脸反问,“我来不来东宫,莫非还要薛大人同意不成?” 见敏之一脸的愤然,薛御郎眸中笑意点点,走上前伸手抬起他的下颚,道,“还在生气么?不如,下回让你一次,如何?” 敏之打掉他的手,扭头瞪着他,那气徒然上窜已到了嗓子眼处,却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薛御郎,于公,我比你官阶大上四品。于私,你我之间未有交情。”敏之朝身前那人偏头一笑,笑意未到的眼睛里,却是冷然淡漠,“所以日后相见,如无国事相商,还请你退避三舍。” 话才说完,敏之又觉自己言语犀利过于伤人,心中不免微感后悔。然则抬头之际,却恰巧捕捉到薛御郎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敏之心一惊,转身就走。 刚迈出两步,薛御郎追了上来,跟在敏之身后笑道,“若论品阶,薛某自然是要对大人退避三舍的。但若论私交,”说着,一把抓住敏之手腕将他猛地拽了回来,抱在怀中柔声道,“薛某对贺兰公子的心,始终未曾变过。” 敏之还未回神,人便已被薛御郎紧拥在怀,挣了几下未得脱身,不禁恼羞成怒喝道,“薛御郎,请你自重!” 薛御郎勾唇一笑,伸手抚上敏之的脸庞,若有似无般轻柔摩挲着,“贺兰公子当真这般无情?”薛御郎一手搂住敏之腰身,一手顺着他颈间一滑而下,探入衣襟内游移搓揉。 敏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竟不受控制的变得炙热起来。双手被禁,无法挣开钳制,敏之心中血气上涌,既羞又气,怒声喝道,“薛御郎,你放肆!这可是在宫中,随时都会有太监宫女经过,你竟敢……”还未说完,那人覆唇过来含住敏之的耳垂,舌尖缠绕舔舐,引得敏之身子一阵战栗。 “这么敏感?”薛御郎声音低沉而极具诱惑,湿滑的舌卷着敏之的耳珠吸吮纠缠,手指越发深入,触上敏之胸口的一处茱萸,轻轻按了下去,“敏之,这可是你的第一次?” 敏之眼帘陡地一抬,水岸边那段被遗忘的记忆霎时如海水般涌进脑中。偏头避开薛御郎的唇齿,敏之正想着不如豁出去了,只听见熟悉的戏谑声从一旁传来,“青天白日下,两位在宫闱之中这般肆意秽行,不怕被赐杖刑吗?” 敏之即刻听出来人身份,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薛御郎,朝那人身边奔了过去。 站在原地等敏之自己过来后,狄仁杰笑意温柔地替他整理好衣服,抚顺肩头微微凌乱的发丝,似真非假道,“你可是玩闹够了,却将我一人丢在宫门处等候。”抬眼一瞟对面那脸色有些暗沉的男人,狄仁杰和煦的笑里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挑衅。 敏之此刻心下紊乱,想着方才那一幕定是被狄仁杰瞧见了的,此刻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急忙开口就要解释,“狄仁杰,我……” “敏之不必多言。”狄仁杰食指点在敏之鼻尖,眸中笑容暖如温泉,“下不为例,知道么?” 敏之一愣,而后脸居然微微红了起来。见狄仁杰似乎并未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敏之抿笑点头,默允着他的问话。 “薛大人,”狄仁杰在转向薛御郎时,温柔的神情宛如水蒸气一般陡地蒸发掉了,“若是这般闲暇无事,兰台一职,狄某随时等候大人升任。” 骄阳下,狄仁杰眉间眼角,笑意盈盈,说不出的儒雅飘逸,容光照人。 敏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薛御郎,待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化作无声轻叹。 真情假意,谁人得知?敏之转身,朝宫门一步步走去。至今为止,除了李弘那一泓深情,自己一无所有……只可惜,那终究也不会属于自己…… “敏之,”狄仁杰几步跟了上来,一如既往的揶揄口吻里,多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关切,“脸色这般难看,难道是责怪狄某扰了公子好事不成?” 敏之停步回头,双眼直定定望着狄仁杰,心里突然有着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面前这人最吸引人的,并不是他魅惑的容颜,而是他那璀璨明亮的眼睛。笑时,神采飞扬,自信睿智,波光流转。不笑时,狭长的眸子里总漾动着柔软的情感,仿佛能将人心融化一般,温柔莫名。 “怎么这么看我?”狄仁杰眸子朗朗生辉,亮得摄人心魄。 敏之回神,美如皓玉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指着他脸上某处道,“你脸上有脏东西。” 狄仁杰闻言一怔,伸手抓着袖摆在脸上拭了拭后,问道,“可有擦去?”在见到敏之眼中浮动着的促黠光点后,顿时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问道,“你竟是在戏弄狄某?” “恩。”敏之一本正经点头,“难得能戏弄到你一次,你可是像狐狸一样狡猾的人。” 狄仁杰朗声起笑,“狐狸,倒抬举狄某了。”狭长幽黑的眸子因笑意而闪动着潋潋彩光。 敏之静静凝视着狄仁杰的笑容,将他每一个动作言语深刻在心。半晌后,见他扭头望来,敏之收敛心神,微笑道,“既然受了我的奉承,现在帮我做件事,如何?” 而这边,薛御郎目光复杂地送走敏之和狄仁杰后,从另一侧宫门走出,坐轿往早已约好的酒楼行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薛御郎在酒楼门前下轿,径直上二楼走进最末尾的厢房里。 屋内桌旁,有着一头墨青发丝的男子正在独饮清茶,见薛御郎进来,正眼也不瞧他的问道,“东西带了吗?” 薛御郎顺手将门阖上,走到男子对面坐下,嘴角挽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地宫门人造反了?居然等不及皇后娘娘传令,便自行来到长安。”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放在桌上,道,“正好娘娘有意召你前来,你将此事办妥,东西自会给你。” 男子拆开信快速读完后,掌心微微用力,那信随即化作无数的碎片纷纷坠地。 “笑话。”男子讥笑道,“本尊岂可屈居人下,随意任人差遣。” 分卷阅读69 “屈居人下?”薛御郎嗤之以鼻地仰头大笑,毫无情绪波动的眼底,沉淀着青凛寒芒,“鬼仆,拿不回地宫宫主的玉印,你便是想要屈居人下,也是枉然。” 鬼仆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那人,不带任何感情与善意的冰冷眼睛,仿如高傲的孤鹰轻视着大地万物,“薛评事,没有玉印,本尊一样可以统领地宫。” “既然如此,”薛御郎毫不在意地弹了弹身上灰尘,随意道,“此事右使只管斟酌,可办可不办,全凭你心情而行,如何?”见鬼仆一言不发地开门走出去,薛御郎浅笑提醒,“入国公府前,记得把那头发染了。这丝一般的颜色,倒真是打眼的很。” 鬼仆余光瞟了身后那人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迈步走出了酒楼。 51波动的心 敏之跟随狄仁杰一同去到狄府,在遣退了所有仆人后,顺手将书房的门关上,道,“我有一事想请你相助,也有一疑问需得你解惑。” 狄仁杰走至书桌后坐下,随手取来一卷书轴摊在桌面,边持砚石磨墨边问,“何事?” 敏之几步走上前,伸手覆在狄仁杰的手背上,凝视了他半晌后,才问道,“若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律法之下,你可会为我留一条生路?如果……”稍作迟疑,想到接下来可能听到的答案,敏之满心顾虑,“如果我做的事,与你背道而驰,你会如何?” 感觉到敏之掌心的温度,以及从他手指间传来的颤动,狄仁杰抬眼看向书桌前的那人,狭长魅惑的眸子淌过一丝浅笑,似真非假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贺兰公子,也一样。” 敏之心一沉,手仿如触到烫手山芋般,从狄仁杰手背弹地一下移开,一股酸楚的气陡地上窜,烧蚀着喉咙。 “你会治我死罪?”敏之面无血色,嘴角勉强微弯的弧度里,隐着一丝苍白的失望。 狄仁杰幽黑如夜的眸底飞快掠过一丝惑然深光。不知为何,眼前的贺兰敏之,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真实——分明就在身前不远处,触手可及的距离,却有着一种咫尺天涯的错觉。 笑意收敛,狄仁杰略微沉静地盯着敏之看了许久,才认真问道,“敏之,你想知道什么?” 见狄仁杰这般询问,敏之立刻反应过来——方才他那番回答不过是顽笑成分居多。失落的心虽有了一丝缓和,晦涩却依旧弥漫延开。敏之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低头道,“是我莽撞了,明知你皇命在身,原不该多此一问的。” 敏之带着羞愧的口吻,仿佛自己犯了极为愚笨的错误一般,满是自嘲。 “皇命和你,不相干的。”放下手中砚石,狄仁杰绕过桌子走至敏之身前站定,唇畔漾笑道,“你若真做了错事,我替你担着,如何?” 霎时敏之的心悸动了一下,那是——惊讶。抬头看向狄仁杰,与他温柔的目光不期而遇,敏之带了些倔强似的执拗问道,“你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我,也一样。” 闻言,狄仁杰不由得笑了起来,敏之那带着清净气质的天真,竟让他一时间转不开眼,一种不知名的触动在心涧悄然漫开。 “平日里你也不是这般受不起的人,”狄仁杰手指挑起敏之的脸,与他四目相对,笑容和煦的道,“怎么今日我才顽笑了一句,你就恼我了?” “这种事也能拿来顽笑吗?”敏之心中早已没了火气,但又拉不下面子,只得偏过头故作恼怒道,“你现在是御史中丞,想治谁的罪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我怎敢恼你?” “瞧瞧,这可不是负气话是什么?”狄仁杰动作轻柔地扳回敏之的脸,低声哄道,“你若犯了错,我不替你担着,替谁担着?” 敏之一掌拍开狄仁杰的手,没好气的道,“你爱替谁担着都成,我若真是做了不可弥补之事,就是你也未必能够……” 接下来的话,全数落入狄仁杰覆来的双唇里。 敏之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双手紧紧抓攫着他肩头的衣服,手指在几经犹豫挣扎后,缓缓松开,试探性移至那人背后将他拥住。 狄仁杰一手搂住敏之,一手捏上他尖削的下巴迫他开口,湿热的舌渡入口中,温柔而热烈的汲取他口中的蜜津。 敏之轻阖眼帘,身子不由自主地朝那人靠了去,寻求更多。 感觉到敏之的回应,狄仁杰手指上移托住他的后脑用力吻住他,炙热的舌扫过他口中的每一寸,纠缠着他的舌缱绻吸吮。 本是一个惩罚性的吻,却逐渐变了味道。狄仁杰紧拥着敏之,唇畔重重施压,炙热的舌卷着敏之的柔软抵死缠绵。两人身子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毫无一丝空隙,敏之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过来的灼热温度,一寸寸燃烧着自己的心脏。 许久后,直到敏之感觉自己的心就快要从嗓子眼迸出之际,狄仁杰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吻,却依旧紧紧抱着他,手更是无意识地轻抚着敏之的脊背。 敏之身子一阵燥热,喘着气靠在狄仁杰怀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狄仁杰也是呼吸沉重,黝黑的眸子里闪着难以平复的欲望之光。然而他却并不想在此时此地要他——在那水岸一役后,他不想再做出任何伤害敏之的事。 片刻后,狄仁杰清了清嗓子,问道,“既知是不可弥补的错,为何要犯?”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魅惑的磁性。 敏之此刻只觉心情尤为复杂,内心仿佛涌满了眷恋,却又理不清狄仁杰对他的感觉。将脸埋进那人怀中,敏之闷声道,“我要救李弘。” “什么!”狄仁杰轻抚敏之后背的手一顿,搂着他腰身的手却随之一紧,“你要救太子殿下?此话从何说起?” 敏之一把推开狄仁杰,反身背对着他怒声道,“你既无心多管,便也不要多问。” 狄仁杰一听便知他还在为之前的事别扭,想笑又怕引得他更为生气,只得忍俊抚上他的肩头,将他身子扳正面对自己道,“你说要救太子殿下,总得叫我清楚一二,否则等你犯了那‘不可弥补’的错后,我如何替你承担?” 敏之见他神色并不似在说笑,便也放下心来,道,“现在我也无法和你说多什么,但太子处境危险想必你是知道的。他在宫中一日,武后必会防他一日。我有一计,可保全他出宫,救他一命。” 狄仁杰心中大惊,这才觉事态有些严重起来,“你有何计划?” 敏之道,“以突厥异动之事,请武后恩准太子领兵前往。等出长安后,将他送他,躲上个三五年载,风头过了,自可安然无恙。” 狄仁杰只道敏之是有何等妙计,然则听他说完,却是哭笑不得,摇头道,“若真突厥有异动,朝中自有将军前去镇压 分卷阅读70 ,不必太子亲身前往。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殿下无论去到何处,始终会是皇后娘娘的心头刺。再者,”狄仁杰神情严肃的补充上最为重要的一点,“边境军情异动的消息,多由镇守边关的将军快马送回宫中。仅仅是你说一句突厥异动,非但不可信,反而会引来皇后娘娘的怀疑。” 敏之听完,眼眸霍地一亮,看向狄仁杰的眼睛里灼灼生辉,“照你这么说,你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狄仁杰摇了摇头,叹道,“最妙之法,目前尚不可行。敏之,”钳上敏之的手臂,狄仁杰目光如炬地盯视着他,嘱咐道,“我说过,你的事我已放在心上。所以,在我未作安排前,你千万不可妄动。”见敏之撇着嘴角满脸的不甘愿,狄仁杰沉声喝道,“听见了没!” 敏之一愣,半晌缓不过神来。 狄仁杰自知方才语气重了些,又见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心一软,伸手将他温柔拥入怀中。 敏之,你自身有多危险,你却从未想过吗?我只能尽全力保住你,至于太子殿下…… 狄仁杰手中力道收紧,闭眼感觉着敏之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料一丝丝传至他的心底深处。 若只能在你和太子之间选择其一……敏之,日后明白真相时,你会怪我吗? 被狄仁杰拥在怀中,敏之微微蹙眉,心里总觉什么地方有着一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待想要开口询问,狄仁杰却已不愿再多言。 夕阳斜下,橘色暖阳透过菱形雕花木窗折射进屋,朦胧洒了房中两人一身。地上,两人的倒影迷蒙而斜长,亲密相融在一起,许久未曾移动…… 等敏之回到国公府时,天色渐晚。刚走进府邸大门,只见风若廷正站在院中似在等人。敏之笑盈盈地上前一拍他的肩头,问道,“等我?” 风若廷抱拳行了一礼,恭敬的话语里隐着一丝牵挂,“公子,属下数日不在,公子益发消瘦了。” 敏之走要进厅的步子翕然停顿,回身看着风若廷笑道,“真是等我?”在得到肯定后,反身走了回来,含笑问道,“何事?” 风若廷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回道,“公子,武家少主明日便会迁出国公府。” 敏之一惊,忙问道,“承嗣哥哥有了自己新府了吗?”见风若廷点头,敏之心有些莫名的发凉,轻声道,“想不到,只是短短时日,他便已有如此荣耀地位。”按下喉间那抹苦涩,敏之柔和笑道,“既然承嗣哥哥要走,你是他的旧属,理应和他一同离去,不必在此等候,特意来询问我。” 风若廷微一怔神,随即反应过来,正要开口澄清,只见敏之笑着又道,“明日我便不送你和承嗣哥哥了,你跟在他身边,”顿了顿,再度开口时,仿若轻叹,“定要把握机会,让他明白你的心意。”说完,也不等风若廷说话,转身径直离去。 站在原地凝视着敏之的背影,风若廷黯然轻叹。公子……我的心意,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52敏月病殁 次日,武承嗣果然迁出了国公府。临行前,武承嗣来和敏之道行,看着那倚门盈盈而笑的人,武承嗣心中泛着一层微波涟漪,道,“敏之弟弟,日后若有烦心之事无从排解,只管来找哥哥。” 清晨阳光沿着敏之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水润的唇勾勒出一条完美的线条,站在落叶飘然的门口,敏之微微一笑,宛似幽兰绽放,令人心醉神迷,“哥哥此去旦请保重,敏之身子抱恙不便远送,还望哥哥见谅。” 一片翡翠般碧绿的树叶旋舞着轻拂过敏之的头发,在他肩头悠然停落。武承嗣伸手取下他肩头那片绿叶,笑道,“不必相送,屋外风大,你且进屋歇息去吧!” 敏之点头,却未动身,靠着门看着风若廷过来行礼,然后随同武承嗣一同策马离去,一袭队伍远远行至路的尽头。隔着满树繁花,敏之想起那一日武承嗣回朝时,自己也是这样目送他远去,就跟今日之景如出一辙。 正在恍然出神之际,一男子从路的对面走来,还未靠近,一股无形的压迫便已笼罩上敏之身心。 顺着气息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来人面容俊朗却无一丝神情溢动,仿如刀雕斧凿的曜石,耀眼却冰冷。阳光下,他那黑如夜幕的发丝随风起舞,滚动着墨色的潋滟碎光。 “贺兰敏之?”那人声音低沉惑人,就好像夜晚山涧的凉风,冰冷却又意外的拂人心脾。 “你是谁?”敏之打量着眼前之人,总觉此情此竟似在何时重复过,而来人的那双眼睛,令他感到格外熟悉。 “做你随从之人。”鬼仆目色沉静地看着敏之,既无行礼也未有恭敬之言。 敏之眼中的诧异稍纵即逝,扭头正视来人,打量了他半晌后,才笑道,“不必了,你请回罢。” 见鬼仆仍站在原地未动,脸上也依旧峻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敏之不禁心有疑惑,问道,“是何人请你前来?” 鬼仆一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着阴冷的琥珀光芒,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出的淡淡桀骜,敏之已到嘴边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 “皇后。”鬼仆惜字如金的回道。 敏之闻言心惊,再想要拒绝,却已不能。 皇后竟将眼线安排到了自己身边。敏之气得浑身发抖,整张脸冷了下来,对来人沉声道,“你不必在这里,我也用不着随从,请你离开。” 刚说完,只见一下人满脸慌乱地奔了过来,弯腰对敏之行礼道,“公子……魏国夫人病殁……” 敏之一愣,随即惊异感仿若从头浇下的冰水,身子瞬间透凉麻木,张口欲言,声音从喉间迸射而出时,带着些许沙哑,“你说……敏月死了?” “是……是的……”那下人惶恐回答,腰深深鞠下始终不敢起身。 顾不上鬼仆还在身旁,敏之蹙眉喝道,“备马!” 等那下人慌忙转身去牵马时,敏之回头看向鬼仆,隐忍的话语里满是嘲讽,“你若想留下,就要认清楚,我是主,你是仆。若不能事事随我意,就离开。国公府从不养闲人。”说完,也不管鬼仆是否听进,拂袖走向下人牵马而来的方向。 拽过马缰翻身骑了上去,敏之策马径直奔往宫中。还未等他靠近玄武门,那守门的将士见敏之到来,忙奔着迎上前,先是作揖行了一礼后,才道,“贺兰公子,皇后娘娘有旨,请公子大明宫觐见。” 敏之下马,手中鞭子指着那人,冷冷道,“魏国夫人是我亲妹妹,难道她死了,我连见上一面都不成?” “这,”那将士面有难色,既得罪不起贺兰敏之,又不能违了皇后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公子,此事为皇后娘娘旨意,公子还是莫要为难小的。” “我只 分卷阅读71 瞧她一眼便即刻出来,”敏之心知那将士也是听命行事,若在平日里,也断不会有所坚持。无奈今日宫里那病殁之人是他名义上的亲妹妹,即便是再无感情,也该入宫见上最后一面才是,“难道本国公要看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听你们传召不成!” 说到最后,敏之将脸一沉,怒声喝道。那将士吓的浑身一哆嗦,忙匍跪在地,犹豫道,“公子息怒,此事……此事并非小人能够做主……” 还未说完,敏之越过他身子往宫里大步离去。那些将士虽听了皇后命令拦阻敏之,却也不敢真对他横加干涉,只得眼睁睁看他走进玄武门,心里既是慌又怕。 等敏之赶到贺兰敏月所在的宫殿时,只见若大的殿内,贺兰敏月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紫色的纱裙在微风的吹拂下翻涌舞动,遮住了她那张苍白的绝色容姿。 敏之对这妹妹并非有太多的接触,何况自从新府赐下后,更是少有见面。虽平日里交谈不多,敏之却始终心记自己是有这么一个妹妹的。 而近来,为了李弘的事,敏之心力交瘁,也不曾将多的心思放在贺兰敏月身上。 如今见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突然死去,敏之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 轻步上前,敏之蹲跪在贺兰敏月的身侧,将那拂面的紫纱轻轻揭开,那张已去世多时却仍旧双目圆瞪的眼睛霍然映入敏之眼底,惊得他一步后退,差点跌坐在地。 敏之一阵头皮发麻,想起自己从前常在电视里看那些死不瞑目的人,也是这般眼睛瞪得浑圆,想不到今日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妹妹的身上。 敏之有些记不太清历史上的贺兰敏月究竟是自杀还是病死……或是她杀?只因这人在史书上记载不多,若不是自己亲身穿来这里,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贺兰敏月这个人的存在。 伸手轻阖上贺兰敏月的眼帘,突然在她嘴角瞥见一丝发黑的血迹,敏之手指刚要伸去触碰那黑血,许敬宗、狄仁杰和其他多位大臣从殿外走了进来。见敏之跪坐在尸体前,许敬宗忙上前扶起他道,“贺兰公子怎么还在这儿?皇后娘娘召见,快去栖凤阁觐见罢。” 敏之木讷起身,被许敬宗推搡着往外走去,经过狄仁杰身边时,与他担忧的目光不期而遇。敏之勾了勾嘴角,苦涩的笑在唇畔一掠而过。 “贺兰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过伤心。”许敬宗将敏之送到殿外,劝慰了几句后,唤来随行的下人道,“送贺兰公子去大明宫。” 敏之回神摆了摆手,道,“不必相送,我自己去。” 敏之步子踉跄地走下台阶,在许敬宗的凝视下逐渐远去。 走在去往栖凤阁的路上,所遇的宫女太监纷纷上前行礼,敏之却视若无睹般径直走过。好容易等到栖凤阁时,见武后正恍若无事人般坐在软榻上看着什么,敏之怒火中烧,走上前既不行礼也不跪拜。 抬眼看着敏之眸底的簇火,武后弯唇浅笑,朝他招手道,“敏之,你来瞧瞧本宫作的这改革十事。” 敏之身形未动,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燥火,问道,“娘娘的侄女,贺兰敏月病殁,此事娘娘是否知道?” 武后闻言笑意益发灿烂,手中绢书放至一旁,笑问,“知道,如何?” 敏之虽早时心有怀疑,却始终无法证实。如今见武后这般神情言语,当下疑团扩大,脱口而出道,“娘娘的侄女病殁,为何娘娘丝毫不见伤心?前两日微臣瞧她气色甚好,为何今日突然病殁?” 武后嘴角漾笑,琉璃清减的美目却微地一沉,一抹不着痕迹的杀机在眸底深处一闪而过。 “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本宫也无法控制。”武后笑吟吟的解释,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敏之,“敏月的死,本宫自然是心有感伤的。死者已矣,生者何堪,若是执意纠缠,也只会累的敏月无法超脱轮回之苦。敏之,你是聪明之人,本宫相信,你会明白这一番道理的。” 敏之沉默无声。他无法从武后口中得知什么,也不能为敏月的死做些什么,除了一个“国公”一职,他一无所有。 见敏之许久不曾说话,武后略微深沉地看了他片刻后,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敏之,本宫知你深明大义,与那些世俗之人不同。如今敏月走了,贺兰家独剩你一人,本宫应该好好犒赏你,以慰你孤苦之心。”拂了拂袖摆,武后大手一挥,道,“这样,明日早朝,本宫封你为秦王,赐号冀仁,特准你随意宫中行走,如何?”虽是询问,然而话语坚定却是不容反驳。 敏之拒绝的话已到嘴边,在瞧见武后那含着隐隐压迫的眼神后,俯身轻叹道,“谢皇后娘娘。” 魏国夫人病殁的当日,周国公贺兰敏之晋升为秦王,一时间宫中谣言四起,只说贺兰敏之借着亲妹妹的死,登上秦王一位。这话虽摸不准真假,然而众口悠悠,几经辗转流传至敏之耳中时,那话已是不堪入耳,极具污秽。 从大明宫回府,敏之整个人虚脱般坐在椅子上,看着厅内站着的人,阖眼问道,“你叫什么?” 鬼仆在心底快速思忖片刻后,回道,“姓右。” 此人听过自己名字,直言相告必会引来他的怀疑。鬼仆心道,不如随意捏造个名字罢了。 敏之蹙眉,接着又道,“右什么?” 鬼仆本就不擅长取名,何况敏之逼得又紧,心下一烦,沉声道,“姓右,无名。” 谁想敏之却会错了意,挑眉问道,“你的名字叫无名?”又见他这般气势凛人,暗下摇了摇头后,道,“既是皇后请你前来,你就留下罢。” 53风波再起 虽然敏之让鬼仆留在了国公府,却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既然此人都能明目张胆的说出自己是皇后派来,敏之也断不会让这样一个眼线般的人物留在身边,并对他和颜悦色。 原以为自己即便未有百般刁难,但这忽视般的举动,也至少能让那鬼仆心中黯然,失落一阵后自行离去。未想数日过后,那人始终跟随自己左右,虽不曾吐露只字片语,却也毫无要离去的念头。 敏之私下也曾几番观察这位名叫“无名”的男子。他冷漠桀骜,从未有过情绪波动的俊脸,仿佛笼罩着云雾的天气,沉静而绝冷。 将他和风若廷一作比较,敏之便觉风若廷和蔼可亲多了。至少风若廷有过笑脸,有过对自己誓死的袒护,有过忠诚不二的心。可眼前这人,除了朝夕不离的跟随外,再未见过其它任何袒护、效忠之类的言行举动。 或许他还不习惯如何去做一名贴身侍卫——敏之在心里为那人找了个甚是憋足的借口。 风若廷的离开,让连衣内心徒然松了一大口气。原本想了几百种如何除去他的方法 分卷阅读72 ,此刻也被掩埋在了心底深处。 对鬼仆,连衣心里有着更多的惧怕,总觉他身上那隐晦而压抑的气息不似活人般,只要多靠近一分都感觉喉间干涩得厉害。然而连衣却觉自己宁愿跟在敏之身边的,是这个名叫“无名”的人——只因他对敏之的冷漠,就好像在对待自己生命里毫无关系的过客。因而连衣每每再去找敏之时,都不必担心被人当场训斥。 数日后,当连衣第N次被敏之从书房内请出来后,看着那扇当着自己面毫不客气关上的房门,连衣眼底寒光迸射,转身之际正巧看见鬼仆倚靠在不远处的梁柱旁。日光盈盈,朦胧洒在那人身上,那头夜幕般黝黑的发丝竟散着一层潋滟的墨青光彩。连衣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已回复成了深夜般的幽黑。 一股森寒的压迫从那人身上弥漫传开,连衣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臂,赶紧转身离开了。 这个无名,当真是名字怪,人更怪。 临走前,连衣还在想着,当真是从未见过哪个随从比主子架子还大。不过他那不多管闲事的性子,倒是比风若廷好上许多。 连衣将那日从敏之书房内寻到的纸团带出府,在约定的地点交给了那位大人。 “您瞧,他果然还是不信任您的。”连衣见那人脸色铁青,眉头紧蹙,似在强忍怒火,当下笑道,“第一个就将您的名字给划去了。” 那被褶皱的纸面首端,工整写着“薛御郎”三个字。只是那名字如今已被抹去,满满一页的名字,独留下末端的“狄仁杰”完好未动。 薛御郎浅笑,低下脸,隐藏住眼底犀利的光,“鬼仆近来如何?” “鬼仆?”连衣一愣,“府中没有此人。” “没有?”薛御郎尾音缓缓拖长,话语落在连衣耳中,无端引来他的一阵头皮发麻,“贺兰敏之没有来新的贴身侍卫吗?” “新的贴身侍卫倒是有一个。”连衣忙回道,“不过他自称‘无名’,不叫‘鬼仆’。” 薛御郎沉着脸看着连衣,眸子里笼着淡淡寒霜,“无名也好,鬼仆也罢,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是。”连衣忙不迭地行礼,见薛御郎言尽于此,又行了礼后,转身正要离开,只听见身后那人缓缓又道,“贺兰敏之,你若动了他,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那声音仿如深海下的漩涡,黑暗沉淀,连衣心一惊,脚下微微一顿后,即刻迈步头也不回地惶遽离去。 等连衣身形走远,薛御郎这才满是怒意的将手中薄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了湖畔。 你既这般想要保全太子,贺兰敏之,我就偏叫你不得如愿以偿。 薛御郎抬头瞅了瞅天际的浓云遮日,唇角似有若无地兴起一丝冷笑。 次日早朝,高宗身体抱恙不曾临朝,朝中大事全交由太子李弘定夺。许敬宗奏言上述,只说如今太子监国,皇帝皇后理应位高一等。 此言一出,传入武后耳中,大为欢喜。即刻起草文书,以高宗称天皇,皇后为天后自称,举国上下,欢庆三日。 李弘虽心有不满,却也无力制止,只得命人将文书昭告天下。 然则上官仪却极力反对,不顾自己病重的身体,硬是在高宗殿外跪了两天一夜。高宗心知如今朝野内外皆由皇后一人当政,自己无力干预,在听得上官的进言后,不禁萌生了废后之心。 哪知废后诏书才刚立下,笔墨还未干透,武后已闯入殿中,逼问起还在休养中的高宗。 高宗本就忌畏武后三分,如今被她当面对质,心中一虚,竟道,“这全是那上官仪的主意,与朕毫不相干。” 武后心下怒火簇烧,明知高宗懦弱怕事,听信他人挑唆,却又碍于他帝皇身份暂时不得动他分毫。又想到,上官仪都能将这废后之言传至皇帝耳中,若今日不除他,日后更加无法管制住众朝臣。 想到这里,武后随即下一道旨意,命贺兰敏之带了圣旨去到上官府,将其一家论罪而诛,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接到武后旨意时,贺兰敏之愕然震惊,跪在地上许久不曾起身。 “贺兰敏之殿下,”那前来传旨的太监上前,笑得一脸的谄媚道,“这可是天后娘娘赐予您的权力,还不快领了圣旨速速去往上官府。” 敏之牙关紧咬,手指藏在袖中紧握成拳,指尖深掐进肉中,疼痛令他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 武后居然让自己去做这执刑官,她是真的要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吗? “贺兰敏之殿下,旨意即已到达秦王府,”那太监也不管敏之如何作想,一步上前抓着他的手,将圣旨塞入他手中,笑道,“您再犹豫推辞也是枉然。还是赶紧着去上官府吧!晚了误了大事,天后娘娘怪罪下来,咱家可是担待不起的。” 那太监声音细长尖锐,响在敏之耳蜗尤其刺耳。 敏之紧紧攫握着圣旨,力大到仿佛要将那明黄的卷缎捏成两截。 禁不住太监的一再催促,敏之木然起身,回头对鬼仆道,“你留在府中,不必相随。”说完,和那太监一起乘了轿子去到上官府。 一席人到达上官府时,上官仪等百余人口早已跪在大厅等候意旨。见来的竟然是贺兰敏之,微一愣神后,摇头道,“天要亡我上官一族啊!” 敏之见厅内跪满了男女老少,胆小的早已哭得面无血色,心下一软,正欲上前去扶上官仪,太监伸手拦住敏之,阴恻恻的道,“贺兰敏之殿下,下旨吧!” 敏之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刚要抽出袖中的圣旨,只见一道小小的声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上官仪哭道,“不要杀我爷爷,爷爷,你别死,别丢下婉儿……” 饶是上官仪这般坚定必死之心的人,也不由得老泪纵横,抱着那小女娃失声痛哭起来。 敏之心一震,侧头将那小女娃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睫毛浓密,水眸璀璨如星,粉润的红唇似亟欲绽放的花瓣,水泽柔软。精致的容颜仿佛珍贵的宝石般,顾盼生辉。 敏之心道,且不论是否该符合历史走向,就是这么个水灵剔透的娃儿死了,也当真可惜。 耳边再度传来那太监的催促声,敏之心有不耐,蹙眉喝道,“是你是执刑官还是我是?”一声怒喝吓得那太监即刻息声。 敏之看着地上那抱头痛哭的祖孙二人,眼底闪过一丝伤痛,但他仍旧面无表情,沉声开口,“来人,把上官婉儿带出去。” 上官仪一惊,以为敏之要先斩杀自己的孙女,忙求道,“贺兰大人,此事与我那孙儿无关,贺兰大人,婉儿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一名侍卫上前抱起上官婉儿,不顾她的哭闹,将她带了出去。 那太监立时明白,敏之有意救那小女娃,当即尖着嗓 分卷阅读73 子提醒,“贺兰敏之殿下,天后娘娘的意思,是让你诛其上官一族满门,可不是让你还留下活口的。” 敏之眉头轻挑,嘴角勾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上官家的人,不都跪那儿吗?” 见敏之竟明目张胆地维护那上官婉儿,太监厉声道,“贺兰敏之殿下,您这分明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那上官婉儿……” “什么上官婉儿!”还未等那太监说完,敏之沉声怒喝,“李公公,你可看清楚了,这里哪有叫上官婉儿的人!你说我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可有证据?”说着,一步上前瞪视着那太监,眼底利芒乍现,“李公公是聪明人,说话前记得在心里掂量掂量。本王既有能耐少杀一个上官家的人,就有能耐多杀一个与上官家毫不相干之人!” 语气下浓郁的警告与威胁,惊得那太监一步后退,内心被惶恐与压抑填得满满的。 此刻上官仪也知敏之有心救上官婉儿,心中满是感激。俯身朝敏之重重磕了一头,上官仪身子匐在地上许久未曾起身。 敏之怅然闭眼,遮住眸底的那一抹水花,转身朝花厅外走去。身后,哭声不断,敏之心中长叹,轻声道,“上官大人,好走!”语落,人已走出厅外。 哭声骤然扩散,飘入空中,最后消失无声。等那太监带着侍卫退出花厅时,敏之突然感觉四周寂静得有些可怕——那种沉淀了千年的寂静,从骨子里弥漫散开。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仿佛染满鲜血的手,敏之心跳蓦地一停,回身寻到上官婉儿后,抱着她脚步不停地往秦王府去了。 54迷惘混乱 抱着上官婉儿回到秦王府,那小女娃早已哭累睡了过去。敏之抱她去水榭休息后,刚回到书房,连衣跟着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盅参茶。 “你来做什么?”敏之压低了声音询问。 “公子,”连衣笑盈盈地将参茶放在桌上,眸底异样光点一闪而逝,柔声道,“连衣瞧公子近日神色憔悴,所以特泡了参茶来给公子提提神。” 敏之放下手中书卷,看了那参茶半晌后才道,“连衣,你在这世上,可还有其他亲人?” 连衣闻言脸色一变,目色随即黯然无光,“公子……是要赶连衣走吗?” 敏之嘴角漾着一抹浅笑,语气温和的道,“连衣,秦王府毕竟不是你久住之地。今日罪诛上官仪一家,明日或许就是贺兰敏之。你尽早离开,还可保你一命。” “公子。”连衣猛地扑上前,隔着书桌一把抓住敏之的手,力大到手指深掐进他的手腕中,“从公子第一次宠幸连衣之后,连衣便在心中发誓,此生心中只有公子一人。”连衣定定凝视着敏之,坚定道,“连衣说得出做得到,如公子执意赶连衣走,连衣即刻自刎公子身前。” 缩手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喉间,连衣平静而决绝的问着敏之,“公子当真要赶连衣离开吗?” 敏之未想他会这般举动,虽不想留下他给他希望,又怕他真会做出自残行径,心下一慌,忙道,“好好好,此事以后再议。”见连衣仍持刀未动,敏之蹙眉道,“我答应你便是,快快将刀放下。” 连衣这才满是欢喜地放下匕首,端起那盅参茶递至敏之身前道,“公子,快趁热喝了吧!” 敏之接过茶盅顺手搁在桌上,笑道,“一会儿再喝,你先出去罢。” “公子,”连衣红唇微嘟,刚要开口说话,只听见一下人站在门口恭敬道,“公子,薛御郎评事到访。” 敏之忙道,“快请。”复又扭头对连衣道,“连衣,你先下去。” 连衣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见敏之脸色甚是不悦,只得看了眼桌上的参茶,神色异常地转身出门。临至门口,连衣尤是不放心地回头,道,“公子,那参茶……” 敏之笑道,“放心,我即刻便喝。” “不不。”连衣大惊,话到嘴边还未说出,薛御郎已从回廊尽头走了过来。 连衣眉间紧蹙,抬眼对上薛御郎的目光时,心下一悸,再也不敢多言,慌忙扭身离去。 见连衣远去,敏之这才长声叹气,摇头道,“真真一个痴儿。” 薛御郎一脚跨进书房,顺手将门带上,笑问,“怎么,贺兰公子也有不耐烦的一天?” 敏之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浓郁茶香化在唇齿间久久不曾消散,“你来做什么?” 薛御郎打量着书房的布置,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道,“公子被封为仁冀秦王,薛某前来道喜。” “何喜之有。”敏之自嘲般笑道,“不过是闲职罢了。” 薛御郎黑色的眸子里流动着碎钻般的光彩,唇畔掠着一抹似笑非笑,“是否是闲职,全看公子如何运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记轧起身递给敏之,道,“这个,是三殿下近来结交的大臣名册。” 敏之接过翻开看了几页后,脸色愈发沉冷,“你为何给我看这个?” 薛御郎俯身凑至敏之耳畔轻声道,“我知道,你很想保全太子。三殿下素来敌对太子,若你能除去三殿下,天后娘娘那边,我自会替你担待着。”炙热的气流从敏之领口处溆溆灌入,在他胸口燃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 敏之忙将薛御郎一把推开,却怎么也无法平息胸口那烦躁的闷热感。 视线缓缓模糊起来,敏之揉了揉略有些作痛的额角,端起参茶猛地喝了一大口,心里才觉清凉一分,那燥热再度汹涌席来,仿佛决堤的潮水般,吞蚀着敏之的整个身心。 “贺兰公子?”察觉到敏之的异样,薛御郎上前扶着他摇摇欲晃的身子,问道,“你怎么了?是否要扶你去歇息片刻?” “不,”敏之意识飘忽不清,伸手想要推开薛御郎的搀扶,谁知手指才刚触上他胸膛,自己身子便不受控制的靠了上去,紧贴着他厮磨道,“我不知道……我很难受……” 薛御郎摸了摸他额头,眉头微皱道,“有些烫得厉害。我扶你去榻上歇息,顺便请御医来看看。” 敏之覆住薛御郎的手,无意识地摇头,口齿不清道,“不……不……” 为听清敏之究竟想说什么,薛御郎低头将脸凑近敏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敏之骤地抱住,双唇狠狠压了上来。 薛御郎一愣,感觉到敏之生涩的唇紧贴着他的,除了笨拙地摩擦外,竟再无其它举动,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薛御郎强忍着内心热流的窜动,咬牙推开敏之,偏头道,“敏之,你……” 敏之此刻已完全模糊了意识,大脑仿佛游离太空般颠倒浮沉,只知道身子火热得令人无法忍受,心底空虚得厉害,无从填补,“吻我……吻我……”敏之喘着气寻找着薛御郎的唇,言语行动全凭欲望驱使。 分卷阅读74 薛御郎被他身子磨得火热,再也顾不上多想,抱着敏之重重欺了上去。霸道的气息充盈着敏之整个口腔,薛御郎湿滑的舌撬开敏之牙关长驱直入,在他口中吸吮翻搅,勾住他的舌狠狠缠绵。 锦袍被褪在地,两人肌肤紧紧相贴,室内温度愈渐升高,粗重的喘息在交融的唇里融化。 薛御郎抱着敏之走进内室的软榻上,唇畔从他耳后、颈间一路滑下,留下点点深红的印记,手在他的腰侧游走抚摸,在敏之身上点燃一簇簇的欲/火。 敏之感觉自己仿佛化成了一滩水,除了嘤咛的呻吟与渴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汗水从身上沁出,双手在那人身上胡乱抚动,敏之眼帘半阖,眸底闪动着迷离的水光。 被敏之这毫无章法的乱抚,薛御郎下腹窜起一股难以隐忍的炙热,张口在敏之肩头狠咬了一头,听见耳边传来他欢愉而痛苦的闷哼,薛御郎脑袋轰得一响,霎时理智灰飞烟灭。 欲望冲闸而出,薛御郎唇瓣下移停在敏之胸口的一处凸起,舌尖舔舐唇齿轻咬,电击般的酥麻从敏之小腹徒然散开,身子索求不够的呻吟扭动着。 再也经不住敏之这磨人的扭动,薛御郎扳开敏之双腿,将身子硬挤了进去。 撕裂的痛苦从敏之身后传来,冲散了些许情/欲。水雾迷蒙的眸子刚清醒一分,薛御郎手指抚上敏之腿间的要害轻抚搓揉,欲望再度升起,那眸底的清明随即被欲/焰掩盖。 抱着敏之等他逐渐适应后,薛御郎缓缓律动起来。两具身子激烈交缠在一起,敏之身后的疼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有着痛苦、快/感、刺激、迷茫、渴望……等等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 月光如清霜笼在屋内,软榻上那抵死缠绵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索求和给予,直到月落西沉…… 天朦朦亮时,敏之被窗外的落雨声给吵醒。抚着隐隐作疼的额角正要起身,股间那酸涩的痛楚惊得他身子一僵,几乎是立刻扭头看去,身旁薛御郎那张俊逸的睡脸随即映入眼底。微弱的光亮下,只见他双腿与自己紧紧交缠,一手环在自己腰侧,强势的搂着他的身子。 敏之脸色大变,血色在瞬间抽离脸庞,嘴唇更是不可抑制地剧烈颤动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敏之惊惶后退,赤/裸的身子跌坐在地,那耻辱的伤口立时传来一阵剧痛。 顾不得腰腿的酸胀与痛楚,敏之胡乱抓起地上衣袍穿上,步伐踉跄地夺门而逃。 他不知道为何要从自己府中逃走,然而清醒后的记忆却一再的提醒着他,不久前自己是怎样抱着那人渴望索求,在他身下承欢回应…… 雨势渐渐落大,打在敏之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脸庞,敏之蹒跚地奔走在雨中,不知该去何处。 步子无意识的往前迈动着,等他走到狄府大门前时,浑身早已湿透,身后那隐晦之处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迹,和着雨水流成刺眼的色彩,滴落在地。 抬头看着门上那墨金相间的“狄府”二字,敏之心一阵抽痛,牙关紧咬,唇间一抹血色若隐若现。 冰冷的雨水打在敏之身上,透彻心骨的凉意从身体丝丝渗入心底深处,发白的指尖在顷刻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知站在狄府门口多久,直到敏之脑袋昏昏沉沉,身子站立不稳之际,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狄仁杰惊愕的从车上跳下,不顾瓢泼雨势疾步上前抱住敏之道,“敏之,发生了何事?” 敏之茫然扭头看向狄仁杰,启唇轻笑,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滑下,随即被雨水冲散。 狄仁杰大惊失色,伸手将敏之抱起,这才见地上一滩血水,低头看去,他身上的袍子凌乱污秽,摆底溅满了的泥泞。 来不及多想,狄仁杰大吼道,“快开门!”语气慌乱无措,完全没了以往的沉着冷静。 抱着敏之疾步进府,狄府大门缓缓阖上,门外,大雨倾盆,将那地上的一滩血迹冲淡,直至透明…… 55棋局人生 敏之在狄府昏迷了两天,这两天里不但人一直发烧,意识更是昏沉不醒。狄仁杰衣不解带的守在榻边照顾了他两日,每每见他面色发白,口中痛苦低吟,心中尤是疼惜。 “大人,”侍女端来熬好的药在一旁屈膝行礼,低声道,“公子该喝药了。” 狄仁杰坐至床头伸手扶起敏之,让他身子靠在自己怀中,取来药递至他唇边柔声道,“敏之,张开嘴,喝药了。” 敏之烧得糊里糊涂,也不知身旁坐着的人是谁,只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张口,便轻启双唇,紧接着一股苦涩的暖流从唇畔淌进,敏之紧蹙双眉艰难地吞咽着,却仍让药来不及入口而流了一半在外。 狄仁杰将药盅递给侍女,取来帕子轻拭去他嘴角的药渍,扶他躺下,又探了探他温度偏高的额头,摇头轻叹。 “大人,”侍女站在原地杵了片刻后,才道,“不如让奴婢来照顾公子,您先去小憩片刻吧?” “不必了。”狄仁杰挥了挥手示意,“你下去罢。” 见狄仁杰心意已决,侍女只得掬身行礼,退出了房间。 伸手握住敏之的手,狄仁杰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声音温柔的仿如三月里的阳光,暖意渗透人心,“敏之,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人……是谁?” 天边的浓云被日光驱逐散开,潋滟的骄阳挥洒而下,给大地万物染上一层绚丽的澄光。 敏之缓缓睁开双眼,一道刺眼的光线随即射入眼底。反射性阖上眼帘,等逐渐适应这光线后,轻睁眼睑,思绪在脑中游离飘忽。 这里是…… 敏之正欲伸手去抚略微作痛的额头,这才发现右手被人紧紧握住。扭头看去,狄仁杰单手撑着额角坐在榻边闭眼假寐着。 敏之心剧烈一跳,手猛地一下抽了回来,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将身子盖了个严实。 为什么他在这里?他看见什么了?他知道什么了? 被敏之抽手的动作惊醒,见他将自己缩在被中,狄仁杰起身就要去拽,“敏之,你身子才好,别闷坏了。” 敏之此刻心中五味俱全,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醒来会在狄仁杰身边,但之前所做的事已令他感到无颜再见此人。 “敏之,你若心中有事,不妨直言,”狄仁杰感觉被子底下那人的闪躲,又想到几日前抱他进来时的模样,心中一痛,声音愈发柔和起来,“敏之,不管发生何事,我都愿意替你承担。” 不忍他一直闷在被子里,狄仁杰手中用力,将那唯一的屏障掀开,却见敏之脸色泛白,眸子黯淡无光,完全不见昔日光彩。 “我……”敏之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无力,“我怎么会在 分卷阅读75 这里?” 狄仁杰替他倒了一杯茶喂他喝下后,才试探性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敏之闻言面色一变,本就意志消沉的眼眸如今更是如死灰般无神。 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放浪地在那人身下承欢回应…… 尽管敏之很想自我安慰,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可那分明又是自己主动的…… 意识到敏之手指紧紧抓攫着被褥,狄仁杰一手覆了上去,暖意从掌心源源不断传入敏之体内。 “敏之,过去的事,就别在想了。”狄仁杰心疼敏之,然而话语里却仍挥之不去那一抹藏匿的苦涩。 敏之偏过头不愿多看狄仁杰,“你能送我回府吗?” “敏之……” “送我回府。”敏之将手霍然抽出,拒绝着狄仁杰的碰触。 狄仁杰看了敏之半晌,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得起身走出房间去替敏之预备马车。 等那人走后,敏之这才转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股热气悄然袭上眸底,化作浓浓雾气散开。 狄仁杰亲自将敏之送回秦王府,看着他被侍从搀扶着走进府内,朱红色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阖上,将他和敏之隔阻在了两地。 连衣躲在回廊的一角看着敏之走进水漓香榭,想到那药最后竟用在了贺兰敏之和薛御郎的身上,心底既是惊又是怕。 那薛御郎一心只想除去贺兰敏之,倘若他得知这药是自己下的,那…… 想到这里,连衣手指下意识握紧,内心几经挣扎犹豫后,终于反身朝东园紫苑奔了去。 敏之刚回房里坐下,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声,霎时想到自己曾带回来的上官婉儿,忙问,“可是婉儿在哭?” “是。”侍从恭敬回道,“婉儿小姐一直哭个不停,小的们已经毫无办法了。” 敏之不自觉蹙起眉头,许久后那哭声越来越大,传入耳中甚是清晰,敏之不由得叹气道,“抱她来我这儿。” 侍从领命前去,片刻后抱着双眼红肿的上官婉儿进来。敏之起身正要去抱她,谁知她猛地一下扑进敏之怀中,小小的粉拳在他胸口捶打着,“坏人,是你杀了我爷爷,你是坏人,你还我爷爷,还我的爷爷!” 敏之大病初愈,被她这么毫无章法的捶打,身子站立不稳地跌坐在地,双手却仍托着上官婉儿以免磕到她。 怀中人儿还在哭闹不休,敏之想要开口安慰她两句,然则嗓子却梗得厉害。将她抱在怀中,敏之索性就地而坐,也不顾那冰冷的凉意透过衣料传至肌肤上,敏之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默默听着她的哭泣声。 许久后,上官婉儿哭累了,终于平静下来。敏之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命他们退下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儿,你记住,今日诛你上官一家的,是我贺兰敏之。他日等你站在最高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你再来找我报仇。” 上官婉儿扭头看向敏之,水汪汪的眼角还挂着两滴似坠未坠的泪水,“你是……贺兰敏之?” “恩。”敏之笑盈盈地点头,抚去她眼角的泪珠,仿若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今日由我灭族上官家,明日又由谁来诛我其罪呢?” 看着敏之眼底那落寞哀伤的神情,上官婉儿小手摸上敏之脸庞,指尖才刚触上肌肤便骤地一下收了回来。 感觉到上官婉儿的举动,敏之收敛心神,抱起她走进里屋躺在软榻上,又拉了被子替她盖上,笑道,“听说你哭了几日,现在睡一觉,等醒来再接着哭,可好?” 上官婉儿嘟着红润的嘴唇,忿忿然地扭头看向另一边,“不要你来假好心。等我醒来,我就不哭了。将来我一定要站得高高的,然后找你给我爷爷报仇。” 敏之勾唇一笑,笑意里满是苦涩,“好啊!”一手揉上婉儿头顶,敏之眸中漾着点点温柔的光,“我等着你。” 哄上官婉儿入睡后,敏之走到水榭外,沉声唤道,“来人,去把书房的软榻扔了。叫连衣来见我。” 那侍从听闻敏之要扔书房内的软榻,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答应着回道,“连衣公子出去了。” “出去了?”敏之心头一口气徒地上窜,簇簇燃烧着他的喉咙,“等他回来,即刻叫他来见我。” “是。”那几个侍从从未见过敏之这般疾言厉色,虽不知那连衣犯了何等错事,但想来也必定是惹怒了公子,才会使他这般生气,当下也不敢多问什么,忙低头应着等敏之离开后,这才起身擦了擦额头汗水。 书房不想去,水榭又睡着上官婉儿,敏之也不知该去何处,不知觉间人已走到后院的文楚轩。 只见澄金阳光从青翠的叶隙间穿透,仿如筛碎的金丝般旖旎洒下,屋前树下,一道身影倚树而站,潋滟的碎光洒在他身上,给他笼上一层迷蒙的光晕。 敏之走了过去,脚底踩在一片树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引来那人回头侧目。 是他?! 敏之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原来他一直住在风若廷住过的后院,自己却始终不曾得知。 见敏之走来,鬼仆依然低头未动。敏之走近一看,才见他闭着眼靠树假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讨了没趣,敏之转身正要离开,只听见身后那人道,“公子一心向谁?” 敏之脚下一顿,转头看向那眼眸未睁的男子道,“为何有此一问?” “公子或许身在局中不自知,”鬼仆缓缓开口,冷静的口吻下隐藏着微不可闻的低沉,“很多时候,靠得越近,便会越危险。” 敏之微微讶异,想着他既是皇后派来之人,断不会冒着忤逆之罪来警告自己,可听他最后那句,分明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多谢你的忠告,”敏之客气地朝他拱手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想什么,要做什么。只是,”见鬼仆始终不曾睁眼,敏之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一丝嘲弄,“越危险,得到的才最珍贵,不是吗?”说完,也不等鬼仆回答,敏之转身离去。 脚步声越渐远去,鬼仆轻抬眼睑,一抹阴沉自眸底深处一闪而过。 日光下,那倚树而靠的身影朦胧屹立不动,随风飘拂的长发更添几分诡魅的气味。 56杨氏离世 此后接连几天,敏之都未曾瞧见连衣回来,派了人在长安寻了一遍,也无他的下落,敏之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因行事败露而畏罪潜逃了? 敏之以身体抱病为由多日不曾早朝,避免着和薛御郎、狄仁杰的正面接触。 而这几日上官婉儿留宿水漓香榭,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时,敏之都会不厌其烦地抱着她哄她入睡,久而久之,上官婉儿虽是口中不说,但一见到敏之来时心底却是极为高兴。 这日正午刚过,敏之正在园子里让上官婉儿读些诗书,只 分卷阅读76 见下人来报说是荣国夫人去了,敏之心下大乱,忙送婉儿回了房间后急忙忙赶去太尉府。 马车一路摇晃前行,敏之坐在车里手握成拳,心扉紊乱,想到杨氏对自己素来照顾有加,如今她离去自己却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上。 等人到太尉府时,只见大门口白绸高悬,还未进门,哀恸的哭声已传入耳中。敏之挽袍走了进去,在荣国夫人所住的屋外跪地磕头后,又进到屋里磕了三个响头,才被侍从搀扶起身,人刚走近床头,眼眶已红了一半。 站在软榻旁看着那已被素缟遮上的身体,敏之只觉鼻间有一股剧烈的酸意,一直冲上脑门,刺激着他的眼泪往外涌着。 “大公子,”几位守在一旁低声哭泣的侍女见敏之这般模样,心有不忍,纷纷上前劝慰道,“老夫人走得安详,大公子莫太悲伤,老夫人这是……”话未说完,自己已泣不成声,但又不想敏之过度伤心,仍坚持着说完,“老夫人这是脱离人世之苦,去往极乐世界了。” 敏之微微点头,心中虽明白荣国夫人年事已高,辞世是迟早的事,然则这一日真到来时,敏之却觉心中万分难受。 呆呆站在榻前许久,直到天后娘娘从宫中传下懿旨,敏之这才回神去到前厅接旨。 得知荣国夫人逝世,天后下旨命敏之三日不必早朝,并拨款命其为荣国夫人塑造佛像,朝中二品以下大臣尽往太尉府凭吊。 敏之领了旨意后,正暗愁这造佛像一事毕竟不是自己所长,心底苦无办法之际,听闻荣国夫人逝世而赶来的风若廷上前道,“公子,若是为难,不如交由属下去办如何?” 敏之虽知此事不好假手他人,但自己确又不懂,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大体由我过目,细节你来操办,如何?” 风若廷忙俯身回礼道,“是。” 荣国夫人辞世的消息传遍整个朝野,以许敬宗为首的大臣络绎不绝来到太尉府凭吊,敏之和武承嗣同为武氏一族后裔,为荣国夫人扬幡戴孝。 两日后,敏之正在厅中接见前来哀悼的大臣,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高呼,“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大惊,忙跪地叩拜。李弘一身素袍从门外走进,上前扶起敏之,面容温和道,“敏之不必多礼,今老夫人魂归泉里,此生缘尽,祥慈春晖铭记在心,万不可因悲恸而伤了身子。” “是。”敏之掬身作揖,却被李弘扶住。 上前对荣国夫人的灵柩行了一礼后,李弘又对武承嗣说了些劝解的话,这才拉着敏之走到庭外,微蹙眉头道,“敏之,多日不见,你消瘦了。” 敏之低头浅笑,掩藏住眼底那晦暗而落寞的光,“必是太子殿下心中有这想法,所以才瞧着越发消瘦了。其实敏之并未有所变化。” 李弘抿唇轻笑,手指抚过他的额头,顺势下滑经过脸庞,挑起他的下颚使他目光与自己交融,“我日夜记挂与你,又怎会瞧不出你有一丝的变化?” 敏之闻言心一震。想到近日来眼瞧着亲人朋友从自己生命陆续离开,明知结果却又毫无办法改变,心中万分痛苦。此刻听完太子一言,冷不防触动心弦,敏之眸子一黯,等他反应回神时,自己已紧握住李弘的手,轻声恳求,“李弘,你答应我别死,无论如何保住一命。” 敏之的动作让李弘吃了一惊,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弯唇笑道,“敏之,世上之人,又有哪一个何其想死?今兮何兮,不似人间。来兮盼兮,千里婵娟。若能与敏之执手偕老,这太子之位让贤又何妨?” 敏之握着李弘的手一紧,虽未再说话,然而眼底深处却有着昭然的痛楚和悲伤。 一阵风起,满树繁花摇落,落英缤纷,扰乱了树下那静如云染的两人。 敏之松开双手,后退之际,压低了声音道,“我会救你的。” “不,敏之。”李弘脸色大变,一步上前拽住敏之手腕,墨玉般幽黑的眸子朦上一层霜雾,“万不可这么做。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更不必你来救我。” “为什么?”敏之茫然怔神,看着李弘的眼睛里盛满了不解。 “情到深处,无怨尤。为你,我百死不悔。”李弘嘴角勾着一丝淡淡的笑,仿如沾染着阳光的晨露,澄澈净透。 “太子殿下?”敏之双眉微颦,他不明白为何李弘会有这番言论。自己救他,和他的感情有冲突吗? 回视敏之那水晶般清澈的眼眸,李弘眉间眼角蕴开一抹笑,正要说话,武承嗣走出来掬身行礼,“太子殿下,臣有一事想和殿下商议。”说着,眼帘微抬,瞟了一旁的敏之一眼。 敏之忙心领神会地笑道,“既然承嗣哥哥和太子殿下有事要谈,敏之告退。”俯身作了一揖,敏之后退数步后反身走进屋里。 许久后,武承嗣进屋在敏之身边站定,轻声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敏之点了点头,正将此事抛之脑后,突闻武承嗣又道,“敏之,此后东宫少去为妙。” “为什么?”敏之反问。 注意到身旁来往官员诸多,武承嗣轻扯了下敏之袖摆,示意他往后站几分。 两人退至一角,武承嗣声音轻柔,眉间却印着一层青凛,“天后娘娘已有废太子之心,你若常与他纠缠不休,势必会引来天后娘娘的猜忌。” 敏之霍地扭头看向武承嗣,想透过他琉璃般清减的黑眸看出一丝端倪,然而除了水月般的清透,敏之未再瞧出任何的不妥。 “你……你怎么知道的?”敏之死死盯视着武承嗣,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武承嗣唇角挽笑,一股水露熏香从他身体里弥漫散出,“如今我跟随天后娘娘办事,自然也能知道一些。” 敏之张了张嘴,想说话,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这个人…… 敏之静静看着身旁那皓月般清明洁净之人,心里回想着半年前,他从太尉府门前策马行过时的情景。分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纤尘不染,却为何又感觉差了这么多…… 荣国夫人逝世,举国哀悼三日。三日后,杨氏的灵柩在太妃庙下葬,百官送行,其队伍沿至千米之外。 而薛御郎自那日书房一役后,便再也不曾瞧见过敏之。虽也曾借口凭吊荣国夫人前去太尉府以求得见敏之,却总是被他避而不见。几次三番后,薛御郎也满心烦躁,那份想见敏之的心愈发强烈起来。 那日在秦王府书房醒来后,身旁之人早已不知去向,然而衾被下的温暖却提醒着他,昨夜帐暖春霄,那人炙热如火的身子,是如何在自己身上点燃燎原星火。 薛御郎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以前对贺兰敏之虽存有一份心思,但到底也只是戏耍偏多,绝不会为了他而违逆天后之意。然而自 分卷阅读77 那日后,薛御郎再未见过敏之,心底那想要见敏之的渴望也越渐深邃,宛如深海漩涡上的孤舟,被一点点吞噬其内。 好容易等到敏之回朝后,才刚散了朝,薛御郎几步追上前方那道身影,“敏之,为何对我视而不见?” 敏之偏头避开薛御郎的视线,语气淡然,却依旧掩不住嫌恶,“薛大人,你可以尊称本王为秦王,或是贺兰敏之殿下。” 薛御郎正欲去拉敏之的手愕然一僵,硬生生给缩了回来,“敏之,那日之事……” “那日我神智不清,才会铸下大错。”敏之眉间恬淡无波,却又似乎蹙着一抹隐隐的阴霾,“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薛大人,请便。” 站了片刻,感觉到薛御郎并未离开,被他那火热而质疑的目光逼得心脏砰然跳动,敏之越过他朝宫门处走去。 薛御郎静视敏之远去,心中思绪万千,竟未发现不远处,狄仁杰正紧蹙双眉看着他。 走出宫门,敏之坐上十六台软榻,朝秦王府的方向行去。刚到半路,一道声影从天而降朝敏之的座榻直飞而来,众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那人已抓着敏之纵身一跃,飞过某家酒楼屋顶瞬间消失无影。 那人抓着敏之飞到一处偏僻的街道,翻身骑上早已备好的马匹,从天街出朱雀门,往城西方向一直奔了好几个时辰,才抓着他下马走进一间破庙,将他狠狠推至地上,手中长剑出鞘,抵在敏之脸颊,“贺兰敏之,今日就要你为我义父上官仪一家偿命!” 57灭门之仇 “贺兰敏之,今日就要你为我义父上官仪一家偿命!”锋利的剑尖划过敏之脸颊,一道细长的口子随即拉开,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滑落,滴在素白的衣襟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敏之俯在地上闷哼了一声,咬牙强忍住想要伸手去摸那伤口的欲望。 “起来,贺兰敏之。”冰凉的剑尖缓缓后移至敏之的颈间处,命令他起身。 清楚感觉到后颈肌肤处那冰冷的剑刃,敏之从地上站起,背对着那人问道,“你是上官仪的义子?” 没听说过上官仪还有收了个义子,敏之心中暗道,虽然人家都已经杀上门来了,但这事摊在自己身上,说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些冤枉了。 “贺兰敏之,是你诛我义父一家,今日就是让你死一百次,也不够偿还我上官家的血海深仇。”那人声音里虽满是悲伤与憎恨,却又仿如雨滴打落水面,意外的悦耳动听。 “是我诛你上官一家,但我也实属无奈。”血珠还在敏之脸庞滚落,颈间那剑锋却已逼近,敏之心中大惊,忙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感觉身后那人静了片刻后,才道,“若是遗言,你便说。若不是,不说也罢。” 敏之忙不迭地接道,“算遗言,算遗言。” 才刚说完,只听见那人嗤之以鼻道,“想不到,堂堂仁冀秦王贺兰敏之殿下,原来也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好,就让你说完。”手中长剑缓缓抽离,那人接着道,“转过身来。” 敏之本不想与他正面相对,免得见到他凌厉的眼神而心有余悸,但既然他已提出,只得踌躇半晌后才缓缓转过身去。 一张温婉平和的容貌随即倒映眼底。来人那对闪着流光溢彩的黑色瞳仁,是自己始终不曾忘怀过的。 “令煌?”敏之翕然一愣,下意识反问道,“怎么是你?” “陈梓恩?”上官令煌矍然震惊,思绪顿时紊乱,“你是……你是贺兰敏之?你就是贺兰敏之?” 事实就在眼前,敏之无从否认。上官令煌眸底那难以置信的讶异,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 “我,我……”微微低头不敢再看上官令煌,敏之内心疾跳如鼓,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与他交谈。 敏之的声音不大,落入上官令煌的耳中却蓦地惊醒了他的意识。 沉静地看了敏之片刻,上官令煌冷着面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你叫陈梓恩吗?” 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上官令煌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祈求与期盼在心底肆意翻搅。不是……你不是的…… “我,”敏之依旧低垂着脑袋,拼尽全力从牙缝间挤出声音,“我是……贺兰敏之……” 上官令煌眸子立时迸出一抹刀刃般的寒光。死死盯视着敏之的头颅,许久后突然伸手捧起他的脸,轻拭着他脸庞的血迹柔声问道,“你没骗我?你真是贺兰敏之?” 平淡却隐含着致命威胁的声音,传入敏之耳中,霎时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那是因为恐惧。 在上官令煌的目光直视下,敏之点了点头,突然感觉有一股浓浓的、难受的情绪直压上心头,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这么说,”上官令煌看着敏之的眼中,出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冷光,“真是你带人诛了上官家?” 上官令煌温和的口气,和他结了万年寒冰似的眼眸极不相搭。 见敏之再度点头,上官令煌脸色“刹”地一白,一抹绝望的笑掠上嘴角,心底有着一丝莫名的痛,好像被人用利爪攫过一般,鲜血淋漓。 敏之明丽清净的眸子定定凝视着上官令煌,起初已到嘴边的解释此刻被咽回肚里。看着他眼底浓郁的哀恸,敏之竟无法开口再替自己辩解什么——毕竟上官仪一家确实是自己领旨前去诛其九族。天后是主谋,自己是帮凶,难辞其咎。 上官令煌曜石般黑静的眸子映出敏之的身影,眸底蓄满了暴风雨似的阴霾,“敏之,你杀了我义父一家,未留一个活口,你说……”顿了顿,双手捧住敏之的脸与他视线交缠,柔声问道,“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替我义父一家报仇?” 这清悦低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熟悉,却又陌生得令人惶遽。敏之深深凝望着他,心好像被刨空了一大半,笑容也显得苍白无力,“如果,你真想报仇的话,就……就杀了我吧!” 既然一切是从自己这里开始,那就让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上官令煌闻言,平静的心掀起一丝翻腾,黑眸愈发黯然起来,“陈……贺兰敏之,我再问你一次,真是你?” 敏之弯唇勾出一道满是苦涩的弧度,微然而坚定地点头。 上官令煌的手猝地一下松开,仿佛触到烫手山芋般,往后退开一大步。 “贺兰敏之……贺兰敏之,”上官令煌的心象是被人用尖刀剜剐一般,腐心蚀骨的痛铺天盖地而来,“贺兰敏之……居然是贺兰敏之……” 上官令煌喉间发出一串哭嗥般的笑声,低沉而悲怆,宛如山洪爆发,疼痛撕心裂肺。 上官令煌狂戾却凄楚的笑声灌入敏之耳蜗,看着那人眉眼间的痛苦凄厉,敏之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令煌,”敏之上前一步,正要说话,那人猛 分卷阅读78 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尽力气抓攫,眼睛充血似的红肿着,“贺兰敏之,是你杀了我上官一族,是你!” 看着他眼底那强烈的恨意,敏之强压下喉间梗咽,开口道,“是我,杀了你上官一……” 未完的话语梗在喉间,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腹部一穿而过,敏之瞪大了双眼看着上官令煌,许久后才缓缓低头看向腹部。只见一柄长剑从敏之左腹穿过,剑的另一端,紧握在上官令煌的手中。 敏之突然有一种想要放肆痛哭的冲动,心底那莫名的难受逼得他只想落泪,眼眶却干涩得厉害。 鲜血渗湿了敏之整片袍摆,血珠顺着剑锋滑落,坠在地上汇集成一片刺目的红。 上官令煌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带着一分痛苦,一分哀戚,一分憎恨,以及……一分不舍…… 骤地一下拔出长剑,敏之身子失去支点往后仰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意识在瞬间混沌起来,敏之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上的蜘蛛丝,蝶翼般的羽睫轻轻下垂盖住了整个视线。 原来这一世,我的生命依旧这么脆弱……那之前一直想要拯救太子,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而此刻大明宫栖凤阁内,天后端坐殿上,唇畔漾着的笑意仿若九月阳光一般温暖净透,“薛御郎,你做的很不错,本宫很满意。” “谢天后娘娘。”薛御郎掬身作揖,恭敬回道,“太子殿下已和墨卿发生关系,天后娘娘可以此为由,随时摘去太子之位。” 天后眼中微光一闪而逝,伸手端起侍女递来的参茶,悠悠开口,“青儿,秦王府现在如何?” 那侍女后退至殿中站定,掬身行礼道,“回天后娘娘,有消息来报,秦王贺兰敏之殿下早朝后被人半路虏走,目前下落不明。” “哦?”天后捏着杯盖吹了吹水面,嘴角浅笑意味深长,“有这事?怎么现在才来告知本宫?”抬眼瞟了薛御郎一记,不等侍女回答,又道,“青儿,你去请狄仁杰过来。” “回禀娘娘,”侍女再度行礼道,“狄大人已带兵去寻贺兰敏之殿下的下落了。” 天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波光流转的凤目微眯,唇畔弧度优美闲雅,“狄仁杰这心思,倒是越来越让本宫琢磨不透了。”将茶盅放至一旁,随意挥了挥手命青儿退下后,这才将目光转向薛御郎,笑意盈盈的重复,“薛御郎,贺兰敏之被人虏走了。” “是。”薛御郎忙垂首作揖,不敢抬头,“微臣……微臣方才才知……” 静静注视着薛御郎,天后饶有兴趣的问道,“薛御郎,贺兰敏之无故被人虏劫,怎不见你替他担心?”身子微微前倾,天后听似随意的问话里,暗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试探与压迫,“虽然你曾奉本宫旨意去除他,可却令他存活至今,薛御郎,到底是他命大,还是你有心放水,这事儿,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是不是?” 薛御郎脊背一阵发凉,细汗从额头渗出,慌忙跪地回道,“微臣不敢!” 见薛御郎整个人俯在地上,天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娇柔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的责备,“瞧把你吓的。本宫……不过是闲来无事,和你说说笑罢了。”收敛神色,天后唇角勾起一抹温雅的笑,柔声道,“下去罢,这仁冀秦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被虏,救不回来,丢的可是咱们大唐的脸面。” 薛御郎如遭大赦,忙回道,“是。” 起身退下之前,薛御郎抬头看了一眼殿上之人,只见她眼睛如冬日下的湖水般静懿美丽,眸底深处却仿佛隐藏了刺骨的的寒意。 薛御郎心一震,忙收回视线退出殿外。 走出正殿,薛御郎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本想借此机会求得天后赦免敏之其罪,饶他一命,如今看来,除非贺兰敏之能为天后娘娘所用,否则…… 想到这里,薛御郎疾步朝栖凤阁外走去。 58记忆辗转 “滴答……滴答……” 药水滴落的声音响在病房,伴随着床上那微弱的呼吸声,响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 敏之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几下,想要睁开,几经努力后仍以失败告终。 耳边,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在床边停下。敏之能感到对方那冰冷的视线黏在自己脸上,那目光里含着的嫌恶,就好像在打量一件廉价品般冷漠。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死?”女人尖锐的嗓音响在敏之耳侧,“他生这个病,把家里的钱都用完了。医生,您看要不给他一个安乐死成吗?” 空气里一阵寂静无声,许久后,才听见一中年男子沉声问道,“你真是他母亲?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做人家母亲的?” 语落,皮鞋走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向门外延去,女子追在后面边走边道,“医生,您是不知道,这孩子太磨人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女人的喊声隔阻在了另一个世界。病床上,敏之始终未曾开启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泪滴,疼痛自内心弥漫散开,如海水汹涌而来,瞬间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恍惚中,敏之感觉自己灵魂缓缓抽离身体,四周景象逐渐模糊,宁静的病房扭曲成难以辨认的线条。 敏之站在这混沌的空间里,眼瞧着它从现代化的病房凝聚成为——大明宫栖凤阁。 金碧辉煌的殿阁内,武后姿态高雅地坐在殿上,殿下那俯身行礼之人低着头,看不真切那人样貌。 “这么说,你是在指责本宫了。”武后暗幽的眸子化成动人的水波,嘴角分明噙着笑,却又冷得吓人。 “臣不敢。”那人头也不抬地回道,声音飘入敏之耳中,蓦地惊醒他的意识。是狄仁杰?! “你不敢?”武后莞尔一笑,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这天底下,还有你狄仁杰不敢的事吗?”顿了顿,见殿下那人未曾说话,又道,“你都敢站在本宫跟前来谈条件了,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狄仁杰抬头看向武后,深邃而清亮的眸子里未有神色波动,难辨喜怒,“臣不敢和娘娘谈条件。只是恳请娘娘多考虑以后,再下决定。” 武后笑吟吟地开口,眸中异样的光点一闪而过,“你的意思是,本宫不曾多考虑,就草率下了决定,是不是?”不等狄仁杰回话,武后神色一凛,厉声喝道,“狄仁杰,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狄仁杰眉间微然一蹙,仍站在原地未动。 “你好大的胆子!”武后一阵冷笑,琉璃般绝美的凤目里散发着森森寒意,“你以为你做的一切,本宫都不知道吗?你半月审完两年的案子,在民间积聚声望,又利用地方上的权力,替贺兰敏之铺后路,狄仁杰,你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 分卷阅读79 知道?” 狄仁杰微微一笑,笑容纯粹宛如透明的朝露,“皇后娘娘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当初将臣从地方调来长安的,是娘娘您。如今您再将臣调回去,并无不可。” 狄仁杰的话宛如导火线彻底引爆了武后的怒意,只见她一手拍在案上,震得桌上茶盅“砰”地一跳,“放肆!你真以为本宫不敢治你?” 武后那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敏之心狠狠一揪。狄仁杰却仿佛丝毫不在意,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皇后娘娘若要治罪,臣无话可说。”他黑亮的眼中有着些许血丝,然而眼神灼灼又似乎在燃烧着什么。 空气霎时凝结,殿内安静的可怕。 武后面颊紧绷,右手在袖摆攫紧,凌厉的目光盯视了狄仁杰半晌后,右拳骤地一下松开,笑容再度回复脸庞,“狄仁杰,你是本宫的左右手,你的要求,本宫一定会好好考虑。只不过,”尾音高高扬起,眼中别有深度的笑静静流淌着,“你要本宫放贺兰敏之出宫,凭什么?” 狄仁杰扬唇而笑,笑意温暖和煦,“臣愿终身效忠皇后娘娘,至死方休!”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敏之矍然震惊。看着殿下所站之人,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敏之突然觉得有种痛到几乎窒息的感觉,拧搅着他的心脏。 大明宫在敏之布满水雾的眼眸霍然消失,等他回神时,人已站在东宫殿外。 御花园中,李弘背对敏之凝望着天边的浮云,“墨卿,再过不久,我便真正的解脱了。到那时,我可以做我想做的。只是李弘,并非太子。” “太子殿下,”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男子站在李弘身后,低垂着脑袋,瞧不清容貌,“无论您去哪里,墨卿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傻瓜!”李弘转身看向墨卿,清莹澄澈的琥珀水眸下,隐着淡淡忧郁,“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或许等你百年归老后,可以去到那里寻我。” “不,殿下。”泪水顺着墨卿的脸庞滑落,滴落在地渗开成朵朵透净的水花,“您不会的……贺兰……贺兰敏之殿下不是正在想办法救您吗?他一定会有办法救您的!” 李弘伸手抬起墨卿的脸,动作轻柔的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母后已有除我之心,此成定局无力更改。救我,只会使他自己深陷囫囵。若这太子身份被废之前还能做点什么,”李弘浅笑,眸光温柔的能够融化人心,“不如拿去求得敏之平安,墨卿,你说好吗?” 敏之闻言心凉了半截,脸色也不由得发白起来。 难以言喻的思绪布满了敏之的整个身心,痛苦灼伤着他的眼睛。他轻轻闭上眼睛,也就在这个瞬间里,一滴泪滑了下来…… 东宫一寸寸走远,长安大街屹立眼前。不远处,上官令煌手握长剑走进吏部大门,“劳烦大人替晚生查一个人。” “原来是令煌公子,”府内迎出的中年男人笑道,“这鱼符,本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查看,不过今日既然是令煌公子,老夫就破例一次。不知令煌公子想查何人?” “陈梓恩。有关他的一切我都要知道。”上官令煌含笑道。 那男人进去许久后,终于在上官令煌等待下走了出来,拱手道,“令煌公子,鱼符上并未有此人,令煌公子确定此人叫‘陈梓恩’?” “没有?”上官令煌一愣,随即反问,“你确定没有?” 那男人点头道,“老夫来回查了两次,确定没有。” 上官令煌眸中迅速闪过一丝失望,朝男人客气了几句后,走出吏部大门。 “令煌……”看着上官令煌失落地走在朱雀大街上,敏之喉头像是被梗住了,朱唇轻启,却无法言语。 跟在上官令煌身后走着,敏之才刚迈开两步,只见一把长剑凭空飞来猛地刺进他的身体,鲜血如柱喷出,敏之瞪大了双眼,还来不及说什么,人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刹时,庙中所躺之人双眼陡地一下睁开,毫无焦距的瞳仁直定定地凝视着房顶梁柱。 是……是梦…… 思绪缓缓汇拢,敏之一颗疾速跳动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心情才刚放松一分,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之前所发生的事。 “醒了?”上官令煌的脸倒映在敏之眼底,嘲弄道,“自己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居然还有心思想着情郎。” “令煌……”敏之才刚开口,却觉嗓子眼干涩的厉害,话语从喉间迸出时,带着缺水的干燥,“令煌……我怎么……没死……” “你很想死吗?”上官令煌蹲在敏之身边,嘴角抿着一丝残酷的笑,“你是该死。可是,死一次怎么抵得清我上官家一百三十二条人命?”他的双眼闪烁着暴戾与凶狠,“我要救活你,杀你一百三十二次,救你一百三十一次,这样才能告慰我上官家冤死的亡灵。” 敏之想笑,干燥的嘴唇向上弯起时,形成一道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无力的咳嗽了两声,敏之强忍着腹部的剧痛,虚弱开口,“那在……第一百、一百三十二次之前……能给我……水、水……我要求,善待俘虏……” “想喝水?”上官令煌笑意盈耀地点了点头,一口应允。“没问题。” 起身走至火堆旁取来水袋,上官令煌微笑着当着敏之的面将塞子拧开,把一袋子的水倒在了他的脸旁边,“想喝水,给你。” 水珠和着泥土溅在敏之脸上,他闭了闭眼,遮住眸底深处那悄然淌过的水花。 “你不是要喝水吗?”上官令煌一步上前掐着他的脸颊,怒喝道,“喝啊!为何不喝?” 敏之白皙的脸颊在上官令煌的指力下愈发苍白,腹部那翻搅的疼痛一波强过一波席卷而来,敏之紧蹙双眉猛力咳嗽几下后,终于忍受不住那汹涌而来的痛昏迷过去。 见敏之再度昏死,上官令煌的手猝地一下收了回来,身子狠狠跌坐在地。 “敏之,敏之,”上官令煌看着那面如纸白的人儿,骤地上前将他抱起紧拥入怀,沙哑的嗓音里满是痛苦,“敏之,对不起……对不起……” 爱恨纠缠 昏迷许久,等敏之朦胧转醒时,自己正倚靠着梁柱歪坐在庙内一角,四周寂静无声,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敏之艰难地转动脖子环顾着四周,地上的火堆早已熄灭多时,庙里也未见上官令煌的身影。 敏之猜不准他究竟会去哪里——在这个时候抛下仇人独自离开,不太像是上官令煌会做的事。 腹部的痛仍在丝丝拉扯着敏之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缺水的嘴唇干裂出一道道血痕,敏之心底有着一些犹豫。 或者可以趁这个时机逃走——上官令煌没有错,自己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分卷阅读80 以他现在心情,那般愤怒、憎恨、仇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解释清楚这件事情。又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听进解释,至少在他看来,自己夺走了他上官家百余人的性命,是事实。 时间在敏之的徘徊犹豫中悄然流过。容不得自己再多胡思乱想,敏之扶着梁柱艰难起身,连带着腹部狠狠一扯,剧痛差点令他晕阙。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暖流从腹部伤口涸涸淌出,敏之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伤口崩裂了。 自受伤后,他就没有替自己好好包扎过…… 敏之低头看了一眼染血的袍子,眸底闪过一缕苦涩。看来,他是真的……想要自己死。 身子站立不稳的靠着梁柱稍作休息,敏之抿了抿缺水的干唇,咬牙强忍着腹部的撕痛向门口一步步挪去。看着不过数米远的距离,却花了近半个时辰。每挪动一步,腰腹处牵动的痛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痛,几乎掠夺走他的全部呼吸。 带着这难以隐忍的痛,敏之喘着粗气满头是汗地移步至门口,心中才刚松了一口气,猛不设防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往地上狠狠栽去,竟再也无法起身。小腹倒下时用力撞在地面,敏之甚至听见了伤口撕裂的声音,鲜血带着灵魂抽动般的疼痛,从他腰腹涸涸流出,敏之身子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趴在地上许久不得起身,人已无力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敏之静静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解脱了…… 直到一双手将他温柔抱起,走至庙内的一角坐下时,敏之的意识才逐渐回复。 看着那人将自己揽在怀中,昔日流光溢彩的黑眸如今静得好似一滩死水,敏之心蓦地抽痛。他能理解,也曾深刻的体会到,那种失去至亲之人时的心,到底会有多痛。而这一切的痛,都是自己给他的。 想到这里,敏之心底突然萌生出对他的无限同情与怜爱,手指不受控制地探出抚上那人脸庞,轻声道,“你……很痛,对不对?”干涩太久的嗓音仿佛经过磨盘的挤压,从敏之喉咙逸出时,沙哑得令人有些心悸。 “我痛什么。”上官令煌声音轻柔得象要掐出水来,但那话语下隐含着的怒意却是那么的明显,“该痛的是你才对。贺兰敏之,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痛吗?” 敏之的手被上官令煌嫌恶地挥开,看着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复杂而莫名的情绪。敏之读不太懂,那里面除了厌恶、愤怒、恨意以外,好像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稍纵即逝。 “我当然痛,”敏之尴尬地收回手,弯唇想笑,却因牵扯到嘴唇上的裂痕而放弃,“我痛的,是身上的伤口,你痛的……是心……” 上官令煌眸子骤地一闪,脸上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抱着敏之的手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 “你以为说这话,我就会放了你?”上官令煌低沉的笑意里,带着微乎其微的嘲讽,视线转下停留在他结着血壳的唇上,伸手托住他的下颚,拇指在他唇上轻轻摩挲,“瞧你这儿,再不喝水,只怕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拇指挤压的动作缓缓加重,嘴唇上的刺痛令敏之微然蹙眉,却只是沉默的忍了下来。 注意到敏之紧颦双眉的细微变化,上官令煌眸底滑过一丝残虐的光,随手取来水袋用嘴咬开塞子,将水袋的口子对着敏之的唇道,“还是别死的好,不然只剩我一个人,多无趣。” 见上官令煌要喂他水喝,且不管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敏之都觉高兴不已——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自己现在确实很需要水,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嘶声呐喊着水源。 “我、我自己来。”敏之用力吞下喉间干燥的空气,眼中满是渴求与期盼地朝上官令煌伸出手。 “这可不行,”上官令煌将水袋移开,黑色眸子蕴着冰冷的笑意,“这么渴望水吗?那你求我。贺兰敏之,只要你求我,我就给你水喝。” 敏之双眼死死盯视着上官令煌手中的水袋,微张的口中急促的喘着粗气,气流从喉间窜出时,将他嗓子眼蒸发得更加干透彻底。 水就眼前,敏之全身都在呼唤着它,却始终无法得到。伸手朝那水袋所在的地方抓了去,敏之目光里盛满了渴望,“水……给我水……” 上官令煌饶是兴味地欣赏着敏之的神情,自己都没发现,在他森寒的眸光下,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求我,贺兰敏之。”将水袋高高举起,上官令煌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诱惑,“求我,我就给你水喝。” 敏之的理智已被那袋水给深深吸引了过去,上官令煌的话落入耳蜗时,敏之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事物,只是发愣地扭头看向他,无法克制声音冲口而出,“求、求你……求求你,给我水……” 故意忽略敏之话里的迷惘和渴望,上官令煌无声笑了起来,眼底充盈着如愿以偿的满足感,“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贺兰敏之,真叫人痛心。”上官令煌将水袋递了过去,才刚进入敏之触手可及的范围,便被他抢着送至唇边。 坚硬的袋口摩擦着敏之脆弱的唇畔,薄弱的裂痕被挤压得渗出血丝,敏之全然不顾,依旧大口灌着水。血,混合着清水从敏之喉间滑下,还有一些,顺着他嘴角滴落在了衣襟上。 看着敏之猛喝了几口后,上官令煌将水袋夺走,边擦拭着他唇角的血水,边道,“你干了太久,不可一次多喝。”又见他嘴唇血肉模糊,上官令煌眼一凝,沉默许久后才将视线移开。 喝了水后,敏之回复了一些力气与神智,这才回想起刚才自己那不顾一切去抢水袋的举动,霎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深感难堪至极。 也不管敏之心里如何作想,上官令煌掀起他浸血的袍子,柔声低喃道,“看样子,伤口又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不甚温柔地替敏之褪下外袍,动作轻柔地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般,上官令煌撩起单衣看向他的腹部,只见那道本不算太长的伤口,如今已腐烂至腰侧。皮肉外翻,伤口肿胀,暗红的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狰狞得吓人。 上官令煌撕下敏之的一片衣袍,边替他小心翼翼地包扎,边问道,“痛吗?” 敏之未想他会如此关切的询问,心中暖意悄然淌过,忍着身上的不适摇头道,“还好,我能忍的。” “真的?”上官令煌将布条一层层缠绕在敏之的腹部,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真是个乖孩子。你知道你的伤口为何一天痛过一天吗?因为我在上面洒了药粉,好让它烂得更深一些。这样,我不杀你,也能让你一尝痛彻心骨的滋味。” 说完,上官令煌将手中布条打了个结,抬头看着敏之微扬一笑。那盎然的笑意倒映在敏之眼底,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分卷阅读81 “你……真这么恨我?”滋润过的喉咙虽不再痛得厉害,却依旧沙哑。敏之好半晌才找到声音,完整开口,“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我?” “杀你?”上官令煌替敏之穿好衣服,手指在他柔嫩的脸颊摸了摸,笑道,“折磨你,不比杀你更好吗?”弯腰将他抱起走向庙外早已备好的马车前,上官令煌将他小心放置软榻上躺好,温柔的假象下藏匿着明显的仇恨,“我带你离开这儿,敏之。” 放下车帘,上官令煌赶车离开破庙,车轮朝前滚动,瞬间消失在了路天相接的尽头。 等狄仁杰带兵赶到时,庙内早已人去楼空。 狄仁杰上前察看了火堆的温度,再见到地上那被丢弃的水袋,以及到处可见的斑斑血迹后,心神一震,犹如黑夜般的眸子里首次出现了恼怒的味道。 “大人,”风若廷从庙外一步奔进,急切道,“门口有马车的痕迹……” 话还未说完,猛地瞧见地上的血迹,风若廷脸色一白,带着几不可闻地惶恐低声问道,“这……这是公子的……” 接下来的话,风若廷居然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在他印象里,贺兰敏之一直都是尊贵而柔弱的。如今被禁在这脏乱的地方……风若廷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再紧,心底那股想杀人的欲望如开闸的洪水般凶猛涌出。 这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得满地是血…… 愤怒、疼惜、担忧等多种情绪如狂风在风若廷心中胡乱肆搅着,怒吼一声,风若廷反身奔出门外,抢来一名侍卫的马翻身骑上,沿着小路径直追去。 狄仁杰咬牙强忍下心中焦虑,蹙眉道,“冷卫,派人跟着风侍卫同去,沿路做下标记。将庙内的血迹清理干净。还有,”顿了顿,狄仁杰做着最坏的打算,“如果风若廷找不到敏之……” 才刚开口,随即又将那话给驳了回去,“不,你立刻派出所有兵马,沿路寻找。上官令煌带着一个受伤的人,不可能走快,一定要将秦王救回来!” 冷卫上前持剑作揖,“是。”领命离去,独留狄仁杰一人站在门口对着庙内那一地的血迹愣愣出神。 惑乱之罪 马车行了一日,停靠在路边稍作休息。 掀开帘子,上官令煌将车内昏昏欲睡的人抱至树下,看着他清澈恬静的睡容,宛如一弯清泉,不惹半点尘埃,上官令煌深深凝望着怀中人儿,手指轻落在他的眉心,沿着他高挺的鼻、红润的唇一遍一遍描绘他的轮廓。分明是稚气未脱的隽美脸庞,却总是流露出不符年纪的淡定与平和。他的身体里,究竟蕴藏了怎样的力量,才能独自撑到如今? 回想起第一次在水边救起他时的情景,眉间眼角分明蕴着惶恐,却又故作平静随意,上官令煌心中一柔,唇畔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浅笑。 骤地,义父一家惨死的情景毫无预警的闯进脑海,上官令煌指尖猛地一下缩了回来。 自己在干什么……居然会觉得怜惜他,心疼他……象这种视人命如草芥、对权势卑躬屈膝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敏之卷长的黑睫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落入一泓深潭如夜的眸子里,“令煌……” 上官令煌眸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遮掩不住嫌恶的光,“贺兰敏之,我并不记得,我跟你熟到可以直呼其名。” 敏之无声沉默,静静凝视着他眼神里那明显的愤怒,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上官公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上官令煌伸手捏住他削尖的下巴,嘴角勾着冷寒的讥笑,“你认为你有资格问话吗?” “就算是被你抓来的,我也有权知道。”敏之身子仍是十分虚弱,说出话毫无反驳之力,“律法之下人人平等……” 才刚说完一句,下颚上的手指猝然收紧,指尖力大到几乎要将他捏碎,“人人平等?”上官令煌嗤之以鼻地笑了起来,愤然怒火在粼粼眼光下燃烧着,“从你仁冀秦王贺兰敏之的口中听到这四个字,真是叫人恶心的很!” 敏之感到有些茫然无措,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说什么十恶不赦的话,为何却能引来他的无端怒火? 看着敏之清澄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上官令煌的心渐渐下沉,无法控制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慌乱,一点点侵占着他的心灵。 谈不上任何温柔地将敏之抱起,掀开车帘将他扔进马车,腹部狠狠撞在软榻的边缘,敏之闷哼出声,细汗随即从额头脸庞渗出。上官令煌抓着帘布的手稍一迟疑,眼底闪过一丝懊悔,更多的,却是掺杂了烦躁与狂乱的怒火。 将帘子猛地甩下,上官令煌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的晃动撕扯着敏之的伤口,他咬紧牙关靠着软榻坐下,将袍子轻轻揭开看时,鲜血已渗湿了包扎的布条,腹部上的肌肤因这崩裂般的剧痛而不住的抽搐着。 汗水滴在手背,敏之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脸色白得吓人,全身仿佛散架般的痛,却都比不上腹部这一剑痛得汹涌。 他真的给我下了腐烂伤口的药吗? 敏之指尖禁不住地颤抖着,想要拆开布条一查究竟,最终还是因为不敢面对那过于狰狞的伤口而放弃。 放下袍摆,敏之偏头靠着软榻的边沿假寐,眼睛才刚阖上不久,车轮压过石子猛地一震,连带着车内敏之的身子一晃,伤口撕裂的痛令他差点晕阙。 敏之痛苦地蹙眉低吟着,不止是腹部痛,就连全身每一处都好像被辗碎了般绞痛着。双手紧紧抓攫着榻上的衾被,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着,牙关死咬几乎可以看见唇齿间的血丝。 然而疼痛并不是一次便过,车轮不住地从石块上滚过,车厢的每一次震动都如地狱般折磨着敏之。身体好像在被人用尖刀凌迟一般,腐心蚀骨的痛铺天盖地而来,将敏之身心淹没。 手指深嵌入衾被中,敏之蜷伏在车厢内,每一次马车的震动,都会使敏之的伤口寸寸扩大,血,渗透衣袍,红得格外刺眼。 在强忍了马车重复不断的颠簸后,敏之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地痛呼出声,“令煌……令煌……不要再走了,我好痛……” 车子很快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上官令煌一步奔了进来,见敏之整个人已蜷曲在地,双手按着腹部低声啜泣,心莫名地一揪,上前抱起他道,“敏之?” “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敏之用力抓紧上官令煌的衣袖,苍白的手背下能清晰看见那血管清透细长,“你若真要报仇……就,就杀了我吧……” 敏之从不允许自己示弱,然而这一次却是真的再也无法忍受。那种痛,可以令他萌生一切求死的念头。 拨开敏之腮边几缕被汗湿透的黑发,令煌心底泛起一 分卷阅读82 阵阵酸疼,双臂不自觉地将他揽紧,低声道,“敏之,你再忍忍。”话语轻柔,隐含着的心疼,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 倒不是上官令煌有心赶车从石头上辗过好折磨敏之,原是这林间小路本就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平日里从上面走过倒也不觉什么,而今敏之身上伤口这么重,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令他大汗涔涔,更何况是这一路的颠簸之苦。 敏之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当上官令煌是有心要这般,好一报上官仪一家的仇,当下心中既苦又涩,泪水被那撕裂的痛给逼出眼眶,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令煌……你若真这么恨我,就……就杀了我……” 敏之不住地喘着微气,双眉紧蹙,微弱的低喃响在不大的空间里,尤为清楚,“我、我杀了你一家……是事实……但请你,念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不要对我、对我这么残忍……” 抱着怀中那低头啜泣的消瘦身子,上官令煌鼻间一阵发酸,一股说不出的刺痛从鼻腔上窜至头顶,眼底恍惚蕴开一层水雾。 “我不会杀你的。”上官令煌强逼自己将声音降到最冷,拥着敏之的手却愈发温柔起来,“我就是要慢慢的折磨你。别想这么容易就死了,贺兰敏之,我不会让你死得这般轻松。” 取来水袋递至敏之唇边,上官令煌粗鲁地撬开他的牙关将水罐了进去。敏之艰难地吞咽着,清水混合着牙齿、唇畔上的血从嘴角溢出,顺着颈项流下,形成一道诱惑的细流。 敏之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吞咽不下的水还在往喉间深处流淌着,敏之扭转着头想要逃开,抓着令煌的手无力的推拒着,“不……不要了……” 又灌了几口清水,上官令煌将水袋搁至一旁,抱起敏之将他轻轻放置软榻上,凌厉的目光里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纠结。 他居然会求自己杀了他…… 上官令煌伸手点上敏之的睡穴,目视着他逐渐阖眼入睡后,伸手轻抚着他嘴角的血水。 如此珍爱生命的他,居然会开口求我杀了他……只怕是真痛到了极点…… 心中对他的怜爱才扩散一分,家仇猝不设防地闪入脑中,上官令煌心口一闷,那奇怪的感觉顿时吞蚀了他茫然徘徊的心。 确定敏之安然入睡,看着他睡梦中紧锁的双眉,上官令煌反身走了马车继续赶路前行。 而此刻的长安薛府,薛御郎站在书房来回踱步,焦急烦躁的情绪笼罩了整张俊脸。 “御郎,御郎!”薛曜人未至声先到。 “大哥,”薛御郎忙迎出门去,“鱼符呢?” 薛曜将鱼符放在薛御郎手中,语重心长道,“御郎,这是你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跟我借鱼符。做大哥的,只说一句:希望那个人,是真值得你付出的人。” “他值得的,”薛御郎坚定点头,眼中有着担忧与焦虑,也慍着一层微不可见的柔光,“大哥,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薛御郎拍了拍薛曜的肩头,转身往府外奔去,刚出大门,只见大明宫栖凤阁的青儿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掬身行礼道,“薛大人。” 薛御郎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之前的温柔眸光仿佛被瞬间蒸发了般,只剩冰冷,“青儿姑娘有事找薛某?” 青儿静静站在原地,潋滟的阳光从她背后柔柔射出,给她纤瘦的身子朦上一层绚丽的彩光。 “薛大人是要去救贺兰敏之殿下吗?”青儿翦水般的玉石美眸里,闪动着柔软而温暖的光泽,“青儿只是来提醒大人,莫要做傻事。” 薛御郎看着面前那言谈举止酷似天后的女子,缄默许久后才问道,“是天后娘娘让你来警告我的?” 青儿淡淡一笑,宛如幽兰绽放,“若是天后娘娘旨意,来的,就不是青儿一人了。” 青儿的笑容里仿如含尽了对一切世事的认知与透彻,澹然的语气里布满了忠告,“薛大人,青儿今日来,只为奉劝您一句。您不必怀疑,青儿自来效忠的便是天后娘娘,正因为如此,青儿才不愿意见到象您和狄仁杰这样的有才之士,被天后娘娘舍弃。” 薛御郎回视着青儿的目光,半晌后手握鱼符转身就走。青儿面色微变,见薛御郎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去,知道难已改变他的心意,只好高声喊道,“薛大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和贺兰敏之殿下背道而驰,等他得知事实真相时,是绝不会原谅你的。” 薛御郎脚下未停地大步远去,瞬间消失在了路的尽头。青儿看着天边那逐渐淡去的黑影,摇头轻叹,“薛御郎,你这般执意而行,只会更加坚定天后娘娘除去贺兰敏之之心。一个能惑乱她心腹的罪人,天后娘娘从不会姑息。” 为臣之道 等敏之悠然转醒时,自己正站着被绑在一棵树上,上官令煌就坐在不远处的簇火边,见他醒来,头也不回地道,“醒了。” 敏之动了动手脚,发现身子被绑得完全无法动弹,只得黯然放弃,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必知道。”上官令煌捡起一旁的木棍拨了拨火堆,火光映着他的脸,那湖水般静懿的眼底闪烁着涟涟光点。 敏之抬头看了看星点闪耀的夜幕,不禁低声轻叹,“你到底想干什么?要带我去哪儿?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上官令煌拨弄簇火的手一顿,随即回神道,“我说过,要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敏之紧抿双唇,许久后终于松口,吐出微不可闻的话语,“你真像个孩子,以为折磨我,就能得回你想要的吗?” “我不能!”上官令煌霍地一下扔掉手中木棍,起身走来掐住敏之的颈间,凶狠的表情下隐着最深的悲伤,“你杀了我的家人。他们都死在你手上,难道你没有丝毫的忏悔之心吗?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难道我不该替他们报仇吗?” 望着面前那双哀怨至深的眸子,敏之仿佛回到了诛罪上官仪的那一天……他们也是这样看着自己……那种悲伤、怨恨、不甘、恐惧、无奈,如潮水般一涌而入,瞬间吞蚀了敏之的心。 “是,你是应该替他们报仇。”敏之弯唇轻笑,笑意未到的眼底,满是苦涩,“可是报完仇以后,你还剩什么?令煌,我不想你变成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那种想要而得不到的空虚感,是你永远都不能够体会的。” 上官令煌蹙眉冷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敏之直视着上官令煌的眼眸,一字一句回答,“我已经满手染血,也不在乎多自己这一条命。” 上官令煌眼底惊讶飞闪而逝,掐着敏之喉咙的手缓缓松开,俊朗的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的意思……竟是要自我了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上官令煌突然沉下脸,定眼看着敏之嗤 分卷阅读83 笑道,“你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 敏之那黑耀石的瞳眸里,清楚映出上官令煌颀长的身影,捕捉到他眼底那一丝几不可见的挣扎犹豫,敏之忽然心生一计,决定冒险赌一把。 “令煌,你先解开我。”敏之尤为冷静的开口,见上官令煌似有拒绝之意,又道,“我已受伤,想逃也逃不了。你解开我,我有话要和你说清楚。” 上官令煌见他眸光清澈,眉眼间并无半点心计,料想他身受重伤也无法逃走,便上前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 失去束缚,敏之身子站立不稳地往下倒去,被令煌眼明手快一把抱住。 靠在令煌肩头,敏之笑意温柔地道,“令煌,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微微一僵,敏之下意识拽紧他腰间的衣料,黑白分明的美眸里溢满了浅笑,“令煌,你听我说完。你义父一家是我领旨前去诛其罪,但是,我位及人臣,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虽身为仁冀秦王,却也不过是一个表面风光的傀儡罢了。长安宫城,就像一口大染缸,干净的进来,染满颜色的出去,这皇宫内院,不知暗藏着多少惊涛骇浪。今日你要杀我为上官一家报仇,我无话可说,只是……”说着,敏之伸手轻握住令煌身侧的长剑,不着痕迹地将它一点点抽出,“有些事,不是你想,就一定能够做到的。我无力拯救上官家,甚至连自保都成问题。不过,我总算为你留住了……” 敏之霍地一下抽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右边腰侧滑进,在上官令煌矍然大惊的视线里淡然起笑,“上官婉儿……” “敏之!”上官令煌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敏之眼帘轻阖,人已缓缓倒了下去。 昏迷前,上官令煌那焦急慌乱的神情倒映在眼底,敏之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到底还是自己赌赢了…… 看着那昏倒在地的人儿,上官令煌心中大乱,仿佛不知名的角落被划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空寂的风呼呼而入,却始终填不满那缺口下的落寞。 上官令煌的手微微颤抖着,脚步不能挪动,仿佛连怎么弯腰也忘记了。 也不知多了多久,等他回神准备去抱敏之时,一道身影从前方一掠而过,将敏之紧拥在怀,远离上官令煌的所站范围。 看着怀中那双目紧闭,脸色发白,腰腹间鲜血不断渗出的人儿,风若廷怒火大炽,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沉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伤他,” 见来人将敏之紧抱怀中,那隐匿话语下的占有欲不时的侵袭着上官令煌的心,手中长剑一抬,冷笑道,“我是何人,问过我手中的剑再告诉你。”说完,纵身一跃,长剑朝风若廷攻了去。 风若廷抱着敏之闪身退开,将他小心翼翼放至树下。身后上官令煌剑锋逼近,未免他伤到敏之,风若廷左肩一偏径直撞上剑刃,长剑入肉三分,鲜血随即涌出。 上官令煌一愣,还未拔剑,风若廷便已咬牙将身子从剑下移开,反手攻了回去。 两人剑刃相拼,在空中擦出涟涟火花。风若廷疾步避开上官令煌迎面而来的剑锋,右手挑剑由下而上划开了他胸口的衣襟。 两人正越斗越狠之际,狄仁杰已循着风若廷沿路留下的记号追了过来,见敏之受伤躺在一旁,这两个人却只顾着在一旁打架,不禁蹙眉怒喝,“住手!” 见是狄仁杰,风若廷只得回收剑势退回敏之身边,将他轻柔抱起。 狄仁杰看了风若廷一眼,沉声道,“带敏之回去,御医已在府中等候。”等风若廷走远后,这才对上官令煌道,“你是上官令煌?” 上官令煌将视线从那远去之人的背影上收回,对上狄仁杰沉冷的目光,淡淡道,“正是。” “你伤了他,只是因为他奉旨诛你上官仪一家。”狄仁杰叹气摇头,狭长魅惑的眼睛里流转着些许惋惜,“原以为你是聪明之人,却也只是妄言擅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你义父上官仪身为当朝丞相,就该有此觉悟。贺兰敏之乃当今圣上亲封的仁冀秦王,你私下虏他来,轻则流放塞外,重则是要处以极刑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上官家唯一的幸存者——上官婉儿着想。” 上官令煌脸色一阵发白,虽半晌不曾言语,手中的剑却已惊落在地。 见他心有松动,狄仁杰趁势又道,“如今再说也是枉然,你已经重伤了贺兰敏之,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无法再补救。我只希望你明白,贺兰敏之,不过是一个奉旨行事的官员而已,做为一个棋子,一个替罪羔羊,他若该死,上官令煌,做为罪臣之后,你比他更该死!” 说完,也不再看上官令煌一眼,狄仁杰单手一挥,道,“带他回去。”转身上马追着风若廷离去的方向而去。 狄仁杰如今满心焦虑,只想确定敏之是否安然无恙,不愿将时间多浪费在上官令煌的身上。 几名官兵上前架住上官令煌,将枷锁铐在他手脚上,压着他往马车走去。 上官令煌失魂落魄地凝视着敏之被带离的方向,想起自己连日来似乎从未有听过他的解释…… 想到这里,上官令煌自嘲般笑笑。自己又何曾给过他机会,让他解释?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在折磨他…… …… 模糊中,敏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荒郊野外,还是在秦王府,但身下那柔软的感觉,一定不会是稻草之类的东西。 腹部两侧,有人正在温柔而仔细的上药,冰丝一般的凉意从伤口处弥漫延开,取代之前那火山迸发般的灼热,敏之只觉身体有些莫名的清凉与舒服。 结了血块的唇畔被人用打湿的布巾滋润着,敏之干燥的喉间仿佛被蒙了一层雾气,缺水的感觉令他嗓子眼丝丝发痒。 身子被人扶起,带着暖暖温度的杯沿触上敏之的嘴唇,敏之痛得眉间一蹙,却大口吞咽着温水,直到一杯水流入肚中,才觉舒坦几分。 再度被那人扶着躺下,敏之努力想要出声,耳边传来一记柔和的低语声,“敏之,苦了你了。休息一下,我会在这儿陪着你的。” 那声音低沉悦耳,落入敏之耳中煞是柔软,象是狄仁杰,又象是武承嗣,还有一些象上官令煌…… 不过敏之知道,上官令煌绝无可能用这轻柔的声音来安抚自己。想到这里,那话语再次响起,仿佛引人入睡的摇篮曲一般,哄得敏之缓缓进入了梦乡…… 敏之这一睡,醒来便是两日以后的事了。 睁眼看向头顶,那熟悉的雕花映入眼帘,敏之立刻明白自己已回到了秦王府。扭头去看旁边,一名侍女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旁闭眼假寐。敏之心中黯然失落,难道梦中那人,并不是…… 喉间干涩的厉害,敏之虚弱的咳嗽了几声,惊醒 分卷阅读84 那侍女,忙不迭地上前扶起他道,“公子,您醒了!奴婢这就请大人过来。”说完,不等敏之说话,人已雀跃着拉开房门奔了出去。 脚步声越渐远去,敏之失笑摇头。嗓子眼里一阵干燥,掀开被子起身,一股眩晕猛地袭来,敏之步子踉跄地往桌边扑去,还未靠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一双手及时伸来将他抱住,扶他坐定,又倒了杯茶喂他喝了,才探手抚上他的额头道,“总算是烧退了。” 敏之一怔,随即眸底浮起一丝喜悦,望着来人笑问,“怎么是你?” 定罪与否 敏之一怔,随即眸底浮起一丝喜悦,望着来人笑问,“怎么是你?” 风若廷不答反问道,“伤口疼吗?可有哪儿不舒服?”话语轻柔,启唇时嘴角漾满了笑意。 敏之含笑摇头,又问一遍,“你怎么在这儿?” 不得不说,第一眼看见是风若廷时,敏之心中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在他心里,风若廷一直都处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好象家人,却又比家人多了一些什么。虽然敏之几次将他推向武承嗣身边,但也只是单纯的希望他能因此而开心一些。 想到武承嗣,敏之不由得疑惑,“你不是该在承嗣哥哥身边吗?来秦王府时他可知道?”顿了顿,弯唇一笑,尽量放松语气道,“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你还是去他身边罢。” 风若廷眼眸一黯,一丝意味不明的微光在眸底深处一闪而逝。 弯腰抱起敏之走至榻边,风若廷微微低头看着怀中人儿,几经犹豫后终于开口道,“以后我在你身边,可好?” 感觉到敏之的怔然愣神,风若廷竟有些心慌。从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就是在少主人被流放西北时,也未曾有过这般不安的悸动——就好像下一刻敏之的话会将他推入无底深渊般,风若廷手心渗出细汗,屏息以待等待着敏之的回答。 随即,敏之回神,尤是惊讶地看了一眼风若廷,见他眼神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迟疑少许后,问道,“你是说,你以后要留在秦王府?” 风若廷直直盯视着敏之,坚定点头。 “为什么?”敏之靠坐在床头,腹部传来的不适令他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风若廷坐到他身边,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敏之也不急着催促,两人就这样坐着,一时间四周的空气好像停滞了。 许久,就在敏之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风若廷如释重负般抬头笑道,“我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敏之视线望进风若廷那对深黑的眼睛里,看着他那深邃的眸中似有暖意涌出,淡然一笑,道,“我这儿已有无名了。况且,你若不在他身边,岂不是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风若廷眼眸笼上一层淡淡的雾,心底一番天人交战后,伸手握住敏之的手,柔声道,“承嗣公子是我的少主,此处之外,别无其它。” “可是,”敏之总觉得风若廷仿佛想表达些什么意思,却又猜不透他究竟要说什么。内心思索半晌后,仍不得结果,只好开口问道,“若廷,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风若廷握着敏之的手缓缓覆上他的手背,与他手指相交,炙热的温度从两人指间潋潋散开,“一直以来,我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后……你让我明白了,我想要的……”说着,轻抚上敏之额头,手指从眉间眼角温柔延下,经过鼻尖到达唇畔,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他的双唇。 温柔的暖意在风若廷眼中闪动,敏之无法反应回神地看着他,空气里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暧昧。 见敏之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己,风若廷收回手,再次笑问,“以后我在你身边,可好?” 敏之正想着是要摇头,还是点头,门被“嘎”地一声推开,狄仁杰带着朗朗笑意走了进来。 见风若廷和敏之忙不迭地分开,床头坐的那人立时收敛笑意退至一旁站定,面上又恢复成澹澹的神色,狄仁杰暗下失笑,走上前仔细打量了敏之的脸色后,疑惑道,“这伤明明是在腰腹,怎么敏之的脸却红得这么厉害?” 敏之脑袋“嗡”地一声炸响,双颊上的两抹嫣红霎时染到了耳根。未免狄仁杰再语出戏言,敏之慌忙岔开话题道,“老狐狸,你跟若廷在哪儿救的我?我昏迷多久了?” 狄仁杰就着最初风若廷坐过的地方坐下,满是惊奇道,“怎么,他没跟你说吗?”见敏之摇着头一脸的茫然,不禁啧啧叹道,“风侍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敏之被虏走时,你可是急得翻遍了整个长安城,几天几夜不曾阖眼,带兵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怎么这些事,你都不告诉你家公子?” “属下不敢。”风若廷抱拳行礼,回道,“救公子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邀功。”摸不透狄仁杰此番话语的用意,风若廷也不敢妄自接言。 听见狄仁杰这般一说,敏之心中大为感动,又想起刚才他几次三番言明要留在自己身边,当下心底满是欣喜,然则当着狄仁杰的面又不好过多表露,只得朝风若廷抿笑道,“谢谢你,若廷。” 风若廷下意识地抬头,正巧对上敏之那清澈明亮的眼眸,见他笑意盈盈的注视着自己,风若廷的心在一刹那有着一丝的震动。 掬身回礼后,风若廷将一席地方让出来给狄仁杰,转身走出门外。开门的瞬间,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人儿,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迈步走了出去。 等风若廷离开后,狄仁杰这才凝了眼神,认真将敏之上下打量一番后,将他拥入怀中,叹息道,“好在你平安无事,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敏之被他抱着身子微微向前,腹部难免有些抽搐的痛。狄仁杰怀中炙热的温暖烧蚀着敏之的心,那腰腹处的疼痛被他强忍了下来,佯作无事般笑道,“怎么我觉得我这一趟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变了似的。” “哪儿变了?”狄仁杰似乎想起了敏之身上的伤,忙将他推开查看,见伤口未有血丝渗出,遂松了一口气道,“哪儿都没变,只是你突然遭此一事,让大伙儿都急了。” 敏之才觉得狄仁杰怀里甚是温暖,冷不防地被他推开,脸上笑意一下散去大半,悻悻地靠着床头嘀咕道,“原来是真的没变……” 狄仁杰一手挑上敏之的下颚,迫他抬头与自己四目相对,“为何突然不高兴?” 敏之堆起一脸的笑,摇了摇头,问道,“上官令煌呢?” “关在牢里。”狄仁杰起身看向窗外,眸中飞闪而过一缕暗光,语气澹然无波,冷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这事,天后娘娘知道吗?”敏之才刚问完,便自嘲地嗤笑出声,“我也糊涂了,这种事,天后怎会不知?”稍停片刻 分卷阅读85 ,又道,“我要见上官令煌。” 狄仁杰回头,紧蹙的双眉下,那对狭长而锐利的眼睛里,闪动着透骨的寒意,“不必见了,一旦定罪,即刻将他流放。” “不行!”敏之矍然大惊,慌忙阻止道,“不能定他的罪,不能流放他。”见狄仁杰眼眸一沉,似有隐忍的怒意在眸底深处滑过,敏之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解释道,“你听我说。他为报家仇而虏我,此为忠孝。其间又一度不忍下手而未再加害与我,此为仁义。象他这么一个忠孝仁义之人,流放了,多可惜。” “忠孝仁义?”狄仁杰勾唇冷笑,幽黑魅惑的眼底散着利刃般的寒意,“愚孝倒有,忠仁义却未见一分。行事鲁莽,全凭热血。他也不仔细想想,你一个执行官,若不是奉了上头的旨意,怎敢私自去诛上官仪一家?” “话虽如此,这朝中又有几个狄仁杰?”敏之星月般清澈的美目看着他,脸庞笑意收敛三分,认真道,“其实,刚才的话我还是妄言了。一个人把刀都插进我的身体里了,我怎么可能不气、不怕?只是,站在他的立场去想,他也不过是要为亲人报仇而已,没有什么不对。唯一错的,”敏之笑笑,回想起之前在淮河与他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道,“我和他之前的认识,才是唯一做错了的。” 狄仁杰眉头紧锁,低声喝道,“谬论!” “谬论说一千遍,也就是真理了。”敏之理直气壮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可以毫无负担的杀了我,不是吗?” 狄仁杰揉了揉额头,决定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既然他二人一早便认识,那人还能下如此重的手,更不可轻饶! 扶着敏之躺下,狄仁杰拉过被子替他盖上,柔声哄道,“这事你交给我办,你先好好歇着。伤没好前,不许到处乱跑。” 敏之顺势阖眼,数秒后再度睁开,一针见血的问道,“你是故意让我睡了,好避开这话题是不是?” “当然不是。”狄仁杰笑得一脸的无辜,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道,“我可是为你身子着想,你若这般怀疑我,岂不是辜负我的心?” 敏之虽是满心狐疑,也只得闭眼入睡。 狄仁杰守在床边,等确定敏之睡着后,起身走出门外,见风若廷正靠在梁柱边闭眼假寐。 “他睡了。”狄仁杰简单的说完后,淡淡道,“上官令煌的事,不需要敏之出面。” “公子似乎无意定上官令煌的罪。”风若廷了解敏之的性格,深知他是不愿意亲手为上官令煌的生命划下休止的。 “流放已是我的底限。”狄仁杰眺望着天边的云彩,阳光未能射入的眼底,冷如霜雪,“每个人都要承受自己的所作所为,敏之已为他的过失付出了代价,上官令煌也必须这样。” 局中迷局 敏之在府中休养了几日,其间朝中大臣也曾几度上门探视,都被他一一拒绝。 数日后,待身体稍微恢复了些,敏之命人搀扶着去到大牢。昏暗的走道尽头,一间铺了稻草却仍遮不住腥臭味扑鼻而来的牢房里,上官令煌坐在角落,双眸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敏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那张粘了不少污垢的脸,轻声叹息。 半晌后,敏之走近几步,还未开口,只见上官令煌睁开双眼,朝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敏之点了点头,见他眼下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晕,想是久日未曾安稳入睡所致。一时间,敏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原地杵了片刻,正要说话,上官令煌从怀中掏出一缎锦帕,淡淡问道,“这是你的?” 敏之定睛一看,那分明是柳笙临时前留下的帕子,怎么会去到上官令煌的手中? 转念一想,约莫着应该是被他俘虏时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这般肯定后,敏之上前一步靠近牢门,道,“这是我的,还给我。” “连衣。”上官令煌将手中锦袍摊开,唇角漾着一抹清减的笑,“是这个叫‘连衣’的人送你的?” “连衣?”敏之一愣,下意识摇头道,“并非连衣所赠。”刚说完,心神猛地一震,双手抓上栏木急切问道,“你为何这般问?你是从哪里瞧出来有写‘连衣’二字的?” 上官令煌虽有些惊讶敏之突如其来的反应,却仍拿着锦袍走过去递给他,道,“这诗中藏有‘连衣’二字。你瞧,”上官令煌指着上面所叙的诗句道,“将中间的‘四面楚歌连生故,羌管悠绕衣归乡’抽出来,其它的几句都是以描绘景物而寄思乡之情。你再瞧,”上官令煌手指点着‘羌管’二字示意敏之看,“羌管是一种声调极为悲凉的乐器,羌管悠绕正好对应四面楚歌。那么接下来的,‘连生故’和‘衣归乡’上下相叠,就是连衣生归故乡。” “连衣,生归,故乡……”敏之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锦帕,心在瞬间剧烈抽痛着,从未想过,这诗中所藏的,竟是连衣的名字。 一股灼热的气陡地上窜,宛如烈焰般烧蚀着敏之的喉咙,心狠狠绞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令煌,谢谢你。”敏之强咽下口中那团闷气,将帕子收入怀中,朝牢中之人真心道谢。 “何必谢我,”上官令煌悠然一笑,见敏之脸色发白,唇无血色,不禁心有担忧,问道,“你没事吧?伤……可好了?” 这一刻,上官令煌的冷漠防备全都消失不见,原本满是仇恨的脸如今布满怜惜,冷峻的线条早已变得柔和。 “你……你不恨我了?”敏之不相信他这么快就能接受上官仪一家被诛的事,想想两日前,那人还咬牙切齿地要将自己斩杀,狰狞而凶狠的模样至今在敏之脑海悬宕,久久不曾消散过。 “我恨。”上官令煌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平淡无波,然而噙在眉眼的无奈却不如语气那般冷漠,“我恨你诛我上官满门,却更恨下这旨意的天后。伴君如伴虎,虽然我一早便知这道理,却未想皇上竟会如此狠心,任由天后诛杀当朝元老而无动于衷……”上官令煌眼底迅速地掠过一丝怨恨,随即消逝不见,“谢谢你保住了婉儿,我……” 上官令煌迟疑片刻后,缓缓开口,沉静的神情下隐藏着微不可见的期盼,“我可以……见见她吗?就当是我,临走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见敏之一脸的犹豫不决,上官令煌屏息以待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就在上官令煌以为他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时,那人微然一笑,点头道,“好。” 上官令煌嘴角抿开一丝笑意,眸底深处却似有水雾若隐若现,“谢谢。敏之,你……恨我吗?” 敏之喉头顿时像是被梗住了,他轻启双唇,却无法言语。 究竟是恨……还是不恨,敏之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分卷阅读86 之前对狄仁杰说不恨,那也是希望能尽量帮他减轻罪行。可真等两人对面而处时,要他轻易说出“不恨”二字,却也并非一件容易之事——毕竟自己曾几乎丧命在他手中,那腰腹上的伤,至今仍未痊愈。 未有正面回答上官令煌的问题,敏之转身正欲离开之际,余光感觉到他的注视,不由得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他问道,“令煌,我问你,你真的在我的伤口上,用了助其腐烂的药吗?” 上官令煌一怔,显然没想到敏之会问这个问题。等了少许,在敏之的沉默无声里,牢中之人扬唇而笑,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盈耀着潋滟光点。 微微摇了摇头,上官令煌笑意满满的目送着敏之背影远去,笑容收敛在嘴角,化作缄默的苦涩,从唇畔一路蔓延至心底。 从牢中出来,敏之眸中的柔和随即消散,朝身后跟着的侍卫冷声道,“连衣可有回府?” “回公子,”那侍卫忙上前掬身行礼道,“连衣公子自上次出府后,其间回来过一次,后见公子不在,便又离开了。” “回来又走了?”敏之在心中快速思忖数秒后,沉声下令,“让无名带一队侍卫去,翻遍整个长安,也要把连衣给我找回来。” 那侍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敏之一脸的沉冷,浑身散着一层淡淡的怒意,也不敢多问,忙领命离去了。 就在敏之牢中探视上官令煌之时,薛御郎策马从秦王府门口经过,看着大门匾额内三个金色的大字,心中怅然一片。 自己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鱼符留着,也无用…… “大人,”身后侍卫跟上前小声提醒,“该进宫面见天后了。” 薛御郎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突然见那紧闭的大门缓缓拉开,猛地双腿一蹬马肚,一队人马撒蹄往路的尽头奔去。 在宫门下马步行,薛御郎刚绕过正殿入偏门,李显从角落缓缓走出,眼中危光闪烁,随风飘拂的衣袂更添几分诡异的气味,“薛大人,这么匆忙是要去栖凤阁吗?” 薛御郎停步回头看向李显,生冷的脸庞上毫无表情,“三殿下有何贵干?” 李显弯唇轻笑,笑意未到的眼睛里,闪着遮掩不住的狂戾,“薛大人久日不来宫中,本殿下还以为,薛大人早已忘了你我之间的事。” 薛御郎斜睨了他一眼,眼神满是嘲弄道,“三殿下如今还用得着薛某吗?” “当然。”李显往前踱了几步,蓦地转身面向薛御郎,温雅的脸上笼罩着一片狰狞凶狠,“当初我无意争夺太子之位,是你教会我如何除去自己的亲生哥哥,用阴谋权利来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怎么,如今眼看大功告成,你却要抽身离开?” 这一字一句就像把刀狠狠刺在薛御郎的心上,尽管他极力掩饰,心里那深邃的抑郁却如水波般逐渐扩散。 薛御郎面无变化地迈步前行,在经过李显身边时,声音澹然却冷冽道,“三殿下,我给你的,远不如你自己做过的。”说完,也不管身后那人怎般隐怒,径直往栖凤阁方向去了。 大明宫栖凤阁。天后歪卧在偏殿的软榻上,手指捏着金针拨弄着白釉花乳手炉内的香灰,慢条斯理道,“薛御郎,听说贺兰敏之回来了,是吗?” 薛御郎掬身行礼,恭敬道,“是。” 天后指尖轻轻转动着金针,红唇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薛御郎,你可知本宫为何一定要贺兰敏之死?” 薛御郎心一惊,百般思绪在心底急速掠过,面上佯装无事般再度俯身行礼,“微臣不知。” 天后眼也不抬地看着香炉,沉吟许久后才道,“他有三大罪。藐视皇权,忤逆皇命,最重要的是,”天后蝶翼般卷长的黑睫,如悠然展开的薄翅般轻轻抬起,晶亮而深沉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点,“他让本宫心爱的臣子,乱了心。” 打量着薛御郎愈见发白的脸色,天后含笑的眼底毫无温度,“比起贺兰敏之,狄仁杰和薛御郎你,更值得本宫挽留一些。”见薛御郎似乎有话要说,天后手一抬,示意他不必多言,笑道,“当然,借贺兰敏之的手除去上官仪和弘儿,毕竟不是本宫所愿。但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你和狄仁杰是本宫的左右手,本宫不会眼见你二人误入歧途,而任其为之。” 薛御郎闻言心凉了半截,冰冷的寒意传遍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宛如赤身置于冰窖般,冷到血液仿佛瞬间凝结成冰。 “显儿那边怎样了?”刻意忽视薛御郎发青的脸色,天后笑吟吟地问道,“想必他已等不及要坐上这太子之位了吧?” 薛御郎僵着脖子低头作揖,声音从口中逸出时,陌生得感觉不到半分真实,“回天后娘娘,三殿下已经不需要微臣的引导了。” “很好。”天后满意点头,笑着挥手道,“记住本宫的话,下去罢。” 薛御郎弯腰往后退了数步,刚转身走出栖凤阁,天后在他身后慢慢坐起身,琉璃美目溢着异样彩光,嘴角那笑意益发的意味深长起来…… 暗波汹涌 走出栖凤阁,薛御郎抬头看了看无云的天际,一轮金日高悬天边,阳光射入眼底,格外的刺眼。 薛御郎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那盘金日,直到双眼蒙起一层水雾,眸子仿如被针扎一般疼痛时,才低头看向前方。 水光从眼角无意识的滑出,薛御郎视线模糊不清,眸底闪烁着斑斓的色彩,脑海昏昏沉沉有些站立不稳地扶墙休息。 抵着墙的左手紧握成拳,薛御郎低头时,刺痛的眼睛里落出无法自控的水珠,耳边似乎听见一记清盈悦耳的询问声,“御郎,你怎么了?” 薛御郎猛地抬头,恍惚的眼神逐渐聚拢,绚丽的强光在瞳仁底处消逝后,偌大的平地上,只有他萧索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薛御郎本已绽开一丝笑意的脸在顷刻间僵硬,抬手轻拭去脸庞的泪水,出神地盯视着指尖的泪水,薛御郎内心茫然一片,那泪水就像是带着他心里掩藏最深的痛楚一同流出般,滚烫得吓人。 “薛御郎,今天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薛御郎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泪痕,无声轻笑,“你得到了想要的,却失去了最珍贵的……” 敏之回府后,刚吩咐了让风若廷带着婉儿去牢中见上官令煌,一侍从站在门口道,“公子,发现了连衣公子的行踪,无名已追去了。” 敏之闻言,将婉儿交给了风若廷,跟着那侍卫出府循着无名追去的方向策马奔去。 一队人马沿着朱雀大街往南疾奔数千米后,在一人烟鲜少的湖边看见了迎风而站的鬼仆。敏之忙下马上前,问道,“连衣呢?” 无名回头,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阴霾,惊得敏之一步后退,错愕的看着眼 分卷阅读87 前那杀气凌厉的男人,屏息问道,“无名?” 鬼仆唇边掠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眸底狂傲之光灼灼闪耀,“该做的事我已做完,贺兰敏之,今日一别,它日再见时,便是你的死期。” 敏之一头雾水的看着鬼仆,正想开口问话,只见他纵身飞起,面朝敏之向后方的天空隐了去,瞬间消失在了潋滟的阳光下。 敏之目瞪口呆的望着鬼仆消失的方向,整个人还处在迷茫与震惊里,根本就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更不知为何‘无名’会一言不发地离去。 “公子。”一侍从在湖边的断桥下找到连衣,忙将他抱至敏之身前。 扭头看向侍卫怀中的人儿,敏之矍然大惊。只见连衣浑身浴血,昔日美艳的脸庞如今干瘦得仿如枯涸的树皮,裂着无数细小的血痕。那双曾经莹美动人的黑眸如今布满了血丝,眼睑轻阖时,血混合着泪水从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与他身上渗出的血缓缓融合为一体。 “连衣,连衣?”敏之示意侍从将他轻放在地,抱着他的身子轻喊道,“连衣,我是敏之,连衣!” 浴血的人儿勉强睁开被血掩盖的双眼,嘴角上扬弯出一道似笑是哭的弧度,启唇欲言,却只吐出几声沙哑的哭喊,“啊……啊……” 敏之忙握着他的脸看向他嘴里,血肉模糊的一片早已瞧不清舌头的影子,敏之心一凉,纵使此刻有再多恨他之心,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他问道,“是毒……连衣,有人给你下了毒,是不是?” 大颗大颗的血泪从连衣眼角溢出,干枯的手艰难触上敏之脸庞,喉间发出声声哭嘷,悲怆而凄楚,令人欲断肝肠。 敏之眼底泛起一层水光,抓着连衣的手哽声道,“连衣,是谁下的毒,是不是无名?你写出来告诉我。” 血水夹杂着眼泪滑到嘴边,苦涩的腥甜让连衣的心一阵剧痛,看着敏之那张染满焦急与心疼的容颜,连衣放声的哭了——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也为最后一刻敏之眼底的那一丝怜悯。 “连衣,”敏之温柔擦拭着连衣脸庞的血水,还未来得及吞下嗓子眼处的梗咽,只见怀中人儿一阵剧烈的抽搐,口中喷出大量鲜血后,头往敏之臂弯一歪,随即断了气息。 “连衣?连衣?”敏之轻拍了拍连衣的脸,在确定他是真的死了后,痛苦伴随着眼泪从他眼眶弥漫散开。伸手将连衣抱在怀中,敏之轻轻闭上双眼,一滴泪悄然滑下,还未坠落在地便已随风飘远…… 侍卫上前接过连衣的尸体,将敏之扶起身,见他满目略有呆滞,不禁担忧道,“公子……” 敏之抬手随意摆动了两下,静默许久后才沙哑着嗓子道,“你们先回去,厚葬了他。” 侍卫还欲再劝敏之,却在见到他摇头示意后,终于缄默着抱着连衣上马返回,一袭队伍顺着来时的方向离去了。 敏之站在湖边无神地凝视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心在一瞬间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自己…… 一阵微风拂过,夹杂着淡淡的水露清香缭绕进敏之鼻尖,心在刹时有着一丝沉淀。 深吸了一口气,敏之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脑中不断的回想着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所有事情连接在一起,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天而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从柳笙开始,这一切的事情就像是被人操控一般,有次序的一项项进行着。 敏之闭上双眼,在心底将前后所有的事情串联,逼迫自己认真分析这每一件事。 五人离去,柳笙、长孙无忌、贺兰敏月、上官仪、连衣,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一个的死去,自己都在场?! 霍然睁开双眼,敏之浑身一震,一种仿佛濒临死亡的错觉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扩散开。他怎么会忘了……那个人,一直都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敏之转身走回路边,翻身上马,双腿一蹬马肚,朝着回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敏之回府时,风若廷正抱着婉儿从牢中回来,见敏之神色慌张,忙上前问道,“公子,发生了何事?” 婉儿跟敏之相处数日后,也不似从前那般畏惧他,如今瞧着敏之远远走来,笑着朝他张开双手道,“敏之抱我。” 敏之僵了许久的脸总算扯开一丝笑意,伸手抱过婉儿时,风若廷这才看清他墨色的长袍上渗着团团血块,心一慌,顾不得婉儿还在他怀中,拉了敏之的手就去查看,“公子受伤了?” 未免吓到婉儿,敏之压低了声音回答,“不是我的,是……连衣的。” 风若廷这才放下心来。他本就不甚喜爱连衣此人,现听闻敏之无事,也不管连衣如何,笑道,“公子没事便好。方才属下回来之时,见宫中来了人,想来现在该是在府中等候才是。” 敏之也不知这个时候宫中来人是为何事,让风若廷带走婉儿后径直去到厅内,果不其然见天后身边的青儿正站在一只瓷瓶前静赏,听见脚步声,回头望着敏之莞尔一笑,掬身行礼道,“贺兰敏之殿下。” 敏之几步走到上位坐下,点头示意青儿就坐后,问道,“青儿姑娘亲自前来,难道是有何要事不成?” “正是。”青儿斜坐身子再行一礼,也不含糊,直接道,“天后娘娘让奴婢来接上官婉儿进宫。” 敏之神色一凛,沉默无声。气氛一下子凝结了。 青儿抿唇浅笑,眼尾却挑着一丝强硬,“贺兰敏之殿下,天后娘娘早已知道您私留上官家的血脉,却一直未有指责。不过,这孩子毕竟是上官家的人,留在秦王府始终不妥,不如让青儿带她入宫,教她诗书礼仪,常伴天后娘娘左右,岂不是比在秦王府更得善终。” 一席话说的敏之毫无反驳之力,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善终”,摆明了是强制敏之答应送上官婉儿入宫。 敏之沉吟片刻后,想着上官婉儿将来的命数自然是不需要自己担心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太子李弘。 “好。”敏之颔首应允,“明日我亲自送上官婉儿入宫,面见天后娘娘。” 青儿笑容益发灿烂,起身朝敏之弯腰恭敬掬了一礼后,转身退出了秦王府。 敏之坐在原处久久不曾起身,直到风若廷进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公子。”敏之抬眼看向风若廷,那温雅的脸庞透着坚定的柔和,心底微有感动的道,“若廷,你真不回承嗣哥哥身边了?” 刚说完,一下人匆忙来报,“公子,武承嗣公子来访。” 脑海蓦地浮现出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也不知怎的,心中莫名一悸,起笑道,“快请。” 下人退出,少时,武承嗣走了进来。 一阵缭人心脾的澹澹熏香从他走过的地方旖旎散开,那双皓如明 分卷阅读88 月的眸子里溢动着暖暖笑意,一步走上前拍着敏之的肩头道,“本该早些时日来见你,只是你府中事务颇多,我也不好过来叨扰。”扭头看风若廷也在,武承嗣一怔,随即笑言,“我说怎么最近不见风侍卫,原来是到敏之弟弟这儿来了。” 敏之让了座,又命风若廷一同坐下,这才道,“府里确实事情不少,但哥哥能来瞧我,我更觉高兴。” 武承嗣眼底笑意不断,问了敏之身子如何,又聊了些闲话后,才正色道,“敏之弟弟,实不相瞒,今日来,是有一事要与弟弟商议。” 个中争斗 等下人敬了茶后,风若廷带着其他人一并退出门外。 敏之含笑的看着武承嗣,问,“承嗣哥哥今日特意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武承嗣静静打量着敏之,这是他回长安后第一次这么认真而仔细的端详着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那个纨绔贵公子已有了天壤之别。 “敏之弟弟,”武承嗣一手抚上敏之的手背,冰凉的指尖带着抹抹寒意传至敏之的心底,“今天才发现,敏之弟弟真的变了许多。当年我离开长安时,你站在城楼上看着我离去的样子……”武承嗣轻笑摇头,脑中浮现出那张有着高傲睥睨神情的隽美容颜。 敏之摸不准武承嗣今日来的目地,但见他眸光温柔,不由得心一暖,笑道,“当年敏之不懂事,累着哥哥在西北吃苦这么多年。” 武承嗣微微一笑,拍了拍敏之的手道,“过去之事不必再言,何人没有年少轻狂不经世事之时?”扭头看了一眼门外的风若廷,接着又道,“风侍卫虽是武家的人,但既然天后娘娘将他赐给了你,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从此不必再去武府罢。” 敏之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看门外那道身影,浅笑道,“他若想留下,我也不会干涉。他有自由,能决定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武承嗣有些惊讶敏之的回答,随即反应回神,起笑道,“敏之弟弟,区区一个侍卫,何必记挂在心。” 见武承嗣对风若廷口吻淡淡,显然是将他如普通的家仆一般看待,敏之心底一阵钝钝发痛。 不想与他再在风若廷的事上多做解释,敏之改口道,“承嗣哥哥今日来,是有何事要与我商议?” 武承嗣闻言脸色一凝,眉眼间蒙起一层微不可见的青凛,“敏之弟弟可看清了眼下的形势?”见敏之一脸的茫然,不禁摇头轻叹,“天后娘娘一直器重你,只要你愿意向她表明心迹,一切过往均可既往不咎。” 敏之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武承嗣的意思,却又不太肯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承嗣哥哥,我一直都在效忠天后,不是吗?” “当然不是。”武承嗣笑着一口回绝了敏之的话,眼底柔软如月光倾泻如水,“你虽臣服于天后,却并非效忠与她。你处在一个中立的位置,让天后娘娘无法掌控你,虽然那个位置会令你看清更多事实真相,但也会让你更快送掉性命。” “所以呢?”敏之接着问道,“承嗣哥哥是来做天后娘娘的说客?”失笑摇头,敏之那对清澈澄净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嗤笑,“这倒不像天后娘娘会做的事。” “不,天后娘娘并不知我来这儿。”武承嗣突然收敛笑意,双手捧着敏之的脸迫他与自己对视,“敏之弟弟,今日前来,我已违背了天后的旨意。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天下……已是武氏的天下。天后娘娘英明睿智,她的决定,不会错的。” 敏之眼底黯然稍纵即逝,缓缓拉下武承嗣的手,仿如自言自语般轻喃道,“我又怎会不知,这天下即将改姓武呢?我看得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知道将来……” 只是……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那个纯净如月的男子,就这样销声匿迹,走得干干净净…… 他是自己来到这里后,第一个未曾对自己流露出厌恶、憎恨以及惶恐神情的人。这么温柔的人,脆弱却又坚强…… “敏之,我无法为你做些什么。”记忆里,两人站在东宫花园时,那人曾笑容和煦的看着自己,柔声道,“我只有这颗心是属于自己的,除了它,我给不了你任何想要的。” 他若成为帝王,一定是位仁君。却也是因为他的仁慈,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从未想过要和武则天作对,毕竟历史不可改……也无法改。但若能保住那人一命……去哪里都好,只要能活着…… “……敏之……敏之弟弟?”武承嗣唤回思绪游离的敏之,疑惑道,“在想何事,这般入神?” 敏之回视着武承嗣那对洁净双眸,笑问,“承嗣哥哥今日前来,到底想说何事?” 武承嗣嘴角挽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眸底深光一闪而逝,轻松的话语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稀松平常,“敏之弟弟,太子对你素来尤为信任,若你能加以利用,天后娘娘那儿,我自会替你担待着。” 武承嗣的话如薄暮私语般萦绕敏之周身。且不论他究竟为何而说出此等大不讳之言,却足以令敏之肯定,今日的武承嗣其地位尊贵,已不在自己之下。 未注意到敏之眼中深处那飞闪而过的抑郁,武承嗣拍着他的肩笑道,“这事你放在心中仔细斟酌,天后娘娘那儿,我也只能替你遮掩一时,太子的事,还需你自己考虑。” 敏之勉强弯了弯唇角,又和武承嗣说了些闲话后,才起身送他出府。 站在大门口,望着武承嗣一袭队伍远去的身影,身后传来风若廷的询问声,“少主前来,可是为太子之事?” 敏之骤然回头瞪着风若廷,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惊问,“你怎么知道?” 风若廷微微一笑,眸子里却似乎有着一丝叹息如电闪过,“我自小跟在少主身边,他的心我也明白几分的。少主珍惜与公子之间的血缘亲情,也看重这兄弟情谊。只不过……” 抬眼瞟向天际边那逐渐消失无影的黑点,风若廷的话还未出口便已随风飘散。 只不过,这血缘亲情、兄弟情谊,却未必比得上宫廷权势,高官利益。 少主和公子,若真有一天背道而驰,他该帮谁? 敏之见他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再追问。转身刚要进门,风若廷忙道,“公子,牢中那人……三日后押往流放之地。” 敏之脚下一顿,回头看向大牢所在的方向,许久后才叹气道,“走罢。”话语随意却隐着一丝复杂情绪。 静夜,敏之躺在床上始终不曾入眠,想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想着自己明知道日后武则天会称帝,为何偏要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救出李弘?可是不救…… 敏之惆怅掀被起身,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思忖着,从一开始,自己确实未有救李 分卷阅读89 弘之心,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和天后对立…… 究竟是何人将我逼至绝境,制造了我中立的局面?若是天后…… 敏之摇了摇头,将这个可能性全然抹杀。不可能的,她分明是迫切挽留自己,怎会做出这矛盾的举动来? 一夜不曾入眠,次日,敏之亲自替上官婉儿梳洗更衣后,带着她往大明宫去了。 在去栖凤阁之前,敏之特意先去了一趟高宗的宫殿,朝殿上那忍着头疼闭眼假寐的男人恭敬行礼,关切了一下天子的龙体后,直接切入主题道,“皇上,太子宅心仁厚,精通于礼,明辨君臣之位,将来继承大统定能安定上位,治理人民。只是殿下素来身子秉弱,想是常在宫中少有外出走动缘故。微臣以为,不如趁此监国机会,让太子微服出巡去到地方视察,一来可增长太子殿下的见闻,二来也可强健体魄。” 高宗一手揉着额角,意识有些模糊不清地点头道,“敏之所言甚是,朕连日头风病犯,也顾不得这国中大事,幸亏有弘儿和媚娘帮着朕。”顿了顿,休息片刻后,道,“就依你所言,过些日子等朕身子好些,便下道旨意让弘儿出宫去民间学习。” 敏之未想高宗竟会这般容易就同意了,心中一喜,忙跪在地上俯身高呼万岁。 退出殿外后,敏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莫不是李弘身处危境之事高宗并不知情? 敏之心知高宗也畏惧天后三分,就算此刻自己冲进去将实话告知,高宗只怕也无能为力。想到这里,敏之只得将这事暂且放下,牵着上官婉儿往栖凤阁走去。 刚到正殿前,持事太监忙迎了上来,对敏之笑颜灿灿地掬身行礼,道,“贺兰敏之殿下,天后娘娘有旨,命上官婉儿入殿觐见,殿下请在此稍候。” 上官婉儿慌忙拽住敏之的手,满脸惶遽的看着他,“我不要一个人进去,我害怕……” 敏之摸了摸上官婉儿的脸以作安抚后,朝那太监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就说贺兰敏之求见天后娘娘。” “哎呀,贺兰敏之殿下,您这可是为难小人了。”那公公扯起嘴皮似笑非笑道,“这旨意是天后娘娘刚下的,娘娘说了,叫你在外面候着,不得有违。” 别无它法,敏之只得安慰了上官婉儿几句后,将她交给持事太监,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走进大殿。 敏之站在殿外等候,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敬宗等多位大臣前来面见天后,来了又走,天色越渐暗沉,殿内仍未传来召敏之觐见的消息。 夕阳点点坠下,在宫殿的一角散出最后一层迷蒙的澄光,敏之站在阶梯下等得口干舌燥,脚步也略有浮沉之际,身后伸来一只手猛地拽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敏之愕然震惊。 深宫惊变 敏之愕然震惊。半晌才回神拉住那人的手,疑惑道,“薛御郎,你在做什么?” 薛御郎停步回头,阳光随着他的动作在脸侧滑出一圈绚丽的弧线,“我在拯救贺兰敏之殿下与水火之中。” 敏之淡淡扫了薛御郎一眼,毫无表情波动的脸上挽起一道清减的笑,“薛御郎,谢谢你的好意,但今天不见到天后,我不能离开。” 薛御郎直视着敏之清亮的眸子,正色道,“你以为,你想见天后娘娘,她就一定会召见你?若是这般,何以让你在殿外等候许久?” 被他一语道中,敏之突然有种被拆穿的窘迫,就好像寒冬冷月里自己全身赤/裸的站在雪地上,被人用毫不顾忌的目光打量审视,那种感觉令他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反感。 “我当然知道……天后是在故意为难。”敏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坦露真言,“或许她是在为了上官婉儿的事,而惩戒我。” “并不单是上官婉儿一事……”薛御郎开口刚说了一句,青儿从后方走来向敏之掬身行礼道,“贺兰敏之殿下,天后娘娘召见。” 对上敏之含笑的视线,薛御郎缓缓松开握着他的手。 目送敏之走进大殿,薛御郎站在原地静默许久后,徒地转身往出宫的方向疾步走去。 走进大殿时,天后正坐在殿上看着什么,上官婉儿不在身边,敏之猜想大概是天后派人将她抱进内殿梳洗去了,毕竟在所有的历史记载里,上官婉儿一直都是很得武氏的宠爱的——尽管这宠爱来得有点离奇。 “敏之来了,”天后抬头看了垂首站于殿下的人一眼,琉璃美目弯成两道优美的月牙儿,“来得正巧,帮我瞧瞧,这建书十言是否完善。” 将锦缎随手递给一旁的青儿,命她接了走下殿交给敏之,身子微微往后歪靠在偌大的软榻上,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殿下那人。 敏之双手恭敬捧过锦缎,侧身展开看了许久后,才模糊想起以前历史课学时,有关武则天的改革进言好像是十二条来着…… 虽然具体是哪十二条敏之早已忘得干净,但因为考试时这道题目而平白扣了许多分,所以敏之还能大体肯定绝对是十二条而不是十条。 捧着锦缎来回看了许多遍,似乎能想到的都已记载在内,到底还缺少了哪两条呢…… “敏之,”天后抿着浅笑唤回贺兰敏之的思绪,“这建书十言如何?” 敏之额头渗开一层细汗,抓着锦缎的手不禁反射性一下揪紧。 抬眼瞟向殿上那人,见她晶莹透亮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笑意,敏之有些摸不准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意在这建议十事上? “依微臣所见,”敏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冒险赌一把,“这建书尚不完善。” “哦?”天后眼眸一亮,显然是对敏之的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说说看,还疏漏了何事?” 敏之只得将锦缎再度展开,看着上面的墨字道,“其实,这十条建议已经甚是完美。无论是从兵、民、官哪一边来看,都是获利极大的。只是……” 敏之脑中一道念头飞闪而过,仿佛一下子抓住了什么般,豁然开朗。 这么说,十言里息兵务农有了,禁浮夸服其哀有了,学礼义益原入有了,那么历来改朝换代,最不可避免的应该就是…… “只是什么?”天后笑盈盈的看着敏之,眼睛里溢满了鼓励与默许。 “只是,”敏之能感觉背后的汗渗湿了他的里衣,握着锦缎的手指也微微泛白着,“再加两条或者会更好。自古改朝换代,最不能避免的则是百姓悠悠之口,如能广言路……杜谗口,会更有利于官民亲近,使百姓感受到朝廷的……温暖。”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敏之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总感觉这两点其实可以并成一点来阐述,但为了博得天后的欢心,不令她的期盼有所落空,敏之还是将它分成两点来完成。 天后在心里仔细斟酌思 分卷阅读90 忖后,悠然起笑道,“敏之所言,本宫会酌情考虑。” “谢天后娘娘。”敏之俯身行了一礼——虽然他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心底想要赦免李弘之罪的请求已窜至了唇齿间,但敏之还是强忍着将它咽回了肚里。 毕竟现在天后未曾表露出任何要赐死李弘的意图,自己若冒冒然前来请旨开恩,非但救不了李弘,甚至会将他提前推入死亡。 想到这里,敏之只得缄默无声。 又和天后讨论了当朝的形式以及关于建书十言的具体化后,敏之恭敬告退。 等那道身影退出殿外,天后嘴角的轻笑逐渐扩大,笑意下隐着的深度益发明显起来。 “青儿,”天后唤着身旁所站之人,“贺兰敏之来栖凤阁前,先去了陛下那儿?” “是的娘娘。”青儿侧身行礼,据实回答,“贺兰敏之殿下请求陛下,允许太子殿下出宫学习。” “出宫?”天后眉头一挑,眼中利芒飞闪而逝,“那皇上答应了吗?” “是。”青儿点头道,“陛下已经应允了贺兰敏之殿下的请求。” 天后轻阖眼帘,静默片刻后幽声叹气,“青儿啊!本宫……是不是太心狠了?” 青儿弯唇一笑,柔声回道,“天后娘娘也是为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成王者,无论心狠是否,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天后轻轻点头,靠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青儿,传我旨意,”再度睁眼时,天后眼底那一丝微弱的迟疑与心软已被光点遮掩,“让贺兰敏之代替本宫去西山礼佛,明日一早即刻出发。” “是。”青儿掬身领命,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出殿门。 或许这也是天后欣赏和重用青儿的原因之一——知进退,懂分寸。永远不会多问,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可。 敏之前脚刚回到府中,还来不及脱去官袍,后面天后口谕随即传来。 敏之不知所措的接了口谕,在送走传话的公公后,朝身后紧蹙双眉的风若廷苦笑道,“估计是天后临时下的旨意。刚才在栖凤阁时,她可只字没往佛上提。” “公子,”风若廷上前一步拦住欲进内堂的敏之,担忧道,“天后娘娘突然让你去西山礼佛,也不知所谓何事。如今并非佛诞日,也非皇室大庆之日,这般决定实在不合常理。” 敏之摇头叹气,伸手拍了拍风若廷的肩膀以作安慰。 虽然他很想开口告诉他,“武后做的一切,都跟常理无关”,但这种大不讳之言,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说,也不见得是安全的。 “去就去吧!”敏之改口道,“拜的佛多,自有佛保佑。” 或者某天大难临头时,真会有神仙下来救自己一命也说不定…… 敏之在心里闷声笑了起来。就像里姜子牙救殷洪一样……不过那似乎也相差太多了。 次日,天气有些阴沉得厉害。敏之整了整行装后,带着一队人马朝天后所授意的地方缓缓行去。 风若廷跟在敏之身后寸步不离。而后方那二十多个随从也是他连夜挑选的,各个是身经百战的精兵。 既然猜不出天后的用意,那么风若廷也决不允许自己大意,或者在去的这一路上,会遇见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也说不定。 队伍走出明德门,往城外行了二里路后,天色愈发暗沉,绵绵细雨洒了下来,转眼落成珍珠般的大小打在敏之等人的身上。 风若廷忙取出蓑衣替敏之罩上。大雨倾盆,队伍只得狼狈退回明德门处,准备等雨过天晴后再重整出发。 一匹快马由城内疾驰奔来,敏之扭头看向来人,隐约认出好像是东宫里的某个小太监。 那人一眼瞧见敏之,还来不得等马站稳便翻身跳下马背,连滚带爬地跑到敏之身前跪地哭喊道,“贺兰敏之殿下,请快去大明宫救太子殿下一命……” 敏之闻言大惊,忙一把扶起他道,“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哭道,“今日一早,天后娘娘便命人前来东宫传话,说要与太子共宴,以叙母子亲情。可奴才怎么都感觉这事不对,所以趁大伙儿注意力都在太子殿下身上时溜了出来,奴才刚从秦王府过来,府里的人说您一早去了西山礼佛,奴才真怕赶不上您了……” 敏之虽觉李弘的事和自己礼佛之事掺在一起确实令人生疑,但一时又找不到合理的反驳点,“或者……”敏之犹豫道,“天后是真要与太子殿下一叙亲情呢?” 小太监抹了一把眼泪,满脸焦急道,“天后娘娘自太子监国以来,便甚少私下召见殿下。况且,若只是赴宴,又何须派侍卫前来强请太子殿下?” “侍卫?”敏之一愣,这才警觉事情的严重性,“若廷,你在此处等候,我去去便回。”转身一拍风若廷的肩头,敏之抓过马缰翻身骑上,策马沿着回宫的路急促奔去。 不……不可能这么快的…… 敏之手指攫紧缰绳,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李弘,你不会有事的,你马上就能出宫了,不久……就在不久…… 李弘之死 敏之一路策马狂奔,在宫外被守卫拦下后,弃马朝着栖凤阁方向疾跑而去。刚到殿外,青儿从旁走出,笑意盈盈道,“贺兰敏之殿下,何事回返?” “李弘呢?”敏之心急如焚,也不顾得礼数,上前问道,“他可在栖凤阁?” 青儿眼中浮出一些异样的光点,很快便沉淀下去。 “太子已回东宫。”青儿笑意挂在嘴角始终不曾淡去,“贺兰敏之殿下若要觐见太子,该去东宫才是,何以会来栖凤阁?” 敏之一颗惶恐而惊遽的心这才微微平稳一分,“太子殿下在东宫?” “正是。”青儿点头。 敏之长吁出一口气,随意摆了摆手反身沿着阶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青儿上前一步看着敏之离去的背影,嘴唇微抿犹豫许久后,才开口道,“贺兰敏之殿下,请速去东宫。”言语似叹息又似惋惜。 敏之心一惊,回头去看青儿时只见她面容凝重,也来不及多想,提步便朝东宫奔去。 一路畅通无阻,并无侍卫拦驾。两旁的建筑往眼后延去,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气声,敏之再也听不到其它。 绕过长长的回廊,一阵微弱的哭泣声从东宫方向传来,越渐走近时,声音愈发清楚。敏之只觉一股酸楚的气从喉咙处上窜至大脑,眼眶刹时温润湿热。 扶着朱红的廊柱缓缓移步上前,在靠近东宫正殿的阶梯上,一群的宫女太监正跪在大门处垂泪,敏之的心剧烈颤抖着,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的要跌倒在地。 撑着阶梯往上一步步挪去,不算太长的距离,敏之却感觉自己用了一 分卷阅读91 个世纪长的时间走完。 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李弘静静坐在殿上首位,轻阖的眼帘下黑睫浓而密长,仿佛欲要展开的蝶翼般笼下一弯幽黑的弧度。一手撑着脸颊搁在椅栏上,宁静的气息环绕着他——殿上那人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敏之猛地呼出一口气,背上却莫名的渗出一层细汗。 李弘这不是好好的坐在那儿么,殿外的宫女太监没事胡乱哭喊,倒把他无端吓了一跳。 敏之含笑上前,整了整衣袖后朝殿上所坐之人弯腰行礼道,“太子殿下。” 殿上那人静默无声,半垂朝地的脸颊宛如春日里的阳光,温暖静懿,还有着些许显而易见的苍白。 敏之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手置于身侧紧握成拳,直到掌心被掐出几道血红的印子,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朝殿上挪步走去。 尽管心中一再安慰自己,李弘只是睡着了……但当手指轻触上那人冰冷的脸颊时,透心的寒意从指尖迅速散开,沿着敏之血液急速流窜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李弘,李弘?”敏之双手捧住李弘的脸,轻托住那白如锡纸的容颜,低声轻唤,“李弘,李弘……” 座位上那人如死海般寂静,感觉不到任何的生气,昔日略显病态的俊秀脸颊如今惨白的瞧不见一丝血色,伸手探向他颈间的脉搏,碰触到的,却是一片了无生气的沉静。 “李弘,”敏之直勾勾的望着李弘,一阵刺痛朝眼眶强烈袭来,才刚开口,声未出,语已噎,“李弘……是我……敏之啊……” 酸楚霎时涌上喉咙,水光模糊了他的视线,敏之只觉心钝钝的痛着,就像是在被人用斧头一下下的砍凿,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淋漓的流着。 “李弘……李弘……” 敏之伸手抱住李弘身子,用尽全力将他紧搂在怀,恨不得两人融为一体再也不用分开。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滑下敏之脸颊,不觉间淌到嘴角。苦涩的咸味让敏之的心一阵剧痛,心仿佛累到了极点,敏之放声的哭了——为这生平的第一次痛。 “李弘……我的李弘……” 敏之抱着李弘失声痛哭,泪水如雨般滚落,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 将脸埋在李弘颈间不知哭了多久,直感觉到嗓子眼干涩的厉害时,狄仁杰等人已从殿外走进,见敏之正跪坐与殿上拥着李弘恸哭,心底一酸,想要上前拉开他的举动硬生生被抑止。 敏之将李弘从座位上抱下,让他躺在自己怀中,双手柔柔抚摸着他的脸庞,满面泪水道,“李弘,你一直都不知道,很快……很快你就可以解脱了……真的,我从未告诉过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视线从李弘轻阖的眼帘缓缓下移,路经他的唇畔、胸膛,到他手指时,敏之惊见他指间紧紧攫着一张泛黄的纸。 以为那里面写了李弘类似于遗言之类的话,敏之忙将纸取出摊开一看,瞬间泪水决堤…… 看了一眼地上安静躺着的李弘,敏之站起身,呆愣着转身往殿外走去。 “敏之……”狄仁杰在他自身旁走过时开口唤道,那人却宛似被摄了魂般充耳不闻,双腿机械的迈步走向殿外。 苍穹玉宇,晴空蔚蓝,一缕清风拂面而过,卷起敏之肩头黑发迎风舞动。那微微发黄的纸捏在他指间随风摆动着。 一道身影从远处跑近,墨青色的长袍,隽美无俦的容颜,星子般光点闪耀的眸子里水花粼粼。 那人与敏之擦肩而过,两人目光相遇,同时错愕。 敏之瞪着那张与自己有着八九分相像的面容,许久后才找到自己声音,“你是……” 还未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你是贺兰敏之?” 敏之点头,“是。”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敏之的脸颊刹时浮起一抹清晰的嫣红。 “是你,是你害死了太子殿下!”那人扑上前揪住敏之的衣襟,撕扯之际狠狠摇晃着他,“你既然不爱殿下,为何要撩拨他的心?贺兰敏之,该死的应该是你,不是殿下……” 干涸的眼眶再度蕴开抹抹水光,敏之被那人推搡着往后退去,站立不稳的身子猛地一个踉跄,一脚踩空往阶梯下滚了去。 “敏之——!” 狄仁杰刚走出殿门便瞧见这心神俱裂的一幕,整个人飞扑上去欲要抢救敏之,却终究慢了一拍,敏之顺着长长的梯子翻滚而下,最后撞在一处栏杆上而被迫停了下来。 狄仁杰几步抢上前,抱起敏之焦急喊道,“敏之,敏之!” 只见敏之额头被磕出几道血痕,嘴角也已咬破,撑着狄仁杰狼狈起身,全身骨头好似被人拆开后重新装上一般,痛得令他身子不住战栗。 “你是谁?”敏之咳嗽着问着阶梯上与自己有着八九分相似的人。 “我是墨卿。”那人眼眶微红,看着敏之的眼神满含冰冷的憎恨,“贺兰敏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太子殿下对你的情意,你却从不拒绝或是接受,给他希望又扼杀它,你让殿下终日为你茶饭不思,为你闷闷不乐,为了你的生死而不顾自身。贺兰敏之,你可知殿下为了你,曾多次顶撞天后娘娘。换做从前,殿下断不会如此。贺兰敏之,你何德何能可得殿下这般对待而又不懂珍惜?” “墨卿……”一时间,敏之说不清心底的那种麻木的感觉到底算不算是痛。 从墨卿那张脸,敏之已清楚看见了李弘对自己的心……从未有过这般清楚…… 见敏之被狄仁杰护在怀中,想到太子殿下的遭遇,墨卿怒火簇烧,张着手朝敏之抓去,还未靠近,便被狄仁杰带来的人给钳住,往东宫外拖去。 “贺兰敏之,是你害死了太子殿下,是你害死的太子殿下……” 墨卿被强硬拽着往外走去,边挣扎后退便对敏之竭斯底里喊着,“太子殿下已死,墨卿绝不苟活于世。贺兰敏之,你害死了太子殿下,你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一辈子都不会的——!” 敏之被他的话刺得心窝一阵闷痛,回头看向殿内,李弘的身体已被医官恭敬抬入内殿,可那空着的座位,却如针般深深刺伤了他的眼睛。 敏之拨开狄仁杰的手,转身离开。 “敏之。”狄仁杰追上前拦住他道,“你的伤……” 敏之低垂眼睑,也不看狄仁杰一眼,微微摇头,泪水盈满眼眶。 狄仁杰只得让开道路,默送着敏之离去。 任何人的死亡,都不会有这般的伤心和痛苦。 敏之低着头脚步蹒跚的走着,刚刚才从阶梯上摔下来的痛还在折磨着他。 柳笙死时,我纵然伤心,却也未似这般痛得锥心刺骨。李弘……你终究还是得到了你想要的…… 停步转身,敏之眺望向东宫的方向,嘴角 分卷阅读92 拉开一抹苦涩的笑。 如果时光倒回,李弘,我一定答应你……你想要的,我都答应…… 湿润温起眼眶,一滴滚烫的炙热顺着敏之脸颊滑下。微风吹过,手中的纸片不知何时已脱离指间,摇摇坠坠,随风飞向远方…… 那纸上,墨字反射着阳光,透出淡淡迷蒙的金晕,如在诉说衷肠,婉约凄美…… 恨不长生,与子相随。 恨不长生,与子同归。 …… 奉旨出发 李弘死后,敏之几日不曾上朝。这日,天后宣他大明宫栖凤阁觐见,敏之神色憔悴的沐浴更衣后,坐轿至大明宫外步行入栖凤阁拜见天后。 天后神情看着略显黯然悲伤,坐在殿上许久不曾说话,手中只拿着平日李弘穿过的衣物静静抚摸着。 敏之面无表情的盯视着天后的动作,心中冷笑道,或许她是真为李弘的死而伤感,但李弘是被她赐死的。对亲生儿子尚且这般残忍,做为侄儿的自己,又岂能逃过死亡的召唤? 天后不开口,敏之也不说话。 许久后,殿上那人才含着泪水道起李弘幼时的诸多事迹,赞他如何聪明乖巧,如何的听自己的话。这些言语落入敏之耳中,只让他感觉更加的讥讽。 尽管天后这样为李弘的死而心痛难忍,可在面对权势的诱惑时,亲情的血脉仍抵不过那殿堂上的一把帝王座椅。 说了半晌,见敏之木愣的站在原地毫无半点回应,天后知他心有伤痛,便岔开话题说了些劝慰的话,这才切入正题,“近日地宫传来异动,想必那些番邦江湖人士有心反叛,敏之,本宫欲要派人前去剿灭地宫,不知你可有适合的人士推荐?” 敏之对上天后意味深长的眼神,弯腰行礼,语气平淡道,“若天后娘娘不弃,微臣愿带兵前往剿灭地宫。” 天后未想敏之竟会主动提出,不禁一怔,很快回神笑问,“你真愿去替本宫除了这心腹大患?” 敏之俯身跪地行了大礼,低声道,“是,微臣自愿前往。只求天后娘娘念在至亲血缘的关系上……赦免二殿下李贤的罪。” 天后凤眸微眯,一道晦暗的冷光自眼底深处一闪而过,“贤儿何罪之有?” 敏之身形未动的答道,“现在未有其罪,将来继位太子后便不得而知。”顿了顿,想起放在家中未曾随身携带的锦帕,遂补充道,“荣国夫人去世前,曾交给微臣一面绣有牡丹的帕子,并道此物可求得娘娘开恩赦免其罪。” 天后紧抿的嘴角缓缓拉开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正是。这帕子是当年本宫进宫前亲手送给荣国夫人的。如今这帕子在你身上?” 闻得天后承认,敏之内心松了一口气,道,“帕子微臣出门匆忙未曾带在身上,如今正放在秦王府。明日早朝时,微臣会将帕子一并带来交与娘娘。” “好。”天后朗然起笑,挥手道,“你且先回去,明日早朝再议。” 敏之再度行礼后,起身退出殿外。 敏之有意借攻打地宫之事脱离朝廷,和天后交换条件借以摆脱其控制,并希望能用荣国夫人留下的手帕保住二殿下李贤一命,谁知等他前脚刚踏进秦王府的大门,后面圣旨便跟着到了。 敏之率府中众人接旨,听完后才知道是天后命他即刻启程前往金山南麓剿灭地宫的旨意。 目送着传旨的公公乘轿远去,风若廷站在敏之身后道,“剿灭地宫之事怎会派公子前往?” 敏之淡淡道,“是我自己请的旨,只盼此次大获全胜归来能够借此辞官归隐,不再过问朝廷之事。只是……”微微摇头叹道,“未想天后竟这般老谋深算,她定是担心我明日早朝将锦帕带去殿上面圣,所以才命我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站在门口静默半晌,敏之突然转身朝书房奔去,“此事必须让狄仁杰知道。风若廷,你替我送一封书信给狄仁杰,并告诉他……”持笔的手猛地一顿,想起自己和狄仁杰经历过的种种,俨然历历在目,心中感慨万千,“罢了,还是不说什么了。此次前去,不得成功我也不再回返,若有缘,自会再相见。”笔尖在纸上飞快写下数语,将之叠好交给风若廷道,“你快马赶去狄府,亲手交到狄仁杰的手上。” 风若廷点头,接过信笺转身刚走几步,骤然一停,回身看向敏之道,“公子,金山南麓一行,属下必须随同前往。” 敏之如珠的黑眸闪过一丝讶异,一愣后,轻笑颔首,“好。” 天后拨了一千精兵给敏之,命他即刻启程赶往金山。此事来得突然,朝中之人知道的并不多。更何况,地宫为天后效力之事本就是秘密,如今地宫门人弃大唐投突厥,天后有心借此事一并铲除地宫,便私下调派了一千兵让敏之带着前往金山南麓。 敏之带兵出发时,武承嗣前来送行。 站在偌大的明德门前,看着整装待发的千人队伍,敏之侧头朝武承嗣笑道,“承嗣哥哥,我已留了折子在朝,奏请圣上撤除我的爵位,请承嗣哥哥来继承周国公一职。” 武承嗣惊道,“敏之弟弟,你怎会做此等莽撞之事?” “并非敏之莽撞行事。”敏之弯唇一笑,抬头眺望着云层后迷蒙的阳光,道,“此去路途遥远,何时得以回返敏之并不自知。朝中权利斗争,我早已看开看淡,再位高权重也比不上生命的重要和自由的空气。”扭头看向身旁那微有诧异的人,敏之微笑道,“承嗣哥哥十年受苦,全因敏之少不更事。如今,哥哥有心立足于朝堂之上,这‘周国公’一位,哥哥比敏之更加合适。” 刚说完,一将士上前朝敏之抱拳道,“禀贺兰敏之殿下,全军已备妥当,随时可出发。” 敏之拍上武承嗣的肩头,笑意盈盈道,“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承嗣哥哥,珍重。” 武承嗣望着敏之那张笑靥盈耀的脸庞,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错觉——就好像两人一旦分开,从此天涯海角永世不得再有相见之时。 想到这里,武承嗣心下一动,伸手覆上自己肩头敏之的手,柔声道,“敏之弟弟,剿灭地宫并非寻常战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多谢承嗣哥哥。”敏之微微一笑,反手握住武承嗣将其拉近,单手揽肩抱住,在他耳畔轻声道,“承嗣哥哥,皇林狩猎后,我便忘了从前之事。我忘了曾经是如何对待的哥哥,让你去到疾苦的地方十年,忘了自己曾多么的纨绔膏粱,可我却一直记得,那个从太尉府门前策马行过的公子,雍容华贵,器宇轩昂,笑容比阳光还要夺目三分。”松开抱着武承嗣的手,敏之的笑意透着苍白的无力,“可惜,这画面只能永远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话落,不等武承嗣开口,敏之含笑点头,“珍重!” 翻身上 分卷阅读93 马,敏之手中鞭子扬落,马儿从路两旁的队伍中穿过,往前奔了去。 武承嗣惊然回神,反身跑向城楼,登上楼的最高点遥望着敏之远去的背影,心中陡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 敏之……敏之…… 墨色的长袍,雪白的战马,逐渐消失在眼帘,那一黑一白两道极端而和谐柔美的影像,却一直深刻在武承嗣心底,久久不曾消散…… 风若廷不愿敏之久等,拿了信笺便往狄府策马赶去,半途却遇见了薛御郎,不得已只好上前行礼。 薛御郎刚从宫中回来,见风若廷神色匆匆,便问,“风侍卫何往?” 风若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替贺兰公子送信给狄仁杰大人。薛大人,属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还望大人见谅。” 薛御郎正要放行,突然想到什么,接着又问道,“风侍卫,你家公子如今可在秦王府中?” 风若廷迟疑片刻后,才问道,“我家公子接到圣旨,已带兵前往金山剿灭地宫去了,薛大人不知道吗?” “什么!”薛御郎大惊失色,再次向风若廷确定此事的真假后,反身便朝大明宫方向奔了去。 风若廷虽有些疑惑薛御郎的举动,但心中记挂敏之,便也不再多想,将信直接送到狄府狄仁杰手上后,骑马去追敏之的队伍去了。 狄仁杰拆信快速一遍后,不由得气闷道,“胡闹,简直是胡闹!即便是想要只身退出,也不必如此冒险。” 唤来冷卫,狄仁杰道,“你追上贺兰敏之,随他一同前往金山,贴身保护他,并沿途传回消息,好让我知道他平安无事。待我处理完朝中事情,便会赶去助他一臂之力。” 冷卫领命刚要离去,狄仁杰又问,“那位上官令煌,已经发往边境了吗?” 冷卫道,“是,今日清晨已押解前往边境。”等了半会儿,见狄仁杰似乎再无问话之意,这才离开了。 狄仁杰将信放在桌上,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轻声叹息。 敏之,我知太子李弘之死令你对朝野心生厌烦与失望,不愿再留在此处继续同流合污,可剿灭地宫之事……你可曾仔细想过,又岂会是这般容易之事? 除非…… 狄仁杰眉头一蹙,一种尤为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弥漫散开。 除非,贺兰敏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还要回来…… 狄仁杰矍然惊起,越猜想,越觉就是事实。 敏之,千万不要做傻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亡命天涯并不比呆在朝中做秦王来得更好! 前往南麓 等薛御郎满目怅然的从栖凤阁走出来时,天色已晚,走在回去薛府的路上,脑中一遍遍回放着不久前天后娘娘给他的警告。 “薛御郎,你是本宫一手拉拔出来的,可不要到最后,逼得本宫亲手毁了你。” 薛御郎低声长叹,心中思绪紊乱。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所有的人都不过是局中的一枚棋子。而我从未想到的是,贺兰敏之,他对我的吸引,居然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早已等在宫外的侍卫上前朝薛御郎鞠躬,恭请他上马,却被他挥手赶开。 “怎么,薛大人竟也有如此心烦意乱一天?”一道阴沉的揶揄声从旁传来。 薛御郎循声望去,三皇子李显从宫门处走出,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弧度。 薛御郎看了一眼四周投来好奇目光的守卫,朝李显点头示意,两人走到宫城的一角,勾起一边的嘴角笑道,“三殿下无事不来寻薛某,不知今日又是吹的哪阵风,居然令三殿下亲自出宫相见。” 李显冷笑道,“薛御郎,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本殿下无意争夺太子之位,是你教我男儿不争权夺利不得以生存与帝皇之家。如今太子哥哥终于被扳倒,你却要抽身离开,薛御郎,你未免也太不将我李显放在眼里了。” 薛御郎转头看向李显,昔日那话语不多的静懿皇子,在岁月与权力的洗礼下褪色了青涩单纯,成长为更甚自己的野心谋略家。 “三殿下,”薛御郎道,“该教不该教的,你都已经学会,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薛某再无东西可以教殿下。” 见薛御郎迈步就走,李显站在原地冷冷起笑,“笑话!薛御郎,你一手布的局害死我太子哥哥,如今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薛御郎脚下一顿,微微回头瞟向身后皇子,静默半晌后才提醒,“三殿下,在这皇宫之内,若无殿上示意,薛某……怎敢谋算太子?” 李显大惊失色,脸色瞬间煞白。望着薛御郎远去的背影,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暗下心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废…… 薛御郎回府后直接去到书房,将所有的事情分别记在了两个本子上,里面包括了天后的野心,为争帝而布下的局,在这场局中,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记载的十分清楚。 等将这些全部写完后,薛御郎将下册埋在了后院的槐树下,怀中揣着上册独自前往狄府。 当薛御郎将薄薄的小册子交到狄仁杰手上时,狄仁杰翻开快速了一遍,随即大惊道,“你所写之事均是属实?” 薛御郎淡笑点头,“并无半句虚言。” 狄仁杰将薛御郎请进书房,关上房门低声问道,“为何要将此物交与我?” 薛御郎叹道,“朝中比你狄仁杰可信之人大有人在,可对贺兰敏之之心,我唯独信你一人。”沉吟片刻后,道,“倘若我无法回来,此物便是救贺兰敏之与水火的保命符。” 狄仁杰见他话意似在交待身后事,不禁问道。“难道薛大人已有不好预感?” 薛御郎笑着摇头,“我决意去南麓帮贺兰敏之。他只身前往攻打地宫,可知地宫右使鬼仆并非寻常人物,一般的人,根本奈何他不得。” 狄仁杰心中微有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踱步来回走了半晌后,问道,“你,确定要去南麓?” 薛御郎颔首道,“是。”感觉到狄仁杰眼中的怀疑,不由得自嘲般笑道,“说到底,我比你更怀疑自己,对贺兰敏之的感情是不是真深到如此地步?只可惜,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很迷惘。不过,我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中蓄满落寞,“我为天后娘娘做了许多,而对贺兰敏之的改变,是我从未想到过的。若没有他,此刻我也不必被这些事情惹得心烦意乱。” “若无这些事情,”狄仁杰将册子放置桌上,狭长的魅眼滑过一丝光亮,“你又如何尝到情爱恼人的滋味?你要去南麓,我不劝你。地宫并不易攻打,或者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敏之才会自动请缨前去。” 薛御郎闻言惊起,错愕道,“你是说,贺兰敏之不过是以此事为 分卷阅读94 借口,而……” “不,”狄仁杰微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若敏之真是这般逃避之人,也只能说,是狄某看错他了。” “狄仁杰!”薛御郎一步上前揪住狄仁杰的衣襟,怒道,“你居然说这种话!敏之为何要逃?是因为皇宫给他太多的束缚,而你从未尽心尽力保护过他。现在当他受不住而逃开时,你非但不去救他,反而说这等话,敏之真是错看你了!” 狄仁杰轻拨开薛御郎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袍,“你既然都无法肯定自己对敏之的心,又为何这般激动?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薛御郎被狄仁杰一语堵得哑口无言,想起今日来也本不是与他争吵的,只得拂袖离去。 等薛御郎走远后,狄仁杰原本轻松含笑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转身走到桌前看着那本册子,翻开将其中的几句抄在一张纸上收入怀中,然后找了一锦缎将册子包好藏到桌子底处,等一切弄妥当后,才走出书房。 抬头看着无云的天际,狄仁杰勾唇轻笑。 贺兰敏之呀贺兰敏之,你虽是独身一人,却令这么多人心系与你,想来,你也不枉此生了。 贺兰敏之的队伍朝着南麓的方向缓缓行去,日落时便在野外扎营。 敏之自来未曾睡过军营里的木板床,头一次躺下时,直觉浑身不自在,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翻来覆去才缓缓睡着。次日清晨醒来时,全身痛得厉害。又不好被下属看出,以免大家觉得自己太过没用,便忍着腰酸背痛策马前行。 如此这般走了几日,等风若廷赶上队伍时,敏之全身已痛到麻木,躺在床上许久不得动弹。 风若廷径直走进大帐,见敏之趴在床上满面愁容,还以为发生了何等大事,忙上前问他怎么了。在得到敏之回答是因为身子疼痛引起后,这才放下心来,轻笑摇头,伸手至他腰身处轻柔搓摸着。 敏之一惊,刚想起身却被风若廷按住,“公子,让属下替你揉一揉,明早起来会舒服许多。” 敏之迟疑着不肯躺下,风若廷看出他心中顾虑,笑道,“公子不必多疑,属下不能替公子排忧解难,这点事情倒还是做得来的。” 敏之被他说得反觉尴尬起来,只得慢慢躺下,“信送到狄仁杰手上了吗?” “是的,公子。”风若廷答道。 “那他,”敏之一顿,“他可有说什么?” 一时间,风若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狄大人,不曾有过言语。” 敏之点了点头,气氛霎时沉静下来。 许久都听不见敏之再开口说话,就在风若廷以为他以睡着之时,一记声音从枕头处发出,轻微却格外清楚,“若廷,你已不再是我的侍卫,以后不用再自称属下。” “属下不敢。”风若廷忙道。 敏之起身看着风若廷,脸上扬起灿烂笑意,“说了不用再自称属下,你怎么就忘了?你就跟狄仁杰他们一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回视着敏之笑意满满的黑亮双眸,风若廷张口试探性喊道,“敏……敏之……” 敏之含笑拍了拍风若廷的肩头,赞许道,“这才对嘛!”反身躺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轻声问道,“若廷,你说我是不是挺自不量力,挺没用的?” 风若廷一怔,“公……敏之何出此言?” “我妄想改变他人命运,妄想救太子,却忘了自己处境多么危险。”敏之自嘲道,“我做不了任何事,救不了任何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然后选择逃避。”说完,未免风若廷不信,又忙起身补充道,“我,我真的不是不救,而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的,敏之。”风若廷扶他躺下,手指柔柔抚上他的脸颊,哄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勉强自己,很多事情的发生,不是等着你去拯救的。” 敏之心知风若廷不过是安慰他罢了,虽然心中仍觉沮丧,但也不再表露在面上,只笑笑道,“恩,谢谢你。” 转身面朝里躺下,感觉到风若廷的手在自己后背轻揉,敏之心中轻叹,阖上眼帘。 许久后,听着床上之人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风若廷约莫着敏之已熟睡了过去,起身将他被褥轻轻盖在他身上,俯身在他唇畔印下一吻后走了出去。 就在风若廷离开的瞬间,敏之双眼猛地睁开,目光直视着帐篷久久不曾言语…… 敏之失踪 敏之的队伍缓缓行了近一月时间,才在南麓金山的脚下停步。 “贺兰敏之殿下,”一将士上前朝敏之行礼道,“前方就是雾柳林。” 敏之眺望着迷雾丛生的密林,冷静下令,“原地扎营,尽量放轻动作,以免惊动地宫中人。” “是。”那将士领命离去。 敏之转身踱步走到一旁的溪边坐下,一手撑着额角静静凝视着碧绿的水面。 虽说是来攻打地宫,然而自己心中却无半点计划。风若廷说地宫位于雾柳林深处,林子如迷宫般终年笼着浓雾,出来容易进去难,想要成功夺下,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敏之不禁低声长叹。 更何况,地宫鬼仆…… 那带着半张面具的男子,不过是区区一个右使武功便已如此出神入化,若是地宫门人全体出动,只怕自己全军覆没的可能都有…… 正在心中胡乱思忖,风若廷走过来靠着敏之身边坐下,“敏之,可是在想如何攻打地宫之事?” 敏之点头,问道,“若廷,你可有什么好的计划?” 风若廷略一沉思后,道,“依目前形势来看,要想一举拿下地宫,并非易事。雾柳林这边我们尚不熟悉,只能等明日派遣精兵前去打探虚实,再做定夺。” 敏之本就不擅长领兵打仗,听风若廷此番一言,也只得点头应允。 入夜,敏之翻来覆去不得入睡,林中的寒气一阵阵袭上身子,即便是盖着厚厚的衾被,也觉全身冰凉透骨。 过了一会儿,实在是难以入眠,敏之起身点上烛火,倒了一杯水喝入肚中,忍不住的咳嗽了几声,风若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上前抱着敏之轻拍着他后背道,“敏之,可是身子不适?” 敏之答非所问道,“你从刚才一直都在外面?” 风若廷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你知道?” 敏之含笑道,“你我帐篷隔了这么远,若不是总在外面站着,怎么我一出声你就知道?” 风若廷探了探敏之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心中正觉松了口气,手指从他掌心滑过,冰冷的触觉令风若廷大吃一惊,“你手为何这般凉?” 敏之不以为然的笑道,“夜晚林中寒气过盛,我又不是练武的人,抵挡不住寒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才刚说完,风若廷将敏之一把抱起走到床 分卷阅读95 边轻放下,对上怀中人惊愕的眼神道,“我抱着你睡,两个人比一个人暖和一些。” 敏之半晌不曾回神,愣愣的看着风若廷出神,“可是……你……” 可是为何你前后态度不一?突然对我这般…… 风若廷拉过被子盖在敏之和自己身上,将他拥入怀中,笑意里蕴藏着点点柔情,“上次你被上官令煌带走后,我心急如焚,这才明白……”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感觉到指尖柔嫩的触觉,心中那浓郁的爱意愈发强烈起来,“原来你在我心中早已这般重要。” 敏之瞪大了双眼看着他,那带着点点诧异的黑亮眼眸令风若廷心中一悸,抚摸着敏之脸庞的手滑至下颚处,轻抬起他削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温热的唇覆上敏之的双唇,滑腻的舌温柔探入他的口中,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寸,热烈地吸/吮着他口中的蜜津,另一只手从他衣襟内滑入,缓缓游移着。 敏之自跟狄仁杰和薛御郎有过情事后,身子也愈发的敏感起来,如今不过是被风若廷的手轻抚过胸膛,心底深处便不自主的涌起一股莫名的燥热,令他倍感不自在的动了动。 “别动,敏之。”风若廷移开唇畔抱住敏之,低沉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明显的压抑,“不要动,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 敏之闻言脸上一红,立马明白了风若廷话中的含义,遂也不敢乱动。 “敏之,”风若廷捧着敏之的脸使他和自己四目相对,“我吓到你了吗?” 敏之摇了摇头,眼中却漾动着浅浅忧虑,“若廷,其实我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信心,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可能我会死得很早,你把感情放在我身上……或许是错的。”顿了顿,又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承嗣哥哥吗?他……比我好。” 风若廷浅笑,低头在敏之唇上轻啄了一下,道,“我喜欢少主,但我爱你。” 敏之双眸圆瞪,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可是你要知道,我跟狄仁杰已经……我心中已有他的位置。” 风若廷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沉默了半晌后勉强勾笑道,“我知道。”话语里隐着显而易见的酸涩,“狄大人和我不同,你对他倾慕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你,你给我时间,我……会让自己接受的……” 敏之见他这般回答,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好,只得含糊应了一声后,闭眼装作入睡,好避开和风若廷继续谈论此事。 风若廷不想逼迫敏之,而自己也确实需要时间来适应这心情,遂也不再多言,只抱着怀中人沉沉睡去…… 次日,敏之派出一百将士进入雾柳林查探,直到夕阳西下,也未见那些士兵出来。 早在来南麓之前,风若廷就告诉了他,雾柳林常年浓雾环绕,林中地势扑朔迷离,如迷宫般,除地宫门人,外人通常是有进无出的。所以在那些士兵出发前,敏之给他们每人腕上系了根绳子,另一头交给其他将士牵着。又嘱咐他们两人一组前行,每一组分发一个信号弹,在必要时期可用此物保持联络。 敏之心知这些不过是面上宽慰那些将士,若真遇到什么不测,那绳子与信号弹也起不到分毫的作用。然而不叫人进去查探地形,那雾柳林便始终不得入内。 想到这里,敏之只得再三叮嘱那些进去的将士牢记出林之路,目送他们进林子后,和风若廷等人一直在林外等候。 谁想一日过去,那些进去的人未有半点音讯传来,拉动手中绳子,对面也毫无反应。 敏之心中燃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命林外将士将绳子往回拉,拽到尽头时,却是被割断的痕迹。 敏之身子一凉,心瞬间跌落谷底。 “敏之,”风若廷上前扶住那脸色苍白的人,“行军打仗,自然是生死由命,怪不得你。” 敏之手指紧握成拳,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可这并非行军打仗……一百个人,凭空消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雾柳林里到底有什么?地宫的人真的这么强大?” 风若廷先撤退了其他将士命其各自回岗位,这才扶着敏之走回大帐,道,“如果不行,便用火攻。” “火攻?”敏之扭头看向风若廷。 “恩。”风若廷在心底深思熟虑了一番后,慎重道,“既然是树林,只要用烟和火,不出一日便可将其夷为平地。” “这,”敏之犹豫着,“这妥当吗?一把火放出去,整个山林都没了。” 风若廷嘴角弯开一抹淡淡的笑,眸中却平静的无一丝波澜,“有雾柳林做天然屏障,地宫才敢如此放肆。只要毁了雾柳林,攻打地宫也能事半功倍。而且,”在心中快速思索片刻后,补充道,“照今日情形看来,雾柳林里其实是藏有地宫门人的,你在放火前,射一箭书入林子,若他们肯出来相见,事情还可有个缓冲,如若不然,便下令火烧雾柳林。” 敏之对这种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听风若廷一言后又觉似乎甚有道理,遂点头答应,“好,就依你所言。” 入夜,风若廷去各营中巡视,派了几名近身侍卫守在大帐外。敏之独坐帐中写着明日将要随箭射入林中的信笺。 持笔刚写了两行,想想又觉不妥,正要将其撕毁另写之时,一阵风吹进,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敏之大惊,刚要起身唤外面的侍卫进来,一道身影从他后背闪出,一手搂住他的腰身,一手捂上他的唇将那亟欲出口的呼声堵回喉间。 是谁?! 敏之心脏狂烈跳动着,被那人紧搂在怀不得动弹,唯一自由的便是那含着极度惊恐的双眸。 “贺兰敏之?!” 来人附唇在他耳边低声轻语,询问时双唇扫过他的耳垂,炙热的气流溆溆灌入敏之耳蜗内,引来怀中人不受控制的战栗。 是谁?! 敏之奋力挣扎,却无法挣开那人的双臂。视线看不到后方,只能依稀感觉那人气息无端有些熟悉。 “想不到,她居然让你来攻打地宫。”来人低低笑了起来,嘲讽的笑声里含尽了不可一世的狂傲,“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谋。不过,看来她并不重视你,居然将你的生命随意丢在南麓地宫门口。” 听见那人说话的口吻,敏之脑海快如闪电般掠过一道光。 难道是…… 名字还在脑中悬宕,门口倒着的几名侍卫和大帐内漆黑的一片已成功引来其他侍卫的注意。 “贺兰敏之殿下?”侍卫试探性喊着敏之的名字,在未得到回应后立马持刀冲了进来。 来人将敏之抱在怀中,嘴角扬起一抹倨傲的笑,带着怀中人急速后退,瞬间隐入黑暗之中。 等那几名侍卫点燃烛火照亮大帐时,帐内早已没了敏之的身影。 “快,快 分卷阅读96 去禀告风副尉。”慌乱的脚步声惊醒了所有营帐内休息的将士,敏之的失踪给所有人带去了难以平复的恐慌。 敏之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人点了自己的穴道,然后意识被晦暗吞噬,等自己醒来时,人已躺在一间石室里。 醉梦仙草 敏之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人点了自己的穴道,然后意识被晦暗吞噬,等醒来时,人已躺在一间石室里。四周空无一物,除了一张铺着厚厚被褥的石床。 敏之起身走下床,四壁洁白如雪,却并无门窗。 围着墙壁走了一圈,在确定自己无法找到开启石门的机关后,敏之有些倍感泄气的走回石床坐下。 如果没猜错,这儿应该就是地宫了。那个黑暗中的男人……多半就是右使鬼仆。 只是,他为何要虏自己来地宫?想借此逼自己退兵? 就在敏之胡乱思索之际,石门缓缓打开,一道妙曼身影走了进来。 “你就是大唐仁冀秦王贺兰敏之?”走进的是一位身材高挑,五官深邃,一头紫红色长发垂到腰际的女子。 “是。”敏之起身看着那女子,淡然的目光静懿如镜,“你是谁?” “我是地宫左使魅奴。”那女子勾唇一笑,带着一丝西域的口音听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鬼仆呢?”敏之直接问道。 魅奴倨傲扬头,不可一世的看着敏之,“你想见他?” 敏之嗤笑道,“是他抓我来这儿,难道我不该见他?” 魅奴一步上前抓住敏之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力大到敏之根本无法挣脱,“右使不是谁想见都能见到的,他抓你来这儿就必定有他的道理。跟我走。”说完,一把拽住敏之出石室,越过长长的走道径直去到最里面的房间。 随手一拍墙壁,原本密不透缝的墙拉开一道口子,魅奴毫不温柔的拽过敏之往石室内狠狠一推,敏之猛不设防整个人撞到地上,右臂随即传来一阵摩擦的痛。 “你们大唐男人真是没用。”魅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敏之,嘴角笑意含尽讥讽,“一个个都弱不禁风的,居然还妄想攻打我地宫,可笑!” 敏之也不觉难堪,抚着隐隐作痛的右臂起身笑道,“大唐分文官武将,我是文官一职,自然不会武功。若是让你遇上武将,只怕刚才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姑娘你了。” “哦?”魅奴笑意满满的走近敏之,突然一掌震上他的胸口,七分力道逼得他步步后退,背脊顶上了墙壁。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魅奴一把抓起敏之的手将之举起套在墙上的枷锁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地宫这么多年来,还未有怕过谁!” 敏之被魅奴那一掌震得头昏眼花,胸口一阵阵抽痛着,全身发软挤不出一丝的力气,只能任由她将自己锁在墙上。 “你说,大唐的秦王殿下在我这儿,”魅奴捏住敏之的脸颊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笑容格外明媚,“我若叫外面那些小兵们自卸手脚,他们会答应吗?” 敏之矍然大惊,“你……” “怎么?”魅奴手指一个用力,敏之还未说出的话全数堵在了舌尖,“害怕了?我听说唐朝男人个个不畏生死,难道是假的不成?”边说,边托着敏之的脸恶狠狠地拍打着,“放心好了,秦王殿下,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的。留着你,还大有用处。” 魅奴甩开敏之的脸,冷冷哼了一声后,转身走出石室。 胸口的疼痛还在继续扩散着,敏之双眉紧蹙,闭眼轻叹。 此后几天,敏之都未曾见到鬼仆,只有带着银色面罩的地宫门徒时不时的进来送些水和干粮。 敏之每每欲要和他们搭话,那些人都只是放下东西便默默离开,几次三番后,敏之也不再奢望那些人能突发善心放自己离开。 过了两日,魅奴笑着走进来,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把金光潋滟的匕首,“想不到你这个秦王还真值钱,我提出的要求,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敏之沉默无声,微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魅奴抽出刀刃,锋利的刀尖顺着敏之的脸颊缓缓下滑,“这么俊俏的脸,要是不小心弄花了,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心疼啊?” 话音刚落,魅奴手指故意一偏,一道指长的血痕在敏之脸庞清晰显现,鲜血如珠般滑落,在他的衣襟上迅速渗开。 敏之痛呼出声,双眉拧成一团,黑亮的眼眸因疼痛愈发黑沉起来。 “痛吗?”魅奴笑意纯善的问道,仿佛面前站着是自己久未相逢的好友一般。 “为什么?”敏之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终于得以脱口而出。 “为什么?”魅奴挑眉一笑,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因为你是朝廷派来的人,你是她的手下。” “她?”敏之忍着说话时的扯痛,疑惑道,“天后娘娘?” “什么天后娘娘!”魅奴大怒,手起刀落,在敏之的锦袍上割下几刀,几缎金色的料子悠然坠地,“她算什么天后?派人盗取地宫门主玉符,以此来牵制右使鬼仆,使地宫不得不效忠于她。而现在,又因地宫再无利用价值,而要除之后快,这样的人,怎配称为‘天后’!” 敏之心一惊,顾不得脸上的血迹忙问,“你说天后利用地宫?” 魅奴看了敏之一眼,眸底诧异飞闪而逝,“你不知道?当年地宫门主过世之时,地宫玉符无故失踪,后鬼仆四处查访未有结果,唐朝皇后却派人送来一封信,原来那玉符落到了她手中,并以此为由让鬼仆替她办三件差事,事成后,才将玉符归还。” “三件差事?”敏之又问,“是哪三件差事?” 难道……那一次的事竟是天后下的旨意不成? 魅奴脸色一变,一把揪住敏之的衣襟将他拽向自己,怒道,“关你何事?你问这么清楚,是不是想着出去后给你唐朝的皇后告密?” 过大的力气使得敏之身子前倾,手腕被铁链铐住的地方磨出一圈深红的印记。 未等敏之开口,魅奴单手一推,抓住敏之撞到墙上,冷笑道,“你只是一个俘虏,话太多了,是容易丢掉小命的。” 目视魅奴走出石室,敏之只觉全身每一处都在痛着。 胸口仿佛被震碎了般,脸上划破的地方还在滴着血,手腕处也带着一丝的生疼。几日未曾阖眼,敏之此刻站着都能睡过去——而敏之也确实就这样站着进入了梦乡。尽管睡意很浅,然而梦中却似乎看见了狄仁杰从长安策马而来,风若廷在营帐中焦急难耐…… “……敏之……贺兰敏之……” 梦中,有人温柔抱着他,将温热的清水缓缓渡入他的口中。 敏之缓缓睁开双眼,一张闪着粼粼寒光的紫青面罩映入眼帘。 敏之脑中模糊一片,直到来 分卷阅读97 人又灌了一口清水至他口中,这才骤然惊醒。 “你……” 敏之有些莫名惶恐的瞪着眼前那有着墨青发丝的男人。 “还喝吗?”鬼仆沉声问道。 敏之下意识摇了摇头,突然感觉他的声音尤为熟悉,“你,你是谁?” “地宫鬼仆。” “不,我不是问你这个。”敏之仔细打量着他的眼睛,“我听过你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鬼仆随手扔掉手中瓷碗,一把抓住敏之的头发迫他仰头望向自己,“想知道吗?” 敏之忍着头皮的扯痛紧蹙双眉,神色淡然道,“你想说就说。” “好气势。”鬼仆一手抚上敏之的脸颊,动作轻柔仿如情人间的亲密,语气却冷如冰霜,“我倒想知道,你的气势可以保持到什么时候。” 敏之偏头刚避开鬼仆的碰触,却被他反手再度捏住,脸颊被掐出两道红晕,“没看出来,脾气倒是挺倔的。” 敏之眉头剧烈一蹙,刚止了血的伤口随即破开,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滴滴滑下,在他衣襟上绽开成小朵的血花。 鬼仆扳过他的脸,在看见上面食指上的一道伤口后,眼底异样稍纵即逝,“谁弄的?” 敏之莫名其妙的瞪着他,想笑,又怕扯动脸上的口子,“问的真好。自己做过什么,还来明知故问。” 答话跟鬼仆的问题丝毫挂不上钩,他却立刻明白,“是魅奴?”说着,看向已将敏之手腕磨破一层皮的铁链,刚想要以内力震断它,突然想起什么般,已触到铁链的手猛地一下缩了回去。 见他收回手,敏之心一沉,黯然想着,他既然抓了自己来,又怎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鬼仆看了一眼敏之脸上的伤,转身走出了石室。 敏之等了半晌,在确定鬼仆不会去而复返后,偏头靠着墙闭眼假寐。 就这样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脚步声将他从朦胧中惊醒,抬头去看时,魅奴怒气冲冲的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过来,一把捏住敏之的下颚便将那碗浓稠的汁液给强行灌了进去。 敏之双手被束,无力挣开,液体滑过喉间,来不及吞咽的部分从他嘴角流出,狼狈的咳嗽了几声后沙哑着嗓子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喝了什么?”魅奴大笑起来,手指在他耳后悠然抚摸着,“醉仙草。你这么会勾引人,这东西很适合你啊!” 敏之喘着微气道,“什么意思?” 魅奴冷笑道,“什么意思,你很快就明白了。等到药性发作时,你就自己一个人慢慢享受吧!” 迷乱一夜 魅奴肆意大笑着走出石室,敏之虽不知这醉仙草究竟是何,心中却不由得泛起浓郁的不祥预感来。 都已经被关在这儿,她给自己喝的总归不是补药。 敏之头靠着墙缓缓阖上眼帘。此时除了继续闭眼假寐,以免浪费不必要的气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过了不多会,身子开始燃起一股炙热感。敏之睁开双眼,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锁链拉动时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渐渐的,灼烧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体内仿佛有一股强大的热流在胡乱窜动着,敏之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之前被连衣下药的那次。 敏之心下一寒,虽然想要努力保持清醒,意识却不受控制的逐渐模糊起来。 热流宛如开了闸的洪水携以排山倒海之势在敏之身体的每一处角落狂乱流窜着,原本清亮的眸子升起一丝水雾,肌肤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 敏之心中残留的理智告诉他,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来势更加凶猛…… 已经经历过情事的身子剧烈颤抖着,渴望着碰触,敏之最后一点的清醒被席卷而来的欲/念吞噬,双手被牢牢禁锢在墙上,身子却难耐的扭动着。 敏之紧咬住下唇,拼劲全力保持脑中一丝的明亮,身体却仿佛已经脱离了意识,深邃的渴求着。 手指紧握成拳深深掐入掌心,敏之痛苦的低哼出声,面上染开两抹极不自然的红晕。 有了第一声的呻/吟后,敏之再也忍受不住的全身战栗,口中充满情/欲的吟声响在不大的石室里。 身子紧贴着墙,敏之大脑一片模糊。接下来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酷刑般的煎熬。 石室里来回悬宕着敏之痛苦的呻/吟,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感觉身体仿佛被点了般燃着熊熊烈火之际,一双手触上了他的腰侧。 碰触令敏之原本压抑的欲望突然找到了宣泄之口,整个人往来人身上靠了过去。 鬼仆尽管已从魅奴那儿知道敏之被下了醉仙草的事,但真见他这般模样时,仍微有一怔。 面前那人双手被缚,身子却紧紧贴着鬼仆,双眼水雾迷蒙,毫无平日里的半点明亮清静。 鬼仆心知醉仙草不比普通媚药,若不行周公之礼是难以接触其毒的。 想到魅奴居然会趁自己不在强逼敏之喝下这等不堪的东西,鬼仆心中怒火簇烧。 耳边的呻吟唤回鬼仆的思绪,看着怀中人全身泛起一层迷醉的红,心中稍作犹豫后,俯身吻上敏之的双唇,双手将他袍子撩起,抱起他抵着墙直接进入。 敏之痛呼的声音全数落入鬼仆口中,两人唇舌紧紧交缠,仿如要将自己融化在对方怀中一般,狠狠吸/吮着。 鬼仆双手托住敏之腰身,就着靠墙的姿势律动起来。 痛的感觉很快便从身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强烈的快感。敏之沉迷在这欢愉的海洋,下意识的想要回抱那人,双手却因被束而不得如愿,手腕处也因他的拉扯渗出丝丝鲜血。 “唔……” 感觉那人重重撞入自己体内,敏之蹙眉哼了一声,呼吸不禁快了几分,“慢……慢点……” 敏之的话犹如催化剂让鬼仆的动作更加重了起来。 鬼仆一手移下托住敏之的臀,一手捏着钥匙打开他手上的铁链。刚得到自由,敏之便双手抱上鬼仆的颈间,水色双唇在他耳后,颈肩处留下点点深红的印记。 敏之的回应使得鬼仆也一并丢失了理智。 随着一股暖流射入敏之体内,两人同时达到欢愉的巅峰。 极度的战栗了几下后,敏之的身子缓缓往下滑去。鬼仆忙将他抱住走到一角的石床上坐下,看着怀中人染着酡红的脸颊,眼中漾动着的迷离,鬼仆心一悸,俯身再度唇了上去。 欲/念再度燃起,两人相拥着躺在了石床上。 锦袍落满一地,凌乱的袍子里,一张紫青色面罩正静静躺在衣中安静待命。 情/欲充盈着整个石室,低沉的呻/吟响在每一个角落。床上两人抵死缠绵,仿佛要此生的精力全部用完。 此刻的敏之早已毫无一丝理性可言,身体全凭感觉来 分卷阅读98 驱使。而他的热情也使得鬼仆惊讶之余,律动愈发沉重起来。 一日转逝即过。次日,当敏之从一阵腰酸背痛中惊醒时,眼前那张熟悉的俊俦脸庞令他大吃一惊,差点跌落床底。 “无、无名?”敏之不知所措的看着身边缓缓睁开双眼的男人,想要起身的动作被后/庭的刺痛而生生阻止,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与他赤/身裸/体的相拥在一块。 “贺兰敏之。”鬼仆眼中清晰映出敏之的惊慌失措。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敏之顾不得全身散了架般的疼痛,慌忙下床捡来衣服穿上。 “这是我的地宫,我不在这儿在那?”鬼仆懒洋洋的起身,双手环胸看着敏之的动作。 “你的地宫?”敏之手一顿,回头看向鬼仆,昼光下,那头墨青色的发丝闪着熠熠光彩。 敏之满是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突然踩住了某样东西。低头看去,只见一张紫青面罩静静躺在脚跟处。 “你是,”敏之每退一步,脸上便白一分,身上也感觉痛得异常厉害,“你是鬼仆……” “一直就是。”鬼仆赤/裸着身子走下床,将敏之一把抱住困在怀中,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舌头撬开他的牙关滑入,在他口腔内肆意翻搅着。 敏之被他吻得双腿发软,透不过气来,直到他松开唇畔时,才靠在他怀中大口喘气。 “以后你就在我身边。”鬼仆一手抚摸着敏之后背,撩起他的袍子顺着光滑的背脊一路直下,手指在他股/间悠然打转着。 敏之双手抵住鬼仆胸膛,想要间隔出一些距离,却因两人力量的悬殊而被迫放弃。 “放我离开。”敏之忍着身上的痛,佯装镇定道,“不管你是无名还是鬼仆,至少我们相识一场,你放我离开,我立刻收兵。” “放你离开?”鬼仆搂着敏之腰身的手猛地一收,令他身子亲密无缝的紧贴住自己,停留在他后/庭处的手指轻轻往内探去,“我为何要放你离开?” 敏之本就十分敏感的身子,如今在他的戏弄下不住战栗,脸色却惨白如纸,“我……昨晚之事我已忘却,况且那也是因为我被下了药,神智不清所引起的……啊!” 手指突如其来的深入阻断了敏之的话语,想要后退却被他紧拥在怀,毫无退路。 “既然昨晚是神志不清,那么现在呢?”鬼仆低头含住敏之的耳垂,舌尖一圈圈描绘着。 “贺兰敏之,我并不喜欢你。”鬼仆抱起敏之走到石床上坐下,掀起他的袍子让他在自己已经按耐不住的欲望上坐了下去,“但我很满意你的身体。” 经过昨晚的扩张,敏之此刻的进入要稍显轻松一些。 “唔……”敏之蹙眉低呼,脑袋有着一瞬间的空白,“不……放了我……” “是第一次吗?”鬼仆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些松动,嘴角弯起一抹淡不可见的笑。 抱着敏之微微动了一下,怀中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挣扎得愈发厉害起来,“不,我不能……你放了我……” “为何不能?”鬼仆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贺兰敏之,以后就在我身边。” “不,”敏之紧咬下唇忍着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热流,断然拒绝道,“我不能留在这儿,我要离开……啊!” 鬼仆用力冲刺了一下,敏之的身体随之一颤,攀着他肩头的双手也似乎跟着颤抖起来。 听见敏之一次次的坚定要离开,笑容从鬼仆嘴角散去,黑沉的眸子显得冰冷无情。 狠狠撞击着腿上那人的身体,浪潮般翻滚而来的欲/念将敏之整个身心吞没。理智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脑中所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诚实的感觉情/欲的到来。 撞击一下重过一下,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登上欢愉的山巅之时,体内突然静了下来。 敏之喘着气睁开水雾迷离的双眼看着鬼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停止了动作。 “想要吗?”鬼仆勾唇冷笑,舌尖在他耳后轻柔舔舐着,“求我。” 敏之身子瘫软的靠在鬼仆肩头,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求,不能求。口中却不由自主的发出声音,“求……”才说了一个字,便怎么也不肯往下。 鬼仆扶着敏之的腰再次狠狠一撞,惊起那人的呻/吟后,引诱道,“贺兰敏之,求我。” 敏之的意识有些涣散起来,耳边传来那人低沉的话语声,诱惑他喘着气开口,“求……求你……” “求我什么?”鬼仆笑问,心情莫名的大好。 敏之咬着唇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鬼仆再也忍不住的抱起他用力撞入,两人一起达到了情/欲的高峰。 泯灭苏醒 敏之也不知自己究竟被鬼仆关在石室里几日,每天那人都会过来和自己温存一番。敏之在被抓来地宫之前,不管是狄仁杰、李弘还是薛御郎,哪一个不是待他如珠如宝,从来不敢多碰他一下。谁想被抓来这儿后,那人每日都要在次停留许久,等他离开时,敏之全身酸软无力,疲惫不堪,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敏之原想着要囤积力量,趁鬼仆不在地宫时再逃出去,谁想竟是这番情形。此刻别说是逃,就连挤出多一分的气力来下床都是困难。 这一日,鬼仆离开后不久,魅奴开门走了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的□气味令她不悦的皱起眉头,魅奴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到敏之脸上,“穿上,跟我走。” 敏之趴在石床上大口喘气,抓向衣服的手指不住颤抖着。 “没用的男人。”魅奴一步上前抢过衣服毫不温柔的替敏之胡乱穿上,不顾他双腿发软全身无力,拖着他往外走去。 “去哪?”敏之脚下一深一浅的跟着魅奴走着,很怀疑她是不是要把自己带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杀人灭口。 “放你走。”魅奴拖着敏之头也不回地走着。 听闻她居然是要放自己离开,敏之不由得大吃一惊。 “为什么?”敏之强忍着行走时全身拉扯的疼痛,喘气问道。 魅奴急速行走的步子猛地一停,回头瞪着敏之道,“你留下来是个祸害,会让鬼仆迷失了心智。本来我该一刀杀了你,但是……” 魅奴眼底一道异样的光一闪而过,思绪似乎陷入了某种记忆里。 敏之不知她究竟想到了什么,但能放自己离开,其它的事他不想多问。 魅奴骤然一下回过神来,拽着敏之走出地宫后,一把搂住他朝密林深处飞去。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等敏之脚尖着地时,人已站在一处迷雾笼罩的丛林里。 “到了。”魅奴将敏之推至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道,“我不杀你,这雾柳林没有地宫门人引路,你想出去,比登天还难。我 分卷阅读99 把你留在这儿,对鬼仆说放你回唐朝了,他就是不信,也找不到你人。” 敏之身子狠狠撞在地上,痛仿佛深到了骨髓里,全身每一处都火辣辣的撕扯着。 “走之前,我应该再送你一点好东西。”魅奴从履中抽出短匕,俯身在敏之脸上划下几刀,直到鲜血流满了他的面颊,再也看不出原有的模样,这才收刀转身离去。 敏之喉间迸出一串剧痛难忍的哭嗥声,双手抚上脸庞的伤口,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掌心。 脸上、身上的伤痛加在一起,痛到极致的感觉令敏之恨不得就地死去才好。 身子剧烈战栗着,敏之张大口呼吸,血顺着脸颊流入口中,浓郁的血腥味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肺。胃里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感,嗓子眼处却干涩得吐不出半点东西。 四周的空气逐渐薄弱起来,敏之尽管痛到全身抽搐,心里却十分清楚。并不是空气稀薄了,而是自己已经难以呼吸…… 殷红的血从敏之脸上淅淅沥沥滴下,红的颜色坠落在地,格外醒目。 身体就像是被人在用尖刀毫不留情的剜剐一般,腐心蚀骨的痛铺天盖地而来,侵占了他的整个身心。 敏之蜷缩在地上,稍动一下,尖砺的碎石子便在他身上磕出道道血红的口子,给他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留下更多的伤口。 敏之感到一阵绝望。在这个迷宫一样的雾柳林,没人会寻到他……或者他连今晚都过不了…… 林子里的寒气一阵阵袭上敏之单薄的身子,伤口处的血在流了一段时间后逐渐凝固,一阵强烈的睡意朝敏之席卷而来,敏之在心里拼尽全力告诉自己,不可以睡……绝对不可以睡着……却仍抵挡不住睡意的诱惑,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 当风若廷和连夜兼程赶来的薛御郎收到鬼仆的雾柳林地图,派兵一寸寸搜索终于找到敏之时,他已在林中昏睡了两日。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在林子里悬宕,虫蚁在他的伤口处胡乱爬走着。 当看到这一幕时,风若廷的心脏几乎停顿了。 眼眶止不住的一下湿润,风若廷飞扑上前抱起敏之朝营帐方向飞奔而去。 焦急在营地等候消息的薛御郎在看见风若廷抱回的那个浑身浴血的人儿后,心身一震,若不是及时扶住营帐,只怕会踉跄倒地。 军中霎时乱成一团。 风若廷先命人打了热水小心翼翼替敏之擦净身子后,唤来军医替敏之将伤口处一一上好膏药。 “薛大人,风侍卫,”军医在详细检查了敏之的身体后,避开那气悬一线的病人对薛御郎和风若廷道,“贺兰敏之殿下□撕裂,伤口极重,只怕是多日来不成好生休息过。身上伤口很多,有内力所伤,也有外力所伤。至于他脸上的伤口,”说到此处,军医也不由得梗了声音,摇头轻叹,“即便是旧伤能愈,只怕也会留下疤痕。” 风若廷闻言鼻子一酸,堂堂七尺男儿,却差点忍不住的掉下泪来。 薛御郎一把揪住军医的衣襟,怒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敏之好起来!” 军医吓得瑟瑟发抖,虽然有些惧怕薛御郎的怒火,却仍一五一十道,“一切还是要看贺兰敏之殿下自己的意志。外伤可治,心里的伤却需要他自己痊愈。若他渡不过这难关,只怕连醒过来,也成问题。” 风若廷紧阖眼帘,将眼中那抹怅然的水花隔阻在心底深处。 转身走回大帐内,看着那张昔日绝美无双的脸上如今刀痕满布,风若廷心一阵阵抽痛着。 那些伤伤在敏之身上,却好像同时伤在了风若廷的心里。伸手轻抚上那一道道鲜红的伤口,感觉到床上之人在自己的触碰下微微颤抖,风若廷恨不得这些伤口全割在自己身上、脸上,所有的一切痛苦全让自己替他承受。 “敏之,你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风若廷握着敏之的手,话语从喉间逸出时,带着灼烧的疼痛挤压着他的声带。 薛御郎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那气若游丝的人,心仿佛在瞬间碎成无数的小片,遥遥坠坠跌入尘埃深处。 敏之,倘若你真的一心求死…… 薛御郎凝视着那人弯唇轻笑,心中一遍遍的坚定着。 我会陪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一直陪着你…… 敏之伤重,风若廷和薛御郎也无心再攻打地宫。好在狄仁杰及时派来冷卫,风若廷心知他也是行军打仗的猛将,便将攻打地宫一事全部交给他负责。并把敏之的兵符一并给了他。 “此趟离开,贺兰敏之将会和朝廷再无半点瓜葛。” 风若廷将敏之抱进马车躺好,等薛御郎坐进去后,自己跳上驾车的位置坐好看着冷卫道,“请转告狄仁杰,让他告诉朝廷,贺兰敏之已死,若天后不信,可问今日在场的每一位将士。” 未等冷卫回答,风若廷扬起手中长鞭,马儿拉着车子往前奔去。一阵尘土飞扬过后,马车消失在了路天相接的尽头。 风若廷并不知道最后冷卫有没有攻下地宫,但他得到消息,不久后地宫解散,右使鬼仆下落不明。 而导致地宫解散的传言有很多。有人说是冷卫用火攻逼迫地宫门人投降,右使鬼仆不甘受辱,退入突厥境内已求庇佑。也有人说,地宫发生内讧,右使鬼仆盛怒之下斩杀了左使魅奴,引来众弟子的纷纷反叛,从而导致地宫自行灭亡。众说纷纭,究竟哪一种说法才是事实真相,风若廷无从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地宫确实亡了,鬼仆也确实消失无踪了。 风若廷和薛御郎带着敏之去到偏远的吐蕃,在那片以牧羊为生的草原上,全心全意照顾着他。 吐蕃是一个风土民情极为纯朴的地方。那儿的人热情欢迎了风若廷等人的到来,并在得知敏之的伤势后,将家中珍藏的贵重药材无偿献出,以救敏之一命。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已过半年。 风若廷和薛御郎已经习惯了吐蕃的生活,并与当地百姓溶为了一家。 似乎一切的不幸都已过去——除了昏睡中的敏之还未醒来。 “薛御郎,”风若廷站在木桩前朝不远处身穿皮毛的男人喊道,“趁天色还早,赶紧把这个桩子钉好,一会儿还要给敏之熬药。” 薛御郎将一捆稻草扔到一边,颔首道,“药早熬上了,半个时辰后再去看。” 风若廷不再说话,两人俯身各自忙碌着。 屋内,睡了半年的贺兰敏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睑挣扎许久后终于缓缓打开。 思绪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敏之呆愣的看着高高的帐顶,直到风若廷的喊话声唤醒他的意识,这才虚弱的扭头看向帐外。 平地上,风若廷和薛御郎还在忙着什么,敏之眼眶陡地一湿,嘴角弯开一抹淡淡的微笑。  分卷阅读100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算完结了。 不要抽打,接下来是番外,有些未交待清楚的事,会在番外里继续讲述。 武承嗣番外 直到自己被拷上那沉重的枷锁,武承嗣才惊醒——他真的去告发自己了! “少主,少主!”比自己只大一岁的风若廷跟在身后步步紧追着,眼中溢满了泪水,“少主……” “若廷,”武承嗣一步一回头,俊朗的脸上布满了痛苦与愤恨,“若廷,去他身边……如果我不能回来,你要帮我报仇,若廷……” 武承嗣被官吏拽着沉重的锁链往前跌撞走去,直到风若廷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 武承嗣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在聚会上孩子气的说了一句,“天下又怎么样?我武承嗣想要,照样能拿到。” 这样不顾后果的一句话,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一直疼爱的弟弟贺兰敏之,会将这句话告诉荣国夫人,并让荣国夫人请皇后下旨以大不敬之罪将他流放。 同是武家子嗣,皇后看在荣国夫人的份上,居然可以对贺兰敏之庇佑到如此地步。 武承嗣在去到西北绝境后的每一天都在憎恨,憎恨贺兰敏之,憎恨上天对他的不公。他将心中满腔的怒火和怨气全部发泄在了那片荒凉的土地上。每天干不完的活,做不尽的事,让他多不出一丝的时间来想别的事。 武承嗣曾在睡梦中不止一次的布下计划,等将来真有一天得以还朝时,他要怎样去报复贺兰敏之,让他一尝今日自己所受过的苦。 但每当梦醒后,现实是他仍站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辛苦耕作。 昔日的翩翩长安少年郎,在风吹日晒下,逐渐褪去稚嫩的气息。而那双曾经只用来端酒持筷的手,也在日日不息的农作下长出一个个的细茧。 岁月如梭,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武承嗣开始感觉他的仇恨一天天淡去,心中那原本愤愤难平的怨怒,也在每天的流逝下款款消散。 武承嗣不断回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是命运躲避不开的劫难。 如果一切能从头开始,他不会再说那样的话,因为那确实是大不敬。 贺兰敏之没有错,他只是和自己一样的年少轻狂罢了…… 武承嗣感到遗憾,原来世间所有的一切,终究抵不过权势。 十年后,当武承嗣如在幻梦中一般再度踏上长安城时,策马行过朱雀大街,此刻心中唯一的信念便是——无论如何,一定要爬上权势的最高点,让任何人都不能再威胁到他。 从旧日的太尉府门前经过时,一张有着绝世倾城的容颜映入眼帘。武承嗣瞟向门口那道身影,那盈盈而笑的模样有些面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武承嗣也曾猜过或者此人就是贺兰敏之,但很快便否定了心中想法。 贺兰敏之是何其高傲冷漠的人,即便是过去十年之久,也不可能从他脸上看见这般柔和的笑意。 回到长安,皇后娘娘直接召见。在大明宫栖凤阁内,武承嗣再一次见到了那位有着阳光般夺目笑靥的男子。 “承嗣远在西北,自然不知,敏之自皇林狩猎不慎坠马后,便忘了从前过往。”当皇后说出这番话时,武承嗣才矍然大惊。 他果真是贺兰敏之——那个令自己既爱又恨的弟弟。 “承、承嗣哥哥……” 听见他含笑唤着自己名字,武承嗣几乎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失忆了。 以前的贺兰敏之,从未这般亲密喊过自己“哥哥”,每次相见他都会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然后毫不客气的喊一声,“武承嗣”,丝毫不将自己这做哥哥的放在眼里。 十年不见,贺兰敏之变了……他变了太多太多,多到自己难以承受。 他的笑容真挚温和,他的动作亲密友善,他会抱着自己唤“承嗣哥哥”,会在看见自己后眼中闪出一抹明亮的光彩。 武承嗣知道,他喜欢自己——而且有可能是类似于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只有在见到自己心仪之人时,眼中才会闪烁出这般熠熠亮光。 “承嗣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在一次次的接近贺兰敏之后,武承嗣肯定他已经失去了记忆。他真的忘记了过去的种种。 武承嗣心中窃喜。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敏之,这都是最好的。 他喜欢现在的贺兰敏之,喜欢他那柔软的性子,在看见自己后笑吟吟的喊“哥哥”时的样子,更喜欢自己亲切的称呼他为“敏之弟弟”。 武承嗣不确定敏之将来是否会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他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带来。如今的敏之弟弟,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武承嗣开始拼尽全力讨好皇后,并借以自己武氏一族的身份去为她拉拢朝中大臣,排除异己。 很显然,他所做的一切得到了极好的回报。皇后将他的地位一天天提升,在她心里,他已经超越了贺兰敏之。 “只有一个人在心仪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豁出所有。” 贺兰敏之的话不断在武承嗣脑海回放着。 离皇后越近,便越能看透她想要的一切。 她想要权势,帝位,天下…… 而贺兰敏之,由始至终都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皇后娘娘,”武承嗣私下不止一次的向殿上之人恳求道,“敏之弟弟年少不更事,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不如让他辞官回家,也省了娘娘终日为他烦心。” “承嗣,你的心思我懂。”殿上那人笑道,“你希望贺兰敏之平安无事,你将他视作亲弟弟一般看待,本宫又何尝不惦记着他这个亲侄儿呢?只不过,他并非我武氏一族的后人,将来也不会为本宫所用,留着,是个祸害。” 武承嗣心一惊,忙澄清道,“敏之性子纯善,绝不会与娘娘为敌的。” “他已经表明立场了。”皇后隐怒道,“本宫曾不止一次的升他官,并赐他‘武’姓,但他冥顽不灵,还是要和本宫作对,力保太子。” 看着皇后满含怒意的眼神,武承嗣感觉心有些发凉。 敏之弟弟…… “承嗣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这个问题,在敏之问过他以后,他便时常记在心里拿出来问一问自己。 十年前他对自己这般,十年后自己还要拼了命为他开罪,可是心仪? 但那感情似乎又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好像是喜欢……却并非刻骨铭心。 将回到自己身边的风若廷再度劝走后,想起他临走时说的“少主能成功回来,全靠公子极力向陛下请建”,武承嗣突然感觉自己应该是喜欢贺兰敏之的。 喜欢 分卷阅读101 他……他的笑让自己感到心情舒畅。 可是这种喜欢,抵不过权势,抵不过他与生俱来的“武”家姓氏。 “承嗣哥哥,我已留了折子在朝,奏请圣上撤除我的爵位,请承嗣哥哥来继承周国公一职。” 站在明德门外,整装出发前往南麓攻打地宫的贺兰敏之,回头望着自己盈盈浅笑,一如当初在太尉府时的笑容,又隐约着多了一丝散不去的忧愁。 曾几何时,那抹清减澄澈的笑容里,有了这样浓郁的哀伤,是自己不曾察觉的? “承嗣哥哥,皇林狩猎后,我便忘了从前之事。我忘了曾经是如何对待的哥哥,让你去到疾苦的地方十年,忘了自己曾多么的纨绔膏粱,可我却一直记得,那个从太尉府门前策马行过的公子,雍容华贵,器宇轩昂,笑容比阳光还要夺目三分。”临近出发前,向来对自己礼待三分的贺兰敏之突然伸手将武承嗣抱住,软语低哝下浮着遮掩不住的遗憾与落寞,“可惜,这画面只能永远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 武承嗣心一酸,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抱他,那人双手却已松开,转身离去了。 武承嗣伸出一半的手还僵在空中,弥漫的沙尘里,已寻不见贺兰敏之的身影。 武承嗣转身几步奔上城楼,在队伍的最前方找到那策马前行的人,心底突然闪过一丝错觉,就好像这个人从此走出了自己的生命,天涯海角再也无法相见…… “承嗣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武承嗣懊悔他从没有好好的抱过一次敏之,而今,他的问题,自己再也回答不了了…… “承嗣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有的,一直都有…… 敏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