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贯满盈重生男[直播]》 分卷阅读1 作者:摩卡滋味 文案: 厉大公子是个纨绔中的渣渣,作死后居然幸运重生了。 厉弦沉默许久,严肃地总结了上辈子的失败经验——坏得太嚣张! 这辈子一定要蔫坏蔫坏,低调地过好坏蛋的完满一生。 然而,他不幸遭遇了一条粗过头的金大腿——星际直播。 厉弦梦幻地发觉,特么他一个反派小BOSS居然走上了传奇的王图霸业之路。 ——这不科学! 内容标签: 强强 重生 爽文 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厉弦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相杀 奚城郊外,征战反叛先零羌族大胜而归的虎牙营营地。 中军大将军帐内。 “……阿奴,你这命可真是又贱又硬,这样才好——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我才能一点一滴还清您昔日的‘厚爱’。”大将军低声叹息,似有怜惜,双手拉着绞索用力一紧,身下满是血污、半裸着的贱奴顿时被颈中的麻绳勒得翻了白眼,嗬嗬嘶叫着挣扎不已。涎水顺着贱奴发紫的嘴角流淌下来,须臾之间已是出气多过进气,消瘦的脸庞涨得黑紫,曾经唯一被那人赞叹过的桃花美目血丝遍布,几乎暴突出眼眶,转瞬已是奄奄一息。 大将军戴着半幅青铜面具,薄唇紧抿,微微一勾,呵呵低笑出声。跳跃的烛光之下,并不能完全遮掩住他脸上狰狞旧疤显出的诡异暗红色,衬着青黑凶厉的面具,这笑容仿佛恶鬼修罗。他手下突地一松,任半死的贱奴砰然重重倒地,转身抽出形影不离的椒图剑,缓缓俯下身去,仿佛轻怜蜜爱似地含住阿奴血痂斑斑的唇,徐徐渡入内息。 “……咳,咳咳!”半死不活的贱奴被内息一激,血气翻涌,猛然醒转瞪着大将军,神智尚未清醒,身下忽地传来一股撕裂般的钻心疼痛。他闷哼一声,脸色瞬时惨白,豆大的汗珠奔涌而出,眼珠却瞪得更圆,满目憎恨与绝望交织着,死气氤然。 大将军垂目看向贱奴鲜血淋漓的身体,慢条斯理地又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抽出长长的剑柄,再次猛地用力一插到底,鲜血从撕裂得不成形的伤处喷涌而出,他一手牢牢压制住痛得抽搐的贱奴,扬眉曼声问道:“阿奴,可清醒些了?” “我,我悔了……”阿奴低喘着喃喃自语。 “什么?”大将军低头微笑,曲膝一击,强健有力的长腿狠狠击在了阿奴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胸口。 鲜血“噗”地从阿奴嘴中狂喷而出,溅了大将军一头一脸,他不甚在意地轻轻拭去唇边的血渍,笑问:“阿奴,你悔什么?” 阿奴扬起满是血污已无人色的脸,喘息着忽地低笑起来,愈笑愈开心,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是,我,我悔了!当,当年不,不该嫌,嫌你这,这贱奴脏,只是阉,阉了你,老,老子也该操,操-你,十,十七八遍,才够,够本!” 大将军脸色沉了下来,薄唇紧抿,青铜面具中露出的黑眸如幽潭深不见底,望着阿奴挑衅的眼神,轻声道:“别急,我们的账慢慢算才好,你这贱命还是暂且挂在账上,不急着找死——” 话音未落,下手更狠,阿奴连惨呼都不成声,忽地一声嘶喊,竟而在锥骨剧痛中滩在地上,一动不动,魂魄如同出窍,连身在何处都不知,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大将军抽出沾满鲜血的剑,一把搂过阿奴骨瘦如柴的身子,在他耳边笑叹:“阿奴,你总是言不由衷,瞧你这贱到极处的身子,连我的剑都欢喜得很啊!” 阿奴的脸上是死寂的麻木,脑中一片空白,连求死都是奢望…… “敌袭!”尖锐的哨声忽然响起,营中继而噪声大作。 大将军神色一凛,还未等起身,呼啸的利矢已穿透营帐疾射而入! 情急之下,大将军搂过阿奴侧身一闪,“笃笃”两声闷响,两枝劲矢斜插入地,没土三分,余劲犹自未消,尾羽低声嗡鸣着颤动不已。 大将军脸色大变,咬牙吐出两个字“……军弩!” 营外纷乱,却是众口一词地喊着“敌袭”!军弩凶厉,为燕国国之利器,私藏一具尚要流千里,重犯者以逆国大罪论处,别说向来不善炼兵器的先零羌蛮族,只怕连虎牙营本营若非虎符上命也无法调用。 思绪电光火石般划过,军弩劲矢却是如蝗如雨,避无可避。 阿奴被紧紧抱在男人的怀中,神思恍惚,身体痛到极处却似乎已不再有感觉,魂魄仿佛轻飘飘地荡起。只听得身上的男人闷哼一声,身体一僵,像是要勒死他的手劲却渐渐松了,鲜血迅速地从大将军腰背处漫延至胸前,与阿奴身上的血混到了一处。 面具下黑色的无情眼眸牢牢锁住阿奴的脸,眼中除了平静与解脱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 他的胸膛竟也是暖的,可惜已渐渐冷却。 阿奴眼神突地亮起,轻若无声地笑道:“狡兔未,未死尽,你,你这走狗倒是要先先……” 眼前一片血色,身上似乎痛了几下,长长的箭矢把他和大将军钉到了一起。若不是人之将死实在没力气,阿奴真是想放声大笑,他与他彼此折磨了这些年,恨不欲生啖对方的血肉,今日却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同下十八层地狱,当真可笑至极! 所谓“恶贯满盈,天命诛之”,他厉弦一条贱命,临死还能顺手拉了个垫背,妙极妙极! *** 新帝元和三年,大将军率虎牙营平叛先零羌族大胜而归,驻军奚城遇刺而亡,帝甚痛之,怒而遣发十万大军,尽平羌蛮余孽。 *** 星历2225年,联邦政府,二级资历星网学校。 “如果把宇宙看作是多维的,我们的宇宙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会触碰到多重的宇宙,对于平行宇宙或是维度更低的世界,目前已经发现的有无数个,但正真能以物质进入并利用的相当稀有,因此联邦政府鼓励维度探险家们积极……钟恪!” 乔森教授非常不愉快地看到很有维度探险家特质的学生,又一次在他的课堂睡觉,哪怕这只是三维投影课堂。 被轻微电流击醒的钟恪,从自己的桌前蹦起,挠挠已经乱成雀巢的脑袋,对着投影嘿嘿傻笑:“抱歉,教授,我刚刚发现了一个可以进入的新维度空间,这几天太兴奋劳累了。” 乔森教授无奈地点点头:“探入度怎么样?可以支撑物质流吗?” 维度探寻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是想要找到一个可持续开发的维度世界相当困难,绝大多数的“小世界”只能勉强传送影音,千分之一的概率能够传导能量,几万分之一的概率能传导实物。所以探寻新的“小世界”被政府开放到民间,成了一种探险潮流。 分卷阅读2 如果找到能传导实物,又有利用价值的“小世界”,上交政府后简直是一夜暴富;能传导能量的就有些鸡肋,有冒险者将这种世界开发出来,作为新的娱乐直播,倒也能赚上些星币;至于只能传送影音的,除了做科学研究,探寻宇宙多样性,也就是娱乐公司会购买些资料做底稿,实在赚不上什么钱。 钟恪露出傻乐的表情,美得冒泡:“非常幸运,这是一个能传导能量的‘小世界’,我已经作了神经锚点,可以试着‘投射’探险一至两次。祝福我吧,教授!我要发财了!” 乔森教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实在不太想给傻白甜的孩子泼冷水,“小世界”可绝不是什么类同游戏的NPC世界。 *** 星历2225年3月,怀揣发财梦想的维度探险家少年,将自己的神经锚点连接到了一个新发现的“小世界”。 在时空和宇宙的交错点,银河系,无名星球,燕国,某地,蝴蝶的翅膀悄无声息地扇动了一下。 第2章 惊梦 “公子,公子……” 半梦半醒之间,厉弦浑身一激灵,猛地张开了眼,惊坐而起。 “啊!”一声娇柔惊恐的低呼响起,却是那丫头一惊不小心磕到他,把他弄痛了。 厉弦也顾不得她,只是近乎呆滞地望向自己完好而圆润的身躯,此刻正舒适惬意地躺在雕床叠锦之中,继而他又缓缓抬起头望向跪伏在床尾,面无人色的俏丫头。 “公,公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求,求公子……”眉目俏丽的丫环年不过十四五,脸上已白得无半分血色,略显丰厚的朱唇抖得话不成声。 望着这张惊恐却有些眼熟的年轻脸庞,厉弦从脑海深处翻出一个久远的名字,迟疑地开口:“……入画?” 入画曾是他年少时宠过一阵的侍婢,自他十三岁通人事后宠幸过的无数美貌侍婢姬妾中,入画容貌只是过得去,胜在乖巧听话又识趣,一手玉人吹箫又是妙极,曾有一段时间他便热衷于让这丫头喊他晨起。那是他十六还是十七岁时轻狂奢淫的好时光? 少年心性,又是胭粉堆里玩大的,久了他对入画也不再上心,随手丢开。也记不得什么时候,似乎是这丫头偶然触怒了他,便让家卫赏了她一顿鞭子,半死不活地让家里人领回去,从此再无音讯,他也随之将人抛之脑后。后来听说……她似是死了? 罪诏中,皇帝说他酷虐狂悖,那倒真是半点不冤枉。 厉弦恍恍惚地想着旧事,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他,不是已经利箭穿心,被扎成只刺猬,不甘不愿地与那阉货将军同赴黄泉了吗? 门外传来轻轻扣击之声,有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低声问道:“公子?” “进来。”厉弦望向门外,听到自己低声道。 房门轻轻被推开,两个二十五六、一身劲装的青年持剑护卫推门而入,快步走至他的身前,恭敬地躬身为礼,年长些的面无表情,一手快速向入画抓去。 “公子,公子饶命!”入画颤抖着跪伏于地尖声求饶,不住磕头,砰砰作响,白净的额头重重撞在磨得滑润如镜的青石板上,顷刻红肿一片。 厉弦紧盯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喉中似有什么堵住了,挥挥手,微颤着哽声道:“罢了。” 郑青、郑赤,这曾是母族舅父给他的私卫中最出色的两人,虽不如那些游侠豪倨,藉藉声名,手下的功夫却是极为扎实,忠诚重诺,在厉家大厦将倾之时,更是为护他舍身陨命。 少年之时他行事无忌,有着这等忠心耿耿的高手相护,更是跋扈轻佻,屡铸大错。待得身陷苦海无边,想起昔日旧人、当年行事,锥心刺血之际,才觉悔之晚矣! 郑青抬头,细长的眉眼中微有诧意,但也没有二话,带着郑赤听从上命即刻退了出去。 “谢,多谢公,公子!”入画此刻才终于咬住牙关,不再颤抖,吐出句整话来。 “抬起头来。”厉弦低声说。 入画颤颤抬头,汗湿的脸庞,盈然若泣的一双杏眼中是极力隐藏的惊惶恐惧,勉强勾起唇角绽出个可怜兮兮的笑容。 自家事自家知,厉弦虽出生高门世阀,父亲又位列三公之首,却是自幼丧母,虽是厉家唯一嫡子,家中又金银如土,莺燕成群,到底还是意难平。年少时性情乖戾、阴晴不定,行事更是肆无忌惮,京城中的百姓见之退避三丈唯恐不及,更是在背地里送了他一个雅号——京都恶犬! 他这恶犬偏偏最恨的,便是旁人看自己像是看到野兽厉鬼般惊恐或是厌恶不屑的眼神。 入画、郑青、郑赤……这些在他短暂生命中曾经历过的人。 厉弦低头望着自己虽有些虚肿青浮,却是完整无缺、肉光致致的年轻身体,终于清醒。仿佛是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也或许是阎王爷都不屑收他这恶徒,十几年苦楚的贱奴生涯没熬死他,好不容易恶贯满盈了,却是一死回到少年时。 厉弦拉过轻薄如蝉翼的丝质内袍,将自已的身体掩住,说:“出去。” “诺!”入画飞快地伏身磕了个头,如蒙大赦碎步倒退而出,又轻轻将房门掩上。 见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厉弦跃下床榻,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向屋角半人高的铜衣镜。 镜人中的年轻人松松挽着发髻,斜插着一支雕工极为精美的羊脂白玉簪,乌黑的长发大半披拂了下来,散在肩上。长眉飞扬,一双桃花美目震惊地瞪着镜外之人,除此之外这张虚肿的脸就乏善可陈,配上平凡的身高,略显臃肿的体格,勉强能称得上中人之姿。 可惜面色白中透青,眼袋虚浮发黑,一瞧便知是酒色荒淫之徒。 厉弦怔怔地伸手拂过铜镜,又轻轻摸上自己青涩年少的脸庞,双手下行,捏捏腰腹上虚浮的一圈赘肉。突然扶着铜镜疯狂大笑起来,奋力挥手一推,铜镜“铿锵”倒地,发出好大一阵声响。 “公子?!”郑青在门外有些不安地低呼。 “无事,别进来!”厉弦厉声呼喊,掩面跪倒在地,无声狂笑,双手渐渐湿透。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贼老天!他回到了曾经鲜衣怒马醉卧花丛嚣张跋扈的少年时。 大错未成,一切不可挽回的都还未发生,生命中留下无数苦痛痕迹的人都还是路人。 京都虽是波澜暗涌,但已经知道那些噬人旋涡的根源所在,他又何愁不能悄悄绕开?这一世,他学乖了,有债还债,有仇报仇,再不去争那些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好好活下去,逍遥一世,笑看风云才是人生真谛。 略整了整衣衫,厉弦自嘲地一笑,这家中只怕也无人在意他的恶形恶相。推开门,入画正战战兢兢地与另一个着青衫藕色长 分卷阅读3 裙的美貌丫鬟站在房门两侧,见到他便是一颤,忙又福身为礼,齐齐唤道:“公子。” 厉弦漫不经心地斜倚在门框边,瞅瞅那个同样脸色青白交错的丫头,没想起名字,也不在意,冷哼一声,问:“相爷呢?” 他的父亲厉昭厉子布为宰十余年,位列三公之首,本朝的丞相虽不如前朝汉初之时的权势彪炳,连皇帝都得避其锋芒,却也是跺一脚京城晃三晃的大人物。只是“父亲”这个称呼,自厉弦七岁时母亲郁郁病终后,他便不再出口了。在下人面前,他称厉昭为相爷,当着厉昭的面,他则敬称这个给了他一半生命的人——大人,这也是厉弦厉大公子前世难得的“循规依礼”之处。 “禀公子,今日是十日大朝,相爷尚未归府。”青衫的丫头低着头,只露出一截白腻的颈子,轻声细语的,回话倒还算中规中矩。 “嗯。”厉弦点点头,眺望着相府远处的葱茏绿意,随口问了声:“你叫什么?” 那丫头垂首禀道:“奴婢幸得公子赐名,名为剑衣。” 剑衣。 人如其名,凛然傲骨,藏锋于内。 这个让他痛入骨髓的名字,乍一听闻,恍若隔世——不,已是斗转星移,再活一世了。 厉弦冷冷地抿着嘴,坚定地轻声道:“剑衣,抬起头来。” 入画缩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剑衣轻咬着发白的唇,缓缓抬起头来。她的额头光滑略嫌开阔,眉如远山带着些隐约的锋锐棱角,眼睛虽不大却很有神采,不是个绝色的,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秀丽风姿,像是风中的韧竹,山中烂漫的野菊,无论何时都透出倔强的生命力。 是自己当年喜好的口味,是那种曾让他恨不得占据全部,再亲手一点一点毁掉的,饱含生命力、却又脆弱无比的美丽。大约当年的剑衣也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坚强,落入他手中的时日太短,短到他记不清这张美丽的容颜,只有那惨烈而恐怖的死状一直深深刻在了脑海里,而剑衣这个他曾经试图抹去的名字,在来日大难之时,被人一遍又一遍缠绵入骨又憎恨绝望地在他耳边提起,而伴随着这一切的,总是惨烈到难以言表的酷刑。 “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厉弦恍惚地挥挥手,看着入画和剑衣偷偷松了口气,仿佛死里逃生般起身迅速退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在这些奴婢心目中,也许他这公子爷比吃人的恶虎更恐怖——前世的他也确实曾经吞噬了许多条鲜活的生命,直至恶贯满盈。 第3章 父子 厉弦抬步在琼园漫走,远处俏然侍立的丫鬟们一动也不敢乱动,更不敢躲避公子爷的视线,噤声悄立,只恨不得这一刻能缩身成蚊蚁,入不得公子爷的眼。年少多金有权有势的郎君固然好,只是若这郎君性事酷虐,视人命如草芥,动则得咎,一时的锦衣玉食却要一条小命来换,丫鬟们还是舍不得自家青春年少的贱命一条。 厉弦也不以为意,多活了一世,人心冷暖早已尝尽,今日果昨日因,也没什么好说。只是为了这一世逍遥快活,他这真小人大恶人,也只得学学伪君子假道学了,草芥再是低贱,若是肆无忌惮地践踏,反噬之残酷他早已尝够。 琼园曾是母亲郑氏当年甚爱之处,也是厉昭初登丞相高位,移居此处时特地修建的。 为了慰藉郑氏的思乡之情,厉相使人仿着郑氏旧邸的江南园林景致,在园中堆翠叠峦,又寻奇石异草移栽园中,更引活水一泉入澄湖,湖中栽了一片御赐南国进献的紫心莲,夏日夜晚坐在湖边晚香亭中,清幽如梦的莲香阵阵透来,湖中星星点点紫色的睡莲在灯火映照之下,美如仙境。 当年母亲沉疴不起之时,却还常常执意让人抬着躺椅置于晚香亭中,静静望着澄湖,枯瘦的脸上一片平静,连寂寥都不再有。 厉弦虽然喜爱美色,却不爱身边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腻腻歪歪,后院里虽然收藏着他自成人起收集的诸多美人,敢在他面前争宠献媚的却一个皆无,想想也无趣,真不知当时怎么就好这一口。 美人不分男女,自汉时以来男风渐盛,世家公子高官贵族多有好此味者,甚而有地位相当的结为契亲,成婚后仍走动亲热的,厉弦也未免俗,身边一帮亲随小厮俱是清秀美人,闲来无事出出火,弄上几回,滋味倒也不坏。只他的揽苍苑之中,除了几个郑氏的贴身私卫,亲随是一个也不许入内的,他厉弦爱美人爱人-妻,可不想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厉弦眯起眼回忆当年,他弄死的第一条人命便是剑衣,既然这丫头如今还活蹦乱跳,这罔顾人命的大罪就绝不会再让人安到自己脑袋上!除了剑衣,他后院里一大堆莺莺燕燕来路也不全是清白的,有买来的,换来的,别人送的,也少不了见色起意一把抢了的…… 掰着指头一算,想来想去没什么家世背景了不得的女人,前世似乎也是大树倒后,猢狲们一概没入教坊司,白白便宜了旁人。如今他“洗心革面”,这帮麻烦还是早早弄清为妙,想要女人,拿钱上青楼砸,还怕砸不出几个清倌花魁来? 遣散姬妾这种事虽然不太靠谱,可他厉大公子心血来潮,弄得阖府鸡飞狗跳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再多一件又何妨? 略走了百十步,还未走到澄湖边,厉弦已觉有些气喘吁吁,望着他的私家美女收藏所——好逑庄,暗恨自家外肿里虚的小身板,时不我待,雄起要紧啊! 廊下的管家婆子瞧着公子爷喘得跟蛤-蟆叫-春似的,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是否要软榻代步? 厉弦瞪着眼珠吐出个字:滚! 瞅着那婆子惊吓过度连滚带爬地退出二里地,厉大公子心下大慰,果然还是当个恶人爽快! 喘着大气坐在湖边形似卧牛的太湖奇石上,抬眼不经意地望见远远走来的人影,厉弦微微眯起了眼。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形容俊俏,七分俊朗中透出三分英气,本长得与厉昭有七八分像,再加上温文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如剑浓眉,看来与丞相大人更是十足相像。 这副好卖相,一看就是厉昭的种,当年相爷口口声声叫着这小子“孽畜”,管教严厉之极,对比着自己的浮浪无行,也怪不得相爷日后将罪无可恕的自己一脚踹出门,弃如踩了粪坑的旧履,却把这端方有才的庶子视作了厉家的千里驹。 厉弢厉仲韬,弢迹匿光,韬光养晦,不鸣则已,鸣则动九霄。 “兄长大安了?”厉弢恭恭敬敬地弯下身,给嫡兄行了个大礼。 厉弦摸摸自己肖似亡母的鹅蛋脸,似笑非笑地抬抬手:“安,怎么不安。哟,厉二郎今日兴致倒好,不去族学,大白天来游湖么?” 分卷阅读4 “禀兄长……” “行了行了,别叽叽歪歪的掉酸词。”厉弦向来不耐烦瞅这弟弟装得人模狗样的。 “是。”厉弢有些不安地抬眼悄悄看了兄长,见他脸色虽不善,却并未动怒,急忙说了缘故,学里请的先生今日得了风寒,放了众子弟一日假,他这才回府,正打算探望兄长。 厉弦勾起浅浅一抹笑,盯着便宜弟弟看了半晌,看得厉弢汗毛直竖,这才哈哈一笑,阴阳怪气地说:“行了,我挺安的,你去吧!” 望着厉弢有些狼狈的背影,厉大公子哈哈大笑,继而阴下了脸。 大厦将倾时厉相爷丢卒保车,把他这自以为是的蠢货一丢了之,保住了厉家的千里驹。自做孽不可活,他倒也不怨厉相情薄,恨只恨厉家父子不念旧恩,竟踩着他母族郑阀的累累尸骨得脱大难! 这一世,他不会再行差踏错,也不会再给人欺侮践踏的机会!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好逑庄里大大小小的美人竟有二十六人,这还不算那些玩腻了丢出府去的、病死的,甚至连入画这种兼职丫鬟的侍婢都没计入在内。 望着一屋子美人抖的抖、木的木、恨的恨……厉弦暗骂一声“浪费米粮”! 他伸指一划拉,大声道:“通通放出府去。” 向来处事不惊的大管事厉安听了这话心头也禁不住一扑腾,抖着花白胡子,实在忍不住小心问了一句:“公子,这……全部?!”大公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虽说放人是好事,万一回头又悔了,再想把人抓回来为难的可是自己这把老骨头。 屋中一静,转而嚎淘之声大作,美人们惊叫的,哭泣的,不敢置信的,瘫倒的……丫头们也乱作一团,扶起这个倒下那个,安慰这个那个又哭作一团,这塞了几十个美人的华屋广庭顿时成了嚣闹的市集。 “都不要了!”厉弦耳中嗡嗡作响,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青筋,大吼一声:“不许哭!哪个再敢出声,立时拖到青楼卖了!” 美人们惊魂未定,倒是再没有一个敢哭出声来,最悲泣的那个也只是拿帕子使劲捂着嘴,抽噎得半死,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让公子给卖了。 厉弦这才满意地哼了声,一眼扫去,美人们惊恐有之,悲泣有之,隐约愤恨有之,但没有一个敢与他对视,更没有一张脸上有丝毫留恋伤感之情。 厉弦闭了闭眼,忽觉索然无味,吩咐厉安将女人们都安置好,给足遣散银两,转身便走。 厉相未在府中,各房饷食自用。 厉弦对着一桌蒸肉鱼鲞、碧菜玉梗米的美食,感动得差点流泪,多少年没有吃过这等干干净净的饭食了,更何况厉相好美食,府中菜肴的美味是全京城都有名的。捞起筷子一顿大造,直把自己撑得肚子滚圆,这才依依不舍地让眼珠都快惊得瞪出眶的入画将菜收了。 捧着香茗半瘫在椅上,厉大公子不满地瞄着自己的小肚腩,打算改变的第一步就是强身健体——有个强壮的身体哪怕逃命也逃得快些!至于方法,郑青郑赤想来多的是,再不济,当年那混蛋说的梅花桩、易筋经虽有些无稽,不如也试试? 兴致一来,喊上惊吓过度的入画和惊疑不定的剑衣,冲向内书房。 不学无术厉大公子的书房,可想而知会有些什么书,除了满架充门面的二十八卷,其它经史简籍一概具无,柜中春宫、龙阳秘籍倒是集当世之大成。墙面上风格各异的各派名家字画挂得密不透风,黄檀桌面上好的薄浪纸、狼毫湖笔、青花紫端砚、松香刘公墨,这十几年来唯一的用途便是摆设装饰,偶尔让发火的厉大少四处乱砸以泄愤。 握笔如捉贼,大汗淋漓咬牙切齿了小半个时辰,又废了十七八张雪白的好纸,厉弦总算抖着手扭出了一张勉强能让人看得清的东西。黑着脸瞪着那张小墨团连着蚯蚓似的大墨线的玩意,厉弦心下憋闷,他好歹也是太学混了几年出来的,十几年没正经握笔,倒是连画个简图都生疏了,这烂账还得挂到那烂人将军头上! 皱眉看看图,想来还是得让厉安过来,他亲自指点一番才弄得好。 “公子?”伺立门边的剑衣悄悄上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相爷回府了,请公子申时到澜居共进晡食。” 厉弦一楞,微微冷笑,随口应下:“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厉相喜静,府中规矩又重,一堆的庶子庶女一向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即使是他最看重的厉弢虽然时常带在身边教诲,却也极少有机会与他共餐,倒是厉弦这嫡子虽狂悖,十天半月里倒也有一两次会传召他共餐。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闷声一顿饭后让人黑着脸训戒一番,也着实不是什么好滋味,当年厉大公子向来是能避则避,若是难得能不闯祸,三五个月见不到厉相也是常事。 如今想想,厉相如此“不弃”逆子,一来是相府面上得过得去,二来也是有郑阀站在他这不肖嫡子的身后。 一阵心烦意乱,厉弦猛地挥手,铿锵一声脆响,青玉螭镇纸被挥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第4章 狗友 扑通两声,两个丫头惊得面无人色,当下跪伏于地。剑衣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一声不吭;入画不住颤声哀求:“公子息怒,奴婢该死……” 厉弦黑着脸,一手一个拖起两个鸡仔似的丫头,喝道:“行了!一个个都给我站直了,没我准许,不许乱跪!不许哭!不许求!”只会流着眼泪求人的,不过是废物! 入画又惊又怕地呆站着,望着公子怒冲冲远去的身影,脸色渐渐白了,转眼看看身边眉头紧皱的剑衣,她咬紧了唇,心中不安,悄声喃喃:“公子他……” 剑衣拧着眉,轻叹一声:“这几日公子肝火旺得很,我等小心行事,别触了忌讳,公子说甚便是甚了。” *** 厉昭将口中雪菊淡茶漱了漱,轻轻吐入侍婢跪捧的缠丝鎏金盂中,又伸手拭过雪白的手巾,这一餐“增进”父子感情的闷饭才算结束了。训练有素的侍婢们快速上前整理,厉昭起身领着儿子向侧厅走去,厉弦闷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厉昭已经三十七了,眉梢眼角隐隐看得到细纹,他甚至还有一把乌黑的长髯,岁月却并未折损他的容颜,十数年的权柄浸淫,只给这当年京都有名的美男子增添了凛然在上的气质。他的双眉如剑,比起厉弢稍嫌稚嫩的俊朗,厉相成熟冷峻的风致更是令人折服。 怪不得母亲至死仍惦念着他,连余恨都不愿。厉弦望了一眼神色端凝的厉相,心下冷冷一笑,只可惜母亲深爱一辈子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心,他最爱的除了权柄就只有自己,恩情爱宠都不过是他过眼的灰。就连厉弢,呵呵,该 分卷阅读5 送他去死时,厉相也是老泪纵横地送子捐躯。 “身子大好了?”厉相看了看难得在家的嫡子,皱了皱眉,温言道:“这些日子你也消停些,你外祖前日捎了信来,你大舅父八月中旬要上京……” “大舅?!”厉弦一惊,继而大喜,霍然站起身来。 郑阀虽是传承久远的世家,只可惜嫡传不旺,外祖还有两个嫡弟,到了舅舅这一代,竟只有一个嫡弟一个嫡妹几个庶弟妹了,两个叔叔家更是连一个嫡子都无。大舅郑铸性情豪爽,二舅郑锦向来病弱,但两人自小最疼家中唯一女娃,对厉弦这郑氏唯一的男孩更是疼入骨血。 若说厉弦上辈子除了母亲,还有什么在意的人,就是郑家的两位舅舅和外祖了,只恨…… “弦儿!你这性情要好生拘拘……”厉相板着脸训了几句,一向性情阴晴不定的嫡子却难能垂头听训,他微微一滞,勉强扯出些笑意,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胡闹,去吧!” “诺!” 离开前,厉弦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曾经似乎无所不能、他深深渴慕又憎恨的“父亲”,如果不将这个身影放在心上,厉昭也不过是个装模作样有权势有欲望有无数弱点的平凡小人。 *** 厉大公子身体大好了,琼园却遭了秧。 这话奴仆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说出口,没见连厉大管家都让大少支使得满头大汗四脚仰天?! “这边,全部挖掉!要铺上短草,上边的架子要依着我的身高造,高低错开,前面再竖木墙、连桩……”厉弦指着管事手中他厉大公子亲笔所作、似鸡刨狗抓的“简图”,滔滔不绝地指点江山,完全无视厉安快皱巴成苦瓜的老脸。 “公子,旁的花草也罢了,只这,这两本‘金丝豆绿’是相爷当年为夫人特地从洛阳寻来的,移栽怕是伤了根……”厉管家很是为难,牡丹国色是当年夫人所好,大公子这些年再胡闹也不曾动过,这几天偏偏跟撞了邪似的,连先夫人都不顾及了。 “行了,母亲只要我好好的,这几颗破草烂花又值得些什么?都拔了!”厉弦不屑地嗤笑一声,为母亲?厉相当真情深如许! 转头瞅瞅神色不安的老管家,厉弦笑了:“呦?厉安啊,这些年跟着相爷历练,主意倒是越发比我都正了?”这老仆倒是忠心又能干,只是忠的只有厉昭厉相爷一人而已。当厉弦被相爷血淋淋地剥掉了“厉大公子”称号,深体主子心意的厉大管家,当即眼都不眨地将他这堆厉府丢弃的垃圾扫入无底深渊之中。 “公子言重了,老仆这就让他们按着公子的心意建这,这个‘锻炼器材’。”厉安花白的脑袋越发低垂,恭恭敬敬地领着一帮仆众忙活,不敢有半丝差池,更不敢提出什么异议。 厉弦斜躺在胡椅上,兴致昂然地盯着仆众们在管家的指挥下,鸡飞狗跳、刨坑移树,手忙脚乱地整他要的东西,贴身长随石屏接了小厮的传禀走上前来,低声禀告:“公子,闵家五郎来访,正在前厅候着您。” “闵五?”厉弦一楞,有些出神,抬起头正对上石屏清秀斯文的小脸。这几日院子里大动土木,男仆下佣进进出出,厉安让人将琼园封了一半,跟在厉弦身边的也换上了随从小厮。 厉大公子向来好美人,他身边的贴身仆从一定要秀美可人,机灵能干,石屏、烟青、林泉、思庐更是其中佼佼者。石屏一身皮肉嫩得吹弹可破,烟青在床上媚可入骨,思庐心灵口巧,林泉清俊可人……后来,雨打风吹去,谁还顾得上谁? 厉弦回过神来,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哈哈一笑:“闵五。好!”起身便走。 *** 厉弦走进客厅时,坐在主客位上的瘦高个穿了身织锦的紫红华服,正端着茶碗坐立不安地长吁短叹,一见厉大公子进屋顿时喜笑颜开,丢了茶碗从椅上蹿起,蹦了过来,一身满满当当的玉佩金饰撞得叮当作响。 “阿弦!你可好利索了?!我一听说你能起床,就知道你没事了,咱厉大公子还怕他……嗯,”闵五突突突说了一通,忽地一滞,容长脸上讨好的笑容差点挤没了眼睛,转而凑到厉弦耳根又悄声道:“他们可不敢上门来瞧你,厉相的冷脸能消受得起的可没几个,嘿嘿,嘿嘿!大伙都在铜雀楼等你,这厉老大重出江湖,哥儿几个无论如何要一醉方休,那个召告天下,哈哈!哈哈!” 闵五说着说着,咧了大嘴顾自笑起来,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都有谁啊?”厉弦扫了他一眼,坐下,漫不经心地问,看到这小子他心里倒是一暖。 当年他跌下尘埃沦为官奴,一帮狐朋狗友作鸟兽散,避之不及的是大多数,落井下石的也没少见,只有这有点小心眼有点缺心眼、整天跟在他身边琢磨着沾光蹭油的滑头,在无人敢买他这贱奴时,还是小心地曾试图出价悄悄买了他。 可惜他当年作恶太多,陷入那些肮脏事也太深,新帝不会让他有机会跟了无关人等,某个阉货大将军更是不会让他有机会爬出地狱。 不管闵茂当年是出于何种心思,总归是犹豫着向他这污秽之人伸了伸手。 论起来,闵茂闵五郎和他厉弦厉大公子还有些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算得上半个小舅——闵茂的嫡出三姐就是如今相府的继夫人。闵家虽也是世族,到这辈却是败了大半,族中最高的不过是个四品官,族产贫少,闵三姐在厉相府中几乎是个隐了形的,多年无出,也是个可怜人。 至于闵茂这一身花里胡哨金镶玉嵌,厉弦细看了一眼,哑然失笑。 虽是时隔已久,仔细瞧瞧都是眼熟的。闵五这高了半辈的能跟在自己这恶少身边低声下气、讨好卖乖,所图的也就他这点漏出指缝的,各取所需,谁也不亏了谁,到了难时闵五还能存下那丁点善意,已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柳庆荣、黄功、越君理……” 闵五眉飞色舞地掰着指头数人,七八个常来往的京都“名少”一个没漏,说着说着又说起铜雀楼上新来的女伎,“叶娘的口技当真出神入化,不说鸟雀,连狮虎之声都惟妙惟肖,越胖子尝过了大赞,说她这□□难得难得!樱桃梗都能在嘴里打个结,嘿嘿,嘿嘿!” 厉弦似笑非笑地斜靠着椅背,听他絮絮说着那些曾经熟悉,而后或背叛或陌路或唾弃,最终连记忆都不再的名字。 闵五喷了半天唾沫,终于察觉到厉大公子似乎有些与平日不同,楞了楞,继而大惊失色,激动不已:“阿弦,你不会不去吧?!这次可是庆荣那铁公鸡拔毛!” “去,为何不去?!”厉弦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搭上了闵五的肩,低笑道:“多日不见,我也想着会会故友们。” 分卷阅读6 闵五拧着眉毛咂咂嘴,似乎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头,眨眨小眼,也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被厉大公子拉出了门。 第5章 隐疾 华灯初上,走马章台。 虽近年来边疆蛮族鞑虏蠢蠢欲动,北边的陈国边境小战摩擦不息,内陆又时有大小天灾,但作为燕国腹心的京都承平日久,□□建国之初的宵禁严令已弛,城中不到戌末市坊灯火都是不息,到了大的节令更是金吾不禁。 愈是往铜雀楼的方向愈是热闹非凡,街坊上吹弹百戏,杂耍关扑应有尽有,一堆堆拥簇的人群时不时爆出彩声,嬉闹欢笑更是声不绝耳。厉弦晃悠悠地坐在皮相神俊、油光滑亮的雪白高头大马之上,随着闵茂引马往章台街走,半眯着眼看这平凡不过的热闹景象,心如古井,波澜不兴。 章台街东北角便是大名鼎鼎的铜雀楼,两层的金漆华楼初看虽似未逾制,却是雕楼重彩极尽奢华。 闵五拉着厉弦匆匆下马,在莺莺燕燕簇拥之下,急蹦着往二楼跑去,口中还念叨着怕是迟了。 刚一进厢房,一堵宝蓝色的肉墙便杵在了厉弦当前,这胖子端着满满的玉杯,萝卜似的短指指着厉弦大笑:“阿弦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先罚三杯,你这怜花的郎君竟忍心让咱叶娇娇儿枯等你这许久,要罚要罚!老闵也跑不了,一概三杯!” 胖子一侧身将门口让了出来,眉花眼笑地扯着厉弦、闵五进屋。房中摆了张乌檀大方桌,满桌珍肴美酒,五六个华服公子再加上身旁陪坐的娇娆将位置占了大半。 正对房门的主位上,懒洋洋地坐着位穿月白袍子的年轻公子,正凑着身旁美人的玉手尝果子,闻声抬头歪了歪嘴:“越胖子你这是逮着了时机就要狠挖我的肉啊!阿弦,你可莫学这钱捞子!” 他一推身边的小美人,指指厉弦:“去,伺候好了怜花惜玉的厉大公子,你八辈子享用不尽。” 美人一个踉跄,半推半就地趴到了厉弦身上,晕红满脸,水盈盈的媚眼瞟着厉大公子,轻启樱唇:“见过厉公子,奴奴名叶娇娘。” 厉弦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一把搂过叶娇娘坐到了那年轻公子的身旁,轻轻看了他一眼,道:“阿荣,久违了。” 柳庆荣,柳少,家世不显,年少多金,坚吝阴毒,偏偏却与他这京都恶犬意气相投,“相交莫逆”,只因两人都冷心无情不是东西。这人眼光奇准,不论看人还是看势,所以前世柳家投准了帝王业,毫不犹豫地顺手卖了他这看不清情势的蠢货。 越胖子也顺势挨过来,顺手捏了一把叶娇娇儿的嫩脸,看小娘子羞涩顿足,颤着一脸横肉大笑不已,转过身来,问:“阿弦,你这伤可好全了?气色倒还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厉大公子,突地拧着眉头咬牙切齿,横肉都要挤出油来,瞪着眼珠恶声恶气:“仲家那恶货,这次逃了过去,反伤了你我兄弟!哼哼!此次月考之前可万万饶不了他!” 厉弦正举着玉杯畅饮能让柳庆荣肉痛、价值三金一盅的流火酒,听到这个名字突地怔住了。 仲家的恶货。 仲家世代将门,仲大将军扼守北疆二十余年,膝下嫡子二人,仲大名行颇有文才,但身在将门不好武略本就是最大的错处。仲二仲衡却与斯文秀气的兄长不同,自小跟着父亲家将们熬练,十二岁已初次随军与蛮族作战,以勇武有谋而闻名北疆。 以大将军的品级本可荫补二子,成年时只需到京都皇帝跟前晃一圈便能就职,偏生近年皇帝对官员荫补的子侄们颇为上心,下旨要求各家子弟荫补前均需入太学三年,铨试合格者方能就职。 这旨令出台的时机微妙,涉及的人等更是微妙,比如厉相等京官的一干纨绔子弟不得不硬着头皮被扫入太学;比如按□□法令驻边,原本就不该携妻眷子弟的将军们,不得不让未成年的将门虎子千里迢迢返京入学。 久居蛮荒,天高皇帝远,又时不时与蛮族、北国交战,这一干将门子弟被迫入京,就像是一群野兽被圈到了金笼里,入国子监说到底也不过是“以子为质”,皇帝毕竟年事已高。 仲二郎仲衡就是这一群被赶入金笼的野兽中的佼佼者,皇帝的令旨不能不遵,大将军的权势再大,也不曾想过要反了这天下。蛮荒之地来的野兽们被赶入市集,虽无奈收起利爪,那獠牙也不是白长的。 这一帮人到了太学,地头蛇们看不起他们乡下蛮子,将门子弟们更瞧不上这等混吃等死的纨绔们,自然而然地两帮人成了天敌。刚入学时双方还只是言语摩擦,都记得谨慎小心,渐渐矛盾升级,国子监的章祭酒不知是昏聩无能还是有意无意地放纵学生,闹到后来只要师长背转个身就能弄出个流血伤残事件来。 仲二郎是将门帮的领军,厉弦则是地头蛇们的老大,两人看彼此都是厌之欲死。上一次便是厉弦设局报复不成反害已,受内伤歇了大半个月,醒转来已物是人非,黄粱梦醒几十载。 厉弦端着酒楞楞地任往事一点点流过心头,耳边恍惚地听得越胖子和柳庆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细细谋划。 “……阿弦?阿弦!”越胖子推了眼神迷惘的厉大公子。 厉弦醒过神来:“怎么?” “阿弦明日只管揍人,哼,仲二这恶货给不了他好果子吃!”越胖子冲着柳庆荣心领神会地眯眼一笑,把众少恶心得七嘴八舌叫嚷起来,要死胖子以酒谢罪,闹到后来酒酣耳热之际,突有人想起明日正是月考之日,顿时哀声四起,鬼哭狼嚎。 厉弦走了半天神,既没听明白这帮子怠货打算怎么收拾仲二,也没弄清明日到底月考什么课程,他也不在乎,与仲家的恶货纠缠一辈子已经太多,这辈子就不必把自己搭上了。至于月考,大不了交白卷,他厉大公子“课业不精、戾于规矩”才是正常,多不过绳愆厅一顿不痛不痒的板子而已。 “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厉弦搂过娇声轻笑的美人儿,在众人叹服酸诗大才声中,痛饮今朝欢酒。 “不愧是阿弦啊!都休养出诗才来了,干,一定要干!”越胖子摇头大赞,劝酒不已,柳庆荣咬着牙根又是心疼酒钱,又是愁明日考评,苦中作乐,也搂住个美人大啃。 七八个少年醉得七倒八歪,莺声燕语娇娇哝哝中,早有人忍不住扯过女娘们动手动脚。 厉弦半醉半醒,笑看众人丑态百出,不时大笑击掌。怀中的叶娇娘忍不住贴将上来,一手悄悄地往下伸去,晕红着小脸蛋,在厉大公子耳边吐气如兰,颤声道:“公子,求您怜爱奴奴……” 厉大公子浑身一激灵,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战,香香软软的美人红酥手时轻时重地“ 分卷阅读7 抚琴按箫”,本是销魂妙事,可这年轻的身体却是一阵反胃恶心,忽地颤颤蔫蔫缩回草丛。 叶娇娘一僵,楞了一息,抬头冲着金主不甚自然地娇羞一笑,手儿仿佛若无甚事地悄悄缩了回去。 厉弦扭头瞪向那只惹祸的手,眉毛渐渐竖成倒八字,咬着后槽牙低声挤出个字:“滚!” 盯着叶娇娘袅袅婷婷、迅速非常地挪到最角落的边上,再不敢回头看一眼这个方向,厉弦这才收回恶狠狠的眼光,悄然瞪向自家不争气的玩意——怎么就不行了?!明明当日初醒,晨起时还在入画的…… 莫非是这身板太过虚弱,玩过头伤了肾水?可他从来不记得当年有过这种不能言表的隐疾! 厉弦一脑门子官司,郁闷得连□□无边的好戏都无心情再看,也懒得招呼正玩得兴起的诸人,匆匆带着随从们回了相府。 兹事体大,关系到这辈子的性福生活! 厉弦不敢掉以轻心,又不想闹得太大,让这等无颜的耻事弄得众人皆知。在书房里暴躁地转了十几个圈后,摒退噤若寒蝉的诸仆从,只留下了惊恐不知所谓的入画…… 半个时辰后,入画满头细汗,牙齿抖得咯咯作响,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自此之后都免了晨起的特别服务。而后,阴云密布的厉大公子让人夜半请了厉相府上相熟的张太医看诊。 “……或房事不节,或思虑太过,情志郁而化火,肾阴不足,心阳独亢,既济失调。”张太医捻着花白胡子,皱眉搭脉嘀咕了半天,总算下了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思庐给石屏打了个眼色,两人不敢再多看脸色沉得能滴下墨水来的公子爷,赶紧送太医出门,拿了方子悄悄自去抓药。 厉弦气哼哼地坐在椅上,嚼着“房事不节、思虑太过”这几个字,房事不节是今世,思虑太过是前生,俩凑一块,堂堂的厉大公子都萎了,这说出去还有脸吗?!透心的凉! 一腔郁火不知往哪儿喷,恨恨地磨了半天牙,厉弦转身就走——睡觉! 休养好才能练好身体,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就此萎了。 这一晚厉大公子辗转伏枕,卧而难寐,迷迷糊糊中,一张戴着青黑面具的冷脸伴着血淋淋鞭子在梦中出现,熟悉不过却又低沉难明的冰冷言语在耳边呢喃,痛入骨髓的伤痕似又血肉模糊地翻起…… 厉弦心头惊悸,冷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天际才微微泛白。楞楞地瞪着里衣下摆,那处与亵裤内侧已是粘湿一片,脸上一阵青白交加,他喃喃地骂道:“干尼粮!” 愤恨难当,无人可语。 天色渐明,洗漱停当,一脸阴沉的厉大公子阴风阵阵地骑着高头大马,附随战战兢兢的两名小厮、护卫若干,一路嚣张地往国子监行去。 第6章 误伤 国子监号称“集天下英才而育之”,面子上的规矩挺重,侍从小厮们都不得入内院,只能留在外院守候。 厉弦到时内院人已不少,十七八个少年明显地分成两堆站在庭院中央,乌眼鸡似的恶狠狠互瞪,周围角落里三三两两缩着些恨不得隐身匿迹的学生。这仿佛间不容发、一触即爆的市井群架气氛,实在是糟蹋了渊源厚重的国子监书舍和这幽静的书香庭院。 越胖子和柳庆荣他们站在面对内院正门的一方,色厉内荏地瞪着对方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首领,正冷汗直冒眼珠乱转想扯点场面话掩掩心虚,错眼就看到了脸色阴沉、迈步而入的厉大公子。 越胖子大喜过望,扯着喉咙冲厉弦大喊:“阿弦,快过来!” 对方的首领不耐地捏着拳头正要开打,听得这一声喊,猛地回过头来。 厉弦正对着阳光,那人逆光而立,金色的晨曦笼罩在少年高大英挺的身躯上,轮廓深遂却又青涩的俊朗面目半隐在阴影中,修眉如墨,朗目似星,比常人更深些的瞳色中,满是不屑与嘲讽,更多的是入骨的骄傲。 这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令人惊惧的青黑面具,更没有面具下那纵划了半张脸、狰狞可怖的伤痕,只有青春与热血。再熟悉不过却又如此陌生——今日的将门虎子仲衡,前世的鬼面修罗仲大将军。 轰地一声,憎恨、愤怒、厌弃、恐惧……无数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从心底翻涌上来,如火一般焚烧着厉弦每一丝理智,梦中十几年鲜血淋漓的痛苦折磨仿佛又呼啸着席卷而至。 他紧抿着唇,牙根紧咬,血腥之气悄悄在口中漾开,双手死死握成拳,青白的骨节兀然突起,用尽了所有气力才没让自己扑上前去,咬断那人的咽喉,撕开血肉生而啖之! “嗬!厉弦,你这蔫鸡仔倒不躺在相府里当缩头乌龟了?!”仲衡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显得有几分年少的调皮。他棕蜜色的健康肤色,让京都□□敷面的纨绔们鄙夷地视之为下里巴人,但衬着他野性勃发的气质,就像是一只刚刚成年的猛兽,跃跃欲试地亮出了锋利的獠爪。 仲衡口里说着,脚下猛地一踢,一颗拳大的石头骤然飞起,越过人群,重重击在厉弦的左腿胫骨之上!在军卫里蹴鞠、马球他可都是好手。 本就“仇人”相见红了眼珠,勉强在克制的厉弦,被这下突如其来的剧痛给烧尽了最后一点理智,“嗷!”一声吼,不管不顾地猛扑了上去。 十几年的彼此憎恨,无处可泄的愤怒,卑贱如泥的绝望,利箭穿心的痛楚,可笑的同死……厉弦扯住仲二,赤红着眼,嗷嗷嗷地挥着拳头往仲衡头上身上没命地打。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厉大公子虽然身板拳脚远不及仲二,往日打架更是输多赢少,今日突然疯狗式暴起,连踹带咬,豁出命来似的打法倒一下子把仲二打得有些发懵,没及防,脸上胸口已挨了好几下恶虎拳。 仲衡死拽着厉弦,好容易躲过一记王八拳,青肿着半张脸,晃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回过神来怒火中烧,也不管厉弦发的什么神经,挥拳就打,揍得厉大公子涕泪横流鼻血横飞!凭着前生今世的一腔愤恨,纨绔派的厉大公子豁出命去无所不用其极,下黑手下死手咬牙拼命,倒也勉强和野兽派的仲二挠成了“平手”。 眼见头领都滚成团了,两堆手下自然早就嗷嗷叫着混战一处,内院顿时乱作一团,战况激烈。皮肉相击、惊声尖叫、哀声痛号,声声入耳,一干国子监莘莘学子顷刻斯文扫地,成了一帮灰头土脸你挠我打的土狗。 越胖子用力把抱住他胖大腿的家伙往下踹,黑着半边眼圈,满脸横肉抽抽,一边挣扎着大喊:“阿弦,唉哟!龟儿子,往哪儿打呢!……阿弦!阿弦!” 一边使劲朝着厉弦作眼色,挤着眯眯眼,用力瞥向厉弦身旁的假山石。 厉弦正打得一腔热血沸腾如火,冷不 分卷阅读8 丁地听越胖子一吼,又不慎吃了仲二一记重拳,哪还顾得上什么眼色诡计!怒吼一声,合身扑去,脑袋往仲二肚子上死命一顶,仲衡猝不及防,扯着厉弦的衣领往后倒去,两人同时正好向着越胖子所示的假山石滚去。 眼见仲二的侧脸往假山一角撞去,一念如闪骤然划过心头,厉弦猛然记起,梦中的前世,仲二那张脸上可怖的旧伤,正是与自己在国子监某次恶战中被重创的,自此俊容变恶鬼,见者无不心惊胆战,难道就是…… 电光火石之际,厉弦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想什么,左臂已疾伸而出挡在了仲衡的侧脸旁!仲二的硬脑壳正撞在厉弦的手臂上,连带着一起重重擦过那片假山石,石头的一角突然断开,半尺来长的尖锐断口竟锐如刀刃。 血光迸溅,一声惨呼响彻内院,激战中的学子们一惊,不约而同地住了手。 越胖子错愕惊徨地瞪大了眼,五官都惊得快挪了位,抖着厚唇惊道:“怎地,怎地会,会……” 柳庆荣青白着脸,一把捂住胖子的丰唇,把后半截话堵回了他的油肚。 厉大公子半身是血,左臂血肉模糊,面如金纸地半躺在地,喘着大气拼命不让自己晕过去,当真是痛不欲生,悔之莫及——怎么就帮仇人挡了灾?! 他不是该恁死这家伙,再踩上几万脚,冷笑而过么? 仲二也滚倒在地,半垫在了厉弦的身下,手中还揪着“敌酋”的衣领,楞怔着直瞪对方,尚未从厉大公子突如其来的“以德报怨”的伟大品格、惊人事迹中醒过神来,莫名其妙地受了“敌人”的大恩。 浓重的血腥终于让仲衡清醒过来,他浓眉皱起,拎着“奄奄一息”的厉公子有些不知所措:“你……” 厉弦怒瞪灾星,喘着粗气吐出半句:“干,干尼……” 仲衡瞪眼一呲牙,手下用力一顿,顿时让厉大公子痛得眼冒金星,问候彼娘亲的话也憋了回去。 仲二冷哼一声,心里又有点后悔,手底轻了些。 他低头看看,翻起自己满是灰土血渍的外衣,从雪白的亵衣上一把扯下大幅绸布撕成条,随后揪过痛得发颤的厉公子,利索地给人草草包扎上,暂缓伤处流血。他手下麻利,口中也不停,低声吼道:“都楞着干什么?!想看他死么?!快去请太医!” 众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更有人悄悄去禀师长、请太医。 虽说国子监这帮子官家纨绔、将门子弟三日两头都不消停,这次事情却是又闹得有些大了,厉相的嫡长子上次躺了半月才复学,没到半天又血淋淋地给抬回去。 章祭酒的马脸拉得老长,气不打一处出,哆嗦着干枯的手指,指向屡犯首恶,恨铁不成钢地怒斥:“统统带至绳愆厅,仲衡三十板子,其余人等各二十板!” 国子监教导官家子弟,少有民众,绳愆厅历来不过摆设,两寸来宽,两分厚的木板子,几下重手就能打断,可这板子放了好几年都快落灰了,最近几次都是仲二帮它开光去尘的。 仲衡也不讨饶,冷眼瞥了下章老头,转身就走,熟门熟路地径自大步往绳愆厅而去。路过那鲜血淋漓的狰狞假山石时,他脚步一顿,扭头盯了越胖子一眼,凛冽如刀,惊得越胖子缩头一抖,悄悄退了半步,又退了一步,冷汗如浆,喃喃暗骂。 众人哀号声中,仲衡转头望向厉弦被抬出去的方向,浓眉渐渐又紧皱,七分不屑,两分不解,更有一分迷惘。 他重重吐出口气,轻声一笑,脚步又坚定如常。 被裹成端午大肉粽的厉大公子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这伤看着鲜血淋漓的,运气却不错,并未伤筋动骨,只是失血多了些。足有尺长二分来深的口子,让太医院擅长伤科的李太医满头大汗细细裹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用了足足两瓶上好金创药,而后才斟酌着开了张补血理气,促进伤口愈合的方子。 太医院就设在国子监的隔壁,也不知是哪位先贤明君所定,实是英明已极! 石屏端了盆温水放在床边,闷声不吭地拿汗巾细细擦拭厉弦身上的汗渍血渍,拭到伤处近旁手中慢了下来,微微有些发抖,低声道:“公子,这衣袍脏破,得换下来,只是怕触了伤处,小的拿剪子绞了可好?” 厉弦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点点头,一阵瑟瑟声响之后,只觉着一双微凉的手拿了冰凉的剪子轻轻在身上动作,很快便将又粘又脏的袍子换下,披了件轻软的袍子上来。 “公子,公子——”烟青跪在床榻边举着碗温热的汤药,颤声轻唤,一双含情目中盈盈欲泪,“醒醒,奴服侍您将这药用了,李太医说,这次可是侥天之幸未伤了要害,若是……” 他轻声细语,美目含愁,说着说着泪水悄然而下,“您若是有个好歹,可让奴……” “行了,把药拿过来。”厉弦瞧着这泪眼盈盈,往日兴起时的疼惜爱怜早让一场前世梦打得落花流水不知何处去,想起“日后”烟青换了主子之后的嘴脸,再看旧日枕边人只觉厌烦不耐。厉弦咬牙半撑着石屏坐起,夺过药碗一口灌下,这一番动作扯到了伤处,痛得他呲牙咧嘴,腹中狠狠又问候了一遭仲二这灾星的十八代祖宗! 烟青一腔“真情”被噎回肚里,瞪大了泪眼,似有些不敢相信,一时表情扭曲。 厉弦看不得这般作态,没好声气地喊他起来立到边上去,也不管那小脸上伤心依恋又惊愕的情态。 侥天之幸,哼!侥天之幸是仲二!前世这恶货没躲过,一张还算过得去的小黑脸成了血肉糊拉的恶鬼脸,此事之后,他厉弦与仲衡之间原本不过彼此看不顺眼的意气之争,被彻底打成怨仇死结。在假山石上动了手脚的越胖子,不过两三个月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得无声无息,若不是后来……哼!只怕他背靠相府的厉大公子也蹦不了太久。 第7章 改变 “公子,您昏睡时章祭酒和陈司业曾来探视,问了太医,知您无大碍,章祭酒先回国子监了,留话请公子保重身体,多加小心,还给了您一月假期。” 石屏轻轻扶了厉弦重又躺下,低声禀道:“陈司业还候在外间,您可要见他?” “说我没醒,让他滚!”厉弦白着脸吩咐,实在不耐应付陈尔昆。 此人说是正六品的司业,其实不过厉相腿边摇尾乞怜的一条狗,翻脸咬人时不但要咬下血肉,连骨头渣都不肯放过。比起这种伪君子真小人,章秉这老头,虽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骨子里还剩点读书人的意气风骨。 又歇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天色已晚,厉弦也不愿住在太医院里,勉强打叠起精神,吩咐接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厉安管家——回府! 厉大公子虽行事乖戾无常,到底名份上是相府嫡子,只要不 分卷阅读9 是逆伦谋反的大祸事,他坚持想干的,除了厉相也无人能挡。厉安也只得苦着老脸,急急吩咐下去,好一番兵荒马乱,总算将重伤的大公子妥妥地弄回相府去。 不多时,厉相黑沉着脸上门探视。 厉弦实在懒得应付,只可惜才清醒着让人伺候着躺在自家的大床上不久,装睡或是昏迷都不像,也只得以一副奄奄一息的重伤病员之状应对。难得地,许是看在儿子的惨状上,厉相并未严加斥责,倒是温言安慰了几句,吩咐左右好生伺候,便起身欲走。 站起身来,厉相身形一顿,又盯着儿子郑重地叮嘱一句:“仲家的人……你少招惹。” 正迷迷糊糊蔫耷耷时,诧异又反胃地听着厉相难得的温言训诫,听到这一声,厉弦猛地抬起头来,正望入父亲那一双当年被人称作皎如晨星的眼中。乌沉沉的眸染了岁月的风霜,眼梢带着微微上翘,勾出说不尽的风流——厉弦浑身上下与厉相最为相像的,也不过就是这双桃花美目。 此时,厉相的眼中除了寒入骨髓的冷漠,更有三分探究算计。 厉弦心中一片冰冷,脸上却分毫不显,挑着眉歪嘴呲牙,喘个气呻-吟两声:“大人此言,言差矣!唉哟,仲二这灰孙子可不,不是我招他,是他招,招得我!今日,我是受了这恶货的无妄之灾,来日非……” 厉相双目一寒,似是化作两道冰剑从厉弦青白憔悴的脸上刮过,斥道:“休得妄言,好生休养,莫再生事!”挥袖而出。 厉弦半眯着狠狠盯了远去的背影一眼,颓然倒入香软的床榻中,连声惨呼:“哎哟痛死我了,都杵着干什么?!还不伺候你家公子好生歇息!” 厉大公子这一伤,除了皮肉受苦好处倒也有些。 一来前世或是“来日”与仲二之间的死结系不上套了,反倒是仲二欠了他大大一个“救脸”之恩!恶鬼修罗大将军的种种血腥手段,厉弦虽是嘴上犟了这些年,想起来还是透骨的冰寒,时不时要哆嗦。 二来么,这月考自然是顺势因伤而免,虽说厉大公子向来是倒数着名列前茅,能在众小弟面前少丢次脸总也是好的。 这一想,厉弦“不小心”救了仇人的憋屈心思散了不少,将烦恼抛诸脑后,一心一意地窝在相府中悠闲养伤。 厉大公子的伤口虽大,到底不在要害,好吃好喝好药的养着,又被人悉心伺候,只是头两日发了阵烧,几碗汤药灌下,又换了上好的金创药,不过十来日创口已收得七七八八。 老参血燕等等滋补之物轮番煮着熬着喝,又歇了花天酒地的玩乐,这半旬窝下来,厉弦失血早就补回,小肚腩没能消下去,小脸蛋更是补得红扑扑水润润,比当日刚清醒时那酒色无度的脸色好了不知多少,倒有了几分清俊可人的意思。 狐朋狗友们很是知机,当日事情闹得大了,都缩回头不敢吭一声,好在厉大公子没出什么大事,探探风声渐歇便大着胆子结伙上门探病。厉弦正大光明地借厉相“好生休养”之命,将一干人等挡出十八里地外,倒让管家仆众们诧异莫明,这大公子何时竟休身养性了?! 厉弦可懒得为奴婢下人们的心情费心,身体稍复便开始折腾那些健身复体的器材,又抓了郑青郑赤避开下仆来学搏击之技。几日下来厉大公子一身细皮嫩肉上青紫处处,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倒是让郑青有些刮目相看,一改初时不过想让身娇肉贵的公子知难而退之意,渐渐悉心相授。 悄然之间,郑青默默观察,只觉这咬牙切齿满头大汗仍坚持苦练体魄的公子,不知何时与往日已大为不同。他眉眼弯弯悄然一笑,那又如何?无论如何,厉弦厉大公子就是他们这些私卫唯一的、要以命相护的主子。 *** 入画拿起一把绞银丝小剪子,悄悄走到烛台边将两枝蜡烛的芯挑了挑,有些黯淡的烛火顿时轻蹿,屋中又明亮几分,淡淡的黑烟又也随之升起,呛得她轻轻咳了几声。这上等的牛油烛,也就是相府这等富贵地才这样不吝惜地点,一支都要几十钱,好生精贵。 小心地悄悄抬头往屋中的主子望去,却见那素日形容可惧、乖戾暴躁的公子爷正猢狲似的半蹲坐在胡椅上,呲牙瞪眼地死盯着手中的简书,愁眉苦脸、面目狰狞,一副恨不得把那竹子做的劳什子一根根嚼了啃下肚的德性。 入画抿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忙掩饰地掉过头,有些心惊自己的放纵,真是给了点好脸色便当老虎不吃人了嘛?!不经意间眼中掠过公子身边的那抹倩影,她脸上一冷,心中一酸,暗自有些发愁,自打那日公子爷醒后,却是再也不曾招自己侍夜。 公子也不再近身那些莺燕,连好逑庄里多年收集的美人儿们俱都散去,只贴身留了剑衣和自己两个大丫鬟服侍,瞧着剑衣素眉未散的处子之状,老虎竟是改吃素了?!入画担忧地悄然瞄了瞄公子的下身,心中纠结难言,这主子要真是子嗣敦伦上有碍,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若是不察不报,罪当万死啊!可若是公子并无大碍,她这妄言之罪还是要命的很…… 一时愁肠万结,不知如何是好。 厉大公子正瞪着不知所云的经籍史料欲-仙欲-死,还时不时挨上几下幽怨难明的秋波,终于按捺不住那心底蓬蓬的怒火,大吼一声“什么玩意!” “哗!”一声,狠狠将书简掷到了地上。 入画一声惊呼,担忧地快步上前,惴惴问道:“公子?您这是何苦,小心伤了手……” 剑衣默默蹲下身,捡拾散落四处的竹简。 “行了,收起来收起来!”厉弘瞪着剑衣手中的细竹条子,只觉头目森森,他果然不是什么满腹经纶的好料。苦,他能吃,练武强体是保命大事,可这读书明智却不是心想就能成的事。说是以史能为鉴,朝中政局混沌,他经历了生死一辈子都没能看清,想着读上十几卷书册便能理出风云变幻,果然是——痴心妄想! 他生来是厉相的嫡长子,这大半个身子已浸在泥沼里,想脱出吃人的旋涡又谈何容易,智计百出运筹帷幄料敌千里之外……那是他厉大公子吗?! 而今之计也不过步步为营,慢慢学习,强大自身,躲过那些已能探知的风霜剑雨。若是天天这也愁那也怕,这龟孙子般的一世不重来也罢! 自我安慰一通,厉弘顿觉神清气爽,哼!这子曰诗云什么的既非所长又无所用,不读也罢!改日求了无所不能的舅舅们,经学致用,总能劈开荆棘,走出一条活路来。 *** 京都街角,一个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瘦弱乞丐突然动了动,睁开眼,他苦笑着摸摸肚子,又古里古怪地上上下下摸索一遍自己的身体,懊恼地叹了口气。 撑起瘦骨嶙峋的身子,乞 分卷阅读10 丐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发觉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根本无人注意他,便扯起一个诡异的八颗牙标准笑容,轻轻喃喃自语: “各位亲,你们好!这里是联邦维度探险家钟恪的‘小世界’直播间,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本星球东部大陆上主要国家之一——燕国的首都,燕国人称之为京都。这个‘小世界’是比较少有的能量传输许可型世界,资源所有权归属我本人。 但是大伙都知道啊!只能传输图像不能‘投射’的世界是流氓垃圾,只能‘投射’不能传输实物的世界是可回收垃圾,只有能传输实物资源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宝藏。亲爱的观众们,你们应该明白,再垃圾的世界,我们伟大的税收人员都不会忘记他们神圣职责的! 亲们要是看着好,好歹打赏小恪恪一点,让咱能回个本啊!” 乞丐“钟恪”苦着脸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先找点东西填填,一边还勤劳地作导游。 “说起这个小世界,我已经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投射,这个世界的投射度不稳定,不可能再支撑下一次。说起‘投射’,观看直播的亲们应该都了解吧?在没有冲出地球母星的公元纪年时代,曾经有许多网络作家大开脑洞想像‘穿越’,直至星际纪元,这种科学幻想才真正在小世界实现了,脑波‘投射’就是类同于魂穿的…… 行行行,我不老套科普了。哎呀!说起这个小世界,真特么黑啊! 我第一次‘投射’就被狡猾的古人类坑得不要不要的,一头栽进这边皇族的坑里,给我关了好几年S那个M的小黑屋,幸亏痛感能屏蔽90%,还能随时抽回思感,只要保持定期的神经连接就行,要不然就算咱星际人类再长寿,大伙儿估计都见不着可怜的小恪恪了,关在小黑屋里不痛死都得憋死我!特么连接不上星网啊啊啊!!! 对不起,对不起,爆粗口了,这边还有观看直播的小朋友呢,实在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倒霉就倒霉在神经锚点的随机选择上了,选个野外的猴子估计都比这乞丐好! 啊,还真有一刷‘小世界’时看我直播的老铁啊?!谢谢谢谢!谢谢老板们打赏,请继续观看二刷小世界,恪恪给您啾一个~ 我接着说啊,‘投射’是与土著的脑神经绑定,绝对不能主动脱离,这是常识,要不然这个世界的锚点就算废弃,再也不能进入小世界,更不用说直播给大伙看了。为了最后一次探险的机会,为了美丽而原生态的古人类小世界,各位看官,打赏刷起来啊! 谢谢,谢谢! 我重新选择这个时间点提前进入,目标就是 ——让锚点活到寿终正寝!寿比南山!直播长长久久!” 第8章 阿姐 一夜好眠。 清早醒来,让入画剑衣两个服侍着梳洗了,却听院外隐隐欢声忙乱,厉弦拧着眉毛问了声。 入画笑吟吟地禀道:“公子,今日应是大娘子要自郦山南苑回来了。” “……大娘子?!”厉弦一楞,怔怔低语:“厉澹。” 澹乎若深渊之静。 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大姐,并不象母亲希望的那样是个恬然宁静的淑女,却明媚如焰,性烈似火,爱之欲生,憎之欲死!他曾经是姐姐最爱的唯一的嫡亲弟弟,后来也成了她最憎恨的死敌。 厉弦低头嗤声一笑,也怪不得阿姐,谁让他这无行浪子竟然胆大包天、无视伦常,彼时连皇子姐夫都拖上了床。 只是如今……厉弦看了一眼铜镜中自家青涩的眉目,掰着日子一算,他家的大姐还没嫁给那人,他更是没干什么让姐姐恨之欲死的混蛋事!他还是阿姐的小怂蛋。 厉大公子心安理得地顺顺乌黑光亮的发髻,髻上被剑衣用织金细锦带牢牢系了,方便他近日新养成的锻炼习惯。慢慢从记忆深处回想起当年与姐姐彼此关爱相惜的往事,一颗结了死茧、划满旧伤痕,冰冷又坚硬的心,竟然有些不安地悸动起来。 厉弦拍拍身上的劲装,扯扯箭袖,不经意地问:“阿姐……何时能到?” 入画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为公子抚平背后的褶皱,有意无意地挤开剑衣,抬头浅浅一笑,道:“若是照着大娘子往日常宿的‘云间’算,自京北郊到咱们府上总要两个半时辰,巳时末定能到了。” 剑衣也不计较,只挑眼看了看她,默默退到一边。 郦山南苑是厉弦母亲的陪嫁庄子,地处京北郊外的邙山南麓,离京中有一日半的路程。庄中野趣盎然,出产丰富自不必说,最妙的便是有个与众不同的冷泉,泉水冷冽,使得大半个庄子在夏日炎炎里仍是清凉宜人。在厉弦姐弟幼时,郑氏年年都要带着他们去避暑,待得后来郑氏情伤久病,厉弦就再也不曾踏足那里。 厉澹渐渐大了,却爱上那里的清冷,又或是怀念亡母,每至夏日便要去住上半月一月。 厉弦听着入画的低声细语,点点头,心下渐定,大步往锻炼的庭院走去。 *** 厉弦曲臂仗剑,大喝一声,凝神用力直刺,长剑险险擦过郑青的右肩,被他拔剑格开,铛!一声重响。这已是厉大公子今晨第三次出错了。 “公子,若是身体不适,今日不妨到此为止。”郑青眉头轻皱,望了一眼神思不属的公子爷。 厉弦脸色赤红,喘着粗气收剑而立,摇摇头:“无事。” 汗水不住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滑入敞开的胸襟,淌过玉色的薄薄胸肌,在衣衫上留下片片深色的汗渍。这些日子艰苦不懈地强身练体,也有了些成效,白斩鸡的浮肉也凝了些许肌肉出来。 郑青微微侧头,非礼勿视,耳根却悄然有些发红。 厉大公子楞了片刻,忽地大笑起来,朗声道:“阿青!我们走,出府出接阿姐!我有好些……日子未曾见她了。”话音未落,人已急匆匆大步远去。 郑青一怔,忙跃步紧紧跟上,身后不时传来随侍的石屏、思庐他们急得跳脚的大呼小叫声,望着公子急切的背影,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纵了健马疾驰于道,身后私卫健奴环伺,耳旁风声呼呼,街边惊起的人群熟悉又久违的大呼小叫声,厉弦只觉重生以来憋闷的胸臆似是被灌入一股清凉之气,从头爽到了脚。他一边哈哈大笑,随手撒了几把银钱出去,只听得街旁行人摊贩惊呼争相抢夺,热闹更是加了七分。 果然还是纵意而为爽快啊!厉大公子开怀大笑,虽是怀念昔日狂肆放纵的大好日子,心底到底还是崩着根弦,绝不敢贪一时恣意妄为,换了半辈子惨日子。纵马也不过略快些,倒是踢翻了好些摊铺,惹得街邻暗暗怒骂,忙不迭地争那些银钱,好歹找补回点。 笑过乐过,又吩咐思 分卷阅读11 庐去了了身后烂账,踩烂惊翻的摊子补上些银钱,算是厉大公子今日“与民同乐”。思庐捧着银袋子,一张俊脸扭得快抽筋,按着脑门突突的青筋,深吸一口气,匆匆去散财了。 这厢热闹正酣,长街之末,一行车马已辘辘而来。 一辆翠幄重幔的青油大车由两匹青色的健马拉着当前而行,车后侧左右各四个健奴侍卫,车辕左右两边两个短打衣着的驭者健步如飞,黝黑的长鞭起阖如电,击在半空啪啪作响,正是京中贵族出行最爱的□□燕驭法。青油车后又是一行长长的双人牛车,足有六七辆,各配了几个随侍,一行人光随侍护卫的就足有二三十个。 燕国偏隅南方,无甚好的牧马地,健马少,连驽马都不太多,便是贵族高官出行,也多有用牛车的。 望着熟悉的青油车,厉弦心中一热,“驾!”一声大喝,纵马疾驰而奔。堪堪奔至车边,他急勒缰绳,健马前足立起嘶声长啸,缰绳将手勒得通红,厉弦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双眼渐渐泛红,紧紧盯着马车重重密密的帷幔。 马嘶人唤,一阵忙乱之后,一行马车停了下来。 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拨开暗绣重紫的帷幔,露出半张似嗔似笑的俏颜,她望着厉弦打了个绝不优雅的哈欠,惺忪娇媚地斜睨着弟弟,吐气如兰:“阿弦,又胡闹了么?” 厉弦望着这张熟悉的美颜,听着亲昵却又几乎忘却的问候,眼眶一热,几乎垂下泪来。 他慌忙举袖掩饰地抹脸,低头轻笑道:“阿姐,我哪敢胡闹,我来接你了。” 厉澹白了这个性子轻挑,又爱任性妄为的弟弟一眼,垂手放下帘子,懒洋洋地说了声启程。驭者向厉弦施了一礼,挥个响鞭,一行马车重又缓缓开动。 厉弦骑着健马在马车一侧缓步跟随,想着幼年姐弟俩承欢母亲膝下时的亲密无间,初长成时的互相扶持依靠,到得后来那些撕心裂肺的背叛和仇恨……如今,阿姐仍然是他最信赖亲密的人,疼宠着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弟弟,甚至拿出母亲留的妆奁供他挥霍,为他抹平一桩桩烂尾事。 他如今是阿姐心目中乖巧却有些调皮捣蛋的好弟弟,这一辈子也将会是。 厉弦低着头,对自己发誓。 “咦?今日怎地如此老实,一声不吭的,说吧!又犯什么错了?还是挨阿爹骂了?”车中传来厉澹的低笑,恨声念叨,“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爱惜才是,伤才好多久,又争强斗狠折腾这一出……” 阿弦旧伤初愈,她本不该离身,偏偏母亲的忌日到了,这去郦山南苑才多少日子,又听得这个胡闹的弟弟太学中争斗,却为救仲家二郎受了伤,若不是……实在脱不开身,直至今日才得以回相府,好在弟弟看来并无大碍。 厉澹斜倚在靠背上,念了弟弟一通,直到他低声求饶,才接过留珠递来的香茗轻呷一口,想着今日弟弟格外乖巧听命的样子,也不知他又闯了什么祸,低叹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唉!不知他何时才能长大懂事些。 正缓缓行进的车辆忽地微微一晃,竟然又停了下来,厉澹秀眉轻颦,扬声问:“阿弦,怎么了?” “……无事,偶遇河间王。”沉默片刻,厉弦低声回复阿姐。 厉澹娇颜微晕,嗯了声,霞飞双颊。 一旁跪侍的留珠和绿珍互视一眼,都悄悄抿嘴偷乐,河间王,今上第七子,虽不是什么得宠的皇子,却正是自家大娘子的未婚夫婿,这“偶遇”说不得正是未来姑爷精心设计。来日小姐得了夫婿疼宠,她们这些贴身的侍婢自然也水涨船高,能过上顺心的日子。 厉弦翻身下马,咬着牙根低头,恭恭敬敬地向这位未来姐夫、河间王、前世笑到最后的元和帝深躬一礼。 “何须如此多礼,阿弦今日可客气得过了。”河间王周敦笑得如旭日暖阳,温文如玉的俊美脸庞上满是受宠若惊,一双狭长有神的丹凤眼炯然紧盯厉弦。 厉大公子深吸一口气,待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脸皮和情绪,这才抬起头来,恭敬又不失仰慕地挠头笑道:“您可是我未来姐夫,又是皇子之尊,如何受不起大礼?往日是我行事轻狂,姐夫可莫怪。” 这周敦就是一只披了羊皮的恶狼!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为了成就他的“大业”无所不用其极! 前世滚上床的破事,不是他狡口自辩,实在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自家贪恋美色昏了头,这位河间王又何尝不是以身作套等他这蠢货上钩?拿了诱-奸皇子姐夫的天大把柄,搓磨得他要死要活,更逼着厉相做下那些阴事,不得不说,当年他之所以被厉家所弃,这位阴狠的河间王是踩了最重的一脚。 待得周敦在厉相和仲家的支持下,把一干兄弟们杀的杀圈得圈贬得贬,自家上位成了天下第一人,他这抹在白玉上的污秽立时便成了擦之不及的脚底泥。只是当年恨他的人太多,曾被他一尝肉味的新帝既不愿他死得太便宜,又不愿他开口让人知会了那些阴私,于是便将他丢给死忠的心腹——与厉大公子有刻骨之仇的阉货大将军。 后来那些日子,想起来便彻骨生寒,让他这惫懒人物都不再留恋花花世间,只恨不能早死早超生。 今世此刻,河间王虽是今上第七子,却是无比尴尬的存在。 周敦已十九,成年好几年了,虽分封河间却未能就藩,原因就在于今上最宠爱的五皇子陈留王周政,年已二十二,帝甚爱之,不愿放其就藩,于是小七河间王更不能提起就藩的事了。 太子周敬战战兢兢当着天下第二人已有二十来年,眼瞧着陈留王年齿渐长,越来越得皇帝厚爱,不但被分封中原膏腴富饶之地,还滞留京都死不就藩,想想前朝汉时的倒霉太子……深恨之! 周敬兵锋不敢直指陈留王,便瞄着周敦,指使着手下御使们时不时指桑骂槐,恨不能把如狼似虎的成年弟弟们都赶到藩地养猪似地圈起来!哪怕是周敦这种貌似“忠厚懦弱”的绵羊。 周敦与厉相府的婚约是他幼年时太后所订,太后与七皇子生母陈妃母家有亲,既怜其难产而亡,又怜小七不得皇帝爱宠,便作主为他订下了厉府嫡女。其时厉昭还只是二品下的大员,她只望来日厉家能照应小七一二,不想乎乎十来年,厉昭爬到了三公之首的相位。 太后已逝多年,这桩旧婚约是板上钉钉,连皇帝也不能悔之。 既不能悔,便只能从之。厉弦向来识实务。 况且,他也觉着,阿姐这性子,既已情根深种,那是百八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既然如此,周敦这根带毒的金大腿也别便宜了旁人。一国之母,舍她其谁? 就他这瘸眼神看看,周家这一帮子,除了周敦这个私下够阴够狠,国事雄韬大略的家伙能 分卷阅读12 守住表面繁华风光,实则风雨飘摇的大燕,让其他人上位,就等着一窝子带着燕国上下都喂了蛮人和北国吧! 第9章 被俘 太子周敬外厉内荏,刚愎自用,在太子位上蹲得太久,反而日渐遭皇帝的忌讳;陈留王周政小聪明小手段有,却无大智慧更无大胸怀,没了皇帝的宠爱,他就是只脆壳的鸡蛋;余下七七八八的皇子们,不是自身不成器就是生母位卑或是太过幼小……厉弦掰着指头从头捋到尾,也没找出个能与周敦一较的对手来。 周敦够狠,对敌人对自己都是,他也有人所不及的雄才伟略,记仇也能容能忍,只要是能让他觉得有用,又不会威胁到他的大业,他都能容忍且无比大方。 既然脱不开与这位未来帝王的干系,为了阿姐,也为了自己,厉弦下定决心,不能得罪这位小心眼的狠人,要让周敦觉得他有小用且不碍大事,最最重要的,是这辈子绝不能再滚上龙床!更不能卷入河间王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中。 知道得太多,哪怕是心腹之人,周敦也是下手绝不容情的,一如当年的仲大将军,狡兔未死绝,走狗先烹尽!也不知来日北国大军压境,周敦还有何人可以领军抗敌? 河间王与相府的婚约,在皇帝与太子一干人的刻意漠视之下,一拖至今,只是陈留王年前已大婚,七皇子的婚事再拖也拖不了许久,周敦成为厉家的女婿也不过指日之事。 昨日种种譬如死,今朝而后他厉大公子就是重新做人,再不敢得罪这阴狠的姐夫大人——至少在面上,厉弦力争让这位多疑的未来帝王知道,他这纨绔弟子为了姐姐,已是改过自新了。 周敦在此刻的公众形象正如其名,性格温文敦厚又略显懦弱,体态风流俊俏却知礼腼腆,既然“偶遇”未婚妻,小舅子又一改往日嚣张,他自然要“知礼”如仪,温文体贴地问候厉家姐弟后,这位敦厚的河间王在厉大公子的恭送下,依依不舍地辞别。 厉弦目送着这位未来姐夫翩翩离去,转眼却看到阿姐悄悄挑起布帘正晕红着俏脸凝视彼人,心中黯然,也知阿姐既是“良缘”无悔,又一腔深情付诸,无可自拔。 垂头丧气地打马护送阿姐回府,石屏、思庐见公子爷脸色如被臭屁熏过,这些时日又古怪反常,一时摸不透主子脾性,只是闷了头赶路,恨不得缩成团烟气,也免得成了大公子的泄火处。 厉弦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阿姐说话,傍着马车走了二里多路,眼见厉府的朱漆乌钉大门在望,街尾忽地传来一阵骚乱,护卫们急忙各自就位,将主子们团团围住,刀剑出鞘肃然而立。 却见一匹健马从街尾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身着驿使制服,风尘仆仆、倦色满面仍掩不住的焦虑惊惶之色,一边嘶声吼着“军情急报!各色人等让开!”一边拼命挥鞭将马臀抽得鲜血淋漓,呼啸着转瞬疾驰而过。 虽然不知就里,但看这骑士神色也绝非露布报捷,驿使飞驰过后,人群嗡地一声惶惶而议。 厉弦盯着驿使驰去的方向,低声嘱咐思庐去一探究竟。 心底悄悄算了算时间,是了,仲家的事犯也就是这段时日。 一时之间,厉弦拧着眉毛,心绪复杂难明。 扼守北疆的仲肃大将军战败被俘! 这个山崩地裂般的消息便如野火焚原,短短几日便在京都上下传扬开来,捂都捂不住,闻者无不色变,战战而惊。各种似是而非的消息如狂风席卷无数阴私,刮得京都上空阴云密布,人人心头如坠重铅。 有隐秘的传言道今上惊闻此噩耗,吐血晕厥了半日,而后怒斥太子误国、仲家负恩忘忠义,未能全死节! “……说是先零羌勾结了突厥蛮骑三万,绕温吐山自定边堡入寇,仲肃大将军率七千弓驽并一万精骑设伏温吐谷,不知怎地反被五万蛮骑大军所围,……无后救之兵,粮秣射矢且尽,兵卒骁将死伤过半,仲肃大将军率众突围未果,也战败力尽被俘。” 思庐悄声回禀连日来探听到的消息,他虽是尽力打探,也有些鸡鸣狗盗的门道,但这军国大事内里究竟为何,他一介奴仆实在也是难以探知。 想了想,他犹豫着又加了一句:“据说仲大将军已降突厥。” 厉弦半蹲着马步,双脚酸痛得微微发颤,他并不理会,只是凝神仔细听思庐细禀小道消息,听到有些语焉不详的地方也不细究,抬头看看有些心虚气短的小厮。 厉相那里自是知悉详尽,可厉昭绝不会与他这不肖浮浪子商讨此等国家大事,近日更是影踪难寻,偶尔碰见了,丞相大人都是一副青黑的棺材脸。 前世梦里他听闻此事后,哪里顾得上打探什么内情大势,简直恨不得放上百八十挂鞭炮来庆祝仲二这恶货一家子倒了如此大霉,再不必提心吊胆龟缩在相府独怕仲二下毒手报毁容之仇,只可怜当年越胖子没能捱到这一天,早早让仲二私下了了帐。 思庐抿了抿唇,终于按捺不住,惶然问道:“公子……蛮人会进关打到京里来嘛?” “思庐!这些话能随便说么?好不知轻重!”石屏闻言色变,厉声低喝。 “行了,也没外人在,以后谨言慎行就是了。”厉弦看着水漏滴尽,咬着牙终于站直身子,随手接过石屏递来的手巾,擦去满头大汗,将巾子覆在脸上,他突地闷声道:“不会。” 前世蛮族的此次入寇不过虚晃一枪,掠了北疆七八万百姓为奴,虽是胃口大开蠢蠢欲动地想南下大好中原,但大燕也并非只有仲家将,更有北方的陈国陈兵边境,坐等收渔翁之利。 皇帝急命西北军宿将刘琦率集结十万大军转战北疆,仓促应战后苦苦支撑了两个多月,终于将蛮寇驱出境外,陈国也悻悻退了兵。刘琦自此顶替了投蛮的仲肃镇守北疆,虽无大功也无大过,祭出乌龟流防御大法,步步为营,军民齐上阵,靠着大燕举国搜刮的边饷,沿着边境连建多个石堡,好歹守住了国门。 直至一年半后,那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 无论这世身边人或事因自己而如何变化,这等天下大势——厉弦甚有自知之明,还不是自家能影响变更得了的。 “啊?”思庐一楞,继而恍然,公子这是在答复他刚才的问题。 也不知为何,一向不太靠谱的公子爷含含糊糊地说出“不会”这两个字,却无比坚定自信,意外地让两个小厮心中的石块落了大半。 厉弦捞起块雪白的湿布巾,随手抛给同样汗湿的私卫“师父”郑青,道:“辛苦了,你也擦擦。” 郑青道了声谢,一边擦汗,一边悄眼打量这性子大变的公子爷,只见那清秀脸庞上的那双桃花美目,此刻却是凝重深沉的氤氲,再望不到底。 厉弦挥退 分卷阅读13 近身服侍的小厮,独自泡在浴桶之中想着听来的一鳞半爪的消息,望着迷离雾气,忽地冷笑一声。有时小道消息也未必不真,自是有人想让部分真相大白于天下,借民之口斥敌之非,好一招推波助澜,借刀杀人! 仲肃设伏拒蛮反被伏击是实,有人暗通敌国是实,后援无力锱重被断更是事实,一件件确凿的事实被拼补起来,导致的后果便是大燕擎天之柱仲肃仲大将军兵败被俘。而贻误军机的后缓之军的将领,正是太子周敬母族岑氏中人! 是以,今上惊怒吐血,身体亏损,太子被斩了一条臂膀,更得误国之斥,与周政更是斗得鸡血上涌。所能得益者,又能玩弄人心于股掌的,还能有谁呢?不就是他那亲亲好姐夫周敦! 至于仲家……干他屁事!他厉大公子不找仲二的麻烦,只冷眼旁观已算得上圣人了! 厉弦扬眉吐出口郁气,从浴桶中起身,大吼一声:“石屏,进来伺候更衣!” *** 日子悠悠然过着,养身健体不辍,读书明智静心,一边忙着帮阿姐四处寻摸备嫁的好物事,一边琢磨着能借什么事造自家的势,既能低调地充实自家腰包,又能让那位天家无情的未来皇帝“姐夫”认识到实用无害属性。 面壁挠墙憋了半旬,没憋出个金光闪闪的所以然来,厉大公子郁闷地认识到,人之秉性基本属于天生天赋,哪怕是多了多半辈子的记忆,哪怕是憋着坏水往自个儿肚里吞,奋发以图强,没有能耐硬生生想憋出来,也基本属妄想。 正确意识到这一点后,厉弦蔫了几天,那副两眼茫然脚步虚浮的模样急坏了贴身服侍护卫的一干男女人等,直至这一日听闻舅老爷要来府上了,厉大公子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被九天霹雳炸开了脑花! 他惊跃而起,死攥着来报信的入画,晃着娇女子的肩膀哈哈狂笑,眉飞色舞地直嚷嚷:“想到了,想到了!哈哈哈!老舅啊,原来如此,就是那样,哈哈哈!” 入画痛得泪花闪闪,差点哭出声来,暗叹自己倒霉,又怕是自家说的什么话害得公子颠狂了,惊吓剧痛之下,翻着白眼就要晕。 “公子,你松松手……”郑青实在看不下去,又心忧公子的情状,皱眉开口道。 厉弦这才醒过神来,不耐地挥挥手,让剑衣扶着半晕的入画退下了,暗自腹诽,娇弱的娘们儿就是麻烦! 想想大舅给他带来的灵感,这嘴又闭不上了,扯着郑青自言自语地兴奋不已:“来来来!陪我坐着,让我想想啊,该如何入手,哈哈!早该想到,那混蛋总算也有诚不我欺之说啊!” 第10章 混蛋 前世梦中那十几年苦不堪言的低贱奴隶生涯中,勉强算得上趣事的,便是碰上了个同命相怜甚至比他更惨的苦娃子。那混蛋不知是如何得罪了周敦,被挑了手脚筋秘密圈在一处,等他不知为何被丢入那里与这苦娃子同居共处时,听说那娃已这般孤苦零仃地被圈了好几年。 只是那混蛋秉性坚强,居然也没寂寞得发疯,就是有个经常昏睡的毛病,且时不时咬牙切齿自言自语,像是能和小鬼对话似的,恁地吓人! 一见面这混蛋便眼冒金光,时不时疯言疯语地调笑无忌,他被挑衅得憋不住了就抡拳和那混蛋打上一架。一个残手残脚,一个却是被虐得瘦骨嶙峋有气没力,难得地旗鼓相当,一架下来都鼻青脸肿,浑身疼痛。 那混蛋没力气了,就肿着张脸躺在他身边笑吟吟地在他耳边嗡嗡嗡地疯言疯语,什么“老子倒霉就倒霉在锚点随机,要是定在王公贵族身上,特么谁敢关我小黑屋?” “谁说古早人类好骗智商低,太野蛮了,一言不合就断手断脚啊啊啊!屏蔽90%都痛得我欲-仙欲-死啊!” “各位亲,看咱这么惨,都残障人士了,大伙打赏走起啊!不是我不想带大伙儿看风景啊,也不是没办法么,眼看这一次珍贵的‘投射’机会要废了,呜呜呜,各位大爷们好歹让我回点本……” 他那时听得烦了便有气没力地给上那混蛋一拳,能安静上一刻,而后又会听到嗡嗡的念叨声,什么如何走YY龙傲天路线种田制霸天下,要是弄点□□就轰他娘的,什么玻璃石英沙子,什么宣纸制法王道,什么捕鲸熬油做蜡烛…… 回想起那些日子,虽也是劳苦受虐,他心中却松快恣意,直至半年后,他又毫无来由地被丢出那地方,开始了那些困在仲二身边活地狱日子。临走前,那混蛋又发了一回狂,和他混战一处时,却咬着他血淋淋的耳根悄悄说了句:“好好活下去,要么忘光我说的,要么一辈子慢慢吐出来,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猿粪啊!” 他那时恍惚惊疑不明所以,待得后来时不时被酷刑虐待,偶尔还冷不丁会被问一句那混蛋曾说些什么时,厉弦心下也有些明白了。周敦把他丢在那里半年,怕不就是打着让那人同命相怜的主意,想撬开那混蛋嘴里的什么秘密,也或许,那些疯言疯语全部都是不能宣之于众的天大秘密。 他那时咬住牙关也装疯卖傻,后来在仲二手里欲死不能地活下去,渐渐都忘记了到底自己听过什么秘密,是那混蛋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才会想象出如此种种古怪事情……到他前世死前,已经早分不清生或死,疯狂或清醒了。 周敦煞费苦心,到底还是没从他厉弦嘴里掏到想要的。 可惜他也没活得多久…… 如今大舅驾到,正触动了厉弦当年的那些古怪记忆,无它,舅家最出名的便是千金难换的“薄浪纸”!而那混蛋告诉他的无数古怪缺漏方子里,正有一个难得的、完全的、价极廉又物极美的宣纸秘制之法!若是能成,这与如今制纸的昂贵成本相差几有百倍,普之天下让“纸”大行其道,胜过竹简锦布绝非难事。 莫名地,厉弦对那混蛋所言之方坚信不移,心头突突乱跳,火烧火燎! 只是怎么才能不让黑心的河间王盯上,倒是要好好思量,割出大半肉去喂狗了。 *** 一进厅堂但见一位粗豪汉子端坐于间,双目如铜铃顾盼似电,他的毛发颇为茂盛,绾了发髻,顶上是嵌了老玉的笼冠,颊边是密密重重的胡子,却不像那些京中青年男子般刮须敷粉。 大管家厉安垂手在一边陪笑斟茶,厉昭这几日却是忙得前脚踢后脚,等闲见不到他踪影。 那汉子见了厉弦大笑着站起,展开臂膀,喝道:“阿弦,让大舅抱抱,可轻了?” 厉弦鼻子一酸,眼泪突然夺眶而出,蹿进厅堂扑入阿舅温暖的怀抱,嗷嗷大哭。 “哎哎哎,这,这是怎地了?不哭不哭,猫仔儿长大了,可不兴流猫尿。”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一边怒 分卷阅读14 目瞪向厉安,咬着后槽牙沉声道,“你且莫哭,有甚不快,和舅说,我倒是要问一问厉相,这嫡亲大公子在自家府上,如何能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在他想来,这府上能给宝贝外甥委屈受的,除了他那位高权重冷心冷肺的妹夫相爷,也多不过是那几个闹心闹眼的庶子庶女,总不成这府里的奴仆还敢给大公子眼色瞧? “哼!谁敢给我委屈受?我不让他们受罪就不错了!”厉弦哼哼唧唧自大舅怀里爬起,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大的人了,倒把眼泪鼻涕蹭了大舅一身。他望着大舅郑铸低声道:“阿舅,我就是想你了……” 十二年黑狱奴隶生涯,时不时便想起当年被他拖累得家破人亡,尸骨都不全的郑阀子弟。 大舅死了,在矿区被围堵,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待得火尽烟消,内里只剩一片黑灰掩着灿灿银矿。 二舅那般烟轻云淡、风流标致的人物,扔开丝竹古琴,从他自小居住的江南旧居走出,拖着病躯熬干血泪,给郑阀挣出一丝生机,让年轻子弟金蝉脱壳,暗渡陈仓,悄没声息地在北国蛮荒之处重新开辟了新家业。二舅自己却为了救他,撕脱不开,最后郁郁而终,只得魂归故里。 “二舅身体可好?我也很记挂他。”厉弦擦擦眼泪,索性拉过大舅的袍子抹了把脸。 郑铸哭笑不得地给了外甥一个脑瓜蹦,道:“都好着呢!倒是你少调皮捣蛋,学学阿澹,长点心思。” 郑铸上京本无甚大事,偏偏刚好赶上仲大将军叛国的大事件,风云变幻莫测,他倒要好好筹谋一番,看看有否可趁之机,这些大人的事也不必对这缺心眼的外甥说了。 叙了一阵子,厉澹也婷婷袅袅地来了,更是欢喜不尽,述说家长里短。 郑铸大手一挥,把几担西北特产礼物给姐弟俩分了。 郑阀宗地虽不在江南膏腴之地,也未在中原脊心,却世代长居西北河套,手中矿产良田无数,经营得好生兴发。到了近几代,又分出旁支在江南经营丝纺产业,郑二舅和郑氏体弱,不经西北风霜,便是江南长居长大的,姐弟俩感情尤其深。 这庞大的产业,大约也是前生郑阀被穷疯了的元和帝盯上,以致最终破家灭户的缘由之一。 厉弦这一世心中所求,不过是盼着郑阀能度过难关,护好他的亲人。除了弄点生发又不惹人的产业,便是劝阿舅把太要命且靠近中原的那个惹祸银矿舍出,私底下历练私兵,盘踞家乡,待来日大难时,既有自保之力,又能让元和帝对阿姐有所顾忌,不敢太过。 他则找个好时机,带上钱货人手,投奔舅舅们,自得一世逍遥。管他厉府如何,仲家怎样,只要大燕不亡,总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有些话在阿姐当面不好说,边上又有厉安这老货,厉弦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大舅说这些他原本该一无所知的隐秘事,张张嘴,到底还是没开口。 好在大舅这一趟还要待上几天,慢慢打算也不迟,倒是仲二那恶货,嘿嘿嘿嘿!此时此刻,大概已被下狱等着发卖了。 厉弦记得,仲肃仲大将军事变之后,仲家老大被流放西南三千里,后来如何不得而知,其余未出仕、未成年的子弟,以及仲氏的妻女皆没为官奴婢。皇帝原本震怒,欲夷仲家三族,还是中书令魏利劝诫,勿蹈前汉李陵覆辙,这才让皇帝收回成命。 虽然没杀仲家一人,皇帝这口怒气自然还是要出的,周敦心领神会悄悄让他出面,买了仲二回家。 他那时也不知天高地厚,轻贱他人生死,彼时仲二不过是罪奴,虐就虐了,打也打了,偏偏还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死样,仿佛他厉弦就是一坨烂屎,常常气得他七窍生烟。 后来他追捧铜雀楼的娇娘,特地带了系镣铐的仲二,羞辱于他,没想到那娇娇望着仲二一身尚未被折磨光的腱子肉,也不惧他脸似恶鬼,居然面有怜惜叹了声“好男儿!” 那时他恶从胆边生,让下奴拖了仲二回去,请了宫中手艺上佳的公公,一刀就给阉了。 彼时仲二面白似纸,眼中死灰一片,嘴唇都咬烂了,也未吭上一声,倒是把他吓得做了好几天噩梦。 唉,现世报来得太快,转眼厉家倾覆在即,“父亲大人”将他丢出请罪。河间王周敦也怒而悲叹,说是当日请他救仲二,还以为能保得仲二好生过活,没想到他这小人如此恶毒…… 哼!现在想想,他有后来的遭遇,大概也是早先自作孽埋下的由头。 要是早知道后来,他一刀绝不会割了仲二蛋蛋,而是早送他去西天极乐! 如今倒是早知道后来了,咳,他也不过想想出口恶气,要弄死仲二,到底还是不敢,心中也有些不愿。好歹大燕还得靠仲二这阉货军神续上几年国运呢! 去瞧瞧热闹,见见仲二爷为奴的“威风”,嘿嘿嘿,那还是不错的,只是今生他可绝不再买这坑爹货,打死也不买! 发卖官奴在西市,这年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穷苦人家也没什么嬉戏之乐,偶有罪奴发卖或是弃市砍头之事,便当作大乐子来瞧。更何况,人口兼传仲家将军叛国,降了蛮族,而蛮族南下那苦难,京都百姓人人都是经过几遭的,个个恨声,恨不能啖仲家人之肉。 *** 星际直播间 [主播去瞧瞧,快去见识见识啊,发卖官奴哎!]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男的真无聊,不如去铜雀楼见识下叶娇娘啊!原生态没调过基因的美人不知是什么样的。] 【咳咳,各位各位,听我说,小恪我呢也是很想去铜雀楼,问题我这锚点定在乞丐身上,他也没法混上去。日后,日后我混出个人样来了,再领各位去看看啊!现在呢,我就听大伙儿的,去瞅瞅那个什么官奴发卖,我和你们说,一刷这个小世界时,我到的时间点晚了些,没见到鬼面仲大将军落魄发卖的场景,一头就碰上那黑心皇子周敦,给逮到小黑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赶榜,今日三更,明天开始就只能咸鱼一更了,哈哈哈! 第11章 锚点 富贵人家与平头百姓自然不会在一处观看官奴发卖,几个锦绸披挂的棚子围着栅栏,占据了卖场最好的位置。前面是一个木头搭的大平台,男女们跪伏于地,昔日娇花软玉一朝雨打风吹去。几个年纪幼小些的女娘,被面容愁悲的中年妇女们勉力半围在中央,举袖遮面,瑟瑟发抖,声声饮泣。 厉弦对此倒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被仲二折磨了这么多年,看着他是怕中带恨,对仲家其他人更是无半丝怜悯之心。他坐在棚内,眉头紧蹙,青筋崩崩作响,不是为了仲家人可怜,是为了自家耳朵抱屈! 河间王周敦自他一到 分卷阅读15 就凑上前来,嗡嗡嗡嗡嗡,不停歇地嘀咕,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中带着三分为国为君愤恨之情,要不是这场景实在太熟悉,前世已经来过一回,厉弦说不得就为了让他少咕咕几句,就得把仲二这恶货买回家去。 官奴发卖却与私奴不同,不但官府登记在案,更是时常要报备,一般也不允许带去远地,尤其是这种帝前挂号的人物,既是官奴了,就要让他做奴隶的事,想要赎回去好生再当老爷,看皇帝肯不肯!也没人敢这么没眼色。前世厉弦也是自认摸准了皇帝的意思,按着周敦的暗示买了仲二虐待,这才种下日后种种惨事恶因。 如今嘛…… “是极是极,王爷说得甚是有理,这等叛国之事,罪在不赦,皇上当真仁慈。哎呀,是该让他们吃吃苦头,叫我说男的咔嚓了没入宫庭,女的入教坊司就行了,这么麻烦作甚,也不知谁家会买了这帮子逆贼……”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感同身受,和声切切,拍马不止,绕来绕去就是听不懂七皇子那语中未尽之意,哎呀!谁叫咱蠢不是? *** [就在那里,前面,主播,你脸朝前啊!地上有毛好看的!] [这种古色古香的纯正华夏直播现在还挺少的,昨天还看了个蛮荒星球的直播,那个重口味哟,血肉横飞的,半屏都是马赛克。] [咦,播主,这个什么仲大将军仲家将我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啊?!是不是我们历史上那个一门忠烈,青史留名的仲家将啊?] 【各位,各位,‘小世界’开发如此频繁的今天,大家应该都听过蝴蝶理论和平行世界。这个小世界和我们历史上的古时代‘陈、燕南北朝’非常相像,但是在我们踏入这个时间点的平行时空的同一时刻,它就与我们的真正历史渐行渐远,更何况我还两次踏入这个小世界,所以这个世界其实与我们的历史相关又完全不同,你们大可以把它看作是历史的‘同人’么!】 [啊啊啊!这么说来,那那个仲二仲衡岂不是我军神?!历史书上都有的,他怎么就沦落到被发卖为奴了啊啊啊!不是应该‘一门三代大将军,横扫北国踏蛮荒’吗?] 钟恪擦擦一脑门子被吵出来的汗,一边分心解释,一边偷摸着往热闹处挤,一片沸腾的弹幕刷在眼前,真的很眼晕啊!挣点直播的小钱钱太不容易了,奈何星际时代物质大丰富,振奋人们精神世界的娱乐业才是最兴盛的黄金产业。论颜值演技歌喉他都排不上号,也就只能当当小世界的主播,赚个三瓜两枣了。 木板台上男男女女已经一个一个如猪羊般被拉出来发卖,钟恪摇摇头也无力改变什么,悄悄回应着观众大老爷们的问话,按着他们的要求往前挤。 这具乞丐的身体实在有点虚,又瘦又小,跟在人后,不但让人嫌弃,还根本看不着戏,只能蹦着张望。边上倒是富贵人家的锦棚,周围一圈手持长矛的凶悍兵士,他可不敢惹。 [左,左,再往左点,哎哟!纯天然小鲜肉哎,好帅呀!老娘都合不拢腿了,哦呵呵呵呵!] [……好眼熟啊!我去,播主,这不是你一刷时碰到的大魔王皇子吗?快闪啊!] 【啊?什么,周敦吗?】钟恪一惊之下,往左边棚内看去,果然!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正苦口婆心地和一个百无聊赖的锦衣衙内说着什么,皇子袍服如此显眼,人面兽心的变态如此眼熟,不是周敦大魔王又是哪个? 【我草!】钟恪吓得一激灵,要不是直播与神经锚点直接相连,他怕是连设备都要吓掉了,【周周周敦啊!各位,对不住,我得跑了,这货是变态啊——啊!】 一句话没说完,钟恪这乞丐身一脚踩到了边上泼皮纹身大汉的鞋,汉子怒目一瞪,一甩他那能跑马的粗胳膊,就把个瘦弱的乞丐甩出了两丈远,正正甩在兵士的枪尖上,“砰!”一声倒入厉弦他们的棚里。 枪尖挑中乞丐腹间,拉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瞬时流了一地,眼见不活了。 那汉子见随手一甩就闹出条人命,立时趁着众人大哗,脚底抹油溜了,一路暗骂直娘贼的太晦气。 “娘哎!出人命了。” “刺客,抓刺客!” “住口,不过是个乞丐误伤,看看还有救否?” “喏!王爷,看这样子应是个流民,非京都人士,怕是活不成了。” “拉下去好生葬了吧!” 厉弦好奇地一张望,咦?这肚子开大口的倒霉鬼,好生眼熟……特么不就是前世同病相怜,共狱一年多的那混蛋么?!他怎么在这里出现?前世买人时没这出啊?看周敦的样子也只是把这人当作了普通乞丐,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厉弦很震惊!本来就不太聪明的脑瓜子一时思绪太多,直接懵了,眼见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混蛋就要被拖下去“好生葬了”,他急得脑门冒汗,一声大吼:“等等!把这人留下!” *星际直播间* 钟恪完全懵了,肚子痛得要命,事出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屏蔽痛感,都快痛得喊妈了喂! 他被环绕四周各种颜色的弹幕给刷屏了。 [完了,完了,播主被一枪|刺傻了,哎呦那肠子都打马赛克了。这个小世界都直播几年了,大半时间都是小黑屋,好不容易重启,摊上这倒霉催的。] [倒霉+1,建议去找大师算算,这锚点真不能乱抛,得开光。] [痛感,痛感先关了呀!主播都痛晕菜了。] [痛一下又不是自己的身体,倒是锚点锚点啊!这乞丐死了就失效了!] 有大佬实在看不下去,用吓死人的星币刷了几句公告语音:“傻在那儿干啥?!特么快转移锚点啊啊啊!等着这个小世界连接断裂吗?!” 钟恪终于在剧痛中清醒了一点:【啊啊啊!我的小世界啊,我的锚点啊!】 他根本来不及关痛感,拼命睁开眼睛,一只手在虚空中乱抓,突然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眼前一张放大的脸,面目不善,神情古怪地对他说:“我说混蛋啊,你怎么就落到这地步了?” 真是不知道这混蛋这么超生极乐,是比前世零碎受苦几年幸福还是更惨? 厉弦想着,回头得去佛寺烧烧香,这倒霉鬼的霉气看来比上世还重多了啊!可别把他给沾上。 他抽了下手,没抽动,正想甩开那脏爪子,一道古怪的刺痛感从混蛋乞丐的手上突然传来,似乎钻进了他的皮肉之中,转瞬“流动”着蹿进了他的脑袋。 厉弦大骇,一把甩开那只手,厉声喝问:“你手上什么东西?啊?!混蛋,装什么死,你给我说!” 他拎着乞丐肮脏的衣领一阵猛晃,鲜血溅起弄脏了他的衣裳。 “弦弟,弦弟!镇静!这,这乞丐怕是已经死了。” 分卷阅读16 周敦拉住突然发颠的准小舅子,皱眉扫了一眼软软被拎着脖子的乞丐,这人脸上表情已经凝固,半张着嘴,似笑非笑,看着让他好生不舒服。 周敦一使眼色,手下立时过来将厉弦“请”开,拖着那乞丐就走。 *星际直播间* [耶!成功成功!锚点转移成功!鲜花刷起,安慰下我们可怜的小恪恪,哈哈哈!] [所以说Fg不能乱立,这在母星地球年代就早有流传,看,刚说了要让锚点长命百岁,转天就嗝屁。] [别哭了,姐姐疼你,恪呀!你看这小世界不还是你的么,不就是‘投射’进不了,可锚点还在呀!] 【各位哥哥姐姐,别说了,此时此刻唯有星币可以安慰我受巨创的小心灵啊!锚点转土著身上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直播呢!嘤嘤嘤】 [哎,这衙内我看着脸熟,好像在哪儿见过的?] [狱友狱友啊!小恪主播一刷小世界时我见过,是个混不吝的混球,天天和小恪玩爱的搏斗,菜鸟互啄那个!] 【哦!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厉弦这怂货蠢蛋啊!嘿嘿嘿,这家伙又坏又胆小,我有把握收服他,吓几声就能让他乖乖听话,带我们在这世界四处逛逛,玩个养成种田啥的。我们这也算日行一善,免得他落到前世那惨样了。】 钟恪此时也从转移锚点、继而无法再进入小世界的沮丧之中有些恢复过来。 [哈哈哈,这主意好,这小世界不是还能传输能量吗?他要是不听话,就来个爱的调-教,哦哈哈哈!] *** 厉弦此时已经被惊吓得三魂七魄飞跑了大半,什么,什么鬼东西?!莫非那混蛋死而不甘鬼上身,缠上自己了? 此刻厉弦这位倒霉土著的左眼前,浮着一层透明框,一行行滚动弹幕正在飞快地刷着,一个个古怪的、似曾相识的字幕飘来又飘去,时不时蹦出一条五颜六色的闪光条——那是大佬们豪洒星币刷出的公告喊话。 那鬼东西上的字,滚动得极快,根本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写的什么玩意。 厉弦努力咽下口唾沫,润润自己惊吓过度以致干得冒烟的嗓子,脑海里一片混乱,后背冷汗湿透了衣裳。 他哑着嗓子勉强抬头一笑,对周敦道:“王爷,我,我身体突然不适,先行告退了。” 周敦瞧着小舅子那一脸苍白似鬼的模样,虽是心下不悦,也不敢留他,生怕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关切地安抚几句,点点头,叹了声:“哎,既是如此,这仲二你就带回府去吧!缺的钱吾帮你补上。来人!厉大公子买了仲衡,把人送去厉府。” 厉弦一惊,也顾不得脑袋里的死鬼了,忙不迭地推却:“不,不,嗷!” 一道极细小的电流从遥远的时空之间传来,通过他脑海中的神经锚点,准确地击中目标。 [老娘没看过恪主播一刷小世界,现在才知道,你这混蛋居然敢阉了仲军神,我电我电我电电电!主播,我拼着这个月啃土,也得给他刷个焦头烂额!] 钟恪擦擦冷汗,哎呀,女人是老虎,被刺激到的女人那是下山猛虎啊! 锚点既然已经转移到土著身上,他的神经接驳自然也就脱离了,现在只能窝在首都星的直播室里为这个小小直播间的观众们主持。 有打赏当然是再好不过,换成电离能量投射,还能赚上一笔差价,要是可以的话,他是完全不介意把厉弦那家伙电个外焦里脆的。问题在于,那家伙身上有小世界唯一的定位锚点啊!这电过头了,那脆弱的小身板一完蛋,他的小世界也跟着脱离连接了。 所以,在满足观众要求的前提下,这个调-教的度就很要紧了。 【姐姐们,悠着点啊!小恪恪是完全同意要好好教训这割蛋狂魔的,但这二刷不是他还没干那混蛋事么!要是把他电坏了,就没人保护你们的帅军神了。咦?话说回来,这个时间点,仲衡不是应该已经破相成鬼面了吗?有哪里不对?】 [那行,主播,这电你给他记着,下次敢犯贱绝不轻饶!现在你让他把仲仲买回家,好好保护他,爱护他,鼓励他!] 【好哒好哒,放心吧!】钟恪擦擦满头冷汗,想了想,嗯,不如扮个神仙,先吓再哄,不愁这厉弦这小子不听话。 这种转移的神经锚点,除了主播钟恪本人,其他人的字幕语音只能以直播间内显现的形式出现,并不能直接刷到土著男的脑神经里。 钟大神凝神屏气,脑海里闪过一溜神仙传说,最终选了个端庄严肃的老神仙人设,他咳了咳,以脑神经接驳锚点的方式,将自己的话语直接印进了土著厉的脑海里。 【厉弦,你可知罪?!】 厉弦嗷地一声又跳了起来,怕得要死,脑袋一片混噩,神仙?妖怪?还是前世害死的那么多鬼来索命了?! [哈哈哈,果然很怂啊,恪哥上啊!] [少刷屏少刷屏,他看得见呢!] [看见怕什么,他不又认识简体字,更加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说不定以为是仙家法宝呢,嘿嘿嘿!] 钟恪一头黑线,也没法管这帮金主大爷,只得当作没看见,继续装B。 【厉弦,你恶贯满盈,来日必有大难。上天有好生之德,遣我,呃,那个南山大仙来助你改邪归正,渡劫历难,你可要嗯嗯,把握时机,好好听话。】 [哎妈,笑死我了,南山大仙,我还黑山老妖呢!] [把握时机,哈哈哈,小恪恪装个大仙装成了星际传销党~~渡劫,要不要再修个金丹啊?今年我家的笑点都让你承包了啊,播主!] *飞船两只刷起* [前半句挺有格调,后半句就显露了播主loser的本质,以上。] 厉弦冷汗直冒,看着眼前一行行诡异的文字,脑海里还听得一声鬼叫,他咬牙挤出两字:“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哎妈,星际人类说话太难翻译了,全是“@#¥%………”,还整天喜欢用地球时代二十一世纪的典故,渣作者我翻星际字典译出了一头大汗。 第12章 上身 厉大少爷一回府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歇斯底里喊了声:“谁都不许进来!” 鬼上身了,这肯定是厉鬼啊! 那混蛋前世活着时就神神叨叨,那时天天和他“生死对决”还能转眼就甩着软趴趴的手,言笑无忌地来搂肩膀聊天,要不是说话时还算有条有理,真以为这混蛋被周敦折磨得失心疯了。今世也不知老天爷哪里出了错,居然没等他“知遇”河间王,才一照面就嗝屁了账。 脑门芯里还时不传来所谓“南山大仙”的声音,声声入耳让他“听话”。 厉弦听得青筋直蹦,当你死了我就听不出这古 分卷阅读17 怪的口音加嗓子了吗?!这混蛋也不知是何方人士,当年同狱之时,说起话来就颇为古怪,时不时冒出些听不懂的遣词用句,两人互相折磨了彼此耳朵好几月,这才渐渐交流无碍,累得他厉大少一口京都雅音到现在都不时漏出些乡野俚语来。 哼哼!大仙,莫不是黄鼠成精的大仙! 只是这鬼如今钻进自家脑袋里,一时倒也无可奈何,且听他要如何怎地,再寻机找佛道高人给灭了去! “……大仙,吾不过是人间凡夫俗子一个,年少未成人,至不过嬉犬斗鸡弄些玩笑事,何来‘恶贯满盈’之说?吾侥幸生于富贵,金玉锦绣也是平常,大仙若有何需,只管吩咐,自是竭力以奉。只求大仙开个恩,是否挪个地方住?吾这脑袋实是吃不消尊驾常驻啊!” 这混蛋想扮神仙,他就陪着玩神仙之嬉,先把“鬼”哄出来,再收拾不迟。 厉弦虽是肆意妄为之人,吃了一世的亏,今生才有所收敛,到底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城府之人,心有所思,面容上难免露出几分来。 [哈哈哈,小恪你骗鬼哦!古早人类都不信啊!] [这小子不是挺蠢又怂吗?怎么忽然间智商情商一起充费了?] [别废话,就是干,不听话就电!] …… 一行行文字忽地飘浮起来,在眼前飞快掠过。 厉弦总觉得这些字不像是怀什么好意,心中焦急想看清到底写了什么,这一思忖,一行行字突然凝固停滞了! 厉弦一惊,继而大喜,哎!看来这文字还听他的使唤,心思一分,那字又瞬时飞快地飘过。他一急,狠狠瞪向其中一行文字,那行字果然停了下来,还贴心地放大浮于近前,其余的字也不再浮动。他眼珠往左一转,所有的飘字都往左平移,眼珠往右,行行文字皆向右,竟是随心而动,想看就看。 仔细一分辨,盯着的那行字横平竖直,与燕国的隶书看似一脉相承,又缺笔少画简陋许多,倒是甚像前世那混蛋极偶尔几次捉笔描的“简体字”。 看这一句句,一行行,也不像是那混蛋一人所言,莫非……特么在他脑袋里安家的不是一只鬼,是一窝子鬼! 娘啊~~~看来儿子马上就能下来见您了! 厉弦惊得头皮发麻,吓得嘴唇直哆嗦,心头又苦又涩,好不容易莫名其妙挣回一世,这下子全完蛋,舅舅们也救不了,自己的小命也眼见就…… 等等,等等!要镇之以静! 小舅说过,每当大难,唯静以镇,唯静生敏。 他勉力咬着自己抖成筛子的嘴唇,仔细看那一行行的字,这种“简体字”虽然古怪,但既有人教导他见识过,连蒙带猜其实也能认出十之三四来。 比如这一行:“……电,不听……就电,……教,狗……条……反射……” 莫不是……这些“鬼”要如训狗般训他?!“电”又是何物?莫非是雷公电母之意? 没等厉弦想明白,直播间的观众已经等得不耐烦,纷纷要求播主实施“爱的调-教”,钟恪看着一排排雷电刷起,仿佛无数星币在眼前闪过,眼冒金光,暗道一声:“兄弟,对不住了,电电有益健康啊!” 【厉弦!你竟无视大仙我的法旨,且看我法宝电来!】 嗞嗞嗞…… 厉大公子顿时浑身上下麻嗖嗖,痛兮兮,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大翻白眼,犹如羊颠之症发作!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瘫倒在地半昏过去。 【我去,好像有点电过头了。】 钟恪一惊,忙向各位观众普法:【各位各位,偶尔刷个电玩笑调-教无所谓,这个超过一定程度的话,呃,对于小世界的智慧类人生物,联邦法律上是有分等级保护的。 尤其是这种历史类完全人类,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投射’体而自卫,或者说不是基于人道救护而无故伤害土著人类致重伤、致死的,是要以“危害人类罪”、“ 危害社会公共意识罪”负刑事责任的,这就不是什么马赛克问题了,到时别说咱这直播间得封,小恪恪我都得进去蹲几年啊!】 [行了行了,谁不知道这法律啊,不就是为了保护看直播的观众身心健康,别看出变态杀人狂来么。喂,那小子醒了!] 【咳,你可知错了!】钟恪忙缓了语气,打算安抚一二。 厉弦眼神放空,楞了半响,没理会脑袋里那混蛋的叨叨,突地爬起身来,站地大骂:“彼其娘之!钟恪你个混蛋,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臭狗屎#¥%&……你死就死球了,又不是我弄死你的,搞到你爹脑袋里,有种你出来单挑啊?!爷爷怕你就不姓厉,姓你个鬼孙子钟!老子贱命一条,你恁死我啊,我变鬼也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他本就以我为尊,狂妄嚣张,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皇帝敢睡将军敢阉,不过怕死怂了些,这些日子重活过来,又循规蹈矩,憋屈得狠了。 这死鬼欺人太甚,顿时惹得厉弦那惫懒泼皮性子发作,大不了一死,死了不也就变成只鬼?!当年半残时没怕过这混蛋,如今变鬼咬也咬死它! 电,电!电你老母啊! [嗷!土著发狂了,恪恪小心狂犬!] [大棒加胡萝卜才是正道么,你们这么电电电的,稍有点血性的都受不了啊!] [哎哎!不对啊!重点不是这小子认识播主吗?!他怎么可能认出播主?难道这衙内和那乞丐有一腿?也不对啊,他认出的是“钟恪”,不是乞丐……] [真相只有一个!这小衙内也是投射体,而且是播主钟恪的基友或情敌!] V字认证的大佬实在忍不住这些白痴推论,又刷了一条语音:★都别胡扯了,明显这小子是重生的,认出钟恪是因为一刷小世界时两人一起关了一年多小黑屋啊!★ [喔!原来如此,我还是不懂。] [喔!原来刷语音按条算钱,50字5000星币,多不退少要补,一字百金啊!大佬,你没发足字,亏了啊!] [喂喂喂,重点重点呢?!咦?重点到底是点哪里?] 【各位各位,多谢“云深不知归”大佬指教,如果按大佬的假设来推论,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仲二没毁容,厉弦这小子见到我那个乞丐初始锚点就跟见鬼似的,因为——他还保留着一刷时的记忆!仲二的破脸悲剧被避免,很大机率是他的蝴蝶效应。】 钟恪恍然大悟,这种土著重生的情况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 开发小世界时,往往首次“投射”有大机率失败,一刷转二刷时重选时间楔,就有可能影响到某个或某几个土著的“灵魂”,顺带回到二刷时间点。 他一刷时过于倒霉,栽在周敦手里,除了一开始抓他审问拷打的仆役,相处时间长的就是周敦和厉弦 分卷阅读18 ,尤其是厉弦这个狱友,同吃同睡扭打扯蛋了一年,真是再熟悉不过。要说会被他二刷时间楔影响,估计也就是他了。 而周敦,看他今天见到“乞丐”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可知,这家伙并没有被时间楔影响重生。 【我X,这就有点难弄了,装大仙失败,老熟人相认,当面插刀好像那个不太好啊?!】钟恪喃喃,瞪着一个人骂得正欢,口沫四飞、披发顿足,并且问候了他十八辈祖宗以及各种人体器官的厉弦,一时也觉有些灰头土脸满头黑线。哼!你颠任你颠,土著没文明没文化,咱星际文明人就……唾面自干,且看他那点口水能骂多久。 直播间的观众们还在七嘴八舌地出着馊主意: [没有什么事情是利益不能诱惑的,如果不能,一定是利益不够大。播主,事已至此,不能威胁,那就利诱吧!] 【有道理,各位看官请集思广益,我们对这小世界只能传输能量,电又不能真电死他,看看有什么可以利诱这家伙的?】钟恪精神振奋,立时调动起主播职能,请观众们大开脑洞,引诱小世界那个堕落的灵魂索性就堕落到底吧! [V云深不知归: 合适频次以及正确位置的电离能量传导,能刺激人体肌肉和经络,达到增强体质2-3倍的效果,里面有详细的论文和实例。] [矿藏啊!发明啊!秘方啊!除了长生,有咱们做后盾,他有啥办不到?我们也就让他四处走走逛逛,带咱们看看古时代,体验下历史进程,这个交换要是我,跪舔大仙八百遍喊爷爷啊!] [哼,愚蠢的人类啊!无知。去看看古早地球时期的漫画,你们会发现二百多年前的人类,就把对电离这种基础能量的运用,在想像上发挥到了极致,而我们如今的科技,可以实现其中绝大部分的脑洞。比如:人体储电,电击按摩心脏、电磁鞭,电离瞬移,电波窃听,电击爆闪,电磁王,甚至释放雷电形成雷云,装雷公都行啊!] [鼓掌!呱唧呱唧,大伙今天回头都找找有什么电能应用,] 【好!我们就和这小子来一场时空的利益谈判。】 第13章 赏罚 厉大少破口大骂半天,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终于骂不动停下嘴来。两辈子在地狱里兜圈的历练,多少也磨了点小心思出来,他一边骂,一边观察着混蛋钟恪的反应,更分了一大半的心神集中在那不断流动的字幕上。 脑海里钟恪对他的怒骂没什么回应,假大仙似乎没有狂怒要一个雷闪电死他的企图,厉弦提了半天的心弦终于悄悄放松许多,更是仔细辨别那些“简体字”: “谈判,利诱,交换,电,功用,秘方……” 心下一动,也有点摸到这帮子小鬼的意图了,呵呵,当爷爷是这么好哄滴么? 厉弦不屑地翻个白眼,暗自盘算该要些什么条件,才能换到好东西,自家事自家知,他脾气一横撒泼无敌,姓钟的混蛋鬼要是真的再这么来“电”几下,让他跪着喊爷爷都行,万事皆渺,能活事大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别说是伺候一窝子鬼,就算是让他跟着鬼大爷们姓都行啊!……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活着挽救亲人的性命,活着把那些亏欠了他的夺回来,至于他亏欠了的,咳咳,这种事情,哪记得了这许多? 【既然你认出我来,咱们老相识,也不说那些虚的了。】 钟恪自打发现小世界,做了几年半死不活的小黑屋直播,赚的星币勉强只够买糊口的营养剂,要说这发现小世界的机缘虽然不少,但是摊到平均人数上,几乎也算得上万里才有一啊!本来是有相当多的观众喜欢收看不同世界的风情,可谁让他一刷太倒霉。 好容易捱到了二刷,他可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大赚一把,脸皮什么的厚是不太厚,可早就练得比巡宇星舰的超合金外壳还要坚固强韧了。 【老相识,别说我不关照你,这一次真是千年难得的好机缘!】钟恪按着观众们的策略,开始忽悠。 厉弦表示,对此嗤之以鼻!什么机缘,鬼都不信好么?! 【呐!这么跟你解释吧!佛家有三十三重天,道家有三十六天,你可知晓?】 厉弦虽然面露不屑,耳朵却竖了起来,咦?这说的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不像是胡编哄吓之辞了。 【我与众位,那个道友,便是来自三十三重天外,乃世外异人,前世我下凡历劫,不想与你有了一场孽缘……】 [哈哈哈,道,道友!道友是这么用的吗?主播当心晚上三清找你算账啊!]{鲜花X50} [我见证了一场“孽缘”的发生,仿佛一出悲剧正要上演……]{珍珠泪X100} 【多谢道友打赏!】钟恪只当没听见观众们的调侃,一门心思把九真一假的事实用土著听得懂的方式来解释包装,谈判么,总要先打消对方的抗拒心理,然后再潜移默化,给点甜头,让上钩的鱼自动自觉地主动实现客官们的意愿,双赢,完美! 钟恪又在厉弦的脑海里刷屏:【我这么一说,你也该明白,为什么我说你是恶贯满盈了吧?京都恶犬的大名,嘿嘿嘿!连我久住牢狱之人都久仰久仰,更何况你还往死里得罪了元和帝和仲大将军,搞得自己家破人亡、人憎狗厌,估计你离了那个小黑屋,咳,黑狱之后,大概也没落什么好下场吧?】 厉弦嘿嘿冷笑,默然不语,他是“恶贯满盈”,这混蛋说是三十三天外的异人,也没见高明到哪里去,什么入世历劫,被周敦挑了手脚筋关在黑狱里折磨拷打,又哪见他使出什么神通法宝来?倒是睡功和唠叨功甚是了得。 既说是如此这般厉害,怎地不先救自家脱苦海?到得此世就更“妙”了,比前世历劫还早“死”了好几年。 【既然身历凡世,诸般异世神通手段就有限制,不能都用上,所以当年我才落得和你一般关黑狱。你想想,要不是我身怀异宝,知晓各种秘方法门,又不慎在周敦那里露了口风,他堂堂一个皇子,何苦与我一个乞丐过不去?想尽办法来套我的秘术?】 这倒是不假,厉弦想想当年,也知这个不同寻常的狱友身怀奇术,按他这么说来,倒也说得通。 【如今也不瞒你,我历劫的法宝,就在今日不慎落到了你脑袋里,除非你小命玩完,这东西是肯定挪不了窝了。】其实假设厉弦一死,这个神经锚点也就废了,星际世界与这个小世界就真的彻底断裂再无重接的机会,除非在厉弦临死之时能自愿剥离转移神经锚点,这些秘密播主自然不能向土著谈判对手透露。 厉弦沉吟片刻,问:“那些在我眼前飘字的是什么人?难道不是与你一窝的鬼?” [什么?把咱们当鬼看了,小恪,电他 分卷阅读19 !] [我去,一窝,这小子真想得出来啊!] 直播室有语音直译系统,虽然厉弦的话语字词和语法都很古老,还有些古怪的口音,但在能翻译几千种外星语的星际直播室面前,一切都是浮云,观众们根本不必担心语言障碍,想听直译听直译,想看字幕听原生态的也毫无问题。 钟恪没理会那些叫嚣着要电人的暴脾气观众,回答:【我的道友们其实都是异世的上人,闲暇之余能借用你脑中的法宝,透过你的眼来观察这个世界,本体并不在你脑袋里,飘浮你眼前的不过是记录他们话语的法宝,除你之外,外人不可见。要是你能得了上人们的赏识,各种天大的好处,你连想都想不到,体魄、财富、呼雷弄电,种种异法都可传授与你,怎样?】 厉弦有些心动,但他也自知脑袋里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弄不出去了,异法听起来美妙,但却不知要他拿什么来换?平白天上掉馅饼的事,自他死过一遭,那是再也不信了,即便天上下饼雨,估计也是□□搀了馅的。 “你和上人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钟恪嘿嘿一笑,知道鱼上勾了,忙道:【不难不难,上人们不需人间财富名利,只喜世间美景,俗世逍遥。只要你能按着上人们的喜好,走遍这世上有趣的地方,多经历有趣的事便足矣!】 “这么简单?”厉弦完全不信。 【这个,上人们对你的言行大约也会有些要求,若是太过伤风败俗,或是伤天害理,上人们自也会赐下电击之罚,一如适才。】 “一如适才!”厉弦想着刚才被“电”到浑身抽抽,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么说来,倒也不是不能与这些上人周旋一二…… “难道你们便通过这,这‘法宝’日日夜夜窥视于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上人们莫非不懂?!” 【不不不,我们这个直播,咳,上人观世景也是有时段的,这个我们可以商量,每日定个时段,或是有要事美景时你自选开启,好商量……】 正在厉弦绞尽脑汁,想要与那混蛋和他的上人们好好讨价还价之时,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石屏在门外低声焦急地说道:“公子,公子?本不敢惊扰,实是,实是您买回的那位,发了高烧,若是不管,怕是捱不过去,您看?” 厉弦一楞,继而怒了,什么叫我买回来的?我特么买谁了?还附赠异鬼一窝的!等等! “……既是如此,这仲二你就带回府去吧!缺的钱吾帮你补上。”周敦在发卖场送别时对他说的话,突地想了起来,当时他惊吓过度根本没在意,不曾想这就强送上门了? 厉弦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对仲二这家伙,他前世造孽不假,今生不过是想看看笑话,谁要买这玩意回家?个大能造脾气爆,厉大公子是缺那几个小钱吗?!赶紧把这惹事的祸头丢出去才是正经事,管他死不死的,大爷自顾不暇,燕国国运自有高个子的去操心,天塌不下来。至不济还有一窝将门废材能顶上,挨个砍,还得费上突厥蛮族几年功夫呢! “滚……”厉弦没好气地喝了半声,脑海里突地一声大吼传来:【慢着!】 吓得他半句话噎回了肚子。 [啊啊啊!我的黑甲仲鬼啊!能和陈国白袍庆则将军一较高下的第二偶像,这就要死球?主播快救人啊!] [啧啧啧,“雄师百万躲黑甲,千军万马避白袍。”这就要去一半了。] [仲家军何在?!该是我等为大将军效力之时了,众筹百万,敢不救我仲大将军,就把那小子电个外焦里脆!] 【镇静,镇静!各位看官,事情紧急,关于无故过度伤害土著违法这事呢,我就不多说了。这样,我们就按大佬的建议,来个积分兑换,赏善罚恶,棒子胡萝卜一起上,不愁这小子不乖乖救仲将军。】 观众们扯蛋之时,主播早就发挥了专业素质,结合大伙的建议,结合心理学,用AI设计弄出了甚至光速申请转载了XXX游戏中科技树设计的版权。 【呔!厉弦看来!】钟恪一声大喊,思感一触,一棵三维立体小苗投影无声地蹦到了土著厉弦眼前。 这棵萌哒哒的小树,采用了萌系二维设计元素,嫩嫩的主干上镌刻着“赏善罚恶”四个大燕正统古隶书,下面是一片平滑的展示板,写着一行字:【任务一,救活仲衡,帮助其恢复健康。(赏分500,任务时间:两个月内。)】 小树顶上冒着两片颤巍巍的小芽,一片上面嵌着微凹的两个隶书字体“医药”,后面小字标注:200积分开启;另一片则是“健体”,同样是200积分开启。小树枝桠顶部还有许多芽苞,看来是要等这两片叶子长大才会长出。 厉弦一惊,忙四下看看,好在只有他一人在屋里,并无他人看到。 是的,这树与飘浮在他眼前的字不同,那字像是虚浮印在他眼前,周围的人视而不见;而这棵“树”……厉弦走近几步,又走远几步,转着圈小心地围观,它就像是一棵真正的活物,却偏偏悬浮于半人高的空中,色彩鲜艳如生,却又能透过它看到对面摆设的桌几。 这是一颗真正能看得到的“异世宝物”。 “这是何物?” 【你先让仆人等等,我说完了你再决定如何行事。】 厉弦看看那棵“宝树”,凝重地说:“好。” 继而喝道:“石屏,你且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陈国白袍庆则将军,人物原型来自白袍庆之,牛人啊! 第14章 兑换 【……就是这样,你按上人们的要求行事,让上人们满意,自可得到赏分,这赏分便可用于兑换,呃,这个“七宝妙树”之上的秘方与宝藏。若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或是办砸了上人的差事,这罚分多了,不免就得挨上“电击”之罚,此乃上古魔神“电击杨”之恐惧大-法,中者若痴,你要晓得利害。】 钟大仙语重心长。 厉弦盯着那第一条任务,不甘心地问:“让我救仲二?还得助他康复?哼!” 【你莫要逞强,仲二虽小节不拘,行事过于偏执却有抵抗蛮族、平息叛乱、护国护民的大功德,你前世不也知晓?更何况,他前世那惨样,还不都是你小子作,咳咳!若非汝之罪孽,他又如何会深陷无间地狱?】 [66666这一套台词太溜了,我给打个满分,播主没少刷地球古风游戏吧?]{飞行车X5} [告诉这小子,敢不救仲将军,就电他个生活不能自理,老大图伤悲!] [恶,不会用古诗词的少瞎用啊!] 【你要多想想好处啊!狱友一场,我怎会坑你?上人们成立了“仲家军”,那是要力保钟将军 分卷阅读20 的,你看那赏格,足有500分,都够你打开两个法叶了!】 “仲家军”确实够意思,钟恪设定了100星元1赏分的高价,赏格可都是观众们自愿刷的,即便与平台对分,啊啊!50星元就够他买一个月的营养剂! 为了星元,钟恪也是拼了。 “就是那‘医药’‘健体’之法?呵呵!我堂堂相府公子莫不是还要去给人摇铃看诊?健体?我家护卫一个能打当初的你十个都不止。”厉弦不屑一顾。 【糊涂!三十三天外上人们的医药之术,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神妙,续骨生肌、剖心救死,种种法门你想都想不到,只要尚有一线生机,便有可救之术,岂是你这凡间医药可比?即便到得凡间,妙用打个折扣,那也是救死扶生的秘术,旁人求神都求不到的。】 钟恪大吹法螺,星际时代医药技术确实大发展,纳米机器人与基因改写技术已经能解决绝大部分的地球疾病,虽然星际时代新的异星疾病也很多,甚至有基因崩溃绝症,但总体而言,人类的寿命那比古地球时代区区百来年可翻了个倍还多。 至于说,无法传输实物,只能转播技术与传导电能,怎么解决古人类的医药问题,呃,这个船到山头自然直么!咦?地球谚语是这么说的吧?飞船也是船么。 【再说那个“健体”,都和你说了我前世是历劫、历劫!没有大神通,只有小法术,比如一睡避痛什么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捱这么久的? 上人们的健体之术,可不仅仅能让你强身健体,力壮如牛,更能改变你的体质,练到深处,甚至能将“电”能储于你的身体之中,遇敌可用。你想想,别人一刀一枪拍马杀来,你十几步远处一个“电闪”劈下,来敌都没跑到你跟前,就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死个干净,牛不牛?!】 “哼!我厉大公子难道还要上阵杀敌不成?” 厉弦不上当,仍憋着劲试探底线,突地想起一事,他忙问:“‘医药’之术中可有能救先天病弱之躯的法子?!” 他的小舅郑锦,胎中受损,先天病弱,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风流多智人物,却是天不假年,即便前世没有那一番惨事,大江南北几十位名医看过,也早就暗自断言他活不过不惑之年。 小舅对此倒是不太放在心上,性情疏朗开阔,风清云淡,又极为珍惜家人,只叹身体太弱,不能走遍大江南北,见识沙漠大海、名山大川,唯忧来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太断肝肠。 如今,这,这所谓的异世医药之术,若是能给小舅一线生机,他心甘情愿、卑躬屈膝侍奉各位上人! 【小事一桩。】钟恪一见有门,更是起劲,【如今便有大好机会在前,你可接了任务一,先赊得赏分开启“医药”法叶,自可一试医药技的神妙之处。只是话说在前头,若是两月之内完不成任务,哼哼!这“电击”大罚可是不饶人的。】 “成交!”厉弦伸出手指,毅然决然地点上了“任务一”,那行字立时闪烁起来,后面凸出一个小小标识“已接”,那棵绿色的“七宝妙树”顿时消失不见,而他眼前的浮动方框之中,右下角多了一个小小的树状亮标。 钟恪指点他如何操作直播界面:【……用你的心神集中在这小树之上,便能如方才一般放出宝树来;树边有个两个小方框,一个画了叉,你点叉,便是断开直播,不让上人们观看你的经历;另一个画了个短横,点了这个,这浮动方框窗子便会缩至你的眼角,不妨碍你行事,但上人们仍是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 简单教了土著如何操作直播窗口,又约了日常直播时间,钟恪便催着他去救人,再晚一些……啥都不用说了,给未来的仲大将军收尸吧! *** 仲二被丢在一间仆人居住的空厢房里,什么也没敢动他。因为厉大公子未交待过怎么办,厉安管家又深知仲二这身份的敏感之处,老滑头是半点没沾手,说了句公子爷怎么吩咐你们怎么做,便转身走了。 仲二来时人倒还清醒,憔悴得厉害,知道自己被厉府买了,也一声不吭地拖着腿硬捱着走到了府上。到得厉府人就倒了,众人这才知道,他左腿却是早被打折了,青肿得老高,也没上药,就那么一身鞭痕破衣烂衫地裹着来了。 这一倒,他是满脸通红,神智不清,都开始说胡话了,额头滚烫,偏偏没有一滴汗,眼瞅着就快不行了。 石屏急得没法,他也认识仲二爷——去国子监送公子爷上学时见过,当日那位可是威风凛凛,连公子爷也不敢轻易招惹,骂都只敢躲过背去悄悄骂。再如今,一朝天翻地覆,金尊玉贵的将门公子转眼成了阶下囚,人下奴,当真让人怜惜感慨。 国之大事,他小小奴仆也不懂,只是那仲大将军原是燕国军神般的天上人物,肃守西边近二十年,战功赫赫,威名连敌国都怕,怎么就说叛就叛了? “他这是怎么了?”瞟了破旧木床上躺着的人一眼,厉弦皱眉问道,实在不想多看。 石屏一凛,忙拉回脱缰的思绪,凝神回报:“公子爷,仲,嗯,他似是受过刑求,身上都是鞭痕,左腿被打折了,我估摸着应是此处伤重,引得内火上攻。公子未曾示下,并未请郎中给他看过。” “嗯……”厉弦漫声应着,脑海中意念生涩地点开了直播窗口,口中轻声问:“人就是这个样子了,我该怎么做?” 【让仆人先走开,你把宝树拿出来,点亮医药,我会引导你如何看诊。】 厉弦应了,赶开石屏让他在门外两丈处守着,他要亲自给仲二看看。 石屏应声喏喏,迟疑着低声说了句:“公子爷,他,他到底曾是,嗯,官奴婢每旬月衙门里要派人来查问的。” “行了,你还怕我弄死他么?”厉弦被这爱担心的小厮气笑了,看这小子神情疑虑地退出去,脸上只写了“不信”两个大字。 哼!若是前世有这大好机会,那自是早弄死仲二十七八遍了,只是今生一来死结未系,二来要靠这军神护国,三来么自然是钟恪说的,什么能当大好“活体实验用品”。他自是要把仲二这条狗命保得牢牢的,值500赏格积分呢! 依着钟恪所言,厉弦拉出巴掌大的虚幻“宝树”,轻轻点开“医药”法叶,瞬时,那接了“救护仲二”任务,刚赊来的500积分就如流水般哗哗去了一小半,只余300分。这法宝偏偏还为“扣分”配上了金钱洒地叮当作响之声,让人听了忍不住地肉痛。 “医药”法叶点亮之后,这一片嫩叶展发开来,竟变作一枝嫩枝,上头挂了十几片新生的小嫩叶,每一片上都嵌着名称,如“诊判”、“接骨”、“缝合”、“电击起搏”、“药典 分卷阅读21 ”、“验方”等等,不一而足,所需要分值也不尽相同。 【你先把“诊判”、“接骨”、“药典”、“验方”四个必须的兑换了,待看诊后再换需要的。】 厉弦依言将四个小叶点开,只见四叶绿莹莹地亮起,然后……再无然后。 厉弦眼角抽抽着,眼见300积分一分没剩,余额变作了红色的150,前面还有一条小横杠。 “这红字是怎地了?” 【咳,这个红字数字加前面小横杠,表明你的积分是负数,就是你倒欠上人们150分。 别生气,别生气啊!你这兑换的东西好啊!你看“诊判”100,“接骨”50,“药典”150,“验方”150,加起来不就?前两者不必说,看诊和救人急需,药典是集此天下药物于一书,你可查到此世上所有的任何天然药物,验方更是珍贵,所有病症要对症下药,没有相应的方子,你怎么看诊?】 厉弦冷哼一声,深感受骗,面色也有些不善,问道:“那我花费了这许多积分,医技法术呢?” 总不成这样亮一下,便神通已显?仲二不是还躺在边上半死不活么? [哎呀!厉衙内也不好驴啊!他这倒是超前,知道点了技能该有灌顶,渣游戏几年了?] [切!咱们直播室只能传播能量,又不能直接给他装生物电脑,灌输各种学习芯片,当然就是亮一亮意思下,然后还不得靠我们主播小恪恪,是吧?] [快快快!生死时速啊,再不快,活的仲将军就要变烧猪了,主播到时可别说“仲家军”凶残待你啊!] 钟恪也是一头冷汗,忙道:【你再点一下“诊判”,然后收起宝树,以后除非要点亮枝叶,其他操作都可在你意识中操作。】 双击“诊判”之叶后,“诊判”两字变成了亮金色,而后钟恪便让厉弦上前从头到脚细细撸一把仲二,所谓“诊判”其实不过是钟恪利用“神经锚点”发出微电离能量,而后将土著肉体反馈信息收集到生物智脑中,再用医疗仪进行分析诊疗。 哪里有问题摸哪里,so easy! 第15章 医药 厉弦走上前去,正要动手,一瞧仲二一身血污,又躺在奴仆们睡过的旧床上,那破木床四条腿短了一条,木边磨得油亮发黑,到处是污渍,铺着的旧稻草中似乎还有小虫子出没。 虽说他前世十几年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已再世为人这许多日子,他是再也不愿有一刻呆在如此凄惨的地方,仿佛昨世的噩梦又重现。 “石屏!进来。” 厉弦指着仲二略一犹豫,恶从胆边生,将自己前世那个难听又低贱的名字送还给了它的主人,道:“你把‘阿奴’弄出去洗洗,换上身干净的衣裳,搬到……嗯,搬到我屋子边的厢房去。” 石屏愕然,这仲家公子被取个奴仆之名,倒也合他时下的身份,自是应有之意,但洗干净,换新衣还要搬到公子近旁?!要知那屋子向来是公子召美人们侍奉留夜之时住的,连烟青、入画当初得宠时都不得入住一两宿,虽比不得主子们住的屋子,但也是雕床玉枕锦丝被,这? 瞧瞧仲公子,哦,不!阿奴伤病之中仍不失俊朗的面容,他心下倒是明白了几分,再看看阿奴那比公子高了大半个头的强健身躯……石屏暗自摇头,公子这口味是日渐重了。 【哎!提醒仆人,要用温水洗,冷的烫的都不行,免得寒气入侵,或是热气攻心。小心他伤处,别弄得伤上加伤。】钟恪着急地提醒,“仲家军”钱多势壮,为了服务观众也得把仲二给伺候好喽! 厉弦憋着气,只得恶声恶气地照样吩咐,水要温热,洗时一定要小心,万不能触碰伤处,尤其骨伤的腿脚…… 听得石屏凛然起敬,悄悄瞄了眼阿奴,心下既为他高兴,又有点酸涩,公子爷看来对他极为上心啊! 几位小厮烧水、和温汤,一人捧着伤腿,两人小心翼翼将仲二洗得一干二净,连私-处都喷喷香,这才大汗淋漓地将半昏迷的壮男,缓缓架到临时做成的担架之上。 烟青紧抿着嘴,拿了条软绸巾,用力擦干他身上的水珠,手下重了些,仲二眉头一紧,含糊地呻-吟了一声。 “你小心些,弄疼了他,小心公子爷不依!”石屏一惊,忙夹手夺过烟青手里的帕子,一点点小心拭干钟二身上的水珠。 “你倒是好心,只是这位爷如今可不是爷了,是比我等都低贱的官奴婢呢!若不是公子爷眼晕看上了他,哼!”烟青一甩手,愤愤然。 思庐看不过,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越发嘴不把门,连公子爷都敢编排。一样的为人奴仆,公子爷对他上心,我等就得敬着,你连这都不懂,莫不是想上‘静思’住上几天?” 厉相自诩崖岸高峻,明德治家,不愿多见肉刑,家中奴仆犯小事送入“静思”,犯大事则鞭笞,更甚者便灌哑了发卖,倒是少有闹出人命的。前世府里的几条人命,都是厉大公子或直接或间接造的孽,是以,世人也多叹厉相为相精明,育子无能。 烟青瞪圆了媚眼,正想破口大骂,忽而想起公子已多日未召自己侍奉,神情多有冷漠厌恶,近日更是连面都快见不上了,一时悲从中来,泪凝于睫,掩面奔了出去。 石屏气得倒噎,把帕子甩入盘里,也愤愤然:“倒是越发不像样了。” 林泉默不作声地拿起帕子,绞干水,利索地将仲二抹干净,思庐忙上前帮手,边向石屏劝道:“你也莫气,他这脾气不是一日两日的,往常公子纵着他,现如今么……啧!我们赶紧把这位爷伺候好,免得迟了又恼了公子。” “说的是,他这伤病又急又重,这腿……唉!都快些吧!” 把人收拾干净,又唤了健奴将人担到公子屋旁的厢房,这才禀了公子。 “公子,是否请高御医来给,呃,阿奴瞧瞧?他这样子……”石屏小心地问道。 高御医是相府相熟的,能号称“御医”自是太医院一等的大夫,自来专为厉相和两位公子看诊,其余少爷女娘们则是请京中大医馆的名医看诊。平常奴婢过了病气或是有伤痛,自然不可能请这些人来看,至多不过禀了管事,自掏腰包喊上街头铃医瞧瞧,若是过人的病或是病重了,不过撵出去等死罢了。 身份重要些的奴仆自不在此列,至于这位身份特殊,公子又如此上心的“阿奴”,石屏自是要谨慎地问上一句。 “啊?!不必!”正与钟恪讨论诊疗方案的厉弦被问得一回神,不耐烦地答道,“你出去,让他们都在门外守着,我自己给他看看。” “啊?!”石屏愕然。 “啊什么啊!出去。” “喏。”石屏 分卷阅读22 忙退出屋子,仔细倒掩上屋门。 几个同伴眼色相询问,他皱皱眉,示意几人站远些,瞥了屋门一眼,摇摇头。 四个贴身小厮见状,都不敢说话,各自站定,神色各异。 这后院原是不允男仆小厮们踏足的,今日为了让这新来的“阿奴”养伤,公子爷竟是赶开了婢女们,将这往日寻芳的逍遥居单独划了出来,这看重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烟青暗自咬牙,神情惶惶,却是无计可施。这“男狐狸精”半昏了尚且迷得公子爷晕头转向,若是醒了,醒了……他一个奴婢,仰爷的鼻息而活,也不过是无可奈何。 此刻厉大公子正瞪着躺在床上的“男狐狸精”,自个儿生气。 仲二原本强健的身躯此刻被松松地裹了一身薄如蝉翼的丝制亵衣,又发着高烧,温水洗浴之后,全身上下裸-露大半,麦色的肌肤下透着淡淡的绯红,前世被他让人喀嚓的不雅之物也蔫蔫地缩作一团,伏在亵衣之下,竟显出一分难得楚楚可怜的病态之美。 厉弦浑身一激灵,娘哎!冷肃如恶鬼的仲二竟有今日之态,吓得他一身鸡皮疙瘩都战战而栗,这帮小子们一门心思在想甚?怎么把侍人邀宠的亵衣给他换上了?真当他家少爷如此口不择“食”么?! 想让人来换了衣裳,却见仲二呼吸急促,眼皮偶尔一张都是懵圈的血丝眼,眼见快撑不住了,脑袋里钟恪又催命也似,只得先如此这般,依着上人们的意思“开撸”。 【对,搭到他脑袋,撸一遍,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尤其太阳穴附近,好,稍停下,正在生物体建模……】 厉弦只觉手下肌肤触之烫人,自己的手指间似有一道极细微的“电”流,从脑海直奔而出,细细“撸”过仲二头部的每一处。 【好,脑袋暂时没事。往下,对,再往下,主要是胸腹内脏,其他的不是重要部位……体温摄氏40.7度,哎呦!你赶紧的啊!这烫的,再过会儿都七分熟了。】 “哼!他这命可贱,咳,甚是强韧,前世我没理他,丢在奴婢们的院子里,傍晚下了场冷雨,淋淋就活了,哪那么精贵,要费这些事。” 厉弦咬了下舌头,差点没口出贱语,惹着那帮很是爱护仲二的上人们。看那字屏上的一行行赏格和群情激愤之状,想来这“仲家军”在上人们之间也甚是势大,要是嘴贱招惹了,白白被电不说,万一他们不再传授医药之术,那小舅的命可怎办? 【要我说,你看看前世干的都是什么事,也怪不得后来同我来作伴。我那是叫倒霉,遇人不淑,你那是叫自作孽,不可活!】 [啊哈哈哈~播主你这是恨嫁了么?还“遇人不淑!”] 直播室里一阵欢声笑语,仲家军又心急火燎地撒了一大把星币催促救人。 厉弦撇撇嘴,倒也不怼,自家事自家知,若是真不知悔,他如今又怎会低调做人,“慈善”做事? 【胸腹内脏都没什么大问题,肾功能、X功能都挺挺好,不愧是来日的军神,保养、锻炼得很不错,要是前世没你那亏心的一遭惨事,一夜御七女肯定没问题啊!好,继续往下,对,大腿,左边,再往下……】 厉弦一脸乌云,听着钟恪在脑袋里瞎嘀咕,无非说是当年他太造孽,毁了多少妇女的性福生活。他心烦意乱地按着钟恪的指示,慢慢往下摸去,摸到那条已青肿似象腿的大长腿,手下用力了些,正按到断骨处。 “啊!”一声痛楚的嘶哑叫声响起。 厉弦一楞,抬头却见仲二瞪圆的眼,正直楞楞地瞅着他,眼神一片空蒙,也不知是醒是晕,见他望来,那双衬着血丝的乌黑眼瞳缓缓向厉弦转过来,定住不动了。 厉大公子顿时觉着自己仿佛被只伤病猛兽盯上了,虽则无力,余威尚在。一阵恶寒心虚,继而回过神来,不对啊!他是在救这灾星的命,有甚好心虚的?! 【骨头断裂,错开了,你让人按住他,得正骨,再找些材料固定。我吩咐,你记下:石膏、三七、灵脂、乳香……】 随着钟恪的语音,一行行药名从宝树的“药典”之叶上亮起,一一闪过性状、各种别称与原株样子,而后又幻回药名。十七八种药名点缀着份量,自动拼成一张药方,静静悬在“验方”之叶上方,两个小字清楚地镌刻于上——“骨伤”。 【日后你若遇上类似“骨伤”,诊判之后它便会根据伤者之情,自动调整。如何?异世之医药技强大如斯,怕不怕?服不服?】钟恪看着土著厉弦震惊无语的样子,还是略有成就感滴! 直播室里一片哄笑,在古早人类面前装【哔——】,还不如去幼儿园决斗呢!弹幕四起,刷起一片“臭鸡蛋”。 “臭鸡蛋”怎么了,别不把“臭鸡蛋”当星币,虽然只是一角一只,那再少也是钱啊! 钟恪恬不知耻地多谢各位客官赏赐,更加卖力地教导土著,以便早日能让这娃独立诊断,免得以后每次都还要他一起撸一遍病患。 厉弦默默无语地震惊片刻,终于完全相信了钟恪所说,那数十种药物,有他知道的,更多是他不熟悉的,但那栩栩如生的小样,再加精到的药性解释,无数听说没听说过的别称,医理辟析之深刻,要说是瞎编的……他厉弦何德何能让这帮子异世鬼费如此心力?! 他定了定神,按下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眼,一声大吼:“石屏、思庐,进来帮手!” 第16章 正骨 厉弦本想让思庐为他记下药方,转念一想,不对,这方子上药名别称甚多,有的一种药甚至有七八个名字,他本不懂医药,总不能把名称都写上吧? “去把郑青叫来,到我书房,有个方子让他记。” 本来去请个太医更稳妥些,但一来时间紧急,二来他这方子或许也有些惊世骇俗之处,还是秘而不宣为妙。 郑青郑赤他们是阿舅精心挑选的护卫,阿青懂几分医理药性,于外伤跌打有独到之妙;阿赤则学了解析毒物之术,都是自小调-教,花费许多心血培育的精干私卫。 “熟石膏五斤,麻黄半斤,生地黄一斤……”厉弦念着方子上的药名,让郑青一一记下,有多个名字或是怪名的,让他选出熟知的,慢慢对号入座。 郑青正凝神提笔疾书,突地听到这吓人的份量,手下的笔一拐,惊出一身汗来。 “公子,您,您知道这五斤的份量是多少吧?”王公贵族,不知稼穑,不识五谷,总不至连论斤称量都不懂吧?这五斤石膏喂下去,别说治伤,噎都能活活噎死病人。 “石膏外敷,麻黄制药汤泡澡的,当你家公子屁事不懂呢?!”厉弦没好气地说。 郑青讪讪一笑,很是同情那被公子当试验之物的家伙,他自被派到 分卷阅读23 弦公子身边十来年,还能不知这位的性子?一见诗书就犯困,翻着史书能发呆,从未摸过一本医书,更无人教导,这医术……也不知是哪里淘换的骗人玩意。只听过古有神医以柳枝接骨,从未闻说用石膏外敷能治骨伤。唉! 厉大公子所报的药名大多古里古怪,别称甚多,总算间或都有一两个听着熟悉的名称,问来对去,也费了一番功夫才理清了这两个略奇葩的方子。一个是药汤,一个是内服煎剂。 厉弦催着思庐誊抄了一份,便让石屏急急去京中近旁的大药房买,府中虽也有药房,又哪里会备这许多古怪的药。 收了那张方子,厉弦打算日后慢慢研习,说到底人有不如已有,谁知这异世鬼们会在他身上停留多少时日?又谁知那赐下的方子和秘术会不会有哪一日又要追回?暗自学了才是自己的。 【你这学习态度不错,节俭为要啊!】 “什么节俭?”厉弦转身回了仲二歇息的屋子,准备给他正骨,听了钟恪这话倒是一楞。 【哎呀!这诊判、验方调整等等,第一次是让你免费试用,日后要用,若是得我出手的,还是得要积分换呢!不然哪有如此便宜的神妙之术,你这次点亮“法叶”就是首付,以后每用一次就是分期付款么。不贵不贵,你看一次也就一二十分,哪天你自己能蓄下电流,真正学会这些法术秘方,那不就不用钱,咳,不用积分来换了么。】 厉弦气得鼻喘粗气,心底倒也知晓这买卖并不贵,救一次仲二就能赚上500分,若是二三百分就能完全真正习得那些方术,岂不是神仙都要吃赔账?哪有如此便宜之事。只是这些异人也太黑心了些,尤其是这混蛋,两只黑眼珠只盯着亮闪闪的积分看,恨不得他一言一行都扣上十七八分才好。 不过两刻钟,思庐让健仆背着一大筐的“药”回来了。他办事甚是利索,有几味怪药药房、医馆里都找不见,据说都是真人们练丹的物事,他便遣人骑着快马去往日常常供奉的观里让道长们分了些来,这才花了这些时候。 厉弦当即点了做事细致的林泉和石屏,按着他的“方子”将两份药配好,也不必煎,直接拿进屋内。又让郑青郑赤拎了大桶的温水入屋,吩咐烟青与思庐守在门外,厉大神医便要一试身手。 【事情紧急,来不及煎药,先用&波电离振荡的方法浸沥药物……】 “等等,这个‘浸沥’要不要积分?”厉弦非常警惕。 【……第一次免费,不收你的!】钟恪也怒,这都掉钱眼里了?这点小分也抠,要是来不及救人,小子那倒欠的分都够上一次电刑了。让智脑根据药的大致性能和物状,大致测试调整振荡频次后,钟恪让厉弦准备。 “阿青阿赤,你们出去守在门边,等我叫了再进来。林泉和石屏再将饮服的汤药去配制煎好,三碗煎作一碗,我施术完之后,让阿奴饮下,以后一日三剂,连服一个月。” 众仆应声而喏,都退出去,郑青郑赤互望一眼,不知自家主子是有何秘方秘术不愿在人前显露,还是根本不会医术免得丢人丢到众仆面前。 厉弦按着钟大仙的指示,将手伸进浸泡着药剂的大盆里,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只觉脑海一麻,一股麻溜劲从头顶一下子蹿了出来,直接奔入浸泡了大半盆药物的木盆之中。 在那个甚么波甚么荡之下,盆中的水诡异地开始极细密地沸腾,偏偏这水温仍一如方才,温和怡人。细碎的水珠频率极高地密密溅起,按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忽高忽低,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各色药物本来大半沉在水底,有些轻飘的草叶干枝浮在水面上,此时在涟漪激荡之下,全部瞬时沉入水底,一股棕色的药汁肉眼可见地从水底的药物间泛起,不过半盏茶时分,一桶温水变成了药汤。 厉弦楞怔地瞧着一桶棕汤,喃喃道:“倒真是有些奇门妙法……” 心头火热,这异世的医药之技术如此神妙,看来小舅的身体大有希望。 心中有奔头,厉大公子热情高涨,连声喊了郑青郑赤进屋,让拖着大桶往床边去。本来应当滤出药渣再用,他一则嫌麻烦,二来仲二也等不起了,撸起钟二若有似无的袍服,将那条粗壮又青肿的毛腿慢慢浸入桶中。 【这药里含了麻醉、消毒,清淤种种功效,你把手伸进桶里,微电离刺激药性,让他浸上一刻钟,便能开始正骨了。】 厉弦嫌弃地瞪了一眼昏沉的仲二,庆幸好在这灾星伤的是小腿,否则麻烦事更要添上一倍。此时也只得捏着鼻子,将自己的玉手浸到某人的泡脚水里,心头暗念万句当年与“钟大仙”菜鸟互啄时学来的法咒——MMP! 郑青郑赤不忍卒睹,尴尬地将眼神飘忽地转开。 听说过有狂生爱莲足如狂,也见过纨绔们在铜雀楼中喜吻娇娘脚丫的,本以为以上种种已经够放诞风流,名仕作派,没想到,自家的少爷年纪不大,竟能捧着条青肿的毛腿…… 郑赤年纪轻些,还有点藏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郑青暗自叹了口气,忧伤地瞅瞅厉大公子,泡个药汤,还要这般如此,他转眼警惕地望向半昏迷的仲二——怕不是个妲已转世的男狐狸精?! 眼见厉大公子纡尊降贵,一脸凝重地轻轻划着药汤,时不时还敷起药汤洒到毛腿上,轻轻摸上两把……郑赤浑身一抖,忙转眼看八宝架,小桌几,摆设书画雕花床,打死也不再往那闪瞎人眼的地方瞧。 厉弦不是没注意到两个忠心下属的古怪眼神,可他能如何,公子爷我也很绝望啊!大仙上人们口口声声要多触摸,多“刺激”,他这小心肝都被刺激得一麻一麻的,还没法开口向人述说。一腔幽幽怨恨,唯有全部奉送床上这位大爷! 【行了,差不多了,你轻轻捏捏他伤处,没什么反应就是麻了,可以开始正骨。】 果然,一捏小腿伤处,仲二没什么反应,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小脸红彤彤的,呻-吟也少了些。 “把他在床上放正,你们俩按住他手脚,我来正骨。” 【好,放松放松你的思绪,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到你脑海中的电流,你面前仿佛出现了蓝天白云,一直往前走……呃,呸呸!不是啊,你将心神凝于电流,闭上眼,让它带着你去感受钟衡腿部的骨骼……】 [哈哈哈,主播搞错催眠台词了。] [仲家军在此,主播你再不清醒点,小心我们去刷负投诉,扣你星币啊!] 厉弦一脑门子官司,听着钟恪的教导,跪坐于床前,将双手轻放于仲二伤腿之上,面露迷之微笑,一如抚按仙琴雅操,然后双手顺着毛腿抚来又摸去,顺溜的黑毛毛都撸乱了。 “公,公子!您……”是不是克制点,这位都 分卷阅读24 快一命呜呼,还在这儿一脸XX地摸来摸去。唉!可怜。 郑青实在忍不住提醒了半句,话到嘴边,只见厉弦手突地一动,将那错开的小腿骨一拉,又缓缓摸索着校平。 “住手,您这……”郑青惊出一身冷汗,这么搞法,要把人活生生痛死的!这位原本与公子爷“有仇”,原来不是想让“阿奴”骄子当娈宠,是想活着折磨报仇么? 厉弦手下不停,看得出手法生疏,但渐渐地,他似是找到了点技巧,轻抚缓转,头一次搞这种活,居然也让他磕磕绊绊地弄好了。抹抹额头淋漓大汗,厉弦睁开眼来,与黑暗中电光隐隐扫视的不同,睁眼见到的却是青肿消了些,平整许多的腿脚,这该算接正腿骨了吧? 【不错,不错。仲二以后不会残了,也不会留后遗症,阴雨日就酸痛难当。很好,本次免费,下次惠顾扣分50,谢谢!】 第17章 有赏 郑青郑赤眼睁睁地瞧着仲二的脸色渐渐和缓,呼吸都平复许多,一声未吭,仿佛完全没感受到腿上这么折腾的痛楚,也不似昏死弥留。而他腿上的青肿消去大半,腿骨平整,唯留棕色的药水痕迹还在,显示着这腿曾受过的重创。 郑青郑赤震惊地对望,这,这么瞎搞搞,居然也治好大半了?!而且似乎伤者一点也未觉痛楚,肿涨都已消?郑青瞪着一桶棕色的药水,震憾不已,这药……竟有如此神效!要知郑氏秘藏据说传自神医华陀的麻沸散,功效也远不如它。 “把那浸透石膏的麻布料拿来,依着他腿粗细,两边衬上薄木板,半湿地包裹上麻布带,多敷些石膏料,固定住那条腿,等得石膏干了,这就大功告成!别弄太紧,免得影响,那个血、血液循环。将养上两三个月,到时又能跑跳如常。”厉弦得意洋洋地吩咐,很是享受外创专家郑青迷惘而无法置信的神色,哼!公子爷就是这么神奇。 两人木楞楞地听着自家公子叮嘱,这样那样,这里那里,终于将仲二那条伤腿平整地包上了石膏,只待药料干去,这固定之法就成了。如此神思妙想,简直闻所未闻。 郑青心头激动,秘方不可求,但这石膏固骨之法简单可行,公子也未避着他们,想来求上一求,或许能得公子传授?这么多思多想,手下的动作未免大了点。 一声轻轻的呻-吟,两人手下一顿,往床头望去,却是昏迷的仲二醒了,一双星目血丝盈满,冷冷地望向厉弦。 “哟!阿奴你醒啦!”厉弦一捋头发,一脸邪笑。 郑青郑赤不忍卒睹地低头忙碌,完全不想告诉公子爷,就他那个一头汗水乱发,袖子撸起,下摆束腰的狼狈样,怎么看都不像个纨绔公子,倒更像个落魄卖苦力的。 仲衡脸皮一抽,凝视自己小腿上那古里古怪的灰白膏体,皱眉问道:“此是何物?” “放肆!还当你是仲二少爷呢!现在你可是我的奴仆,名叫‘阿奴’,”厉弦哼哼着瞪眼,“来,叫声主子听听!” 仲衡平和地望着他,眼中似有什么,烟波不兴,他道:“主子,奴烦请赐教,我这伤腿上是何物?” 厉弦正等着他暴然反抗,正好趁机破口大骂这小子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一泄腹中憋闷之气。谁想怒拳打到了破麻袋上,让人更是憋屈。 他拧眉绕着仲二走了半圈,盯着那平静的神色平晌,才阴阳怪气地哼唧:“哟~这是在廷尉狱里学乖了,晓得尊重主家了?你腿上的么,哼哼!便是十全大毒之膏,包在断骨之上,一宿入脏腑,二日攻心脑,三日命难救,你往日揍我多少拳脚,这里头就放了多少种毒物,悔不当初了吧!呵呵!” 他那微胖的清秀小脸,呲起牙,眼中寒光闪烁,犹如一只守在鼠洞口的肥家猫。 “阿青,说给他听听,都有什么毒物。”厉弦使了个眼色,郑青躬身一喏,口齿伶俐地报来:“取熟石膏五斤,和少许水,柳木枝板两根,麻布裁寸宽几丈,煮沸……” 仲二听得脸色也有些变了,略有些复杂地望着厉弦,如此秘方在他面前也不忌讳么? “停,停!谁让你报方子了?行了,你俩把东西都收拾好,出去吧!”厉弦恼羞成怒,把人赶跑了。 [哈哈哈,这小子装狠不行啊!就是一只奶狗要啃骨头啊!] [主播,古代食疗的方子我们找了好多,赶紧的,挂任务出赏分!仲家军,威武!] 钟恪看着那一串串方子的赏格,心情复杂,这帮子壕爷们为了个历史同人世界里的英雄人物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怎么就不扶下贫,打赏下他这吃了几个月营养剂的小主播啊!唉,同人不同命啊! 【上人们有新任务,记得有空接,赏分从优。】 叮叮叮一串响,钟恪羡慕嫉妒恨地洒下了一连串食补任务,每个任务的赏分都刚好等于学习该食谱所需要的分值,这帮子“仲家军”为了他们将军的身体健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相当于白送几十个补方啊! 厉弦一楞,还没等他去看宝树上新增的任务条,却见仲二撑着胳膊肘,挣扎着坐了起来,直直地望着他,嘴唇嚅动,却没吐出半个字。 “别,你瞎动个甚?!你那破腿我好不容易才修好……”厉弦急眼了,忙扑过去按住他,再来一次“正骨”,那得要50分啊! 仲二虽是退了些烧,人仍有些晕,浑身无力,此刻依在往日对头的怀抱里,突然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哑声说:“求,求你救救她们,救救我母亲和妹子们……” 厉弦浑身一僵,惊讶地望向他心目中狠戾无常、如鬼似魔的修罗仲,他,他竟然会哭,会哀求,还是在“敌人”的面前,脑袋里一片混乱,莫不是买错人了? 弄错人自然是无稽之谈。 只是这个仲衡,还是一夕剧变之后,未受他折磨,未被阉割,亲人未死绝,尚能感受人间一丝善意的年轻人。 前世,仲母和自愿相伴的仲二乳母,以及两位姨娘,三个嫡庶妹子,在被带往教坊司的第二日,借口一聚,齐齐吊死在摘星楼内,屋子横梁都垂断,惨状见者不忍睹。 后来,摘星楼被封了去,不久就遭天火,烧毁了。有人暗说是老天看不过眼,也有人说是仲家的人回来复仇…… 要是算算……差不多就是今明这两天! “仲二,想你往日揍我可揍得欢实,”人肯定要救,看这直播窗里满屏弹幕滚滚如洪流,想也知道,那些喜爱这糙货灾星的“仲家军”们该有多着急,哼哼哼!扯一扯,拽一拽,这赏格分不就哗哗哗地上去了么。 他厉大公子虽然不会做生意,这物以稀为贵,事难求情才真这种道理还是知道的。 “仲二爷,你也有今天!” 话没说完, 分卷阅读25 仲二已伸出拳头。 “干什么你!放,放肆!”厉弦吓一跳,一蹦二丈远,却见仲二一拳头狠狠闷在自己脸上,把眼眶砸了个乌青,两管鼻血瞬时飙出。 厉大公子得意洋洋忍不住想笑,没等他得瑟几句,身上一麻,头顶至脚底一股不大的“电流”蹿过,电得他浑身发颤,嗓子都发抖。 【你又作死啊!仲家军都快发狂了!赶紧安抚,赶紧救人,救仲家女眷的任务按人头算,一个人给100分,很合算了。】 知道这是犯了上人们的众怒,厉大公子从善如流,立时悲壮地扑了过去,含泪一把拽住仲二的大手,让他不再自伤——眼泪还真不假,这次还算是电得轻,没电得口吐白沫,厉弦愤然大声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说笑一句,你还当真了!你这身体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更莫说你仲二现在是‘阿奴’,我厉弦买下的!我若不许,你连根毛都不许自伤!” 你自伤一拳,电我半身,再掉几根毛,是想让我厉大公子变秃头么?! 厉弦愤愤然,被自己的话恶心肉麻了半晌,很是不平。怎么上人们就喜欢这种粗野武夫,没人欣赏他这种弱质彬彬的斯文俊俏小公子?也成立个厉家帮什么的,随便洒点赏格下来安慰安慰他这受伤的小心灵。 仲衡沉默许久,反手握住厉大公子的小嫩手,低声吐出一句:“……阿弦,经此一难,我方知患难见真情。我如今,身无长物,唯有一命以报……” “别,你别!”厉弦只觉一股酥麻从顶门心瞬间散至四肢百骸,麻得他浑身一激灵,这种麻中带颤,颤里又酥的熟悉感,厉大公子真是不想再经受了,它不是“电”,胜似“电”,肉麻呀! “你好好待着,时不我待,我这就去教坊司,迟了以你家女子们的烈性子,只怕事情有变。”厉弦赶紧扯上正事,也不敢多招惹仲二的老虎眼泪,只让他好好休养,休得伤了他家“阿奴”的身体。 仲二虎目含泪,盈盈而笑,重重点了下头。大丈夫一诺千金,只要救得仲家女眷,他这条命便一辈子赔给这嘴硬心软,患难之中愿伸手的往日对头“冤家”了。 厉大公子脚步匆匆,走至门傍又想起一事,转头问:“你有甚信物么?我怕贸贸然去买,别被你家的母老虎们咬了。”他一手扶着门框,夕阳正照在他的侧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灿灿的边,若真若幻,似仙似佛。 仲二呆望片刻,见他有些不耐,这才反应过来,赧然垂首,摸了摸身上,却是身无一物,想想忙从脖子上扯下一根旧红绳。红绳上栓了枚前朝的旧钱,又小又破,还被摸得没了边,根本不值分文,许因此,狱隶们才放过了这破玩意。 仲衡招招手,将旧钱递给厉弦。 “这什么?她们能信不?” “这是我母亲在我洗三时为我拴的‘留命钱’,它曾救我父一命,免中敌之重矢,母亲将它给我,一是盼着它保佑我长命百岁,二来也是……” 有大师曾为他算过,“挂钱”能招个好姻缘,仲衡自嘲地一笑,这种时候了,还念着什么因缘际会?一家人能平安已是万幸。 “什么?”厉弦皱眉问,仲二后来半句话说得太轻,他有些没听清。 [哈哈哈,送订亲物了,小厉子算是把自己卖了。古人就这套路,叫“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飞船*100} [哎?不对啊,古代好像没有同性婚姻许可吧?又不能基因合成,结合生孩子。] [古代同性相恋多的是,这大燕之前是乱世国争,再往前的汉朝不也出了好多同性相好?] [歪楼了,歪楼了,这不是去救仲家女眷吗?扯什么订情订亲啊!] {飞船*5} [干得好,仲家军有赏。] {飞船*50} 钟恪瞅着那壕无人性的飞船打赏,眼都绿了,兴奋得大吼:【干得好!阿弦,加油啊!】 有星币赚,别说让厉弦这小子卖卖腐,就是他恪恪主播自己上都没问题! 厉弦挠挠头,在仲二满怀感激如拜神的眼光中,接过那枚红绳栓着的旧钱,不解地出发救人去也。 加油?加什么油?!钟恪这混蛋又发颠。 第18章 买人 “嘘,嘘!这边,这边!”一个猥琐的胖子在街角贼眉鼠眼地招呼。 “公子,是越家少爷。”石屏张望一眼回道。时人尚有古风,对高官嫡子、皇孙贵族多称公子,身份不甚高的便只称少爷。 哦,是越治越君理那爱钱的胖子。 当日国子监大战,以他血染半身,仲二等挨板子而告终,两派乌合之众都作鸟兽散。他伤病之时,越胖子也不是没登过门,只不过他不想重蹈前世覆辙,有意与他们疏远,拒未见之。 后来,听说京都纨绔没了厉大公子这名义上的领袖,在国子监闹是闹了几场,有仲二弹压着,到底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再后来,便是天地色变,仲家临难,树倒猢狲散,将门子弟惶惶不可终日,被家里大人压着,竟是好多人连学都不敢上,请了长假。 京都纨绔们自此一统国子监,好不得瑟,没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只余三两只摇尾巴结的平民子弟,无敌也甚是寂寞难耐啊!只是京都波澜暗涌,官宦子弟也被家长明的暗的警告再三,再折腾的也要看看风向收敛三分,更何况最折腾的厉大已经把自己给弄躺下了。 无人匹敌,不能招摇,好生无聊。 越君理无聊之余,便想出个歪招,让人盯着厉相府上,哪天阿弦出来晃悠了,好兄弟们自然要并肩上啊! 哪曾想,刚听下人回报说厉大公子去了人市瞧官奴发卖,等他兴冲冲地赶去,阿弦已买了仲二那夯货回府,他匆匆追到厉府,没打定主意进不进呢!人又出来了,嘿嘿嘿!仲黑脸也不知被阿弦给弄成啥样了,一定要见识见识,同喜同喜。 越胖子打了声招呼,四下张望,连马车底下都望了遍,犹疑地摸摸油腻腻的下巴,眨巴眨巴小眼,疑惑地向厉大公子望去。 “瞎看甚呢?!”厉弦没好气地问。 越胖子挤眉弄眼,俯耳说道:“仲二呢?你是给五花大绑,还是鞭抽棒打,敲断他几条腿了?” “我还煎炒炸煮呢!别找了,人伤了,留在府里,我现在去教坊司寻他家女人的麻烦,你同去否?”厉弦看着前世此时早已死得不明不白的越胖子,心中甚是微妙,总有一种似梦非梦的迷幻之感。 越胖子还在懵,“煎炸煮”他都知道,“炒”是何法?莫非是厉相府中新出的食之秘方?哎呀!这可比什么仲二重要多了,吃乃人生第一要义啊! 咦?教坊司? “哈哈哈! 分卷阅读26 不愧是阿弦,重伤不忘教坊司。也是,你那一臂膀的血,非得从仲家妞身上捞回来不可,嘿嘿嘿!只是听说他家进去了九个,死了两个,余下的七个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三个勉强是妙龄,这可有点难办……” 胖子笑得无比黄暴,激起弹幕万千。 [我X,这胖子性情中人啊!]{菊花*100} [这死胖子太恶心了,主播,电流能不能打击第三者啊?!要是行,我刷个100星元,电他个不能自理!] [抗议,歧视女性,台词有性隐喻,要求适当屏蔽!] 【各位,各位,不要激动。中古人类的大多数时期,是以男性为尊的,这个是历史事实,古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习俗,当然有些过于低俗的语言我一定由AI智能鉴定屏蔽。至于电击他人,这个理论上是完全没问题,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唯一锚点的安全性,这么随便一电,说不定厉弦就得让人绑了烧了祭天,安全第一啊!】 【阿弦,让这胖子少点低俗之语,上人们很不满。】 厉弦哼哼着翻了个白眼,越胖子人生要义:美人美食,做人要爽,捞钱要够!不让他低俗,那还是越胖子吗?上人们有这要求,他也只能勉力挽救下越胖子。 “仲家死了两个女眷?谁啊?”厉弦岔开话题,心里也有点急,这不明不白200分就没了!他原先根本不关心仲家的事,事到临头,还得问人。 “仲大的老婆,阮氏女,刚生了女娃未满月,一进牢狱,大小两个都没了。”越胖子说着,也有些唏嘘,阮氏女呢!好难娶的,要不是个庶出的,又病弱,仲大也娶不到手,这下浪费了。 要知连皇族都被世家暗称屠夫子——□□在乱世揭杆之时,原为欺行霸市的一州“大屠”,难能与陈国平分了大半天下,世家们仍是几代都不愿下嫁皇族。 阮氏?厉弦想来想去,没想到仲家的事,在前世有他家什么影子,但是在仲家落难之后,皇帝似乎也封赏了几个中层的阮氏子官员,想来这就是交易补偿了。 皇帝为何不敢动世家们,就能轻易对仲家下手呢?无他,仲家根基太浅! 仲家祖上跟随□□崛起于街市,本是街头大侠青棍,悍勇斗狠之徒凭一身蛮力与枪棍功夫,走狗屎运搭上了从龙大功,虽是一代代竭尽全力娶世家女以图一改门庭,落魄世家看在将门位高权重、彩礼豪爽之余,也许出一二旁枝庶女,却并不当是联姻。 崛起时日尚短,不过两三代,子孙甚少,脾气又倔又爆,既无姻亲扶保,朝中联援又少,柱石倾塌之日,自然就是皇帝收拾之时。 厉弦也唏嘘哀叹不已,叹那弱不禁风的200赏格啊!这一腔闷火少不得冲某个肥头大耳,一腔脑水,只知冲前给人当刀的蠢货来发。哼哼,说来要不是经了一世,他和越胖子也是大哥莫笑二哥,一般的蠢。 可如今,既是蠢过来的人,就有资格教训还懵圈替人挡刀的猪了。 “你这夯货,还敢笑我?”厉大公子让这蠢货登上车来,瞪眼问他:“那日国子监假山石上的‘机关’是怎么回事?那是小闹一场吗?若不是我见机快,那石头利得比刀都凶,够把仲二加我俩脖子都割断还有余!你弄的?!” “不不不!我哪敢。”越胖子提起那日凶险,也是一脸心有余悸,很是后怕,“是阿荣说让小子们弄个东西搞个‘意外’,谁知凶成这样,幸好你只伤了胳膊。要不是你那么一挡,那天仲二这小子说不得就血溅当场,小命玩完!” “……然后呢?!”厉弦冷冷地瞪着他。 “嘿嘿,嘿嘿!然后,那不是他家就给抄了么……”越胖子青着脸干笑几声,也说不下去了。 仲大将军叛国一事,事出突然,若是仲二真伤了性命或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发与他家被抄可还有些时日之隔,那时候,他这明面上的主使者…… “阿荣这小子坑我!”越胖子拧着脸,狰狞得快挤出肥油来。话是这么说,可说要搞人的是他越某人,让阿荣去办事的还是他,让阿弦下手的仍是他,要不是有厉弦这福至心灵的一挡,他如今可铁定背个天大的黑锅。 厉弦撇嘴一笑,懒得理会越胖子发狠。 胖子这话说错了,柳庆荣想坑的可不是他这一个,而是搂草打兔子,连他厉大公子这傻兔子一块收拾了。 越家财够粗,势却不够大,越家的二伯也不过五品京官,要去硬抗可算中小世家的柳家,那是痴心妄想,小心些,日后有机会讨回来也就是了。胖子虽蠢,心思却细腻,有了戒备自当不同,这个提醒,也算是还了前世彼此酒肉好友一场之谊罢。 “哼!仲家那糙货当日揍了我多少次,这次我要是放过他家的女人,我厉大还怎么称雄京都?!什么老的少的,一概全买了,一个不放过!”厉弦恶狠狠地呲牙,想起那无声无息逝去的200分就肉痛,好在还有700分,时不我待,慢一步全上吊了,别说上人们要发怒,他自己都想要咬人,找谁说理去! 咦?不知不觉,怎么这分比钱都来得重要了? 越君理望着老大狰狞的面孔,“老少咸宜”、一网打尽的誓言,无语地默默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大,为了报仇,口味再重都不怕。 教坊司离“犯官家眷、配没人劳动之处”——掖庭宫不远,庭台楼阁甚多,摘星楼便是其中有名之处,向来是高官重犯家眷囚居所在,楼宇并不高,只有两层另加阁顶,仲家女眷便被关押于此。 年愈不惑的温老夫人,头发花白,形容枯槁,一夕之间仿佛脱了层皮。 她性情刚强,虽是温氏庶女却不输嫡脉教养,嫁入仲门三十年,恭敬夫婿,教养子息,夫妻之间甚是敬重,到得如今大难当头,她却是死也不信自家夫婿会叛国投蛮。 看着嘤嘤而泣的女儿,她厉声喝道:“哭什么?我仲家好女,有血无泪!” 十岁的仲枚身子一抖,咬着唇,依着阿哥的乳母珍娘发颤,再不敢垂下一滴泪来。 陈姨娘、乔姨娘茫然瘫坐一边,膝边伏着各自的女儿,七岁的仲樱,十二岁的仲桐搂着姨娘的腿缩成一团,默默流泪。 温太君抿起薄唇,扯开一丝勉强的笑,讨好地对看守的仆妇道:“这位大娘,行行好,我这女儿们不知今日不同往日,甚是娇纵,求您开恩让我几人一屋聚上片刻,说几句私房话,也让她们记得日后敬慕主子,能尽奴仆的本份……” 说话间,她从一蓬乱发里摸索半晌,摸出个小小的金环,悄悄塞了过去。 那仆妇笑骂一声,这老货倒是会藏金软,急急看了一眼门外,便想回屋藏了,楼上楼下俱是护卫,又只有一条道下楼梯,也不怕这帮子娇弱妇人跑到哪里去。 分卷阅读27 “去哪儿啊!公子爷要买人呢!”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教坊司的媚管事领着位邪气凛然的青年公子,一脚踏了进来。 第19章 已心 仆妇迎着媚管事吃人的眼光,忙讪讪退开,缩到一边。 瞧这位公子中人高矮,小脸微圆,桃花美目挑一段风流倜傥;嘴角含笑,蕴一丝奸险邪恶,怂鼻拧眉哼哼哼! 媚管事媚眼一抛,扭着磨盘大的圆臀,转脸冲他一声笑,道:“公子爷,您瞧瞧,仲家老老小小全在这儿了,刚送来没多久,真正是出污泥而不染呐!” 越胖子笑得不行,也不管一帮子仲家弱女脸色青黑,连夸管事甚有文采,乃女中豪杰。 厉弦走到女人们跟前,扫眼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好,一个没少,全须全尾的,700分到手!中间的老太太估计就是仲二他娘了,他也没搭理,摊开右手,露出手中仲二给的红绳小破钱,不经意地垂在老太太眼前。 温老夫人眼一缩,突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搂着女儿,再也不抬头。 “行了,公子爷我全要了,就这几个货色,老的老小的小,有甚用处,还得备记官奴婢,50金便算公子爷赏你了。”厉弦瞅这几个哆嗦成一团的女人们就气不顺,为这几个仲家的鹌鹑,老子还得花私房钱,当真是天理何在! 汉末战乱,军阀世家纷起而争,乱七八糟的钱币数都数不过来,太-祖与陈国分天下之后,励精图治,整治钱法,铸了许多铜钱,人称大小燕钱,金银虽不在民间通用,在大额交易上倒是很行得通。话说回来,谁又耐烦推着一车锦帛铜钱数着玩? 一金大致抵得十银,贫苦三口之家能活上大半年了。一般的小丫头五千八千钱的已算中上,官眷虽然价高些,50金买这七个老弱病残,实在是“仲”姓余威的溢价啊! 大约是仲二的小破钱起了效果,仲门虎女们并未扑上来打生咬死,而是异常悲切却柔顺地跟着管事仆妇们走下楼去,临了,温老夫人停了半步,深深望了一眼厉弦,那眼里深寂如枯井。 厉弦脖子一凉,总觉着万一骗了这老夫人,大概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喃喃骂几声,厉大公子一脸晦气地带着一串老弱回去了。 越胖子好不懊恼,难得出来一趟,不好好逛逛教坊司,品品昔日娇花今朝零落的味道,简直浪费!于是挥别阿弦,自留芳香处。 一大笔买卖成交,媚管事也是敞亮人,叫了两辆牛车,把这七个老小给送货上门,这官婢与一般奴婢又不同,还得确认户主,备下官衙契书,旬日查验。 “去郦山南苑的庄子。”厉弦吩咐下去,一行马牛车便辘辘前行。 他可不想把这一窝女人堆在厉府里,人多嘴杂,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一回事,让厉相见着了,免不得又是一顿好训,按老大人“不招惹”仲家的说法,万一生变,麻烦一堆。 还是搁得远远的,弄点事情让她们做做,有空领家里那个瘸腿灾星悄悄上门探望一二,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倒是这庄子一向是阿姐在用,还得和她说一声。 厉弦一路盘算着700分该如何怎样换些有用的东西,根本无瑕理会牛车中惶惶不安的女人们。 “……阿娘,我,我怕。”仲枚坐在破旧的麻布厢架牛车之上,一滴两滴,泪水滴落裙上,洇开深色一片。她惶惶拭去颊边泪水,纤弱的双手紧紧握着粗砺的麻裙,忍不住发颤,指节发白。 温老夫人直直地挺着脊梁,缓缓将手抚在女儿柔顺的发丝上,低声道:“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活下去的。若是不能……”那也无惧一死。 珍娘跪坐在她身旁,低声饮泣:“也不知公子他们流落何处……” 嫡脉的仲大被流南疆三千里,早已发配;仲二与几个庶子和旁的未成年叔伯子弟一同被发卖。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旁的也就罢了,此刻也顾念不上,仲二却是老夫人亲生的心头肉,更有乔姨娘所出的三郎不到十二岁,也不知…… 温老夫人目光怔忡,想着方才厉相那位大公子手中的旧钱,心中也是忐忑,她闭上眼,唯有暗自念佛,祈求老天悯仲家几世忠良,洒些慈悲下来。 让石屏带着女人们去庄子里安置,厉大公子晃悠着回了府,且未进门呢,烟青已在门外焦急地等候,见得人到,惊喜地冲了上来:“公子,公子,大娘子等了你一晌,火正旺呢!” 他斜睨一眼公子身后,但见并未多出几个女娘,心中也松口气,又急急悄然道:“娘子应是知晓您去,去教坊司了。倒是河间王曾来拜访,见了大娘子,又去看了仲,嗯,‘阿奴’。” “哦?阿奴怎样?”厉弦有点不舒服,呵呵!人送府上来,忙死累活还挨电都是他自个儿的,他周敦送情卖好倒是跑得急。 烟青悄悄瞥了眼他的神色,低声道:“您不是让阿奴一日服三剂药么,河间王来时,阿奴正饮了药昏睡,倒是未曾拜见,王爷隔窗望望,也就走了。” 烟青暗自冷笑腹诽,虽说这男狐狸精甚是讨厌,可正在公子爷心坎坎上的人物,要是被“姐夫”弄走了,岂不是在公子娘子两头虎的顶门上挠痒痒?到时,王爷自是惹不得的,苦头不得他们这些奴仆们吃? “做得不错。”厉弦有些意外地看看烟青,赞了声。 对于那位“姿容殊丽,性敦和”的未来姐夫,他是厌恶多于惧怕,偏偏今生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讨活,仲二又是上人们关注、他救舅舅们的依仗所在,能少让他们接触,自是再好不过。卖好,他不会自已卖么?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恨不得哪天自已展开拳脚,踢打出一片天地来,吃糠咽菜也好过在京都里憋闷装孙子。 想想也不过一乐,他厉大公子生来锦衣玉食,恋这软红十丈,繁华人烟,让他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自由”的山大王,呵呵!敬谢不敏。 “又瞎闹腾了!”厉澹斜睨嘻皮笑脸的阿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买了仲二一人也罢了,往日与他胡闹几场不过出出气,怎地连他家女眷都不放过?又安置到阿娘的庄子里去?他家到底也曾是国之柱石,如今虽为今上所恶,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般惹事生非……小心父亲知晓了,罚你去跪祠堂。” 前世阿姐也这么劝过几句,那时他折腾得更凶,仲二腿伤未愈又冻了一场,眼见快了账,是厉澹命人延请医士,救了仲二一条小命。这也是来日厉家蒙难之时,仲二唯独对厉澹伸了一把手的缘故吧! “河间王适才来过,他……”厉澹说到周敦,脸上微微一红,眉头却微蹙,河间王与阿弟是一同去的人市观官奴发卖,但他此 分卷阅读28 次来,话里行间的意味却涩晦难明,仿佛对仲家心有同情,又似乎很赞同阿弟一报私仇?实是让人摸不着心思。 这些话却也不必对阿弟讲了,不违本心,不失良心就好。 她侧头看看咕咕囔囔求着自己莫要“告秘”,又言不过是好心捞一把仲家女眷的阿弟,厉澹招招手,给俯下身来的弟弟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阿弟也长大了。 “去吧!行事多思,多问已心。” “阿姐,你且放宽心。” 你的阿弟从地狱里爬回来,早已问明已心,再不辜负真心。 *** 从阿姐处出来,厉弦才有空回自己的屋子,点开小绿树,在任务栏上一阵狂点。 叮叮叮叮…… 救仲家女眷的700分稳稳到手。 但见下方一列小字,任务三:党参红枣炖排骨(10分)、龙眼枸杞炖全鸽(15分)、老鸭鲜笋山珍煲(10分)…… 厉弦一阵眼晕,这什么?食谱任务么? 只听脑海里钟恪幽幽说道:【你且拉到食方最后……】 “……食方滋补仲衡,强身健体,半年为期。”厉弦念着任务最后几个字,心中恍然,原来仲二这货是上人们失散多年的亲爹啊!如此孝敬周全,体贴入微。 虽然这任务是大益于仲二,可对他厉大公子也不无补益,这么多方子,到时一样样试过去,看看有无合适小舅的,嗯,这样看来,仲二这家伙实在是奇货可居,又身强体健耐操。 他悠悠叹道:“上人们对仲衡,还真是有如……再生父母啊!” 【…………】 钟恪不屑地在厉弦脑海里印上一串省略号,哼,土著就是见识少,眼界窄,没见过N……粉为偶像能摧毁恒星、吃尽虫族的可怕威力,就这点打赏补汤的,算什么! *** “你给我老实呆着,别动!”厉弦横眉怒目地对着蠢蠢欲动的瘸腿仲喝道。 没好利索就折腾,要是再弄歪骨头,不又得费大爷的赏分给你正骨? “你母亲,乳母,两个姨娘,三个妹妹,一共七个,我全买了,放在我娘的陪嫁庄子上。一个个都全须全尾,也没生病受伤的。你给我好生在这里将养,等到过两个月,你这腿能动了,我带你去庄上看看她们。” 厉弦没好气地向仲大爷汇报此行所得,想想自己一路就是为了这货奔忙,人生真是滋味大减。 “人呢是全整的,如今身份不比以往,要想如往日般娇养,那是不可能,一来避不了这许多人耳目,二来我也不想为了让你一家子幸福美满,搭上爷的好日子。这,你该明白吧?所以呢,庄子上我得分派些活让她们……” 仲二深深地望着匆忙来去,喘着粗气,连汗都未及拭净的少年,看着他不耐烦却又一一细细地分说,仔细为他家女眷思活计、想后路。 仲二只觉眼眶一热,他慌忙掩目拭去,哽咽着低声笑道:“主子,阿奴若是不能体谅你心,如何为人?!” “……啊?!”厉弦正想着庄子上如何怎样,突地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没在意,一路发想过去,咦?他那个“薄浪纸”的方子,有了钟恪那混蛋现身说法,补全一二,根本不用积分!做纸又不是什么重活,既要保密,又要细致,仲家这帮娘们儿不就能用上了?哈哈哈! 好主意!富甲天下可期。 想到此节,厉弦根本按捺不住心中雄雄创业之火,恨不得立时去见过大舅,商量如何怎样。 仲二说什么来着?哎呀,管他如何,好好养着,养得肥白有肉,让上人们满意,多赏点积分就行! 厉大公子摆摆手,根本没在意阿奴的眼神,兴冲冲地又跑出门去。 咦?好像什么东西忘记还了?不管那许多了。 仲二凝视着厉弦远去的身影,肉乎乎的右手腕上仍系着那条红绳,隐约露出贴身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旧钱。 他忍不住轻笑,心中暖意渐涌,低头看看自己的腿。 逆境又如何? 养好身子,才有日后。 第20章 世家 “……取青檀木茎枝之皮,稻草茎干,捣碎,加草木灰等秘料蒸煮,晒洗炼白,而后……可得新纸。纸白而大,托墨,禁得皴染,易存储,而成本低微,胜‘薄浪纸’何止十分!” 厉弦兴奋地回忆着当年钟恪那混蛋叨叨吹嘘的好纸,竭力向大舅郑铸描述此“新纸”的前途似“金”、畅销天下的美景。 郑铸站起身来摸着胡子哈哈大笑,点点头,缓缓兜了一圈,笑问:“这方子听上去倒似模似样,你又是从何处坑蒙拐骗得来的? “大舅又看不起人,如何是蒙拐得来?!明明是我好心得好报……”厉弦大为叫屈,讲述了前几天在人市偶遇乞丐遭难,一时好心听他临终之言,并收殓此丐,得到秘方之酬。 【哼哼!你拎着本大仙临死还逼供,差点没把我死了又捏活过来,还好心!收殓可是人家周敦让手下干的活,你可吓得半死回府了,都没敢回头看一眼。】钟恪不服气,在厉弦脑海里哼唧哼唧。 弹幕很是欢快了一阵,大家对厉大公子瞎掰的功力见涨如此之快,纷纷赞许恪主播调-教有方。 厉弦没理会钟大仙的叽歪,把事情九真一假地告诉大舅,这方子确实是钟恪所传,只是不是在今生人市初遇所传,而是前世共狱所获。 前世之事,牵涉太大,更涉及善恶难辨的上人们“直播”,哪怕是最亲的亲人,他还得斟酌再三,不敢有丝毫泄露。现在要坑也只坑他一个,万一恼了上人们,一个霹雳下来,真不知能活几个。 内心深处,厉弦还是对异世客们深深戒惧,无论是钟恪,还是上人们。 “小猫儿也懂挣钱生发,可见是长大了。”郑铸笑叹,“那便先着人试制一番,你且写下细致的配方和做法,若是能成,我与你二舅再细议如何稳妥地争出个胜场来,吞一份丰利!” “这还需要什么争?我这纸一出世,绝胜当世之纸,人卖千文一刀百张纸,我只卖百文。怕是只愁不够卖,保证行销天下无敌手,如何还需争斗?”厉弦以为大舅不信,忙替这新纸争辩。 郑铸大笑起来,眉毛胡子一阵抖,眼睛都快找不到缝了,笑了半晌,他才重重叹口气,拍拍外甥的肩膀,道:“你有这争胜之心是好,只是忒也稚拙些,思虑尚浅。好!我且问你,不说陈国北地,只我大燕,是何等人家在经营纸业,行销何方,利益几何,根基何处你可知晓?” 厉弦瞠目结舌,卖个纸而已,如何这般繁杂? “大江之北,王氏主业;大江之南,卢温分庭。王、卢、温,哪家不是树大根深的世家?我郑氏虽也是传承久远,发源自荥阳郑,但早 分卷阅读29 出五服,分枝远矣。在西北好说,自是我家地利,在江南江北,若是不好好谋划,动辄死伤。你当往年我‘郑氏布’杀入江南,都是靠布优价贱‘卖’出来的么?” 郑铸说这话,语气并不重,但字词之间森森寒意与血腥,扑面可闻。 他温和地看着厉弦,又问:“世家又为何势大?连皇帝也不敢轻撄其锋?” 厉弦眼中一片迷惘,也不知为何说个做纸的秘方,阿舅就来个连问十八番,他要知晓这许多,前世也不会惨到那般地步了。 “……官多势大?!” 【唉!朽木不可雕也!】 [古人的朴素政治经济学,难得一见啊!] [此处应有镜子,可见厉小胖眼中懵圈加懵圈。] [所谓古代的世家,就是垄断知识权,从而垄断政治权。少数精英培养子孙世世代代坐在绝大多数无知识的愚蠢凡人头顶上,直至屁民活不下去掀桌子血腥反抗。] [所以啊,我觉得小弦子也是一针见血,官多所以势大,没毛病。]{果子*100} ……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甚是精妙!可不就是官多?一代一代的官多,势自然就大了,财当然也不愁了。” 郑铸拿起书桌上一张自家出产的“薄浪纸”,轻轻一弹,“你的新纸再好,成本再低也不可贱卖。纸是何物?书文之体,承载学识。世家子弟为何能世宦?寒门子弟为何出仕何其难?书、纸贵矣,学识珍藏于世家,治理天下便只得依仗世家子弟! 嗯,你回头多读多想,慢慢也就明白了,先把这方子好好写下来,阿舅自会料理。” 多说了几句,见外甥云里雾间的模样,郑铸也自失笑。 这孩子自小失了母亲教养,厉相又是严苛,不甚待见,于是越发顽皮嚣张,不爱学识,性子也日渐乖戾,难得如今知晓生发不易,想着要挣钱,也是好事一桩。这性子也不指望他高官厚禄,有舅家在一日,慢慢调-教,弄几个好营生,保这孩子平安富足一生也就是了。 厉弦盯着眼角直播屏的字句一行行流过。 这些时日适应下来,缺胳膊少腿的字他已能分辨出不少,大约异世与此间也是一脉相承,古怪的句式多看了,望文生义,理解起来并不太难。 听着阿舅难得多说几句,欣慰之余却实则憾之的话语,心大的厉大公子,也有些心里不太舒服了。 他也想做些事情,而不是事事由着阿舅料理好,坐享其成,若是有朝一日,万一他保不住阿舅们……不,不会有那一日。 厉弦气哼哼地发出豪言壮语:“阿舅!你莫小看了我,如今我经了些事,明白许多道理,有些事情,你不放手让我做做,又怎知我不成?你拨几个家里懂行的匠师、管事过来,帮我料理琐事,这边又有阿青阿赤他们帮忙,我就不信有方子,我还弄不出个威名振天下的好纸来!” “好好好!阿舅就等你这‘威名振天下’了!”郑铸大笑。 厉弦看着阿舅豪迈肆意的笑容,张了张嘴,到底没提那处惹祸的银矿之事,只因推算时日,这个时节,那个“矿苗”大约都还没闹出事来。如今要紧的,倒是先把这纸给弄出来,积攒钱势,再想法子多赚积分,兑换调治先天体弱的方子,把二舅的身体补好。 然后么,慢慢撕扯开自己与厉府的关系,撕扯不断也不要紧,只要日后那事爆发之时,顶锅的不再是自己,让亲爱的二弟“厉家千里驹”自个儿英勇地站稳喽! 嗯,至多不过厉大人罢相,反正那时阿姐也嫁了,他厉大公子还有阿舅可以靠么! 想想厉大人从此种菊南山下,又是何等惬意逍遥,他这不肖子就不要妄加干涉了。 回到自家府上,拿起笔,厉弦细细回想当年钟恪所说的秘方,那几句要紧的自然没忘,但是细细推敲起来,如何选材,如何炮制树皮稻草,要添秘药几何……细节之处居然什么都不明晰?这怎么成! “钟大仙?”厉弦轻轻呼叫,“你当年说的那个‘雪浪宣纸’的方子,有些细节……” 【承惠30分。】 吸气,吐气,再深吸一口气。 厉弦自觉这些日子来,他这爆脾气都被钟大仙和仲二磨得光了,没想到还能有更让人气的时候。 “钟恪,这方子我有,只是问你补全些细节……” 【甚是啊!若是你连方子都没有,那吾就要你50分了,须知细节决定成败,你看你花个30分,换来千金难买的时间和经验,多么地合算。30分,不打折。谢谢!】 厉弦一阵磨牙,有一句【哔——】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是不讲了,免得挨雷劈! 积分,积分!他一阵头痛。 话说,原本拿了救下仲家女眷的700分,已是足够支付,谁知黑心的钟大仙一发下积分,立时将“任务一:救护仲衡”时赊欠的500分扣了回去。又因他接了“任务三:食补”,任务未完成,先点开了一堆食补方子的法叶。如此加加减减,弄得他现在又是积分泛红,别说掏出30分来换成方,还倒欠着钟大仙250多分呢! 离仲二那腿好利索,身体康复,总还得一两个月,这任务一的进账便不能得。 想要挽回这二百五的欠账,哼哼! 厉弦眼中划过一丝厉芒,唯有对仲二这赚分法宝下狠手了。 *** 厉府大公子的小厨房鸡飞狗跳,无论大厨还是帮佣,一概战战兢兢缩在角落,看着大公子红着眼珠挥斧头和猪较劲,郑青郑赤紧张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救援——自然是救人不是救死猪。 厉大公子嗷嗷叫着,屁股后撅,挺腰瞪眼,双手握小斧,对准砧板上血淋淋的猪肋排剁下—— 当!一声闷响,猪肋完美地分成了两截。 不是厉弦有屠宰的天份,看这四周散落一地,死不冥目的猪头猪腿猪脚便知,无它,唯手熟练耳! 厉大公子眼见猪肋分好,这才松出口大气,当啷一声丢开斧子,扶腰大喘气。 烟青忙趁机将温热的手巾奉上,细细为公子擦拭汗水,他幽怨地瞪了眼一地碎骨烂肉,一不小心和怒张的猪眼对上,吓得差点把手巾捅进公子的鼻孔里去。忙收拾利索,赶紧退开,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公子要闹这一出?有什么想吃想用的,让厨子做不行吗?还非得自己上手? 若是厉弦能听到小厮的心里话,必然是要狠狠点个赞,刷上一百钱! 这帮坑老子的上人们,在设置食补任务时居然丧尽天良地规定,必须要他厉大公子亲手调羹汤!——天理何在?! 无可奈何,有赏格的上人们法旨最大。 厉弦本想由简入难,先来个素点的,没想到上人们考虑到什么“营养均衡”,给的方子基本 分卷阅读30 都有素有荤。素的食材倒还好说,其他的就犯难了。 龙眼枸杞炖全鸽——没人吃鸽子,这玩意现捉,一时还捉不到;老鸭鲜笋山珍煲,鸭子倒有,鲜笋不到时节;党参红枣炖排骨——时人吃羊,吃狗,吃鸡鸭,吃山间珍兽水中鲜食,哪里有富贵人家吃“猪”这脏物? 好在时人放诞风流的古怪家伙多了,小的们探知一位名仕家中养了几只猪同起同居,明买不得,便趁天黑“暗买”回来,让屠夫杀了。 嗯,接下来,便是厉大公子的辛苦活了。 第21章 妙食 [看这猪体形劲瘦,獠牙暴突、精完神足、XX粗长黝黑,一定是头后宫充盈的原生型种猪!] [啧啧啧,看样子就觉得腥啊!这公猪没劁能吃吗?] [我去,一帮子吃营养剂的家伙替古人担心纯种土猪腥不腥?我来加点调料!]{大料*200} 【上人们担心你这猪没劁,排骨腥膻,你按着方子细细弄,洗净血水,多放调料……】钟大仙也悻悻,有气无力地指导如何做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排骨汤。 大星际时代人类的生活比古人自然便利了无数倍,就是他一个小主播的生活也不是土鳖皇帝能想像的。人类温饱无虞,平淡生活可以到老,但是想要更好更新奇的享受,就不是花费一点点的问题了。想要吃到什么原生态未经基因调整,土生土长山里跑的土猪,那真的只有梦回古代了——当然,未经选育的原始品种其实味道也相当“感人”。 “汆水!扬沸,好,滤去浮沫,洗净血水,再煮……”这等浩大的工程,厉大公子生平也是第一次干,只得一边聚精会神地“听”钟大仙指导,一边不错眼地盯着大厨操作,把煮了二十来年公府小厨房膳食、伺候过两代主子的贺老七给紧张得,一张肥脸上都快渗出油来了。 自家公子这方子太古怪,黄酒、盐、葱、蒜等等寻常调料还好,八角、花椒也不过香料贵重些,肉桂、大料、枸杞什么党参、红枣之类,从来听说有入药的,未见有人往汤里丢着煮啊!也不知会不会吃坏人。好在据说这新法子熬煮的“补汤”是给新来的奴仆吃的,贱命一条倒也不用太过虑,只公子这般上心起意,万一吃坏了,却不知会不会牵连到他老贺头上来…… 以智脑科学细密分析配料,再用对待实验的严谨方式来烹饪,还有无数直播观众的指导(捣乱?),配合钟恪与厉弦为了积分无所不用其极的上进之心,以及七八位厨房专业仆佣人士的实际操作。 七手八脚,大汗淋漓地终于让猪和红枣、党参各归其位、各安其职,猛火烧来文火炖。为了保证汤品的品质,一向没什么耐性的厉大公子第一次耐着性子,坐在雾气烟火缭绕的厨间,盯着汤罐一刻不敢放松。 小半个时辰后,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层层叠叠、丝丝缕缕,浓厚却不肥腻的肉香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勾得人喉头作响。 咕嘟,咕嘟几声,却是几个小帮厨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贺七狠瞪了几个不省心的小子一眼,看看偌大的瓦罐,小心翼翼地冲着厉大公子笑道:“公子爷,您瞧这火候,是不是差不多了?” 厉弦装着看了眼刻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脑袋里某个大仙早就在按秒计时念叨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如此美妙的猪排汤,千万不要浪费,对了!还有调味神物,纯天然萃取味精——电离解取谷氨酸:取香菇虾皮鸡肉,用微电离激荡……】 [论电离的一百种家庭实用法。] [哈哈哈,不愧是我大吃货帝国的传承,所有一切能量与科技,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吃。主播加油,争取重现我华夏古代经典美食!咱们吃不到,看着也幸福啊!]{佛跳墙*50} [哼,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上下两“吧”?【哔——】] 到了星际时代,吃货已经走出地球,走向宇宙,试图探索整个维度世界的各种美食了。 贺七大厨将瓦罐从灶眼捧下,在公子的示意下,深吸一口气,轻轻揭开了盖子,淡白色的水蒸气挟带着极霸道的浓香扑面而来,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都充溢了排骨浓郁又不失清甜的香气,“咝咝——”口水之声不绝于耳。 罐中骨头汤还在翻滚,艳红几点枸杞在寸长的仔排之间跳跃,贺七舔舔唇,洒上一把翠绿的细葱花,香气激荡上来,简直让人闻着就想哭。 一道猪骨加药材的古怪汤水,香味竟是霸道如斯!也不知滋味如何……想想那躺着就能喝汤吃肉的阿奴,贺大厨平时第一次对一个下奴起了嫉妒之心啊! 厉大公子却还没收手,他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点淡褐色的粉末入汤,点点头,肃然吩咐:“阿青阿赤,贺七,你们几个添一碗尝尝。” 头一次干这活,万一失手,被上人们电了可不是好玩的。 嗯,倒是这味之精华,手法尚生疏,颜色忒难看,粉末不均,下次还可以改进…… 正想着,咣当一声响,吓了厉弦一跳,却是贺老七神思恍惚,泪眼朦胧,脸颊横肉不断抽抽,空悬着手,那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汤碗已砸碎在地。 “怎地?有何不对……”厉弦一惊,这是吃坏了,还是中毒了? 贺七拼命摇头,涕泪横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倒在公子爷的袍服之下,嘶声大吼:“人云伊尹烹汤成圣、易牙调味为师,我说何如我厉大公子烹饪如神,求公子收老奴为徒!定不负公子大恩大德……” 厉弦一脸黑气,抬脚踹翻贺七这一惊一乍的老奴才,转身想问郑青郑赤,却见郑赤的脸埋在大碗里,尚在恋恋不舍地舔最后一滴汤汁,郑青好些,那碗也是光可鉴人,讪讪而笑。 “公子,这汤实是美味至极!” [哈哈哈,跪舔吧!馒头不会发酵,茱萸充辣味,连“炒”都没有的可怜中古人类啊!] [论美食在进化途中的重要作用……] 看到被跨时代美食彻底征服的古人,直播间一时弹幕滚滚,“上人们”优越感十足,开心得刷了好些礼品,钟大仙也很开心,荷包鼓起不少,这个月也能吃上几顿查克星海皇虾了呢!唯有厉弦喝了半碗美味至极的汤水,却还得想着把剩余的好汤料喂给某人,赏分还是倒欠的,郁闷! “装上两人份的,余下的你们几个分了。”厉弦吩咐,那夯货是个大肚的,得多装点。 郑青刚拎着汤水罐子出门,就听后头一阵乒乓乱响,回头一望,却是几个小子为了剩下的一点汤水打成一团,最后在贺七的怒吼声中,那点汤汁肉沫都进了贺大厨的嘴。 厉弦没看出仲二爱喝不爱喝——因为根本来不及! 走 分卷阅读31 了大半个院子,排骨汤微凉,正好入口。 厉弦特地让郑赤拿了个大碗,亲手盛了一碗汤料递给阿奴,仲二稳稳接过,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尝了一口,眼中骤然闪亮,像是星辰落入了他乌黑的眼瞳,晃得厉大公子一阵晕。 没等明白过来,仲二大嘴一张,就干掉了和他脑袋差不多大,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碗汤,临了,依依不舍地从嘴中吐出几根嚼得半碎的骨头来。 厉弦眼珠子都快瞪进空碗里了,他这是……养了只猪么?! 郑赤艳羡地瞟了眼那只光溜溜的大碗,实在忍不住小声说了句:“那可是公子亲手调制的美食,竟是囫囵吞枣,暴殄天物……” “住口!”郑青横他一眼,心下也微叹,公子这么看重这位,却是有些过了。 仲二抿抿唇,直楞楞地看着厉弦,直看得厉大公子发毛,斥道:“放肆!给你让好吃的,倒是涨了你的胆了!” 仲二轻笑一声,垂下眼,不再看他的小主人,低声道:“奴不敢,实是主子亲制的这碗汤太过美味,我失态了。” 厉弦抬起头,鼻孔朝天,哼了声:“你知道就好,我辛苦半天好容易才弄得……”话音未落,却撇见眼角小绿树闪了闪,党参红枣炖排骨10分到手!乐得他眉花眼笑,鼻子都皱了起来,真是开心。 好好好!既然这样刷分有效,只要让仲衡吃上一次就能结分,那么…… 厉弦两眼亮晶晶,快活地笑对阿奴道:“你喜欢吃就好,我天天换新花样煮好吃的,你可要都吃了,补血理气,滋补身体才能早些康复,你家的女眷们还在庄子里等你去探望呢!” 那愉悦的笑,在他脸上悄悄印了个小酒窝,甜得醉人。 仲二神思恍惚地望着这往日“死对头”,也没听清他在唠唠叨叨地说些什么,只是觉着耳根有些发热,阿弦好生啰嗦……倒也,不太难看。 厉弦说了几句,见那夯货有些楞怔,气乐了,这是吃饱了想睡,果然是头猪啊! 咦?说起养猪,庄子上倒还真要多养几头,钟恪说了“蛋白质”、“胶质”营养对修复骨伤很重要,仲二这糙汉如此能造,羊肉性子过燥,牛又不能明杀,光是几只鸡鸭如何填得饱这大肚皮?总不能把人名士家中自养的猪都偷个精光吧? 自家要吃,那自然不能如贫苦人家般养得肮脏,什么脏物杂物都吃,似乎还要劁? 劁猪这活儿倒是没怎么听人提起,不过阉人么,嘿嘿嘿!哪家技术强,哪位手头有活,厉大公子是一清二楚,他别有深意地瞄了眼仲二的某部位,想起了前世当年曹公公手起刀落蛋蛋飞的爽利劲。嗯,阉人劁猪也差不了多少,还是得去延请这位高手曹公公。 仲二不知为何,只觉下身一凉,一阵恶寒。 第22章 傻了 这几日里,厉府上下人等很糟心,尤其是靠近大公子院子左近的,日日夜夜那院子里都飘着不同的食物香气,有时浓郁如醴浆,有时清淡甜蜜,有时厚重醇实……凡此种种,都根结到一个字“吃”,好吃的! 贺七和小厨房里的帮工们虽是口水长流,但时不时还能舔点残羹冷炙,厉大公子对身边人也不小气,既然食补之方如此美味,遇到材料多的多做些,自己自然要吃好,再喂饱仲二,剩下的给贴身几个略分分也就是了。苦就苦了旁的院子里的人,每日闻得着吃不着,又不敢向大公子讨要,这几日连贺七身边帮工在府里进出,身边都是绕着弯子吞着口水打听的下仆们。 话说这异世的方子食补确实惊人,除了补血理气生骨这最重要的功效之外,更奇妙的在于每个人吃了似乎还效果不太一致。剑衣那丫头吃了,这些日子似是生生拔高了一截,更显身修如竹;入画那丫头不知怎地,那补都补到了前胸上,波澜甚是壮阔,眼神更是幽怨荡漾,时不时向公子爷抛上一记秋波,奈何公子爷如今无心也无力。 既是如此灵验滋养,自然不能亏了自家的阿姐和舅舅,阿姐那里煮了送一份倒是方便,舅舅在京中的宅邸却离厉相府着实有些路程,厉大公子便让林泉将近日“试验”的所有食方奉上,并几瓶颜色不一、古里古怪的“味精”。 郑大舅感慨笑纳之余,命人抄了一份快马送去江南,小弟那虚不受补的身子,吃些食补兴许有益。 厉澹吃了阿弟“孝敬”的美食,却拎着厉弦的耳朵谆谆教诲,百善孝为先,既是得了美食的方子,也知阿父喜好美食,不主动奉上,却日日照料身份敏感的奴仆……须知人言可畏。 厉弦缩着脖子听了顿训,倒也受教,选了些“上等”“雅致”食材制的汤食,让人奉予厉相大人,到底此时还需要这顶遮荫的大伞庇护。回头想想,今生此世,厉相除了不为外人知的情爱之上,有些对不住娘亲,对他这劣子少管少问,在他人眼里,这威严精明的相爷却是太放纵慈爱顽劣的大公子了。 趁着厉相大朝会早早出了门,厉大公子领着人大张旗鼓地奉送一回汤水,悠悠哉地回自己院子。 却见一人慢慢自门外回来,打眼一看,不是他那品德端方、温润有仪的好阿弟厉弢又是谁? 厉弦冷冷站定,看着厉弢缓步走近。 及至近前,他才愕然发现厉大公子当面,厉弢有些慌,忙躬身问候,他身上还有未干的朝露,显是一早就起来送阿父上朝,聆听教诲。 当朝吸取了汉时察举的弊端,以举荐品评与科考相合,像厉相这样的高官,举荐自家儿子自然面上无甚光彩,但派系之中、门阀之间相互举荐子侄,互利互惠,瓜分要职肥差几成规矩,倒是那几年难得一考的投卷笔试,还不成体系,难得有科考出仕的也多是不甚受重视的世家庶子。 如此父严子孝为的是日后打算,这个不用明说,连马厩里的二赖子都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嗯,挺孝顺啊!天都没亮就起了吧?好,再接再厉,改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大人以你为豪啊!”厉弦长兄架子十足,谁让他厉大公子居长呢? “长兄谬赞,弟愧不敢当,唯事父以孝,敬兄如……”厉弢腰弯得更低了,声声惶恐。 “有什么不敢当的,当,当得好!去吧去吧!别误了你读书上进。”厉弦懒得听这便宜弟弟文绉绉、酸不拉叽地说言不由衷的奉承话,挥手把人赶开了。 哼哼哼!这大燕的官,尤其是这几年的官有什么可当的,一不留神栽到惊涛骇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连声响都听不到,就死得无声无息。 当真是夜猫子不知咱凤凰鸟的志向,还以为要和它争那臭要死的老鼠肉呢!厉弦喃喃。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厉大公子倒也不是文盲,居然知道老庄的典故,难 分卷阅读32 得难得!】 厉弦呲牙,翻了个白眼,懒得和扮斯文的钟大仙计较,谁不知道谁啊? 一回院子,就见穿着仆役粗服仍是身姿挺拔的人中二货,红光满面,肚腹微突,正扶着墙在慢慢溜跶,石屏和林泉在一旁紧张地看护。一见厉大公子进来,仲二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牙,笑着请安:“主子,阿奴给您见安。” 主子主子,这夯货竟叫得如此顺口! 厉弦眼角抽抽,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货怎么会与前世那苦大仇深,阴暗似恶狼,宁死也要咬下他一口肉来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厉大公子横了人一眼,漫声问:“吃饱了?” 烟青正黑着脸捧着一堆空罐子光碗出来,躬身给公子行了一礼,撇嘴道:“早上您让炖的一只鹿腿,还有昨儿青哥逮来的两只鸽子,一点汤水没剩,这要再吃不饱,可让一天两顿米粥的贫苦人家怎么活?” 厉弦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道:“多嘴。” 烟青一楞,低声诺诺,眼圈渐渐红了。 仲二没把这些仆从的小心思放在心上,慢慢挨了过来,腆脸低声笑问:“公子,您看我这腿伤得也不甚重,这些日子好生将养,好吃好喝的,我都胖了,您看可否带我去庄子上见见我家那几个女眷……” 是胖了,脸都圆了! 厉弦暗暗点头,“顺手”点开直播,让上人们见见他这些日子的劳动成果。 “仲家军”首当其冲,对“模范土著”厉弦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饲养培育未来的大将军表示很满意,叮!一声,500赏分提前掉落,鼓励土著厉再接再历,多接任务,多做好事,上人们必不吝赏格。 白花花、脆生生的赏分,叮叮当当入账,听得厉大公子身心舒爽,眉花眼笑,连着对眼前深秋季节还敞怀露胸,甚是辣眼的夯货都顺眼了几分。 他笑吟吟地点点头,让郑青郑赤准备行装,便打算拎上阿奴去庄子住上几日,让他一家聚聚,也该把纸坊的事好好理理。 厉相老虎不在家,厉大公子在府上那是称大王,后院跟隐形似的闵夫人也管不到这气焰嚣张的继子头上,让厉安大管家排了车马,大公子说走就走,一行人等土匪般呼啸而出,向郦山南苑进发。 郑青郑赤并石屏思庐等六人挤了一辆车,厉大公子和剑衣、入画一辆车,怕奴仆的旧车颠到半瘸的未来仲将军,厉弦让人把这养出膘来的阿奴也扶上了自己的车。再后头则是几辆大牛车拖了杂七杂八的行李,厉大公子出行,那是连金痰盂、玉搔头、丝绵被都要自带的。 他这轻便马车原本设计的只有一人主坐,对面有排客座,无客之时座前脚踏便可容两个丫头服侍,两人宽适,三人刚好,四人便有些挤了。偏生仲二伤的是腿,又不能让他蜷了脚缩着,万一再伤到,岂不是又要他厉公子“服侍”这许多日子? 思忖再三,厉弦黑着脸让两个丫头坐到对面,将仲二安排到自己主位旁边,让他侧着身子坐,两条结实的大长腿横搁自己腿上。 “阿弦,你不必如此,我坐地板上也能伸直腿!”仲二急红了脸,慌忙地想挣脱那双小胖爪子。 “闹腾什么!给我乖乖安稳坐着。”厉大公子拉下脸,小胖脸上桃花眼水汪汪地怒瞪。 仲二立时不敢动了,人僵得跟块板子似的,直挺挺地背靠马车壁板,一腿垂下,一腿横搁在“主子”并拢的双腿上。 厉弦的身材在南人中算中等个子,与他这边关出身的“蛮子”相比,却是能称得上“娇小玲珑”。他又性子顽劣,不爱炼体强身,自打相识以来,两人是眼不对眼,鼻子不是鼻子,见面便如斗鸡搏犬,不争个头破血流绝不罢休。往日相见之时,只觉这虚胖猥琐的纨绔,哪儿哪儿都看着生厌,令人见之手痒痒就想狠揍一顿。 仲衡出身高第将门,生而高贵,又文韬武略极为出众,天赋学武异禀,真正是天子骄子,生在边关,长在边关,向来随心而为。幼生的猛兽被皇帝一旨生生圈到京都这花花世界来,金粉满目之余,更多的是虎入笼闸的憋闷,见着厉弦这等人中厌物,那自是想打就打,打便打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个曾经见之生厌的人,如此平和,甚至,甚至……他也说不清如何怎样,这般亲密地待在一处。 身子僵成板,血流却随着激烈的砰砰心跳,奔腾鼓舞地向四下滚涌而去,浑身渐渐发热。所有的感观似乎都消失了,或者说,思凝一处,他只觉得自己的伤腿在发烫,感受得到腿下方那有些弹软,又带点韧劲的软肉。 仲二晕乎乎地想,阿弦该好好熬练身子了,这腿这般软嫩,简直像个女娘。 不对,阿弦有大恩于我,于我仲家,此时此刻当思粉身以报,更应挂念阿娘与众妹子,如何会有这等轻薄邪思? “啪!”仲二在自己脸上重重甩了个耳光,一边脸顿时青肿起来。 第23章 偶遇 厉弦吓了一大跳,见仲二这楞货似乎懵懵地还要打自己,忙合身扑上去,上半身斜趴在仲二腿上,双手握住仲二的大手,怒问:“这又怎么了?好端端的,打自己作甚?!” 你要破点皮,上人们扣我分不带眨眼的啊! 仲二的脸慢慢、慢慢地红了,他摊手肃然道:“公子,有蚊虫叮我。” 厉弦看看那只空无一物的大手,又狐疑地将人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口中蚊蚋般低声问道:“快给看看,这货是不是前两天发烧烧傻了?”大冷天的打蚊子! 【……叮!智脑全身检测已毕,除脸部毛细血管轻微破裂,窦性心动过速,收缩血压升高,腿伤未愈,别无问题。】 “说人话。” 【仲衡将军脸红心跳腿没好利索,身体倍棒!】 [是不是真烧傻了?] [哼哼哼,我闻到了恋爱的酸腐味!] [别开玩笑了,国仇家恨身为奴的,还有空想那些?何况这俩还是古代同性咧!] [古代同性怎么了……] 弹幕飞起,五颜六色乱蹿,单身狗与异性恋、古代传宗党与恋爱赛高党,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刷起一屏口水和礼物,乐得钟大仙连声道谢,看得厉大公子羡慕嫉妒恨,好生不平!怎地他就得苦心劳力赚分,钟恪那混蛋混个嘴甜分分钟就赚钱(分)? 车内气氛古怪,连两个丫头都缩成一团,不敢往两人跟前凑。 突然之间,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石屏轻声在车外禀告:“公子,前方巧遇河间王的车驾,似是车轮轴断了,正停在路旁。” 厉弦暗骂晦气,瞪着仲二,指着他上上下下,厉声道:“这,这,这,我的我的,都是公子爷我的!没我允许,你自己也不准动一根手指头。 分卷阅读33 ” 随着他手指虚点,严厉喝骂,阿奴垂下脑袋,点头连连,不知怎地,竟连脖子都红了。 哼!厉大公子烦心于又“偶遇”某个糟心货,也懒得管仲二发什么颠,轻轻将他腿平放在座上,起身下车。 某位王爷貌似敦厚,性狭器小,要是让他惦记上了,除非有绝大的用处,若不然就等着秋后翻老账吧! 厉大公子懒洋洋地下了马车,就见河间王在仆从侍卫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他忙挤出个亲切惊喜的笑容,迎上前去见礼。 “王爷!无怪乎今日出门喜鹊闹枝头,原是要喜逢您这龙子凤孙。厉弦给您见礼,荒郊野外礼数不周,您可千万别见怪……”不是就拍马么,拿出跟屁虫闵五的三分功力,保准这位功力还不深的河间王晕淘晕淘。 周敦急忙扶住厉弦的双手,不让他再行大礼,好气又好笑地指着这往日顽劣,近日却不按牌理出招的家伙,食指虚点,连连摇头,道:“你这顽皮猢狲,你我相识这许多年,何曾如此见外?” 他瞟了一眼厉弦身后的轻便马车,腼腆地笑道:“今日我的车驾不济,倒是要叨扰弦弟了。”河间王府上的仆从在他身后跪伏一地,齐声道罪,他的贴身宦侍田喜也低着头不敢多吭一声。 路旁不远处,一辆半旧的马车斜斜倒伏在地,一只大车轮连着半幅折断的木制轮毂被丢在一旁。 河间王虽已封王,但未就藩,他被分封的河间郡地近渤海之旁,虽不算丰腴,地势多平,泰半土地出息平平,倒也过得去,不用敲骨吸髓,年来也能有几百金的收益。唯有一个隐患,便是北边涿郡近邻北方的陈国,时不时要挨北蛮子“打秋风”。 奈何皇帝不放人就藩,周敦就只能缩在皇宫边另开辟的皇子集体宿舍——玉章宫内。 未成年分封皇子的一应起居事物自是由内府包办,也各有年俸,或是亲娘补贴,手头当然宽裕。可这位七皇子周敦,已成年分封,不再领用年俸,生母陈妃又早逝,如今缩在玉章宫内甚是尴尬,只靠昔日太后怜惜给的一点赏赐和积蓄度日。 当这个郡王面上是光鲜,内里却是连厉大公子这等纨绔都不如。 皇帝装看不见,内府又不能把这郡王当只猫狗养活,吃穿上不敢亏待,这起居上要想有多精心自是可想而知。 内府也很冤屈,河间王这份子没有出处,多住玉章宫一日,便是亏了内府一份钱啊! 厉弦有时琢磨着,后来河间王登基,下狠手搜刮,不但商户挨宰,连有财无势的世族大户都有杀错没放过,外敌威胁,国家风雨飘摇是一个缘由,是不是也有年少时这段穷日子做下来的毛病? “王爷说哪里的话,能得您光临,我这是蓬车生辉,面上生光啊!”厉弦忙应道。 继而想起,唉哟,车上人有点多,再挤这位和他的贴身仆从,有点塞不下啊! 嗯?想起车上的人,厉弦又想起买那夯货似乎还是周敦贴的钱帛,这可得快些悄悄还上。要是不还,这位数着米下锅的王爷还不定怎么在肚子里咒人;要是大张旗鼓的还,让人知道郡王连这点小钱都要和人计较…… 厉弦暗骂一声,忒麻烦! 眼前这麻烦看来是丢不掉,还得粘着跟人走,想了想,只得吩咐车上两个丫鬟下来,请郡王登车。 田喜这位贴身宦侍,躬身快步前行,打头掀开马车的厚布帘,愕然见到车中居然还坐着一位粗衣的仆从。他定睛一瞧,倒也认了出来,对视一眼,急急退出,走到河间王身边低声禀告。 周敦也有些讶异,低声问道:“怎么你让仲……在车上?” 这二人不是天生冤家对头?怎地仲二落难的大好时机,厉弦这狠戾又无谋的家伙居然会放过? 他皱着眉,觉得有些事似乎渐渐脱开掌握了。 “哎呀!不是您让人把那家伙送我府上的吗?我知道您是让我好生照顾,我再憋屈也不能亏待他啊!”厉弦在河间王耳边悄声道,“要不是您怜惜他心怀忠勇,我早就把那夯货弄个半死了,哼哼!往日他揍我的还不够多?” 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又眨巴,如此忠诚,如此毫不为已! 周敦看着这蠢货自作聪明,缓缓咽下喉头一口老血,抽着嘴角微微低声笑道:“难为你了,只是……”他皱皱眉,有些担心,“仲家的罪状,是皇帝亲定的,无可置疑,仲衡虽说往日忠勇,但如今你也要……” 厉弦恍然大悟,狠狠点头:“明白明白,王爷您放心,我一定暗中照顾,不会明面上让人捉了把柄,您看我都给他改名叫‘阿奴’了!” “阿奴?你……做得好。”周敦咬着牙根,深深看了一眼这兴高采烈、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管行事如何,总算还是向着自己的。 “您看,阿奴在廷尉狱里被刑求断了腿,要是养不好,那日后大概就得瘸了,所以我让他就跟在我身边服侍,您别见怪。” 周敦点点头,不想再说话了,心累。 这事厉弦倒办得不差,要是仲二的腿废了,再无用武之地……他还花费这些心思做什么? [叮~影帝技能点亮。恪主播,这种技能你没让小厉子扣分啊?难道是天赋异禀?] [天生我材必有用,废才也能逆袭成影帝啊!]{飞船*30} [这位鬼畜皇子长得挺不错啊?细皮嫩肉,软萌可推,厉敦CP似乎也很可口的样子啊!] [异端!仲将军赛高!] 又是一大波弹幕袭来,有人为了周敦的颜站队,有人为了古代皇子势力权谋好奇,也有人大赞厉大公子演技……纷纷杂杂,一地鸡毛之后,恪主播流着口水捡礼物,在厉小弦的红眼瞪视下,低头哈腰谢谢大佬们打赏。 总有一日让你吐出(我的分)来!厉弦握拳,立下心头大誓。 郡王要上车驾,阿奴自然不能大剌剌端坐于上,厉弦上车之时,见他跪伏一旁,脸都埋在手背上,周敦正一脸温和地让他起身。 “滚起来!坐我脚踏边,腿伸直,你那狗腿要是再弄瘸了,不如今日就两根一齐敲断,免得碍眼。”厉弦厉声喝道。 阿奴默不作声地磕了个头,大高个子乖乖缩到厉大公子的脚边,两腿伸得直直的,仿佛生怕下一刻就被敲断了。 厉弦得意地哼哼几声,转脸谄媚地笑对河间王:“您别管他,贱奴就是不能给好脸色。对了,您要去哪里?我让车夫直接送您。” 周敦无力地挥挥手,一点也不想看恶犬调-教蛮虎,心中也有些狐疑,仲二这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还中不中用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掩了郁闷之色,温言对未来的小舅子道:“本是出来散散心,随处走走,不想正遇上弦弟,莫要碍了你的事,可方便让吾随 分卷阅读34 行?” 您是郡王,您说了算,碍不碍事的你心中莫非无数?厉弦暗自腹诽,也只敢腹诽一二,这京郊往郦山的官道,虽说不上荒郊,但哪里都算不上赏景所在,您说是偶遇,那就偶遇,您要随行,敢不让您随行么? 厉弦心下一盘算,庄子上并无什么违禁之事,收了仲家女眷也不是什么秘事,纸坊等等一应事物还得等自己去了才开始,当下庄子确实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这位王爷要去视察一番,也只能躬身相请,倒履相迎。 第24章 相见 郦山南苑并未正经起过什么名字,因地处郦山之南的小丘陵,郑氏尚在时又爱风雅,种了不少花木,便喊成南苑。至郑氏过身,厉澹也不过一年来一两次,南苑的花木再无人来赏,渐渐凋零,又因山地不平,种不得许多稻麦正经粮食,只在零散的地上种些黍菽,庄户的日子日渐苦楚。 有胆大的偷偷猎些山上的小兽换衣食糊口,到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且山林溪河都是有主的,让主家察觉了,更生事端。好在原先的郑氏体谅下人,现如今厉大娘子也不甚严苛,见庄户生活艰难,也睁眼闭眼,并不禁他们偶尔渔猎,来庄子时也洒些赏钱,让庄户有所进项,上上下下俱是欢喜,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 再说,比之脚无立锥之地,身无隔日之粮,时有倒毙之虞的流民野人,这天壤之别让庄户们也能心平气和了。 自母亲逝去后,厉弦他这几年倒是头一次来南苑。 庄上的管事老郑头原是郑氏的陪房,也没正经起个名字,因人生得黑,年青时郑家上下都唤他郑黑子,娶的婆娘也是当年郑氏的陪嫁丫头,待他年长掌管了这庄子,人人便称他老郑头了。 林泉一早骑着快马通知了庄上,待得厉大公子的车队缓缓而至,天色已近黄昏,老郑头带着一干仆从跪伏在道边相迎,大公子难得来庄子已让上下紧张万分,还要加上个王爷,由不得他们抖如鹌鹑,噤若寒蝉。 庄子建于郦山山脚之下,依山傍水,雅致玲珑,一口冷泉正位于庄子西侧,夏日炎炎之时来此,自是美妙如神仙,这秋冬时节人人都绕着泉水而走。只是这口泉,水质甚佳,用来沏茶冲水尤有余香,平日大伙喝的水都是山溪水,主子们来时向来是取这口冷泉饮的。 庄前的碎石路草草修整一番,洒了层薄薄的黄土,倒也似模似样。 厉弦当先,引着河间王往内走,眼角扫过跪在道旁的仆佣,却没见到仲家那七个女人。他看了容色有些焦急,正四下张望的仲二,撇撇嘴吩咐石屏去问问。 等他带着河间王一行在主屋安顿好,坐到厅堂饮茶时,石屏来回复了,他悄声俯耳,道是两个小的和温氏病了,几个妇人在照顾,怕给贵人们过了病气,俱都缩在屋里,不敢出来相见。 厉弦点点头,看看焦虑的仲二,低声吩咐:“跟他说一声,晚上爷去瞧瞧这几个女人,不用太过担心,他那般伤病我都妙手捞回魂了,他家女人好吃好养的,有甚事?” 河间王轻啜几口茶汤,赞道:“这茶饼烤得不错,焦香尤浓,却不觉燥,水质清而不浮,弦弟好享用。” 厉弦回过头来指指默不作声仍在烤茶的林泉,笑道:“我这童子言语不多,手脚倒还麻利,尤其烤茶沏水,香得很!我也不懂甚么茶好茶坏,吃得利索便是,水倒是好水,这庄上的冷泉用来沏茶,我阿娘当年也是盛赞。” 提起过世的母亲,厉弦腿粗的心弦也轻轻颤了下,黯然饮下一口微苦的茶汤。 周敦歉然,又不好多说,温言问起旁的:“听说你把仲家的女眷都从教坊司买了回来?” 冷眼瞥见仲二面无表情地直直站在厉弦身后,他顿了下,低声道:“你也太过胡闹,仲二你弄家里去也罢了,怎地将人一家子女眷都弄了回来?好歹也顾些颜面,须知闹狠了,厉相面上不好看,更莫要惹得我父皇恼了你。” 厉弦叫起撞天屈:“我如何是胡闹?这叫一人欠债,全家连坐。仲二欠我的,就得他一家子来还!况且她们在教坊司里好吃好喝,不过唱曲跳舞陪陪客人便能赎那一身罪孽,岂不便宜了?哼,我买了她们,就是要当奴婢牛马使唤,这才是禀承皇帝旨意,尽责罚之意。” 周敦张口结舌,一时也不知如何分说厉大公子这歪理。话不投机半句多,悻悻然喝了会儿闷茶,自去歇息了。 坐在铺锦叠丝的雕花架床之上,周敦望着田喜放下窗格,点起蜡烛,青烟袅袅而起在墙上幻出古怪的光影,他忽地低声问道:“你说,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田喜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轻轻为他摘下玉冠,拆散发髻,低声道:“主子,奴只知‘听其言,察其行’,只看最终结果怎样,是真是假又有何干系?主子的眼总是比奴清明。” *** 仲家的七个女人住了两间角落里的厢房,石屏送她们来庄上时吩咐了老郑头几句,让稍照应些,住的自然比一般奴仆略好些。地方不大,胜在还干净,三四个女人一间,也不太挤。 女人们到得庄上,提心吊胆几天,见主家并没有什么恶习,也无甚为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厉大公子几乎就把她们忘到脑后了,问问庄上管事,也不知如何安排,只说是等主子来了,再行安置。也没安排什么重活计,只让她们自已整理分发下来的衣食,洒扫庭院。 忽忽几日过去,一帮女人的心放了大半下来,在狱中熬着未曾倒下,此刻放松心弦反而病倒了三个,最小的两个和温夫人一并躺倒,咳喘发烧。老郑头让人熬了些草药灌下,反反复复低烧几日,倒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怕疫病过人,不敢近贵人的身。 厉弦带着仲二进到厢房时,珍娘正跪坐在床铺边小心地给温夫人喂药。仲樱昏沉沉地睡在床尾,陈姨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边上的小几放了只犹余药渣的陶碗。 闻着人声,陈姨娘一惊,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低呼出声:“二,二公子!” 温夫人猛地推开药碗,抬起身来,死死盯着来人,颤声道:“阿衡!我儿……” 仲衡抿着唇,眼眶渐渐红了,他跪下来,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哽咽难言:“……儿不孝!” 母子相拥而泣,自是道不尽的伤怀。 厉弦黑着脸站在一边,有点尴尬,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这帮子娘们楞是能当没看见!要不是顾虑多多,他府上的仆妇敢这么没眼力见,不把主子放眼里的,统统拖下去一顿好打。 如今么,厉大公子运气,呼,不和这帮初当奴仆还不识规矩的娘们儿一般见识。 石屏站在一边也暗自着急,轻轻咳了几下,使劲甩眼色示意。 还是珍娘 分卷阅读35 到底看惯了主家脸色,如今虽然换了主家,惊喜伤心之余突地惊醒过来,偷眼一瞧黑脸的厉大少,慌忙拉扯温夫人的袖子,急急示意——少主子来了,可快收了泪去。 温夫人见着日夜担心的儿子,哭了几声也宣泄许多,顿时一楞,想起了自身的处境,心下酸涩难当,咬着牙扶着儿子的手臂起身下榻,口中道罪,便要下跪见礼。 陈姨娘也忙扶了半昏半醒的女儿,跪在一旁。 “行了,都还在病中,不必多礼。温,温氏你且躺下,我看看。”厉弦忙示意仲二将人扶住,这老太太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知仲家军们会不会找茬? 仲二感激地望着他一笑,扶娘亲坐好,低声安慰:“阿娘,厉公子是我好友,嗯,公子是好人,他待我极好,您安心,您看我这阵子养的,都长肥膘了。他医术也极好,我的伤病都是他一手医好的,您且请公子帮着看看,您身体好了,我才能不记挂,全心为公子办事,尽犬马之劳。” 温夫人枯瘦的手扶上儿子确实圆润了些的脸颊,两行清泪实在忍不住淌下来,哽声道:“好,好。厉公子大恩大德,你要替娘粉身以报,老身这厢谢过公子,不,是谢过主子。” 她垂下头,深深一揖。 枝梢娇花嫩叶,一朝落下,若是无人相护,只有零落成泥。厉大公子在此时能伸手相援,便是仲家的再造恩人,无以为报,唯日日祷告,求神佛保佑恩人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与仲家相关的,总是积分攸关,厉弦再不情愿,也只得又用上“诊判”和“验方”为老小三个诊治,生生让钟抠门又扣掉了60分,把他肉痛得心头直滴血。 转头看看刷分神物仲二,厉弦脸色和缓许多,无妨,有失必有得,这羊养得肥了,才能日日薅毛。 仲衡看着厉弦开完方子,转目望向自己的温柔眼色,心中突地重重一跳,他忙捂住胸,茫茫然,忙忙乎,为娘几个抓药熬汤去。 望着药罐上袅袅升起的白雾,想着家仇国恨,仲二有些浮躁意乱的心渐渐沉淀,如今这奴仆之身,说什么都无用,他也同娘亲一般,绝不信以忠信为立身之本的父亲,会投奔蛮族。 沉冤总有得雪之日,深恩总有得报之时,也许到得那时…… 仲衡宁神静气,专注地查看药汤,为今之计,便是做好当下每一事,让阿弦无旁顾之忧,或可稍报他的恩情。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初定周一开V,因为编辑开通时间不一定,所以可能无法早上准点更,见谅见谅。 开V照例三更哟~ 第25章 威武 深秋时节, 霜凝晨寒。 一大早, 石屏便来喊起。 厉弦身心俱疲了大半日, 高枕安卧,睡得正香,听着小厮低声呼唤,咬牙挨了片刻,终是怒气冲冲地掀开被窝起身。 “公子, 卯时半了。”石屏和林泉快手快脚地服侍公子洗漱。 自打公子前些日子挨揍受伤,在府里躺了半月有余, 康复后便天天要“锻炼”, 谓之锻体炼身, 强心健骨。日日卯时半而起,与郑青郑赤他们练上一个时辰。 初时人人暗自看笑话,私下搏戏, 赌公子能练上几日, 后来渐渐无人再说,疲懒好戏的公子一日日的,竟真练了下来, 从无间断,倒叫仆从们输了好大一份月钱, 连庄家二赖子都哭丧着脸亏了银子, 也只能暗叫倒霉,诧异公子爷改了性子。唯有林泉,默不作声地支持公子, 反倒收了二两银入怀。 走出屋门,迎面寒冽之气,让厉弦打了个寒战顿时清醒过来。 庄子里没有正经的校场,天井中的石板地有些局促压抑,老郑头便带着公子爷一行往庄子东侧的晒场走,那一片地势平坦,虽然没铺石板,但泥土俱用磙子碾平整了,秋收时节用来晒谷打豆。这时节,菽豆已收获,刈黍也早完成,晒场上唯余些未扫尽的粗枝败叶,平坦而开阔。 [哎哎,原生种的豆子,黄豆!还有小米,快捡来看看。] [中古时代那叫“菽”。菽者,众豆之总名。然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则曰荅。所以未必是黄豆,也有可能是其他种类的豆,原生种,尤其是地球上的原生基因,对我们现代的基因库相当宝贵……] [然而,再宝贵,这个小世界又不能传递实物,你说个【哔——】] 【咳!厉弦,上人们对庄上的菽、黍甚感兴趣,你捡些回来,回头好好让上人们看看。】 厉弦愕然张张嘴,不屑地一撇,这帮子莫名其妙的上人,对这些下里巴人的农稼之事居然感兴趣,当真不知所谓。鹰犬逐鹿,斗鸡赛鹅,哪怕是什么曲水流觞,扯淡的清谈饮酒,也比这肮脏农物有趣啊! “有积分不?” 【这点小事你也要积分?你这是一头钻钱眼里了?】钟恪大怒,怎么能如此不讲情怀,只讲冷冰冰的利益往来? “哼哼哼!分能救命啊!哪天一个不顺心惹上人们怒了,我不还得拿分来换命?”厉弦嗤之以鼻,怎不见钟恪这混蛋收礼物收得快活时,想起他这有情怀的老友?昨晚诊疗之时,不也辣手扣分扣得好生欢实,到如今却来讲情怀?多伤赏分。 【菽、黍各5分,以后若有什么有趣的农作物,上人们也会格外行赏。】 有了赏分,一切好说,想要菽黍就捡菽黍,只要赏分给得高,上人们哪怕想要赏析牛屎,厉大公子也,也……恶!还是挺介意一观的。 思庐得了公子的吩咐,捡几穗未收尽的黍,又找了些洒落在角落的干瘪豆荚,收了起来。最近公子行事古里古怪,但为人奴仆最紧要的便是嘴紧,干活麻利,至于公子要看什么,那便看了,难不成还要去问个为什么? “阿弦,你也喜好这些农稼粮种?”仲二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听厉大公子吩咐下人捡拾种子,好奇地问。 厉弦横他一眼,傲慢地说:“叫主子!没上没下的。我这是关心庄子的收成,看看来年种些什么进益多些。” “是,主子。”仲二乐呵呵地改口,有些伤感地说:“当年在凉州天水,我父镇守边关之时,也时常忧心军粮不足,想着能否在当地种植黍麦。奈何那里天旱少雨,天寒日短,又风沙甚多,虽有河流却引灌极难,下一斛种,都未必收得回两斛来,后来就死了这条心,只能靠朝廷自江南、陕北、中原等地远途运粮而来。” “噤声。”厉弦皱眉道,“且记得你当下的身份,少议这些军事朝政,须知人心不古,隔墙有耳。” 厉大公子说完这些训人的话,暗自得意,难得有他训人之时,至于这些言辞听着甚是耳熟,一股子爹训崽的熟悉配方……计较这许多作甚?! “……喏。” 分卷阅读36 *** “起!转合,双脚虚实而立,站稳,合裆扣膝,击!”郑青站在厉弦身旁,一边轻轻替他矫正动作,一边喝令。 厉弦左击右挡,半蹲起击,姿势竟也称得上美妙,一剑击出,身子略有些不稳,晃了一晃,郑青忙拥住公子,一手握住剑把,以免他割伤自己。 跟着郑青练了旬月,他已不像刚开始训练之时,一动就气喘吁吁,持剑而击,也能有模有样地与阿青过上几招。身形渐减了许多肥油虚肿下来,如今这身材,虽称不上健美,却也能算是匀称微胖,潘安可期! 厉大公子有些自得,站稳身形,藐了仲二一眼,哼哼,当初打不过,只是爷未曾练过,如今么,打你易如反掌,就是怕欺负了残疾人,让“仲家军”发狂而已。 仲二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练剑,见郑青与厉弦亲密无间,心头有些怪异,涩涩地不舒坦,阿弦这家伙打架,向来是手脚并用,牙嘴齐上,难得竟见他端端正正地舞上花架子剑,除了好看,又有甚用?! 孔子曰: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他身为阿弦的益友,如今身份虽低下,却也要有话直谏,这等小巧腾挪之术,用于行刺隐匿倒是不错,用于强身健体,搏击训练,却是谬之大矣! “……我将门自有强体之秘术,奴愿奉于主子,助您炼体锻身。”仲二斜睨了郑青一眼,朗声道。 这可不是吹牛,他祖上称霸街头,横行战场之上,如无秘术,如何能以一介草根青皮晋身开国公爵之列?小小家仆私练,如何能与仲家世代将门,沙场历练所得相较? 郑青横目望来,面沉如水。 仲二公子他自是不敢相较,但如今,大家都是厉府的奴仆,便是公子爷再宠,“阿奴”的身份可不比他贵上半分,莫不是以为他郑青一身功夫,都是练来玩笑的? “公子,我愿与郑青一较高下,您自可分明。”仲衡斜支着腿,肃然报拳。 厉弦瞧瞧他那条伤腿,心下不愿折腾,刚张嘴道:“一较高下就……”不必了! 四字话音刚落,整句话都没吐出,只听仲二高声应道:“喏!” 喏什么喏?我让你干啥了?! 只见仲二猛然跃起,合身击出,一拳狠击郑青的太阳穴! 郑青脸色一变,侧头避开,揉身一闪,正迎上仲衡膝击。砰!重重一声闷响,郑青只觉胸口如中铁锥,眼冒金星,一时天昏地暗,还来不及反击,已被反手擒倒在地。 仲二伤腿单膝跪地,一脚狠踩在郑青胸腹之间,上身微弓,大手死死扼住郑青的脖子,眼见手下之敌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珠都快突出来。 仲衡抬起头,呲着森森白牙,对厉弦灿然一笑,他虽跪于地,却仿佛一头啸傲山岭的猛虎,傲骨嶙峋。 只这笑容之中,却又有几分忐忑讨好,若是再加上条能晃的尾巴,嗯,就能绕着主子撒欢讨赏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还没看分明,一个已经被按趴下了。 厉弦有些懵,口中喃喃默念MMP,果然前世是鸿运当头,一下子让这野兽断腿昏迷又去势阉割,伤上加残,还给套了大铁镣铐,没让他有发挥的机会,要不然,大概他厉大公子也没那十几年的贱奴生涯,直接下地狱见阎王老子去了。 厉弦无语地看着仲衡阳光灿烂的笑容,只得吩咐:“……你,先让郑青起来。” 仲二立时放开郑青,站直身子,抱拳承让,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主子。 郑青黯然起身,抚着脖颈,也施了一礼,再无相争之意。 [威武我仲大将军!] [但使大燕仲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好,牛叉!一定要让仲将军教小厉子武术,呃功夫?到底叫什么来着?] [你们有没有发现,仲二这家伙力量远超一般人,他那条腿不是伤着吗?那个膝击还能把郑青干趴下,这是不是就叫“天赋异秉”?] [“天赋异秉”肯定的呀!你们都没发现吗?中古人都不穿小裤衩,刚才那两下,【哔——】好大一坨,晃荡得又粗又【哔——】,小厉子有福了!]{航宇舰*10} [果然是淫者见淫,佩服佩服!此时此景,我不禁想起地球二十一世纪的一首名曲,菊花残,满地伤……]{菊花*100} 【嗯,仲将军果然威武,厉弦,仲将军愿意屈身教导于你,上人们都乐见其成。】钟恪幽幽说道。至于那些观众们荤素不忌的扯淡,就不必告诉可怜的土著厉了。 厉弦正眯着眼看那些弹幕,看得他鼻孔都几乎要冒烟,什么叫屈身教导,让阿奴教导他厉大公子,莫非还委屈了他?!更可气的,便是赞夯货那物事粗长有力的,哼哼,那是你等“上人”没见过我厉大公子的好物。 更何况,哪个混蛋叹息公子爷要“菊花”残的?阿奴如今可是咱的“禁胬”,让他趴着他就不敢站着!只恨自家好物前世被仲二折磨得太狠,如今倒不中用了,想起来更气! 第26章 猎兔 “好!”一声喝彩, 啪啪击掌之声传来, 却是河间王周敦带着他的贴身宦侍和几个侍卫转了过来。 周敦再落魄也是龙子凤孙, 自有规程,轻慢不得。厉府的车挤不了,侍从们一拨回都城禀告,一拨打马连夜追到庄上,此刻他身边四个侍卫, 一位宦侍,勉强配齐。 “见过王爷。” 诸人随着厉大公子与王爷见过礼。 周敦摇头赞叹, 果然将门虎子, 身手不凡, 只是这腿……看那小子支棱着粗胖的灰白绑腿,古里古怪,不知是什么物事?不是说腿伤到了吗?怎么看起来打架都不妨? 厉弦冲仲二喝道:“站那儿别动, 我瞧瞧有无裂开。” 他转头笑应河间王, 道:“阿奴的腿上是我让人敷的石膏板子,按说是不能大动干戈,这一折腾也不知会不会又伤到。” 周敦有些惊奇地望着厉大公子, 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道:“咦?阿弦你还会医术, 诊疗外伤?” “哈哈哈!不过是听了山野郎中传的偏方, 也不知管用不管用,且先拿这家伙试试。不瞒王爷,我这方子还是第一次出手, 也不知成不成。王爷恕罪,我先给他瞧瞧。” 厉弦打着哈哈,快步走到仲二跟前,蹲下身去细细察看,仲二甚是不自在,手足无措地想拉人起来。 厉弦一瞪眼,看看并无大碍,连石膏都未裂开,他甩开仲某人的手,起身骂道:“给我滚回去休息,幸好没又伤着,若是骨头错开裂了,你这腿就别想要,当一辈子瘸子吧!” 仲衡低声道:“我晓得轻重的,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歇着。”他咧嘴一笑,竟是听着骂声甘之如饴。 厉大公子倒抽一口凉 分卷阅读37 气,倒把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夯货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这还是恶虎仲二、修罗将军吗?他狐疑地看着仲二向王爷施礼,慢吞吞往屋子方向走去。 王爷来了,晨练草草结束,主人家也不能甩开郡王自己去换洗,好在出汗不多,厉弦抓起布巾抹了几把,陪笑陪聊。 庄子就这么点大,时节不对,既无美景,也不能泡冷泉,逛了一刻钟就把庄子里外逛遍了。 厉弦跟在周敦身旁聊无可聊,又玩不到一处,还得捧着拍马,甚是尴尬累心。 他也有些纳闷,怎地前世就不觉得无聊? 抬眼悄悄瞅瞅周敦玉雕似的侧脸,明白过来,咳,上辈子那不就是色迷心窍么!哪怕知晓这货是皇子王爷,将来还会是姐夫,瞧着那俊美如好女的容色,就是多说一个字他也觉着意趣无穷。 这辈子如今无心无力……呸呸呸!这辈子清心寡欲,无所贪求,自然和这心思细密、城府深沉的王爷说不到一处去。 “庄子上可有什么好玩意?说来听听。”庄子虽然是自家的,但厉弦自己都是几年才来一次,哪知道还有什么趣物,当然是要问地头管家。 老郑头急出一头汗,大娘子偶尔来庄子也就是悄悄祭拜郑氏夫人,顺带夏日消暑,吃些庄子上自产的冰泉冻的瓜果,赏些花儿草儿,哪里会要什么有趣玩意?这庄子上如今连种的菽豆都收干净,土地一片光秃秃,连只蚱蜢都见不着,有甚好玩意? 他家的小孙子狗儿,年纪也有十四,平时挺机灵能干,这次难能大公子和贵人来庄上,老郑头便悄悄地捎带上孩子来伺候,哪怕公子看不上眼,能露个面,也是狗儿的福气。 此时见着阿爷为难,狗儿站在后头心中激动,紧张得鼻子都冒出汗来,突地尖声道:“公子爷,现如今山上兔子正肥,猎兔正当时呢!” 老郑头吓得脸都白了,忙呵斥道:“小孩儿家胡说些什么!” “猎兔?倒也有趣。”周敦眼睛一亮,笑道,“阿弦这庄上可有猎具?你我今日倒能找些乐子耍耍。” 厉弦倒是可有可无,反正这位王爷自带了护卫,这小山包上最多也就几只野兔子,想要大些的猎物还真没有,得翻山越岭入郦山深处才有。 “可有猎具?”厉弦问道。 “有,有!有两幅软弓,半石都不到,是大娘子留下的,就怕不甚合用。”老郑头忙说,这弓是大娘子用的,可想而知没多少力道,猎几只兔子勉强够用。 “阿爷,七郎家中有幅硬弓,他说一石有余呢!”狗儿看看公子爷,积极上进地开口。 老郑头尴尬地笑笑,连声应是是是,倒忘记这茬了。心中大恨,恨不得把脚边的小兔崽子一脚踹回娘肚子里去!特么老子不知七郎家中有硬弓么?山是主家的山,河是主家的河,庄里俱是主家的奴仆,又不是山民,你藏着幅硬弓,不是想偷猎,难不成想造反?这弓要是再硬上几分,就够得上抄家入罪了! 主家睁眼闭眼不禁奴仆上山偶尔偷猎,这明晃晃地放到跟前,让主子罚还是不罚?难为七郎家中还有个病得下不来床的老娘,可让这小子一张破嘴给坑苦了。 “让那七郎带上他的弓,带我们进山猎几只兔子,往日的爷就不追究了。” 奴仆苦人的这些猫腻,原来厉弦也不懂,只是自己在苦水里泡了那些年,虽未沦落到市井街头,多少也知晓了些民生之艰。 老郑头抹着汗,连声称是,一手拎起自家狗儿的耳朵,忙不迭地去置备行猎的物事,又让狗儿去喊了张家七郎,诸事繁杂,忙得脚丫子直打后脑勺。 仲二那货也想跟着上山,厉弦看着他那条石膏腿,无论如何不许他跟着,又派了烟青和思庐一起盯紧,务必让这不安份的阿奴好生待在庄子里,按时吃药,准点喝汤。 在阿奴幽怨渴盼的眼神中,厉大公子带着十几个随从侍卫,外加王爷一枚,悠哉上山,祸害兔子们去也! 开道有张七郎,护卫有侍从,王爷兴致勃勃地跟着七郎东问西问,宦侍田喜紧跟在一边,看来身上也有些功夫,一行人打草惊蛇、横刀斩枝,一路碾将上去,什么蛇鼠虫蚁见这人声也早就潜踪匿迹了,到得地头,还不知能见不见得到一根兔子毛。 厉大公子落在队伍末尾,石屏和林泉在一旁边伺候,厉弦不让人扶,把侍从小厮们都打发到边上护卫,自己喃喃低声轻语:“……诸位上人,我大燕自立国以来便有秋猎之习俗,太-祖他老人家武功是有的,文治么,嘿嘿嘿!此山位于郦山南麓,因形似炊饼,人称饼子山,山上兔子很多,偶有野鹿黄麂,难得也会遇到几只野猪。” 【阿弦啊!你这是要抢大仙我主播的饭碗么?】钟恪好气又好笑,这土著倒是进步很快,积极向上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向您学习,帮钟大仙您分担一二,我介绍得详尽有趣些,上人们不是更有兴趣,打赏也多么!” 【倒也有理,那就加油吧!多找些乐子趣事,上人们看欢喜了,自然有赏。】 [原生态狩猎啊!不错,有趣。可惜只猎几只兔子,太小家子气了,来个搏虎斗熊,那才刺激。] [小厉子介绍得不错啊!别听楼上这白痴的,就小厉子那两把刷子,凑到老虎狗熊面前,不是给人家送菜么?你当是在星球乐园里玩,动物伤那些不规矩的游客,园方只击毙冤屈的动物啊?!] 弹幕纷纷,打赏飘起,上人们纷纷表示对古代狩猎活动喜闻乐见,但是请唯一的锚点厉弦小朋友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一嗝屁,大伙都没乐子瞧了。 厉弦嘿嘿一乐,知晓自己这着走得妙,上人们甚是喜欢看。 仔细看看那些漂浮的字幕,很多上人都对他的安全很是上心,什么唯一,什么锚点?厉弦摸摸下巴,暗自揣测,莫非小爷也不是那么可有可无、想电就电、不太重要的人物?在上人们心中也有一些不可替代的地位?若真是如此,哼哼!钟大仙,你我之间的分账,其实还可以好好算算的。 这些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万一真惹急了钟恪,到时一个电闪下来,吃苦的还是自己。厉弦眯着眼,腹里盘算一番,还是决定再忍一时,先将二舅的救命方子搞到手,再诊疗完毕,到时让比自己聪慧不知多少倍的二舅一起参详参详,不怕剥不下钟恪那混蛋一层皮下来。 到得山坡之上,七郎示意各位噤声,前方有几个兔子洞,林间草丛极有可能就潜伏了肥兔子,步声太大也会惊动这些胆小的食草兽。 河间王的侍卫们多是京都官员家的子弟出身,田猎不过寻常事,连石屏林泉往日也常随公子出猎,嘻笑间轻轻松松就分散开来,各自站好位置,静待兔子出现。 厉弦半蹲在 分卷阅读38 一块大青石旁,正喃喃为上人们讲解,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厉大公子瞧着这肌肤如玉,十指纤长的手,浑身一僵,只见周敦笑吟吟地拉着他的手,浑不在意地问道:“弦弟缩在这里,一人嘀咕些什么?莫不是祷念几声,兔子便会乖乖来撞石头?守石待兔,犹未可知也。” 他说着说着,自已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是显得鬓如鸦翼、色如春花,皎皎如中天之月。 河间王侧过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低声问道:“阿弦,你待我却是不如往日亲密无间,莫非阿弟长大了,还要与我有什么秘密么?有什么事情,不能与我分说一二?” 第27章 追逐 厉弦只觉头皮发麻, 浑身酥软, 口干舌燥, 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前世他犯浑,也未必没有来由。 [顶住啊!小厉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红粉皆枯骨啊!] [啧啧啧,若有若无, 似有情似无辜, 这位郡王段位很高啊!] 钟恪也乐, 笑呵呵地建议:【要不要我帮你念段心经,静静心啊?】 “谢了,不必。”厉弦顿时被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上人们闹得清心寡欲, 再无半点绮思。 他若无其事地抽出自己的手, 慌忙为河间王掸去衣袍上的浮尘,低笑道:“王爷说哪里的话,您是天上明月, 咱就是围着月亮的小星星,我这直肚直肠的, 要是没您照应, 早不知被坑到哪个洞里了。再说,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我怎会与王爷您说两家话?” 周敦美目流转, 似笑非笑,也不搭话,倒另起了一个话题:“柳庆荣前几日遇到我,说是想在我王府上谋个差事,”他自嘲地一笑,“你也知晓我那郡王府……就藩都没个踪影,开衙立府更不知要待何时。若是阿弦愿意助我,我府上长史之位,自是虚席以待。” 他言辞恳切,容色殊丽,眼波殷殷,若是不知前世后事,大约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一头栽下去,销魂蚀骨,成为花下一堆肥。 厉弦心中冷冷,面上却不显,打了个哈哈,讨饶道:“敦哥,我的王爷唉!我是见着书就头痛,我家厉相‘赞’我不学无术,其实我这‘术’还是有的,吃喝玩乐,嬉游百戏样样精通,可要说差事,不是我办砸了它,就是它砸了我。您可饶了我吧!” 前世里周敦倒是没邀他当什么长史,只软言哀叹几声,他就热血上涌,鞍前马后地忙和,拿真金白银砸了几个低品阶的御史,婉转上书请陈留王周政就藩,请赐河间王大婚。 皇帝喜爱五皇子,不愿其就藩,这几本上书可捅了皇帝的肺管子。彻查之下,厉家不肖子上蹿下跳的行径自然暴露人前,皇帝恼怒之余,也以为是小舅子着急阿姐不能嫁,便重重抬起,轻轻拍下,让厉相好生管教儿子。那一次他趴在长椅上,被厉相奉旨揍得屁股开花。 彼时周敦诚惶诚恐地上书请罪,陈留王得意之下却闹出了逼奸臣女致死的丑闻,群情激愤之下,百官上书,陈留王灰溜溜地就藩而去,接下来自然是七皇子大婚就藩。 这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之下,倒霉的除了陈留王,就是他厉大公子的屁股。当年他还暗自恼怒自己行事不谨,害得河间王惶恐请罪。如今回头看来,如何不知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这栈道修来吸引他人注目,暗底下的事情了结后,这栈道是拆是毁,又与人何干? 听周敦这话音,柳庆荣那条恶犬大约此时已经搭上了河间王的这条线。 厉弦轻轻一笑,也好,有柳庆荣帮忙干脏事,他厉大公子就不要再沾这些污糟事脏手了,这些事情能避则避,争来斗去闹腾几年,坐上那位置又如何?还不是焦头烂额,左支右拙,要头痛蛮族胡人南侵,又要防陈国觊觎,袋中无钱,库里无粮,呵呵! 周敦看着厉弦的惫懒样,心头也有些恼,还欲分说,却见厉弦眉头一跳,一把拉过他,掩口作嘘,瞪眼指着前方——草丛之中,一只灰色的肥兔子正若隐若现。 厉弦一挥手,石屏和侍卫忙一人给他们递上一张弓。 厉弦呲牙一乐,眉飞色舞地作着手势,两人齐射,看谁能射中! 周敦长眉一挑,伸手引弓,箭指灰兔。 他虽不受皇帝待见,心中却自有傲骨,勤勉自律,日日勤学苦练,文学武功样样不甘人后,即便为了避人嫉恨,甚少在人前显露,此刻一时少年性起,射只兔子莫非还射不过厉弦这纨绔? “嗖嗖!”两声,两支箭矢几乎同时射向兔子。 周敦的箭原本瞄得极准,谁知半路一支歪歪扭扭的箭斜射过来,正撞在他的箭杆之上,两支箭同时一歪,却正插在灰兔的肥臀之上。两支歪箭这么一射,兔子痛得往前狠命一蹿,却是不妨碍它狂奔乱突,左扭右拐就蹿得不见踪影。 “追!”厉大公子不乐意了,难得射只兔子还能让它跑了? 张七郎当先循着草迹追了过去,喊道:“这边!” 他带的一条细瘦关中细犬吠叫不已,疾蹿而出,厉弦跟着这犬也在山脊上迈开大步狠追,仆从们急急跟上,倒把河间王和他的侍从们给落在后面了。 “主子?”田喜站在河间王身边低声询问。 周敦遥遥注视着厉弦咬牙切齿、欢蹦乱跳地追着兔子跑,也不由失笑,轻声道:“走,我们也跟上。” 一行人猪突狗蹿、嘻嘻哈哈地追只半残的肥兔子,哪怕是在草长林茂的兔子老巢,仍是没多久就追上了。那兔子也累得不行,流了半屁股的血,喘得不行,蹲在一处跑不动了。 “都别动!且看厉爷爷我引弓射玉兔!”厉弦一声大喝,再次拉开阿姐的软弓,瞄来又瞄去,仆从们自然不敢扫公子爷的兴,都笑嘻嘻地远远围着,张七郎也紧紧拉着细犬不让它往上扑,就等着公子爷拉弓引弦。 嗖!一支箭疾驰而至,正正戳在兔子短小的尾巴上,那肥兔子本已累得半死不活,被这箭一戳,顿时蹦起,又是一阵狂奔。 [哈哈哈哈!不愧是以“弦”为名的男人,这箭射得好准,专和兔子下半身过不去啊!] [兔兔内心是狂乱的悲泣,你大爷的,要命一条,不要羞辱我的屁屁!] [恪主播,这武将技有没有得点啊?就这水平,好在是射兔子,要是遇到敌人,分分钟送人头啊!] 上人们对小厉子射哪儿指哪儿的弓箭技能纷纷表示鄙视,对厉大公子的武力值也表示了深切担忧,建议在积极调-教的基础上,可以加强对保镖等武装力量的培训,以免一不小心“厉锚点”就让什么小贼蛮子给干翻了。 厉弦这等厚脸皮,因这该死不死的肥兔子也难得红了一红,只闷头苦追,终于在山崖之 分卷阅读39 前差一点追到这只兔子。 对面是高耸的悬崖峭壁,离着低矮的饼子山这面足有五六丈远,前方一条深深的沟涧横隔,低下是半干枯的河床。说是差点追上,只因那兔子跑到这涧边,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悲愤欲绝,竟是一头扎进沟涧,了断残生了。 厉大公子瞪着根本看不清楚的深深涧底,气得七窍生烟,抬头望望对岸,神色不善。 张家七郎瞅瞅主家黑漆漆的脸庞,觉得自己大概有必要解释一二,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爷,这里是,那个鹿,鹿鸣涧,现在秋冬枯水,到夏日时,水可深得很,又急,野鹿都过不去。不过对面山上野物甚多,兔子更多……” “别提兔子了!”厉弦磨牙恨恨。 山涧之上有几根粗壮的枯藤,从对面山崖垂下,被拉至饼子山这头的大树上,看来应是山民和七郎平日过涧所用。 厉弦可不想学着猴子攀爬枯藤,悻悻地命令:“回吧!” 转头循来路而归,正遇上周敦他们,河间王盈盈一笑,嘴巴向他的侍卫们那边一呶,四个侍卫齐唰唰地举起四只肥兔。 厉弦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道:“王爷威武!” *** 吃了香喷喷的别人射的野兔,又送走情真意切,关怀备至的河间王,厉大公子总算空下来折腾他的造纸大计。 阿舅的匠师和仆从们前几日就派来庄上,只是公子不在,虽是有了详尽的方子,领头的贺大成也不敢擅自作主开工,带着徒弟们将方子背了又背。 贺大成一向在郑阀的西北纸坊做工,手艺不差,在郑家的待遇也不错,只是坊里有大师傅郑楠,老郑是郑家的家生子,手头技艺虽差他一筹,却更得郑大官人的信重,是坊里的大管事。 贺大成在郑家纸坊做了近二十年的活,顶头有这么一尊佛在,其它的活计他又不熟,也做不来东跑西奔的生意,原本只是在坊中苦熬资历,盼着哪一日能荣升纸坊管事,近来却听到有厉大公子这么一件巧宗,当下咬咬牙禀了郑大官人,愿来京都为大公子效力。 谁不知厉大公子是郑家最宝贝的外甥,郑大官人出了大赏格,若是能助公子研制出新纸,不仅能当上新纸坊的管事,更兼有二百两赏银。财帛动人心,他也看好厉公子的前途,跟着这位主子,哪怕这纸坊是纨绔少爷闹着玩的,郑大官人也必让它玩出花样来,何愁钱途? 听说厉大公子要搞纸坊,瘸着伤腿的仲二立时表示,这东西,他也行,就算一时不得行,学学也就会了,阿奴旁的不敢说,蛮力一大把。 厉弦哼哼几声,也没拒绝,让这夯货在跟前矗着,总好过他到处折腾。 第28章 心猿 28 心猿 “伐木丁丁, 鸟鸣嘤嘤。出自幽谷, 迁于乔木。嘤其鸣矣, 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肌肉坟起的健壮男子赤着半身,皮肤油亮,挥汗如雨, 一边吟唱诗经,一边举斧砍下青檀树上分杈的枝桠, 剥落老生裂开的树皮, 好一幅山野樵夫辛勤劳作的场景。 厉大公子却看得眼角抽抽不已。 青檀树虽高大, 但他要的又不是整根树干,截取一些枝桠茎皮,要保持那个“可持续发展”, 可这夯货一时做不得挑料细捡的精细活, 便寻摸着找了最基础的采料活,还非干不可。 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厉弦也只得步步紧盯。 拿个大斧子砍小细枝, 技拙力沉,时不时劈根大树枝下来, 实在糟贱好树。采便采了, 还要唱,唱便唱了,唱着唱着, 瞅瞅你家公子爷,一脸娇羞是个甚意思?当公子爷没念过诗经么?不过是感慨鸟求知音、人求益友之曲,怎地能唱得如此欲求不满? 是补汤灌过头了,血满而精溢?还是这牲口果然还是应该咔嚓一刀,了断尘根。 厉弦边瞅着仲二干活,一边暗自腹诽,想到这般那般咔嚓咔嚓,忍不住露出一丝邪魅之笑。 阿奴正回头看来,忙转头慌乱一斧……只听,咔嚓一声闷响,二十来年生的茂盛老树终于在这一斧摧残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吱吱哑哑地倒将下来。 “快让开!树倒了!”厉弦脸色大变,大吼一声,根本来不及冲上去,一旁的郑青身形一晃,猛地跃起救人。 好在仲二腿虽然不灵便,人还是十分机警,一见不妙,便单腿蹦着往横侧跳开,等郑青奔至他身旁时,轰!一声,大树凄凄惨惨歪倒在一旁,仲二正尴尬地冲着厉弦咧嘴而笑,喊道:“主子,这,这树有些不经砍啊!” 即便是有仲二这种有心帮忙,无意捣乱的家伙搀事,按着厉大公子精确的方子,制纸的流程还是一样一样慢慢做下来。 选匀净的青檀木枝茎皮、稻草加上草木灰与秘药一同蒸煮,再放置于朝阳的山坡之上,晒上半日,半自然地炼白。 按着最古老的方子,自是要日晒雨淋,以日月自然之伟力,用上旬月来炼白,但上人们可等不得那许久,让厉弦收集了些古古怪怪的物事,什么赤石脂、丹砂、石胆等等,多是方士道长们炼丹所用之物,而后又让准备了铜铁、石墨、瓷石坩埚种种,捣腾出几份“漂白药”。 等到药物合成之后,厉弦大舒了一口气——这些丹药配起来味道甚怪,待操作手——小厮林泉麻利地收拾好各色药物,钟恪才发出一声叹:【你这小厮倒是有化学家的潜力,如此原始的条件下,还能毫不出错地做完配方实验,实在是个实操型人才,要知道化学实验一个不小心就炸屋炸房……】 厉弦顿时炸了毛:“你这方子如此危险,怎地还让我来弄!” 【放心放心,这又不是什么诺贝尔实验,不过是小小漂白药配方,就算弄砸了,沾上一滴两滴,也不过就是弄破点脸皮,你这等厚皮之脸又有什么可担心的?】钟恪也是哭笑不得,真有什么危险的实验,别说厉弦怕,他也不敢让唯一的锚点冒险啊! 原料还需要碾碎、浸泡、发酵、打浆,这些操作当然可以人工来做,但是既然有更方便的半机械方式,厉弦肯定要尝试一下,如果能形成规模,人工可下降不少,且一年四季都可开工。 虽说此时青壮劳力极为便宜,不过是一日两餐,几个铜钱,但近处有户籍的农户、庄子上的佃农都只有农闲之时才有闲暇做工,工匠也不过就十来个,摆开来实是不够用。若是招那些流民乞丐,却是不知根底人心,更怕会带什么疫病,万一有事,那真是哭都来不及。 制器先制图,制图先制笔。 弄出个硬笔来倒还不难,不过是几个程序,然而这简简单单几行字的事,却是折腾得庄子上下鸡飞狗跳,人人被大公子撵得跟陀螺似的打转,恨不得 分卷阅读40 一日能有几十个时辰! “石墨、粘土碾成粉末,按XX配比加水混合,定型,高温800-1000度煅烧,夹入木杆之中可成。” 厉大公子这才发现,自己多了一个毛病,若是想做的事情,没能做完,浑身上下不自在。临时起意要制钟恪说的铅笔,方便画图制器,到头来却发现工程如此浩大,却也放不下手了。 这笔既然要制,那就制好! 高温800度是个甚么度?这事钟大仙也没法帮他测,倒是提醒了一句,烧陶器的窑温度约为800-900度。有个准就好,厉大公子咬着牙根发出命令,找个陶窑给我烧笔芯! 老郑头苦着脸派出狗儿,让他寻了近旁村子的一个陶窑,几个人把连夜弄出来的,叫甚么“笔芯”的细灰条子送到陶窑里,烧了几窑才烧出大公子要的东西来。 话说,大公子不是要做纸么?怎么和炼丹制药干上了?什么赤石脂、丹砂都是狂士们爱服的丹散原料,他这老儿虽无学识,常居京都也见识过几次狂士服散“发狂”的样子,真正是,啧啧啧!造孽。 老郑头虽是郑氏的陪房,与大公子却是不怎么熟,更不是公子的心腹之人,腹中虽是苦水翻腾,但公子爱折腾,下人们又能如何?横竖也不过败些钱帛,郑家又缺这点钱么? 倒是不好叫相爷知晓了,若是相爷知道自家公子居然也学着道士方士们弄丹药,怕不又得一顿好打。好在这陪嫁庄子上多是郑氏带来的仆佣,近日来的匠户更是大舅爷亲自派遣的,公子身边的又都是贴身人,一时倒也不至于告这小状。 老郑头愁肠百结,贺大成却是喜不自胜。 他拿着一把铁制的长尺,视若珍宝,在徒弟柱子的尺范上量来量去,啧啧称奇。 柱子好奇地伸头张望,也未见那柄黑鳅鳅的新铁尺有甚出奇之处,便问道:“师父,这尺子也未见得比你给我的旧尺精细,也没雕出个花来,你怎地当作个宝似的?” “你懂个屁!”贺大成蒲扇大的巴掌,啪地拍在傻徒弟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啊! 他这学徒却不是人家收来做苦工,挨打挨饿反要交工钱的,柱子是他早逝幼弟的儿子,接到身边虽未过继,确是存了继他一身衣钵的打算,奈何人不大机灵,干些傻笨活计还成,精细些的活就要抓瞎。贺大成带着这侄儿来厉公子处,也是想着能寻到什么机会让孩子更进一步。 如今看来,这傻娃想让公子爷赏识,难! 贺大成耐着性子指着新铁尺上的刻痕,仔细分说:“你且看这刻度,与旧尺上的有何不同?” 柱子懵懂地瞄来又瞄去,半晌才小心地问道:“似是更精细,尺度之间大小也无甚差别,仿佛从头到脚都是间隔一致?” 贺大成老怀大慰,欣喜地点点头,哎呀,好像也不是那么傻么。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自古以来,工匠巧手一代胜一代,雕工精细,技艺高超的,数不胜数。但不论多高超的匠师,想要做出两个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的东西,那是要花上十分之力,要是想做出三个五个甚至更多同样的东西,花费的精力却不是增加一些,而是翻着倍地往上涨,还未必能做出这许多一样的物事。 盖因双手制物,原料不一,难以类同是一缘故,而不同匠师之间,做同一种东西,想要一模一样,大小不差分毫,那更是难于登天。 往日他也不知其中道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却是公子爷盯着他制成的这把尺子,戳破了其中至简又至真的道理——计量不一!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既是隐喻,也道出了一点道理——尺寸不一。 千古以来便是如此,一尺究竟有多长,一寸到底是多短,工匠们也不过是按着官府的标尺来做自家的尺,“标准尺”也不是根根一致,年久日长更难免损耗。公子爷更是说甚么热胀冷缩,甚么材质密度,种种不一,人人标准不同,又如何能做出一样大小的东西来? 公子爷便用着新制出来的木杆杆笔,在铁尺坯子上一笔一笔划下,让他制成“标准尺”。 贺大成先前虽然面上不敢显露,心中却存鄙夷,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又懂甚么制器匠工?然则见着一个个古怪却有用的物事在他指导之下,一件一件做出来,心中的惊讶是如浪推潮,一刻惊骇过一刻。及至大公子露出那一招徒手画刻度,丝丝毫毫不差的真功夫,贺大成这个匠师已经震惊得麻木,只想一头拜倒,尊问一声:公子爷?您莫非是鲁班转世?! 听着公子爷说,用这一致的标尺,再加上其他秘法,甚至能再现当年秦皇兵工坊的“流水线”工法!虽然听不太懂“流水线”工法是个甚么东西,但他老贺识人,知晓天人般的公子爷提出的肯定是个厉害玩意,只要能带着老贺学这秘法,这一辈子的匠师也没白干。 只是那个瘸腿的阿奴做不来精细活,又不会匠人活,除了力大,没半分好处,长得也五大三粗,比不得公子的贴身小厮们细嫩,也不知为甚公子爷如此宠爱,竟是半步不离地带着,连他时时办砸工事,也不曾责罚一点。 啧啧啧!城里人的口味真正是奇怪。 瘸腿的阿奴不是不知道匠师仆从们看自己的眼光,可他又如何会在意这些?他要在乎的,除了自家的女眷,便只有那一个人。 这些日子的日夜相处,仲二也慢慢试探出了自家公子爷的底线。 阿弦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身体,哪一天没有好好喝药饮汤,便瞪着圆圆的小狗儿般的眼睛,气得跺脚骂人又不肯伤他一根毫毛。每每检查腿伤,若是好上一分半分,阿弦的眼便会笑得弯弯,如盈一汪秋水,又像偷食了鱼干的猫,让人忍不住想撸把软毛。 想着想着,仲衡就忍不住弯起自己的嘴角,如饮甜醴。这般深情厚谊,益友良朋,他真不知该如何相报。如今之计,也只有尽力学,学那些古古怪怪,阿弦又甚是喜欢的物事,只望来日能帮得上他一丁半点。 [我总觉得仲将军似乎误会了些什么,各位怎么看?] [切!心中有贼,意马难栓。] 第29章 波澜 厉大公子让人禀告相爷一声, 一住便在庄子上住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 为了制纸要造铁木机械, 为了造机械要制图做尺,为了制图又制了“硬墨笔”——本来钟大仙传方子之时说的是名叫“铅笔”,但这笔中并无铅,更与铅粉差了十万八千里,厉公子就将它称作“硬墨笔”。 好好的庄子, 现如今半点雅致野趣不剩,东一块西一片, 搭了各色的遮阳遮雨棚子。 六只一人来高的巨大木锥, 顶端镶嵌铁饼, 下撑“杠杆”支架,沿着小河一 分卷阅读41 字排开,底下是六只大石臼, 臼中堆放初加工而成的原料。加水加料拌制原料, 以这“捣浆机”碾捣,制成纸浆之后,放入盛满冷泉水的大池子里, 用竹子编制、帛布为底的格栅,人工抄捞而起, 晾晒干了揭起压制, 便可得雪白的新纸。 厉公子将其命名为“雪浪纸”,取其色如雪,绵如浪之意。 郑大舅来庄子上看了几次, 一次比一次惊讶,到得这“雪浪纸”横空出世之时,不只是庄子里的纸坊工匠们激动得难以自持,连郑铸这等见多识广之人也难得吃了一大惊。 仲二默默捧来一刀雪白的新纸,熟练地一张一张揭开,让郑大舅试墨,墨留纸上,不涩不晕,托得墨色更乌。尤其难得的是厚薄适中,开张却甚大,比一般的纸开幅大了一半有余,若是用来作大幅景物之画,再合适不过。 “好,好!阿弦,真想不到你能制成这纸,阿舅真当刮目相看了。”郑铸乐得胡子乱翘,合不拢嘴,洒钱让外甥弄着玩,没成想还真制成了这等好纸。 不光是纸,还有那“硬墨笔”、规尺、捣浆机……哪一样不是金光闪闪,钱途可喜?! 厉弦的嘴也咧到了耳朵根,鼻孔朝天地谦虚着:“这值当什么?阿舅,这纸是不错,更不错的却是前几次试制时,阴差阳错弄出来的东西……” 他一使眼色,思庐知机地捧上一叠黄松松、皱巴巴,还露着草梗纤维的纸张来。 郑铸挑挑眉,取了一张来,刚沾上点墨,纸就晕染开来,墨色糊成一团。 郑铸有些不解,问:“这纸更不错?” “哈哈哈!是哩!这纸可不是让你用来写画的,”厉弦眉花眼笑,桃花眼笑成了两条弯,他嘿嘿笑着,作了个掩鼻的手势,“阿舅,这纸虽不能写画,但是另有别用,比起厕筹旧纸,可是好上万分,阿舅不妨一试。” 厉大公子更衣,自是不像仆佣一般还要用什么厕筹草绳等肮脏物事擦拭,他向来是鼻塞香枣,几个侍女为他清理拭净,自己不沾半点污糟。奈何锦丝帛擦臀凉嗖嗖,又太糟贱东西,还拭不干净,厉相训过几次不让用;旧时的薄纸虽好些,却吸水易碎,揉团又刺肉,到底都不适用。 然则,这次新制的黄草纸一出,又柔软又吸水,难得还不易破,比之以前的那些纸简直好上十七八筹。厉弦一眼便瞧出了此物身负之重任,一试之下,如获重宝啊! 嘿嘿嘿!雪浪纸不能贱卖,免得世家瞩目为难,这黄草纸么,好制又便宜,偏偏若是无他自制的“失败版”漂白药,又制不出如此好用的特效,当真是居家旅行、不分贵贱,人手必用之妙品啊! 郑铸听了他这歪理,哭笑不得,偏偏还听上去很说得过去,当真是岂有此理。 笑了半天,郑大舅临走让人捎带上了几十刀“雪浪纸”,更是带上了一车黄草纸,说是试销试用,厉弦瞧他那神色,怕是大半都要昧下自家用了。 【阿弦,我感觉你真是生不逢时,要是生在我们那里,妥妥的工科男啊!】钟恪也感叹不已,弄个纸而已,这家伙居然能捣鼓出一堆有的没的,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奇葩的强迫症能力了。 “工匠这等贱役岂是我所为?”厉弦很不屑,虽然上人们的这些异世方子很是有趣,他自己也是个实用至上之人,经世济用的奇怪学识确有大用,也大有钱途,但让他专学此道,钻研工匠之学,那就敬谢不敏了,厉大公子丢不起那个脸。 仲家的女眷们调养了这些日子,老的小的俱都康复,此时虽然落难为奴仆,但高门大族的规矩却是刻印在骨子里的,贵贱泾渭、男女有别,规矩与身份如此之大的差异,让这几个女眷也很是难熬,无所适从。 好在温氏夫人虽是极重规矩,却也知晓变通,人在屋檐下,当低头时便低头,更何况主家还有救子之恩,又护了一家女眷,深恩似海,当铭记心间,更当身体力行,竭力相报。 主家没吩咐,老郑头也不好安排这些女人,便让其洒扫划给她们住的小院子,温氏却不愿如此受人供养,既然已是奴仆便行奴仆之事,靠双手养活自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郑头请示了公子爷,便给这一屋的女人安排了挑捡原料,揭纸理纸的轻省活,既照顾到她们手无三两力的状况,也能让这些女人发挥细心巧手的优点。 男女有别,仲二虽是厉大公子“首宠”,也不好总是出入女仆的住处,照料服侍了几日,待得娘亲和妹子病大好了,就不再频繁往后院来。安排活计之时,仲二也悄悄来了一趟,见娘亲她们神色安详,不再如抄检那日的凄苦惊惶,活计也渐上手,慢慢融入平淡的仆妇生活,虽然心酸不已,却也心下安慰。 平安平淡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庄上做纸做笔,干得热火朝天,日子却也平淡如水,一刀又一刀的雪浪纸在日渐熟练的工匠和仆佣手下制出,连着黄草纸和硬墨笔都成了郑氏新近名声鼎盛的物产。“雪浪纸”郑铸顾及着世家大族,还不敢放手来卖,庄子上那点产量正好卖贵卖精,既赚名声,银钱又哗哗流进来。 黄草纸和硬墨笔却不需顾及许多,郑大舅取了方子,又拿了一大桶林泉制得的药粉,在陕北、江南两处大手笔开了两处制纸坊,专制黄草纸。 这妙用无穷的黄草纸卖得甚是便宜,不但富人家争相购买,连市井人家中等商铺都爱买这价廉物美的“好纸”。百姓们更是开动脑筋,开发出了黄草纸的各种功用,除了基本更衣上厕之用,连小商铺卖零散物事都爱用这黄草纸一包,捆上根细绳,上面再夹一小方红纸,实用又便宜,一时竟成了卖零星散货的标配。 厉弦闻听此事,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一纸多用,这,这也太有用了些! 到得次月一结算,黄草纸竟给他带来了近五十金的利润,忒也吓人!要知一两银一刀的雪浪纸,虽是因产量有限,只在京中自家一处铺子里出售,一月也有一二百两银的净利;可这黄草纸才一钱一刀,价贱货大,虽说阿舅划了一大半的纯利过来,这收入太也夸张,当真是薄利多销利更厚。 且不说郑大舅如何携带草纸的威风,杀入江南纸市,厉大公子得了这一注横财,也不过高兴一刻,他生来从未缺过银钱,花天酒地不知糟蹋过多少钱帛,如今也不过觉着,噢!公子爷我也能自己挣钱了,再多些也没有了。 倒是那些机械、配方,古怪的实验反应,让厉大公子有些欲罢不能,似乎一个新世界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但是所有的实验方子,还有医二舅的养生方,都要好多积分,积分如何攒?目前那自然还得着落在瘸腿阿奴身上。 自此,阿奴又过上了痛并快乐、养伤兼养膘的幸福 分卷阅读42 日子,日日烦恼被盯着不能狠练,这油膘如何消得下去?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拜倒在公子爷汤水之下,只求早日康复。 厉大公子在庄子上闷头研发,养虎薅分,京都之中却越来越不太平。 十一月初,御史王吉会上书皇帝,怒斥河间王贪恋京都繁华,不愿为国分忧,惧边郡如虎,不肯就藩。 皇帝留中,王吉会于大朝会上叩殿再次上书,并夺殿下卫士之钺自戕,以血相谏。帝怒,抄捡其家彻查。 河间王惶恐自辩,并上书自请就藩,帝留中不发。 几日之后,五皇子陈留王私入廷尉狱,言辞间辱及王吉会幼女,以至这位十六岁的妙龄女子在狱中自尽,众皆哗然。 皇帝下旨,着陈留王一月之内离京就藩,赐河间王大婚,年后就藩。 厉弦在庄子上听到这一波接一波的消息,沉默许久,不知自己该不该回京都,卷入那波诡云谲之中。 厉安此时却来到庄上,带来了厉相的传话:好生在庄上待着,莫要生事,待京中平稳后,再回京送姐出嫁,回府过年。 厉大公子自嘲地一笑,哈哈! 第30章 烤炙 厉弦沮丧了一刻钟, 就把厉相带来的一丁点打击抛之九霄云外, 他摸摸胸口, 嗯,果然一点不痛,良知这东西偶尔剩一点儿,也挺烦恼。他还想着今生此世,厉相大人到底没把他这招祸的根丢出去顶灾, 平日里也任他逍遥,钱财任取, 是不是该回京去看看风向, 免得大树一不小心倒了, 倒得太彻底,砸了他这树下乘凉的人。 如今看来,果然还是缩在庄上笑看这风云变幻有趣些。 怎么着今生他也比前世消停多了, 起码这就藩事件中, 就没有他厉大公子上蹿下跳的身影,河间王便改“暗度陈仓”为“打草惊蛇、瞒天过海、浑水摸鱼”,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招数下来, 陈留王黯然就藩,河间王大婚, 顺理成章就藩, 龙游大海,积蓄力量以待来日。 说起来,今世又是那个间客幕僚撺掇的陈留王这蠢货, 亲自到狱中嘲讽探听敌情?惹来一身骚,不得不跳脚离场。 当年此时,他在做什么?嗯,好像是挨了厉相的狠打,半死不活歇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恢复生机,刚啃过一口的美人儿却娶了姐姐挥挥手就藩去也。他又是恼怒又是沮丧,带上锁着镣铐,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的仲二,去铜雀楼消遣,这才有了后来将军蛋蛋的惨剧。 厉弦看看身边这一身膘,笑得露出八颗牙的夯货,实在好碍眼! “起开!” “喏!”仲二笑得阳光灿烂,口中应下,脚步紧跟。 厉大公子翻翻白眼,也不去理他,兀自掐指一算。嗯,算算时日,阿姐正月前大婚,他一恼阉了未来的修罗将军,那一伙人大概就在之后的几日潜入,正赶在年前,而后惹出惊涛骇浪,这才让厉相痛快地“割舍”了他这废物惹祸精,大义灭亲。 转头想想,似乎倒也在情理之中? 哼哼!厉弦狞笑一声,他厉大公子只讲情,不讲理! 过得旬日,仲二的腿已好得差不多,厉弦让思庐和石屏帮他一起将石膏拆开,仲二扶着单拐慢慢走了几步,笑着点点头。 庄子上的日子宁静而平和,时光如水般缓缓流过,京中因为两位郡王就藩而激起的涟漪也渐渐平息,似乎是因为气恼,皇帝罢了几次大朝会,连召对都停了许久。 厚厚的灰色阴云堆在京都上空,眼见着就要下入冬的第一场雪。 厉弦知道,老皇帝的身体此刻已经不太妙了。 十二月初二那日,初雪终于纷纷扬扬洒下,庄上的纸坊已暂时停了,这种天气晒不得料,也难发酵,事倍功未必能半,还不如歇冬,好好准备过年。 这几日过得太悠闲,对直播观众们来说,悠闲就等于无聊,庄子上连还算有趣的生产都停了,好多观众纷纷喊着无趣转台看异形厮杀、恐龙大战阿凡达,总比看着厉小胖吃饭睡觉喂仲二有趣吧? 仲家军倒是坚持收看不动摇,可最近打赏也少了好多。 眼见着六十四样食补好汤料都翻来覆去地吃了个遍,再也没积分入账,好久都不曾点亮新的法叶,不只是钟大仙唉声叹气喊着要吃土啦!厉大公子也有些慌,这样下去,那个特别贵的,要1000分的基因微调一次(治先天体弱)岂不是遥遥无望? 【阿弦,你得想想招啊!有趣的,刺激的,新奇的,好吃好玩的,这些你不是最拿手了吗?这么无聊下去,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兄弟我这直播室关门大吉?那你那宝树可也完蛋了,啊!】钟恪苦着脸着急。 虽然很看不顺眼这抠门又爱装的混蛋“大仙”,但就这件事来说,厉大公子必然与钟大仙同进共退,同仇敌忾,同气连枝,同呼吸共命运……望着偶尔一两条有气无力的赏分和礼物,那心中滴血的滋味是一样一样滴! 厉弦绞尽脑汁盘算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样即时可行的趣事来。 【“薄耆之炙”?“天下至美”?那是什么玩意?】钟恪听着这古里古怪的名称,一头问号。 和厉弦两辈子都是老交情了,厉大公子又不是真的蠢如豕,直播的门道这些日子也被这油滑的土著摸得差不多,再装大仙也没什么意思,最近他都相当放飞自我,不再学着古人腔调装高深。 “‘薄耆’就是兽脊背上那条肉,腌制调理之后,以明火烹炙,汉代名赋中列其为天下至美也!”说起好吃的,厉大公子那也是能拽上几句文的。 【说的那么邪乎,不就是烤里脊肉么!怎么你要搞个烧烤大会?】钟恪看看这覆盖皑皑白雪的庄子,老树斜枝、冻河木机械,一派原始风光。想想自家住的主星上,别说雪,连风雨都不怎么见得着,都是那里需水那里下雨,现实中的什么雷电雨雪都得到开发过的原始景观星才见得到。 这么一想,在这薄雪之中,开上一场别开生面的原始烧烤会,似乎也挺诱人?听阿弦掰着手指派菜单,黄麂、野猪、榛鸡、鱼鲜、松蘑……半夜放毒是不是不太厚道啊?钟恪吞着口水考虑了半秒,毅然决然地同意了厉小胖的美食烧烤大会计划。 敲锣打鼓地在直播平台上播放了滚动广告,一秒百星元,滚动的都是钱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更多的观众和赏金,钟恪也是咬咬牙拼了!厉小胖你可一定要争气! 听说公子爷急招,要在郦山南苑庄子开烤炙宴,贺七不顾飘雪路滑,禀了管事,带上几个徒弟就匆匆赶来,能跟着赛易牙的公子爷学上几招,那真是能当传家宝传于后世的。 到得庄上,见着已有一堆刚猎来的新鲜食材。 一头百十斤的野猪,三只野兔, 分卷阅读43 两只榛鸡,另有一只半大的鹿,除了平常的菘菜、芦菔,更有松蘑、豆芽等几样冬日里比肉食更难得的素色。 这却是张七郎将功赎罪,拿出全副身手,带着郑青郑赤他们猎采而来的。 听说公子爷并未邀请外客,仅是公子爷带着庄客仆佣们开这盛宴,贺七惊得下巴差点砸到脚面上。啧啧!他家主子果然是慈悲那个为怀,贺七舔舔唇,心下也自欢喜,看看那一旁忙碌的伙计徒弟,这帮小子有福了,正赶上打个大大的牙祭。 傍晚时分,庄上的晒地早早被空置出来,安放了各色铁架,钎子,各种野味腌制几个时辰,又按着公子爷的说法“按摩”许久,有些被填了菜蔬果子,有些切块码味,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庄客仆佣们俱都被主家请来,晒地中间堆了一排灌木临时制的分隔,算是分开男女——乡下农户们原也不讲究这些,多少是顾及公子爷贴身的两位娇婢以及那七位女眷。 半大的小子们兴奋已极,亢奋地扛着柴火、工具、桌椅等等,嘻闹着在郑赤的指挥下,于晒场正中堆了半人高的木柴,公子爷说是要弄个篝火驱寒。 选的这日天气不错,雪霁初寒却无大风,夕阳将将落下,厉大公子一声令下,红彤彤的篝火便被点燃,肉食流水也似地传送上来。贺七和他的徒弟们一边要顾着为公子爷精心烹制炙肉,一边还要照着公子爷的吩咐,指导那些战战兢兢,一年没尝过几次肉味的庄客动手烤炙,简直忙得手脚齐用,恨不能分-身有术。 女人们穿了几层厚衣,聚在靠山一侧的空地,此处也点了一堆小些的篝火,跳跃的火光热气扑面,将人的脸映得红光满面,连仲家那几位苦难的落魄人也难得露出些笑意。 仲枚紧紧盯着那些浓香扑鼻的肉食,听着厚薄适中的肉卷在铁架上被炙得滋滋作响,油脂滴下散出淡淡青烟,使劲吞口唾沫,看了眼阿娘,细声问道:“阿娘,我,我去烤些肉串成么?” 昔日锦衣玉食的千金,沦落到此,蓬头荆钗,粗茶淡饭,竟是连见着烤肉都会馋了。 温氏有些心酸地轻轻为女儿捋顺几缕发丝,柔声道:“去吧!绣妮在等着你呢!” 人总要往前看,哀哀戚戚留恋往日,也不过徒生烦恼,苦了自己,烦了他人。 见温夫人允了阿枚去玩,仲樱仲桐巴巴地瞅着自家姨娘,眼中渴盼。 温夫人嘴角微微划出一条弧线,叹道:“去吧,都去吧!公子善心,你们今日好好玩,以后也要好好做活。” 仲二遥遥见到自家妹子像是从笼中放出的雀儿,欢蹦乱跳地随着庄户的女孩们一齐聚在各种烤肉架之前,乍乍乎乎地一会儿尝这个,一会儿吃那些,甚至蠢蠢欲动地拿了铁钎笨手笨脚地自已动手烤,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叫哄闹。 他嘴角忍不住啜起笑意,转头看着裹着皮裘,口中喃喃不已的自家主子,低声道:“阿弦,多谢你,多谢你带来这平安喜乐的日子。” 厉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将屁股对着他,自顾自悄声念叨:“……诸位上人们,这个鹿呢,实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能通督脉,又食良草,补虚赢,益气力,强五脏,养血生容,滋阴补阳实有奇效。榛鸡则是林中美味,也有俗称飞龙之说,日啖一碗飞龙汤,神仙日子都不换。” [播主报复社会,深夜放毒,我要举报!] [……叫宵夜吧!新开发的肯那星据说有一种三足禽,味道很棒,应该也不比小厉子的飞龙差。] [鹿肉,哼哼!小心补得鼻血狂喷,单身狗补这么多,浪费蛋白质。] [切!人家小栗子没成婚,不等于单身啊?你看这娇娘美厮,嘿嘿嘿,哪个不能出火?] 一大波飞船、鲜花礼物刷起,钟恪激动万分,这打的广告可算是回本了!赶紧催促小厉子加油干! 厉弦虽然也开心观众数刷刷往上涨,但这礼物分账没他份啊?磨着牙恨恨,改日一定要让钟恪这抠门多出点血。 正热闹开心之时,石屏匆匆来报,二公子和闵五郎到访。 厉弦没好气地甩下手头的肉串,暗骂这两个家伙倒是千里闻风的鼻子,好口福。 也不知这个点上门有甚么事。 第31章 上火 “长兄在上, 弟有礼。”厉弢深深一躬与长兄见礼。他身形有些狼狈, 鬓发凌乱, 袍角也蹭了些泥水。 厉弦等他行足礼,这才懒洋洋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到雪地里滚了一圈么?可别像你兄长这般贪吃好玩,不长进啊!” “长兄说哪里的话,弟一向敬慕兄长, 兄长您学而善用……”少年有些惶恐,期期艾艾想挤出句好话来, 浓黑的剑眉都快拧成虫了。 “行了行了, ”厉弦挥挥手不耐烦听他酸, 转头问闵五郎,“我说,你怎么跟二郎一起来了?”他上上下下一打量, 闵五还是一如既往地风骚烧包, 倒是金光闪闪、干干净净,并无污糟。 闵茂那张瘦马脸泫然若泣,幽怨地冲着厉大公子直飞秋波:“阿弦你好狠的心, 这许多日子都不见我,这是有了新欢抛却旧爱么?”他三角小眼瞪向站在一旁、双手抱臂于胸前的仲二, 却被那冷漠如刀锋的眼神吓得脖子一缩, 妈呀!当个贱奴还如此吓人,真正是虎倒威风在。 厉弦一阵恶寒,搂过闵五的脖子恶狠狠地命令:“说人话。” 闵五绽开一朵灿烂笑容, 谄媚道:“阿弦,我这不是想去探望你么,也不知你伤势如何,阿姐说你近日不在府里,到这鸟不生蛋的庄子上蹲旬月了,小生就想着来瞧瞧,别让我家厉大公子淡出鸟来哇!” 他摇头晃脑,对月哀叹:“要知无有你的日子,当真天地变色,人生了无生趣。” 厉弦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笑骂道:“你还小生,老得都出渣了!怎生如此滑舌,莫非近日里铜雀楼娇娇们的涎水吃多了?”下巴一指厉弢,又问:“怎么搭上老二的?” “禀长兄……”厉弢抱拳一躬,又欲回话。 厉弦见他那和厉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端正有礼、叽叽歪歪就一阵头痛,老大人他管不到,这个小的可得服他管,喝道:“你闭嘴!” 厉弢愕然,旋即闭紧嘴巴黯然恭敬地站在一旁。 闵五这便宜舅舅自是知他家的事,也见惯这兄弟两之间的相处,简直见怪不怪,要知厉府还有几个庶生的男女,阿弦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到眼里,大约连哪个是哪个都弄不清。 本朝承继汉末后的乱世而来,开国太-祖又不是什么世家出身,对规矩礼仪就不太讲究。世家大族家风不同,庶子的地位也不一,规矩严厉者,子从母,奴婢贱妾所生子地位低下,甚至有为奴仆者; 分卷阅读44 重视子息者,庶子有才德能力的,供给一如嫡系,取其繁衍开枝,强大家族之意;更多的则是以父亲的宠爱与母族势力为依,得到父亲的喜爱和培养则是重中之重。 厉弢母亲不过是个姬妾,以色争得厉相几分薄宠,才生下他来。但厉弢自小聪颖,开蒙之后更是屡得师长赞许,小小孩童苦学不辍,这才得了父亲的青眼,待他与其他庶子不同,前世甚至不及冠就早早给他取了字,以示嘉勉。及至渐渐长成,他更是强记博闻,端方有仪,以父亲为榜样,更被厉相带在身边严加管教,隐隐视作继承者,那自是处处挨嫡长兄的白眼,一点都不冤枉。 闵五也不管他们兄弟间的眼色,反正他只认定有钱又有趣的阿弦,至于厉弢这个便宜外甥,据说是有才有识的,厉相甚重那又如何?死活都说不到一块去,也沾不到半点腥,大家伙也不必彼此勉强了,他嫡姐还是厉相老婆呢!又如何?至于日后,切,操那份子心作甚,今日快活一日便是赚得一日,这世道战乱纷争不断,富贵也不知能长久几时,来日如何且再说。 他开口笑道:“我没遇着你,就索性兴起来你的庄子,牛车走到半道可遇见阿弢的车散了半架在路上,雪地上轮子打滑给摔了,这不就捎上他一齐来投奔你了。” “那你来又是什么事啊?”厉弦有点不耐烦,这庄子附近也没什么好去处,总不见得老二冬日没事跑郦山来赏雪景吧? “父亲大人命我来请长兄,长姐大婚在即,请兄长归府,届时送亲。”厉弢也知长兄不耐烦见他,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低眉顺眼地站到一边。 “知道了。看你们那样也没吃吧?算你们好狗运,庄子上正办烤炙宴……” 话都没说完,闵五已喜得眉毛都飞起来,竖着根食指哈哈大笑:“老远就见你庄上火光雄雄,又是香飘十里,吾指早就大动矣!” 贺七在公子爷调-教之下,学会了多种去腥料理之法,又用上厉公子特制的味之精,配以精准的火候,鲜嫩的原料,那烤炙的滋味与平日所尝的,相距何止千里? 闵五本也是个好吃的,此刻踞了一桌闷头啃条大鹿腿,连脸都不舍得抬起一下,偶尔打个噎,灌上口米酒,又埋头苦造,竟是连说话的功夫都不舍得浪费。 厉弢倒是吃得斯文,但那速度一点也不慢,只见他温文而雅地举箸持刀,不知不觉半只鸡不见了踪影,吃到后来腆着肚子油光满嘴,竟是坐都坐不下来,赧然躲到一边。 [看着都觉得饿啊!这还是没孜然没辣椒的,要是配料十足,真是香飘万里呐!] [中古时代物种传播没那么广啊,地球新大陆板块的东西,怎么传得到亚洲大陆?算算时间,还得一千多年以后才传过来呢!] [恪主播,我打赏些墨系辣椒种子给小厉子,让他添点滋味。] 【新来的观众们,请注意,我们的直播室因为客观条件和宇宙晶壁法则限制,只能在法律限定的范围内,传递有限量的能量,比如电离能,无法传递实物到这个中古时代的小世界位面,抱歉。】 不能传实物?电离也有限制?厉弦默默啃着鹿腿,大半的心神都在关注着流动的弹幕,虽是许多的古怪词汇不明其意,但他似乎也发现了一点隐藏的规则,啧!有趣。 回过神来才发现,肚腹饱胀得很,吃的东西顶到了喉咙口,他竟是不知不觉啃了小半条鹿前腿,剩下一半再也吃不下。 仲二默默站在他身后,此刻已轻松地干掉了一条鹿后腿,此时见机忙递上一杯梅子酿的果露,顺手接过公子爷吃不了的鹿腿,三口两口啃得光溜溜,不见一丝肉。 再美味的宴席也有散去之时,女娘们怕冬夜寒冷早早就退场回屋,到得月至中天,篝火堆的柴火半熄,桌上架前的烤肉都已入了大伙的肚腹,寒气渐重,厉大公子也让诸人各自散去。 南苑侧面的小小客院划给了仲家的女眷居住,正院五间正屋厉弦自已住了一间,让仲二住了一间,空了一间,还有两间是厉澹来时常住的闺房,平日都锁着。此时因庄中又多了闵五和厉弢两个,主屋就有些住不下,总不能让两位来客挤一间,厢房堆了物事,想要理出来忒麻烦,一时也没处找床去。 厉弦想了想,就让仲二这晚和他住一个屋子,对着这夯货也比对着厉弢那讨人厌的酸腐半大小子、便宜兄弟好。 仲二听了这话,还没等烟青他们去收拾屋子,早已默不作声地卷了自己的铺盖,一瘸一瘸地背进公子爷的主屋。 床只有一张,千工雕花,十分精致又结实,侧屋耳室有一张小榻,原是供小厮丫鬟值夜所睡,只是阿奴那昂藏七尺的身躯要睡那上头,不是缩头蜷脚,就是大半条腿垂落榻外。 厉弦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家阿奴虽然瘸着腿,却异常灵活地将自己的垫盖之被统统拢到他的脚榻之上,铺得四四规整,舒舒服服,而后冲着公子爷呲牙一笑。 “你倒是知机……”厉弦喃喃啐道。 这脚榻是他床前伸出的一截矮木榻,平时可用来踏脚,若是有甚不舒服,想让贴身人伺候,这块与床一样长短的只是略窄些的板榻便可睡人。 烟青瞪着那一床被铺,眼都红了,那本该是他睡的地儿! 石屏皱皱眉,忙悄悄扯了他袖子一把,连使眼色,如今公子爷宠爱何人,莫非还看不清楚?再作姿作态的,惹恼了公子,大伙都没好果子吃。 烟青咬着唇忍泪服侍着公子爷睡下,和石屏一道退出屋去,望也不望一眼那瘸腿的糙货。 厉弦懒懒看这“旧爱”含泪而出,也寻思着找个机会让这小子换个地方,或是索性放了出去,免得日后难看。 他神念一转,关掉“直播”,断开与上人们的关联,跨过仲二的被窝上床安睡。闹腾了一整天,累得很,倒头沾枕就睡着了。 窗前半人高的铜宫人灯台里幽幽点了一星油灯,映得一室淡淡昏黄,自重生而来,厉弦就见不得密闭的黑暗,若是不点上一盏灯,几乎就睡不着觉,噩梦不断。 仲二看着厉弦很快就睡得香甜,勾着嘴角轻轻为自己这作天作地的闹腾主子掖好被角,也悄悄睡下。 睡到大半夜,仲衡只觉一股燥热从丹田涌上,奔向四肢百骸,浑身出汗。他无奈地悄然坐起,抹了一把有些凉意的鼻子,在灯光照映之下,果然抹了一手殷红。 他暗自赧然,在厉府的这些日子,腿虽然有伤,却是好吃好养,补大发了,阿弦又不许他伤好前练武熬身,过得实在放纵了些。明知鹿肉大燥,如今居然贪吃吃得流鼻血,要是让阿父知道了非得一顿好打,跑上几十里山路操练不可。 想起行踪不明,下落成谜的父亲,仲衡心头也是一阵黯 分卷阅读45 然,他虽也如母亲一般坚信父亲不会叛国投蛮,但这生死不知的,如何能不让人忧心。 他心头一阵烦闷,更是燥热,皱眉脱了亵衣,仅着中裤站在窗前,露出一身油光可见的强健肌肉来。 透过窗格上如雪的“雪浪纸”,勉强能从外窗的缝隙间看到明亮的月色,如眉似弓的银月高悬天际,夜色虽沉,却也有一丝温柔。 正楞怔间,却听得床上传来阵阵呻-吟,仲衡一惊,忙瘸拐着奔向床榻,却见厉弦两颧潮红,眼睛半张半阖,春-色浓得娇艳欲滴,倒不像是噩梦缠身。 仲衡忙抚上公子的额头,有些热,却也不是太烫,再一搭脉搏,他虽不精通医术,也粗浅知道些脉相常识,这脉数而有力,不象是急症,倒像是……两管鼻血此刻缓缓在厉大公子的人中挂了下来。 仲衡哭笑不得地帮他家公子拉开厚被,无奈地得出结论——补过头了! 厉大公子粗喘片刻,挣扎着半醒过来,恍恍惚惚坐起,却见床头坐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强健而匀称的身躯,并不十分突出的肌肉下,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曾让他死去又活来,苦痛着绽放自己。 厉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自己是生是死?重生莫非只是一场癔梦,他还是在那地狱之中与他折磨彼此,至死方休? “……阿弦?”低沉性感又如此熟悉的声音传来。 厉弦浑身一抖,寒毛竖起。僵了片刻,终于清醒过来,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鬼面具,那双灿若晨星的眼中也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盛满关切和说不出的暧意…… 厉弦望着床前关切忧心的半裸猛男,缓缓低下头,盯向自己的,喃喃骂道:我草! 重生以来第一次,他竟尔坚如铁石。 第32章 不行 厉弦呆滞地望着自己终于雄起的坚强, 心中百味杂陈。 前生今世, 他厉大公子少年时都可谓是百花丛中躺, 男女皆可,荤素不忌,是出了名的浪荡风流人物。 前世在被没为官奴之后,十几年都在仲衡这修罗将军手下艰难求活,破败的身体, 低贱的身份,仲二又被他弄得缺了男人重要物件, 阴鸷残虐, 别说什么一夕之欢, 连正常的敦伦都再没有过。 今生醒来,小厉萎靡不振,未必不是那些年心中惊惧, 对这原本应是人间至美的事存了阴影。 他原还担心这东西不中用了, 现在看来……竟是习惯了这夯货么?! 不行!总还要挽救挽救,莫不成这辈子还得在这棵粗脖子树上绑牢了? 厉弦怒瞪着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喊道:“来人!” 仲二有些惊愕, 勉强一笑,退到一边。 “公子。”值夜的林泉推门而进, 躬身道。 “让……入画来侍侯。” “喏。”林泉得了吩咐转身就走。 厉弦用着白罗袜的脚踹了一下仲二, 恶声恶气道:“你出去,和石屏他们睡一屋。今晚别来扰我。” “……喏。”仲二沉默了片刻,披上衣裳, 缓缓转身踏出房门,刚至门外,却见一个妖娆婀娜的身影如拂风摆柳般急急走来,香风阵阵擦肩而过,连半丝余光也没扫过来。 眼睁睁地见着她双颊晕红,眼波如水,深吸一口气娇声唤道:“公子爷,入画叩见。” “快进来!”门内隐隐一声急切的呼声,入画浅浅一笑,眼眸半转,瞥了身边那位公子近日的宠奴一眼,挺挺胸昂然而入。 贵介公子召人侍侯,天经地义。 就是仲衡自己,当年若不是为了熬炼身体,强筋健骨,这年纪都早早姬妾成群了。明明他这贱奴也该趁机早些歇息,自得其乐,可仲衡的脚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定在原地,无论如何挪不开步。 月凉如水,映着一地皑皑白雪,仲衡只觉浑身发冷,内里却火热,胸口似有一团烈火雄雄躁动,脑袋木木的,一时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聆听屋里的响动,一颗心似在油里慢慢煎熬。他自小练武,耳目自比一般人等清明许多,此时聚精会神,便听到屋里低低的话声飘来。 “……公子,奴奴可等你良久……望公子怜爱,咦,这这……公,公子……” “……穿得这般鬼样子,涂脂抹粉的,呛得公子我都喘不过气,滚!” 仲衡精神一振,只听得厉大公子一声恼羞的怒吼,接着“乒砰!”几声重物砸地声,女子惶恐啜泣之声……而后,在他期盼的眼神中,门开了。 入画钗横云鬓乱,泪痕划脂散,衣衫胡乱地裹着身体,狼狈地冲了出来,临了,狠狠地盯了一眼还待在门边不走的男狐狸精,嘤嘤嘤地跑远了。 仲衡一时哭笑不得,心头却忽地松快了,也不知这公子爷又闹的是哪一出? “阿奴!”屋中厉大公子一声虎吼,“滚进来!” “喏!”仲衡大声应道,轻快地颠步回了屋。 厉弦见着那壮实的夯货笑嘻嘻地回来,那一股无名的火越烧越旺,怒火欲火何止中烧,简直要焚身啊!偏偏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任君采撷地横陈于前,它居然又奄奄一息了!老天都在玩我么?! “笑个屁!”厉大公子勃然大怒,扑上去挥拳就往那可恶的俊脸上砸。 这是恼羞成怒了么? 仲衡讶然地微微侧身,单手一拨拉,“衣不蔽体”的公子爷就失了平衡,仰面栽下。仲二慌忙伸手护住,生怕公子爷摔出好歹来,却被咬牙切齿的某人拎着胸襟,一起拖倒在床上。 他手一撑,正正撑在厉大公子无力的火热之上。 厉弦嗷一声叫,又是痛又是羞恼,他这般厚的脸皮倒不是羞被人碰到了,而是羞恼忒不中用,太丢他厉大公子的脸面! 仲衡眨眨眼,忽地明白了适才那出悲剧的缘由。 他拼命摒住嘴角,却忍不住眼中的笑意。 厉弦望着暖暖微光之下,那张俊朗面容,望着他那鸦黑的鬓发,修眉俊眼,鼻梁高挺,嘴角盈盈的笑意……他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地任那胸中的火蓬勃燎原,任那心跳如鼓如擂,任那死灰又复燃,雄纠纠气昂昂地振奋精神流口水…… 仲衡终于憋不住笑,库吃库吃地抖了好一阵,这才缓缓俯下身,在自家公子爷耳边柔声轻道:“阿弦,吾辈练武之人,其实都有一把散手呢……” 果然是将门虎子,仲二出手便如电,直击敌方要害,一手擒获。 他的手掌温暖又厚实,掌心虎口是兵器磨出的茧,让人轻轻刺痛又…… 厉弦神思恍惚,不由自主地低声喘息,霞飞双颊,软软趴到了仲衡坚实的肩上,耳听得那性感的声音低低轻吟:“公子爷,这服侍的功夫,阿奴初学乍练,日后当精益求精,公子……您若是想要 分卷阅读46 ,只来找奴好么?” 厉大公子咬着唇,低若无声地应道:“……嗯。……你、你,好、好生,侍侯!” 老子倒是想找别人,那也得能找才行啊! 大将军手上功夫果然是勤学苦练过的,一杆亮银枪使得出神入化,敌将溃不成军,哭唧唧泪痕犹挂地睡着了。 仲将军看着自家公子疲累的睡颜,展颜一乐,继而苦笑一声,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蹑手蹑脚出屋,狠练了半个时辰家传长拳,累得发了一身汗,这才随意擦洗了把——小厮们倒甚是知机,早早备下热水——疲极而睡。 次日,厉大公子待得日头高升,这才睡够醒来,当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看着阿奴那张碍眼的、合不拢嘴的欠揍脸,厉弦便忍不住想起自己夜里苦求投降的丢脸样,狠狠一脚踹在这恶奴劲弹挺翘的屁股上,喝道:“还不去让人备车,爷要回相府!” 闵五黑着眼圈,打着哈欠也晃悠了出来,这一晚,他也相当不好过,这鹿肉给补得哟! 偏偏庄上的女娘们一个也没得动,小的小,老的老,要么就是五大三粗比他都壮的农妇丑妞,勉强能看的几个,不是恶虎仲二的女眷,就是阿弦收用的贴身婢子。那小子护食,除非他不要了,自已的身边人向来不让兄弟们碰,却是不如京中名士们互赠姬妾的潇洒。 偏生隔壁厉老二,天麻麻亮就在院子里背诵子曰书云的,简直要命。 “阿弦,你可把我坑苦……”闵五瞅瞅面色红润,春风满脸的厉大公子,羡慕嫉妒恨,“你倒是舒坦,两个美貌丫鬟侍侯,年少不知节制,可要保重身体啊!” 厉弦嗤之以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丫鬟”身影。 [不对啊!恪主播,我感觉错过了一个世纪,发生什么事了?] [小厉子春风荡漾啊!这是春天到来了,咳,那个晚间直播不开放么?成人频道可以打码,赏格好商量么。] [支持支持!强烈要求【哔——】] 钟恪面无表情地发布官方态度:【各位观众,根据联邦XX法,以及保护智慧人类型土著隐私的相关规定,不论从技术上还是法律限定上,我们的直播室都无法播送非自愿开放的XXX】 厉弦看着那几条弹幕,擦了一把冷汗,幸好有这什么法,且这直播开通关闭他有一定的自主之权,不然这春宫妙事闹到异世如此多的上人眼中,犹如伶伎,他这脸皮再厚也经不住啊! *** 厉相既然已派人来召,那自是不得不回去,况且阿姐出嫁这么大的事,他本也该亲自送她。 公子爷一声吩咐,上上下下便迅速动将起来,备车整行李,仆从们人人忙碌,唯有烟青与入画,一对儿伤心人,四只幽怨眼,盈盈秋波不住地往公子爷身上抛。恼得心虚不已的厉大公子,紧紧拉上车帘,眼不见为净! 十二月初十,河间王周敦与厉相嫡长女厉澹大婚。 河间王再不得宠他也是皇子,自有婚仪规格,更何况王妃仍是厉相嫡女,这婚礼便格外盛大庄重。 周敦骑马而来,从车辘辘,延绵长队在昏黄的夕阳中“亲迎”。 厉弦亲自将一身盛装的阿姐背上花轿,只听她在耳边叮咛:“阿弦,日后阿姐不在你身边,你要珍重,过得好好的,莫要再争强好胜,莫要再淘气。” “阿姐,你放心。” 十里红妆,喧嚣满城。 前世的他此刻正被厉相打得下不来床,躺在床上恨天咒地,阿姐也得知了些端倪,冰冷相待;今生姐弟之情未破,他亲手将阿姐送上了人生的另一段旅途,只望阿姐也能顺心如意,福寿绵延,再不像前世那般,苦着自己,恨着他,早早白了头。 第33章 送别 送走长姐, 厉弦似乎觉着身体里的精神头也一下子萎靡许多, 若大的厉相府少了阿姐明艳的身影, 竟而格外寥落起来,连光秃秃的树枝也和身边这时不时咧着嘴的阿奴一般碍眼。 经了庄子上那一夜,厉大公子身边的人似乎默认某位好运气的奴仆过了明路,算得上小半个主子了,往日或许还有些不甘和轻慢, 如今连石屏这等公子爷贴身心腹之人也对阿奴客客气气,旁人还有甚好说?至多不过酸气扑鼻地暗啐一口“好狗运”!叹息公子爷瘸了难医的眼神。 入画那一夜心神受了“重创”, 为了让公子爷一见生怜, 她又穿得单薄了些, 感了风寒,这些日子是涕泪横流,被留在庄子上免得过人, 她是伤心欲绝。 好在主子爷倒不厌弃, 大约是咳咳,不可言的愧疚,厉大公子着人按着理气补身的方子煲了几份汤水, 让她好生将养,倒是让入画又生出几分韧性来。哼哼!男狐狸精有的公子都有, 男狐狸精没有的她都有, 指不定哪日公子爷便厌了那粗笨的口味,她自是要好生调理,莫要失了颜色, 以待来日再战! 烟青在阿奴面前也无了往日趾高气扬的嚣张,烟波淼淼的水眸都灰暗了许多,见着仲二冷哼一声,避之不及。 腿脚渐渐康复的阿奴也开始了每日的晨练,自己练,还得陪着公子爷练他那油水略多,软乎乎的小身板。 仲衡一边帮着阿弦校正他的动作,心中也有些隐隐的遗憾,其实阿弦那肉乎乎的软肉,摸起来甚是得劲,声声发颤时软肉还会可怜兮兮地抖上几抖,忒也痒人心。 他看看自己这一身劲健又蕴含强大力量的肌肉,想着来日若是阿弦也练得这般五大三粗,便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心中微微一动,自家祖传的武将之技虽强身却磨砺太苦,也不适用阿弦这公子哥的体质,倒是仲家女儿们练的“十段锦”养生护颜、袪病健体,似是更合适些。有他活着一日,又怎会让阿弦有上战场与敌厮杀的一刻? 心中决断,手下便微调,种种动作和缓许多,不知不觉变了个套路。 厉弦倒是不查,只觉着仲家这门功夫练着确实有效,近日的这些招式更是舒展、呼吸相调,比往日那些马步冲拳之类的粗笨功夫更显格调,就是招式略娘了些,既是有效那便忍了这小小不适,他厉大公子向来只讲实效,从不在意什么脸面。 只是?莫非仲二这夯货一身腱子肉的好身材,也是这般手伸伸、腿展展,优美异常地练出来的?好生奇怪。想着想着,他这眼神便有些不对,瞧着仲二那认真的样儿笑得古怪。 笑着笑着,仲二那夯货居然又脸红了! 厉弦瞠目结舌,思绪悠远,有些忧伤,这夯货莫不是真让他弄傻了吧?这么说来,倒还真有些怀念当初邪肆残酷的修罗阉将军,起码那货不会时不时发痴……啊呸呸呸!诸天神佛保佑,还是让这夯 分卷阅读47 货傻笑一辈子吧! 厉大公子的虔诚,上天可鉴。 如此心中宁静,平安喜乐的日子,虽然无趣得长草,但他珍若性命,再不想有一刻回到那地狱之中。 谁要想夺走,就莫怪他毒心辣手! *** 三朝回门,一夕辞别。 厉澹绾起青丝,嫁作他人妇。辞别父亲与弟、妹们之时,厉澹终于忍不住泪,握着阿弟的手呜咽不已。河间王在一旁叹息劝慰,将人揽起。 厉弦看着阿姐破涕而笑,脸上是新嫁娘独有的容光焕发,不由心中低声问自己,此时此刻,她终究是幸福的吧? [哎呀,美人阿姐嫁了,小厉子多送送吧,此去阳关无故人啊!] [地理盲啊!阳关离河间郡有千把里远呢!] [哎?一刷时好像那个河间王毒美人后来登基了吧?不是给了咱小黑屋常住人口“主播恪”一杯“美酒”当登基礼么!] [啧啧,一雄复一雌,如此美人,双双对对,好浪费!【哔——】] 【阿弦,多送送你姐,上人们对你们的礼仪婚俗很有兴趣。】钟恪道貌岸然地说道,原生态美人们总是能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有这两位出镜,观众都上涨了一波啊! 厉弦听这提示,精神也稍振作了些,何以解忧?唯有赏分。 原也是要送阿姐的,既然有赏格,厉弦便自告奋勇相送,厉相怀疑地看看他,不太放心地又让厉弢跟着一起送。厉大公子撇撇嘴,也不管老大人如何狐疑,径自让人备车,大冷天的,他又不是新郎要亲迎,自是车乘相送。厉弢慌忙跟上,唯恐又糟长兄白眼,也不敢与他同车,另备了一辆轻车。 这一送,一里又一里,依依不得别,终于在十里长亭敬酒祝歌,天高路远,自此别过。自然酒是厉大公子喝的,诗歌是厉二公子吟的,各擅胜场,别样风骚。 回程途中,郑青郑赤打马而行,石屏林泉也十分识趣地缩在后车,厉大公子的车厢当中便只坐了他自己和“新宠”阿奴两个。 厉弦饮了些酒,便觉一股热气上涌,身旁踞着好大个汉子,但觉车厢都挤挨不少。混身燥热难当,他却不是什么委屈自己的人,既然用都用了,舒爽得很,便也不再矫情,破罐子破摔,兴致起来,扯过那碍眼的家伙就啃…… 正春-情初动之时,马车徐徐停了下来,醉眼迷离的厉大公子恼道:“又是怎地?” 仲二偷偷亲了下他的耳朵,以示安抚。 厉弦一巴掌拍开这放肆的奴仆,却听石屏在车外禀道:“公子爷,二郎大约是刚喝了些酒吹了风,有些不适。青果求禀公子爷,是否能往渭河边的捷道走,怕延误了医治,二公子身上不好。” “这般无用,喝这丁点酒都‘过敏’!”厉弦不耐烦地低声骂道,却也不能丢下这便宜兄弟不管,回头厉相还不吃了他?厉二郎这饮酒发疹的症状时有时无,他也略有知晓,看了“宝树”上的法叶,自是知道大概是过敏症状的一种,今日相送长姐一伤怀,不过饮了半杯酒,半杯还祭了地,这就挺不住了,真真是废物点心。 骂归骂,该绕道还是得绕道。 他们来时走的是官道,原是当朝皇帝二十来年前登基时修的,宽阔平坦,又有官府时时维护,路况甚好,因直通城门,离着厉相府要绕些路途。渭河边的捷道其实是当年秦皇驰道遗迹,年久失修,未修官道之时,多有行人车辆,这些年却是人烟稀落,甚少有人走,但有一个好处,便是离相府所在的西城片近了许多,绕行此路,车辆自是颠簸,但至少能快上半个时辰。 “走捷道!”厉弦悻悻吩咐了声,又懒懒躺回自家专属的肉垫之上,一时兴致全无。 仲二微微一笑,轻轻捏捏自家嘴坏心软的公子爷,那肉乎乎的小耳垂。 厉弢的车子转而打头前行,一行无话,加紧回府而去,早有两个小厮拍马当先,自去延请太医。 捷道沿河而行,有一段却是穿过一片丛林,天色渐暗,郊野之外路又难行,难免放慢了速度。厉弦坐在车里,被颠得晃来晃去,虽有坚实的靠垫,屁股也颠得发麻,正自恼怒,却听外面有些嘈杂。 “屁事忒多!”喃喃骂了声,厉大公子坐起来,听石屏在外禀道:“公子爷,二郎的车遇到一行采冰人,马被冰钎子捎到眼睛,怕是拉不得车了,青果恼得正闹着,想请郑青郑赤出手把人押了,还想求……求公子爷换匹马。” 京都一夏,贵胄人家用冰不知凡几,都是冬日由官员命采冰人采溪河冬冰以窑藏,待夏而用。但此时渭河结冻不久,这采冰人出来的也早了些,正倒霉催的遇上厉二郎的车驾。 还换马?呵呵!厉弦一阵冷笑,这是看他太慈祥可亲,蹬鼻子上脸是吧? “瞧瞧去!看咱娇娇二郎如何了。” 仲二应了声喏,拉开厚厚的车帘扶着他下车。 厉弢的车驾正停在前方窄路上,五六个浑身裹在麻衣旧服中的采冰人正松松散散地站在四周,个个手中握着长长的冰钎,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 青果正站在车前跳脚大骂,原本拉车的马眼角一道红痕,不停暴躁跃动,嘶声哀鸣,正被驭夫拉到一旁安抚。 厉弦不耐地正想走上前去,猛地被仲二拉住了手,他皱眉回头:“作甚?” 仲衡眯起眼,紧紧盯着那几个采冰人,寒毛竖起,心头凛然,有一股猛兽遇敌的直觉。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蚊蚋般道:“别去,这几个人有古怪。” 钟恪也在脑海里急急提醒:【阿弦,小心这几个陌生人……】 [我去,这站的方位很有问题啊,散兵线半包围。] [脸,全披发遮脸的,要么脑袋上布巾挡了大半张脸。] [看虎口,虎口!这特么是练长兵器练出来的吧?谁家撬冰能磨出那种茧子?] [放大放大,对,看那几把冰钎子,顶端都是铁制的,中古时代绝对豪华装备啊!铁定有鬼……] [哼哼,注意头发,他们的发髻不太顺服,有两个脑袋左右两侧的头发甚至还有规则的弯曲,应该是长期绑辫子的痕迹,中古华夏民族的男人什么时候流行过一把小辫子?答案只有一个,这帮子家伙不是汉人!] [那么,一群蛮族隐藏行踪潜入京都,被人撞见……握草!小厉子危险!] 【危险!快躲开!】钟恪在厉弦脑海中无声大吼。 同一时刻,正面对青果的那个“采冰人”似是被骂得恼了,微微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 正紧盯着前方的仲二心中一突,低声脱口而出:“蛮人!” 第34章 仲将 厉弦心头一紧, 有上人们法眼如神, 仲二这话再准不过。 但是看这群蛮子人手一把铁 分卷阅读48 头的“冰钎”, 简直就是细小些的长矛,个个孔武有力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若是揭破动手,他身边除了郑青郑赤和仲二会武,其余不过一群小厮, 车里还躺着个半死不活饮酒出风疹的家伙,胜算极小, 便是能胜也是惨胜。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厉大公子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让一帮蛮子砍瓜切菜, 莫名其妙送了性命。 说起来,如何一帮子扮相也不如何的蛮子,会这般大摇大摆地混入了京都重地? 电光火石之际, 厉弦恍然明悟——就是这帮子人! 前世他一个相府公子, 虽是恶事做了一堆,但说实话,京中纨绔们哪一个也没比他干净多少, 在权贵眼中,民如草介, 只要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恶毒之事, 甚少有人会因此翻船。 而他之所以成了一个贱奴,引子便是撞破了一桩秘事。 那时,阿姐初嫁, 美人姐夫弃他而去,仲二也被他弄废,他伤心郁闷心中又隐隐惶惶不安,便四下风流快活,一醉忘忧。 某日在一家私馆之中作乐,竟是无意撞破有人与蛮人秘议“潜越”之事。他虽不知国事,但私通蛮族是砍头的罪名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当时就被惊出一身冷汗,正想悄然退去,当作什么也没听到,没想到那糟心的厉老二奉父之命找上门来,大呼小叫唯恐人不知他厉大公子在何处。 慌不择路之下,他连滚带爬地急急退出,几个汉人装扮的蛮子已追了上来,领头的蛮子眼中那择人欲噬的凶光,当真是隔了一辈子都记得。 堪堪被擒到之前,他一跤扑到了众人正在作乐的私馆厅堂之内,众人大哗,那些蛮子只得悄悄隐没到阴暗处,再不见踪影。 他惊魂未定,回府也不敢将这种事和厉相说,唯恐更增厉相厌恶,再挨一顿好打,心中也深惧自已是不是惹出了什么大事。而后,半夜三更的,执金吾连夜上门,将他下了廷尉狱,却是某个掌军政的兵曹在那个私宅被杀,而他却被当作了首要嫌疑之人。 刑求之下,他哭爹喊娘什么都招了,最后,杀人之罪糊里糊涂倒是没死栽到他头上,一堆有的没的罪名却是不折不扣地牢牢挂到了他身上,“……狂悖忤逆,跋扈成性,结党营私,盘剥酷虐,其罪不容诛矣。” 厉相却上书请罪,大义灭亲地与他这污糟划清界线,弃名除族。 后来,厉老二偷偷来狱中探望了他一次,被他疯狂地骂得狗血喷头。那时,厉弢唾面自干,脸色死白死白的,仿佛入狱待罪的是他,而非倒霉的厉大公子。 再后来,老皇帝突然死了,京都大乱之下,也没人顾得上廷尉狱中的小小纨绔,郑青郑赤就想乘机混水摸鱼救他出来,可惜守卫太森严,他又太废物,连累了两个忠仆都丢了性命,阿舅们也…… 前生今世之事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厉弦使劲一咬舌尖,让自己从瞬间的恍惚中痛醒过来。 这伙子人,原来此时就已经潜入京都了。彼其娘之,果然有厉老二在就没好事,这样都撞见,真是见了鬼了! 唯今之计,只有先糊弄过去,不然一堆废物,都是给蛮子们添菜的份。 他两眼一竖,狠狠瞪了仲二一眼,骂道:“闭嘴。” 厉弦夹手夺过自己车驾上驭夫的长鞭,走上几步,劈头劈脑抽在正大骂的青果身上,抽得他一声惨叫,顿时惶恐地闭了嘴,怯生生地含泪跪下来:“大,大公子。” “还不快送你主子回府,你想害他病得一命呜呼么?他要是没了命,你们这一帮子都给我去陪葬!”厉大公子厉声喝道,转身死盯着那驭夫大骂道:“还不把马套上,马比人都娇贵么?” 驭夫慌忙套马,急急爬上车。 厉弦余光瞥了眼那为首的“采冰人”,却见他手中的冰钎稍放下了些,微微退了半步,周围那几个也随之退了半步。 厉弦深吸一口气,扬起长鞭猛地抽在厉弢那车的驾马背上,伤马一声狂嘶,撒开蹄子狂奔,驭夫大惊,手忙脚乱,脸色铁青地死死把着车辕,也不敢猛拉缰绳,只得让车随着惊马狂奔而去。青果惊得面无人色,忙起身急追,再也顾不得大公子了,要知他是二公子的贴身之仆,要是二公子有什么差池,相爷是肯定要了他的小命。 仲二默不作声地悄悄往前一步,护在自家公子爷身侧,肌肉紧绷,半低着头悄悄盯紧那几个“采冰人”的动作,此时,他自是已知厉弦想做些什么。 厉弦见老二的车子七扭八歪的奔远,心下松了些,咽口唾沫,又是一鞭子抽在地上,扬起好大一阵尘土,厉声骂道:“你们这些贱民还不滚远些,挡了你家公子爷的道,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他右手紧握,手心都是汗,按说这鞭子抽在“采冰人”的身上,这姿态才足,但他也怕惹怒了那蛮子,蛮性上来要血拼,那就惨了,是以只得扬个花鞭威慑一二。 厉大公子一步步走回车上,只觉身后芒刺在背,腿都是软的,差点没迈上车,还是仲二一声不吭地将人半拎了上车。 “快走!”一上车,他便低声急喝,趁着那些蛮子还没发觉他们身份已被识破,能跑多远跑多远,这些突厥蛮子混入京中有何图谋却是执金吾和皇帝、官员们该操心的事,值不得他厉大公子金贵的小命犯险。 郑青郑赤甚是机警,早就从公子与往日不同的神色看出点端倪来,默默翻身上马,护在车侧。 车轮辘辘,越走越快,从那些蛮子中间穿行而过,“采冰人”们看看领头人,见无什么动作,便缓缓散开到了路边,那蛮人的首领眯眼凝视着不远处疾疾而奔的车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及至想起那个白脸公子哥身边的壮汉,他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喊道:“仲家人!” 仲家世代镇守阳关,与突厥一族的血仇可谓不死不休,仲家将军们的样貌深深刻在突厥人心中,尤其是他们这些在边关厮杀过的武士,哪一个身上没有背负仲家欠下的血债?仲家人又怎么会认不出与他们厮杀了多少年的突厥人? 这个少年仲家人,他依稀在战场上见过,犹记得那非人的武力,幸好南蛮子自砍栋梁,仲家将已不足为惧,这少年仲家人也不知如何流落到了这里。 如此说来,该死的白脸南蛮子是在作戏!应是已认出他们并非汉人来了。 阿史那折得一声暴喝,手一挥,部下们手中几根冰钎瞬时投掷而出,呼啸着向前方两车的驭夫和牛马扎去,几声惨叫嘶鸣,两个驭夫被扎成了血葫芦,毙命当场。 牛马受惊,后面的牛车顿时侧翻,石屏和林泉两人滚了出来,连滚带爬地顺势滑下了河边的道坡。 厉弦惊得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幸而被仲二一把抱住。  分卷阅读49 郑青冲着身后一声大喝:“下河跑!”而后催马拔刀,转身迎向那几个凶人,郑赤转眼一望,见仲二已半抱着厉公子从车内跃出,也忙拍马迎敌。 “采冰人”首领叽哩咕噜一句吼,那几人迅速变幻方位,显是结成了军阵,严阵以待。 石屏和林泉只见双方短短一瞬已接交相战,瞬时血肉横飞,而公子爷早被仲二挟在身边,两个从未练过武的瘦弱小厮抖着手脚,战战兢兢爬着滑溜溜的河坡,还想着去救公子爷,厉弦气得一声怒吼:“你们两只鸡仔顶什么用?还不快跑去报信!” 犹豫了一息,又爬不上去,石屏和林泉终于还是沿着河岸狂奔而去。 阿史那折得望着那两个跑几步摔一跤的蠢笨下人,握在手中的冰钎到底没投出去,仲家的恶虎在此,他手头除了这冰钎却再没有趁手的兵器。好在只要除了这仲家子弟,也并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只要手脚干净些,宰了这几个南人,事情办妥就再无大碍。 死上这么几个,又有谁知道是突厥贵人们干的? 以骑兵对步兵,原本应是大占优势,但郑青郑赤他们偏重保护与擒拿、刺杀,其实并未练过马上作战,勉强只能算是骑马的步战能手,他们手中朴刀更与马刀差之千里,而马匹起步与敌又相距太近,无法发挥骑冲之势。等到两匹马冲进六个蛮族人的战阵之中,几柄长长的冰钎从各个刁钻的角落刺来,两匹未经战阵的马儿惊恐万分,嘶叫人立,瞬时被扎透,鲜血狂喷,轰然倒地。 郑青郑赤只得顺势滚下马来,郑赤躲避不及,腿上顿时被扎中一枪,闷声痛哼。 厉弦紧握着满是冰冷汗水的手,急道:“仲衡,你快去帮他们,我没事。”他不想看到郑青他们两个为了他,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仲二一把将他推入车后,顺手拔出驭夫身上两柄血淋淋的冰钎,一脸煞气地低声道:“你放心。躲着,别出来。” 他用力一甩手,一支冰钎连着尖利的啸声,疾飞而出,正刺中追砍郑赤的那个蛮子,冰钎余势未弱,竟而牢牢将他钉在地上,顿时了账,木制的钎尾余颤未休。 仲衡飞奔几步,手中冰钎如龙舞,似狂风,大开大阖,从郑青的身侧杀将过去,一声暴喝:“仲衡在此,蛮夷尔敢!” 第35章 追杀 阿史那折得眼见仲衡冲来, 也有些头皮发麻, 挡在他身前的突厥武士一声怒喝, 冰钎如毒蛇般疾刺向前,往仲二的胸腹插落,与此同时,配合战阵的两名武士从左右两侧斜斜刺来,一上一下, 角度刁钻,攻敌之必防。 仲衡突地侧身躲开前方的突袭, 一声大喝, 手上冰钎以长-枪之势格挡左侧敌人的枪-刺, 以他的猛力顿时将冰钎格飞,弹起老远,左手直拳猛击, 正中那蛮子下颌, 一下将人击晕死过去。右腿瞬时飞起,狠狠踹在身旁另一个偷袭的蛮子身上,那蛮子被踹飞几步远, 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他一出手, 瞬时解决三个敌人, 原本围攻郑青的那两个蛮子,立时分了一人过来,支援头领。 阿史那折得身为贵族, 在族中也是称得上号的勇士,他此次潜入燕国京都身负重任,带的也是族中久经沙场的勇士,但在这仲家小将的手下,竟非一合之敌! 敌人的冰钎冲着面门疾刺而来,阿史那折得硬着头皮一格,“咔”一声闷响,一股大力从冰钎木柄上传来,手臂巨震,虎口竟崩裂出血,差点握不住兵刃。 然而,那仲家小将似乎丝毫不觉吃力,冰钎一刺即回,倏忽如穿梭般一刺接一刺猛然刺下!气力之大,以致疾刺之下带起的劲风刮到脸上,如刀割剑刺一般。 阿史那左躲右闪,已不敢再正面格挡,然而这疾风闪电似的进攻,让他躲无可躲,生死仿佛就在枪尖划过的一线之间。 阿史那满面赤红,汗冷涔涔,绝望已极,他突地嘶声大吼,命令最后的两位武士支援顶住! 以族中的严酷之法,阿史那是折得是他们一行的头领,如果头领遇敌丧生,这些随扈即便能逃得了性命,回到族中仍是逃不过一死,甚至连家中妇孺都会被连累,成为他人的奴隶。唯有拼死护住首领,或能让家小逃过奴役之苦。 两个仅剩的武士甩开郑青的缠斗,一声嘶喊,不要命似地扑了上来。一个兵刃已失,只能死死抱住仲衡的腰用力往后拖,另一个抽出冰钎死命向他颈中扎下。 仲衡反手疾刺,冰钎如蛇信般一伸即回,右侧的蛮子高举冰钎,整个人却突然软了下来,缓缓倒地,激起些微沙土,胸口鲜血迅速泅开,却是已被刺透了心脏。 被个壮汉死抱住腰身,仲衡脚下微微一滞,眉头微皱,右手一夹,将抱他腰的那个家伙,脑袋夹到了腋下,左手探出,夹着那蛮子的顶门一转,“喀”一声闷响,那突厥武士的脑袋被转了半个圈,瞬间死得不能再死。大约这蛮子死有执念,双手竟然仍死死箍在仲衡腰上,拖得他难以前行。 阿史那折得看到这种片刻之间扫一片的凶残猛人,一时亡魂大冒,见仲衡被那武士冒死拖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都不明意义的呼喊,转身全力飞奔而去,冲向边上的密林。 仲衡双手微一用力,就将挂在腰上的那家伙两条胳膊掰折,甩将开去,再一抬头,那个蛮族头领已经像只兔子般蹿入密林,跑远了。 兵法有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 仲衡略一犹豫,还是放弃追击,若他只是单身一人,这等蛮族必定诛尽才返。但如今,他已不是守护国门的将门子弟,身边又有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弱鸡主子,万一这些蛮族还有什么伏兵,蹿出来伤了他的公子爷,便是死上一万个蛮子又如何能抵得上阿弦的一根头发。 他转身粗粗查看了一下郑青郑赤,问道:“能走吗?” “无妨。”郑青低着头,撕了衣襟为郑赤包扎大腿上的伤处,他自己身上也被冰钎划了几道长口子,有一道差点开腹,颇流了些血,自己粗粗捆扎了下,此刻眼前一阵阵发黑,倒是不碍性命。 他们两人往日在郑家、厉府,虽是多有历练,但也不过是与青皮混混或是“大侠”们厮斗,手上性命也有几条,却从来没有想过战场阵仗原来与私下武斗有如此大的不同,这还只是几个蛮子的军阵,要是上了真正的战场,千百个敌人齐齐杀来,即便小巧腾挪的功夫再强,怕也逃不脱一死。 以往郑青还隐隐有与仲二一争高下之心,经此阵仗,他都有些心灰意冷,只望这点身手还能在公子爷身边守护他,那便是大幸了。 仲衡当年随着父亲在沙场征战,看过太多生死,郑青郑赤这点小伤还真不放在眼里,他点点头,让两人自行处理,自己匆 分卷阅读50 匆奔回自家的主子身边。 厉大公子此刻踞坐在马车之旁,身旁倒毙驭夫一名,倒卧嘶叫哀鸣不已的健马一匹,他却神思恍惚,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嘴角抽抽,正自喃喃,若非是在这天色渐黑的时分,脑后再挂上个光环,大约可与佛祖拈花一笑的慈悲相比了。 仲衡一惊,生怕自已的小主子给吓傻了,他小心地单腿跪下,握住厉弦的手,柔声细语地问道:“阿弦,阿弦?你没伤到吧?我扶你起身,我们回府可好?” 厉弦瞥他一眼,哪有功夫搭理,忙着砍价都来不及呢! 脑海之中,钟恪正唾沫四溅地痛陈任务好处与赏格,眼眶之内,弹幕如潮涌一般,刷得飞起。厉弦一心两用,脑门热汗都蒸腾了起来。 [仲家军——威武!仲将军——霸气!杀敌,杀敌!赏格500!] [哇哇哇!真人血腥战斗,激情四溅,血肉横飞啊!冷兵器时代的战斗果然更激发荷尔蒙,比冷冰冰舰战、制导、光幕、射线、星球湮灭什么的热血多了,这才是男人个体英武和勇气真正发挥的年代啊!] [追追追,密林追杀,赏格100!] [干掉那个蛮子,“胡无人,汉道昌!”] 这场小规模的个人厮杀,别说一般的观众看得血性起,就是厉大公子这等怂货都看得鸡血沸腾,恨不得干上这一场的是自己,“仲家军”更是亢奋得发狂,礼物如飘雪般洒下,十几个赏单加一起,坚决要求入林追敌,总赏分竟然达到本个小世界直播有史以来最高赏分1000! 钟恪主播立即被这金钱炮弹轰倒了,颤巍巍地挂出了700分的任务单,这个回扣么,总还是要吃一点的,反正土著也不知道真实赏格。 这些日子研究下来,已略懂星际华夏简体文字的土著厉哼哼冷笑,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钟大仙私吞赏分的龌龊之举,要老子拼小命夜入密林追蛮子,不但不分礼物给咱,还敢克扣?大不了一拍两散,量你也不敢电死老子,有那联邦啥啥法呢!别当老子不懂律法。 【你……牛的!】钟恪倒吸一口凉气,握草,还是小看了这蠢萌的怂包坏蛋,没想到草包都开始研究星际文字了! 既然被人揭穿了老底,又不能违背法律与道德,真的莫名其妙把人电个生活不能自理,大单赏格当前,追敌时机稍纵即逝,钟恪小主播对这小世界唯一的泼皮锚点,也唯有妥协加斗争,拉锯砍价几个回合之后,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他这宅男本来样样都是星网购置,从来不用还价,哪里见过这种锱铢必较的奇葩品种? 厉弦与钟宅男在经济分账上的第一局,暂胜,不仅赢得了此次任务的全额赏分,更分得了这批礼物折合赏分值的一半。也就是说,只要追上逮住或是干掉那个蛮族头子,他就立即会有1650分入账! 厉大公子猛然站起身来,正义凛然地一声怒喝:“敢犯我大燕者,虽远必诛!” 金光闪闪的千分蛮子,纳命来! [哈哈哈,我就爱小厉子这眼冒金光的无耻德性,蠢萌蠢萌的。] [啧啧啧!没想到怂包厉还会扮猪坑主播啊?这么说来,我们的弹幕其实小厉子都能看得到?喂,小厉子,刚才姐姐好像看到你袍子腿间部位有点湿,是不是吓尿啦?] [6666,震惊!宅男恪竟然被土著男如此这般,咬牙含泪,忍声吞气是为哪般?] [这个【哔——】装得好,我给个八十分,就是和人设有出入,很违和啊!] [中二将军吓懵了有没有,看那圆张的性感嘴唇,迷惘的双眼,厉公子不按牌理出招,把忠犬搞晕了。] “阿奴,随我入林追敌!”厉大公子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调戏弹幕,赏分才是第一要务,什么不知廉耻的姐姐弟弟,哼哼哼,有赏分叫姑奶奶都成! 当然自家安全还是第一的,但看刚才仲二砍瓜切菜般的英勇,收拾个败犬应该手拿擒来,就是天黑不好找人,还得再找钟恪那混蛋搞点什么追踪护身的法叶大技来。 仲衡愕然一楞,继而忧心忡忡,不知自家主子中了什么邪,他是那等爱国英勇之士么?无论如何也不敢让这弱鸡主子夜入密林追凶啊! “阿弦,你别……”仲衡劝说的话还未讲,却见厉大公子眉头一紧,瞬间又一舒,眼冒精光,甚是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别急,待我去取一件法宝来。” 说着,厉公子竟一头钻进马车车厢之内,片刻之后,神采奕奕地又钻了出来,他横了仲二一眼,凛然道:“你不必劝我,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必要追杀此獠,为我枉死的大燕百姓,这两位驭夫报仇雪恨!你若是愿护,就随我一同去追,你若是不愿意,就留在这里照顾郑青他们吧!” 语意虽是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厉公子的脚下却是半步没挪。激将可以,真的让他一个人去追那蛮头子,他又不是傻! “阿弦何出此言,我的命都是你的。”仲衡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废话,“随我来,再迟些怕他跑得无影踪了。”他顺手将地上插着的几柄冰钎一溜拔出,一手拉着自家的小公子,趁着天色还未全黑,尚有余光,便往林中追去。 郑青大急,想要站起阻碍,却是眼前一黑,又委顿在地,一颗心急如火焚,却不知那作死的阿奴如何敢带公子夜入密林?! 夕阳余晖渐没,林中更是幽暗,好在仲衡追踪有一手,紧紧拉着厉弦一路前行。 【……承惠200分,夜视红外线模式已开启。】钟恪心中滴血,有气无力地念叨,又被那土著厉给磨了个七折,这日子没法过了! 厉弦精神大振,眼前展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第36章 夜视 厉弦的视野之中, 天地换了个颜色, 无论什么物事都显出妖异的深深浅浅绿色, 明明是昏黄近夜,眼中却草木土石纤毫毕现,甚至连一只野鼠惊恐地蹿过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那野鼠的眼睛光闪闪的锃亮,忒地吓人。 土著厉一颗心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 扑通扑通一阵乱跳,他强自按捺心神, 喃喃问道:“这便是那个夜视红外……” 【这是夜视系统, 采用微量电离以&5程式刺激你眼底的感光细胞, 使它能更敏感地反馈可见光……咳,我和你说这些干啥?夜视模式,就是让你夜能视物, 你点下右上角的虚拟触键, 可以转换到红外模式,红外模式就是只要体温与环境温度有差异的温血动物,无论是否显现在你面前, 就算他躲在树后,你也能观测到橙红色的形状, 看左前方, 呐!橙红色一小团正在跑的,就是刚才那只老鼠。】钟恪简单地向土著用户介绍了下用品,亲切地指出, 200赏分是激活法叶价格 分卷阅读51 ,以后每用一次50分,概不还价。 厉弦愕然地瞧着视线中机警奔远的那一团鼠状橙红光芒,在蓝黑色的背景之下便如夜空中的明月般显眼,虽然对异人们的法术大为惊叹,厉大公子如今也乖觉地咬牙不动声色,免得某个混蛋坐地起价,只是一双拳头就未免握得紧而又紧。 仲二正仔细分辨林间草木被人穿行而过的痕迹,见阿弦似是有异,手都有些发抖,忙拉起他,低声安慰:“莫慌,有我在,那蛮子伤不到你。看这地下草木断折之状,他跑得也不远,脚步甚慌。阿弦,你且注意脚下,我拉着你前行。” 厉弦正自激动,如何能不显摆一番?他抬头昂然道:“你担心我?且顾好你自己脚下,公子爷我天赋异禀,却是目有神光能夜视万物,我等追上那蛮子后,你且听我指挥,指哪打哪,可懂?” 借着夕阳最后的余辉,仲衡依稀能看到自家小主子那鼻孔朝天的得意样,虽说在此追敌之际,似是不太合时宜,但他实是忍不住想笑,主子这模样,不像只弱鸡,倒像只刚霸占了一村母鸡的大花公鸡,正在踞树桩而鸣。 仲二努力咬着唇让自己不笑出来,闷声道:“走罢!”手中却不敢放松,唯恐吹嘘得正开心的公子爷,一脚踩上山石野物,把他吓个半死。好在如今天时已寒,倒是不怕蛇虫,要不然这娇生惯养、心血来潮的公子,怕不得一路惊叫失魂。 然而,厉大公子并不如他所猜测的那般,跌跌撞撞走上几步便放弃回头,反而一路如履平地,绕开树枝、石块和坎坷不平的地方,蹭蹭蹭地往前走,若非体力还稍逊些,竟是能和他走个比肩。 “你……果真夜能视物?”仲衡一边追踪着草木断折倒伏的痕迹,一边有些好奇地问。 阿弦身上的本事,竟是一样又一样,医技如神,料理美味至极,还会制各种古怪又极有用的物事,如今竟然还能夜视万物!往日他与自己争斗之时,却是一样本事都不曾显露,那般韬光养晦装成个纨绔草包的样子却又为何? 莫不是厉相府中有些什么腌臜不平之事,却让他心灰意懒,浪迹人间? 真?草包?土著厉却是不知阿奴心中思绪万千,将他这强韧的狗尾巴草想成了一朵娇弱可怜的幽谷香兰,只是觉得这夯货在夜视之下,那眼神越来越古怪,绿油油地发光,宠溺怜爱得似要滴出水来,竟是仿如他当年乳母的眼神。 厉大公子抖了个寒战,低声斥道:“瞎看什么,看前方!” 正当此时,一只野兔似被惊到,刚动弹一下,便让厉弦收入眼帘,他大喜,可有个能练习下配合的活物了!忙将视野转成红外模式,一团橙红的光芒顿时映入眼帘。 此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一弦冷月挂在天际,如水的银华淡淡洒落在密林中极稀少的枝叶缝隙之间。 厉弦精神大振,慌忙双手握住仲二的右胳膊,托着那只瞬间僵硬的大手,指向野兔的方向,他低声道:“此方向,二十步远处,地上野兔,投枪!” 仲二脑袋一晕,便朝着那个方向地上隐隐绰绰一团的灰黑物事,将冰钎猛地投掷过去,“扑”一声闷响,冰钎将那团东西扎透在地。他忙牵着公子的手,往那处疾走,拎起东西一看,果然是只灰黄的肥野兔被冰钎刺透在地。 仲二楞了楞,没说话,伸出大拇指用力一摆——这手势还是他同公子近日学来的,夸赞之意果然够足。 厉弦眉花眼笑,哼声连连,公子爷的本事果不其然吧?! 实验过仲二的标枪准头和两人配合的默契,厉弦信心十足,那个逃跑的蛮子不过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在欢呼雀跃、激动加油的弹幕滚滚中,厉大将军傲然发出军令:“追!” “喏!” *** 阿史那折根惶惶蹿入密林之中,慌乱地粗粗辨认了下方向,便跌跌撞撞地密林深处跑,只要离开那个修罗也似的仲家将,绕个圈子折回燕都,便能找到接应的人手,一条性命就算是挣脱出来。虽是折了大半人手,只要能完成任务,族中也不会吝啬赏赐。 天色已暗,密林之中连月色都看不太清,更遑论识星辨向,他慌不择路,不时格开斜枝密叶,闷头向前奔。好在黑夜之中,那伙燕人贵介也不致追到林子里来…… 也不知逃了多久,他自觉已远离那处捷道,便气喘如牛地蹲坐下来歇息片刻,略一闭眼,眼前便是那凶神恶煞的仲家将,涔涔冷汗湿透背脊。 “噤声。”厉弦在仲二耳边悄声喝道,牵起他的大手斜斜指向右前方,四十步开外,那处有一团动荡不定的人形橙红光影,似是一个人坐在石上喘息。厉弦正想让仲二飞枪射去,忽地想起,万一这不那蛮子,误伤无辜的话,怕不又得挨上人们的电击? 他握住仲二的大手,轻声道:“且慢,我仔细辨别下,莫伤了无辜。” 仲衡只觉那热热的口息喷在自己的耳侧,一阵阵热潮涌上,他低声道:“好,都听你的。” 厉弦低声喃喃:“放大些,帮我辨认下,再确定下精确距离。” 几息过后,厉弦抬起头来,坚定地握着仲二的手,指向敌人,道:“此方向,四十三步远处,半人高,正是那个蛮子。投!” 嗖!嗖!嗖! 几道破空之声,仲二依着自家公子爷的指点,剩了一柄冰钎在手,其余三支几乎同一时刻向那敌蛮投射而去。 扑扑,扑!几声闷响,阿史那只觉背上突如其来一阵剧痛,一股大力猛然冲来,他愕然地栽倒在地,临死犹不能信。 视野中红色的身影渐渐变浅黄色,而后淡去,厉弦知道,那大约就是钟恪所说的,失血失温,敌蛮已死。他将视野调至夜视,定睛一望,倒伏在地一动不动的,正是那个前生今世都张牙舞爪追着他喊打喊杀的凶恶蛮子。 仲二将敌蛮拖出密林时,石屏与林泉已带着执金吾赶到,正惶急地让人带队入林,郑青倒在一边,下人们正将他抬上车。郑赤瘸着腿又是焦心郑青的伤,又是担忧公子的安全,正自惶惶,却刚好看到仲二拖着个人,带着公子爷从密林中走出。 他又喜又急,大喊一声:“公子爷!你可安好?” 石屏和林泉见人大喜,忙跑过来,拉着自家的公子爷上上下下细细一番查看,石屏眼泪都快蹦出来了,连林泉那个闷瓶子都激动得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侥天之幸,公子无恙。 厉公子自是安好无恙,地上那一堆死的活的蛮子却不太好过了——被仲二击晕的那个蛮子居然并没死,倒是留下了个活口。 执金吾领队阮诚正焦头烂额,京都之中出现这么一队混迹的突厥蛮子,已可给他们负责京都治安的官员将领们安上个玩忽职守之罪,偏偏这一 分卷阅读52 队强横的蛮子还撞上了厉相家的车驾,惊了两位公子,甚至暴起杀人!若是真要了这两位贵人的命,他这执金吾大约也要成明日的阶下囚了。 好在仲家的二公子,咳,姓仲的奴仆甚是得力,一身蛮力武功,竟是杀了大半蛮贼。 阮诚有些敬畏地看看地上死了一堆的蛮子,心下也是叹息。好在死的活的没跑一个,严酷刑求之下,何愁撬不开这蛮子的嘴? 原本涉事的几位公子都当带回去问询,可他如何敢与厉相家的公子开口? 腆着脸拍了半天的马,厉大公子也不过松口,让亲身历事的两个贴身小厮随执金吾回去问话,公子爷要回府收惊,几个伤的忠仆也要治疗,能让石屏林泉去应个话,已算是客气了,谁让这废物执金吾屁事不干,凭白吓了公子两辈子。 回到府中,着金创科的郎中仔细为郑青他们医治,厉大公子还不得休息,不情不愿地往他老子的院子而去——厉相已经得知消息,在澜居等候了。 仲二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头,也往澜居而去。厉弦哭笑不得,骂道:“我是去见老子,又不是迎敌,你何需如此?” 仲二摇摇头,笑道:“我总要护在你身边的。” 第37章 筹谋 厉相坐在几案旁, 捧着一本纸书正在细看, 见得长子进来, 略抬了抬眼,将书放下。 “大人。”厉弦木着脸行礼。 “坐。”厉昭指指几前蒲团。 厉弦苦脸掰着自己的腿脚,跪好,不由自主地将全身的重心后移,一屁股坐在了脚跟上。 他老子高居相位, 一向讲究规矩礼仪,只是从来也不强求他, 一月见不上几次, 站着训一顿完事, 倒是第一次让他跪坐而谈。他不由自主地将眼光移到了那本纸书之上,书翻着内页放在一边,纸页洁白柔韧, 显然是他庄子上新出的雪浪纸, 纸上墨迹殷然,字迹瘦劲嶙峋,却是厉相的手抄。 “纸不错, 成书尤佳。”厉相开口道。 一旁的厉安管家麻利地斟了两杯煎茶上来。 难得听到老子的夸赞,厉弦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低头应了声。 “今日遇袭, 可有伤到?” “未曾。” 厉相抿了口茶,盯着儿子问道:“你和二郎经捷道返回府中,除了青果求禀, 可还曾有何人建言附议?” 厉弦凝神想了想,摇头:“便是这小子说二郎发疹不适,要快些回府,并无他人建言。” [霍,老厉也是个老帅哥么!] [帅有什么用,典型士大夫渣男,末落小姓“士庶难辨”,要不是娶了郑氏女,借势借钱,怎么可能爬这么高?现在可倒好,升官发财死老婆,娶了听话的新老婆,家里一堆美人和庶子女,真替小厉子他娘不值。] [中古时代都是这样的,男人的天堂么,女人基本就没有独立人身权。] [还好吧?也没见这爹对小厉子怎么样,最多就是不太管,随便玩,随便花钱。] [楼上是没看过一刷吧?小厉子前世坑是坑了点,但让自家爹“大义灭亲”送入地狱,那还挺让人同情的。] 【咳,诸位,厉弦是能看见弹幕的,而且也基本能读懂,请观众们克制些,不要当面品评人家的爹。】 弹幕一阵嘻嘻哈哈,倒也不再议论厉昭,毕竟当面八卦别人的家事亲人,还挺不礼貌的,哪怕对方只是个中古时代的土著,那不更要体现星际时空人类的素质么! 厉相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而嘱咐:“这些日子你少出门,京中不太平,那伙蛮人如何入京,入京有何图谋都是不知,这次若非你那奴仆,后果难料,你且安分些。” 厉弦悄悄挪挪跪得发麻的脚丫,有气无力地“喏”了声。 厉相转念沉吟片刻,深深望了眼一如既往疲懒轻浮的长子,想想他近日所为,似觉得一汪浅浅的泥水忽地成了有些看不透的水坑,枯枝败叶浮在水面,一时竟看不到底,也不知水面下有些什么。 ……然而,他又能翻腾到哪儿去呢? “那阿奴既对你忠义,你也莫慢待了他,收在身边也可有大用,只是你与阿奴夜入密林追敌,就过于冒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又说了几句,厉相见长子那副身有虫蚁、动个不停的坐姿,一脸呆滞之状,有些气闷,便不再多说。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对这朽木他也懒得置喙,横竖不过费些钱粮,也不算什么。 一出澜居,厉弦便如枯枝发新芽,瞬间复活,及至他见到大舅关切的眼神,更是难以自制,嗷嗷叫着就扑了上去,抱住大熊似的阿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遇到蛮子的惊险危机。 说着说着便得意洋洋起来,绘声绘色地将自己机智无比地哄骗蛮子,救下废柴厉二郎,又如何英勇无敌地带着跟班,追入密林,一举将那逃跑的蛮头子击毙,一一道来。至于蛮子如何凶悍,一言不合就杀人;执金吾如何干吃俸禄不干活;郑青郑赤倒是忠心可用,但阵战经历得少了些……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末了看看身后偷偷傻乐的阿奴,勉强加了一句,这蛮牛还算忠心可嘉,倒是没浪费买他的那点钱帛。 郑铸听外甥说得眉飞色舞,他却是心有余悸,脊背阵阵发凉,后怕不已。 一把搂过犹自叽呱不已的少年,狠狠抱在怀里,伤感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你母亲就只有你和阿澹两滴骨血,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她保重身体,平安是福。这次遇险是意外,日后万万不可如此冒险追击穷寇,须知穷鼠尚且能噬猫,军阵中都讲究围三阙一,便是不欲与敌拼死,你可记得了?” “我记得了,阿舅放心,若无必胜的把握,我也不敢如此大胆。你信不过我的武功,总该信得过这夯货吧?他可是一巴掌拍死了五个,最后那个蛮头子也是他一枪投中了账的,我不过是新奇跟着看看热闹。阿奴你说是不是?” 厉大公子冲着阿奴挤眉弄眼,阿奴立即配合地喏喏应声。 郑大舅摇摇头,笑骂几声,也不再管两人的眉眼官司。 京都风云诡谲,偏生日近年末,他也不得不回西北主持家中的年祭,实在是牵挂这不省心的外甥,听到今日这骇人听闻的险事,他是连夜上门,逼着外甥应下不得犯险之诺,才勉强放下了半颗心。 送走大舅,厉弦打着哈欠回自己的院子,累了一日,惊险亢奋又刺激,还应付了厉相这许久,真真是困狠了,恨不得就让阿奴抱着回屋,到底还想着点颜面,终究拖着两条腿自己走回屋。 偏生走到屋门口,迎面见到只红肿的猪头,吓得厉大公子半死,一声厉喝:“什么妖魔 分卷阅读53 鬼怪?!” 却见那猪头怪期期艾艾地躬身行了个大礼,满眼孺慕感激之情,声音嘶哑地说道:“长兄,多谢您救命之恩,弟身体不适,却差点连累您……” “停!滚回去歇息,该喝药喝药,你这样子如此碍眼,是道谢还是报仇来了?”厉大公子一指厉二郎身边的小厮,“把人给我弄回去!不长回人样,别来见我。” 厉二郎的小厮们慌忙拽着二郎回屋,万一惹恼了大公子,怕不是一顿好打。 洗漱干净之后,让小厮们服侍上床,厉弦一身舒爽地躺下。经历了今日的险事,当时亢奋还不觉得,回过神来,那血淋淋的场景总是在眼前闪现,闭上眼,都是血。 厉弦忍耐了几息,一声大吼:“让阿奴洗干净滚进来。” 思庐和烟青对望一眼,应喏默默退出,几经这些日子的波折,烟青也有些心灰,再不复往日争强弄娇。 过了片刻,仲二背着铺盖,一身水汽地进屋,勾着嘴角麻利地打开了铺盖。 “别弄那个,上床来。”厉弦颐指气使。 仲二一楞,立时轻快地服从命令,脱了外衣暖床。 “过来些,手硌到我了,拿开!侧过来躺直,不许动弹,不许打鼾。”厉大公子指手划脚,让人摆好姿势,他自己将被窝弄好,麻溜地钻进那个暖洋洋的厚实胸膛。闻着淡淡的沐浴香气兼有男人体味,不知为何,总觉得格外安心,他略转了转身,觉着躺得不太舒服,索性横过臂膀紧紧搂住阿奴的健腰,将脑袋埋在他强健的胸肌前,这才惬意地任周公召唤。 迷迷糊糊中,厉弦问了句:“阿奴,我大燕可挡得住蛮族铁蹄?” 前世大燕风雨飘摇,及至他和仲衡赴死之时,蛮族蠢蠢欲动,陈国陈兵几十万,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顶门发上似乎被轻轻碰了下,只听仲二低声道:“有我在。” *** 厉相吩咐了要安生些,少出门,厉弦虽不大以为然,却也直觉此时京中危机重重,便闷声窝在府中,看看“宝树”上的方子,练练身体,差点把自己憋蔫了。 厉府再大,能看的也就这些,后院前庭一窝子,最多不过些鸡毛蒜皮之事,有厉相这尊大佛压着,还有厉大公子这煞星,谁敢不开眼的惹事?日子更是过得淡出鸟来。中古时代的高官家庭生活虽然新鲜,多看也就那么回事,比起星际生活的多姿多彩、丰富娱乐,观众们也有些疲了大觉无聊。 为了拯救收视率,钟大仙叨叨咕咕,催着土著厉要么搞点事出来,要么外放走走,再这么下去,这直播间快没人看啦! 在京都这种时候搞事,厉大公子觉着自己还没活够,倒是外放……求着厉相弄个小官外放,很是可行,反正他这废物点心也入不了大人的法眼,打发远了也免得彼此碍眼。 倒是去何处,要好好筹谋一番。 江南膏腴之地,又有地头蛇二舅在扬州,若是太平时节花差花差,风流快活半辈子再美不过。 奈何……凶兽在侧虎视眈眈,富贵逍遥不过转眼云烟。 前生他的贱奴生涯里,虽是消息闭塞,却也听过几次蛮族大规模入寇,劫掠的百姓与牲口何止数十万?刘琦那乌龟将军只敢躲在要塞之中,及至蛮寇掠了牛羊和百姓扬长出关,这才敢领兵“礼送”,报个驱除鞑虏的大功,领赏升官。只因更无可用之将,皇帝也不过捏着鼻子赏赐。 倒是西北—— 郑阀起家之地,天高皇帝远,虽离蛮族略近了些,却是群山峻岭半环,雄关险隘驻防。那地方比中原花花世界贫瘠许多,地方大,民风悍,攻打又难,蛮族入寇不过劫掠,却是不太爱啃这没肉的硬骨头。 若是能在那处谋个武职,有上人们种种异法在身,又何愁不能经营出个乱世的小小安乐局面? 至于为何不谋文职?哼,不如洗洗睡更快些。 第38章 元日 厉弦翻翻自己攒的赏分, 看看那1830的分值, 很是鄙视抠门的钟大仙, 若不是他灵机一动,在追杀蛮酋任务里死活要了上人们打赏礼物的五五分账,怕不得还倒欠一堆红色负分。按“宝树”法叶上的描述,1000分只能基因微调一次(治先天体弱),以二舅那纤纤弱质, 只怕还要微调上一两次,当真是用分如流水, 只愁分不够! 时近年节, 高门大户都要家祭, 郑阀自也不例外,二舅每每于冬日走这一趟苦寒西北,哪怕郑氏财势再盛, 也要吃上不少苦头, 躺一两个月,偏偏身为嫡系子孙又不能不回。 厉弦盘算着,作为厉家嫡长子, 年节大祭之时他也去不得江南,京城里热闹非凡, 尤其是元宵前后金吾不禁, 小心些多带人手,倒是可以让上人们开开眼,见识见识京中繁景浮华。 开年求了厉相, 弄个七八品的校尉、司马之职,到时去西北上任,有盘踞当地的郑家当靠山,谅那些屁大的县令也不敢大声说话,至于郡州长官,看在厉相份上,也不至与他这芝麻小官过不去。 倒是近日要努力攒分,只望开年便去江南,先试着调理一次,能让二舅少躺几日也是好的。 计较已定,厉弦也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更是每日练武不辍,不求能提高多少武力值,只求万一如此次这般遇险,起码逃跑能快些。 郑青郑赤都在休养,好在两人都是很普通的外伤,也不必费积分调什么方子,厉弦就选了几个补血生肌的食方,让贺七煲了喂他们,眼见一日日康复起来。他们这等样子自然不可能再帮厉大公子锻炼,男狐狸精阿奴便趁机上位,霸占了主子贴身教练乃至暖被的关键位置,众仆从虽是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日日耳鬓厮磨,又都是十七八血气旺盛的年轻人,厉大公子在这男狐狸精的诱惑下,从“公子不行”进化到了“寡人有疾”。 心火一上,摸着阿奴紧实又挺翘的臀肌,自然不甘只靠双手自食其力,奈何那夯货平日一本正经、忠心天日可鉴的模样,一到关键时刻便微笑着摇头,反而倒是胆大妄为地敢上手捏捏公子爷软嫩嫩的贵臀,惹得厉大公子怒起想要动粗,却是徒弟完全揍不过师父,拳来脚往几下,就被仲二夹手抱住手脚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哭唧唧地让人撸着顺毛,舒服自是舒服,可也忒丢脸面。 好在晚上直播都关了,可次日起来还要应对钟恪这混蛋的好奇一百问:【你怎么睡个觉能睡成熊猫样?当真奇葩!】 简直心累! 阿舅在隔日便走了,陇西临洮地处羌蛮边境,离京都虽不太远,奈何一路坎坷,官道也甚是难行,总要走上十来日,此时回去过年,时间已相当紧迫,若不是记挂着外甥,郑铸早就启程了。 临走之前, 分卷阅读54 他暗自告诉了外甥一个消息,那被执金吾带走下狱的突厥蛮子,据说是挨不过刑求,入狱当晚便一命呜呼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郑大舅生意遍天下,郑阀这一两代虽无人在朝中任要职,但资助门人不少,更何况还有厉相这个高官女婿在,消息自是十分灵通。 自古狱中瘐毙的犯人自是不在少数,可这关系重大的案子,蛮子也不过是被重击头部晕厥,好粗壮一条汉子,不过刑求半日就暴毙,若说无甚阴谋,明眼人都看得不自在。灭口之后,这帮人如何混进大燕京都,又与何人联系,图谋何为,团伙之中还有几人未落网……等等要紧关节,自然再无处查实,皇帝震怒一番,狠罚了几个小吏末官,也就不了了之。 倏忽几日,便到了除夕。 正月初一,朝廷要举办元日朝会,群臣贺拜皇帝,更有鼓乐歌舞盛宴,厉相要与王公高官们向皇帝献寿酒,自是从早忙至晚,到得晚间才会回府主持家祭。 这府中年节事务,厉相便让管事厉安负责筹备,大公子二公子襄助,二位公子年纪渐长,确是要学些俗务财账,也免得日后万事不懂。后院的一应细琐事务,照例丢给了没什么存在感的夫人闵三娘。 什么银粮几何,布帛几许,族祭如何,迎来送往……种种繁琐事务,厉大公子看了几眼就觉头晕眼花,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挥挥手,让老二和厉安去研究这些俗务。 好在厉氏败落多年,族人凋零,这一代唯有厉相这一枝显发起来,偏远的族人自是以厉相为首,唯唯喏喏,烦杂的事不多。若是像郑阀那样枝叶茂盛,偏又主枝嫡传不旺,有所图的庶枝心思就多了,若不是郑铸郑锦兄弟两个精明强干,亲密无间,烦恼事只怕更多。 厉大公子多少年来都是只顾自己的性子,为奴那十几年却被逼着学会察言观色,肚子里狠咒,面上多少要迎合仲二这鬼脸将军,天长日久,虽是看不清他的表情,稍有一举一动也大约知晓他所思。 重生而来,重逢收留的仲二年纪轻,脸上也无疤痕鬼面,他又不是什么城府深沉的老狐狸,按上人们的说法,这夯货也不过是个遭受重大挫折的“中二”少年。便是再不关心,看着仲二越是近年节越是郁郁的神情,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厉弦也不去管他,摸着自己的黑眼圈哼哼几声,悄悄吩咐了石屏。 石屏匆匆而去,到得傍晚,仲家的七个女眷都被接到了府中,安置在放尽美人,空置的好逑庄院里。 及至此时,厉大公子才翘着下巴,在私下无人处,傲然告知自家阿奴,仲家的女人们具都在府里了,元日府中事情太多,要吃团圆饭,要家祭便都悄悄在除夕夜里做了吧!明日厉相有得忙,大半日不在府中,她们大可欢聚半日,再回庄上。 仲二听到这惊喜的消息,抿着唇,眼中灿灿,似有泪光,在厉大公子鄙夷唾弃的小眼神中,一把把那软糯的主子抱住,狠亲了一口,只恼得公子爷涨红了脸,大骂放肆、岂有此理,他这才哈哈大笑,脚步轻快地奔出屋子去。 元日人团圆,俱是托了主子的福。 [啧啧啧,这狗粮撒的,发生了什么事?] [按着直播作息来判断,真相只有一个!只可能是在晚上休播期间,小厉子和他的“阿奴”虐恋情深,酝酿制造了不可告人的奸情!] [这还虐?这样好吃好喝估计还“好睡”的虐,给我来一打!仲将军变成了“软饭仲”,这还能不能行了?!] [仲家军威武!小厉子安抚仲将军精神和肉体有功,特赏300分。望再接再厉,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我怎么觉得仲家军这词有点污呢?] 【谢仲家军赏!】 及至元日,府中张灯结彩,欢庆佳节,闵三娘按惯例多发了两月的例赏,阖府上下俱都喜笑颜开,给主母磕头道喜,一年之中大约也就这一天,人人敬着闵夫人,口中好话不歇。 仲家一家子团圆,厉弦不好插进去,身旁没了那个时不时“傻笑”的夯货,他一时竟有些不习惯,转了两圈,甚是无聊,便决定去找猪头老二的晦气。 厉弢正在处事的前庭与厉安商量各项事务,脸上倒是好了许多,红肿褪去,又恢复了大半的英俊少年模样,看得厉大公子更不痛快。 厉弢恭恭敬敬地给长兄请过安,听得厉大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是你干你的,别理我! 厉弢如何敢不理会这位长兄兼救命恩人,无奈多请示几句兄长便发火,只得看着兄长脸色,继续与厉安商议。 “……叔公的日子近来也不太好过,不如悄悄补他些钱粮。” “哼哼!一表三千里的老头子,还叔公,他儿子赌得家破人亡,帮着收尸还差不多,补钱?不如喂狗。” “……长兄说的是,赌为大恶,当诫之。” “祭器礼器查核如何?” “切!到现在才对数目,缺损了又如何,你去现买一个补上不成?” “长兄说的是,我当早与厉管事核对,事至才问,迟矣。” …… 口口声声长兄说的是,倒让厉大公子一肚子闷气没处发去,多听也是那些繁杂事务,他懒得再和三棍子打下还是“长兄您对”的老二夹缠,烦闷地走回院子。 迎头却见那夯货咧着嘴,捧着盘东西,两眼亮晶晶地站在院中等他。不知为何,厉弦的心情顿时开朗,加紧几步,又觉不对,公子爷如何能这般不矜持?哼哼! 他踱着方步慢慢晃上前,看看仲二手中盘里的绿色古怪糕点,嗤之以鼻:“这什么东西?你捧来作甚?” “这是家母和妹子做的糍糕,是我家家传的秘方,因着以往她们也从未亲手做过,样子却是有些丑,味道倒是极美的,甜糯不腻,虽与公子爷您的灵心巧手不能比,却也是个地方风味。” 仲二认真地说道,“家母她们精心烹制这糕点,只望能表我等心中万一的感激之情,家母温氏夫人有言,让我代她向您磕头,是贺岁,更是感激涕零。” 仲衡将盘子塞入公子爷手中,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口颂贺喜之词。 厉弦捧着那盘糕点,一时拉不及,那夯货已磕得脑门一块青,站了起来。 厉大公子唬了一跳,生怕仲家军找他算账,却见眼前的俊朗男儿温柔地笑着,咧出一颗小小虎牙,呆傻之极。厉弦一时也忘记了看直播的上人们,忍俊不禁,心中暖暖的,若遗憾,若欣慰,却是分明地知道,前世那个鬼面修罗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味道如何?”仲二有些急切地问,他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那糯米是我打的,怕你吃不顺口,打了整整一个时辰,没假手过旁人。 分卷阅读55 ” 厉弦正想说还凑合,听着他这话,看着汗涔涔的青肿额头,不自觉地拐了个语调:“还……挺不错的,很糯,不粘牙。” 仲二嘿嘿嘿地傻乐,厉弦实在看不下去,拿起一块甜甜的糍糕塞住了那张合不拢的大嘴。 烟青在一旁黯然神伤,思庐极低声地劝道:“阿奴这手段极高深啊,公子爷这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你还是别多想了。” [握草!看个中古时代男人们的奋斗直播,也能拍我一脸狗粮,抗议虐狗!!!] [仲家军威武!拿下小厉子,赏分大大滴!] 礼物飘红,满满当当塞了一屏,璀璨的烟花礼炮点亮了整个直播间,钟恪收钱收得手软,笑得根本合不拢嘴,也诚意道贺:【阿弦,元日快乐!】 第39章 心思 翻过年, 厉弦便十七岁了, 仲二比他大一岁, 也是十八的大好男儿。 古人二十而冠,及至当朝,倒不是一定要二十,家中子嗣出息,长辈看重的, 多半会提前加冠取字。比如厉二公子厉弢,前世在厉弦入狱后不久, 厉相便为他加冠取字仲韬, 大约也是为他正名, 以他为厉氏承嗣者的宣告吧!至于咎由自取的贱奴“阿奴”,厉相大约恨不得从来没生过。 厉弦两辈子都没有取过字,当年他在狱中听到厉弢加冠取字, 自己却被摘姓除族的消息, 恨之欲狂,拿自己的脑袋和硬木栅栏过不去,撞得一头血淋淋。 如今想来竟而只觉好笑, 再看到厉相也并不深恨,这也只不过是个困于权势利益的可怜老男人, 只要他能好好护住郑阀, 与这位厉相大人之间唯余利益交换,倒也干干净净,没什么不好。看在郑阀的份上, 再有他这嫡长子腾位给老二,想必换个小小西北武职,不是什么大问题。 “喂,你取了字没?”厉大公子戳戳面前光滑结实的胸肌,问道。 “并无。”仲衡有些黯然,原本父亲是打算年后为他隆重办一场加冠之仪,再取表字,如今…… “嘿嘿,挺好,我也没有。”厉弦得意地拍拍别人的胸膛,心满意足,呼呼大睡。 正月初七过“人日”,七菜为羹,剪纸贴屏。 正月十五祠门祭户,赏灯宴乐。 年节这一闹,就闹了大半个月,平民百姓稍作取乐,过了年又复劳碌,只为养家糊口,混个半饱;高官大人们却也不得空闲,休沐了十日,便启印上朝,操劳国事。 土著厉趁着这机会,好好带着一帮护卫逛了几次,让上人们一观佳节风俗,自然,为了避免惹事生非,他也没敢去太过热闹的地方,唯恐又与前世一般,一不留神踏进什么坑里。倒是狠赚了一把赏分,连着钟恪那里抠来的礼物分账足有820分,眼看着就快3000分了。 厉弦心头一阵火热,恨不能立即插翅飞往江南,救治二舅。只是算算时日,二舅在西北过了年,挨不得苦寒,大约还在往江南返的路上呢!倒也不必操之过急。 旬日之后,趁着厉相下朝回府,厉弦恭恭敬敬地提出了所求之事,不求高官文职,但求西北小小一武职,最好能靠近陇西临洮,带兵么多多益善。 厉相凝视自己这个不知不觉已长大成人的儿子许久,问道:“你是要去郑阀之地?你可知人人皆求京官文职,视武职为粗蛮,更畏外放边地如虎?” “儿子知晓。” 厉相点点头,轻轻瞟了长子一眼,并不多劝,道:“既如此,你的太学弟子名额便让予弢儿,为父会如你所愿,为你谋求武职。” “喏。”厉弦深深一礼,也不想多说。 在两人心中,这桩事情都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求仁得仁,离开厉相羽翼,转靠郑阀而已。 厉弦是个急性子,既是计较已定,他便开始安排身边的人事,因那武职尚未安稳落袋,他也不曾与奴仆们明言,只说日后大约会在西北住上几年,要随要留的,各自找石屏登录,要是想走的却顾虑家人,也可一家子全部带去西北。 一月为期,过时不候,公子爷也不缺人手服侍。 至于仲二与他的家人,厉弦自是要带在身边,只是他们身为官奴,移籍另往却稍有些麻烦,案牍都有厚厚一沓。仲家一案皇帝亲命严查重办,原本也颇为难为,好在这些日子并无实据明证仲大将军叛国投蛮,人也下落不明,皇帝怒过之后,隐隐也有些后悔,却是不好收手。 皇帝的心意多少也让臣下们探知,对仲家余下诸人的看管便不那么严厉,有厉大公子出面,又费了几百金,仲二和七个女眷俱都被允了随主子厉弦游宦移籍,只待任职公文下来,便可办理。 公子爷一声令下,他身边诸人各自惶惶。 燕国虽大,又有何处及得上京都繁华富贵?更不用说是自古苦寒的西北蛮地。公子爷是贵介之身,他要发疯去那里,即便在西北也能过得逍遥富贵,再不济还有郑舅爷家在那,哪里苦得到公子爷? 奴仆们若是去西北,那自是要吃上不少苦头,吃穿享用如何能与京中的富足相比?更何况边上就是蛮子窝,哪日蛮子们杀将过来,公子爷有人护着能跑,奴仆们不过是枉送性命而已。 如是,有那家人俱在京中,又成家立业,不忍让妻儿受苦的;也有贪恋京都荣华,不愿去苦寒之地的;更有惧怕蛮族,唯恐丢了小命的……磨磨蹭蹭不愿早去石屏那处录了名字,徒惹公子生厌,却都是偷偷钻营,想着找个好去处。 相爷处自是好,只是难进;二公子处更是有前途,竞争激烈;闵夫人处安稳,却是没那许多油水…… 一时之间,厉大公子这棵大树尚未移栽,一树的猢狲已是各散,匆忙奔自家前途去也! 厉大公子冷眼旁观,也不以为意,暗自冷笑,真以为京中便是一派太平,繁华日久么? 他这人冷心冷肺冷肝肠,忠心相随的,就顺便给你一条活路;另有所图的,哼,管你去死。 君不见,他连亲爹老子也未多说一句相劝之辞?或许他说了请厉相离京,不过被斥为无稽之谈,但是他却连试一试都不愿。 前生没有那个贱奴儿子的拖累,厉相大人虽狼狈些,却也权柄在握好些年,直至新帝坐稳皇位,这才倒霉被清洗,却也不过是再丢出个儿子顶罪,而后削职去官,幽居南山,采菊东篱而已。 挺好。 今生既无他厉大公子的拖累,想必厉相大人还能多威风几年呢! 厉弦身边的几个贴身小厮没有一个要留下,都立时与石屏说了要随公子爷走。思庐看烟青一脸颓丧,悄声问他如何不留在京都?要想再得公子爷的恩宠,有那阿奴在一日却是难了。 烟青恨恨瞪一眼窗外,冲声道:“我自小随了公子爷,京中又再 分卷阅读56 无亲人,留下作甚?平白让人糟践么?”他一手扯了竹制的被杖将被子拍得砰砰有声,到底还是不甘心,咬着细白牙啐道:“我倒是要看看那男狐狸精能横到几时?” 思庐无奈地夺过那根快被打折的竹杖,笑道:“既是定了追随公子爷,你这性子也收着点,不给人好脸色,你当公子爷便会重又亲近你?咱们这等人,最重要的是忠心能干,忠心人人都说有,又如何能让公子爷知晓?不过是尽本份,做好爷要做的事罢了。” 烟青眼圈一红,却是狠狠点点头,誓要让公子爷看到自己的贴心能干,比那只会卖身板、贴小意,蛮打蛮杀的阿奴强上百倍! 趁着年节公子爷接仲家的女眷回京,入画也随车回了相府。 她这一场风寒原本倒是不重,奈何有些缠绵,人是活蹦乱跳了,喷嚏鼻涕却是好久才止,又如何敢回府将病气过了公子爷?在庄子里老郑头也不敢让这公子爷的娇娇做什么活,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发怔,醒了喝药,当真是无聊到数着日子一天天挨,好容易养得又复白白嫩嫩,赶紧借机回府。 这些日子里因公子爷宠爱那阿奴,丫鬟婢女们都是少用,转而让小厮们服侍起居,不光是她入画被丢在庄子上这些日子,连剑衣都坐了冷板凳。 一回府听了公子爷要去西北的话,入画急急找剑衣商量,揽苍苑里也就她二人能说说话,剑衣是公子“抢”来的,她则服侍过公子,偏生又算不得姬妾,自与那一众奴仆们有些格格不入。 “……你随不随公子爷去西北?”入画凑在剑衣身边看她拈针弄线,寥寥几针便在绣绷上勾勒出雀儿灵动的眼,她叹一声,赞道:“有你这手针线,便是留在京里也能养活得了自己。” 剑衣看了她一眼,复又埋头凝神细绣,口中却道:“我随公子爷去。” 语声虽轻,语意却坚。 入画看看她那凛冽又不失秀美的远山眉,又叹一口气:“也是,你留在京中只怕那一家子又缠上来吸血。” 剑衣自小父母双亡,是在舅父家中养大的,市井之家赁了间小小的食铺,家境虽不宽裕,也不至吃不饱饭。更何况这舅家还与剑衣父族大闹一场,生生夺回了剑衣她娘的那点嫁妆和二十亩良田,为此剑衣便被父族弃在舅家,让舅家养活。 只是舅父心狠又好赌,舅娘也不是省心宽容的,剑衣自小竟是泡在苦水里挣扎长大。及至十几岁上,渐渐显露秀丽容色,又有一种倔强不屈,青竹般的风姿,惹得四周青皮混混们馋涎,不得安生。她那舅父便生出将她高价卖掉的心思,与几户人家商议,皆因出价太高未成,拖到了十四岁上,最后一狠心,竟是拉着她要卖上铜雀楼。 恰逢厉大公子上铜雀楼逍遥快活,一见之下便心痒难耐,让人拖了女娘就走,不过丢了串铜板给那狠心的舅父。 她舅父气得要吐血,失了这注大财又如何敢与相爷家的公子闹,连忿懑之色都不敢露出点,只得写下契纸,拎了铜钱回家。 剑衣惶惶入厉府,又被调-教了几月,这才送到公子身边,原也惊恐公子爷的恶名,谁曾想……公子恶名之下,竟是个宽以待人,且不好女色的,连姬妾们都一概放出府去,更是不曾碰婢女们一根手指,却是口恶心极软的大好人。 留在京中,没了公子爷护着,她这飘萍般的身子又不知会如何,况且舅父一家一直不曾死心,无有公子的恶名震慑,总要生出些事来。她一心一意跟随公子,以公子那样好的心地,也必会给她一个好的结果。 剑衣抬眼望向入画,问道:“你呢?” 入画也点点头,横了她一眼笑道:“我都是公子爷的人啦,如何能不跟着公子走?便是他不要我了,也总会给我配个妥当人,我瞧那阿奴是个惯会呷酸饮醋的,便是我不近公子爷的身,怕也是迟早配人的结果。” 她啧啧几声,一脸春-色道:“阿奴那身腱子肉倒真真有料,也不知公子爷如何擒得住他?哎呀,我也不多盼,只望来日公子爷也能帮我配个‘能干’人罢了。” 剑衣脸上一红,啐了这不知羞的蹄子一口。 第40章 减震 厉相办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 开衙启印不过半个来月, 一个西戊校尉之职已稳稳落袋。 校尉一职, 在汉时还是高阶武将,仅次于将军,只是汉末军阀混战,大大小小的势力争斗,为彰显武力, 便乱封一通武职,什么将军校尉满天飞, 手下的兵将却大为缩水。及至本朝初定, 这校尉一职已沦落至中低阶武职, 尤其是屯边的武职,众人躲之不及。 厉弦倒甚是满意这职务,屯驻之地为平陆, 离郑阀世代故居——临洮, 往东不过七十多里,一日多半的车程而已,位置甚佳。官职虽不高, 仅有五百石实俸,但因屯边之地近蛮族所在, 朝廷也担心他这虎皮作样子的校尉守不住, 看在厉相面上,特允领一千兵,当地招募, 并划田禄20顷,产出都归他这校尉所有。 自然,边塞之地天高皇帝远,他若是有钱有粮,再养些私兵也不为过,但这超出的兵额朝廷就不给发粮饷军备了,若是兵员超出太过,郡州的行政长官大约就会送一封“居心叵测”的密奏进京了。 官职已定,按朝廷的律法,三月为期要赴任。 厉大公子便将准备的一应事务让厉安整饬起来,这老货做这些事很是有一手,如今公子爷没和厉相撕破脸,这大公子名号还妥妥地顶头上,虽则日后相府的势力格局会大变,可如今——逮着这头老牛能用则用,不用白不用啊! 石屏几个则让厉大公子分配到厉管家身边,严命样样都要学起来,改日校尉大人到了西北,繁杂事务便要他们担起。按说军中还要招几个幕僚,厉弦自知自家秘密太多,也不愿有什么不知底细又心思细密的人跟在身边,好在到了西北便可去舅舅家划拉些人来,倒是不急。 庄子上的人财物,能带走的都要带走,零零总总近百号人,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总要经他这校尉大人点头,可把厉大人烦得头晕眼花。 好在,他干这个不行,自有人行。 厉校尉大人终于想起来身边人阿奴,他可是自小学这行的,将门出身,军备后勤乃重中之重,这点人与物,如何难得倒仲二?想起这茬,厉弦恨不拍自己一巴掌,早想起来早就不用这多烦恼。好在此时想起也不晚,他理直气壮地将一应事务一股脑丢给阿奴作主,带什么人,带什么东西,一言而决,一个也别来烦公子爷! 阿奴笑着摸摸公子爷的圆脑袋,默不作声地扛起后勤官大任,些许小小事务没几下就被他分派得条理分明,清清楚楚。众仆虽不服阿奴的身份,但人家有大 分卷阅读57 靠山在身后,自身又能干,也唯有闭紧了嘴听命干活。 庄子上府里都在忙碌紧张地准备行装,厉弦却是抓紧时间要抽空去扬州。 身怀近3000的积分,哪怕给二舅治上三次都足够,他一颗心火热,便想趁着这赴任前的空档,给二舅好好调理一番。按时间推论,二舅郑锦应是已从西北返回江南,必定又是半死不活地要躺上几个月将养,这可让忧心的外甥心急如焚。 待得行装整备大半,又从官衙领了一年份的钱粮出来,厉弦就再也等不得,匆匆带着阿奴和石屏、剑衣几个贴身人,并十几个粗仆护卫,“轻车简从”往扬州而行。 此去扬州,大半的陆路,再转长江内河而行,他又赶时间赴任,来回总计只有一个来月时间,甚是紧张。 一路行去,不过坐了大半日的马车,厉大公子已被颠得发狂,胆汁都快颠出来了。 他前世短暂的前半生,兜兜转转都在京中,从未出过远门,到得后来……麻木而已,都不觉得有什么更难忍受的苦楚了。 如今回来不到半年,噫吁嚱!髀肉复生,不复当年勇矣! 就算是躺在弹性十足的肉垫之上,被人细语安抚,他……还是奄奄一息了。 [小厉子这半年来锻炼都是假的吧?这小小二轮马车就把人给颠趴下了,屁股都快颠成四爿了。] [切,没文化。那是内耳前庭器耐受性不好,天生的,他锻炼的是体魄,又没练乘车坐船。] [基因改造看来是办不到了,要么修路,要么改车,不然我看他这吐啊吐的,没到扬州内脏大概都吐光了。] [时间太紧,就那木轮车能改什么?] [弹簧弹簧!这个对中古时代来说最简便,而且有我们恪主播在,可能实现,避震勉强也还行。] 【各位观众大爷们,改变铁的碳配比或者说钢材材质,那个需要的能量有点多,光靠小恪主播我一个人掏腰包,呜呜呜,我这个月连营养液都吃不上了!】 钟恪如今卖惨卖萌已经相当专业,一转脸就挂上了“保护锚点屁屁完整项目众筹”的点选投资项,【如果大家希望多看这个小世界的直播,请一定保护我们锚点的身心健康,各位!为了小厉子的屁屁着想,请投下您宝贵的星币吧!】 配合默契的无耻影帝土著厉,闻言更是一脸几欲晕死的模样,半开半阖的眼眸中还隐隐含泪,弱不胜衣。惹得女观众们更是怜爱同情之心大起,丢了一堆礼物下来,看得厉大公子眼泪汪汪,眼冒“金”星。 【谢谢,谢谢!此次保护屁屁众筹共计得到专项捐赠600星币,用来买能量的话,完全足够做上几千个弹簧了。我宣布,本次众筹完满成功!】钟恪激动地宣布。 虽说这钱款是专项专用的,但是作为主播还是有一定抽成的,以后多搞搞此类项目,观众养成代入感强了,看得更开心,他的收入也会节节高,厉弦那混蛋也能活得更滋润,简直三赢啊! 仲二皱着眉头,担忧地轻轻抚着公子的头发,看他如此难受,当真恨不得以身相替。正忧心忡忡,犹豫是否要停车歇息片刻,却见伏在自己膝腿之上,前刻还奄奄一息的人,忽地精神万分,猛然坐直身子,嘴上还噙了丝古怪的笑意,大喊:“停车!” 仲二愕然,眨眨眼,问他那脸色还憔悴,却瞬间意气风发的主子:“阿弦,你这是……好了?不难受了?” 被这么一提醒,厉弦顿觉胸口烦闷之感又潮涌而上,一阵阵作呕,他脸色一白,继而想起那闪闪的星币,能换法术,能换积分,顿时浑身大畅,勾嘴邪魅一笑,道:“何以解忧?唯有赏分。” 仲二虽听得莫名其妙,但也知阿弦大约又是想到什么古怪点子了。 这一行人幸而正穿经一坐不大的市镇,铁匠铺子倒不难寻。官衙中人看到这一行庞大的车队,当先的车驾又富贵华丽,再见到厉校尉的任职之书,知晓这位官不大的校尉竟是厉相之子,那是恨不得身后有条尾巴能摇摇,才能聊表景仰之情。 听闻厉大公子要做什么铁器,便瞬时如虎狼一般分派下去,一众官吏带着厉大公子到了官府将作坊中。本县之旁正有驻军,坊里平日里要修整军备,却是匠师铁料一应俱全。 官府铁作坊倒挺大,一排有些年头的木屋,围了一圈作坊,空地之上建了两个大的棚屋,两个大炉子火头正旺,五六个肌肤黝黑的铁匠,一身赤膊地正挥锤击铁,远远走来便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黑鳅鳅的铁料摆在一旁,木柱木架上挂了几件残破缺口的甲衣、刀剑。 远远地,那衙役就已冲着挥锤的一个铁匠喊道:“铁甲,有贵人要制物事,你来听听,好生弄了出来,休得怠慢。” 那铁甲锤头一缓,重重击在烧红的刃口上,而后慢条斯理地将兵刃浸入旁边的液池中,嗤!一声,激起好大一阵水汽。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走上前来见礼,走路之时才看得出,这人腿脚稍有些长短,竟是个瘸子。 “你磨蹭些什么?莫恼了贵人!” 衙役有些恼,低声喝骂一句,转头又笑成朵花,低头哈腰道:“厉大人,您莫看他手脚慢,腿脚也不灵便,却是个中好手,打铁的技艺在我这将作坊里确是数一数二的。当年他也是驻过边的,谁知让蛮子杀了婆娘,又断了条腿……您看我这又啰嗦了,公子爷您有什么物事要制,尽管和他说,虽说比不得京都大将作,不过他弄出来的东西,我们县令爷也是常常夸赞的。” 铁甲一脸木然地站在旁边,仿佛衙役说的不是他。 厉弦瞅瞅这大个儿的瘸子,心中暗道晦气,刚医好个瘸子,又遇上一个,这等死眉楞眼的呆货,还能弄出什么好东西来不成? 好在钟大仙让弄的什么减震器材,重的是材料,手工倒也不是太挑,这铁甲既能修甲衣,弄些铁丝环应当也不在话下。 “嗯,”厉大公子点点头,吩咐道:“空间屋子出来,我要个炉子,将铁搬几块进去,公子爷有秘炼之方能炼精铁,待弄出精铁之后,再让这位铁甲和其他匠人给我制成图样上的曲环。” 说着他一使眼色,仲二乖巧地递上了自家公子爷作的古怪图纸。 铁甲木然接过图纸,那衙役也好奇地凑近看去,见图上画了条蚯蚓似的曲环,说环也非环,因这铁器竟是弯弯曲曲绕了几圈,却未闭成一环,甚是古怪。 更古怪的却是这位未上任的校尉大人,贵介子弟竟要亲自做这打铁的行当,这,这,当真邪门! 第41章 铁甲 衙役官差们心中虽是诧异, 面上倒也不显, 叫了几个苦役过来, 搬铁的搬铁,整场地的整场地,很快便将那点了炉火的作坊空了一个出来, 分卷阅读58 无关人等散开。 作坊的差官一再叮嘱,这炉子大火又旺, 甚是危险,公子爷这等贵人最好还是不要亲自上手, 若有什么差遣便让铁甲来弄。有句话他也不敢说出口, 若是厉相的公子在这小地方让个铁炉子弄伤了, 这上上下下可如何担得起责? 厉弦这等惫懒之人,本也没想着样样亲自动手,不过是装个样子, 弄好精铁再让铁匠们上手做, 如今也不过掩人耳目,便不甚耐烦地应了。他大踏步地迈入屋子,没见仲二跟上, 厉弦微微一楞,转头望去, 却见仲二面带犹豫, 有些踌躇,显是因他说的那“秘方”上了心,不知该不该进。 厉大公子眉毛一竖, 喝道:“还不快滚过来!” 仲二一楞,继而咧嘴飞快地奔了过去。 关了屋门,让仲二守住门户,厉弦将手按在一块铁料之上,按钟大仙的说法,这玩意是“熟铁”,含碳较低,往里面增加碳含量,比剔除更容易操作。 【别动,保持几分钟。】 厉弦面无表情地蹲在铁块之前,一手抚铁,一手托腰,若非是这铁块实在与“雅”字无缘,倒是颇有点高人作法的神秘气质。奈何蹲了片刻,这蓄势待发的姿势实在,咳,总让人有气往下三路行的感觉,厉公子也有些撑不住,忍着想放气的欲望,悄声喃喃:“你这开始了没有,如何这般作态?” 【别松手,正在用电离激活金属键,方便等下添加碳,嗨!我和你这土著上什么化学课?总是就是我把筹款买的特种电离能量,正借助你的身体外放,以改变这铁块的化学和物理属性,完成后只要再按我的方法程序进行锻打,添加合适比例的矿粉,就可以用来制取弹簧,拯救你的屁屁了。 这次我可一分钱没留,全用来买能量给你用了,我老钟够义气吧?可别再说我抠门了!】 特种电离能量?怎地与前几次那甚么,将他电得口吐白沫的“电击”大为不同,都没什么动静?厉弦心中一动,细细体会,果然隐隐能感觉到掌心之间有些轻微的酥麻,有种“能量”像是波涛般一浪一浪地涌出,随之而来的,是那铁块上细到几不可见的幽蓝之光,正迅如闪电般四下游移,一闪即逝。 还没等土著厉看清铁块上的幽蓝电光,钟大仙已经招呼:【行了,搞定,下一块。】 仲二看着厉大公子一脸严肃地念了几句咒,而后在黑鳅鳅的铁块上摸来又摸去,摸了一阵又吭哧吭哧地换地方,把几块铁料都摸了个遍,这才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仲衡知道阿弦身上必然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才能如此神通广大,多才多艺,但阿弦既然不与自已避讳,那么他要自己守着,便守着;他想说,便听着;阿弦一时不想说的,他也永远不会去追问。 “帮我把这木碳弄成碎粉。” 厉弦招招手,将活派给仲二,仲二点点头,接过石钵一阵猛捣,很快将五六块精碳弄成了细粉。厉弦伸指碾了下,果然没浪费那夯货的一把牛力,甚是匀细。 【把碳粉抹到铁块上,我会控制配比,待得铁块彻底混合碳粉,剔除不需要的杂质,你让那些铁匠将它们融了,拉成细丝,再弄根卷轴模子,让他制成弹簧就行。这年头手工制作也算差强人意,配你那破木轮车是够了。】 依法炮制之后,待得那位木头人似的铁甲,带着几个铁匠和徒工进来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三块反射着幽幽蓝光的奇异铁料。 “这,这……”木脸的汉子瞪突眼珠,忽地结巴了。 众铁匠也一脸讶异地交头结耳:“这铁料如何变得这等古怪?” “说是那位贵人的秘法,啧啧啧,当真没见识过。” “我老胡他娘地打了半辈子铁,今日倒是头一遭见这等好看的‘精铁’,也不知中不中用?” “说是要拉丝成环,却不知韧性刚性如何?” 铁甲楞怔了片刻,没有与那些匠工们议论,他忽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块铁料,跪下来细细抚摸,甚而伸出舌头舔了舔,眼中痴迷,神色若狂,若不是这玩意实在硬得很,怕不是要啃下几口嚼了品味一番。 厉弦咝地倒吸口凉气,这汉子打铁的功夫强不强还不知道,但看这神色举动,莫非是个疯的? “那个,铁甲,你……” 铁甲丝毫未在乎众人诧异的眼光,摸了又摸,听得厉公子的话语,他似乎瞬时惊醒过来,张了张嘴,似是发声困难,又咽了口唾沫,这才盯着公子爷嘶声道:“大,大人,这等精铁,可锻神兵,如何做那等玩嬉之物?” 听他话语条理倒还分明,大约只是对冶铁锻兵之术过于痴迷,有些不善与人交流,厉弦也松出口气,瞥他一眼,不甚在意:“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本大人有要事,要用这铁器具,你做便是,如何管得这许多!” 铁甲咬着牙根磨得咯吱作响,厉弦有些惊,往后退了半步,阿奴悄悄上前,将他半掩身后。 铁甲声音如尖石磨铁,极为嘶哑难听,大约是许久没有开过口,此时说起话来口齿不太灵便,他一字一顿,挣得额角青筋崩起,用力说道:“兵,兵器,杀,杀胡!” 一个年长些的铁匠惶惶扯出丝笑意,边拉扯着铁甲,边对贵人解释:“大,大人,铁甲他,他性情孤僻,不懂说话,实是他当年被胡人坑害得惨了,这才……” 铁甲只是死死盯着厉公子,突地“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碰碰碰!用力磕了三个头,嘶声喊道:“我,我一定将您,要的铁环做,做到最好。求大人赐我,赐我半块精铁,允我锻成长刀,杀胡!杀胡!杀胡!” 厉大公子被唬了一跳,皱眉看着那黑鳅鳅、丑兮兮,还额头青肿的低贱铁匠,对这等人,他确是生不出什么怜悯之意,除了仲二,他又瞧得起过哪个匠工奴仆? [哎呀,血海深仇如何报?铸得神兵取胡首!好诗,好诗!] [说起来,那些胡人现在的后代应该都是我们华夏联邦的一员了吧?为什么我看着中古时代的这些胡人蛮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呢?] [要以时代的眼光来看待时代的问题,现在的联邦成员,和那时候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们能是一回事吗?] [呜呜呜,好可怜,小厉子快答应他,让他铸出把“屠龙宝刀”来!]{打赏100星币} [喂喂喂!只有我关心这种低规格的碳素弹簧钢,能炼出什么神兵啊?做弹簧都勉强而已。] 钟恪精神一振,忙解释道:【大家放心,虽然这钢矬了点,土了点,但是绝对能吊打中古时代的百炼钢啊!做成武器,绝对是神兵级别的。】 一见弹幕飘起,赏格洒下,厉弦如何能不知该怎么做,他慈祥悲悯地一笑,扶起那铁疙瘩, 分卷阅读59 道:“汝情可悯,汝心可嘉。罢了,你尽快帮我制好那些环铁,半块铁料公子爷我允你了。” *** 在客舍之中歇了一宿,床小屋窄,还有点霉味,扰得公子爷一晚上没睡安稳,到清晨被吵醒时还气不打一处来。 “何事喧闹?” “公子,那铁甲带了一盒铁环来回禀,说是公子您要的东西做成了?” “哦?这么快?他别是敷衍于我吧?”厉弦一楞,倒有些惊到,要知他给那铁疙瘩定了三百只的量,按钟恪的计算,足够用于改造一辆车。他原本是计划费上三天时间,做弹簧,改车子,没想到一个晚上弹簧就给弄出来了。 “让他门外等着,我马上来看。” 铁甲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高捧一只大木盒,盒中整整齐齐地列着密密麻麻、闪着幽蓝光泽的弹簧。 他一双牛眼通红,布满血丝,眼圈发黑,整个人却异常亢奋,似是一枝骤然被点着的火炬,不顾一切地燃烧自已。他的双手新伤叠旧伤,粗糙的指间到处是新划拉的血口子,显是这一宿根本没合眼,耗尽心力将弹簧制了出来。 厉弦拿起几只,见蓝幽幽的钢制弹簧,螺旋只只分明,个个几乎不差分毫,匠人还将一点油脂抹在其上,更显精致。这铁甲的手艺确实让人惊叹。 钟大仙都在啧啧称奇:【这手艺堪称国家级大师了,极限误差不超过&+_0.58,超出一般手工匠人一大截啊!阿弦你不是要去屯边么?稍上个铁匠大师,安全系数可上升很多啊!】 “好好!有赏。”厉大公子又展开了如恶狼垂涎般无比慈祥的笑容,诚恳礼下道,“你可知,本大人乃是新任的西戊校尉,屯驻平陆,守卫国门,杀的就是蛮夷……” 三日之后,厉校尉再次启程,坐驾大改了模样,虽是古里古怪,防震性能却是提高了无数倍,起码校尉大人坐在车上,盯着那把蓝幽幽的,火热出炉的“神兵”嘿嘿直乐时,微微的震荡一点也没妨碍他的好心情。 人都拐到手了,有一把“神兵”,自然也能有无数把这等吹毛断发的利器。 铁甲新制的宝刀带上了,铁甲那家伙他倒是没带上,暂时寄住在此地的官作之中——看在贵人面上,赎他这匠人劳役也不过用了五六金,待公子爷回程就将这铁匠大师带去西北,杀蛮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 注:所有理、化、工数据及操程,皆为作者一本正经扯淡,切勿模仿。 第42章 郑锦 三月初春的扬州本是烟柳萌绿, 琼花初放的美妙时节, 奈何厉大公子赶得太急了些, 刚开年就匆匆下扬州,春寒料峭,一路车马劳顿。待得行舟江上,两岸灰蒙蒙,琼树烟柳都枯枝光杆的, 别说花,连叶子都尚未抽芽, 站甲板上片刻观个景, 能把人冻出鼻涕泡来。 好在厉弦下江南也不是来游玩观景的, 既是无聊,便日日在船上操练——练的还是那些基础套路,他倒是兴致勃勃地想拿铁甲新铸的宝刀来耍, 奈何第一次上手让仲二喂招, 就不知轻重地砍断了仲二的朴刀,还差点削掉自家的小手指。 仲二吓一跳,幸而反应够快, 一把握住公子爷的手腕将刀夺下来,不然, 大约日后厉公子只能独爪称雄了。而后, 心有余悸的阿奴将这把主子尚不能驾驭的宝刀没收了。 厉弦心痒痒地盯着那把被束之高阁的利刃,恨声喃喃,要不是“仲家军”, 老子早把你这放肆的阿奴啪啪啪,再啪啪啪,不打得你哭爹喊娘,老子就跟你姓! 在船上住了两日,终于到了“州界多水,水波扬”的扬州地界,大河小河四通八达,迈步方圆就能见水,这江南绵柔轻扬气质,让中原人士旱鸭子厉衙内大为好奇,只是心系阿舅的身体一时也顾不得顽。 一行车马,包括厉大公子那辆改装的专车,都留在了长江北岸的秭归郡渡口,此时一众人等带着大堆的行李物事下了船,郑家的管事早已迎了上来,身后一串车马。 “甥少爷,给您见礼。可把您给等来了,二老爷盼您多时,一早就让奴来候着,已打发小子们来问三四趟了。” 郑家来迎接的管事冬河,圆脸细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言语诚恳可亲,让人见之心喜。这位管事年纪也不太大,二十许,原是二老爷郑锦的贴身小厮,这些年跟着二爷来江南休养,又挑起了一肩江南布、纸买卖,甚是得力,这才提拔成管事,管着郑阀在江南地面的一应外务。 这位厉相公子甥少爷要来的消息,还是打先的奴仆一骑飞递而来,昨日才到,今日正主就匆匆到而至,倒也确是甥舅情深,让人感怀。 冬河笑容满面,躬身相请,引着厉大公子来到一行马车的首座,那车驾乌色原木制成,车身浅浅的浮雕写意地勾勒出一位飞天女神的身影,配着淡青的流苏坠珍珠,藏青的车帘纹着细细的银色竹叶,说不出的雅致,却又厚重奢华。 厉弦一见这车就笑了:“这必是二舅自己的车子,他就喜欢弄这些酸不溜丢的女娘纹饰,若不是生来体弱,这江南第一风流人物,真真舍他其谁?” “公子爷您说的是,唉!”冬河笑应着,忽地轻声叹了口气,忙又重整笑容,安排各车。 厉弦眉毛一拧,问道:“怎么,二舅的身子如何?” 冬河笑容一僵,终于露出丝苦意,低叹:“便是如往年一般,熬上三两个月,也狠补不得,只能慢慢将养,江南水气滋润,终究对二爷的肺腑好些。” 郑二舅天生弱质,又是虚不受补,这些年住在温暖湿润的江南,就靠着苦药汤子支撑,身子时好时坏,令人忧心。倒是他自己颇为心宽,身子稍好些便约上三五好友游湖登山,恨不能遍赏天下美景美人。 厉弦点点头,没再多问,急忙登车而行,阿奴随着他,矫健地一跃而上。 冬河一楞,却未见旁的婢女小厮,心下略有些奇怪,也不以为意,甥少爷少年心性,专宠了一个,也未见有多出奇。 郑氏扬州的宅邸在南河下,紧靠古运河,来往方便,货运便利,北面就是市街,临近安定书院,西侧则是城中各大豪商们的壕宅。 为了让阿弟好生在江南休养,郑铸当年一口气修了七进院子,又让人依着江南这边的景致和庭院引水挖池,种树栽花。是以这宅子外表看来粗豪,一派西北风味,内里却是秀气细致,婉约如好女,这算是城中一座别具特色的壕宅了。 后来郑氏布杀进江南,打开好大的局面,负责江南生意的郑二爷郑锦一挥手,又让人收了左近的一处宅院,当作货运仓储中转之地,与住宅既分隔又相近。如此,连着先前的宅子共有九进,二百多个房间,若是不熟悉的人来,光 分卷阅读60 在府中都能迷路。 进郑宅换了轻车小轿,又在若大的院宅间行了一盏茶的时分,终于到了二爷居住的回园。 “公子爷,二爷原是该到厅堂与您见礼,只是,刚从西北回来这些日子,他实在是下不了床,您二位骨肉亲情,二爷说了,也不必忒多虚礼,端得无聊,请您入寝居相见。”冬河虽是笑着,神情多少有些低落,磨炼这些年,到底还是未练至万事不动声色。 “本就不需计较这些虚礼,阿舅在屋中歇着?” 厉弦急急踏入,尚未进屋,便听得一阵嘶声力竭的咳嗽,似要把肺都咳了出来,他心中一急,几步奔了进去。 仲二急急跟上,也想跟着入内,冬河却手一伸,拦到了他的跟前,笑道:“这位,咳,小哥,我家二爷身子羸弱,大夫们吩咐了,要少见生人,你看你这风尘仆仆的……甥少爷他是重逢情切,你就不必跟着了。” 仲衡眉一竖,正想推开这多事的管事,却见厉弦匆匆而入,没有回头多望一眼。他缓缓收回手,垂眼,轻轻握住拳头,是了,他总是忘记,如今阿弦是他的主子,而不是当日可以挥拳互搏,平起平坐,身份相当的国子监学子。 “二舅。”厉弦缓缓走到那张床前,眼底的泪慢慢浮上来。 郑锦用洁白的锦帕捂着嘴,又闷声咳了几下,缓缓抬起头来。 他脸色苍白,与厉弦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的鹅蛋脸瘦得有些脱形,突出的颧骨周遭是两团病态的晕红,即便如此,当他疲倦地微微一笑,似是连晨光都洒落到他的眼中,缱绻缠绵,动人心魂。 又譬如美玉乍裂,惹人心碎。 边上的两个小厮忙帮他拭汗架枕,收了帕子,又为厉公子斟茶递水,搬椅端几,麻利地张罗好,悄然站到一旁。 郑锦看着楞怔怔的外甥,轻笑连喘地挥挥手,让他走近些,低喘道:“阿弦,不认得二舅了么?你长大了些,二舅怕是抱你不动了。” 厉弦的眼泪终于决堤,连鼻涕都挂了下来,呜咽着随手一抹,乱七八糟糊了一脸,他也顾不得那些,猛地扑了上去,却不敢重压,只轻轻地趴在二舅盖的锦被上,嚎啕大哭:“二舅,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郑锦讶异地睁大美目,有些哭笑不得,忙抚着外甥头顶的软发,柔声安慰:“阿丑,哭甚?二舅无事,且死不了,莫怕,莫怕,小牛犊子要乖啊!” 厉弦生在丑年,母亲给他起的小名是阿丑,郑锦在他小时逗弄外甥顽时,便常常喊他“小牛犊子”,此时听来又是伤感,又是亲切。 二舅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厉弦泪如泉涌,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闷头把自己埋在二舅能硌到骨头的怀里,痛哭淋漓。哭前生的悔不当初,哭阿舅们凋零离世,哭自己的愤懑屈辱,也哭这重生一世的惶惶无依、辗转难眠…… 在阿舅瘦弱的怀抱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宣泄的出口。 此时的阿舅虽然瘦弱,但却生机勃勃,笑得风淡云清,再不是前世自己最后见到他的那段时日,面色枯槁,瘦得几乎不像个人,眼中死寂,唯余一点余烬燃着幽幽复仇之火,心心念念救他出苦海。 然而,阿舅熬干了心血,仍是挣不过命,功亏一篑,绝望而终…… 如今的阿舅摸着自己的脑袋笑得无奈,虽是弱不胜衣,却眼蕴风流,心性潇洒,带着郑氏的大宗生意杀入江南,谈笑间压得一众豪商憋屈不已,活得恣意又快活。 从没有哪一刻,厉弦如此时一般,感恩老天,让他重回了还来得及挽救一切的时候。 郑锦心中也暖暖的,这傻孩子有些年没见了,竟是仍记挂着他。 阿弦出生时他才八岁大,他身子虽弱倒也还过得去,吃力地抱着那个圆滚滚的大胖小子,当真欢喜得不得了,那时阿姐还在世,笑得温柔却抹不去眼中淡淡的忧。 为了给阿姐解忧,他那时一年倒有三个月住在京里,陪伴阿姐和胖胖的小阿丑,及至这小娃娃慢慢长大,他的身体也越发破败,不能经受京都的寒燥,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江南休养。 后来,他身体越来越虚,只能两三年才随着大哥去一次京城,探望阿姐与外甥。 再后来,阿姐郁郁而终,他伤心忧愤之余,又担心那哭起来茫然无依,又不得厉相喜爱的小外甥,只是那时,他的身体除了勉强能撑过一年一次返家祭祖,再经不得长途跋涉,唯有让大哥多看着点,多替他顾着些…… 算起来,足有四年没有见到阿弦了,然而,血浓于水,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他们之间的亲情也未淡上一分。 郑锦轻轻地摸着阿丑的顶发,感觉得到这孩子哭得绝望又放纵,似是放下千斤重担,找到了新的希望,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总不是什么坏事。若是阿丑在那府里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二舅再不济,也必要帮孩子讨回个说法来。 第43章 秘术 【……这, 这, 这是要发啊!阿弦, 别瞎淌猫尿了,快打开弹幕看上人们的打赏啊啊啊!】钟恪简直要心肌梗塞了,他知道郑锦这种气质取胜的原生态美人很受观众们欢迎,但不知道会这么受欢迎! 厉弦正哭得天崩地裂,被钟大仙这么一吓, 顿时“嗝”地一声,噎住了。为了不妨碍探视二舅, 他从进郑宅起, 就将直播视屏最小化, 此时被钟恪一提醒,忙悄悄打开眼幕上的视屏——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指定用于给二舅治疗的打赏已经突破了二千星币, 简直吓, 吓,吓死人了!要知道,星币的币值昂贵, 与积分的比例可不是1:1,而是1:10, 也就是1个星币, 足以发布10赏分的任务。 他开通这个见鬼的直播这许久,才堪堪攒了三千积分,想为二舅医治, 谁知这帮脑袋似乎不太清醒的上人们,也不知发什么疯,一见二舅就洒了相当于2万赏分的钱下来,早知如此,钟大仙一种下那棵宝树,他就该马不停蹄地跑来扬州了。 [天呢!气质美人啊!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美人如玉,倾城一笑了,给给给,星币都拿走,赶紧医好我家小锦啊!] [纯天然的就是不一样,你看锦美人的眉虽然不是最挺秀,嘴也有些大,眼睛比例也不是最佳,可他看上去比那些黄金比例的基因塑造美人,真的是美太多,绝胜风姿啊!] [锦美人什么病来着?好像是先天体弱?这个基因不能直接调整,是要吃药吗?] [基因微调,刺激人体自带的免疫力,对人体的负作用和损伤几乎为零,温和不刺激,非常适合如水的美人。] [恪主播,有锦美人定制抱偶吗?给我来一打!!!] [啊,啊!好心痛,锦美人把我的小心肝都快咳碎了,快点给美人 分卷阅读61 医啊!钱不是问题!] …… “阿弦,阿弦?你……怎地了?” 看着那些潮涌般翻滚的弹幕,雨点般洒落的星币,厉弦抽抽着嘴角,强忍着被上人们夸张言语恶心到的鸡皮疙瘩,心头狂喜,勉强抿着嘴,对二舅扯出个不那么扭曲的笑容。 “无事无事!”当看到1万零5000赏分的“救治郑锦”任务被挂到宝树上时,厉弦的嘴再也合不拢,拿舅舅的被子蹭掉一脸眼泪鼻涕,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锃亮,舔了舔唇,他俯到阿舅耳边悄声道:“阿舅,我得了高人秘法,能医百病!此次来,就是为了治你先天体弱之症。” 郑锦的笑容忽然地淡了起来,他轻轻推开外甥凑到跟前的大脑袋,捧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鹅蛋脸,无奈地问:“你这是哪来的高人秘法?阿舅这身体,嗯,你不知道,打我一出世,你外祖和大舅这二十几年来找遍了大燕的神医名士,连陈国的訾神医都曾有幸请了过来,为我看诊。诸位名医得出的诊断都是一致,无非先天体弱,慢慢调理,清养为上。 阿丑,你的这位‘高人’是如何对你说的?又要你拿什么来交换?” 阿丑这孩子说不上良善,但胜在心地纯净,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作伪,对着至亲至爱之人,更是全心全意倾心相待,怕不是有些人就以为他好骗。真当他郑家是摆设么?! 郑锦笑容一冷,在豪门世家之中,良善不过是为人鱼肉,便是郑阀之中,若不是他兄弟两人手段强硬,那些觊觎膏腴,等着扑上来分食血肉的更不知凡几。 阿丑这等纨绔子弟,日常相交之人也不过那些,若不是厉相府中有人要兴风作浪,借郑家之筏来谋算他,那许是厉相的对头借阿丑之手,设下了什么陷阱,也或许就是个图谋阿丑钱财的神棍骗子…… 转息之间,郑锦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但看着外甥亮晶晶,满是喜悦的眼睛,一时又说不出口,唯有无奈一叹。 “哈哈哈!这个高人么,实在是非常非常高,要是他都信不过,这世上也再无高人了。”厉弦想起那位坑钱的高人,算来救阿舅的任务又被他坑掉了5000分的什么“抽成”,只想呵呵钟大仙一脸!这位高人坑归坑,但是说起秘方法术,有上人们的支撑,那是一等一的世外仙法,应验如神。 眼见阿舅笑容苦涩,厉弦知晓,这种听起来就像江湖骗子的说法,实是瞒不过他,也难以取信,便有些心焦。上人们的事情还是暂不透露,别看上人们似是万分推崇喜爱阿舅,万一泄漏秘密,触了他们的忌讳,别说救人,只怕舅甥俩都让钟大仙电个外焦里嫩。 既不能明言,就最好来个实证,自家那个夯货,被他传自上人们的秘法救治,如今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厉弦一拍脑袋,想起最佳的人证,喜滋滋地转头一望,咦?人呢? 整日贴身相随的家伙,居然没有跟在身边,厉大公子无端地有些不太舒服,忙让小厮去叫人进来。 他一边精神振奋、手舞足蹈地向阿舅吹嘘他如今的种种神异之术,近日的丰功伟绩,又说起仲二那夯货的来历,以及当日买来之时那腿如何如何惨状,在他妙手仁心的医术秘方之下,竟而不满一月就行走如飞,继而能勇战蛮敌! 郑锦听外甥吹得越来越离谱,又对所谓“高人”深信不疑,微微笑着也不多问,只待他口中的阿奴来了,一验便知。 仲家…… 郑锦秀眉微颦,他的心思并不在那无稽的“秘术”之上,反而注意到那位被傻外甥称为“阿奴”的仲家子。 仲家驻守天水,卫国北门,与西北边塞休戚相关,这几十年来西北的百姓们都受了仲大将军的余泽,皇帝对仲家的处置失于严苛,无凭无据之下决断又过躁急,如今阿弦收了这些人在身边,福祸难知,也只有多看着些。 厉弦招手让阿舅的小厮将人唤进来,不知怎地,他心头有些微得意,跃跃欲试地想向阿舅展示展示这新收的手下。 “舅老爷。”仲二很快进来见了礼,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厉大公子身后,胸膛却不由自主地挺了挺,更显得英气勃勃,昂扬俊朗。 按说奴仆之姿理应“站立微躬,坐不满椅,行动如风”,这才能让主子们看到自己恭顺忠心,精干任事,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愿在阿弦的舅舅面前,作那等奴颜婢膝之态,即便,他如今就是一个钦定的官奴,如无意外,世代不得翻身。 厉弦倒对仲二那点小心思不以为意,见他站定,便喜滋滋地冲上前,一把薅起他的裤管,将长长的伤痕展示在阿舅眼前。他抱起仲二的毛腿,指着那处嚷嚷:“阿舅,你瞧瞧,这就是你外甥的手艺!当初断得嘎嘣脆,肿得似条象腿,我妙手神术一施,连泡药带按摩,一月不到,他就能下床,如今不过两月,他早就恢复如实,还干掉了六个蛮子,你如何能不信?!” 他撸着毛腿拍得啪啪作响,未免也有借机出出船上没收宝刀的气恼之意。 仲二一脚被他抱起,窘迫难当,脸都涨红了,只好翘着条毛毛的光腿,边轻轻扶着那口沫四溅,正卖力推销自己医术的不靠谱主子,他悄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正对上郑锦笑盈盈的目光,忙又垂下眼去。 “阿丑,你捧着只脚像什么样子?快放下来,阿舅如何能不信你?”郑锦眼波流转,见这傻外甥完全没在意“阿奴”的身份,对这亲密举动并不以为意,旁一个俊眉朗目的又涨红了脸偷偷张望,心中轻叹,也有了点数账。 如果这“阿奴”当初伤的确实像阿丑说得那样重,如今恢复如常,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要知“伤筋动骨百日”尚且不能完全复原,听起来,阿丑也不过只是让伤腿泡药做了甚么石膏架子,再饮些汤药,这效果果真惊人。只是伤科与自己的先天体弱风马牛不相及,即便是阿丑走运得了什么精妙的方子,又如何能用在自己身上? 只是看着孩子兴奋的描述,他又如何忍心拒绝?这破败的身体,如无底之漏,也不过拿药养着,一日撑过一日。按阿丑所说,并不需饮药,只是以药汤调理,再吃些食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就只怕到时没什么疗效,反让阿丑伤了心。 他低声轻叹,唇边噙着轻浅的笑意,道:“小牛犊子,莫显摆了,阿舅这百十来斤就交予你了。” “二爷!”两个默不作声的小厮听了这话,急得呼出声来,却被郑锦一个冷眼打回。 “阿舅,你放心!医不好你,我提头来见!”厉弦激动不已,横了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不识货蠢材,豪言立下军令状。 郑锦笑得咳喘不已,好不容易说出个字:“呸!” 有大笔积分在手,厉大公子花钱如流水的纨绔性 分卷阅读62 子又上来了。 “基因微调,治先天体弱的,给我来三份!” 【1000分一次,一月只能微调一次,多了怕你舅抽羊颠风!】 “那就先来一份,其他的按时再来。那个调理脏腑的食补套餐,给我来个十份,得换着吃,我怕阿舅吃腻喽!” 【你有钱,你老大!调内食补餐十份,承惠2000分。】 “有什么强身健体,滋阴壮阳的法子,都来两套,积分有的是!” 钟恪看着那一朝得意的暴发户,实在是辣眼睛,气哼哼地应了一堆,实在忍无可忍:【修练成仙,飞升天外的要不要?承惠五百万。】 厉弦一惊,急问:“果真有这种仙术?” 【做梦去吧!有这种法术,我自己早就成仙了,还和你这土著夹缠,赚点可怜的抽成?】 斗嘴归斗嘴,在钟大仙的帮助下,厉弦很快在宝树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法叶,一一点开,弄完这一堆秘术,厉大公子一脸肃然,闭关结束,宣布进入医治筹备阶段,家中一概人等,一律听从调遣,准备战斗! 看管事们愕然看来,郑锦笑着点点头。 第44章 治疗 “阿舅, 药汤烫不烫?你进了桶没有?我可要带人进来了。”厉弦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 二十几种药材配成一份, 煎熬了一个半时辰, 再滤汁倒入温热的水中,让病人泡在药汤中进行基因微调。 阿舅如此美人,光溜溜地泡药汤,雾汽氤氲,长长的乌丝披拂在雪白的身体上, 想想就让人想喷鼻血,要不是诊治和基因微调都需要钟大仙帮着出手, 他可万分不愿意让那帮见阿舅就狼嗥不止的上人们看到。无论如何该做的防御还是要做好, 严防色狼, 死守阿舅贞操! 屋内一声慵懒的轻笑,阿舅在屋里应了声:“进来罢。” 他的声音清澈中带着丝沙哑的尾音,就仿佛冷傲的猫儿挠在人心上, 连厉大公子这等久经花丛的老手听了, 都有些扛不住。 罪过罪过!厉大公子在心头念了声佛。 因郑锦身体虚弱,他坚持要让外甥治疗,大老爷不在, 这府中无人能管束于他,内管事夏溪只得愁眉苦脸地让人理出这间屋子。天气尚寒, 也不敢烧那明火燥热的火盆, 弄了十只黄铜打制的镂空火熜,点上无烟的贡品银丝碳,离着浴桶稍远的角落里匀着放好, 就生怕二老爷旧病未去,再添上风寒之症。 “都出去罢,让阿丑进来。”郑锦泡在药汤里,有些晕晕然,低声吩咐。 几个小厮无声退下,夏溪却磨蹭着央求:“二爷,甥少爷虽是好心,但,但他这贵介公子如何会侍候人,不如让奴留下……” 郑锦闭着眼,微微皱眉,道:“不必多言。” 这份药汤他才泡下,却已隐隐觉着有一股热气自脚底慢慢行至全身经脉,虽是酸胀难当,却又酸麻中透着无比的舒适快活,若不是他自小能熬苦痛,怕不已是呻-吟出声。阿弦遇到的这个“高人”,恐怕真有些说道,这孩子一片赤诚,只是言语闪闪烁烁、不尽不实,前言多问半句便搭不上后语,又不知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丑既然说要摒尽他人,他自然是信得过,也要做得到。 “喏。”夏溪虽是担心,也只得怏怏退下。 待得侍从们鱼贯而出,厉弦忙带着贴身“小助手”一起进了屋子,他怕一个人忙不过来,仲二反正已历经一次治疗,嘴也严,正是最好的助手,况且他还有“仲家军”助阵,无论如何也不会惹恼上人们。 屋子里水汽蒙蒙,十几枝粗壮的蜡烛点在灯台上,映着水汽散发着朦朦胧胧的黄光,虽是在白日里家宅中,却如误入仙境,尤其雾汽正中,还有一位仙子裸身沐浴在深褐的药汤之中,肌肤胜雪,脸颊晕红,更映得青丝如墨。 厉弦看了一眼,忙将眼睛挪开,只望着地下疾走——无它,弹幕已经如海啸般扑来,这些上人们,当真是太不矜持了!幸好他还能调整视角,让阿舅少被这帮子□□的上人们占便宜。 走了几步,厉弦一头撞上堵肉墙,捂着鼻子“嗷”一声抬起头来,诧异地问:“你怎么跑我前面来了?闪开点,别挡着我给阿舅治病。一边站好,帮我扶着点阿舅。”说着一手就把那堵不太情愿的肉墙扒拉到边上去了。 仲衡瞅瞅阿弦二舅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板着脸,悄悄将身子又往前挡了挡,谁让自家的主子定力不强,这等妖孽舅舅,即便是要医治,能少看一眼是一眼! 厉弦将手浸入浴桶之中,感受药汤的温度和成分,喃喃低声:“药物配比如何?还和上次一样弄吗?还是要怎么做?” 郑锦闭着的眼,猛地睁开,凛冽地在仲二脸上一转,凝重地盯住了似在念咒的外甥……不对劲! 哪怕阿丑真的念上几句神咒佛经,也好过这般似是癔症的自言自语,他心头一揪,如扎针般疼痛,也不知自家的孩子这些年经受了怎样的对待,竟是,竟是……只怕,这孩子真的有些失心疯了。 他心头愤懑,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眼神在那仲二的腿上一转,又有些犹疑,若不是阿丑发疯,难道这般念咒真能医病?除非是老天爷疯了,才会有这等秘术吧? 【基因微调治先天体弱比治断腿麻烦些,但只要有赏分就能解决,就不是大问题,也算不上什么大宗生意,承惠1000分。】钟恪眉花眼笑地收了积分,便指使土著厉这般那般,找准郑美人的穴位,准备开始微调。 说起来,这积分他收回来,并无卵用,只不过是数据加减,然而,某个土著手上没了积分,他不就得努力挣分,他表现得出色,观众们打赏一多,嘿嘿嘿,那不就美滋滋了?所以说,钟大仙的短期目标,就是要尽快耗尽土著厉手头的积分,促进他买买买,以达到长效的增收目的。 厉弦听着钟恪的指挥,再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认真盯住自家阿舅瘦弱的身躯,仔细寻找钟恪所说的部位与脉络,轻轻将手掌在阿舅雪白还泛着些青的胸脯中间按下——膻中穴。 “阿奴,帮我扶住阿舅,马上要开始了。阿舅,会有些微难受,你切莫挣动。”厉弦凝重地说道,闭起眼,聚神感受手心中微微的酥麻——那是&26型电离,以刺激增强人体自身免疫力,来实现基因末端的微调,让人体具有更强健的肌体细胞。 虽然不太明白钟大仙说的这一串是什么,厉弦只牢牢记住一点,忍住电离在自己体内的激荡,做一次能让阿舅好上三分,做上三次,阿舅就几与常人无异。 【准备好,开始!】 带着妖异金色的电离一闪而过,厉弦的脸色瞬间苍白,他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仍然牢牢将手贴在阿舅的 分卷阅读63 胸脯上。 有一件事,他没对阿舅说,其实这个治疗他比阿舅更要痛上百倍。 钟恪当时是这么说的:【基因微调温和有效,本来相当适合调理先天体弱,唯一的缺点就是作为中介传导材料的你,会有百倍的痛楚于你阿舅,你想清楚了吗?当然,这种借用介质的调理,其实如果你能忍下,对你来说,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厉弦没听完钟恪的唠叨,只是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做。” 郑锦脸上一阵轻颤,唇有些抖,讶异得完全合不拢嘴,阿丑的手上竟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从他按在自己胸口的那处传导过来,四肢百骸都似乎被那力量激活,酸麻麻的一阵阵激荡,似有无数细针在刺着肌肤,又像是有股热流在身体之内奔腾四流,所到之处,枯木逢春,新芽怒放。 激动和诧异,还有这难言的些微苦楚,让郑锦完全说不出话来,紧咬着唇,闭眼忍耐着肉体上的古怪不适与巨大的惊喜——阿丑说的秘术竟是真的,效应如神! 一时之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纷乱的思绪都消散的干干净净,只知道一件事——阿丑为我挣来的一丝活路,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万不能浪费。 仲衡手下扶着郑锦,眼睛却紧紧盯着自家年轻的主子,看着阿弦忽然苍白的脸,紧抿的唇,他直觉有什么不对!当初阿弦为他治疗之时,不是这般的,那时他虽晕沉沉,还听得到阿弦叨叨咕咕地念着什么毛长脚臭,一边嫌弃一边帮他的脚泡药汤,按得他脚底酥酥麻麻,飘飘欲仙…… 如何会是像现在这般,一声不吭,脸白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 “阿弦……”他实在忍不住忧心,轻声开口。 厉弦疲累地睁开眼,没说话,只是瞪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仲二紧抿着唇,他知道阿弦对他这舅舅的看重,必不愿扰了如此重要的治疗,只是……他悄悄地挪了过去,一边扶着半晕的郑二爷,一边将自己厚实的肩膀靠过去,抵在阿弦肩膀上,多少能让阿弦有个依靠。 厉弦满头是汗,软软地将身子靠在温暖又熟悉的肩膀上,融融的暖意从两人相接的肩处传来,他仿佛觉得浑身似被钻了千百个孔似的疼痛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没力气骂人,也怕扰了钟大仙干活,心中犹自不甘,骂个不休:彼其娘之,痛死老子了!钟恪这混蛋如何敢说有百倍的痛,明明是千倍万倍的痛!!早知有这么痛……老子当然还是要治舅舅的,只不过要先骂上那混蛋两个时辰才能罢休! 小半个时辰治疗结束,郑锦渐渐从晕眩中清醒过来,看到自家外甥苍白似鬼,浑身湿透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疲乏欲死,软绵绵倚在仲家小子身上的样子。他眉峰一凛,在药汤中跪坐而起,一手疼惜地抚上阿丑的脸,凝声问道:“阿舅只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告诉我,否则再无下一次,我宁可体虚身弱一辈子。” 厉弦也有些紧张了,强忍疲累,眨眨眼:“阿舅你问,我一定据实以告。” “这等‘治疗’可有损你自己的身体?”郑锦牢牢盯着厉弦的眼,不放过一丝神色。 厉弦咧嘴一笑,顿时释然,略有些得意地说道:“阿舅,我对天发誓,这治疗于你有绝大益处,对我绝无损害,不过一时有些疼痛,过后却更有奇妙的好处。”至于什么好处,姓钟的,赶紧滚出来给你大爷好好说说! 第45章 流民 【在星历2166年, 科学家发现人体内部造成衰老主因的自由基, 经过&26型电离某种方式的全身刺激, 会变异促成为储能放电发生细胞,类似海中的电鳗,并且这种自由基细胞形成的电压更高而且稳定,一般会达到1000-1500V,轻易能电倒几只犀牛, 当然这种放电不可能持久,电量和放电时间长短取决于储电能力。 人类经由这种方式获得的“异能”可经由电力设施或天然雷电来补充电能, 非常有趣, 但这种小功率的短暂放电能力, 在冷光武器普及,动不动能湮灭星球的星际时代,除了生活中防“狼”也没有什么大的实际应用意义。 后来人们发现了更奇妙的好处, 就在于当人体内部自由基被电离激化后, 身体的衰老程度会不同程度的下降,由此引发了科学届对生物电与生命科学研究的大革命……】 厉弦“听”得一头雾水,脑袋嗡嗡地疼, 从牙缝里挤出声:“说人话!” 【这种治疗对你的副作用就是:能让你的身体储电,随时放电, 还能青春不老, 长寿延年。】钟恪懒得和土著计较,清晰明确地总结了&26型电离刺激对“中介体”的绝大好处。 土著厉一阵晕眩,这, 这神仙术,比当年始皇所求的长生不老还要强上几分,果然如此美妙?简直难以置信。 “那我阿舅呢?他也能……” 【当然不可能,你是因为有锚点同时作用才会形成那样的副作用,你阿舅身体能修复到一般人程度就不错了。】 看着土著厉黯然一瞬,又转眼一副被馅饼砸得口水直流的傻样,钟恪不忍卒睹地打了几个补丁:【当然这个副作用也不可能让你长生不老,只是生长延缓,衰老延缓,只要你不作死,当个百岁老寿星应当没问题。不过呢,因为没办法传输实物,只靠电离副作用带来的这个原始型身体开发,小小缺点还是有点的,咳,比如什么毛发生长缓慢,情绪过于激动就会漏点电什么的……】 厉弦竖着耳朵仔细聆听,虽说这功效离长生不老似乎还差了几千里,但已足够让人惊喜,那什么小小缺点更不在话下,他深吸一口气,完全遮掩不住眉宇间的喜色:“阿舅阿舅,嘿嘿嘿,高人曾告诉我,行此医疗神术,痛是痛点,但也能让我延年益寿……” 【这种解释就不错,那些过于神异,有可能透露锚点以及我和上人们存在你脑海的事,基于你本身和唯一锚点安全的考虑,我不建议你告诉其他任何人,如果会对锚点造成安全隐患,我会采取强硬措施,咳,比如电击……莫谓言之不预也!】 钟恪想想,还是插了句话,对土著厉作出一定的警告,为了安全起见,安全措施必不可少,“没有背叛只是因为代价不够”,在这种战乱的中古小世界,要是有心人知道了锚点和直播的存在,说不定会把土著厉怎么滴呢!毕竟这个小世界现在几乎就是他全幅身家了,如果因为土著厉的大嘴巴,自个完蛋就算了,要是连累了他在这世界的唯一锚点,这是分分钟要破产吃土的节奏啊! 土著厉一惊,不敢再多说,反正好处捞到,其余事不吹也罢。 郑锦愕然,外甥的这番话,听起来更神神叨叨了。他仔细察看阿丑的神色,却不似作伪,自己 分卷阅读64 身上这医术的神效也是立竿见影,莫非……真有此种神异之术? 郑锦欣然一笑,阿丑显见不愿多说,他也不再多问,只叹一声:“阿丑长大了。” 那身后的“高人”且慢慢察看吧! 厉弦转身走出屋子,迎面是冬日难得的阳光明媚。 夏溪急急迎上来,忐忑不安地问:“甥少爷,我家二爷他?” 厉弦傲然一笑,朝门内呶呶嘴,道:“进去服侍吧!阿舅在里面呢!” 夏溪带着侍从们匆匆而入,门内忽地传来他喜极而泣的惊呼声,“咣当”一声巨响,大约是谁惊得踢翻了火熜。 *** 帮着阿舅理出一堆补内的食谱,留下十来瓶自产的“味精”,还有那一府令人垂涎的美食香气,厉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扬州。 那一日,阿舅亲自在码头相送,身长玉立,风姿更胜那绿柳琼树,他笑盈盈的,执手温言:“莫要淘气,好生带着属下们早日去西北,且待来日再相会。” 不错,在体会了外甥秘术的神效之后,郑锦虽不能说恢复如初,但已绝胜往昔,不论是为了外甥和他身后的影子,还是为了尽快完全恢复,郑锦都已经决定收缩江南的大部分生意,回去西北,好好看着那不省心的孩子。 他们相约两月为期,在西北重聚。 沿着长江逆流而上,舟行慢慢,料峭寒风中已透出一丝春意,柳梢嫩芽轻绽,也偶有不甘寂寞的琼花争春而放,好一番初春美景。 待得靠了岸,江北的秭归渡口却多了许多胡乱搭起的草棚,草棚近旁或坐或倒,死气沉沉地聚了一堆枯瘦肮脏的流民。见有人来,车队庞大似是富贵人家,车旁又是一队膀大腰粗的持刀护卫,多半的流民瑟缩地躲到一旁,也有几个略显精神些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盯着车驾经过却是眼露凶光,垂涎不已又不敢上前。 此时几个衙役持刀带棍地,带着几个劳工,赶了辆小驴车过来,喊了几声,拿下粮袋开始架起大锅,倒水倒米熬粥,显是要施粥。 周围的流民骚动起来,挨挨挤挤地靠近,那几个衙役凶狠地拿刀背一阵乱砍,声声惨叫中,流民们终是跌跌撞撞散开些,再不敢挤拢争抢。 “去看看,这是怎地了?”厉大公子厌恶地扫了一眼周遭,不耐烦地吩咐。 不多时,石屏匆匆跑来回禀:“公子爷,江夏郡的安陆一带,一冬未下雪,如今又旱了快半个月,眼见夏收不存,本就是春荒,农户实撑不下,纷纷避出逃荒。 秭归郡的太守怕饥荒闹大,命此地的县令安抚流民,只是当地县令一来库粮不多,二来也怕施多了粮更引那些荒农流民跑来此地,便让人三五日施一两次薄粥,勉强饿不死罢了。这些流民在此地也待不长,怕是想找着机会去江南,哪怕卖身为奴好歹能活,若是留下来,看这旱情,怕是……” 石屏感伤自家身世,语声也低沉下来,他自己便是在逃荒路上让阿爹给卖了,换了一斗粗粮,若是当时没卖,此时大约也是路边饿殍一个了。 厉弦两辈子大半时间都是贵介公子,即便后来身陷黑狱,那也是皇子和将军的黑狱,如何见过这等贫苦的饥民?更无法感同身受。 见流民挡了车队的路,又乱糟糟一片,他也有些不耐,骂道:“这许多流民,不好好待在乡里,跑出来阻塞道路,实在碍眼。” [握草!小厉子这三观歪得好厉害,居然还嫌人家难民不好好呆在家饿死?电,必须要好好电电!] [噫!与那“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这小子欠教训了。]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果然站在既得利益、大有产者阶级立场的厉衙内,绝不会是那个背叛阶级的人啊!虽然能理解,还是很不爽,作为常常被代表的吃土劳工一员,我赞助厉衙内5星币的电击套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小厉子这是不明白星火点燃的可怕啊!来日烽烟四起,朝廷药丸,他还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哼哼哼!天真。] 直播室里群情激愤,电电电!呼声不绝,原因无它,星际时代看“直播”这种中低端娱乐的主要受众,大多是中产以下的阶层或是闲得蛋疼的猎奇观众,厉大公子这种鄙视穷B的言论一出,广大观众对中古富二代顿时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钟恪也有些压不住吃不消了,暗骂这土著厉作死,但是也不能只因土著一句话就电人吧?只得颁下“法旨”:【厉弦,你鄙视广大劳动人民,上人们甚是不满,若不能将功补过,我这里上人们群情愤愤,已经众筹120多星币的钱等着要给你来个电击大餐了。】 “蛤?”厉大公子正郁郁,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让口水把自己噎死。这帮子上人当真闲吃萝卜淡操心,管得也忒宽!厉弦看了一圈周遭,心里更堵了。 娘哎!这黑压压一片,破衣烂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足有几千的贱民,呃,不,是“人民”,这是逃春荒,老天不下雨,干老子屁事?还将功补过,总不能把这一身百八十斤的分了让他们吃吧?! 厉弦完全想不通,同情?当日他身陷黑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又有何人同情于他?除了至亲至爱之人,旁的人死上千百又干他鸟事?更何况是这些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平头百姓,简直是…… 他心中郁愤,又不敢与执掌电击大法的上人们对着干,只得捏着鼻子吞下这口腌臢之气,那肉肉的胖鹅蛋脸也不免愤愤然扭成一团。 仲衡看着眼前这片凄惨景像,心中也戚戚然。这些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走上百里的路,不过是想求一口吃的,只是为了活下来,其情可悯,其状可怜,只恨他如今连自己都是奴仆之身,既无余财,更无余力,不能帮上一把。 他轻叹一口气,这些百姓不幸中的万幸,便是活在中原腹地,哪怕饥荒,哪怕流落,到底还能挣出条活路来。当日他在边关时,每当蛮胡入寇,铁蹄践踏之下,遍地腥膻,那里的百姓十室九空,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自小立志,发誓杀尽蛮胡,保家卫国,还大燕一片朗朗晴天。 只是如今…… 仲衡黯然地握紧拳头,咬紧牙根,总会过去的,即便不能再展抱负,能护阿弦一辈子,平生足矣。 他正神伤,突地听到身边公子爷一声怒吼: “我大燕百姓这般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尔等竟然还敢欺压于他们,不怕苍天有眼,朝廷责怪么?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几个刁滑恶吏,把粥俱都分派下去。阿奴,你主持这里,石屏林泉,随我入城筹粮!” 厉大公子义愤填膺地怒指那几个正在骂骂咧 分卷阅读65 咧抽打流民的衙役,大义凛然,眼眸明亮,脸颊都因过于激愤而涨红。 仲衡看着他那为民而起、勇而任事的样子,只觉心头砰然一跳,热血上涌。他迈出一步,肃立抱拳,仰慕地凝视着自家的公子爷,发自内心地道一声:“喏!” 第46章 筹粮 陈达陈子度, 堂堂县令老爷, 一边在县衙大堂里跟着那位公子爷转圈, 听厉大人为灾民表达同情的愤慨激昂之辞,一边不住点头哈腰,偷偷抹那一头冷汗。 什么“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 上天难欺。”什么“牧民官当为皇帝分忧,将治下百姓都饿死了, 向何人征税征役去?”道理倒是振聋发聩, 可这江夏郡安陆闹春荒, 流民四散,罪过怎么也套不到他秭归郡江陵县头上吧? 流民一多,县城四周农户田里便糟了秧, 饿极了的流民甚至将农户的种粮都从土里扒来吃, 打个半死都不撒嘴,要不是这帮子多是老弱,青壮不多, 又饿得半死不活的,怕是连城门都要闭了, 以免冲击县城。便是如此, 城中已怨言四起,这几日已有几家仕绅豪商来请命,要求将流民速速驱散。 若不是怕逼急了兔子都咬人, 他连三日一次的薄粥都不想施,如今只盼这帮人饿急了自已散去他处觅食,莫要滞留于此。实是调兵花费太多,那帮骄兵横将要钱不要命,他这下县也没多少积存,不然早早请了临县驻军将这流民驱尽,还费这功夫作甚?只要流民不饿死在江陵县就成,又管他们去哪里寻食? 如今倒好,来了个厉相大公子校尉厉大人,这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作派,还要筹粮,助流民归乡,重修水利……呵呵!反正他这县里要钱没有,要人还是没有。 且顺着毛吧,到底是厉相公子。陈达笑得恭顺,心中不以为意,若不是这位公子爷手持厉相名帖,又有校尉任命书,行止更是贵介出身,而他的靠山族兄陈尔昆正是厉相门下“走狗”,他这一把年纪的堂堂县令,如何能陪个半大小子玩这等“善人慈心”? 厉弦也不与这花白胡子的老狐狸老滑头多废话,依着上人们的出谋划策,二话不说,带着自家小厮,“借”了县里十来个衙役,便上仕绅豪商家买粮去。这县衙的粮库和常平仓空得能饿死老鼠,富人家中却是陈粮腐熟,往往一年都要腾换许多去喂牲口,天下之大,几时缺过粮?缺的不过是穷苦百姓口中之粮罢了。 如今依着上人们的说法,便是要仗势欺人,又不可欺得太过,免得此处富商狗急跳墙,要快刀斩乱麻,重金购粮,把这帮流民带回他们的家乡,重修水利,以工代赈。 仗势欺人这活,厉大公子忒拿手,但如何把握火候,给人点甜头不至让这帮肥猪抱团反抗,就稍有点难度了。所以上人们说要用重金平价采购,呸!哪来的重金,还不是他的钱财?更重要的是,疏导流民归乡之后,还得将功劳让予这滑头的陈县令,还有那安陆县令,一来让他们能乖乖配合,二来也让朝廷免予猜忌。 这等有肥水又有功劳的活,自来都是瞒上不瞒下,让县令成了“利益共同体”就不会出工不出力,如此敷衍了事,更不会悄悄捅上一刀。 上人们议论得群情汹汹,为种种方案争得不可开交,最后才定下这个便于实施,不会引发大反弹,又能帮助灾民的“好方案”,十分洋洋得意。 厉弦听了这个方案,楞了许久,敢情累死累活花上一大笔钱,名利都归他人所有,亏的只有他这冤大头?这是个鸟的“好方案”? 钟大仙语重心长地劝解道:“你如何没有收获?一则收获上人们的认同和赏分,二则收获最宝贵的民心啊!” 为了正面激励土著厉积极向上,引导他健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钟主播费尽口舌的劝说下,观众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电击大餐”众筹星币转成了“拯救流民行动”的任务赏分,大棒威吓加积分引诱,果然行之有效,鼓起了土著厉无限的慈悲助人之心。 厉弦咽下了一个脆生生的“呸!” 转头吩咐林泉,持了他的帖子,去邻县将铁甲接来,再问工坊借上几个木匠,就道是厉大公子有急用。 林泉接了名帖掉头就走,厉大公子当即领着一帮小厮和衙役,让地头蛇带路,筹粮去也! 有厉相的威势加持,又洒了大把银钱,县里的土财主们对京里的贵介还是敬畏,嗷嗷叫着苦喊着难,到底还是将库底陈粮倒了出来,厉公子张牙舞爪地恐吓,总算让这帮子抠门老财没把快腐成泥的烂谷子拉来偷偷出货。吃了一肚子鸟气,花了三天,终于将够这千人熬上两月的粮筹出来了。 这几日里,白日要筹粮,夜晚还要熬灯画那甚么“黄河大水车”,厉弦两眼红彤彤的,把那小胖脸都熬瘦了三分。 按着上人们的说法,其实只要水利得当,即便一时天时不利,也可取得较好的农作收益,而这世上的水利工法、各类器械又如何能难得倒异世的上人们?这几日上人们日日争吵,斗得差点要干架,便是争着让厉弦采用自家的方案,什么水车、翻车、沟渠、压水井…… 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看得土著厉是眼花缭乱,大开眼界,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妙思之物。 最后还是钟主播出来主持大局,提出几点要求,这才筛掉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 一要材料在中古时代能做得到;二是时间要在半个月之内能解决关键问题,厉弦还得赶着去西北赴任;三是制作工艺不能太繁复,这里匠人的技艺比京城大匠那还是有些距离的。 综合以上条件,最后上人们一致同意的方案,便是“黄河大水车”加沟渠,如果能成功,即便是旱上一年半载,只要长江未干,这水车便能自动引水灌溉,流民有了这些日子以工代赈发下的工粮,也能挨得过春荒了。 至于以后,各安天命罢。 上人们虽是大义凛然,到底还是挺实在的,没想着让土著厉一辈子当圣母包办流民的衣食,只是想让他救一把这些快饿死的可怜人。“升米恩,斗米仇”,若真是花钱一直养着,那倒是要养出一帮爷来了。 便是施了两日稍稠厚些的粥,已有些不安份的青皮混混刚填平肚子底,有了些力气,便想着要如何蹭上这“慈悲”的公子爷一点。有些家中人口多,在乡间村里一惯凶蛮爱占便宜的,悄悄看着情势,也蠢蠢欲动想跟着刮上些米粮。 好在厉弦知人善任,派了仲二去管理渡口施粥处。 仲衡不是什么慈悲人,他信奉的是“常行修罗手段,心怀慈悲心肠”,他眼中见得到百姓的苦痛,悲悯他们的艰难,但绝不会放纵贪婪。当年守边关时,阿父让他从先锋营小士官做起, 分卷阅读66 北地粗蛮强横的兵痞子都收拾得稀里哗啦,如何看不穿这些混混的小肚鸡肠和贪心? 臂膀粗的棍子一人一根,十来个膀粗腰圆的护卫对着那几个挑衅寻事的混混们一阵狠抽,抽那屁股上稍有点肉的地方,死不了又能嚎得凶,还兼满地驴打滚。 收拾了几个,杀鸡儆猴,又让战战兢兢不敢多走半步的几家老弱多喝半碗粥,众人重又瑟缩如鹌鹑,更知晓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听话的有粥喝,闹事的要挨棒,善心的大爷们抽起人来,可是半点不手软。 仲二把这些流民几乎当成了当年的兵混子来训,让他们十余人一组排成列,小家可一处,大的宗族却不许抱团,按次序领粥。众人惶惶无措,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找自己的队伍,慢了又怕挨揍,一时间东推西倒,哭爹喊娘的,乱成一片。 钟衡一声虎吼:“都闭嘴,站着!” 他指着几个护卫,道:“你你你,拖几户人家过来,凑十几个人一队。”又指派烟青,“你将他们的手背写上公子爷的‘简数’,让他们记下自己的队数,按序一队队领粥。” 记不住?挨上一棒子就记得很住了。 烟青愤愤然摒着气,又不敢真的不搭理这男狐狸精,要知公子爷如今越来越看重阿奴,连这一摊子事都交到他手上,言明这里留下的人都听从阿奴命令。他要是不听命行事,不但会误了公子爷的事,说不得让那狐狸精在枕边添油加醋几句,公子爷还得越发厌了自己。 烟青看看那粗木棒子,也有些发怵,这,这男狐狸精总不敢打他这公子爷贴身小侍吧?心中愤然,到底不敢与人对着干。 思庐瞥了他一眼,凑过头来悄声道:“既是要做,做出些样子来,不是更能让公子爷赏识你这能干人儿么?” 烟青听得精神一振,有道理!公子爷如今不重色-欲,更看重能干活的,连南苑庄子上那等粗人能制出硬墨笔来,都赞赏有加,他若是能做好这一摊事,必能让公子爷瞧瞧他烟青的本事,更看重几分。 他自来精于数账,这半年来更是为了投公子爷所好,跟着悄悄学了那“简数”记账写画之法,给流民们编个队,喊个数,简直易如反掌。又有思庐在一边襄助,如何做不成事? 烟青向来是个泼辣性子,除了在公子爷面前媚如水,其余时候可是精明得很,说干就干!他万分不舍地取了自家二分银买的“馥春”石榴红胭脂,一咬牙,罢罢罢!舍不得胭脂套不到公子爷。 他心一横,打开这盒往日涂一点都心痛的昂贵脂膏,给流民们手背上画了一个个“简数”,一边喝道:“记住了,你是一组,一!下一个!” 仲二有些意外地看看烟青大呼小叫的精神头,见他这手背画字之法,也暗自点头,阿弦身边的人倒是个个精干,然而,瞧着烟青香汗淋漓,瞪圆猫眼,娇声呼喝的样子,他顿时想起……这小子似乎是阿弦昔日的宠侍。 一时之间,那眼色就有些不善。 恰逢此时,烟青也溜了一眼过来,正对上阿奴不屑的眼神,他如何气得过?那一双圆圆的猫眼死死一瞪,心中暗骂:粗蛮的骚狐狸! 想想公子爷如今宁愿啃这等夯货,也不愿亲近自己,烟青也是一阵悲上心头,转瞬又振作起来,哼!我能帮公子爷处事理账,可比那以色侍人的狐狸精强上万分。 第47章 帝术 林泉带着铁甲并七个木匠两个铁匠是第二日早上到的, 邻县倒并不远, 赶赶时间来回大约三四个时辰, 但因铁甲他们要带上一堆工具家伙什,收拾好东西就已日沉西山。林泉是个稳妥人,来之前也知道自家公子爷是要这帮子匠人做器械物事的,东西自然是越齐全越好,既然趁夜走不了, 倒不如再收些合适的物料,故而第二日才到。 铁甲不仅将自个的工具和两个徒弟都带上了, 连半成品的铁料都带了好几块, 依他的说法, 这铁炼得精,做东西事半功倍,更顺手。这些东西工坊也不会白送, 自是林泉替自家主子爷掏腰包买了。 再见铁甲, 他仍是讷讷少言,神情木然,见着新主子厉大人也不过依礼重重磕了个头, 连话都没说半句,唯独重逢那把被厉公子珍藏的宝刀时, 眼中才又燃起一瞬渴望的光芒。 厉大公子这几天疲累欲死, 嘴上都起了几个大燎泡,也懒得多说话,挥挥手, 让一干匠人起来,照着“老规矩”一人先发一把“规尺”,又一抬下巴,让石屏替他发声: “各位此来应已知,铁甲是已经被我家公子爷赎买了的,你们几位木匠铁匠则是由衙里的工坊暂借我家公子爷用的。公子心忧安陆灾民,要为他们定制水利重器,名谓‘转轮水车’,尔等要专心应事,精心制作,若有功绩,或是勤劳肯任事的,我家公子爷必不吝赏赐,便是想一家子都赎买劳役,或是随公子爷赴任的,也无不可。” 这等县里工坊的匠作,人身自由的极少,多是重劳役在身,积欠许多。在工坊里做活,苦累不说,更是难得温饱,技艺娴熟的大匠们,日子可能比一般的贫苦农户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这些贱役人等,若是有赎了劳役,或是搭上贵人的机会,那当真是千载难逢。 几个匠人彼此看看,眼中都有些忐忑不安和跃跃欲试的喜意,毕竟铁甲的好运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仅赎免了匠役,还能随厉大人赴任,即便各人没这般好运,公子爷指缝里漏个三瓜两枣的赏赐下来,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只是…… 诸匠看看手里的规尺,这东西倒是明白,做得再精致,无非是尺度,可那什么“转轮水车”,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要做出来,若是办不好贵人的差事,赏赐有无是小事,就怕贵人怒了赏顿板子下来,小命都玩完。 看着诸匠惶惶不知所以然,在厉大公子的示意下,林泉躬身拿过主子身边厚厚一叠图纸,引着诸木匠到厢房去细细讲解分明——林泉在工科技艺上颇有天赋,南苑庄子的一番历练,他已经能看懂大致图纸,并简单解说,帮厉大公子省了好多力。 石屏看看公子的眼色,又忙说:“铁甲,公子爷让你们几个铁匠留下。” 他另拿起一叠图纸,摊放在公子面前,道:“这个水车制作中,公子说了,铁器是用来做关键部位的,你等的制品是重中之重,公子要亲自与你们解说。” 厉弦心下叹了口气,总算坐直身体,垂着张了无生趣的脸为几个木头木脑的铁匠,讲解所谓轮轴、齿轮的重要性、构造和材料配比等等。这事,除了他这个听钟大仙念叨无数遍,连画图带播放那什么“视频”,这才勉强理解死记硬背的人,再无旁人可以讲解。 说到水车,汉时已有灵 分卷阅读67 帝命毕岚制“翻车”,也有渴乌等水利之器,但这些工具无不是利用人力畜力驱动,因为没有好的轮轴设计,使得它们只能在水平落差低的地方输水,并且输水量小,耗力甚大,也无法低水高送。 而这个貌似巨大转盘的“转轮水车”——原本据说源于黄河之畔,又名黄河大水车,之所以能摆脱相当程度的地形制约,即便在水量不充沛之处也能应用,抽底处之水,灌溉高处之地,其最大的秘密,重中之重,便在于其中的轮轴部件设计和应用。 为了能让巨大的水车保证平稳运行,中心部件在目前的条件下只能以钢铁来手工铸造,若是以平常的技艺来制,一则糜费良多——铁本来就极贵,炼制成精钢的更是百无其一;二来轮轴齿轮咬合要求尺度精准,若大的水车几十上百个要咬合的器件,若是让匠工手制慢慢磨合,一个一个依着样子做,一架水车不得费上一年半载? 然而,厉大公子是天赋异禀,开挂人士。 有了钟大仙用光标帮助厘定的精准刻度,以及电离大法制精钢,这些难题还是问题吗? 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让这些蠢笨如牛的铁匠学会看图纸,知道他厉大公子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厉弦讲得火冒三丈,口沫四溅,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几个只会用惊若天人眼光看着他,应声诺诺,眼里转满懵圈的蠢货!铁甲,哼!勉强算是个不太蠢的蠢货,如今也只有先教会了他,再让他去对付那一对只能用来烤着吃的蠢豕。 更让人恼恨的,却是那个夯货说什么为防意外,要身先士卒,竟在渡口边搭了个木棚子,护卫们轮流睡在那里,他倒好,日日夜夜守着那帮流民,莫非那些瘦得一把骨头的流民比主子还重要?!知不知道他家主子晚上没了肉靠枕,一宿宿的睡不好觉,这奴才真真是欠教训了! 此时此刻,厉大公子自然不会记得,是他亲手将那一摊子交到仲二手上的。 恨虽恨得牙痒痒,厉弦也不过腹诽几句,他如何敢惹那帮子“仲家军”甚的爱豆?!如此爱豆,怎不去爱稻子,爱麦子?怎不来爱爱他这潇洒倜傥的公子爷?! 流民回乡之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厉弦筹的粮食也只是勉强够撑过春荒,此时若不回安陆抓紧时机做水利工程,趁农时补种,这一帮千张嘴嗷嗷待哺的累赘,怕不要他背到西北去? 整备、装车、列队、分发一部分口粮,引路、护卫、医护……一桩桩,一件件的繁杂事情堆过来,闹得厉大公子一个头涨得两个大!所谓上位者劳心,如何能让公子爷累得跟条牛似的? 厉大公子向来能屈能伸,为了让自己少操劳,他舍下厚重的脸皮拍了钟大仙好一顿马屁,拍得宅男主播晕得□□,嘿嘿嘿嘿地教了他一堆什么任务划分、优势激励、取长补短、分组竞争、团队协作等等等等。 厉弦越听越起劲,越听越惊悚,这,这教的是如何分派事务么? 钟恪简单的说了几招什么人力资源管理,他不过粗浅学之,便听出了权谋之学、运筹之理,甚至还有阅人术,纵横术、驭臣道…… 厉弦小心肝听得扑通扑通直跳,又心痒难忍,舍不得不听。 这等学说,在太学中也隐隐听人神神秘秘地提起过,那便是唯有太子才可一学的——帝王术。 这等秘术,向来是历朝历代皇帝口口相传,不书于文,连太子师都不得而知的珍宝。 当朝太-祖起于草莽,据说私底下曾拷问过前朝废帝,想要拿到那帝王秘术,最终也不过得了片纸只字。周太-祖珍而重之地传诸子孙,但终究没有系统成学,本朝的根基浅薄便得以窥之一斑,皇帝时有粗陋不宜的决断,世家们也因此常常暗自鄙薄老周家,这便不能宣诸于口了。 然而,这样传说中的学问,在异世人们看来,大约只是河边沙砾,不屑一顾。 看那哄笑调戏主播的滚滚弹幕,竟是人人都懂得这些道理,好些人甚至比钟大仙说的更鞭辟入里……厉弦一时有些晕眩,此时此刻他才有些真实而清醒地认识到了,他脑海中的这个“直播”,究竟是个怎样恐怖的法宝。 法术如神,帝王如草。 上人们高高在上,睥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天下。 这一刻,他有些昏昏然的燥热,这一世,他原本也没有什么多的打算,不过想着救下舅舅们,过上自己富贵平淡的好日子。这样的未来,似乎,似乎也许能走一条更灿烂而雄心勃勃的大道?那条路的基石,隐隐在眼前。 楞了片刻,厉弦晃晃脑袋,咧嘴一笑,把那些莫名奇妙而来的雄心壮志甩到天边去了,坐到高位之上,便如他那爹,便如周敦那货,便如皇帝老子,日日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的,又有什么趣味的日子过?当真还不如他这纨绔开心快活。 虽说他那奋然向上的念头只存活了几息,心中却隐隐有什么,还是被悄悄点燃了。 厉大公子拿出当年在太学都没有过的苦学劲头,将钟大仙教的都慢慢记下来,入心入脑,听不懂的,死皮赖脸的求几句,钟恪也就嘀嘀咕咕地念几句,又再教一遍。 比起厉先生教铁匠们,钟大仙可谓是良心教师了,厉弦手边这桩流民任务,便是学以致用的最好机会。 厉大公子旁的优点没有,眼光还是有点的,历练了一辈子,按钟老师的话来说,“作弊开挂”load一回的还能识人不清,还不如一头在豆腐上撞死算了。 慢慢学着将任务划分条块,逮着个能用的丢派合适的差事,将钟大仙说的甚么“绩效”悄悄记录在案,日日比对校正。这千多号流民的事务,被厉大人分派下去,从一开始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事找不到人,人搞不清事,慢慢地变成有专人专管,各司其职;从扁平管理,眉毛胡子一把抓,渐渐分出轻重缓急,分出合适的管理层级…… 到了第七日上,厉弦愕然发觉,身边人人忙碌,他自己竟然可以稍稍抽出些空闲,而如此庞大的流民队伍也已经整装待发,人人领了一小份足够七八日填肚的粮食,俱等着“慈心”的厉大人下令,带他们回乡重整。 吃了这几日稠粥,又在仲二的兵丁式严厉管教下训了这些时日,那些摇摇欲倒,风吹能跑的流民居然恢复了不少体力和精神,勉强能上路回乡了,人人脸上又是惶惶又是期盼,只求老天保佑菩萨般的厉大人,真的能如他所说,还大伙儿一个有水能种粮的家乡。 七八日间,也有十几个病弱的流民倒下,再也不能归乡,俱都依了大人的法子消毒焚灰让亲人带在身边,无论如何,总还能魂归乡里。 在江陵一县百姓厌恶的眼光中,黑鸦鸦一片的千人流民队伍,虽然蹒跚,却在 分卷阅读68 厉家护卫们带领下,有秩序地开拔了。人群中间,马嘶牛叫驴鸣,却是厉公子在江陵搜刮的车辆,上头载了粮食和实在走不动的老弱。 陈县爷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慢慢远去的队伍,捏着花白胡子沉吟不语。 身旁几个被厉公子榨出油来的富商,幸灾乐祸地庆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爷总算是领着这帮瘟神走了,却不知他何时会被吃穷,哇哇哭着回京向厉相爷告状? 陈子度微露一丝不屑,没有搭理他们。这等县乡里的土财主,又如何懂得识人之明,这位厉大公子能以十数个奴仆护卫,在短短几日内安排千人有条不紊地迁移,又如何会是个简单人物? 他本以为这是个养在后宅,不通世俗的活宝,如今看来……此子,心有猛虎。 陈县爷嗤地一笑,暗自摇头,笑自己也是多疑多思。再如何,他一个厉相公子,难不成还会邀买人心,谋朝篡位不成?至多不过提早下注,抢个从龙大功而已。 第48章 小驴 易小驴拎着只小巧的瓦罐, 匆匆走向自家的窝棚。 干枯树枝搭成小小“人”字形的屋架, 仅有屋顶和半截土墙露在地面上, 地下则掏了个坑洞,虽窄小又阴暗,却足够在这寒冷的季节为他们父子两个遮风蔽雨。 烟青哥说,这等简易又适合穷苦人家一时之需的窝棚,也是那位神仙似的公子爷想出来的, 让大伙共助搭建,给无有居所的乡民一个暂时安居之地。只用了半日, 这一块“工地”旁, 便起了一排百十来个“窝棚”, 都是给像他家这等已无存身之处的流民们暂住的。 又定了各种规矩,不得随处便溺,不得随处丢垃圾, 不得喝生水……犯了一条规矩, 就得饿上一顿。公子爷贵人爱净,规矩大,饿怕了的乡人们好容易回到故地, 如何敢不听话? 规矩一多,麻烦是麻烦了点, 说来也奇, 老人们都说原本灾时瘟神必要来巡,可贵人这规矩一立,居然除了几个小病小痛的, 若大的窝棚区都没闹出什么疫病,大伙都说公子爷必是菩萨投胎的,瘟神都不敢惹。 烟青哥还说,公子说了,这一片修沟渠水车的地,全部都是厉家买下的,只要卖力肯干的,日后会给一小块地让各家自建屋子,更有出色能干的,能随着公子爷去西北赴任也未可知。 易小驴不知道西北是个甚么地界,听人说是在蛮子窝边上,大伙虽是感激厉公子的恩德,私下里却嘀咕着,公子爷这等细皮嫩肉的,如何敢去蛮子窝边当官?能建屋子是好事,去西北赴任却个个缩着脖子,悄悄大摇其头。 易小驴同他们不同,他只知道厉公子给了他和他爹一条活路,公子爷的药食能救他爹,就算公子爷不要他,他也要背着阿爹跟在他身后一辈子的。 走到窝棚近旁,几个正在捡树枝的半大小子见着他,一声惊呼“大头驴来了!”瞬间便如热水浇进蚂蚁窝——炸了锅,个个如兔子般撒腿就跑。 易小驴瞪着驴眼重重哼了声,没理会这帮被揍怕了的怂货,一手拎着瓦罐,一手拉开枯枝披了块破烂麻布的门帘,闷声喊道:“阿爹,吃药。” 虽是白日,窝棚里却一片昏暗,易小驴眯了眯眼,才慢慢看得清物事。阿爹躺在自家黑鳅鳅辨不出颜色,补丁打补丁,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铺盖上,听见响动便想支起身来,易小驴忙将药罐放在地上,扶着阿爹坐起。 易爹坐起身,捧着儿子递来的罐子闻了闻,惊讶道:“小驴,有肉哩!” “是咧!烟青哥说我做的好,是挖渠七组里的最先完成的,本来是说赏半斤肉的,我说家里阿爹有喘病,想换几贴药吃,烟青哥给了我这罐子,药,药食。” 他拿起旁边木枝粗制的筷子,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日光,将罐子里的肉捞起来喂给阿爹吃,一边说:“烟青哥说了,这是大公子的神仙方,专治理气平喘的,先吃着,要是不见好,让我带你给公子爷看看,必能好的。” 易爹推开筷子,盯着他,喘了几声:“你,你干了一天活,呼,呼,自己先吃,我,我不饿。” 易小驴不由分说,闷声将肉塞进阿爹嘴里,道:“工地上给吃食,大公子让人做了白胖白胖的‘馒头’,可好吃了,像,像天上云朵似的好吃,我这等做工出色得了头名的,馒头里还有肉,管饱。” 他顿了顿,有些懊悔地说:“我,我今日一开心,一顿吃了十二个……” 易爹被塞了一大块肉,正努力嚼咽,听了这话,差点没噎死,突着眼珠子直翻白眼,小驴忙将罐子递过去,让他爹喝汤,这才顺下这口肉食。 “唉!你吃这许多,主家……”易爹轻轻抚着儿子的大脑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总归是自己无用,拖累了儿子,这孩子自小能吃,他娘过世后,家中日子一日不如一日,难得有让孩子吃饱的时候。 只是……这般饭桶,就怕主家见弃啊! 小驴闷头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道:“无事,阿爹,我有办法。以后我都不吃这么多,公子爷不会嫌弃我的。” 烟青哥说了,公子爷爱美食,这几日却有些上火不开胃,山上的棘果酸甜,味极美,他趁下工去采上些,明日给公子送去,想必公子吃得开心就不会计较他这饭桶了。 厉大公子这几日确实顾不上口舌之欲,铁甲和他的徒弟带着流民中排查出来的三个铁匠,没日没夜地赶工,帮着公子爷秘法制“精钢”,再以陶范铸铁成器,短短五六日,便将两架水车一百二十余个铁部件浇铸磨制完毕。 铁匠们忙着打铁制钢之时,多专多能的厉大公子还要赶场去给林泉带领的木匠组指导,纠正他们的偏差。若不是此地沟渠原就有基础,带队的仲二只需带着护卫们,领乡民一同按着厉公子的图纸整修,只怕厉大公子一个人分成三份都不够用。 待得第十五日上,水车的木制部件已全部做好,用大车拉了,一截一截在河岸边拼起。 河岸高耸,天旱水浅,流经安陆的汉水支流汝江,水面离着岸头足有一丈二三尺,是以虽然江中有水,离地却太远,水面又太低,就算是能拎着桶缒上一桶半桶的水来,对这千里旱地,不过是“滴”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听闻厉大公子命人制了取水神器,还在做沟渠最后收尾工作的乡人们,私下都议论纷纷,激动异常,又怕是空欢喜一场,患得患失之下,差错频出。 仲二索性让他们停工半日,领着几百个乡民列队往岸边水车的选址走,观看水车试行,也为厉公子捧场助威。 待得乡民们聚拢过来,两只巨大的水车已经竖起大半,两只巨轮竖在河岸边上,小半截“轮子”浸在水面下,一片一片 分卷阅读69 的翻板密密架在轮辐之上,让人仰脖子都望不到顶。巨轮嵌在灌溉沟渠的起始之处,一块木闸阀牢牢挡在那里。 “这,这怕不是公子爷拆了神仙老爷的车轮子吧?” “恁胡吣咧!公子爷就是神仙派来的,拆甚轮子,那就是神仙送的。” “这也没桶啊?这许多板板能抽水?日怪了娘咧!” “你当公子爷是你这蠢牛啊!他老人家伸手一指,这水龙王都得听命,乖乖喷水上来。” 乡人粗陋,又没什么见识,见到这般古怪又宏伟的物事,都是兴奋得胡言乱语,将天上的神仙们念了个遍,说到最后,还是公子爷最神通广大,最慈悲善心,愿意为了苦人们出钱修这神物,当真是要求老天保佑,保佑公子爷长命百岁。 只盼这“神仙轮子”管用,让大伙能逃过这场旱灾,挣出条活路来。 “列——队!”仲衡一声吼。 挤挤挨挨的乡人顿时打了个激灵,像群鹌鹑似地,按着工地做活的分组歪歪扭扭排成几列,便是这等粗陋的队列,还是这几日不知挨了多少大棒,才长了记性学会的,说起来当真是人人一把辛酸泪。听说那位仲大爷是厉大人的爱将家奴,手中那大粗棒子,连蛮子都一棒打死了几百个,忒吓人!幸好这等煞神有公子爷这样的慈悲菩萨约束,不然惹得仲大爷恼怒,一棒子下来不成了肉酱? 厉弦正在看木匠们领着帮工装配,几十人喊着号,在两侧用力拉那几条绑在轮辐顶端的粗纤绳,终于将转轮水车安放端正。木匠们立即缒着绳子拎着锤头攀爬上去,在轮车上做最后的整修,咚咚咚地敲打了半晌,领头的木匠爬来爬去又检视一番,终于在轮顶上平伸右手,大拇指往上使劲一翘——这是公子爷约定的信号,谓之“大功告成”! 厉弦正仰着脖子看那壮观的轮转水车真正伫立在现实中,而非“视频”中那种虽令人惊诧,却如雾里观花、海市蜃楼般的奇景,巨大的木制轮车犹如神灵之器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却不是神灵的恩赐,而是他勤学苦练,熬夜画图,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示范,亲自带着那帮蠢货们,胼手胝足、熬干心血,一点一点制作出来的。 厉弦轻轻用手抚摸那尚有些粗糙的木辐,毛刺未平,有些刮手,与他平时居处所用的那些精致器具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他竟觉得这大水车比那些精雕细画,镂空浮雕的玩意顺眼百倍。 “阿弦。”身后传来仲二熟悉的声音。 “你怎地把这一帮子挖渠的全带来了?”厉弦看看他身后,一群浑身泥水还在咧着傻笑,敬畏地向他施行各种古怪礼节的乡民们,他只觉丑得辣眼。 “主子您做得这般宏伟物事,又是为他们桑梓乡里谋福,今日试车,若是成了,这方圆几十里的田地从此再不愁灌溉,这些乡人如何还能安心挖沟,还不如带他们来为公子爷您助威。”仲衡认真道。 厉弦虽想摒住一脸不甚矜持的笑容,来个傲然仰首,呵呵一笑,可到底没能摒住,得意洋洋,眉花眼笑,嘿嘿嘿地乐起来。 仲衡看他得意的笑容,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伸手真想点点自家主子脸上那只若隐若现的小小酒窝,总算他还记得身处大庭广众之下,生生忍住。 厉大公子在阿奴温柔仰慕的笑容中,嘴巴咧得越发大,突地扯到了嘴里的燎泡,顿时捧着脸,痛得咝咝吸气,哎呦娘喂,这上火不是病,当真也不好受,闲下来定要再买个清火散热的食补法叶,给自已好好补补。 “怎地?”仲衡关切地上前,却见自家主子嘟着嘴晾那燎泡,眼泪花都喷出来了,一时又好笑又无措,这等微末伤痛,他倒是真不知怎么处理。 “公,公子爷!”一个半大小子,从人群中挤将出来。 这孩子有个大脑袋,两只眼睛极大,有些突出,像是只小牛犊子。他衣衫破烂,只在上身披了半幅旧麻布,勉强遮住羞处,光着两条满是泥泞的细杆腿脚,手里捧了什么东西,惶恐地走上前来,“我,我摘了红棘果,好吃得很,最能消燎泡了。公子,您试试?” 护卫们将这孩子拦下,烟青走上前去,掏出块洁白的帕子,将孩子手中的那捧红果接过来,瞪了他一眼,转身回禀:“公子,这孩子叫易小驴,十三了,人虽小力却大,很是能干,在沟渠工地上做挖泥的活。自公子爷您实施那分组包干竞争之法以来,次次评比,俱是头等。他有个生喘病的老子,我向您求的药食,便是这小子用自己奖励换给他爹医治的。” 他想了想,又悄声补了一句:“就是太能吃了些,一人能吃三五个大人的饭量。” “倒是有些孝心。”厉弦不在意看看那孩子,又低头看那一捧果子,念在这孩子一片赤诚,他随口喃喃问了声,“钟恪,帮我看看这果子。” 【承惠5分。】 “你简直是铁公鸡成精了,这点小钱都要抠!”厉弦嘴巴微微蠕动,恨恨地让钟奸商扣了5分。 【红棘果,又名沙杏,五神子,有利津、清火、滋阴之奇效,味酸甜清香,因叶片长满尖刺,采摘甚难,鸟兽不食,种被传播不易,生长地区域又苛刻,大约五百多年后在中原地区基本灭绝。是好东西,也对症,你有福了,趁着没灭绝,赶紧吃吧!】 钟恪酸溜溜地说,据说这五神子名列中古佳果名品之三,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味,想想都流口水,好想电一电一脸傻笑的土著厉。 “嗯,易……驴子?小驴是吧,你有心了,多谢。”哼哼哼,果然是公子爷我好心有善报。 厉弦抬抬下巴,让烟青把果子洗了,赶紧给公子爷来上几口。转眼看看那小子傻笑着,还光了两条黑腿,隐隐能见那已和大人一般的驴物事晃荡,厉大公子不忍卒睹地扭过脸,瞅着那大脑袋,奇怪地问道:“怎地不穿下衣?” 这年头富贵人家袍服长衣,穷苦人家短衣麻衫,总有条遮羞的犊鼻裈,或是裹腿的邪幅,哪有光着屁股做活之理? 那大脑袋小驴摸摸自家大头,嘿嘿笑道:“家贫,就一幅裹腿麻布,反正要干活,俺怕弄脏了,索性放在家里让老爹盖身子。公子爷,俺不怕冷,不耽误干活!” [厉公子不识人间疾苦啊,中古时代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的都有,这孩子光屁股干活也是可怜。] [哎呀,挺好的娃,又孝顺,又能干,还贴心,脑袋大,连那物事都比一般人大一号。嘿嘿嘿!] [小厉子给孩子点赏赐啊!] [就是就是,不要学钟抠门啊!] 厉弦斜眼看那一波波弹幕,又望望孩子被红棘果的叶刺划拉得一道道血丝的小黑手,他蹲下身,“慈祥”地一笑,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我送你一匹好麻布,再奖你一 分卷阅读70 袋粮好不好?” “不,不不用!公子您的恩德,俺俺一辈子都还不完了,这果子就是孝敬您老的。我,我是想着,您,您能不能为我爹诊一诊,救救俺爹,我,我我这条命都给公子爷。” 易小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乌溜溜的驴眼眨巴,一脸恳切哀求。 [好孝顺的孩子,医,一定要给医啊!小厉子,医他爹赏分算我的。] [穷人孩子早当家啊,你看这光屁股娃,不想着拿粮食填肚子,还想着爹……呜呜呜,好感动。] [易小驴??易驴子,脑袋大,物件大,安陆人士……妈,妈呀!!!那不是史上最著名的凶残“食尸鬼”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自动发布了!!不好意思,多写点补偿大伙。 第49章 鼠目 [……安陆尸鬼, 以驴为名, 状貌寝小, 长不满六尺,首巨、器巨,食巨。从卒九千人,侵暴诸侯,穴室枢户, 驱人牛马,取人妇女。日杀不辜, 肝人之肉, 暴戾恣睢, 横行天下,竟以寿终。] [说人话,酸什么文啊!] [啊!安陆尸鬼这名号中学课文里都提过啊, 只说名字叫“驴”, 有说姓易吗?不见得就是这孩子吧?] [哼!无知。星历2013年地球中古文化学专家折冲博士考证了出土墓葬,确认尸鬼就是安陆小姓易家的人,在他少年时, 家乡遇旱灾逃荒,饿极之时, 乡邻相残而食。也因为争抢粮食, 父亲被族人害死,尸体被分食了大半,易驴寻食回来发现后发狂, 只身杀了“十数人”,在逃亡时,流民中爆发瘟疫,十不存一,据说易驴靠吃尸体活了下来,从此就没了人性。 后来他拉起一帮悍不畏死的凶徒,专门袭击富贵人家,抢人牛羊,夺人妇女,滥杀无辜,凶残横暴,他还最爱吃烤人肝,人称“食尸鬼”,整个天下听到他的名字都震怖。然而这个出名的凶徒十分狡猾,燕陈两国通缉十来年,到天下大乱、中原覆灭,最后也没逮到他,据说还寿终正寝了,让天下愤愤。 对了,折冲博士考证的墓葬就是易驴的,墓中记载了他的生平,这家伙在墓志中说自己一生无悔无憾,只恨未能杀尽天下人。 因为这家伙的特征十分明显,就是脑袋大、那话-儿大、食量大,所以也有人叫他三巨盗。 你们看看这孩子……] …… 弹幕沉默了片刻,瞬间炸开了锅。 [妈呀!细思极恐,你看这娃多么能吃,他这食性不会是天生的吧?] [这是典型童年创伤导致的人格扭曲,反社会反人类啊,啧啧啧!] [咦?三巨盗不是三个大盗吗?啊啊啊!我的中古史考试啊!] [握草,小厉子,这娃你一定要看牢了,好好教育,这要是一不小心放出去,祸祸天下啊!] [一定要看好孩子,好好教育。+1] 转瞬之间,上人们给小驴打赏的教育基金就有“三百星币”之巨,可见安陆尸鬼声名之巨,连几千年后的星际人类都如雷贯耳。 厉弦看那一行行内容惊悚的弹幕,再见到钟大师急速挂出的,赏分高达三千的“教育小驴”必接任务,连这奸商都罕见的未抽成……冷汗从厉大公子额角瞬时渗出。 “食尸鬼”这等威名,在前世,连他这个黑狱中人都听狱卒惊恐地说起过,如何不知?只是不像上人们那般,还有史为证,有志为记,连出身、长相等细节都一清二楚。 记得前世仲二还曾领兵去讨,但那食尸鬼深悉散兵敌后作战的兵法,敌来我散,敌去我聚,时而啸聚山林,时而惊掠如风,为祸甚巨,又让人无可奈何,尤其是被他盯上的贵人们,对这“尸鬼”恨之入骨又惧之入髓。 厉大公子慢慢站起身,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无论如何,这还是个什么错都没犯,孝顺体贴的孩子,上人们说要教育,那……也只能好好教育啊! 仲二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忙问:“公子?” “呵呵!无妨,有些疲累。”厉弦干笑几声,颤着手扶起了那双小黑爪子的主人,在那双乌黑大驴眼的恳切瞪视下,说道:“起来罢,你这般孝顺,我定帮你诊看你父。” 这爹是死是活,可是关系到这头倔驴子会不会发狂的大事啊!要看,一定要看,还要看好! “多谢公子爷!”小驴欣喜若狂,咚咚咚,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喜滋滋地站了起来,挨着神仙般的公子爷悄悄站近了点,想想公子爷不喜他露下-体,小驴偷偷把腿夹紧了些,不让那物晃荡,见公子爷望来,他嘴一咧,露出一排黄黑不齐的大牙。 厉弦又打了个寒颤,转眼望望左边,却是当年的修罗将军微笑地望着他,他叹息一声,也懒得多想,破罐子破摔了。放一只是放,放一群也是放,什么修罗尸鬼,养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吧! “待这里事毕,我去你家看看你爹。” 厉弦转身吩咐了小驴一声,接过石屏递来的锤子,在水车木闸的机关之上用力一击,“轰!”一声,木闸断开,咯吱吱一阵令人心跳牙酸的声响过后,巨大的水车转轮在水流冲击之下开始缓缓转动。 哗哗哗! 巨轮转速慢慢递增,一格格的横木档将江水“铲”到轮辐之上,顺着轮子转动被传递到最高处,然后跟着轮子的降势,水流被引到岸上的沟渠,川流不息地沿沟渠的引导向前奔去,直至流到远处第二个木闸门才堪堪停下。 人群鸦雀无声,人人俱都摒息以待,只听得水流哗哗不停,直到此时,大伙再也忍耐不住,齐声发出了震天般的欢呼:“成功了!” “阿娘啊,你睁开眼看看,俺家的地不缺水咧!呜呜呜……” “柱儿,快快,给公子爷磕头,这是神仙下凡呀!” “老天爷保佑,公子爷慈悲!” 喜极之时,泣声渐起,乡人号哭,哭这无情的老天,哭这要命的世道,哭那支撑不住先行一步的亲人们,也哭自己万幸遇上这等好事,从今而后,这一片几十里方圆再不愁灌溉。 公子爷发过话,水车和沟渠用地厉家已一气买下,乡人具可使用流经沟渠的水,但如何分水要厉家管事来定,用水的庄户人家也需每年出十至二十个工的劳役,用以维护沟渠和水车。庄户人家旁的没有,穷得光屁股,一身力气还没有么?公子爷好心,用水不用银钱,只要大伙出力,再不尽心那还是人么?至于那些连这些差役都不愿做的,活该不让用水! 震天响的欢声转作了淋漓号淘的哭声,有个嘶哑的老人声音颤巍巍喊道:“厉大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一个声音,十个声音,无数个声音嘶声力竭地喊: 分卷阅读71 “厉大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厉大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 在这一刻,这些乡人们的心中,全心全意满溢感激,是厉大人厉公子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将他们从绝望的深渊边拖了回来,无以为报,唯有祈求老天爷保佑厉大人一生多福多寿。 面对如此汹涌激烈的情感扑面而来,厉弦有些不知所措,脸渐渐地红了,两世为人,他从未直面过这许多人的真挚善意,胸臆中不明而来的融融暖意,如春日暖阳悄悄将冰封化裂。 他的手有些发颤,眼中涩涩的,干涸的眼底似有什么要涌将上来。 一只大手悄悄握住了他,仲二在他耳边柔声道:“给乡民们说两句罢,莫负真情。别哭了。” 厉弦圆眼一瞪,用力掐了把那只大手,顺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抹去丢脸的微微湿意,他瞪起眼珠,迈前一步,众人的声音顿时歇止,人人激动地望着这位神仙老爷。 厉神仙脸一板,大喝一声:“水,有的是!你等可不要偷懒耍滑,好好做活,养活婆娘娃子,中不?” 他这一激动,连日听了这许多乡音,连话音都拐了弯。 众乡人愕然,继而哄然大笑,对公子爷如此亲切的话语顿时心生自己人之感,齐声应道:“中!中!” 几位来看笑话热闹的本地乡绅,眼见那古怪的大木轮子居然当真能将水从江中提起,灌溉至田间,那沟渠又修得四横八纵,竟是处处周到,心中的不屑又愤愤,顿时变成了一腔郁闷。 这位厉相公子返乡之时,原本是联络过周围乡绅的,说是要共建水利,共享利益,众人看在厉相面上,不过面上呵呵给个软话,想修什么水利,公子爷您尽管修,不必顾及我等。哎呦,这个荒年么,地主家也无余粮,更无余财,这个水利共修还是免了吧!也不指望什么利益共享。 这等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爷,在大荒之年还将那帮穷腿子又带回来,怕不吃穷自己?安陆大旱眼见是必然了,士绅财主们居于乡间虽头痛一时三刻地无所产,却实是并无什么畏惧,一来户户家中粮仓满满,旱上两年都不怕没吃的;二则坚墙厚壁,又有护卫家丁,也不惧怕穷棒子抢粮。 倒是有些乡间熟地,平日不好下手,这等天灾之际,地价便贱得出奇,即便是穷棒子不卖,逃荒而去,哼哼,回来能有几个?回来了这地是谁的,也就不好说了。荒年一过,流民无地,给上点饿不死的陈粮,这大片熟地就有佃户租种了。 只要不是太大的天灾,哪一次荒年,不是乡绅们暗自弹冠,鲸吞良田的饕餮之筵? 可是今年,安陆旱灾,却来了个靠山邦硬的楞头青,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腆着笑脸将沟渠用地划卖与他,乡绅们个个心中大骂,无奈形势比人强,也只得冷眼看这位无知的公子爷,带着乡人在大旱的时节修什么沟渠水车,待到粮尽无功之时,哼哼! 谁知,等来等去,等到了他娘的神仙显灵!那两只大木轮竟能灌溉百里方圆!当真是开天辟地从未听说过的事,莫非这位爷果有神通? 乡绅们敬畏地瞅瞅公子爷,也有那厚脸皮的,悄悄跑上前去,仔细查看那木轮子,却见机关密密重重,中间吱咯不停转的,却是精铁之器,让人忍不住啧舌。 “大人,您看,这个这个轮子车,能否让我家也造上几个?价钱好说。”有那莽撞的土老财,见这等水利神器,这两个厉家的水轮子自然轮不到他占便宜,便想着能不能用到自家田地里,木轮子么,能有多少工钱?不过奇技淫巧耳。 “三十金一只。”厉弦对这些蚂蝗般的乡绅没什么好感,随口报了个高价,要不是怕这些人在他离开后强占田地水车,他也不至于在此地置业买地,日后怕不还得派个管事过来分管。 但要仔细算来,那精钢、那技艺,零零总总一算,三十金也没多算几分。 “三十金!”土老财被吓得噎住,瞅瞅转得正欢的水轮子,也不敢与公子爷讨价还价,只得自个郁闷去了。 乡绅们暗暗摇头,这东西造价如此之贵,怕不连地都能买上许多了,啧啧啧,果然是贵人用的贵物事,要靠种粮回本,这得等上几十年? [鼠目寸光啊!金银这种东西,在战乱荒年又有什么用?广积粮,高筑墙,缓称……咳咳,才是百年之计啊!] [可惜这里地处中原腹地,目前也不可能发展个根据地,有点浪费啊!] [喂喂,不是救人任务吗?你们这帮种田党不要乱入啊!] [西北,西北!那里才是起家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古文化引中春秋时期大盗“盗跖”的事迹。 第50章 铁器 “小驴啊, 你慢些, 颠得慌, 阿爹快吐了。” “中!” “小驴啊,跟着公子爷的大队走,莫走路中间挡了道。” “中!” “小驴啊,喝点水歇歇,让阿爹自己走会儿。” “不中!” 易爹对这倔驴子也没办法, 笑着叹口气,将顶头的简易布篷拉拢些, 让自己躺平稳, 免得妨碍孩子推车。说了这些话, 他也不过略有些喘,大公子当真是神仙般的手段。 小驴有福,蒙了他老人家的青眼, 竟是纡尊降贵来他家的破窝棚子, 搭着他的手看了一息,又在他身上略按几下,让他身子一阵酥麻, 这便开出了方子。他原以为贵人年纪轻轻的,大约只是略懂几个方子, 见着差不多的症状便对上方子给药, 他身上这病症自己如何不知? 当年小驴阿娘尚在,家中还略有银钱时也请过几个郎中诊看,俱说是富贵病, 难断根,只能将养。为此他还钻研了几本医书,果然肺喘之疾宜养难治,到得后来家中被他这病拖得无有隔日之粮,连祖传的几十亩上好水田都卖了,孩儿他娘又积劳成疾而去,他其实是不想活了,怕只怕小驴这孩子暴脾气走上歪路,只得再吊着口气拖累孩子…… 谁知公子爷随手开出的方子,根本没药汤子,竟是让人炖了老鸭萝卜汤,又送了黑芝麻姜糖膏,外加十几日来日日一只五味子腌蛋,也不知公子爷家的厨子是何等高妙的手段,那些“药食”做的美味绝顶,好吃得简直让人连舌头都快吞了下去。 借来的瓦罐从来不用洗,小驴在那罐子里冲上水,晃荡又晃荡,给喝个干干净净,还是意犹未尽。他有些不忍心,想剩些肉与孩子吃,这孩子却死活不应,说是公子爷说了,阿爹吃完这些药食,就能药到病除,万不可少吃了。 小驴头两日天天盯着他一滴不剩地吃完,后来几日却拿了药食来就 分卷阅读72 跑得无踪无影,到得那水车调试顺利,家家又发了种粮补种,无田的也赁了公子爷家的地开种时,公子爷一行要回京都了。 小驴却嘿嘿笑着推了一辆形制简陋的独轮子车出来,那车上头还加了一个挡风的篷子,显是近日才弄好的。那独轮车是公子为了让沟渠工地方便运泥,这才让人弄出来的,他见孩子推来这车唬了一大跳,生怕孩子走了歪路,小驴却说,这车是烟青禀了公子爷借予他家的,他要推着阿爹随公子爷走! 易爹想起孩子两眼乌溜溜,吞着口水咬牙切齿地发誓,公子大恩,一定要跟在他身边结草衔环相报。末了,还偷偷地说,就算公子爷不收,为了那美味绝顶的好食,他也要赖在公子身边一辈子,哪怕做个厉府帮厨小工也好! 这倔驴子!易爹简直哭笑不得。 好在公子爷大度,应了小驴随他上任,甚至还让小驴在空闲时到他身边聆听教诲,几日下来,孩子的言行都有了些规矩,吃得肚皮滚圆,精气完足。 易爹看在眼里,只在心中默默念祷,老天保佑公子爷福寿绵延,一生平安喜乐,好人有好报。 车行辘辘,离安陆这块伤痕累累之地越来越远,乡人们含泪送别大慈大悲的公子爷,看着沟渠流经的湿润土地却又心生欢喜,便是天再旱上几月,公子爷保佑的这片地,也必是丰收之景。 易小驴完全没什么多的想头,或是离乡之思,他嘴里叼着公子爷赏赐的肉馒头,嘴角咧到耳后跟,闷头推着车子带阿爹随公子爷走,要不是怕馒头掉了,他还真想唱上一曲:推,推,推车车,推着俺家阿爹呀,跟公子走。上京城,那个上京城哪哈依呀嗨!从今而后,路不同,那个路不同。 “这叫驴子倒有把子傻劲。”厉弦撑开车帘往后头望去,见那孩子精神头十足,轻轻松松推着那辆载着他阿爹的独轮车,紧跟在车队之后。 “天生根基不错,也有韧性能吃苦,还要再磨一磨。”仲二也看了一眼,伸手将帘子拉上,初春寒风刺人,阿弦辛劳苦熬了这几日,小脸都少了一圈肉,可莫要冻到。 厉弦听了他这话,表情有些古怪,这两个前生的敌手如今竟成了师徒,当真奇妙。 这差事是仲二自己招揽的,他见着厉弦有心带这孝顺的娃在身边教养,也是见猎心喜,见这小驴天生力大有奇赋,便收了这娃跟随他学习武艺,心中也未必没有与阿弦共同调-教徒弟的隐秘喜悦。 *** 紧赶慢赶回到京都,离赴任之期只有一个来月了,留在府里的剑衣和入画催着厉安大管事采买各种物事,倒是把行装打点得妥妥当当,装了十来辆大车。愿意跟着公子爷走的下仆们,都已聚在南苑庄子上,本来是只等公子爷回来就能启程。 奈何公子爷人是回来了,带回来一帮子铁匠木匠并一个大脑瓜少年,又有许许多多奇出古怪的新想法,说是要再装备些物事,将队伍“武装到牙齿”。 厉弦也不想这么折腾,但是自从帮着流民们在安陆兴修水利后,就有一帮“种田争霸党”兴起,在直播室里呼朋唤友,遍洒金钱,说是要种田养成,那个赏格凶的哟!厉大公子是那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人物吗?必须不能是啊! 满眼叮叮当当、金光灿烂的赏分,要不是他还残存了点要准时赴任的念头,早就扑上去把那古古怪怪的任务一窝子全揽下来了。 在同样财迷老抠的钟大仙帮助下,土著厉经过一番筛选,忍痛弃掉了一些太莫名其妙,一时又无法做到的高赏分任务,什么“A型装甲四驱车”“特种兵队伍训练”“稻麦粮种优改”…… 接下几个赏分不错,短时间能做到,并且有利行程的任务,诸如“加强武器装备”“大车堡垒魔改”等等等等。 其中有一个任务——“加强版机械神臂弩改”,这东西犯忌讳,但是上人们给的方子实在太妙,“似弓而旋镫,射三百步,能洞重甲”,重要的是,经过上人们加了什么内嵌滑轮组和齿轮结合,这东西竟是宽不满尺,长仅二尺! 要知道,前世他和仲二倒霉地在那军弩之下携手共赴黄泉,所谓的军弩应是皇帝武库中的秘藏,他也曾见过,宽二尺,长近丈,需“以镫距地,脚踩而张之”,力道虽劲,东西却庞大,要三至四人才能操作。 哪里像上人们弄的这个,小到能藏在车厢里,一人手持就能发射,这,这这叫他这对军弩心存阴影的人,如何忍得住?无论如何都要弄上几十把,没搞到人手一把已是他克制的结果了。 因这些东西都需精铁炼制,让厉安买的铁料就有些多了,厉管家忍了又忍,到底隐晦地向相爷提了提。 “……铁器多了,就怕今上忌讳。” “他弄了些什么你可知晓?” “公子也是孩儿心性,在十几辆大车板壁上都加了铁板,又开孔洞,也不知是什么玩意。那带来的铁甲倒是个好手,在庄子上给大公子铸了几把利刃,说是护卫防身的,旁的倒不曾见。” “无有甲胄长矛或是强弩?”富贵人家弄些刀剑护身不妨,但甲胄强弩和长兵刃是绝大的忌讳,私藏逆罪。 “公子爷是国子监读过书的,这些倒是未犯。”厉安躬身答道,庄子里热火朝天地打这炼那,倒是没见那些犯忌讳的物事。 “那便随他去,你看得牢些,不要弄出事来。我向来与军中无涉,又无私兵,圣上明晓。阿弦是个纨绔爱闹的性子,多制些铁器,便是到西北也能重炼作农具、刀兵。他这一去西北……嗯,就这样吧。”厉昭微一恍惚,婉约隐忍的郑氏夫人,抱着牙牙学语的阿弦逗弄的身影似还在眼前,转眼物是人非,孩子也要展翅而飞了。 他心中微微柔弱了片刻,挥手让管事退下,阿弦既知道什么能做不能做,这一笔就当是他这为父的为他践行罢,自此而后,好自为之。 厉大公子相当知道,哪些能明着干,哪些得暗着来。 说实话,这府里上上下下能信得过的,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贴身的那些,眼下看来是忠心,但站在厉相跟前,到底会忠心谁,还真不好说。 所以庄子上明面热火朝天为那些大车做“魔改”,让铁甲的两个徒弟打制些护身兵刃,私底下却是由铁甲领着小驴,在仲二和他家女眷的帮手下,做那些秘而不宣的手-弩。待得远远离开京都地界,再拿出来让护卫们训练也不迟,那时便是有人想告密,天高皇帝远的,还不是他厉大公子说了算?说不得就遇到什么野兽,让人尸骨无存了。 再说了,那等尺寸的小弩不过玩意,也够不上“军械”之说。 二月十六,宜嫁娶、安门、移徙、入宅;忌塞穴、结网、取渔、畋猎。 西戊 分卷阅读73 校尉厉大人离京赴平陆上任去也,随行一百一十二名奴仆人等,大车二十辆,马车三辆。 长亭外,一帮狐朋狗友依依惜别。 “哎!这京都之中无有阿弦,那是要少七分乐趣了。” “阿荣随河间王当他的长史肥差去了,阿弦又要去西北喝兵血,只有我等贤人在京都相对,好生郁闷啊!” “噫吁嚱!方别好友,再送良朋,呜呼哀哉!” “呜呼汝妹!闭嘴啊,你这是送行还是咒我呢?”厉大人被这帮不学无术、胡说八道的家伙气歪了鼻子,一巴掌拍在越胖子后脑勺上。 越胖子也不恼,一把搂过厉大人的脖子一阵呜呜呜,他是真有些不舍这酒肉丛中混过来的好朋友。闵五在一旁也叹息连连,甚是忧伤,这大金主跑了,日后再蹭谁的油呢? 厉弢站在一旁有些伤感,却也知趣,只默默敬了大哥一杯水酒,硬着头皮自己灌了下去。 厉弦看着这几个的样子,冷哼一声,道:“都过来,我有句话要说。” 越胖子、闵五嘻嘻哈哈地凑过来,厉弢只略动了动脚。 “滚近些!” 厉弢忙走到跟前,聆听兄长教诲。 厉弦眼神在这几张熟悉的脸庞上一一刮过,语重声长道:“这些日子,好生呆在家里,莫要出去浪。切记。” 他说完转身就走,登上马车,一句“珍重,就此别过。”从缓缓前行的车中传来,瞬息消散。 这些人,有些在前世此时早已送命,譬如越胖子;有些更有大好前程,也有深坑待踩,譬如他的便宜弟弟;还有些醉生梦死,活着死去也无大的差别,譬如那帮子酒肉朋友们。 他想做的,不过是提醒一句,各安天命罢。 第51章 训练 出了京都一路往西, 车队逶迤连绵, 护卫们护持在两侧, 五六骑斥候打着呼哨交错探路,女人和老弱还有厉大公子这娇弱贵人,都坐在队伍中间的车上,匠人奴仆分坐在前后的大车上。 仲二既得主子的信用,赤诚相待, 便放开手将护卫甚至众奴仆都当作军队一般来训,呼号而行, 鸣金则回。 瞧他训得如此认真, 不靠谱的主子听了更不靠谱的上人们的话, 兴致勃勃地让铁甲弄出个铁呼哨,一吹起来,响彻天际, 尖锐刺耳, 简直让人毛发直竖。厉大公子就以此铁哨的短音长音相合,编了几条简令,教给斥候, 远远便能传递“密令”。 由着主子折腾完的仲大将军,瞧着这个新鲜玩意, 默默地学会, 顺便将厉大公子用来教导他人的,那只沾满口水的铁呼哨顺到了自己袖里。 远远听到二短一长的呼哨,知晓前方安全, 车队便继续以平稳的节奏缓缓前行。 前方车辆还是传统的两轮马车牛车,到得中间厉大公子乘坐的,已是魔改版又加避震的四轮转向马车,中后截则是形状各不相同的大小车辆。 这些魔改的车辆,它们唯一的共同特点,样貌古怪,只因那些车都是上人们的理论实践品,有侧边装机关的,有铁甲内衬的,还有内装“自动连发弩”的……种种不一,各个“奇葩”。 好在上人们也没白让土著厉折腾,这些车都是各位上人出了大赏分让实验的,为此一帮种田争霸党居然还分裂了几个派系,什么一波流碾压派,什么骑马砍杀赛高,什么五对轮堡垒要塞派,什么暴兵暴粮派…… 看得厉弦脑袋发晕,完全不知其所云,好在上人们的星币都是一样闪闪亮的,看在这赏格份上,只要做得出来,厉弦是一定让上人们玩得开心,不过是费些铁料木料加手工么! 最后的结果,便是这奇葩集合的车队了。 上人们在直播室里狂欢,庆祝一场传奇旅途的开启,各个流派暂时握手言欢,还有人激动地发起音频,唱起了荒腔走板的魔改版古老歌曲: [我们的小厉子将惩戒全世界, 从大燕穿过平原直到西北, 大地上随处都将唱响: 西北,老白干,我们的小厉子巨熊!] 这位上人虽然扯着嗓子唱得跟狼嚎似的,收获了满屏“臭鸡蛋”“热翔”,最后被主播“友善”地请下音频,但是这样糟糕的唱腔仍然完全不能遮掩那曲调的热血沸腾,让土著厉听得激动不已,唯有几处唱词挺古怪,他这身板像熊吗?老干白又是何物? 野外的风物渐渐不同,沙蒿、水柏之类以往不太常见的植物出现在视野之中,眼前开阔平坦的平原,再不是故乡的风土与烟尘。 没等众人惶惶思乡,厉大公子已经把上上下下折腾得鸡飞狗跳,无他,上人们终于嘴炮决出胜负,用重赏砸开了土著厉的口,按着斥候队、□□队、护车队、后勤队等等分类,一队队依着上人们的“训练操典”来操练一番,以期达到上人们所谓“雄霸西北之熊”的威名。 行路枯燥,又带足了行李粮食,边走边训也不妨碍赴任,为了赏分,厉大公子便让仲二配合着实施新型训练,只把奴仆们训得哭爹喊娘,闭着眼睛都能熟练地完成自己的一摊子事。这其中也难免有心生悔意的,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留在京都安稳度日,现如今可上了公子爷的贼船了! 倒是几个被厉公子带回来的“新人”,个个练得十分起劲,铁甲与他两个徒弟都是闷声不吭,手下却练得提溜熟,几个幸运被公子看中,也赎买出来的木匠们,身家和一家子的前途都在厉大人身上,如何敢不尽力? 易家两父子,在如此密集的奇葩训练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所长。 儿子在马术刀兵上极有天赋,只让仲二拎着训了这些日子,从未骑过马的小子竟已能夹着马背在车队前后奔走传令了;易爹也不愿总是将养吃白食,他年轻时家中也学过几本书,识字懂理,厉公子便指派他一个轻省活,跟着石屏烟青一道统筹后勤物资。 谁知这位中年大叔对于物资数字相当有敏感性,记性又甚好,学了简数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一日所领所费的物资,细细条条,脱口就能报出,让厉大公子惊诧之余,也给了他一份文职的报酬。 易爹死活不肯收,厉公子烦了,瞪眼骂一句:你非我家奴仆,以工换酬,天经地义,直起腰杆让你儿子看看,他老子也能养活他了! 易爹抹着鼻涕眼泪,当日就用他那点薪酬,为儿子额外“点买”了一只水晶肘子——车队的口粮定量分发,唯有立功受赏者可用报酬自点佳肴,看儿子狼吞虎咽吃得开心,易爹更是痛下决心要好好干活,这把尚有点余力的老骨头便卖给公子爷了。 男人们要训练、干活,女人们也要训练,上人们法旨:妇女能顶半边天! 厉弦暗自腹诽,说出这等无法无天之语,莫非在上人们那异 分卷阅读74 世里,人人都怕老婆?话虽如此,女娘们该训的还是要训,倒也不必让她们干什么重活,厉大公子便命自家的贴身丫头剑衣当了领头,带着一帮女娘们在歇息时,分批训练如何听着哨音集中、分散,如何与烟青他们后勤队配合,为“主力部队”输送物资,抬下伤员等等。 中古的奴仆们如何见过这等“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异世风俗,一众女娘们居然还要踉踉跄跄、晕头转向地转来转去训练,时不时撞在一处娇呼连声。有公子爷和仲二压着,男人们闷声,不敢轻薄取笑,却不时有人磨磨蹭蹭放慢手中活,在女娘们训练的篝火之旁走来又复走去,噗嗤噗嗤偷笑之声不绝于耳。 果然这帮老娘们不行,不如我等男子汉啊! 入画娇怯怯地挥着额头的汗,她这一辈子都没这么傻楞地走路扛包过,郁闷得不停唠叨:“公子爷莫不是想让我等女娘都上阵杀敌?如何还要训这些?脚底都破皮了!” “入画姐,小声些,队长在瞪你呢!”仲枚悄声提醒。 她家的阿娘和姐妹们都在老老实实地训练,阿娘说了,公子爷的命令总不会错。将门的女子,本就该通晓这些,如今补上这一课也不迟,既然身为奴仆,就要好生忠心主家,更何况主家便是救了一家姓命的公子爷,那更是要听话听训,连二哥都赞许她训练做得好,被评了“今日标兵”呢! 入画抬眼看看一脸严肃的队长剑衣,喃喃道:“拔了鸡毛当令剑,一点也不照顾姐妹之情……” 公子严令,姐妹无情,入画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托托有些累赘的胸,认命地跑向集合点,捞起装备又往回跑,真是吃饱了撑得啊! 厉公子让仲二选出相对可靠可塑的三十人,每日清晨找隐秘处集合,将他的秘密武器——手-弩,一一分发下去,在车队行进的同时,让这些手-弩队的人在林中训练猎杀,到傍晚时收上手-弩以及一堆猎物,给大伙加菜。 小驴也加入了其中,在林中狩猎大约打开了他的什么关窍,几天的训练之后,竟然日日都能打来几个野物,一脸我骄傲之状,将猎物美滋滋地交予贺大厨,而后流着口水帮大厨料理,美其名曰,闻香也能填肚腹。然而,这孩子最爱吃的便是贺大厨在厉公子手下学来的新式烧烤,烤板筋、烤肝子、烤腰子…… 厉弦看着那滋溜着涎水的孩子,打了个寒战,严肃认真地再三叮嘱老贺,这娃一定要让他吃熟食,美食,千千万万不能让他吃生的! 白日行车、训练,夜晚训练、打架,日子过得美滋滋。 公子爷最近操劳过后,渐渐适应,日日这么锻炼,身体也日渐强壮。少年人肾气勃发,就不太满足只是搓来捏去,偶尔睡在借住的农户家中,那火气蹭蹭往上冒,便觊觎起某人又翘又挺又结实的美臀,那一夜火上心头,扑上去便扒,拔枪便想刺。 只是厉大公子忒也天真,他这一拳一脚都是师父所教,哪些套路不在人心中眼底?嗷嗷惨叫着,便一败涂地,被人攻城掠寨了。 仲二亲着那乌溜溜、湿漉漉,怒气氤氲,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眸,心疼又好笑地低喘:“疼不?乖。” 厉大公子奋起反抗,一怒将人掀到身底下,喝道:“说的尽是便宜话,你让我捅捅试试?早知如此,出发前便该请了曹公公来……”咔嚓一刀,一了百了! “不必试了,你,你那枪法,再,再练上百年罢!” 仲二的声音低沉带着喘息,听得主子爷一阵发颤,一通重击之下,又痛又爽,也顾不得再骂人,狠狠一口咬上那厚实汗湿的肩,闷声道:“忒多废话!还能不能行了?” “遵命!”阿奴呲牙一笑,轻轻舔了舔那只红得可爱的小耳垂,再不废话,用心做事。 第二日清晨,阿奴总队长带领各队分插训练,公子爷略感风寒,要歇上半刻,各人也□□练得麻木,没多想就又开始了重复的一日。 入画死死盯着阿奴大爷那脸上春情勃发的荡漾,暗咬银牙,哎,落花流水无可奈何,确是该寻寻下家了。眼波流转之际,倒是看到了公子爷带回来的那个大铁块,那身腱子肉,那挥手顿足的力道……啧啧啧!这可是公子爷要重用的“能干”人啊! 看着看着,入画的脸渐渐红了,腿都有些软,却听剑衣厉声道:“入画走神,扣一分。” 什,什么?这就扣分了?入画一惊,继而大怒,这甚么“分分”是公子爷搞出来的训练之法,要是基础分扣完,当日就没得饭吃了!她如何不恼? 但剑衣如今是女队领队,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也只得收了荡漾春心,认真训练,心下不免骂一声:“这不讲情面的小蹄子,也不知何时让人收了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人们的“魔改”歌曲,原作为红色警戒3主题曲 第52章 媳妇 暂宿的农家位于山脚下官道边, 并不是什么正经的住家, 不过是一个茶水棚子, 边上有个暂息之所,并一间柴屋,看茶棚的老夫妇平日的住家却在五六里开外的山坳村里,贵人们到来,便诚惶诚恐地腾了那间屋子, 自已缩到柴屋歇了一宿。 这一宿可是折腾狠了,贵人不带女娘服侍, 却带个壮汉一道睡也就罢了, 半夜里却还砰砰嗵嗵、上上下下地闹了大半宿, 老汉吓得差点以为贵人们是要拆屋,后头屋是没拆,可那小贵人嗷嗷嚎得哟, 这半里地的野猫子都要被嚎下山了, 要不是老汉实在有心无力,怕不也要提枪上阵和老婆子大战一番。 啧啧啧!贵人们当真是能闹腾,好在闹腾归闹腾, 一大早就赏了二钱银子,这旬月的钱都赚出来了。只不知那小贵人如何吃得消那等健壮汉子, 瞧着都半天没起了, 老汉悄悄摇摇头,带着自家老婆子自去烧水煮食,贵人们自不屑吃他们这等粗粮, 但那外头车队好大一群汉子,怕这点备的粗粮都煮了还不够人填牙缝的。 仲二安排了郑青郑赤训练斥候与护卫两队,又让剑衣领着女娘们继续与烟青的后勤队练习配合,自己则领着手-弩队上山训练兼狩猎。 想想昨夜的放纵,他也是好笑又有些惭愧,习武之人本该克制内敛,蕴力藏精,奈何那软蛋小怂包在这等事上竟是愈战愈勇,屡败屡战,闹得他也抑制不住,荒唐了大半宿。 于是这一早纵欲过度的某公子就起不来身,瞪着凶巴巴的眼珠,要吃大肠煲,说是吃啥补啥,当真是……噗嗤!仲衡想想就好笑,回味那两团软乎乎屁股蛋,又是心头一阵火热。 到底还是年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笑一声,板下脸的,就不免让弩队的下属们收在眼里。 小驴悄悄杵杵这两天混得熟的老 分卷阅读75 根,问:“根哥,你看我师父他这是……发颠么?” 老根不屑地瞟这小兔崽子一眼,意味深长地瞄瞄少年档下,道:“发甚颠,有这么说你师父的么?这是春日到了,嘿嘿嘿!” “哦!这俺就晓得了,山上野物都要发春的么!我师父他这也是……” 仲二听得后头徒弟大逆不道之言,脸皮一红,喝道:“驴子!给我滚过来!” 老根忙转头警惕地看着山林,一脸尽忠职守、不放过一丝敌踪的模样。 小驴想捂嘴都来不及,只得拉着张苦瓜脸,蹭到师父跟前。 “可有察看足下踪迹?可有探寻近旁‘敌踪’?可有谨言慎行?!”仲衡正气凛然,连声低喝,责问那逆徒。 “……没,没有,有!有敌踪!”小驴吱吱唔唔,突地想起桩事情,忙向师父队长汇报,“我这两日练马,车队前后跑着,前日宿夜时饿得慌,便起夜去贺爷那里讨要点吃的。 师父你也晓得贺爷人好,又疼我,总是会剩下几块馒头或是甚么零嘴留给我,就放在他那大车外侧的阁柜里,可那晚我去时,阁柜里吃食没了!没了!就剩木板上一丁点油星!” 小驴说得苦大仇深,夺食之恨,不共啥天! “说不得是贺师傅的几个徒弟吃了,你查过么?”仲二心中一动,倒有些注意起来。 府里跟出来的这些人,即便有些是投机取巧,想在大公子身上搏个前程,或是京中混得不甚好,但经了几轮筛选,留下的不说全部,倒大半是厉大公子的“铁杆”,若说爱偷懒耍滑的也有几个,但后勤吃食一向管理细碎严琐,倒真不至有人偷食。 “厨师的弟子又怎会饿肚子?何况,他们要调制试吃公子爷的美食,如何看得上那些鸡零狗碎?我也打探了下,阿大他们都说,那晚贺爷明明让他给我留了个馒头,阿大还帮我装了几只鸡爪,谁也不曾拿过!” 小驴犹自愤愤,道:“咱们车队两侧有护卫,前头也有斥候四探,车队里的人分了队,一队队分明,根本藏不住人,我寻思着要么就是有什么不开眼的小贼从后头坠上咱们车队,想捡点肥的。” 仲二略一沉吟,便将探查任务分派下去:“……悄悄搜索,若有敌踪,一定要抓活的。” 只是个蟊贼倒不怕,怕就怕万一是各方势力的探子,或是别有所图,此地尚未出京畿道,从未听说过有大股的山匪,应不至是什么不开眼的贼探,想来打探他们这般“武装到牙齿”的庞大车队罢? 手-弩队中有些是护卫出身,还有几个却是庄上猎户出身——像是张七郎也带着他老娘,下定决心跟着主子爷去西北,如此寻踪追迹的好手,圈了范围细查,很快就找出许多蛛丝马迹。 “……仲队,这,这处草坑,应是有人露宿过,只有一人。”张七郎小声道,指指坑边的一坨稀碎的野屎。 这位仲爷既是公子爷的贴身人,又是车队护卫的总队长,虽是被赐名“阿奴”,他们这些下属如何敢喊,人人便都含糊着称其为“仲队”。 老根也从一块大石后的避风处,捡了几根鸡爪碎骨头来,嘿嘿笑道:“这是个饿贼,驴子,你的几个鸡爪子就剩这两根光光溜溜的腿骨,怕不是舔了百八十遍了。” 随着痕迹一路慢慢搜寻过去,渐渐可见草木凌乱,刚被踩踏的样子,连驴子这等不太精通跟踪的人也知道,这小贼应是近了,恐怕已见到他们搜寻,正慌不择路地逃跑。 仲衡剑眉一竖,正要命令几人呈包围之势围将上去,突听林中传来一阵嗷嗷惨嚎,一人嘶喊着“救命,救命啊!”从林中狂奔出来,“咚咚咚”的狂暴脚步随着野兽的嚎叫,追着那人从林中奔出。 一只眼珠血红的野猪,竖着鬃毛,咧着尖牙利齿,口涎横流地狂奔过来,眼见面前突地多了几个两腿兽,狂怒地转了个大弯,冲着最高的那个顶了过去。 林中跑出来的那家伙,瘦骨伶仃,衣衫破得只剩几缕麻布披挂在身,偏偏脑袋上还顶了半幅麻巾,他一见那凶残的野猪转了目标,倒也不趁机逃跑,反而眼睛一亮,奔到惊得发呆的老根身边,一把抽出他的腰刀,嗷嗷叫着高举钢刀又往那野猪杀去,嘴里还嚎着:“妖孽!有种冲爷爷来,休得伤及无辜!” 张七郎一急,丢开手-弩,抽刀合身而上,挡在仲队面前。 他原是猎户,弓箭娴熟,但这新式的弩机练得不久,准头虽不错,机关却还不熟,一时心急便上不了弦。 驴子大急,他倒是心灵手巧,片刻已将弩弦上好,搭箭瞄准,腿虽有些抖,手却稳稳当当,屏息而待。 仲衡冷哼一声,手中弩机举起,利眼一瞄,随手对那足有大半人高的狂暴野猪一射,咻咻! 两支锋利的钢箭几乎并行而出,瞬间射中野猪血红的右眼,钉入脑中。 这箭的箭头是厉公子自炼的精钢所制,犀利无比,那弩-弓也是某人为自家“阿奴”特制的双连发版,说是怕有些人准头不行,只有数量来补——这话昨晚被他家阿奴狠狠打了脸,准头很行,数量更行! 几乎同一时刻,一支弩-箭射中了野猪的鼻子,直直钉在那里颤动不已,那是小驴的功绩。 发狂肆虐的野猪似是中了定身之法,嚎叫声突地中绝,鲜血从眼角迸裂而出,巨大的身躯仍保持着向前的凶暴模样,缓缓倒下,“咚”地激起一片草叶土石,钢箭入脑,瞬时死透。 被野追了许久的那人,已持刀哇呀呀地杀到,闭着眼睛往前乱砍一通,正让他劈下只猪耳朵来。 这小子不敢置信地喘着粗气,总算看到了猪头上的几枝弩-箭,他微眯了眯眼,丢开钢刀,扑通一声转身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地磕头大喊:“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吾实是结草衔环也难报啊!敢问诸位恩公姓名,如何称呼,这是往何处去,可有吾效劳之处?” 仲衡牢牢地盯着他的眼,却见那小子一脸真诚感激,几要热泪盈眶,无有半分掩饰心虚,说了一大通感激之辞,竟是连自已是谁,何方人士,为何会在此处遇野猪狂追,半字未提,一点不露。 那小子笑中含泪地抬起头:“这位爷?” 仲衡轻笑一声,看了老根一眼,挥手:“拿下,砍了!” 老根遇敌吓得发呆,失了先机,又被这小子夺了刀,正自气恼心虚,闻言心中一动,忙捡了自家的腰刀,一脸凶残地奔上前去,瞪眼呼喝,手中作势欲砍:“小子,怪你命不好!” 小驴一声不吭,也抽出腰刀,冲上去就对着那小子脖子招呼,刀锋带起的风声凛冽,竟是半点没留手! 老根唬一跳,忙抬刀一架,只是小驴力大刀沉,“当!”一声脆响,两刀撞出个缺口,堪堪在那小子脖子上停下, 分卷阅读76 一道血线慢慢流了下来。 那小子吓得差点尿出来,闭眼狂喊:“饶命饶命!我跟随车队并无恶意,我是来找媳妇的!” 仲衡瞪了小驴一眼,挥手让他俩拿开刀,问道:“你是谁,你媳妇是谁?” “我,我姓柴,叫柴东城,彭城人士。媳妇姓苏,叫苏大妮。”那小子哭丧着,一脸吓得腊黄,再也不敢作妖,一五一十将自己的事倒得干干净净。 第53章 故人 “……吾幼年失恃, 好在家中尚殷实, 父亲看我聪慧便让我在县学中进学, 小子不才,也略读了几本书,本想学有所成到京城来拜谒哪位大人,谋个出身。奈何去岁家父得了急症,一病不起, 挨到重阳就去世了。” 柴东城眼眶一红,声音也低了下来, 又道:“父亲一过世, 家中兄嫂本已嫌弃我自小读书糜费许多, 便要分家,因说这些读书耗用家中钱财,只分了几贯铜钱就将我赶了出来。好在我父去世之前, 曾有遗言, 说他在京中游学之时交有一位好友,姓苏,住在北直门外, 家中开了间铺子,有位幼女比我小三岁。二老多年前在京城为我二人定下了娃娃亲, 以玉环为聘……”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纤细的环形玉耳坠, 水色虽不润透,淡淡的青白中隐了几丝鹅黄,倒像是丝绦镶嵌其中, 显得有几分可爱,到底也不值几许银钱。 “我父从京都回彭城后,因家母不久就去世,他伤痛忙碌,几年未与苏家伯父联系,到得后来写了几封书信都未有回音,家中事务又脱不开身,后来也渐渐放下。到我长成,父亲又记挂起这桩婚事,又怕多年未联络,苏家不知还记得婚约否,只是尚未曾与苏家伯父重叙旧谊,我父就…… 苏家妹子叫苏大妮,翻年刚好十六。 处理完家父后事,我年前便赶赴京都,探访苏家,谁知他家早已家破,苏家伯父伯母早年逝去,只余苏家妹子自小在舅家过活,然则,然则……” 他飞速地瞥了一眼,那一行人中脸板得如铁块般的高个子头头,斟酌了下语句,道:“却听说苏家妹子被厉相公子收为了奴仆,如今随其赶赴西北任职,我一时心急,便尾随车队而来,却是万万不敢心存恶念,只望偷偷找到我那苏家妹子,盼厉大人能怜我孤苦,成全我二人。” 听说苏家妹子是被强抢入府,也不知过得如何的苦日子,穷苦人家无财无势,遇到这等事,也不过忍耐而已。他紧紧握着拳头,不敢多想,只盼能将苏家妹子赎身出来,只是当下既无银钱,又不知人在何处,只得尾随车队而来。 仲衡漠然定睛看了他片刻,看得这小子缩肩低头不敢再多说,仲队一挥手:“捆了。” 这次的命令相当明确,也没有什么潜台词,驴子精神一振,忙抽出绳子,和张七郎一道将人“五花攒四蹄”地捆个严实,没等那小子呼喊,已是一块臭麻布塞进他嘴里。 他得意地瞅瞅老根,向师父报功,仲衡看了一眼那四蹄捆到一处的家伙,对傻驴子道:“你们俩是要把人扛回去?那就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那小子虽在威逼之下,吓出了大半实情,有些话语却还不尽不实,倒不像是什么势力派出来的探子,到底还是要让阿弦过目,再看看。 老根看着那和野猪捆得一般无二的小贼,躲在一边嘿嘿直乐,小驴无法,只得拿根长棍串了捆小贼四蹄的绳子,和七郎扛着那小贼,随前面抬野猪的队友们一道下山。 “你倒享福,还要爷爷们扛你下山!”小驴忿忿不平,一脚踹到柴东城瘦得没二两肉的屁股上。 柴东城嗷地一声闷在臭麻布下,当真欲哭无泪,小生倒是想走,你让我走了吗?!真真是有辱斯文啊! ***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厉弦揉着腰酸背痛的身子,被草屋外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随口盗用了钟大仙曾经吟过的诗,摇头自赞,“好诗,好诗!果然配得起我厉卧龙。” 转头四顾,却不见那降龙伏虎的猛男在何处,心下也有些嘀咕,随手开了直播。 [咦?不对啊,今日怎么日上顶头还没出发?] [小厉子病了?主播,来个上帝视角观测锚点。啧啧啧!春-色荡漾啊!我压一支营养剂,昨晚一定发生了不可描述的马赛克。] [压两根纯生基因黄瓜,小厉子一定是被酱酿了。] [哼!万一老虎打盹了呢?仲二敢以下犯上?] [仲家军威武!神来压神,佛来压佛,更何况小厉子这等弱鸡仔,我仲大将军一根手指头都搞定了。] …… 厉大公子看那弹幕越来越乌烟瘴气,心头也不忿,如何个个都认定咱就是被欺压的命?!正气恼着,却听石屏来报,道阿奴和手-弩队行猎,猎了只大野猪并一个小贼,已带到院前。 小贼?倒有点意思。 厉弦懒洋洋地让他们服侍着起身,踱步而出,却见茶棚前的一小块空地上,一只黑肥的大野猪,外加一个瘦弱的男人,俱都被五花大绑,四蹄攒起向天,绳结中间还插了根大木棍,倒在一旁。 他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谁想的招啊?绑成这德性。” 小驴欢喜不禁地蹦将出来,咧嘴指着自己:“我,我,我绑的!” “哈哈哈!有创意,赏小驴一包糖。” 糖价本昂贵,又是自家精炼加奶制成的,格外香甜,庄上的孩子们都极爱吃,只是太过珍贵,是偶尔才有的赏赐,驴子跟着队伍这些时日,早就如孩子们一般,对公子爷的糖果心向往之。 小驴乐开了花,颠颠地跑到烟青身边领赏。 仲二快步走到公子身边,正要将那小贼的来历分说一二,却见捆得跟猪似的柴东城终于费尽力气,将自己的身子转了过来,眼泪鼻涕糊满一脸,呲着牙好不容易将那团臭麻布从嘴里吐了出来,认准场中唯一斯文人,高声长嚎:“公子爷饶命啊!小生乃是斯文人,实不敢冒犯贵人啊!” 厉弦被这荒腔走板的一声喊给逗乐了,抬头随意一瞧—— 正看见那张青涩、消瘦带着惶惶之意,却还隐着些狡黠的年轻脸庞。 他眼前一黑,心头猛然剧烈地砰砰直跳,手脚似是被冻住,浑身上下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他齿间渐渐咯咯作响,腿一软便向后倒去。 “……将军说,不能少了你身上的物件,啧啧啧!他倒真是心宽。也罢,我这里新制了许多器具,尝过的还没几个呢!‘千张丝’,柔情织就,勒入肉中,渗出血来,织一幅锦绣花开;‘好声气’,这棒子不粗,直捅咽喉,帮你理肠胃,让你别这样恶声恶气,视人命如草芥……” “……你在下令 分卷阅读77 杖毙她时,可知有人在家中殷殷期盼,盼她赎身出来团聚,平安度日,欢喜成双?她的半幅身子都散碎了,我想捡齐骨头,却只得一地血肉模糊。你这样的畜生,如何不去死?啧啧啧,对了,将军说要你好好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日日夜夜悔不早死,嗯,在下也是十分欣喜这等趣事。” …… 阴冷的黑狱中,偶尔这位大人来时,会带来些惨烈的热闹,让他如死水般的苦寂变作烈火中的煎熬,他是新帝周敦的酷吏鹰犬、密探之首,廷尉监正柴东城。 [怎么突然发颠了?小厉子这是怎么了?心脏病突发吗?我看他嘴唇都紫了,眼珠痴呆,有可能是急性心梗啊!] [不像啊?倒像是老年痴呆症,你看手脚都抖了,牙齿都咯咯响。] [……我觉着,有点像吓到了,一只野猪而已,这也太胆小了。主播,轻轻电一下,保证清醒。] 【厉弦的身体状况不错,我刚刚扫描一下,除了略有些肾虚,其他没毛病,他突然这样,很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大概前世一刷时,阿弦吃过野猪的亏?或者说那捆起来的家伙是他仇人?嗯,来个微量电击是个不错的选择。】 呲—— 一阵刺麻酸爽地通过土著厉的身体,电得他瞬时清醒,回到了现世。 “阿弦,阿弦?!” 身体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厉弦只觉浑身渐渐暖和,他抬起头来,看到仲衡关切的眼,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那紧锁眉头的忧心,没有面具,没有憎恨,只有浓烈却不言的爱意。 他忽地咧嘴一笑,道:“无事,只是一时头晕眼花。” 他站直身子,望望天际灿烂的阳光,眼中被激出点点泪花,呲着白牙,阴森森地笑道:“阿奴,你先前怎么说来的?这小贼如何?” 厉弦转头吩咐石屏,去将剑衣唤来。 虽然明明白白这是新生的一世,剑衣开开心心活得很起劲,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倒霉催的混蛋未婚夫,可是他想看到剑衣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以此证明这一世的不曾辜负,不曾暴戾,不曾手染无辜的鲜血。 至于眼前这个—— 厉大公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哼哼冷笑,漫声唤道:“给我把他吊起来,和那野猪面对面,让他看看不老实招供的下场!” “喏!”众仆齐声应下。 仲衡看他有心耍玩,也放下些心思,总还是不放心,悄悄将手放到自家公子的额头摸了摸,见并无热度,这才俯耳悄然柔声道歉:“阿弦,是我不好,昨夜需索急了些,让你身子不适。” “呸!是公子爷饶了你才对,改日我再教训你枪法!”厉弦不屑地啐了口,转头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小贼”,想着该给这位上些什么“新菜式”? 仲二将如何逮到这小贼,这小贼又是如何狡猾机警,最后吓得这家伙招供一一说来,最后又补了句:“人虽狡黠,倒还有几分道义,那野猪冲向我等之时,这小子还敢抽刀对猪,不肯一跑了之。” 厉弦哼哼几声,对某小贼的人品不置可否,突地一声暴喝:“哼哼!找媳妇?找到我厉大爷头上来,你好胆!”他四下找找,没找到合适的家伙。 小驴眼利贴心,忙从路边折了根带刺的长枝来,将下截的刺撸了,屁颠颠地奔过来递到公子爷手中,道:“公子爷,您用这个抽,给劲!” “好孩子!”厉弦接过那根很是适手的家伙事,呵呵,呵呵地踱步上前,挥起刺树枝就往那小贼的屁股上招呼,“找媳妇,找媳妇!敢偷我家食,敢偷我家人,哼哼哼!” 不好好抽一顿,如何解得被这家伙吓得夜夜噩梦,生不如死的深仇大恨?! 厉弦向来光棍,前世之事,错便错了,让他当面认罪绝无可能,不过一条贱命,想要便拿去,不要他就用力活着,活下去,直到活不了。 今生大好年华,大错未铸,看这小贼不顺眼,想要公子爷成全,哼哼哼!先揍一顿再说。 第54章 敌至 “拆东城!你们家当真大胆, 连皇城也敢拆个角?” 啪!一树枝下去, 小贼裤子上的烂麻碎成了破片, 露出干瘦倒还白晳的两瓣屁股蛋。 “嗷嗷!小生姓柴,此地有木的‘柴’,名谨,谨言慎行的‘谨’,字东城, 旭日东升的东,城墙的城。如何敢去拆皇城啊!” “谨言慎行?你爹让你谨言慎行, 你还敢追着媳妇来偷车队?就你这等偷鸡摸狗之徒, 还自称小生?说你小贼不为过吧?” 啪啪!两树枝下去, 瘦白屁股起了两条血槽印,慢慢肿起,几根粗刺从枝上脱落, 牢牢扎进嫩肉里。 “嗷嗷嗷!公子爷, 大爷,爷爷!小生,不不不, 小子有错,屁股无辜啊!” 柴东城眼泪鼻涕齐出, 哀哀祈怜, 眨巴着还算灵秀的眼睛,妄图让这位气恼的公子爷消气放生。挨了这几下,他反倒是完全放下心来, 这位京都恶犬倒不像是人人惊惧,口中所述那般可怖,脾气是有些,但哪位达官贵人没三分狗脾气? 厉公子没让下人给他上刑,自己动手,或是想亲自出出气,却也不至让他吃大苦头,公子爷有甚力气?公子嘴里恶狠狠,这几下刺枝甩的,却只往屁股上招呼,虽是又痛又痒,却不伤筋骨,不过小惩大诫,可见并非是个暴戾之人。 苏家妹子她那大舅说是人被强抢入府,几年不知生死,那位舅爷行止猥琐,刻薄寡恩,又好赌,谁知他口中之言有几分真?想想既已在这厉家的车队中露了行藏,再不用饥一顿,饱半餐,鬼祟地摸黑打探,无论结果如何,那厉公子必会让大妮妹子来见他一面,确认真假…… 他这一颗心便如在油锅里煎炸,又痛又热,直发颤,口中更是喊得凄惨,鬼哭神嚎,惊得厉大公子手一颤,差点让那刺藤扎到脚丫。 厉公子手下一停,然而柴东城思绪纷纷,并未察觉,仍是呼喊得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尾音颤颤,让人感伤天地之大不公。 厉弦只觉额角直抽抽,都快被那魔音入耳穿脑了,这等厚皮脸,简直……贱人啊! [哈哈哈哈,终于见着个画风不一样的了,看小厉子那满脸黑线的郁卒样,赏,重赏!] [握草,这小子唱念做打样样精熟啊!喂喂,有没人看过主播一刷,知道小厉子和这小子什么仇什么恨的?一见面就往人小屁屁招呼?] [一刷有什么好看的,就看主播关小黑屋了,三天两头屏蔽,除了见到小厉子和主播在黑狱里菜鸟互啄几个月,其他一点都不知这个小世界大势小事啊!] [这还不懂,相爱相杀,一见钟情,奈何使君有妇,心中有人,嘤嘤嘤嘤~得不到你,我就毁了你,起码让你 分卷阅读78 “不行”!] [毒,好毒啊!仲家军,你家将军头顶长草了!] 土著厉看着那一条条粉色的留言悠悠飘过,一时气得眼前发黑,喃喃咬牙:“这等货色要肉没肉,要颜没颜,一无忠心,二无健力,如何比得上我家仲二,我瞎了才……呃?!” 厉弦愕然,何时,他竟已将那夯货视作自己家的了?一时脸上青红不定,手上啪啪啪挥得更起劲,这下真让那小贼泪眼与野猪血淋淋死不瞑目的猪眼相对,哭得情真意切,直冒鼻涕泡! [哈哈哈,小厉子情不自禁表白仲将军,恼羞成怒痛打偷人贼。] [有本事表白,有本事喊出声啊?说给我们听有什么用?少年,大胆地上吧!叔叔赏你10星币。] 【咳咳,诸位看官,人艰不拆啊!】 剑衣和入画携手而来时,见到的便是这鸡飞狗跳的场景。 剑衣秀眉微颦,不露声色,将眼转了开去;入画唬了一跳,拍拍胸脯,荡起一阵波澜,噗嗤一声笑出来,倒还悄悄瞄了几眼那被捆成团吊树上,与野猪相顾而怜的倒霉蛋,这家伙也不知怎么撞到公子爷手里了,必不是个好东西。 厉大公子实在受不了那嗷嗷惨嚎,让人又塞了柴东城的嘴,将秃了刺的枝条扔在一边,心满意足地欣赏那肿得油光发亮,红艳艳青紫紫还扎满粗刺的屁股蛋,见得女娘们过来,厉声喝道:“枉你还自称读书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知廉耻,在女娘们眼前赤身裸体,哼哼,有辱斯文!” 柴东城嘴里塞着臭麻,身心巨创,听得这位公子爷如此无耻的言论,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太特娘的憋屈了!尤其还是在几位女娘面前,说不得那里就有自家娘子啊啊啊! 厉弦下巴一抬,烟青便上前细细将那小贼的来历与说辞转述两位女娘,他悄眼打量,与这小贼供词相符的,大约也只有剑衣了。 入画听得兴致昂然,她虽不是家生子,却也是五六岁上就被卖入厉府的,原姓黄,这等什么苏大妮,娃娃亲,却是和她毫不相干。只是没想到,哼哼,咱们这位女队队长剑衣,不但有那等土腥十足的名字,还有这般脓包的未婚夫,当真是人生难料啊! 剑衣默默地听完烟青的转述,转身走到公子跟前跪下,咬着唇,从颈中扯出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那头绑了只青白嵌鹅黄丝的小玉环,她低声道:“我父姓苏,我的小名便是苏大妮。当年阿爹去世之前,将这玉环亲手给我挂在身上,他道是确有鸳盟,未有婚书,但人心难知,若是我年满十八未有柴家公子寻来,或是那人人品不堪,那便当作是戏言一句;若是……” 那时她不过总角之年,阿娘离世不久,阿爹又要撒手而去,她怕得连哭都不敢,虽然听不太懂,却只是将阿爹的话语牢牢记得在心头,到得后来,渐渐长大,却是懂了。 在舅家煎熬苦难的日子里,她偶尔也会捏着那只冰冷的小小玉环,盼着有位公子从天而降,将她救出无边的苦海,然而……来了只京都恶犬,将她抢回府中,从此却过上了安稳福足的好日子,哪怕公子爷少时有些脾气,如今也越来越懂为人着想,再温柔不过。 她本以为,一辈子便是陪着公子,或是年长些开了脸做屋内人,或是蒙公子开恩放了,配个老实能干的。后来,阿奴来了,她便知晓,公子心中已满,她对公子也无甚男女之情,更不是那等不知进退的。 如今,日子平淡安稳,那手握玉环之人却出现了。 剑衣脸一红,再未说下去,但这言中未尽之意,厉大爷虽是酸溜溜的,也听得一清二楚了。 “你爹说了,要考察人品,如今我是你主子,更是要帮你掌眼,你可别呆楞楞的就让个傻贼给骗了去!” 厉弦气不顺,却也知前世大约两人是私下偷偷见了面,道了旧姻缘,述了苦人肠,重结鸳鸯盟。那时他看着那丫头倔强可人,想尝个鲜,剑衣居然以死相争,挠花了他的脸,一怒之下,他便让人…… 回首已是百年身,如今再看这鲜活的丫头,心中只余满满的慈祥与隐隐愧疚,无语泪双行!他倒是想对那些年轻女娘起心动意,奈何也不知被那修罗将军给虐出了什么毛病,莫说什么鲜嫩货,如今竟只能吃些毛腿糙货安稳度日了。 厉大公子不胜唏嘘,结合这两世的遭遇和信息来看,这柴东城大约就是剑衣的那根菜了,只是姻缘虽前定,哼哼!不经磨砺与考验,如何能娶得我家俏娇娘? 剑衣红着脸轻声应下,公子爷总是为她好的,这人,这人总也还要再看看。 “把这小子放了,给他上点药,让他去牛马队打杂,盯着点,何时他还清了偷食和这伤药的欠账,何时再放人。”厉大人高声发令,下仆喏喏。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饶我!只是,我,我那媳妇?” “老实做事,做得好了,旁的自然水到渠成;做不好,切碎了喂狗!”厉大人竖着眼,呲牙厉声。 柴东城被放下树来,撅着屁股心中大骂,特娘的打得老子屁股开花,却还要老子付伤药钱!忒黑心。嘴上却不得不感恩涕零,一双贼眼溜溜地往那两位新来的女娘身上盯,他家的苏妹子,必是这两个其中之一,不然厉狗子也不会让她俩出来。 啧啧啧,这个葫芦身娇媚颜,身段当真是好,却不像是他家苏伯父的教养,只怕是人家的屋里人。那一个,要死要死!那如青竹挺拔,娇而不媚,清淡如水,秀而不靡,简直是一剑刺透他心坎! 柴东城强打精神,一瞬不眨眼地盯着那两个女娘,见那清秀可人的妹子轻移莲步在公子爷面前跪了下来,悄悄从颈项中掏出什么,娇羞喃语,还悄悄瞥了他一眼……这必是我家亲亲娘子! 听着厉狗子,咳,厉大人说是让到牛马队干杂活,柴东城亢奋高呼:“谢大人收留,我必忠心以报!” 厉弦不屑地瞪他一眼,正待教训,却听前方一阵急促尖利的呼哨传来,那是自家斥候独有的铁哨音! 仲二凝神一听,立时俯耳低声解说道:“遇敌,千人以上,速避。” 他转身厉喝:“众人各司其职,整理行装,一刻后开拔。” 厉弦面色沉了下来,千人大队的敌患?如今世道不算平稳,却也非乱世,京畿之旁向来不会有大股山匪,哪来的如此数量敌患?莫非是…… 厉弦脸色巨变,厉声吼道:“仲衡,随我一探。诸人加紧开拔!” 他脚步匆匆,奔向自己的健马,仲衡立时应喏跟上。 “喂喂,大人!我,小生我,我做什么?” “自已滚去找事做,莫碍事!” 第55章 拼了 斥候的哨音从西北方传来, 厉弦与仲衡奔马而至, 几哨已疾驰而回。 分卷阅读79 郑青一马当先匆匆奔来, 见得公子爷来迎,忙从奔马上飞身而下,单膝跪地,急急而禀:“公子,北方大股烟尘似是骑兵, 我等靠近而探,看到足有千人以上的队伍, 绝非我大燕兵士, 小半是骑兵, 大部分是步行,另有牛马大车若干,那步行的多数也不太像是士兵, 倒像是被裹胁俘虏的百姓, 远远听得到哭喊声。 本想再探细些,却遭遇对方撒出的斥候队,呼呵几声蛮语, 竟是与我等对射。敌骑弓马娴熟,听其语, 看其服饰装扮定是蛮子, 要不是公子您给我们配的□□射程极远,怕是要折损几个弟兄了。此刻那队蛮子应还不知我们的车队,若是我们沿原路直直过去, 怕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撞上。” 他一头是汗,根本顾不得擦拭,总算口齿便给,将探知的敌情有条有理地说得清清楚楚。 “千人队?是蛮子?”厉弦问了两声沉吟不语,一时心里有些乱。 仲衡紧接着问道:“骑兵多少?披甲几何?扎甲还是轻骑?步兵多少?执刀还是长矛?是先零羌的蛮子,还是突厥、匈奴?从何方向来,行进方向如何?” 郑青张口结舌,冷汗淋漓。 他本以为此次冒险探查,并与敌远远对射,灭了那几个蛮子探骑,虽不是什么大功,也能让公子爷先做防备,避敌为上,哪知这其中还有这许多关窍?一时脸上青红交加,羞愤又惶恐,怕误了公子大事。 仲衡见他这样,也知急不得,这车队的斥候原来也不过是家中护卫、庄上猎户,探些蟊贼或是山匪自是手到擒来,但是探查军情却真是欠缺甚多,这些日子的训练也未曾好好磨练这些,探来的消息与军中老到的斥候自是差上许多。 但此时也不是悔恼之时,仲衡心中电闪般计议片刻,喝道:“舆图简册!” 小驴忙飞奔过去将仲队日常所用的简式舆图搬来,递上马去,仲二侧过马身,避开旁人将那舆图侧展,让厉弦看得更清,转头对犹自跪在地上的郑青道:“起来!可能在图上指出敌人大致位置?” 郑青忙不迭地滚爬起身,奔到两人身边,细细分辨了片刻,稍有些犹豫地指向浑河西北段的岸左,他伸手比了比图上的尺距,肯定地点点头:“距河岸六七里地,距我车队总有二十来里地,敌蛮虽有骑兵,但为大部所累,行进并不急切,只怕速度比日常行军还缓些。” 舆图本是国之密要,一般大的商队贿赂一二,或能拿到些简要图谱,像这等军国之用的细图,若非厉大人此次任了边关武职,那是连看到都不用想。 朝廷军府中下发的舆图本没有如此细致直观,像写意山水多过像图册,这般样子,还是公子爷拿到之后,自已涂涂抹抹修改而成,却是好认精确了许多,让他这等初学识图的也能大致分辨出位置所在。 仲衡面沉如水,声音却稳如寻常,指着图中浑河向厉弦解释:“这些蛮子与我等相向而行,沿途经过的驿站军所并无急报,必是刚入寇中原,而非劫掠而返。蛮族以部族相聚,大部往往取千人队,万人队,按郑青他们所探,这些蛮敌以骑兵为主,夹杂步兵,并不像主力,多半是小股先锋探哨。蛮子本性贪婪,那些百姓牛羊大约是途经所在,被他们顺手掳掠而来。” 他的手指沿着浑河飞速地划过一线,道:“浑河以西有故汉长城,又有嘉峪关、玉门关锁西北咽喉之地,先零羌若非以举族之力强攻,难以扣关入寇,更何况,即便入关,他们要到浑河以东,渡河也不是一桩易事。北方故长城之外,乃是觊觎我中原膏腴日久的匈奴东胡,只是它们内斗凶残,在我父……镇守天水之时,主要部族已元气大伤,北遁胡地。 这突厥蛮子本是东胡一支,伏低作小,近年却渐渐崛起,与我大燕多有边衅,我父便是在与其大战中……” 仲衡声音低了几许,转瞬振作,快速地与厉弦分析来敌:“从来敌的方向判断,他们应是突厥蛮子,从北方威武、虎口两关择一而入,刘大将军镇守北门,竟能让如此大股蛮敌‘潜越’,无有军报,嘿嘿!” 他笑得悲愤,心中实为父亲不忿,只是当下敌情紧急,实在也没有多思多怒的余地。 厉弦听得心头冰凉,明明白白地确认了,这只怕就是前世突厥蛮子入寇围京,闹腾小半年,更将大燕中原腹地搅得天翻地覆,连皇帝都换了一茬的那次“十万凶蛮大入寇”! 虽是号称十万,天下惊怖,但自古兵数夸张,蛮子虽无十万巨众,总有个三五万的,汹汹入寇。 只是前世明明应当是在半年之后才发生此事,且是围京围了一个多月,直至那桩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这才轰然解了京都之围。京都有惊无险,连他在黑狱中也不过是又饿又怕,吓得半死,待得撑过那阵,虽是京郊遍地腥膻,一片狼藉,又有无数百姓被掳掠,到底京都之内还算平安,连中看不中用,只敢缩在内城的禁卫军和执金吾都没死几个。 就因为前世这件大事,他让厉相谋了西北武职,匆匆上任,本想避开这次蛮胡入寇,怎地反而一头正好撞上?! “不应该是此时,明明是半年后啊?”厉弦冷汗涔涔,一时不知自己重活一遍究竟是真是假?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到底有多少蛮子要先弄清楚啊!只要不是差太多,千儿八百的,有咱设计的这铁车阵,来一个,灭一个,来一双,灭一双!] [什么半年后?是指一刷的时间点吗?小厉子你懂不懂蝴蝶效应啊?你这重来一世,每个不同的选择,都肯定对种种因果有所牵连,怎么可能还处处与前世一样?你看你身边的仲将军,人家现在不也没毁容,更没少零件啊!] [战战战!你要战,我便战!特么有我等伟力加持,小厉子你怕个球?!大不了,危机时刻主播买个大电闪,电他【哔——】] 【各位观众,请文明观看,欢迎赞助小厉子初战,为他资助一点小小力量!阿弦,你要对上人们的机关物事有信心,这些蛮子,在我铁车阵前,不过土鸡瓦狗哉!但是鉴于你这些手下的素质,以及经验值,还是建议预设战场,横扫蛮敌先锋队。 当然,如果真的有大队跟随在后,我个人建议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你一个人,或者说再多几个,怎么样都跑得了,上人们包你无事,不过这些跟班么,咳咳,你自行斟酌吧! 所以说,最重要的是信息,信息!有明确的信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厉弦心头思绪纷乱,脑中忽地灵光闪过,是了! 前几月在京中杀的,混入京中却与他们遭遇的一小队倒霉蛮子,前世他们必是与京中某方势力有所勾连,倒害得他背黑锅陷入黑狱。今生,仲二一 分卷阅读80 举干掉了几个,剩下的一个也被灭口,怕是打草已惊蛇。 所以前世今生这些蛮子都能悄悄“潜越”雄关,只因京中有高官贵人与这些蛮酋密谋勾连!如今倒好,特娘的倒霉让公子爷正面遭遇。 上人们的方子虽是个个灵验如神,但兵者凶器也,这车队里除了仲衡历经沙场征战,绝大多数人怕是连宰只鸡都没干过,哪怕他再不懂兵事,也知武器并非致胜唯一的条件,兵士训练、血勇、纪律……哪怕是地理、天气条条桩桩都有可能让必胜的战局翻盘。 何况他们这等菜鸡对上这么大股野兽般的凶蛮?! 厉弦心乱如麻,闷声听仲衡分析敌情,一时不知如何取舍,是战?还是舍了大队,带上几个贴身人趁乱而奔,借机逃命? 仲衡犹自为自家的公子爷分析,直指核心:“这些蛮子入寇,既已近京畿,目的只怕就是直指京都!西为浑河,我等车队如果后退,只有这一条官道,其旁山途小路坎坷难行,退!不过是堵在他们行进路上,早晚被追上,到时众人疲乏无功,又是初历战场,怕是难以匹敌。” 仲衡眉头紧皱,对这些初初练过配合,大多数人连血都没见的队伍实是不敢太过自信,虽则公子爷将那些车子弄得十分古怪厉害,又有强弩近百,但东西总要有人来用,这些新东西未经战阵,更说不上是有用还是外强中干的废物。 “若是往东北撤退,只怕正撞在蛮子后续的大队之上。” “那怎么办?”厉弦急出一头冷汗,这些军阵之事,他当真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为今之计,只有一搏,方有一线生机!”仲衡眼中闪过一丝凛冽之意,将手掌猛地横切在浑河上端,与敌交界之处:“渡河!” 此处是浑河上近百里唯一的桥梁,河道略窄,架有一座木制古桥,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必巴巴地绕了老远赶到此地,本就是为了过桥而渡,跃过浑河,再行数十里,便是西北边塞之境。 厉弦倒吸一口凉气,他这车队虽然打造不菲,更有强弩劲弓,可那是为了防山匪路贼,更是为了让上人们搞着好玩,多洒点银钱,凭着连皮带骨连女娘们都算上才百十来个,要与凶残的蛮子拼?!哪怕仲二真是无敌战神,以一敌百,那头又有大半是俘虏的中原百姓,掰着指头算算,他们还得起码一个打三四个壮如熊、残如狼的胡蛮子! 厉大公子头皮一阵发麻,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小命很有危险,但真要让他舍了众人,独自逃命?他一一扫过远处众人鲜活又不知所以然,有些惶惶却信任无比的面庞,看看近处这些忠心任事,愿为他洒热血的仆从…… 厉弦一咬牙:“干里娘!拼了。” 第56章 再探 [信息, 最重要的是信息, 敌人前队到底多少人, 后队在哪里,什么都不知道,一头冲上去找死啊?!] [仲将军威武!走啊,快去河边设阵,让蛮子们好看!] [战是要战, 但是敌方有那么多百姓俘虏怎么办?] [仲家军威武!都别吵,我们这些旁观者可以集思广益, 但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小厉子和仲将军他们真正活在那个世界的人, 诸君!交给他们, 为自己而战吧!] 【阿弦,你既然要战,上人们给你的第一个建议是:站到近旁最高处, 锚点收集的信息会大大出乎你的意料。法术代号:千里眼, 承惠500,以后每次使用50分。】 厉弦深知上人们的神通,精神一振, 这时也顾不得和那钱抠计较分值,忙向仲二急问:“阿衡, 最近的高处在哪里?我有一神通, 可远观敌情!” 仲衡脑袋一蒙,既是为了厉大公子突然其来的亲密称呼,也是为了大敌当前突然冒出来的“神通”。他深深望了厉弦一眼, 当机决断:“跟我来!” 自家的这位公子爷虽是爱玩闹,心性不定,但是平日种种机关窍要和秘方里显出的能奈,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身后隐藏不露的力量或是势力,可怖可叹,稍一出手便是透露出去能惊倒天下人的手段。 公子爷说有观敌情的神通,那就一定有! 他转头喝令:“诸队准备,即刻开拔!” 拨转马头,一把将厉弦捞到自己马上,一声呼喝:“驾!” 厉弦猝不及防被捞到仲二的健马之上,一鼻子撞上那厚实的胸膛,身下马儿一声唏律嘶叫,猛地疾驰而出,颠簸不已,他忙把自己塞到男人怀里,七手八脚地牢牢抱住,也顾不得什么主子爷的颜面了。 仲二的胸膛轻轻震动一下,似是闷笑了声,没等厉弦发火,头顶之上传来仲二话声:“京畿道平原为主,略有丘陵,东北侧有一个小山坡,应是近旁的最高点,你的马术……嗯,斜坡难行,我带你去,省些时间。” 厉弦还有什么话说,闷声一个头锤击在这夯货的胸膛上,只换来自己额头震痛,那夯货又是一声闷笑。 大敌当前,本该紧张激动或是严阵以待、肃穆持重,但奇异地,有他家主子爷在身边,仲衡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什么激愤紧张之情,心中只是一片坦然,要战便战!即便实力相距甚远,他的心中竟无一丝败亡的忧惧惶恐。 仲衡一手持缰,一手紧紧搂住怀中温暖的珍宝,豪气干云——杀尽胡蛮,给天下百姓,也为他挣出一个朗朗晴天,太平时日! 身下健马飞驰,转眼发力奔上驻地之旁的小山坡。 坡上草木不多,倒有几株参天大树,周旁是一簇簇灌木杂草。 仲衡夹着公子爷跃下马来,扫视周围一圈,问:“如何?可看得到?” 这山坡也只是比平地上略高,以他的身高和眼力,极目远望北方,仍是有些遮挡不能见,却不知阿弦的神通能否看穿障碍? 【不行,得再高些,这法术是千里眼,又不是破障眼。】钟恪扫了一眼屏幕,急急指挥【上树,最高那棵,爬上肯定能看到整片区域了。】 所谓千里眼,其实就是将锚点扫射的图像放大,以星际时代直播的像素精度,那是一公里之外的蚊子都能分辨出公母,别说那么一大片敌人的情况了,但前提是得能看得见,扫得到。 有些猥琐的直播观众,就爱截屏截视频,回到家慢慢放大再放大看,为了迎合大多数咳咳,那啥的“需求”,直播的精度也是越来越高,有些不良商家甚至推出了屏蔽马赛克的4D版,以后也不知会不会有更变态的透视…… 要不然为啥联邦在直播相关法规上,出了那么多一个补一个的法规补丁,监管越来越严?还不都是偷窥狂们闹的。 上树! 厉弦看着那棵仰着脑袋只能看到繁茂枝叶不见顶的大树,一阵发晕,他自小娇生贵养的,如何 分卷阅读81 会同乡下小子们一般爬树?奈何钟大仙再三强调:要视野,视野!况且时间又紧迫…… 厉大公子转头,瞪着那夯货:“会上树么?把我带上树顶。” [不愧是大将军啊!瞧这树爬的,就像是人猿泰山再现啊!] [背上有那么一大坨,还人猿泰山?啊哈哈哈,树袋熊一家亲吧!] [没想到啊,小厉子这种黑心纨绔居然恐高,吐了吐了,肯定要吐了,瞧那小脸青一色白一色的,别吓出心脏病来啊!] [啧啧啧!真是好大一条后腿,要是锚点在仲将军身上,咱们早就能看大杀四方,争霸天下了。] [胡说什么?!仲厉赛高!没有小厉子哪有这么欢快的直播,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看的,呸!卢瑟男,有本事你去黑星云前线杀虫族啊!在这里鄙视我们可爱的小栗子,他比你强一百倍啊一百倍!] [好男不跟女斗,哼!] 不知何时,有一种女性党派潜伏到了直播间,她们也分各种派系,甚至有什么厉攻帝受、父子CP的邪教,但总体来说,土著厉不知不觉也拥有了不少的拥趸,自称亲妈亲姐亲亲,虽然目前不能与仲家军抗衡,但看那执着凶猛的势头,来日可期啊! 只能说亲妈亲姐眼中出“可爱”,土著厉当下的样子,连钟大仙都没眼看,完全就是一坨紧紧趴在仲衡背上的寄生兽,还在不停地打摆发颤。 “阿弦,阿弦,到顶了!” “啊!啊啊?!到,到了?!”厉弦像只八脚章鱼般死死揪住男人的怀抱,哆嗦着睁开眼,妈呀!太可怕了,这这这么高!他浑身一颤,要不是仲衡紧紧搂着,差点要一头裁下树去。 【抖啥抖,特么不就爬棵树吗?怎么搞得像被百八十个大汉蹂-躏了一百遍似的,你恐高啊?!别抖,坚持看周围一圈就行了。】 钟大仙也郁闷,想想也是,古人一般的房子都是单层,最多二楼,偶尔有个塔寺什么的,这花花公子走马章台的,估计也不会去,到要紧关头,这娃居然恐高,真是@#¥! 厉大公子也不想啊,两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才知自己居然“恐高”,彼其娘之!心跳如擂鼓,脑海一片空白,血脉澎澎而涨,事到临头他也只能咬牙四望。 头顶上突然被轻轻抚了下,仲衡低声在耳边道:“莫怕,有我在呢!” 莫名地,厉弦的心安稳了许多,他轻轻闭上眼,在自家男人熟悉味道的颈边用力蹭了蹭,毅然决然,猛地睁开眼,极目向远方望去。 参天大树,顶上风光无限,四周苍茫一览无余,西北方向蚂蚁般的黑色点点在离浑河不远处,一团团缓缓向此方向移动,自然就是郑青所报的那些蛮子了,极目远眺,在更北方隐隐绰绰似有一片黑点…… 【视图放大,计数统计:距浑河垂直距离3.2577公里,距我方直线距离13.1502公里,敌蛮(东胡分支突厥)375人(男),其中轻骑68骑,步卒307(未成年32人),持骨刀12,持矛……判断为敌方先锋部队,预计1小时42分后到达我方驻地。 距敌先锋队东北方直线距离12.119公里,敌方大队,敌蛮10624人(男),其中混杂其他部族3261人……初步判断,大队是依先锋部队方向前进,预计4小时17分后到达先锋部队目前所在。】 钟大仙的数据几乎是在厉弦看到敌人的同一时刻,立即在他在脑海上显现,更贴出了一张详尽的直观地图。钟参谋甚至贴心地在敌方所在圈上了大小红圈,在我方驻地画上蓝圈,还标注了敌方红色虚拟前进路线,敌我双方顶上细标战力比,在敌酋脑袋上还标了明显的红三角。 [这个操作好风骚,而且如此眼熟,钟啊,你又是抄了哪款战略游戏的风格?] [……敌军还有XXX到达战场!小厉子快行动起来!] 如此给力、详尽而直观的现时情报! 厉弦虽然一向知道上人们厉害,这生死关要的时候,如此神妙,当真让他欢喜得难以自制,昂起头,找到胡茬中的温暖唇瓣,狠狠啃了一口,眼中灿灿,大笑道:“大功告成,我们走!” 仲衡危险地看着兴奋不已的主子,搂过他重重回了一个带着淡淡血腥的吻,不发一言,倏忽松开握着树干的手…… “嗷!要摔死了啊啊啊啊~~~~~” 在主子爷销魂惊魄的惨叫声中,仲衡紧抱着他,如同一只姿态优美的大鸟,在树梢枝间纵跃,轻点几处,跃到了地面。 上树下树,所费之时,连一柱香都未燃尽。 弹幕滚滚,男人们都赞仲将军威武,唯有一帮女人大赞小厉子威武,战前不忘劳军! “诸位,前方有三百多个敌蛮,掳掠了我大燕百姓近千,路只有一条,退无可退,唯有渡河方有一线生机。尔等手中强弩,刀剑,还有这铁甲为衣的大车,都是以秘法制成的利器,这些时日的训练,你们当也知晓利害。只要尔等能如往日训练般操作,跟着我,跟着仲队,必带你们杀出一条生路来!” 大敌当前,手下一无所知的话,以大燕人一向对蛮子的鄙夷又惊惧,大约会触敌即溃。只有让车队诸人知晓敌情,又不能让他们尽知,才不会让人心溃散,能鼓起勇气与强敌对抗。 这番话也是有军战经验的仲将军悄悄教于公子爷的。 车队诸人惶惶默然,这哨骑纷纷,主子又骑着马紧急奔来奔去,虽是不知究里,大伙也知道大约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却是倒霉到撞上了胡蛮! 三百多个蛮子,那蛮子听说可是力大无比,生吃人肉的! 心下惶恐惧怕的大有人在,却是不敢有谁哭喊惊叫出声,这十几日的训练多少也训了点样子出来,无故扰乱军心者,仲队是拖出去就让人给一顿大板子,如今大事临头,腿软的有之,却是没什么人喧闹。 女娘们瑟瑟发抖,仲枚吓得几乎要哭出来,被温夫人一把捂住嘴,严厉地低声喝道:“敌来便战,有你哥和公子爷指挥,还有这些利器,怕甚么?将门的女人流血,不流泪。” 剑衣看了温夫人一眼,心中也自坚定,低声安抚惊恐的同伴们。 “苏家妹子,大妮,咳咳,剑衣,你莫怕。”柴东城望了眼人群中,慷慨激昂正在紧急动员的厉大人,他挤到剑衣身旁,看着心上人那坚定自若的样子,心里虽怕却说不出半句让她弃主而奔的话,只是悄声安慰:“有我一条命在,必不让那蛮子伤你分毫。” 剑衣盈盈望他一眼,低低应了声。 这人临危倒也未仓惶而逃,反而锐身赴难,若是今日能脱大难,或许…… 人群中,公子爷已结束了简短的动员,仲队跃身上马,一声喝令:“开拔, 分卷阅读82 听我号令,前行三里,浑河桥边设二号车阵,斥候先行,弩队护卫警戒!后勤女队车队中段列行!” 众人轰然应喏,虽是两股战战,却也只能咬牙遵命。无它,人人俱知,大敌当前,四散奔逃不过多留片刻小命,被蛮子掳了当真是生不如死,倒是听公子爷和仲队之命,以车队和弩队为倚仗,倒还有几分夺路而奔的生机。 毕竟,那强弩的可怖,车队的强悍,哪怕再不晓事,在这些日子的训练中,也已惊吓再惊吓,吓得习惯了。 众人心中,隐隐也有个念头,那蛮子再凶,大约也凶不过公子爷弄出来的这等鬼神之器。 第57章 对射 车队轰轰向前, 如同一条蜿蜒的长蛇游向未知的“猎物”, 又或许他们才是被狩猎的, 无论如何,生死在此一搏。 “拿好自己的弩,检查器械,现在不要上弦,不要上弦!” “战车队依次前行, 护卫队散开些!别挡道!” 几个分队长前后奔忙,大声呼喝着各种命令, 即便是有这十几日的训练, 时日还是太短, 一旦开动起战斗机器,各种大小状况频出,好在这一次战斗是预设战场, 总算还能有纠错调整的机会。 匆忙奔行, 忙忙碌碌中,众人终于用了小半个时辰赶到距浑河木桥一里多路的地方。 那座古老的木桥遥遥在望,只是敌人的身影也近在眼前, 唯一的渡桥就在敌我中间几乎相等的距离处。 厉弦恨恨咬牙,要是能再多上一点时间, 哪怕是多上半个时辰, 他们大约拼上一把也能夺路而奔,赶在蛮子们之前,上桥过河! 只是, 就算抢先上了桥,背对强敌,谁又敢赌这帮蛮子不会追杀上来?被敌人半渡而击,那就当真完蛋大吉,没半点翻盘的机会。抢先过桥的机会,看似近在眼前,其实如同空中楼阁,唯有稳下心来,干这一仗,在蛮子大队到来前的短暂间隙,趁机夺路渡河! “2式车阵,列!”仲衡一声令下,二十辆大车被众奴仆赶成一列,横面正对蛮敌,驭夫满头大汗地卸下牛颈背上的扣环机关。 “轰轰轰!”连声巨响,车辆被半固定,停驻在地上,驭夫们赶着牛急忙转到车阵之后。 “车队就位,拉开窗板,箭炮弩机上弦!” 随着长声号令,一辆辆大车合拢的车壁上都被打开了几个圆形窗孔,吱吱哑哑的弩机上弦声中,足有手掌大小的巨大箭头,尖端闪着让人惊恐不安的幽蓝光泽,稳稳地瞄准对面。 其中有十辆大车里,每一辆都藏了一具古怪的器械,厉公子称其为“机关箭炮”,长的样子虽然与一般的弩机大不同,但这怪东西的效用,在路上这些日子的训练里,让这二十个有幸得到公子信重任用的下属,惊得魂冒三丈! 这“机关箭炮”确实不是强弩,不在朝廷严命不许私人制备的武械甲具名单之中,但这玩意……比强弩更可怕上百倍! 铁甲凝神听着仲队的号令,嘶声转达命令:“箭炮上弦!” 他对机关器械别有灵窍,人虽粗壮,双手灵巧已极,别人还在摸索如何操作,他已能带着弟子将机关上弦,因而被仲队任命为箭炮队的队长。 大徒弟成子与他一组,操纵这具机关箭炮,从圆窗中望出去,前方尘土扬起半天高,呼喝哭喊之声隐隐入耳,到了这个距离,敌我双方都已能相互看到,几个蛮子探骑呼哨着,飞骑向车队纵马而来。 成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几下都没能扣上机关,细密的汗水从他额头渗出,他的牙齿咯咯地抖着,眼睛一下子红了,呜咽着说:“师父,师,师父,我,我不行,我……” 铁甲眼珠腥红,一把抓过徒弟哆嗦的手,按着他麻利地扣好机关,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漠地哑着嗓子说:“怕有个球用?只能等死。蛮子畜生可不管你怕不怕,想活,就,只能杀了他们,杀干净!” 成子再也忍不住,眼泪鼻涕齐齐流下,哭得一塌糊涂,他用力抹了把脸,用尽力气喊着:“杀胡,杀胡,我要活下去!” 他喊得声嘶力竭,青筋绽起,手下却渐渐不抖了,慢慢恢复到往日的熟练和速度。 师父说的对,蛮子就是畜生!想要活下去,只有干掉他们,有神仙一般的公子爷保佑,大伙都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大多数没见过阵仗的奴仆都像成子一般又惊又怕,却不得不为了自家的小命拼命努力,有些人虽未见过血,却是生来毫无畏惧,在大战之前亢奋之极。 易小驴奋力一夹腿下的驽马,还有些歪歪扭扭地奔到郑青带领的马队之后,这十几日训练下来,他虽然驭马还不熟,但已勉强可算得上个马上的步兵,尤其他的弩-箭,十发九中,除了仲队、张七郎、郑青等寥寥几人,这准头比得上的真没几个。 大敌当前,他只觉得浑身血液似要沸腾起来,连身下的马匹都感受到了他的激亢而躁动不安。 易小驴心中虽然亢奋,头脑却出奇地冷静,他一手按着腰刀,腿上斜摆着自己的手-弩,静静等待出击的命令。 “箭车,开箱!女队医护,后勤队准备!” “1号2号3号箭炮,瞄准敌骑齐射!” 听到仲队的命令,铁甲咬着牙根喃喃嘶声:“杀胡杀胡……” 他瞪圆眼睛凑到那瞄准圈之上,将箭头对准敌骑,用力扣开了机关! “杀!” “笃!”一声闷响,那支巨箭瞬时疾射而出,带着凛冽的风声,直击那几个蛮骑,几乎同一时刻,旁边的大车之上,也有两支巨箭呼啸而出。 一声马匹的惨嘶骤然响起,当先的一匹马,胸腹被巨箭洞穿,猛然跌倒,鲜血内脏喷溅一地,庞大的身躯将它身上的骑士正压在身下,连声息都没有了。 另一匹马上的骑士则被巨箭的箭头擦过,惨呼一声,腰腹被几乎平射而过的大箭头割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整个人折腰而坠,眼见不活了。那支箭矢余势不减,又足足飞了三四十丈,一路削过三四个蛮子步卒的身躯,这才力竭坠地,留下一路血肉痕迹。 第三支巨箭则差了点准头,离敌骑足有一丈的身侧擦了过去,斜斜射往蛮子侧后方无人处,无功坠地,惊得那个险险逃生的蛮骑拨马就逃,飞快地绕行逃进了后队步卒之后。 铁甲与成子在车内摒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巨箭的去势,直到此时他们才心头一松,铁甲眼中光彩骤亮,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个“好!” 成子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欢呼大叫,手脚都不知该怎么办,不停地念叨:“师父,这,这箭炮当真凶残,哎呀!可惜3号车那支没射中,我就说狗儿那小子欠准头,那般好钢制的箭头,师父你弄了多久,这浪费呀!你 分卷阅读83 看那蛮子,啧啧啧!快折成两截……” “少废话!上弦装箭!”铁甲大喝一声,肌肉坟起,猛地扣开机关,再上弦机。 这一刻,他的身体里似是涌入了无尽的力气,公子爷说话算话,不蒙人,说杀蛮,就杀蛮!杀尽这些天杀的畜生! 只是可惜制器时日太短,公子爷说的那甚凹凸的“剥力镜片”弄不出来,只能弄这简易的准星,不然,按公子爷说的,那准头十发十中,指哪射哪!来日到了西北,便是豁出命来,也要帮着公子弄出那甚“剥力镜”来,剥了蛮奴的力,剥了蛮奴的命! 对面蛮子队伍一阵骚动,逃出的蛮骑奔到一个高踞马上的蛮酋面前,汇报敌情,片刻之后,几百个蛮子步兵乱七八糟地嗷嗷呼喝着,集成一团,竟纷纷抽出刀矛,狠力抽打那些被掳掠的大燕百姓,有跑得慢的,便被后面的蛮子一刀砍倒在地。 震天响的哭喊声中,近千百姓便如温顺却无力的羊羔,被驱赶着,跌跌撞撞直赴刑场。 “这帮蛮子畜生,知晓我们公子的弩-箭厉害,居然用我大燕百姓当挡箭牌!可恨!这些百姓为何不跑?反抗不了,哪怕往边上跑也能逃命啊!”小驴看着如牛羊般被驱使着,手无寸铁,哭喊挣扎着,却仍是向车队奔跑过来的大燕百姓,恨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拼命的。越是求着敌人给活路,越不会有活路。”仲衡盯着那些冲来的百姓,肃然高举右手,发令:“弩队准备,仰角45度,正前方——” 用百姓冲阵,是蛮胡的一惯伎俩,主将稍有心慈,被大批百姓冲进军伍,随之而来的便是紧随在后的蛮胡。在野地之战上本就处于劣势的大燕军队,若是没了军阵之利,等待他们的就是蛮胡的屠戮。 当年他随父镇守北地,在三不五时的攻守战和少有的野地战中,遇到此种情况,一开始还会悲愤怜悯,愤怒这些百姓的不争不抗,到得后来,遍地血肉教会了他硬起心肠,麻木地发出最有利战机的命令。这些百姓确实无辜,错的是这世道,是这无力护卫他们的军队与朝廷,但在战场之上遭遇,他别无选择。 然而,阿弦弄的这个弩-弓,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这种精巧以极的手-弩,射程虽比不上箭炮,却有一样极妙的设计,执手之处有仰角选择,只要背会那“简数”,按着命令转角,便能精确地测算仰角,精准抛射! 仲衡怒喝而出:“——齐射!” 六十具手-弩被调至准确而相同的仰角,几乎同一时刻,弩队按下了扳机—— “嗖嗖嗖!” 六十支精钢箭头,木制箭杆,几乎一模一样的无匹利箭,疾射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阴影弧线,越过大燕百姓的头顶,如飞蝗般直直投落,将跟随在百姓身后驱赶的蛮子步卒,如庄稼般齐齐啃倒一片,惨呼声此起彼伏。 这又是公子爷的一大秘法,无双箭! 自古箭矢难制,不仅难在箭头手工磨制之难,更难在细细的箭杆,一支支,要砍削,取直,切制,磨光……程序复杂,工艺麻烦,手工制做起来,一个熟练工匠,一日未必能做上三五支箭。 然而,厉大公子别开蹊径,拿出统一度量、水力刀具、流水制作这等法宝,箭矢的产量简直让人晕眩,往日弩-弓手最多带上一壶十来支箭,如今——公子爷的箭,是论箱的!一箱千支。 大燕百姓们哆哆嗦嗦,看着这箭雨带来的惨状,一时呆在战场之中,不敢退又不敢往前跑,偶有几个被箭矢误中的,惨呼着拼命往边上挪,生怕让车队的弩手一箭消命。 “矛队上前,前刺平摆。随我喊:‘大燕百姓,侧跑躲开,只杀蛮胡!’” “弩队上弦,再射!” 仲衡高声喝令,弩队矛队齐声高喊,小驴拿着他的手-弩更是激动得声嘶力竭,拼命大喊,让那些百姓赶紧往侧边逃开,免得误伤。 矛队一声大喝,齐齐平举长矛,足有尺长的钢制矛头,在日光下闪着幽幽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冲在前头的百姓,望着那要命的长矛,头顶又有那等吓人的箭矢呼呼射过,双股战战,身后那天杀的蛮子已被射成滚地葫芦,对面车队又在喊着往边上跑,有机灵些的,发出一声暴喊,趁机死命地往两边奔去,逃离战场。 这一跑,再楞再胆小的也知该往何处逃,一时哭爹喊娘的,连滚带爬都拼命往两边奔去。 后头的蛮子们一时追不急,破口大骂,大敌当前,车队摆着这个乌龟阵,眼见是硬骨头,蛮子不敢浪费箭矢,只得恨恨地整队引弓,往车队抛射。 奈何,车队射得到蛮子们,蛮子们的短弓却射不到车队,最劲的几枝箭,到得车队之前,已经轻飘飘地一吹就歪。 这中间,所差的,何止是千年的技术代差。 第58章 坠桥 女娘们虽不用上阵, 却和后勤队一起肩负起了运输、递转之责, 百多人的车队, 确确实实让厉大公子做到了“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剑衣、入画这等女娘挽起袖子帮着扛箱子,仲家几个小姐妹都帮着拆箱递箭矢,人人忙得不可开交,车阵后面的空地上, 各种呼喝命令之声此起彼伏,连入画都挥汗如雨, 扯开嗓子骂娘。 原本在对敌之前, 人人都惊恐莫名, 几个小丫头更是怕得直发抖,但当接阵之后,许是因为并非近战, 而是远远的□□互射, 她们又是被护在车阵中间最安全的地方,并不能见到远处的血腥,激烈热血的战场氛围反倒激起了女娘们的精神, 振奋起来也出上自己的一份力。 “我来我来!这等粗活是吾等男人们的事,如何能让女娘们来做, 吾虽是个书生, 这把子力气还是有的。”柴东城急急夺过剑衣和入画两人一道吃力抬着的木箱,沉重的木箱一压,差点没让他闪了腰, 只得绿着脸强撑着将箱子扛到战车边,递送给弩-箭手。 战事一起,便无人理会他这偷鸡摸狗找媳妇的小贼。 遇到蛮胡这等大事,他虽也害怕,但媳妇在车队里不走,男子汉大丈夫不护妻儿枉为人,如何能跑?面对厮杀对射,尸横遍地,血腥恐怖的战场,柴东城不觉惊恐,反倒有些激动难以自持,跃跃欲试,想着能插上把手,试试那神奇的□□,也干掉几个蛮子。 只是,他到底是个外人,又未经过车队连日的训练,谁会将公子的重器交给这等不知底细的人? 这边赶人,那边嫌弃,一来二去,他便落得混入女队作帮工的下场了。 “哗——”整箱的箭矢被拆开,远远摆放在弩手身后,年纪幼小的女孩子们紧张地将箭矢抽出,一支支装入皮制的箭囊中,再将箭囊放在弩 分卷阅读84 手触手可及之处,井然有序,越做越是熟练。 弩手扣机上弦,听命齐射,嗖嗖!一阵接一阵极有节奏的箭雨,将蛮子远远压制,一片接一片的蛮子如同韭菜般地被收割,三百多个步兵蛮子被射倒大半,有些当场毙命,更多的惨号着翻滚在地,剩下的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集聚一处,呼号着四处奔逃。 也有几个被激起了血性,悍勇地反往车队这边冲的“勇士”,都被重点关注,一个个扎成了刺猬。 蛮胡这等种族最为欺软怕硬,越是软弱可欺的,他们越是凶残对待,越是遇到可怖而难以理解,无法匹敌的对手,他们一边念叨着自家的神佛鬼怪长生天,一边逃得比谁都快。 那个状似蛮酋的贵人已退到了队伍最后,一众随扈跨马紧随,竟是要弃众而逃。 “护卫队,接引百姓上桥!手-弩队,自由散射!斥候队,持弩阻敌。跟我来!”仲衡一声暴喝,拔出身上佩带的,公子爷亲手为他设计炼制的长马刀,用力一夹身下的骏马,带头向敌酋猛冲而去。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仲将军,威武!] [哎呀,这仗还只是带着一帮练了几天的家奴打的,要是改天把黑甲军给训出来,天下可期!] [不要骄傲啊!这次是占了武器的便宜,远程射击压倒性胜利,要是让这帮蛮胡欺到眼前看看?近战见血,小厉子的这帮乌合之众还不吓得立马崩溃?再接再厉,好好种田,争霸天下!] [别废话了,赶紧撤啊!等着蛮子大队上来包饺子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上人们所说确是直指要害,厉弦盯着仲衡远远奔出,带着斥候队追击,也是暗自扼腕,可惜弩-弓还是不够多,自家车队人也太少,分成几队,实在捉襟见肘。这下子救了这许多百姓,要带上这帮人跑,要没足够的吃食还真够呛。 厉弦眯眼瞪着蛮子抢来的那堆牛马大车,眼睛发绿,娘的,说不得还得抢上一把,黑吃黑! 战场之上惨呼声不绝,四散而逃的近百个蛮子又被射倒许多,眼见大势已去,剩余的蛮骑拍马就跑,却被追来的护卫斥候挥刀斩下,论弓马娴熟,护卫们自然不能和长在马背上的蛮子比,但论那神兵利刃,撕裂铁甲如切豆腐般,一刀能把蛮子劈成两半! 厉大公子看着他们骑马杀敌,看得鸡血沸腾,忍不住也想过上把手瘾。 眼见那蛮酋跑得老远,仲衡的马匹虽健却不是战马,长力不足,越追离那蛮酋越远,厉弦气得只咬牙,恨不得自己亲身追上前去,把那蛮子砍个七零八落。 他当即冲上铁甲的大车,大喝一声:“让我来!” 弦机已经上好,铁甲如今对公子爷是奉若神明,闻言立即让成子将位置让开,自己给公子爷做助手。 “大仙,帮我瞄准校正,射那个要跑的蛮子头!”厉弦喃喃低语,上手瞄着准星,将视野中的小圈圈套住正不停策马狂奔,越来越远的蛮酋。 【右,右,偏下0.1,好,发射!】 有了钟大仙的微调,厉弦信心十足,用力扣下扳机! “嗖!” 一支巨箭,带着公子爷的愤怒,蓦然出击,如电闪般劈开空间,巨大的箭头呼啸着,瞬时击中了那个蛮子的背脊。 铁甲只隐约看到那蛮子突然停顿,从马上矮了一截被砸下地,他喜不自禁地抖着络腮胡,恭贺自家无所不能,天人一般的公子爷:“公子,您百发百中!那蛮酋必然已死得透了。” 成子在一旁,捂着嘴,眉飞色舞,却不敢在公子面前多废话,公子爷好生厉害,出手就将那凶暴的蛮头子干掉了! 被属下景仰万分的公子爷脸色颇为古怪,青里透白,白中透黑,他挥挥手,脚步有些轻浮地缓步下车,将箭炮机位重新让给这两个专业操作人员。 一下车,胃里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厉大校尉扶着车把一阵猛呕,差点没把自己的肠子吐出来。 “钟恪你又坑我!” 【你既然已经上了战场,怎么能不亲眼见自己杀敌?总不能次次闭着眼,让我帮你杀吧?这次是远程射击,下次面对面砍杀呢?我只是帮你放大战斗成果,让你看个清楚而已,此次免费,不谢!】 鬼才要看敌人被血呲糊拉地撕成两半,花花绿绿全喷出来,披了那马一身,白马都变血红马了喂! 厉弦气不打一处出,但心中也知,这既然是避免不了的乱世争战,总有要亲见血腥的一日,钟恪不过是让他不再逃避。 “渡河!渡河!”厉弦奋力大喊,众人轰然而喏。 仲衡没有多看一眼那稀糊一团的蛮酋,当即拨转马头,喝道:“回转,渡河!” 大半的百姓四散奔逃,有多半已跑上了木桥,见到凶残的蛮子竟然被更凶残的车队之人给杀得七零八落,见不到几个整的了,可这帮子车队的人,凶是凶,却是不怎么向大燕百姓下手。有些人便开始心眼活络,惦记起自家的牛马家当,那可都被蛮子掳掠了,正在那头四散呢!若是能找回些,也不怕会忍饥挨饿了。 有许多人便蠢蠢欲动,又从桥上想奔回来牵牛拉羊,找回自家的家当,也有人怕得要死,拼命想过河,人群乱糟糟地挤成一团,进退两难。 “长矛队平列矛枪,牛马驭者出鞭净路!”仲衡已赶了回来,见状大喝。 牛马驭者们打仗不行,干这等事却是得心应手,当年随着大公子出行,人称净街虎!那鞭子挥下,啪啪四响,说抽屁股,不抽脑袋;说抽鼻子,不抽耳朵。 跟着公子爷出行西北,想着能搏一把的二赖子,原本见着蛮子那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一个自已吃饱一家不愁的赖汉子,不过是想着年纪老大不小,想跟着公子建功立业,拼一把富贵,说不得能搏个媳妇成家立业,何曾想会遇到这千杀的蛮子? 幸好公子爷机关威猛,杀得蛮子片甲不留,奈何小命虽有靠,他一个打杂赶牛的驭者却挣不上功劳,如今这帮贱皮子,幸得公子爷救了一条命,却还敢耽误渡河逃命大事?!对付不了蛮子,还对付不了这帮土鳖?!不抽得个个乖乖听话,老子就改叫“净街猫”! 二赖子狞笑着抽出他赖以成名的长鞭,啪啪啪! 一窝乡土百姓如何见过这等威风凛凛的凶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冲回桥那头,面对白花花雪亮亮的长矛,只得哭爹喊娘地挨着鞭子,慢慢排成列,匆匆挤向河对岸。 [我去,果然是仆肖其主,“人才”啊!] [唉,见小利而忘大危,这种时候也只能出雷霆手段。] [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百姓穷得底掉,就那一点家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能不惦记吗?] 【蛮子大队,距此还有1.78公里 分卷阅读85 ,预计1小时17分后到达。】 厉弦一凛,赶紧让诸人加快渡河,那些蛮子抢来的牛羊、装粮的大车,能带就带,不能带走的就地焚烧,还能挡上一挡敌人的来路。 一时牛哞马嘶,人哭驴叫,人流被赶迫着,缓缓从古旧的木桥上向对岸涌过去。 到得最后车队压阵而过时,回首已遥遥能见到一大片敌人的阴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漫漫撒撒,无边无际,腥膻之气仿佛扑面可闻。 厉弦心中一寒,知晓必是蛮子的主力已至。 一片蛮骑乌云一般急驰离队,向着古桥方向奔来,远远能听到这群蛮骑古里古怪地号叫着,似是见猎心喜。 “路障点火,马队过桥!”仲衡高声发令,一把将站在地上看得发呆的自家公子爷拎起,让他坐到自己的马上,挥鞭而驰,雄雄火光在身后燃起。 古旧的木桥被众人和车队压得咯吱作响,前队由郑青带领,已驱着百姓渡河远去,郑赤和石屏正压着后队拼命前驱,仲衡带着自家的公子爷压阵,在队伍最末。 他不是不想让阿弦去队伍中间最安全的地方,只是自家的公子爷一心与他同甘共苦,要压阵护卫众人,当真是—— 仲衡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心中无比坚定:愿化身修罗,手持利剑,护他一生。 [小厉子往后看,往后看啊!来个全景,我去,果然是人一满万,无边无际。好鸡动!好鸡动!赏,有赏,重赏!] [哇!冷兵器时代的大战啊!可惜不能全程跟随,要是能灭此凶獠就好了,京都有难了。] [行了行了,再凑近的话,咱小厉子要变烤栗子了,看看就得了,安全第一!有实力了再和这帮蛮子干过!] 弹幕滚滚,上人们正看得鸡动不已,亢奋难言,主播钟恪突然惊呼一声: 【小心!握草,危险!】 几个蛮骑疾奔至桥前,被阻塞燃烧的障碍物挡住去路,凶性一起,抽出了链锤。 头颅般大小,扎满利刺的黝黑铁球,被一条长链拴着,被蛮骑在半空中挥成一个圆圈,带着呼呼的尖哨风声,突地脱手而出,刺锤顿时甩着长链呼啸着向火堆冲去——燃得正旺的大车“砰”的一声,被砸成几块,带着雄雄烈焰,和刺锤一起向古桥上飞舞过去,重重砸在桥面之上。 古老的木制桥面,本已不堪重负,被这连火带锤的一砸,咔嚓!砸碎了一大片,周围也被火舌舔着,渐渐燃起。 “阿衡,小心!”厉弦一惊,疾声大呼。 然而仲衡的马,蹄前正落下一块燃着烈焰的碎片,那马一声惊叫,一脚踏进桥面碎裂处,整匹马轰然倒下,把马上的两人甩出,飞坠下桥而去。 他们身后跟着的几骑,顿时撞成一团,众人嘶声哭喊:“公子!!” 第59章 铁人 浑河本是大河支流, 从中原穿越陕北入边蛮之地。 夏秋之季河水丰盛, 浩浩荡荡, 古木桥就建在水道收拢的转折之处,崖岸高耸,河面比一般河段略窄,却也有三五十丈宽。此时正值仲春之末,河水尚枯, 河床□□了大半的石滩底,只余近半河宽的水面急急流淌而过, 折转之处撞到岸边, 激起一蓬蓬白沫, 虽称不上惊涛骇浪却也凶险异常。 古木桥离着水面足有三五丈高,人要是从桥上掉下,不管是撞在石滩上, 还是直击汹涌的水面之上, 都是非死即伤。 仲衡与厉弦本已过了大半的桥面,只差十来丈就能抵达对岸,蛮敌的链锤来得太突然, 呼吸之间,桥面坍塌, 马匹前蹄陷入, 前肢断折向前栽倒,却把两人从半空往斜前方抛出,向对面几乎垂直的河岸撞去。 仲衡紧紧搂着怀中人, 努力将自己的身形弓起,在保护阿弦的同时,也能卸掉些撞击之力。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两人的身体在离河岸几尺远的地方,抛力已尽,堪堪擦过峭壁,直直往河滩坠去。 厉弦被紧紧包裹在男人的怀抱里,眼前只见一片弹幕急速地喷涌而出。 [播主,救人啊啊啊!] [惨了惨了,这下子要水煮栗子还是石头磕栗子啊?] [放电行不行?要么弄个激光?有什么招赶紧出啊!] [仲将军啊!嗷嗷嗷,不要啊,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呸呸呸!] 【我,我想想,找找,我我我了个去!只有纯能量传递,掉河里放电,那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钟恪惊得头皮发麻,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前生今世的孽缘,这么些时日,日日夜夜的陪伴,不知不觉中,他和许多观众一样,已经不仅仅将这个直播当做只是一场观赏娱乐和谋利的工具,当作神灵俯瞰众生的游戏,而是将那个恶怂的草包当做了自己熟识的损友,笑骂无忌,有时嫌弃,有时吐槽,却也不知不觉被那混蛋在心中占据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角落。 电光石火之际,仲衡一声暴喝,骤然拔出靴筒里藏着的钢制长匕首,奋力向石崖插落。 精钢制成的匕首,削铁如泥,是厉大公子在试精钢比例时,无意中得出的一个配方。 因含有特定“稀有金属”的矿石极少,堪堪只够做两把匕首,一把长一把短些,当日他虽不曾向阿弦讨要,却是殷切地盯着那双匕首,从出炉到铸造,再到最后成型,一眼不曾错过。 那时阿弦也没废话,翻了个白眼,就将长的匕首塞了过来,自己却留下把短的。 他十分珍视这双匕首,问人讨了几块皮子,亲自裁制割削,制成一双刀鞘,偷偷刻上仲家祈福的成双纹饰,给自己,也给阿弦那把匕首套上。他还曾想给这双匕首取个威武又别有蕴意的名字,却挠了半天头没想出来,这子曰诗云的劳什子,当日在国子监,他和阿弦其实也是半斤对八两,和阿弦说起,却被他笑了半天甚么“金刚芭比少女心”! 这把未曾得名的匕首,被他珍藏,悄悄贴身放着,连上战场也不曾放下。 如今,为了救命,却不得不将匕首与山石硬碰硬! 这一瞬间,无数思绪杂乱飞过,无端地,仲衡脑海里最清晰的一个念头却是:这把匕首要是能救下阿弦的命,他一定要让阿弦给它们好好起个双双对对的名字,留以纪念。 匕首尖头一点青蓝的幽光,在山石间重重磕碰而过,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与石头擦出星点的火花,巨大的力量让刃尖没能坚持多久,“蹦”地一声,干脆地折断了,锋利的钢刃被用力插入石壁之间,仲衡凭着单手的力量,将两人半悬在崖岸之上! 手臂肌肉坟起,青筋绽出,虎口已然崩裂,他却丝毫未感觉疼痛,只是竭尽全力保持平衡,免得让阿弦撞上石壁。 两个百十来斤的汉子分量,再加上被抛出的 分卷阅读86 冲击之力,匕首虽是锋锐,无坚不摧,却也撑不住与山石硬扛,不过片刻,就彻底崩断,碎成几截。 仲衡手中只剩一个刀把并小半截刃身,又翻滚着往河滩栽下。 好在被这匕首在山石上缓了一缓,冲击之力不再那么巨大,他紧裹着阿弦,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肉垫,重重摔在河滩上,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出。他咬牙顺势就地一滚,两人的身体停歇不住,一头栽到了河边。 厉弦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给吓懵了,猛不丁地被抛到高高的半空之中,头顶蓝天,脚下是空悬的大河,接着便是急速下坠……妈呀,好好好高!! 他脑袋里血液像是被冰冻一般,空白一片,一颗小心肝瞬时停摆,胸臆间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倒了出来,搅成一团,浑身轻飘飘的,吐都吐不出来,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嗷——” 没喊半声,他就被闷头闷脑地紧紧抱住了,脑袋藏在温暖厚实的怀抱里,心中突地安稳下来,金石相击,渗牙的吱吱声在耳边响起,接着便是“砰砰砰!”摔作一团,他晕头转向地摸了一把,手上一片粘腻…… 厉弦猛然醒悟过来,撑起身体急声问:“阿衡,你怎么样?!” 仲衡脸色惨白,噗地喷出一口血,他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无妨,莫忧心。” “你别逞强!我……” 厉弦急得要冒烟,头顶之上突地传来一阵哭喊急呼:“公子,公子!” 却是马队的诸人惊忧自家公子爷,眼见人从那么高处往下掉,幸而没直接摔到石滩上,此刻见两人似是稍安稳,忙拼命呼喊,想看个分明,公子爷到底有无大事? “我无事——啊!草!”厉弦对着桥上扯开嗓子一声喊,正要让他们来救人,一枝箭矢“噗!”地射在石滩之上,正中他铺开的衣角,虽是途远力尽,却也将衣角钉在了石缝中。 厉弦定晴一看,娘的!咬牙大骂,这当真是报应来得快,不是自家精心制作的“无双箭”,又是什么? 他猛然抬头向来处的岸崖望去,山崖上已不知不觉聚集了无数蛮子,正引弓搭箭向桥面射去,有许多蛮子在地上四处摸索,寻那精钢箭头的利矢,更有些嚎叫着将箭矢射向河滩边的自家两人! 片刻之间,身边又多了几支歪斜的无双箭,更多的箭矢如蝗雨一般向桥中间诸人飞去,一时惨呼连连。 要知道,适才为了阻敌杀蛮,厉大公子下命尽力而射,那箭矢便如不要命似地倾泻,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支!如今倒好,被捡了向自家射。 厉弦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一边被仲衡抱扯着躲避箭矢,一边扯开嗓子冲着桥上大吼:“走,赶紧走!平陆会合——” 话未说完,已被仲衡抱着,扑通一声跳进河里,顺水而下。 急急箭雨在身后“嗖嗖”不绝,厉弦浑身湿透,脚底勉强踩着石滩,被仲衡拉着,伏低身体借着湍急的水流遮掩身形。突地听到蛮子那边一阵嚎叫,接着便是咔嚓一声巨响,咯吱咯吱声不绝,厉弦回头急望,却见那座风雨百十年的古桥被烧作一团,终于支撑不住,在烈焰中断成两截,轰然坍塌! [小心小心啊啊啊!] [桥!握草,断桥!还有火,让开啊,小栗子!] [下潜,下潜!啊,不对往左啊!] 弹幕乱作一团,众人七嘴八舌什么馊主意都冒了出来,却没半个管用的。 钟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手足无措,也是完全帮不上忙,盯着屏幕恨恨骂娘,只能盼着阿弦福运高照,老天保佑了。 一截燃烧的巨木,顺着急流打着漩向两人方向疾冲而来,半截木头浸在水下,激出一阵阵烟雾,露出水面那面却是火焰雄雄,扑面而来! 厉弦本就冻得直哆嗦,此时一见那火木,惊得人都僵了,瞪着眼睛直发楞,手中一紧,突地被扯了开去,却见仲衡从水中半跃而起,一脚踩在石滩之上,一脚猛地飞踹,正中火木! 那块焦火缭绕,烟雾腾腾如妖魔般的大木头,被他一脚横踹,砰一声闷响,打着漩从两人身旁掠过,旋转着随水流渐渐远去。 “阿衡!你……” 仲衡冰冷的手拉起厉弦,没有回话,挤出一个字:“走——” 顺着水流踩着石滩,半走半游,沉默地与激流搏斗了足有一刻钟,终于将古桥那头的蛮子们远远甩在身后,但车队的一众奴仆也不见了身影。 走到一处崖岸稍缓之处,仲衡拖着冻得直打摆子的公子爷停了下来,他盯着那处缓坡,闷声将人拖过来,缓缓蹲下身去:“上来。” 厉弦望望那高耸的坡岸,估量着自己是绝对爬不上去的,也不矫情,咬牙扒上了仲衡的背,身下厚实的背脊似是一颤,又牢牢挺直。 仲衡沉默不语,双手如爪似电,不断交替插落,竟是背着一个人如猿猴般攀崖而上。 [好险好险!主播,烘衣,治伤!]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小厉子他家男人啊!啧啧啧,果然要找能干可靠的,仲将军器大活好又忠心,我给满分。重赏!100星币!] [仲将军器大活好,楼上那位怎么知道的?晚上小厉子夜夜拉灯啊!] [别吵了,我总觉着有点不对劲,主播,你得给仲将军看看,这么摔下去,又是游泳又是背人爬山,真当是铁人三项赛啊?!] [就是啊!他这一路都没说话,别是内伤吧?] 【莫急莫急,小命保住了,一点小伤自是手到病除……我去!】 仲衡已经飞快地爬上了西北岸的崖坡,刚一上崖,他身子一阵晃,噗地喷出一大口血,颓然倒下,眼中还歉然地直直望着自家狼狈的公子爷。 对不住,阿弦,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阿衡!!”一声嚎叫响彻丛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别打!开个玩笑,今天会有加更,大概下午5:00这样吧! 第60章 救死 【嚎啥!!!赶紧看看人还有气不?!等凉透了, 就是阎王爷转世也救不回来了。】 厉弦哆嗦着, 一句不敢吭, 猛地扑上前去,将手颤巍巍地凑到仲衡鼻下,心脏似是冻结一般……指尖忽地被吹拂过一丝热气,他的心猛然重重一跳,抖着手捧着仲衡惨白又带着斑斑血渍的脸, 仰天嘶声狂吼:“活的,活的!!!钟恪, 快救人, 我求求你, 快救人啊!” 厉弦声音嘶哑惶恐不成声,明知身下这人还是温热的,却生怕他仿佛像是前世一同赴死时那般, 渐渐凉透。 滴滴的水点落在仲衡渐有些发青的脸上, 厉弦慌忙为他拭去,不知不觉中,竟已是泪流满面, 舍不得,舍不得怀里这人就这样无声无息悄然离去, 分卷阅读87 哪怕就是让这夯货变成前世那般鬼样, 也好过再也见不到…… 【还有时间哭?赶紧诊疗啊!】钟恪简直恨不得钻进三维影像中,揪着那怂包的耳朵吼,这关键时刻哪那么多的猫尿? “你说的对, 阿恪,帮我。”厉弦狠狠咬住舌尖,生生用剧痛让自己清醒镇定,莫慌莫慌,阿衡没事,只要能尽快救他! 他双手依然有些发颤,却已镇定下来,迅速往仲衡的头部、胸腹摸去—— 【颅脑无损,胸腔淤血,左7、8肋骨开放性骨折,一根断骨斜刺入脾脏,内出血,立即手术止血,正骨,还来得及!】 “我知晓了,如何止血?”厉弦的手仍止不住抖,指尖冰凉,脑海中却渐渐一片空明,唯有镇之以静,方得救赎。 【找根利器,我指引你位置,把利器刺入,以电离“烙”血管“焊接”血肉,同时放出腹内积血。】 “是。”厉弦咬着牙根,听那恐怖的描述,立即摸索自已身上,却是一身深透的衣衫,再无长物。 “莫急,莫急,我记得阿衡适才掏了把匕首出来……是了!在这里!”厉弦一把将仲衡重又藏入靴筒的断匕摸出,急问:“这个可行?!” 【可以,你把人平放在地上,我先给你们两个烘干衣服,顺便消毒,你准备好,赶紧开始手术。】 一阵电离波闪过,水雾蒸腾,两人身上顿时干爽,连厉弦手中的匕首也被杀菌消毒。 【胸腹交界处,靠右再靠右些,好,再往下一点,行了,稍用些力刺下,不要太大力气,免得穿透……】钟恪一头冷汗,套上医疗放大视镜,一边看着医疗仪指示,一边不停地指引。 往日热闹非凡的直播室里,难得连一句人声一条信息都没有,人人摒息,连个呼吸都不敢大声,心中默祷,明知与那“小世界”隔了重重宇宙晶壁,却生怕干扰了厉弦生死攸关之举。 厉弦手中稳稳地举着那把断折的匕首,将仲衡的衣衫扒开,对准他裸-露的肚腹,轻轻却坚定地刺下,一股暗红的血液蓬然喷出,流得四处都是,甚至喷上了他的脸庞眼睛,眼前一瞬腥红。 厉弦用力闭了闭眼,又静静睁开,按着钟恪的指示,将匕首往仲衡腹内探入。 【好,往左,再左一分,再深一些,停!就是这里!别动。】 厉弦的手稳稳定住,不敢再动分毫,一道金色的电流从脑海深处倏忽蹿出,“呲”一声轻轻钻入仲衡腹腔,几息之间,将那被刺透之处“焊接”大半,唯余那断骨尖稍还扎在脏器之中。 【好,稳住,右手握匕首别动,左手轻轻把那骨头扶正,闭上眼,我给你思维导图。】 厉弦依言闭目,左手轻轻抚上那断裂的骨头,按着脑海中白森森的“骨像”,一扯,将断骨送回原处。 他手下的仲衡皱眉一阵颤,却是未醒过来。 骨头刚刚复位,又是一道金色的电离流蹿过,将脾脏完全“焊实”。 【大功告成!这条命算是回来了,唉唉!哭什么,还没完事呢!慢慢地,对,慢点,把那匕首一点点往外抽,一边抽,我一边帮你“焊”。不是我吹啊,当年哥刚毕业时,还到宇宙站R级飞舰上实习过,别说你们这点小伤小痛,就是飞舰合金外壳我都焊得3A+啊!】 [哈哈哈!恭喜恭喜,小厉子终成神医圣手,厉将军得脱生死大难。] [吹吧你,播主啊,刚才是谁连自己姓什么都吓得快忘记了?] [烟花,一定要烟花,举室同庆啊!这死里逃生的,吓死爹了!小厉子临危不惧好样的,仲将军生死无悔果然汉子!给给给,这个月吃土也要给小厉子好好赏一把!] [仲将军真汉子,骨头扎透脏腑了还能憋着气背厉小猪上岸,小猪仔,你还不快减肥?!可长点出息吧!给给给,减肥基金200星币。] [呜呜呜,真是患难见真情啊!小厉子,你一定要和仲将军好好的,姐姐给你打赏,小恪恪,你可别见利忘义又私吞专项赏金啊!] 弹幕疯狂地刷屏,一片欢庆,烟花满室,难得地,专项给小厉子的赏分居然达到了7300多星币的巨额。 【咳,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对了,阿弦,把手按在那处断骨上,我再给你“焊”一下……对喽!这样就好了大半么,只要不用力按,再弄点好药吃,这伤处过个七八天的就痊愈了,幸好这内脏出血发现早、处置快,要不然真是要命,要记得好好补血哟!】 钟恪笑眯眯地,趁着厉弦心神激荡之余,又推销了“焊骨”、“理气”种种套餐,专项基金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不用多浪费,他这播主没功劳也有苦劳,为了阿弦他们逃难方便,赶快好起来着想,这些套餐那是必须滴! 钟恪理直气壮地为好友着想,关怀备至地默默扣掉了相应的大笔积分,这等小事就不用特意惊扰还在情绪激动中的锚点先生了。 *** 仲衡沉浸在黑暗的意识深处,那里血腥遍地,扭曲的憎恨充满胸臆,满腔的恨与不平无处倾泻,唯有脚下那个被残虐得生不如死的瘦小身影,一起活着罢,生不如死却也要长长久久,地狱哪会有尽头?!总要有个伴。 他挣扎着,想从那个黑暗的酷狱中醒来,又忍不住想看看匍匐在脚下的熟悉身影是谁?是谁?! “……阿衡,阿衡!醒醒!别睡了,我们要找个宿营地,你个夯货别半夜让夜猫子叼了去,那可笑话大了!阿衡,阿衡!你再不醒,我可走了,别,别睡了!” 熟悉亲密又如此别扭,除了他那主子爷,再没有旁个了。 仲衡忍不住嘴边勾起一抹微笑,他忽地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咦?他不是正背着阿弦逃…… 对了!仲衡猛然睁开眼,他受了重伤,支持不住倒下,阿弦,阿弦无事吧?! 一张血渍斑斑,泪痕殷然,又像哭又像是笑的脏猫脸,骤然映入他的眼帘,不是阿弦又是谁? 仲衡一惊,忙支起身子,抚上他的脸颊一阵摸索,幸好无伤,他慌乱地问:“阿弦,怎地这么多血?你伤到何处了?” “蠢货!那是你的血,你喷了我满头满脸的血。”厉弦忙在脸上一阵乱抹,抹掉丢脸的泪迹,哼哼出声,“自己骨头断了戳穿脏腑也不知么?还敢逞强背我?蠢不死你!” “我,骨头断了?”仲衡愕然,摸摸自己身上,虽仍有些乏力,却无哪处像适才般剧痛难当,看看鼻子朝天的公子爷,又有些明了。 “若不是我有神医妙法,你这条小命早丢了!”厉弦想起适才的惶急仍是忿忿,停了下,又不放心地嘱咐,“你日后做事,万万要量力而行!不然搞丢你自己的命,你死了,你当我还能活多久?!” “嗯,我知道了。”仲 分卷阅读88 衡傻乎乎地咧嘴而笑,坚决应下,阿弦的秘法救了他,阿弦不想让他死,阿弦为他泪流满面。 厉弦想想不太对头,又忙补充:“我是说,没了你的护卫,我也活……你,你笑个屁啊!笑得忒恶心。” 厉弦嫌弃不已,嘴上骂得凶,手下却轻柔,小心翼翼地扶他又躺平:“你先歇着,我去找处宿营地,再弄点吃的,天色快暗了。我警告你,别动!你那骨头再撅断,就留在这里一个人喂狼吧!喏,这断匕拿着防身,有事就喊,我不会走远。” [啧啧啧!咱们厉公子就是标准的口嫌体正直啊!明明对人家动了心,还嫌弃这嫌弃那的。] [这就叫奸恋情热,枉我刚刚还哭了一把,呸!这对狗男男,一言不合就洒狗粮,简直丧心病狂!还我赏分!!!] [行了,恋爱脑么,各人表现不同,小厉子一奸生情,两世孽缘,那也是情有可缘么。打个商量,晚上不拉灯,我出1000星币怎么样?小厉子,大方点么!不就那点事,叔叔帮你指导指导,不定哪天就反攻成功了呢?] [哈哈哈,同意同意!] 眼见弹幕滚滚,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且是越来越污,厉大公子正直地往周围打量,当作没看到,哼,当我厉某人是为那点星币就屈身让大伙瞧私密之人么? [10000星币,求不拉灯!] 厉弦脚下一阵踉跄,好歹稳住了步伐,口中默念“礼义廉耻信,礼义廉耻信……” 【行了行了,各位不要老是想着窥私么,这个种田争霸也很有趣啊……】钟恪主播懒懒洋洋地打了圆场,观众们又嘻嘻哈哈地转移话题,争论如何找个最佳的野营地了。 厉弦心中天人交战,挣扎犹豫了半天,却被如此晾在一边,心中只有一句话当讲:MMP! 第61章 放电 【……一要靠近水源, 嗯, 这个没问题;二要向阳背风, 干燥空地,实在不行找个凹地也行;三要驱虫防兽,弄点药草,就那个艾蒿,对对!拔上一捆, 四周熏一熏;防兽么,这个只要你晚上不关直播, 我帮你看着啊!只要300积分, 有野兽来一个弱电闪下去, 保你平安无事,打个七折,只要350分;四要平坦避雷, 嗯, 这条你是无所谓,有我在还能电到你?你家仲二可是得避雷。】 钟恪点开一本野外扎营指南,懒洋洋地一条条读给厉弦听, 顺便推销“地图圈点”——在脑海地图里标出十个以上适合扎营的地点,贴心标注利弊, 甚至可以按客户要求逐一评分分级, 只要100积分!100积分!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土著厉这狗大户一日进账这许多星币,可把播主他给羡慕的, 要知道1星币他设定的是兑换10积分啊!不趁此良机多赚点,他枉做主播这些年! 土著厉气得七窍生烟,边勘察地形,边与奸商斗智斗勇,终于以1000积分全包的价格,达成了选择宿营地、值夜、找食物一系列打包服务协议。 钟恪虽贪钱,倒还是个良心商家,服务很到家,一转眼便为肥羊客户厉先生,在一个小山坡的背风面找了一处平坦干燥之处,又指导他找了一堆艾蒿,然后堆在一处。 【两根手指用力一搓,对,就是这样,把电火花对准枯草,行了,这不就着了么!】 按着钟大仙的指导,厉弦又为电离能量开发出了一种新用途——野外点火。 他将艾蒿点烟,四周熏了一遍,便匆匆而返。虽说没听见什么响动,钟恪也一直为他扫描四周,并无敌踪野兽,但大约是这次有些吓到了,仲衡人不在眼前,他总有些心慌。 远远见到仲衡老实地躺在原处,厉弦才松出口大气,见到他走近,那夯货咧嘴给了个傻傻的笑容,一如春日暖阳,熏人欲醉。 厉弦倒吸口凉气,腹中暗骂,这狐狸精果然如烟青他们暗中偷骂的,勾人的手段越发高明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向他的暖暖春日奔去。 “慢慢起身,别触到你的肋骨,刚给你掰正了,别又折成对麻花。”厉弦小心翼翼地扶着仲老爷起身,引着他往自己找的那处宿营地去,虽说钟大仙拍着胸脯保证,高积分好货色,速效修复,这点小伤不碍事,他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扶着仲二在那处燎过艾蒿的空地躺下,厉弦又不放心地花了50积分让钟恪打开“全景敌我分辨地图”一看,在急流中顺势而趟时根本未留意时间,此时才发觉此处离着蛮子们足有十来里地,又远远隔了一条大河,那些蛮子的红点点聚成一大片,还在古桥那处不远,应是已安营扎寨。 零星的红点大约是蛮子的侦骑,分散在营寨四周徘徊,并未追击而来,想来那些蛮子也未将他们这两只逃出生天的蝼蚁放在眼中。 红点即代表“敌军”与危险。 岸的这边,远处几十个绿色的小点正在四处慢慢移动,钟恪说这便是他家的仆从,想来正不死心地四下搜索公子的下落,绿点即表示“友军”。 更远些,一大团黄色点,前后被拉得长长一列,前方有一团绿色点引领往平陆的方向而去,据说黄点就是那些从蛮子虎口逃脱的百姓,黄色以示“中立方”。 敌人尚远,当晚去和自家车队会合显然也来不及,厉弦暗骂一声,总算放下半颗心。 将艾蒿余烬收拢,又四下捡了一堆枯枝木柴,在空地中央借着身形遮掩,悄悄点了火,燃起一小丛篝火,他这才又嘱咐仲二一声,三步一回头地去找吃食。 【真啰嗦啊你,要不要画个圈把他圈起来?都说有我在帮你看着,不会有敌人来的,还这般叽歪,当真是恋爱脑?】单身狗钟恪不耐烦地怼。 “男儿立世,说什么情情爱爱?我这是关怀下属,你这等大仙自然不懂。”厉弦理直气壮。 嘴上虽与钟大仙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他眼睛却不空,四下扫射。 天色灰蒙,夕阳西下,林中一片阴暗。初春本是万物苏醒,新芽初绽的大好时节,却也是最难觅食的时分。山间野林中草木无果,块茎无实,连偶尔几只被惊动的野兔野鼠也是瘦骨嶙峋,奔得飞快。 厉弦两手空空,没有武器,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如何跑得过那些细小的野物?在树上撞了几下脑袋,他心下恼火又急,一发狠就叠加了个夜视套餐,又被多坑50分。 【哎呀,你现在看是能看得清楚,可手无寸铁的,看得见又怎么逮?万一碰到只饿狼,你是找吃的还是给它送外卖?先说好,咱们这1000分套餐,只包“找”食物,不包帮你干掉食物啊!】 今日一下子得了上人们折合7万多积分的星币赞赏,厉大公子正壕得毫无人性,他本就是个挥金如土 分卷阅读89 的性子,要不是当初为了抠点积分与二舅治病,也不会为了那点分与钟恪讨价还价累得半死。如今爷们阔气了,虽然是要备着些积分以备不时之需,但一点小用处,他是挥手买买买,并不介意让钟抠门沾些油水,多用才能多知上人们各种法术的利弊么! 【好好好,多谢惠顾。】 钟恪眉花眼笑,厉大公子花了积分,他就能将相应的星币划入自己的账内,厉弦一壕,他这美满日子也是立等可期啊!对待大客户,那自然要贴心关怀,急顾客之所急,想顾客之所想,有任何需求都要满足,就算没有需求,也要给客官创造需求,这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没有武器不是问题,阿弦你还记得当初你在治疗你二舅时,我对你说过那个基因微调副作用么?】 “……储电放电,长寿延年?”厉弦想了想,问道。 当日吃了大苦头,初听这副作用他还喜得见牙不见眼,但“青春不老、长寿延年”这东西要验证效果,不得花上个几十年?至于储电放电,钟恪说他只做了一次基因微调术,身体最多也只能储点微末点量,用来打个火——便如适才,或是电个苍蝇老鼠的还行,想加大功效就得等再做几次才会渐渐以几何级增加储能放电量。 当时听了差点没气歪鼻子,他厉大公子手下仆从如云,犯得着用自己身体储电,用来点火,还和苍蝇老鼠过不去吗?!后来,也就渐渐淡忘,没放在心上。 又哪知会有今日,与仆从失散,狼狈逃蹿的一日? 如今看来,这个鸡肋的功效倒是实用,起码点火一项他实验过了,双指一搓,电火星自来,实在比那火石火镰火折子好用百倍。 至于这放电? 厉弦跃跃欲试,好奇地问道:“如何搞法?” 【这个很简单,你现在的身体细胞其实已经有些微的突变……】 [哈哈哈,X-man栗子,前进!] [很简单哒,我七岁小侄女,近战打不过她家养的那只欧星宠物章鱼,就用这个电球远程攻击,当晚就吃到美味的铁板章鱼须了!] [壕无人性啊!欧星章鱼2万多一只吧?拿来吃?你侄女屁股没开花?] [后来我大哥尝了之后,决定承包个鱼塘专养欧星章鱼……] [哈哈哈哈,小栗子加油!打不了章鱼,起码也能战得了野兔吧?!] 土著厉闻言也是激奋,这既然是异世上人们连孩子都能掌握的技能,他这般人物大才,还不是伸手就来? 【咳,行了,你现在身体里余电也没多少,哦!给你加个电量显示。对了,就看直播视屏右上角,那个小小的,一头有点突起的长方形,那叫电池,后面有最大电量显示,是20&。电池里面绿色满了就表示你身体电量充足,要是像现在显示的这样,只有一丝红线,余量2&,那就说明你电量见底了。】 “这个20,20什么的,到底有多少电?”厉弦看着那个“电池”的电量显示,有点摸不准数量。 【这么说吧,1&可以打个火,10&电个兔子老鼠的没问题。】 厉弦一脸黑,没好气道:“都没电了,你让我如何打猎?” 钟大仙精神一振,大力推销:【没电充电啊!我这里提供的电能安全可靠,价廉物美,100&收你100积分,如何?!】 [握草,如此无耻奸商,今天算是开眼了,1星币能买1万&吧?!也就是1个积分能换1000&,恪主播啊,你真该去当位面商人的。] 看到有正义的观众揭穿了钟奸商的收购价,厉弦那鄙夷的白眼简直要射穿直播间了。 【咳咳,谢谢观众们夸奖,但是呢!这个电离能长距离传输,损耗很大的,更别说是跨宇宙晶壁的能量传输了,小恪恪我还要交税,还要采购……总之呢!阿弦啊,我也挺不容易的,你瞧我这一个月二十八天啃营养剂啊!再说了,这个电能供货商也独此一家不是?当然,你要是想试试大功率不稳定的电公雷母纯天然充电,我要为你念悼词的机率为50%。】 话已至此,有啥可说的? 厉弦面对垄断供货商,明知进货价,也只得捏着鼻子,以10积分100&的优惠充电价格购买。要不是他心急担忧仲衡的安全,怎么地也要和钟奸商大战八百回合!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坑二傻子啊! 【对,意存丹田,感觉到那股电流了么?就想像它是你的一坨口水,噗!喷出去。啊!不是真的吐口水啊,就是那个意思,用手,用手甩,像甩袖箭飞镖那样,对,好!中了!】 折腾半晌,厉弦一身草屑,脸上手上都被树枝划花,头发都被自己电得焦了一缕,臭着张脸,用了100积分的电量,连练习带猎杀,终于弄到了一只瘦可见骨的野兔,一条刚冬眠醒来的倒霉大肥蛇。 拎着千辛万苦弄来的猎物,他匆匆往回赶,黑暗的从林中,前方一团温暖的金红火光。 那个人斜倚山石,躺在火光那边,闻声抬头,低声笑问:“阿弦,你回来了?” 厉弦一时楞在那里,眼底突地一湿,手中猎物掉了下来,他忙低头收拾,粗声念道:“弄了点吃的回来,算你听话,好生歇着,别动,我来收拾。” 第62章 扶伤 厉大公子两世为人, 要么金尊玉贵, 要么贱如污泥, 什么时候也没自己动手做过饭食,在府里研究阿奴补汤之时,也不过是钻研方子,七八个厨子帮工围着他转,洗切烧火掌勺都有专人, 根本不用他动半根手指头。 如今面对着那条刚苏醒出来溜弯,却不幸挨了厉公子电闪雷劈, 死不瞑目的大肥蛇, 厉弦也有点麻爪, 捏了仲衡那把珍藏的断匕,比划来比划去,半天不知从何入手。 仲衡看着他家的公子爷抓耳挠腮, 与那死蛇大眼瞪小眼, 实在是忍俊不禁,坐起身来笑道:“给我罢,剥个蛇皮又不费力。你那医术如神, 我如今一点也不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 厉弦回了他一个死鱼眼:“老实呆着吧你!” 狠下心一戳,把那冤死的肥蛇给开膛破肚了, 瞧着那花花绿绿的一堆, 厉弦小脸发青,呲着牙摒着气,半闭着眼往外掏, 好容易剥皮、切成血肉糊拉的一段段,又寻了块石板放上搁在火边烤…… 林间静谧的夜里,传来几声幽幽鸟鸣虫叫,篝火在夜幕中跳跃舞动,无声舔噬着肉块,偶尔木柴发出“哔啵”的声响。 厉弦掏出一把紫红的山果碾碎,抹在微微焦黄的蛇肉上,顿时激出一阵扑鼻的清香,和着浓浓的肉食香气,引人食指大动。 钟恪虽说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是经他和自己妙手合作治的伤,吃东西完全没问题,但看自家夯货流了那 分卷阅读90 么多血,脏腑都戳出个血窟窿,将将补好的,厉弦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问:“他刚重伤初愈,这等烤蛇肉能不能克化?” 【跟你说八百遍了,能吃!都补好了。你不是还在蛇肉里加了生津入味、滋补又助消化的紫丹果么,实在担心,你嚼碎了喂他糊糊得了!忒婆妈。】 钟主播也懒得再废话,不就是脾脏戳了个洞么,都修补得和新的一样了,还如此怀疑主播的手段,哼! 厉弦思来想去,还是把那肉切得碎了又碎,弄得自己满头大汗,一手油腻和果酱,这才用一片钟大仙鉴定过无毒无公害的大叶子托了,送到仲衡嘴边。 “给,吃些肉,补补。可惜无锅,不能煲汤。” 仲衡望着阿弦往日光洁的脸庞,如今一脸的黑灰,还有些油腻擦在鼻头,额角更是被划出几道血丝,汗涔涔地托着一团紫里透着棕,棕里带点黑的诡异肉糊糊。 见他望去,厉弦恶狠狠道:“公子爷我手上弄出来的,都是好东西,你敢嫌它丑?” “不敢。”仲衡望着他为自己一身狼狈,嘴角渐渐弯起,抬手轻轻抚过阿弦脸上的伤处,柔声问:“痛不痛?” “不痛!你赶紧吃,有了力气明天才能去找车队,和郑青他们汇合。”厉弦呲着牙,瞪了这夯货一眼,把那一大坨肉末酱糊到了他废话多多的嘴里。 仲衡猝不及防,差点被噎死,梗着脖子吞下好大一口,这才来得及回味公子爷的手艺,柔嫩,鲜滑,香浓不腻,还带着点淡淡的酸甜清香,回味无穷,一如他尝起来的滋味。 吃在嘴里,吞下肚去,钟衡只觉肚腹渐暖,浑身暖洋洋的,心底似是被化作了一腔甜水,他也不知如何述说,直觉地,今日在这一番生死间的来回,他与阿弦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往日的感激、动心,形影不离、情-欲吸引,即便袒衣而卧,和抱而眠,总也似隔着虚妄的藩篱,但在今日此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阿弦的心中总是有了他的影子。 厉弦把肉糊给自家夯货塞下,用那只柴瘦的兔子勉强填了肚子,又砍了几支竹节装水回来,喂人喝了,这才疲累地在仲衡身旁和衣而睡。 春寒料峭,寒夜尤甚,一堆篝火也不过略暖了周围小小的一块地方。 厉弦瑟缩着,闭着眼努力将自己钻进那个温热的怀抱,又忽地警醒,伸手摸了摸仲衡的额角,眉头微皱——有点烫。 “阿恪,帮我看看,他这是发烧么?” 【呃,不是,这个是身体机能的自然反馈,到底重伤过,硬生生地促生愈合,总会有各种奇葩的微量副作用或是反应,人体还是有许多我们还需要探索的秘密啊!没事的,睡一晚就好。】 “那就好。”厉弦吁出口气,正想继续睡,却觉脖子上痒嗖嗖的,微热而潮湿的一点一点被轻轻印上。 “阿弦,阿弦——”仲衡不知何时醒了,乌黑的眼眸望向他,轻声而呼,他低下头,轻轻噙住了公子爷微红的嫩嫩耳垂,轻舔慢噬,温柔以待。 “……你,你别乱动!”厉弦浑身酥麻,一时不知魂飞何处,忽地想起今日要让钟恪帮着值夜,连直播都未曾关,忙道貌岸然地止住了在他颈间厮磨扯咬的发情野兽。 上人们可都瞪眼看着呢!也不知钟恪那混蛋这手术医疗之法里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竟是让这夯货动情不已。 [呃,这个副作用略迷啊!恪主播,你老实说,是不是偷偷下什么药了?] [哈哈哈哈,小厉子,你也有不拉灯的一天啊!好,赏,重赏!] [加油干!莫负好春光。] 【咳咳,都说了,本个小世界无法传递实物,什么什么药,正直的主播从来都不懂啊!仲将军这完全是自然的生理副作用反应,不要随便给主播扣帽子啊!】 仲衡很听话,轻轻将脑袋搁在公子爷的肩膀上,不再乱动,他望着篝火,灼热的呼吸静静地喷在厉弦的细皮嫩肉上,激起一颗又一颗细小的颤栗。 过了片刻,他将手环在厉弦的胸腹之际,低声开口:“我七岁时,父亲便带我宿营野外,他给了我一把匕首,让我自己去猎吃食,那晚的林子也是这样黑黝黝的,影子光怪陆离,每棵树后都似是藏了个鬼怪。我很害怕,磨磨蹭蹭不敢进林子,父亲一掌把我拍了进去。” 厉弦也渐渐清醒,听他这么一说,想想这夯货如今牛高马大,凶神恶煞般宰蛮子如杀鸡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阿弦,你莫笑我,那时我很胆小,所以父亲让我夜入山林,想磨磨我的性子。我战战兢兢地进了林子,却当头遇上只独狼,那时也顾不得什么猎食还是磨炼,为了活命,也只得拔出匕首和它拼……最后,它给我留下了这个疤,我要了它的命。” 仲衡握着厉弦的手,让他摸到自己的耳根,时日许久,那里还有一条细长的陈痕浅浅突起,可见当日的凶险。 厉弦摸着那旧伤疤,心中微有怒气,不由也想起自家那个万事不管的老子,道:“你爹倒也放心。” 仲衡浅笑着轻轻摸上公子爷蹙起的眉头,道:“莫气,后来我才知道,我父那时偷偷跟在我身后,紧张得把自己手都掐破了,到底还是忍着没出手帮我。后来回到家中,我那一向温良贤德的母亲足足半年未与他说一句话,自此,我父亲再训练我时,再也不敢那般没轻没重,揍我都要再三探查周围,看有无我母亲的眼线。” 活该!厉弦暗自腹诽,却见仲衡深深望着自己,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喃语:“我手刃了那条恶狼,为自己挣出条命来,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自己要用双手,用这手中利刃守护什么——所有我所珍视的东西,和人。” 银月如勾,清晖若水,仲衡那一双眼在厉弦面前渐渐放大,也不知那夯货施了什么法术,他只觉浑身无力,一颗心酸酸软软,又温温热热,荡漾难言。 而后,一点轻如蝶翼的湿意触到他的左眼皮上,又是一点,落在右眼之上…… 耳边传来那熟悉、低沉又温暖的性感声音:“阿弦,我心悦你。” “我,我亦如是。”厉弦喃喃而言,突地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厚如城墙的老脸也不由自主地透出了晕红。 [嗷嗷嗷!!!表白了,狗粮成吨啊,太没人性了!!!] [啥啥?说的什么?有人翻译下不?我古文盲啊!翻译机那个好像不太对头,什么叫“我也是”?] [呐!就是说仲二表白:“我心里很喜欢你呀!”小厉子骄傲地回答:“是滴!俺也很喜欢自己。”] [不对吧?应该是仲二说:“俺中意你呀!”小厉子娇羞:“死样,我也喜欢你呀!”] 被这翻滚如潮的弹幕弄得一 分卷阅读91 脸青黑,土著厉又花50分打开钟大仙提供的敌我标识图,确认敌人老远,近无威胁,面无表情地在意识中点了右上角小红叉。 [握草,又拉灯,又双叒拉灯,还能不能好了?!] [厉啊,这点小料算什么,哥哥姐姐们一定不笑啊,把直播打开吧!] [别喊了,没用,小厉子那是下定决心吹灯拔蜡,这是要啪啪啪啊!] 【各位,早点睡吧!我还得帮他们值夜,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开灯了。】 钟主播懒洋洋地躺下,啧啧摇头,年轻人啊! 关了骚扰直播,厉弦才将心神回到当下,整个人却已被那夯货揽在怀里,那家伙臂膀如铁,胸膛坚实火热,毛茸茸的大脑袋却在自己的脖颈处蹭个不停,一声一声低呼着自己的名字:“阿弦,阿弦……” 声声入心,绵绵如丝,荡气回肠。 厉弦晕头晕脑,人都发昏了,一颗心烫得直发颤,声音都拐了调,斥道:“你这又作什么妖?你个八尺昂藏大汉,作甚忸怩小儿女态?!” 仲衡轻轻含住了那个娇羞得几欲滴血的,小小的圆圆的肉耳垂,含糊低声:“……阿弦,我好难受,难受。” 他额角薄汗涔涔,浑身发热,捉住阿弦的手,一路向下,触及那铁石般火烫的东西。 “你,你个夯货,重伤刚愈……荒,荒郊野外的,你也不怕得风寒!”厉弦勃然大怒,一张脸红得几欲喷血。 “阿弦,莫怕,到我身上来,热极了……” “……痛!你,你弄点油啊,蠢物!” “阿弦,阿弦,我心悦你,此生如一。” “知道了,知道了,混蛋,你激动个什么劲?!不许乱动,别触了伤处。” “阿弦,阿弦,你,坐上来,动动……” “吵什么,闭,闭嘴啊!好他娘的累,知道不?!” …… 第63章 缺粮 直播信号重新被接通时, 百无聊赖的钟主播看了看时间, 一个半小时, 嗯,一个中古人类,重伤刚愈还算可以了。 看着厉弦小嘴红嫩嫩,浑身懒得没骨头,窝在“重伤员”怀里累得“奄奄一息”的德性, 再看看仲将军温顺贤良地甘当垫被,还贤慧地用衣衫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侧着身子为他家公子爷挡风的样子, 钟恪都未免怀疑起来——莫非小厉子雄起一把, 趁机攻下了修罗将军? [我押一支营养剂,小厉子万受无疆!] [你这赌打不起来,这样的宇宙真理, 谁会和你赌啊?!恪主播都不会当庄家的, 是吧?] [小厉子,为了一振雄风,你就点个灯, 证明给这帮小看你的家伙们看看,什么仲将军, 照样是咱胯-下之臣。] [仲家军在此, 仲将军威武不屈!] 【呃,诸位客官,还是要尊重一下刚表白的小情人们, 这个隐私问题么,小厉子的脸皮虽厚,偶尔它也会娇羞滴!】 “钟大仙,1000积分值夜,真金白银,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厉弦窝在男人怀里翻个白眼,食色性也,他倒也不觉得有甚难言羞隐,情之所致,美妙如斯,又有何可置喙?就是忒累!他叼着别人的胸肌磨牙根,引得头顶那人嘶嘶倒吸凉气,还暗自恨恨,老腰都快折了,又要快又要慢的,欲壑难填,烈驹难驯啊! 闻着熟悉的味道,厉弦沉沉睡去,唯余双颊微赤,情韵久久未消。 天尚未大亮,厉弦便听到耳边犬吠不止,他闷头憋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睁开眼。 一双牛眼泪汪汪地瞪在面前,鼻涕都流到了嘴里,小驴吸溜一声吸回去,继而跪地嚎啕:“公子爷!我可找到你了!” 半大的孩子鬓发上露水未干,眼袋青黑,显是一夜没睡。他身后一人有些畏缩,弓着身子,探头憨憨而笑,一手牵着只不住吠叫的细犬,正是张七郎。 “嗯,辛苦你了,小驴。” 面对安陆尸鬼,厉公子秒变慈眉善目,钟大仙说了,要让孩子从小感受世界的温暖,塑造正确的“三观”,虽不知何为三观,他自己更是棵大歪脖子树,节操全无,然而在孩子面前,那还是要有师长之尊严。 厉公子从小驴师父的怀抱里滚起,将用了一夜的暧炉踹到一边,问起小驴别后情形。 “……两位郑叔知道您掉下桥,快急疯了,烟青哥和石屏哥他们一道要来寻您,前队的百姓没人引路也不知道去哪里,堆成一窝,乱糟糟的,车队也没人管束,大家都吓坏了,后来还是那偷鸡爪的小贼,跳出来说,说什么司职,要沿河分段分人找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懂。 后来赤叔就整队引着百姓往您要当官的那个平陆去,郑青叔带了弩队和斥候队大半的人马,按着那个什么分段分区的法子,划了块各派人手来寻您,我和张七哥一组,撞了大运找到您,‘小细’可立了大功!要不是它,我们还摸不准您在哪儿呢!” 小驴指着那条细犬,心有余悸,这黑古咕咚的黑里,走路都难,更何况寻人,要不是小细一路闻着飞奔寻人,真不知去何处找。那时,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和公子爷那么老高摔下去,他心都炸裂了,幸好老天爷疼好人,公子爷安然无恙。 “辛苦了,走罢!”厉弦听了也有些心焦,他手下这帮子奴仆,忠心还算可嘉,但除了他这镇山虎压着,确实没什么能独挡一面,号令众人的干将,他和仲二一起栽到水里,这一窝蚂蚁不就炸了锅?! 倒是柴东城那小贼,哼哼,这时候就略有几分谋略分派的能耐了?回头好好调-教一番,又有剑衣这根大肉骨头在跟前挂着,还怕这小子不成厉大公子门下一凶犬?! 小驴和张七骑着马来寻的,此时四人并作两骑,匆匆往车队追去。瞧着公子爷左指右拐熟练已极地指着路,正想带着细犬引路的张七郎默默吞下了自己的话,嗯,天人神仙般的公子爷,自是样样精通。 因那万人大部的蛮子当前,车队众人失了领军的公子爷,虽然惶惶无依,但在敌蛮如雨的箭矢之下,也只得带着百姓狼狈逃蹿。 虽则众人多是步行,车行又慢,但咬牙逃命之际,也是奔出了行军之速,沿着古桥对岸破败的官道而行,一夜惶惶,不敢稍寐,要不是百姓和仆从许多都有夜盲之症,无法赶夜路,怕不连夜奔出几十里地去。 厉大公子四人绕路而行,一通好赶,总算在中午时分与还在焦急搜寻的郑青石屏他们碰到了。 不说烟青扯着公子爷的袍摆嚎啕而哭,连郑青这等汉子都手颤眼湿,他心下欢喜无限,定了定神,直直走到仲衡面前,跪地重重磕了个响头,还待再磕,却被面色不善的仲二挟手拎起,冷然问道:“你这是作甚?” 分卷阅读92 “仲爷,多谢你拼死救了我家公子爷,我,我粉身难报,日后再不敢与您争锋……”郑青赧然又酸楚,坦露心中往日的别扭。 仲衡眼波柔柔,望了一眼正不耐地安抚几个小厮的公子爷,转头肃然道:“他也是我的公子爷,我为他粉身亦难报,何须你来谢?” 他转身向自己的公子爷走去,回头垂目一顾:“你又何尝有能与我争锋之处?!” 徒留郑青在风中涩然。 仲衡知晓,对下属同僚,他本该如父亲教导那般,与之和睦相处,笼络善待,日后未必不会成为同个战壕里的战友,或是手下得力干将,但是对这与阿弦深情厚谊,自小跟随,年纪虽不太轻,却也俊朗健壮,又时时对阿弦仰慕爱护异常的郑氏家仆……哼! 散出的侦骑马队一组组零星回来,见到公子爷平安已返,无不激动欢喜,只是搜索队伍四散,一时却是不好聚拢,吹了几声约定的铁哨,若是没听到的,也只能按事先的约定,搜寻无果的循着官道旧迹自行追上车队。 厉弦在马队的拥簇之下,直追前行的车队,对这效率不高的铁哨通讯,也有些不甚满意,惦记起钟大仙说的甚么“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嗯,有时间要好生琢磨一番。 到得黄昏时分,他们一行人终于追上了车队和大批百姓。 逃了一日一夜,饥寒交迫又劳累,近千的百姓便如疲累的羊群,面对车强马壮人持刀枪的车队,不敢争抢,只萎靡温顺,畏畏缩缩地跟在车队近旁,乞求条活路。 据说,这车队的主子爷是要赴边塞上任的,众人虽是对蛮胡惧怕之极,但家乡已被毁于一旦,故里遍地腥膻,除了跟着这救命的车队往西北而行,又能如何?即便是能讨要些吃食自行散去,这人生地不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西北民北又悍,匪帮甚多,几个人零散上路,只怕是给山贼马匪添菜而已。 跟着这位公子爷赴任,说不得善心的老爷还能赐下立足落脚之地。 只是隐隐听说公子爷落水失踪,人心便有些不稳,虽是无人敢捋手持长刀尖枪的车队大爷们的虎须,那眼光不免就在满载粮食的大车,和那从蛮胡手中抢回的牛羊身上多停留几分。 厉弦与仲衡赶到之时,车队正在熬粥做食分发,瘦弱的柴东城跳在大车之上,嘶声力竭地吼着:“……送水的这边,一桶水两个馒头,柴火那边,一担干柴三个馒头,老弱妇孺到车队侧边,一人一碗粥!” 剑衣正站在车队之旁,领着女娘们为那些无力的老弱发放粥食;易爹坐在车边,一边收柴收水,一边计数发竹筹。 拿水和柴火换了竹筹的青壮,忙不迭地跑到车队尾侧,从贺大厨和他徒弟们手中换馒头。有些换了便慌忙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更多的人将馒头珍惜地收在怀里,带回临时的宿营之处,与劫后余生的家人们分享。 更有十来个护卫和驭者,带了鞭子四处巡逻,维持秩序,虽是嘈杂纷乱一片,却也隐隐有了些条理。 林泉思庐和郑赤他们,远远见到公子爷一队,急奔而来,在马前狠狠磕了两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问候:“公子安好。” “安。”厉弦挥挥手,让他们自去忙碌,独留下林泉一人,指着那在车顶吱吱乱叫、活蹦乱跳的“猴子”问,“他怎么回事?” 林泉静了静,渐渐从激动中回复往日的冷静自持:“禀公子,这位柴东城跟着我们车队前行,日前您落水失踪,那群百姓有些不稳,护卫本想惩戒一二,他站出来对着百姓一阵恐吓利诱,倒是把人吓安稳了许多。后来,我与思庐计议着,这百姓实在太多,又不能一甩了之,若要长治久安,带去西北,怕还是得实行您当初在安陆挖渠做水车时,那以工代赈、分组核工之法。” 仲衡看看已被大块分割,分组做活的百姓,青壮以劳换食,老弱赈济相合,微微点头。 林泉躬身又道:“柴东城有几分口才,读过书,人又甚是光棍,小的便分派了他做宣讲劝慰之职,倒也做得有声有色。” 他见公子爷眼色沉沉地望着那些贫苦劳顿的百姓,一时有些摸不准公子的心思,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公子,您看这些百姓,是继续带着赴任西北,还是……” 若是无车队相护,任这些百姓零落四散,缺衣少食又人生地不熟的,怕是没有多少人能平安返乡,又或落地生根。 厉弦懒懒地望了眼视屏上的弹幕,叹息一声:“都赶着去西北吧!放一群羊是放,放两群也是放,横竖你们也熟了这一套。” 直播间里种田党们正摩拳擦掌,振奋异常,口呼“人口乃称霸之基础”,要建根据地,要有丁口! 哼!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厉弦忧郁地看看车队辎重,又扫了一眼那些从蛮子虎口夺来的牛羊粮食,低声问:“这么吃下去,还能撑多久?” 林泉眉头微蹙,心算片刻,低声答道:“紧着些吃,大约还能支撑七八日。” 而此地距平陆—— 厉弦悄悄让钟恪打开地图,看着一堆黄绿的点点拥簇在一处,离着红色标记的目的地平陆,加紧行路,还足足有十三日的路程。 而周围之地,黄色表示中立的点点极为稀少,这就是说附近人烟寥落,村寨稀少,就算是领着这一帮大肚汉上人家门,且不说绕了许多路,就是把这些小村子连皮带骨都刮个干净,怕也只能填个底。 这么算来,便是勒着脖子,也得饿上三五日,这如何了得?! 厉大公子烦恼焦躁地在图上看来看去,倒是在图上边缘角落里发现了几团橙红色的光点,有的驻立不动,有的在缓缓偏移,还有一团竟然正慢慢向官道这边,自家车队的方向移来。 “这是甚么东西?” 钟大仙放大地图,瞟了一眼:【哦,大概是马匪山贼之类的,不动的是留驻山寨的,动的是出来劫掠的。因为敌我不明,多半是敌人,所以标橙红色。】 [好,这是送上门来的菜啊!] [嗷嗷嗷!干不过大部的蛮子,还干不过山贼么?] [干,就是干!天赐不取,必受其咎!] 厉大公子狰狞一笑,露出个小酒窝,八颗白牙森森雪亮,咬牙道:“干他粮的!” 第64章 马匪 廖老六坐在他宝贝的三岁黑花小母马身上, 拢着袖子看二宝那猢狲骑着他爹留下来的老马, 飞快地跑来, 跑得近了,竟蹿上马背耍了个斤斗,“呦喝喝——”长声叫着。 那孩子放声大喊:“六爷,是帮肥羊,领头的是个白面小官人, 牛羊成群,护卫不多, 后头倒是还跟了几百号乡民, 全是连根木撅子都没的土疙瘩, 离咱们就十来里地,抢了这把,寨子 分卷阅读93 里老老少少都能分上二量肉哩!” “好!二宝有功, 回头头个让你选财货。”廖老六在马背上直起身子, 拿黑得发亮的油腻袖口蹭了把干瘦黑黄的脸,竖着吊梢眉吼道:“老少爷们!肥羊就在前边,天下穷人是一家, 穷棒子们能不伤就不伤,那些个白脸官人要是敢不听话, 敲断他娘的狗腿, 让他尝尝额们西北汉子的快刀!” 几百个骑在千奇百怪座驾上的汉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兴奋地嗷嗷大叫,身下的瘸驴瘦马癞骡子都嘶鸣起来,一片乌烟瘴气,尘土满天。 “女娘,这车队还有好些女娘!”还没马身高的二宝亢奋得声音都发颤,尖声叫道,“抢上一个我就有媳妇了!额爹让额要传宗接代!” “二宝你毛长齐了不?!” “哥哥们先帮你挑挑啊!一定要奶-子屁股大滴!” 众匪哗然,更是兴奋得恨不得一脚就迈到那帮带了女娘的肥羊跟前。 “走咧——”廖老六扯着嗓子一声吼,几百匹驴马撒开四蹄狂奔,顿时激起一路烟尘。 *** “那帮碍事的家伙都赶到后边去了?”厉弦关注着地图,里面的橙红点开始加速向已方移动。 “百姓都移到车队后方,适才放了几个探哨过去,这马匪山贼大部应是快到了。”仲衡勒马站在公子爷身边,低声应道,“此次人力、时间都有余,你说的那个坑都预先挖好了,郑青他们都藏了刀枪,入画和剑衣她们在前车露面整理行装。” 仲衡望着呲牙坏笑露出个小酒窝的公子爷,忍不住也微笑起来,这小坏蛋历来便是有这许多稀奇古怪的鬼祟主意,要不然当日在国子监,他们一帮纠纠边关将门虎子,也不至三天两头被京都那些没三两力气的纨绔们捉弄耍戏。 车队正对官道前方的一大片空地上,枯黄带着些微新绿的杂草被每隔三五尺就翻起,底下挖出斜面朝外的浅坑,也不太深,就是碗口大小,一掌来深,几百人卖力挖了小半个时辰,这片杂草地便如鼠患泛滥般,布满了上千个坑洞。 阿弦说,来的是马匪,那就必定是马匪。 仲衡不知道自家的公子爷是如何得知此等军机,但他身上一桩桩一件件的秘密还不够多么?阿弦既不愿或是不能说,他便唯有默默守护。 小驴兴奋得拎着马缰绳,绕着师父直打转,手中的强弩早已悄悄藏到马肚下的便兜里。 “师父,师父,公子爷为甚要让我们藏起武器?这许多枪矛弓-弩,吓也吓死这帮蟊贼了!” “哎呀,这便是公子爷的神机妙算,叫作引蛇出洞,若是明晃晃摆了刀枪,吓得这些贼子跑了,吾等的粮食却着落何方?” 柴东城不知何时悄悄凑到了厉大人近旁,仲队那煞神他不敢招惹,想要在大人面前显露干才,博个前程。 毛遂自荐虽好,奈何他这出场有些糟,头上一顶偷鸡摸狗的帽子都还摘不了,要让大人赏识,自然只有多拍马,拍好马,再以精妙分析,为大人的谋划叫好,以英雄所见略同之感,让大人将他引为知己,哎呀!岂不妙哉? 来日跟随大人,做个一官半职,再求大人赐个恩赏,娶了自家的娇娇小剑衣,美啊! “那为甚要赶开那些百姓,让剑衣姐她们坐在前头,百姓们乱糟糟确是碍事,还容易冲击本阵,可女娘们又不能打仗,还得靠咱们男人!”小驴昂着头甚是不解。 “咳,这个,就是让马匪们轻敌妄为,不会注意周遭环境,就容易……”柴东城一边讨好公子爷的姘头的小徒弟,一边幽怨地瞥了公子爷一眼又一眼,如何能让他家如此美貌可人的剑衣站在前头诱敌?这车队里不还多的是粗壮的庄户大娘么! [咦,这小贼心思还挺灵变,拍马功不错啊?我怎么瞅着咱们小厉子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是偷他家大米吃了?] [嘿嘿嘿,这小贼想偷小厉子家的美貌侍女,这还不是罪大恶极?才干倒是有一点的,书生也不酸,倒挺接地气。] 厉弦冷冷扫了视屏一眼,心中冷哼,前世这祸害如何怎样折磨他厉祖宗时,他早与狱友钟恪分别,上人们大约也是不得而知那些让他噩梦两世的遭遇。今生彼此虽再无血海深仇,地位又有天壤之别,但既然这小子犯到他手里了,虽是要让他一辈子做牛做马狠用,也不妨碍公子爷先消消心头之怒。 公子爷一个恶狠狠的冷眼横过去,吓得柴东城顿时蔫了,缩在一边哀哀自怜,看来出头甚难哟! 一片烟尘远远卷来,也不知有多少贼子,百姓们缩在车队后方瑟瑟发抖,也有几个稍复了力气的青壮,团起伙来蠢蠢欲动。 “哥,咱不能这么缩着,公子爷救了咱,这时候不出把力还是人么?” “车队要是让什么山贼马匪给祸害了,那贼能放过我们?” “就是就是,吃了公子爷这几日粥,我给他卖一辈子命都成,只要天天能吃饱!” 便有几人找了些趁手的木柴刺棍,想给车队帮上些忙,却让护卫们挡了回去,公子爷说了,这等小贼一个指头就碾死了,想帮忙的就好好待在后方,安抚好百姓。 *** “六爷,就在前头,你瞧,你瞧瞧!女娘,我说有女娘吧?!呦喝喝——”二宝乐得见牙不见眼,用力一夹自家那匹老马的腹部,箭一般蹿了出去,当头那个女娘长得和葫芦似的,定不能让兄弟们抢了去! 廖老六咧嘴露出一口黑黄大牙,笑骂一声这猴崽子,用力一挥手:“兄弟们,抢他娘的!” 一众汉子嗷嗷叫着,挥鞭纵马,飞扑而前。 看着那大车上惊慌失措的女娘们,廖老六心头也是一阵火热,婆娘饿死也有好几年了,家中两个脏球蛋子无人顾没人管的,镇日里在寨中瞎跑,这回定要弄个壮婆姨回去,家里有个婆姨才能算是家啊! 没等他美滋滋地多想上一刻,前头突地一阵马嘶驴鸣,十几个打先的兄弟顿时跌下马来,哀号不已。 廖老六一惊,下意识地一勒缰绳,身下的黑花马身形一顿,收不住脚,突地踩空,唏律律一声哀鸣,轰然倒下,右前腿已折。 廖老六猛然被掀下马来,幸好他半辈子都在驴马之上,马技精熟,打了个滚消了撞击之力,便站直身子,却还是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再一看地面,满地都是不起眼的小坑洞,太他娘坑马了! 他气得鼻子冒烟,一声怒吼:“直娘贼!这帮子不是好人,尽挖坑坑人哩!兄弟们操家伙上啊——” 吼声戛然而止,廖老六咧着大嘴,楞楞地看着对面的车队。 女娘们早就不见,车队的身后转出了百十号汉子,前头几十个握着雪亮的尖刃长矛森森然地对着前方,后头几十个人 分卷阅读94 手一把弩-弓,密密的箭头在夕阳下耀出一片光,闪得眼睛都要瞎了。 后头有个小白脸的公子哥,端坐在马上,身旁还有个一脸肃容的精壮汉子,看到兄弟们下饺子似的落马,那嫩生生的公子哥似乎露出个狰狞的笑容。 廖老六哆嗦着嘴唇,缓缓低头看看自家只有装了个锈铁头的木棍,声音都变了调:“完,完球!这,这,这是猛虎装肥羊啊!”突地扯开嗓子吼道:“兄弟们,快跑,再不跑死球了!!!” 然而,为时已晚,那白脸公子哥嫩手一挥,精壮汉子的口中吹响了甚么,发出一阵尖哨声,下一刻满天的箭雨乌云般盖下。 嗖嗖嗖! 廖老六大腿上扎了根箭,他正转身拼命想跑,屁股上又被狠狠扎了两根,血嗞糊拉的,顿时扑倒在地,嗷嗷惨叫,再看看周围,满地滚葫芦,难兄难弟,扑地一片。 “二宝,串子!狗剩啊!老七老九,都还活着不?!” 廖老六痛得一头冷汗,嘶声狂吼,拼命往周围寻去。 “死不了!” “六爷,我,我在,嗷!脚,脚上挨了几箭。” “啊啊啊!六爷咱跑吧,跑吧!” 此起彼伏的哀号声中,廖老六勉强定神看看,兄弟们个个带伤,好在大多被箭扎在下半身,没几个中要害的,他心中微微一动,奋力吼道:“兄弟们,这是碰到硬茬了,都跟着我喊——大人饶命!我等降了!” 马匪们一楞,望着对方枪林箭雨,急忙应和老大的英明决断: “大人饶命!我等降了!” 鬼哭狼嚎阵阵,越来越齐整,到得最后,齐刷刷的几百号都下马跪伏于地,嗷嗷惨叫,只求放过一条小命啊! “这就降了?!” 厉大公子很不满意,气不打一腔出。 他倒是殚精竭虑想招,又是色-诱又是让敌轻视,挖坑带埋伏的,这帮子混蛋居然一阵弩-箭,就跪地求降了?当真是用了十分力挥起拳头,没打到对手的脸,人家就哭着求大爷饶命,这一拳打也不是,收回来憋屈,真正可恼! 仲衡笑着悄悄拉了拉公子爷的手,道:“这帮马匪倒甚是知机,也知我们未下杀手。” 这一帮蓬头垢面,拿着粪叉,烂枪来打劫的马匪,若是不懂情势,大约也在这西北界面上活不了几天。 厉大公子战前说了,汉人与胡蛮不同,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总要给一次活命的机会。 这帮马匪在公子眼中不过土鸡瓦狗,但也要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细致谋划。对敌之时见机行事,以保全我方为前提,若是实在弱菜,听仲队号令,就暂不伤这些贼子的性命,擒下后一一甄别再定生死。 仲衡转头喝令:“让他们放下武器,跪地面北,双手高举!郑赤,带护卫队捆缚这帮马匪,带到一边甄别。” “喏!” 第65章 俘虏 “……锈枪头自制长矛十二把、朴刀两把、锈柴刀三把、粪叉两把、骨刀骨矛二十余件、包铁皮硬木棒两根、软弓七张、硬弓一张, 破烂皮甲、木甲二十余件, 其余蒺藜、刺柴等若干。” 思庐和林泉一边清点, 边将从蔫头耷脑跪在一边的马匪身上缴获的武器一一报来。 厉大人在一旁听着,越听心越沉,脸色漆黑,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这就没了?粮食呢?这帮家伙带了多少粮?” 思庐与林泉互望了一眼, 低声道:“公子,这帮马匪甚是穷困, 身上的干粮还不足他们自己一日所需。” 厉弦一脚踹翻了那个猥琐干瘦, 被匪帮中人称为廖老六的黑脸“老汉”, 勃然大怒,骂道:“一帮子穷鬼,还敢学人家劫掠!还敢当你娘的马匪!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吃了都不够塞牙缝!” “莫气恼了, 这些马贼你若看不顺眼,砍了便是,不必烦恼。”仲衡顺着公子爷的毛, 低声安抚,在他眼里这等为非作歹的劫匪, 不过是能随手碾死的蝼蚁。 厉弦瞪了他一眼, 有苦说不出,上人们仁善,可见不得草菅人命, 说是要什么公审、挖苦根,区别对待,忒地麻烦。 唉!原本还以为能黑吃黑劫把肥的,让手下们补足这几日的食粮,谁知这帮子马匪奔到眼前,他才知大事不妙,娘啊!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精瘦露骨,连坐骑都没个齐整样,手里尽是破铜烂铁,盯着车队里的肥羊壮牛直流口水,这是来打劫么?分明是来强乞啊! 厉大公子抖着手指着这匪首,余着最后一丝希望,吩咐左右:“好好问问他,他们的老巢在何处?有多少存粮?”公子爷说着,凶光毕露,呲着森森白牙道:“要是不够吃的,先宰那些折了腿的老马瘦驴,再宰这些马贼填肚子!” “喏!公子爷,您放心交给小生来办,定让此獠连他底裤是何人所制都问得一清二楚!”渴盼建功立业的柴东城紧紧捉住时机,趁着旁人还未答声,深深一躬,先自高声应了下来。 厉弦横了他一眼,心下也有些古怪,对这等拷问之事如此热爱,莫非柴东城这小贼天性便是嗜好血腥?但若交给他来办,用上人们的话来讲,倒也算是“专业对口”,只是不知今生从未操过此业的柴小贼,可还有前生的几分功力? 派了两个护卫帮手,厉公子便将那老匪交到了柴小贼手上,只吩咐莫要弄出人命,也不许太过血腥,断肢残手的,其余随便,尽快问出个结果来。 柴东城见公子爷挥手走开,口中一句“冤枉”活生生吞下了肚,他真不是什么嗜血的腌臜牲口,小生只想为公子爷分忧啊! 转过身来一声狞笑,便将这等憋屈尽数撒在了马匪身上,眼见那黑瘦的匪首撅着屁股,神情惨然地让护卫揪着跪在一旁,他走上前一步,用力将那两枝牢牢扎在屁股上的弩-箭一拨,嗡!箭枝带着血,在那臀肉上颤个不停。 “嗷——”一声惨号,廖老六落在这位手上,当真只恨他娘将他生在了世上,没到一刻钟,他便将根底倒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咬定寨子里无粮,不肯带车队的人去搜刮。 “……大人,这就是一帮子逃税上山的穷鬼,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立了个寨子,穷得精透,山上也开了几块瘦田,靠着打劫过往商队过活,饥一顿饱一顿的,年后就未曾开张,这一次要不是碰上咱们车队,他们都已经打算宰两头老马瘦驴填肚子了。” “寨子在何处?可有存粮?” 柴东城缩着脖子,垂头丧气道:“那廖老六说他们寨子里俱是老弱妇孺,从不曾出来害人,年景不好,山寨里已经断炊几日,他们不得已开春就下山,这才没长眼睛,冒犯了公子爷您的虎威。至于山寨的位置……没问出来,再狠逼的话,这匪首竟是宁肯自己咬了 分卷阅读95 舌头也不愿吐露。 那些在治伤的马匪我都粗粗问了遍,也是无人肯说,连那半大的探哨都说,寨子是家,要命拿去,万不能祸害了家人,实在,实在是…… 公子爷,小生,小生无能,请您责罚。” 这帮山匪马帮甚是顾家,竟是边嗷嗷惨叫求饶,边打死不招,让他哭笑不得,一时也有些心软。 厉弦白了他一眼,没空责罚这等事,看这些匪帮精穷的样子,他也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地图上那些黄点团团在何处,一点即知,想知道的无非是寨里有否存粮,如今看来,这劫匪寨中竟是断了炊的,比蛮胡手里捞出的那帮百姓还穷! 望着那几百号正拖到一边拔箭治伤的穷匪,厉弦眼前一黑,这一把打的,偷粮不着反蚀大把米啊!又多了几百张嘴要填! “去,查问清楚,这些马匪都有无血债在身,罪大恶极的都给我砍了!”厉大人有气无力地为减少需要填的无底洞,作最后的努力。 柴东城有些尴尬地咧嘴一笑,道:“大人,我已按您所说的法子,分隔开来讯问。这帮子脚泥未干的土壳郎,躲在山里,农忙种地,农闲劫路,都是一个村寨的,甚是齐心,在村里老弱都有济养,劫路也只劫武装不强的肥羊,见了扎手的就躲,除了与商队护卫交战而死的,手上倒是没什么大恶的血债。” 眼见公子爷的脸更黑了,柴东城忙表功道:“大人,这些穷匪不肯招自家寨子所在,倒是把十里八乡的悍匪一并供了出来,倒得干干净净。据说那些匪帮没甚规矩,荤素不忌,穷的掠人、富的劫财,手下人命不少。年景不好时,连弱小的山寨都要去勒索一二,要不是廖老六这伙手头有些功夫,怕是连寨子都不保。 廖老六说那些悍匪寨子里却是富得流油,金银满仓,粮食甚多,尤其是近旁的一股人数近千的悍匪‘过山风’,山寨离此地不过二十来里山路,曾经劫过新上任县太爷的车驾,惹得郡里发兵来剿,结果在山里兜了几圈,没找到贼巢穴,没可奈何地收了兵。” “哦?!”厉弦来了精神,这才像话么,哪像这帮瘪孙穷匪,简直丢尽了匪徒们的脸面! “那廖老六的说辞不可尽信,但必也有几分根据,他们寨子既与那‘过山风’有旧怨,想是想借着公子爷您手下的神兵,一来洗旧恨,二来也是嫁祸于人。廖老六说郡守发兵找不到‘过山风’,那是没有知内情的内应,那帮山贼人数虽多,能战的也不过四五百人,不然他们那穷寨子也不能撑了这些年。大人您有他引路,又有神兵利器,那必是手到擒来。” 厉弦点点头,望望天际西沉的夕阳,转头对仲二道:“阿衡,交给你了,明日一早出发,征剿这‘过山风’,我随你同行。” 弹幕刷成一片,上人们也按捺不住雄雄战意了。 有钟恪主播作弊式的,无比强大的敌我标识地图;有超时代的弩-箭;更有连日征战,配合更为默契、有经验的护卫与弩队;还有一位将来百战百胜的修罗将军——有我无敌! *** “六爷,六爷!”二宝将声音压得极低,一点一点挪着屁股蹭到廖老六身边,他边偷觑看管的护卫,边嘴唇微动嗫嚅道:“……长栓他,咽气了。运气不好,腰上被扎了一箭,摔倒时勾住了,肠子都扯出来,活不了。” 他停了片刻,又悄悄说:“老海子也不行了,腿上给扎了两箭,扎得不是地方,血流了一地,止都止不住……” 廖老六的身形佝偻着,将脸垂了下去,沉默片刻才问:“其他人呢?你呢,伤得重不?” 二宝又凑得近了些,悄声道:“其他人都还好,箭伤得不是要害,额也没啥事,脚丫子上挨了一箭,皮肉伤,拔了就好。就是臭蛋倒霉些,被箭戳在大腿根,削了一个蛋蛋去。那看护的壮婆子给他上了药,说是公子爷给的神药,敷上三两日就好,只要鸡-巴还在,包他小子日后照样娶媳妇生娃!” 廖老六深深叹了口气,想拿腰后的烟杆,双手一绷,这才想起如今是人阶下囚,不得自由了。 出来劫掠,便是将脑袋拴在腰上,便如山中猎兽,生死由命,怨不得人。 山里人苦,生死见得多了,不过麻木,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苦熬着活下去。 “嗯。”廖老六被柴东城折腾了半天,屁股上的箭倒是被拔了,也上了药,总是大伤元气,此刻听到兄弟们的境况,心下也是凄然。 二宝举举被捆缚在一起的双手手腕,还有那连在一起、纵横交缚的两根大拇指,看来看去,甚是不可思议,道:“日球怪咧!这小白脸公子爷绑人都出花样,细细一道索,偏还挣不开。” “……六爷,你说这小白脸公子爷,他,他都给咱裹伤,又不砍了,咱也没伤到他车队的分毫,是不是,是不是,就……饶了咱一条贱命了?”二宝眼睛亮闪闪的,心里存了万一的希望。 “分开些,老实点!都过来,排队领粥!”护卫此时横眉一瞪眼,大声呼喝道。 “是,是,将军老爷,咱这就过来,不敢劳您大驾!” 廖老六忙歪着半边屁股站起身,低头哈腰,拉着二宝便去领那粥食。 一人一碗薄粥,用光滑精致的木碗盛放,在火光下稀薄得光可鉴人,里头似乎混着些红点棕丝,一股古怪的药味扑面而来。 “……六,六爷,这是不是杀头粥啊?还是要下药毒死咱啊?”二宝捧了粥,手有些发抖,可是那米粮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喉头里似是馋得要伸出手来,肚腹咕咕直叫,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碗毒粥。 “杀,杀你个头!”廖老六接过粥食,忙哈腰咧嘴,连连道谢,走到一边拿捆缚的双手小心捧了粥碗,骂道:“这公子爷是失心疯了,才将上好的精米熬粥,喂你毒-药?!一刀砍了,根本不用费这功夫和柴米。这红的是枸杞,还有芝麻和其他的药味,应是给伤病号补气血的。” 他珍惜地端起碗啜了一口,抬起头来,呲着黑黄的残牙,吊梢眉都飞了起来:“宝啊!给咱吃的,这是死不了了,这公子是个善心的,明儿咱帮他收拾了‘过山风’,干掉赵大胯子,说不得你那二姐还能找回来!” 二宝一楞,狠狠端起粥碗一干而尽,恨声骂道:“六爷您说的是,咱帮这公子爷干掉赵大胯子那畜生,说不得他能饶了咱,放咱回寨子呢!寨里老老小小的……二姐……” 想起前几年被抢的阿姐,被砍死的阿爹,二宝心头血性涌起,恨意满怀。 喝完那从来没吃过的精白米药粥,肚子里竟叽哩咕噜闹得更凶了。 二宝把那木碗舔得一干二净,又不舍地舔舔唇,看着那分粥处直流口水,悄声问道:“六爷,您说我再去混一碗,成不成? 分卷阅读96 ” “滚球!” *** 善心的厉大公子正憋闷地数着粮食发愁,这帮子穷鬼来打劫,果然成功了!不但有伤的个个给治,还每人都混了个水饱,又耗了他几十斤米粮和药材。 他倒是想把马匪们丢了,可再三审讯下来,还真是一群穷苦人,又无甚大恶,直播室里的“种田党”上人们嗷嗷叫着要收小弟,也见不得虐待俘虏。更何况,要是不给医治,改天上路更麻烦,明日又如何拎那几个“带路党”去剿匪抢粮? 这桩亏本生意中,唯一可喜的一点,大约便是女娘医护队的那些壮妇,如今也不怕那些血呲糊拉的伤口了,拉过一个个伤员,当是杀猪宰羊般的治,又有公子爷指导的各种秘技和手法,那手艺竟是突飞猛进,不下一般金创科的医士了。 马车的厚厚门帘被掀开,自家的男人带着一身寒意钻了进来,用力搓了搓手,才坐到他身边,执手相望一笑,道:“都分派好了,明日我拎着那个匪首廖老六,还有那个探哨二宝,带队去剿‘过山风’,这许多人质押在此地,他们不敢弄鬼。你好生歇着,别担心,我定带着满满的粮食回来,不让你饿到。” 厉弦没将手从那还余一丝寒意的大掌里抽出来,扭身团了团,把自己塞进那厚实可靠的胸膛中,哼道:“没有我的秘术,你如何能知那贼巢穴的准确位置,如何知晓敌情分布?你家主子爷一到,强虏灰飞烟灭,更何况区区山贼?!” 身后的胸膛轻轻震动,过了一会儿,男人才道:“好。你我共进退,灭此朝食。” “那不成,不吃饱,没力气!” “都依你,我的公子爷。” 第66章 剿匪 翌日, 仲衡将车队的护卫分作两半, 小半留守, 大半随厉大人出征剿匪。 为了防止那些被俘虏的穷匪趁机作乱,仲衡筛选了其中大半的青壮,捆缚着一同出征,余下的小半老弱贼匪,也都捆作一团, 让值守的护卫看管。 他分派斥候巡视周遭后,又特意从百姓中抽了百来号听话又肯做事的汉子, 作为外围巡查看守, 免得主力出征, 倒让别人连锅端了大本营。 厉弦一早就拉开敌我示意地图扫过周围,确保车队暂时驻留此地的安全,此刻见仲衡分派停当, 稳稳妥妥, 也不说破,毕竟这大仙上人们的法力谁知何时会收回?总还是要学着靠自己。 西北地势比之中原渐渐拔高,横贯东西的几条茫茫大山穿过高原, 隔出一块炎热干燥的盆地。按上们的说法,此地是山地、高原及盆地交错, 虽干旱少雨却还算是森林茂密, 比之千年后土地光秃秃,地面黄土沟壑条条不绝,荒漠戈壁随处可见好多了, 尚算适宜人类生存。 厉大公子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吭哧吭哧地跟在仲衡身后,攀爬崇山峻岭,不多时便出了一身汗,好在这些日子颠簸赶路,又坚持练武,他早已不复当年弱鸡之状,好歹也是只能走山路的锦鸡了。 一老一小两个向导正跑前跑后地积极带路,恨不得带着白脸公子爷早日平了那残暴无良、专吃窝边食的赵大胯子! “如何,吃得消么?”仲衡悄声问道,一边指挥着护卫队沿路搜索,小心探哨。 “没事,我又不是那等娇弱女娘。”厉弦满头大汗,虽是在肚里骂了那帮说甚“宜人居、好山势”的上人们百十遍,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弱气。 他瞟了一眼敌我示意图,确实走得离最近的橙红点团越来越接近,有时未必走的是直路,却是山间捷径,那两个马匪俘虏倒也未曾作怪。 此时已能见到零零散散几点橙红分布于大团橙红周围,应是匪寨的固定哨,但等厉弦眼睛从地图上挪开,看向山林却一无所获,及目皆是老树枯藤杂草。 【友情推荐,钟大仙出品的超品质红外仪,在这种丛林环境白天也完全可以使用,当然,积分翻倍。】 厉弦悄悄翻个白眼,能用就好,如今公子爷财大气粗,不差这点钱! 让钟恪打开红外透视(白日型),厉弦吩咐仲衡让队伍暂时停止行进,交由郑青代管,拎着自家男人去清除山匪哨防。 “……你知我能夜视万物,此等白日丛林,自然更不在话下,区区小蟊贼,我指哪儿你就射哪儿。知否?懂否?”厉神棍一脸高深,仰着下巴对汉子说。 “知道,懂!”仲将军人前严肃自制,人后一脸笑意盈盈,他家公子爷说的,总是对的。 山贼的防哨其实也不如何出色,走到近处,知道准确位置,凝神分辨就能看出,与树枝枯叶绿草不同的衣衫之色。 【阿弦啊,你这脚边有很多陷阱警示机关,要是不小心踩了,警示敌人事小,弄伤自己事大啊!今天优惠大酬宾,单个提醒警示20分,寨子里内内外外所有机关打包200分,如何?是良心价吧?你……】 “200分,买了!”没等钟大仙推销完,壕气冲天的厉大人已经挥手买下了机关警示套餐。 【好,爽快!看敌我地图,我已经更新显示了。】 厉弦一看,果然,地图上又多了几点蓝色的小点,凝神一关注,那小点就在眼前放大,多角度地展示机关的模样。比如最靠近脚边的那蓝点,便是个经典挖坑陷阱,底下是十几根倒竖的尖尖竹刺,若是掉进去被扎到肉里,可想而知那酸爽滋味。 这套餐果然是好东西,奈何……扫遍周围,一共才3个陷阱,论单个买才总共60分,钟大仙这打包价居然要200分!简直令人发指。 [诸位,小恪恪如今是找到人生的方向了,越来越财迷啊!] [主播,奸商这份职业真是太适合你了,要加油哦!] [看把我家小厉子坑的,脸都绿了,啧啧啧!咦?为啥我就钟爱小厉子气得七窃生烟又无可奈何的衰样啊?莫非,看这直播多了,不知不觉就变绅士了?emmmmm] 【咳,这个么,打包价还包括山寨里的机关啊!花分买个保险,如此合情又合算,小厉子加油哟~】 土著厉也懒得理会钟大仙的小算计,熟门熟路地拉着仲衡的手,指向前方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梢上露了一角衣衫。 仲衡点点头,正要找个合适的角度射箭,却被厉大公子拉住了。 厉弦嘿嘿一声,从怀里掏出只小陶罐,他小心翼翼地拔开塞子,罐子里是一汪深棕色的液体。见仲衡不解地望着他,厉大人勾嘴狞笑,低声道:“既然要来剿匪,我如何能不作万全的准备?这瓶子里的麻毒之药,中者见血立晕,这东西还没开张过,今日正好试箭!” 仲将军“景仰”地望了一眼思虑周全的厉大人,一任节操默默零落,将手中的箭枝递了过去。 浸过 分卷阅读97 “熊也倒”——厉大公子嫌那%&#型麻醉剂的名称太也难记难听,便起了个甚接地气的药名——麻毒-药的箭枝,果然功效非凡,左一箭右一箭,嗖嗖几支快箭过后,“扑通扑通”远远近近几个山贼暗哨一声不吭地栽到地上,动弹不得。 “大功告成!”厉大人一乐,拉过雄纠纠气昂昂的男人,揪着领子就啃了一口,“回去……唔唔唔!” 大手一把揪住引火的家伙,给了他一记狠的,仲衡眼色沉沉,雾蒙氤氲,若不是敌人当前,真容不得阿弦如此嚣张挑衅,要好好让他领教一番指哪儿射哪儿的真功夫…… 在自家夯货难得野兽掠食般的目光注视下,厉大人的脸一阵阵发烫,赶紧发令:“快些了账,走了。” 拔除了探哨,这等破烂山寨实无什么可述之处,掩到近旁,厉大人命铁甲和他的徒弟们将事先拆散,又辛苦扛上山来的一架“机关箭炮”在林子里重新装配好,转换机关,换上了圆形的大铁球。 这种模式原是用来攻城所用,一般用以发射石弹,厉大人造这玩意不过是赴任护卫所用,又用不着攻城掠地,如何会带一堆无用又累赘的石球?此时急用,也来不及凿石制弹,只得将备用的铁料球给装上了。好在铁料虽贵,捡回来也不算麻烦。 攻城弩用来对付这等烂木桩子所制的山寨正门,若那弩有灵性,简直要号哭一声,杀鸡竟用吾这屠龙刀! 仲春某日的清晨时分,一向横行四荒八野,连官衙都不放在眼里的“过山风”,自家隐密的山寨,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凶暴却莫名其妙的敌人。 赵大胯子欲哭无泪地看着寨门在脑袋大的铁球轰击之下,发出吱呀渗牙的声音,几下过后,终于轰然一声巨响,倒下了。 山寨里被从梦中惊醒的诸人,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奔乱跑,还没等拿上武器穿上衣甲,对抗莫名而来的强大敌人,“嗡!”一蓬黑色的箭雨已迎面泼下,瞬时射倒一地葫芦,惨叫声震天。 “老大,老大!快跑吧!这,这是官兵啊——”惶急的老二还没说完,一枝利箭已从斜后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口中咳呛,血沫喷出,颓然倒下。 赵大胯子头皮发麻,知道这是碰到硬茬了,也不知哪来的天杀胚,没头没脑、无声无息就杀上了山寨,如今哪还顾得上别人?逃命要紧! 好容易缩在墙角躲开几拨密密的箭雨,赵大胯子满头冷汗也不敢擦一把,蹑手蹑脚正要从死伤遍地的山寨中夺路而逃,背后猛地传来一声满是憎恨的尖叫:“赵大胯子!我二姐呢?!” 还来不及回头,腿上一痛,双脚已被扎透,他嗷嗷惨叫着,声声求饶,眼前一片晕黑,顶上的发髻已被人死死揪住,唾骂连连。 周遭一片雪亮的刃光,一队着轻皮甲的卫士冲了进来,山贼稍有反抗,便是一-□□下,还能动弹的山贼,挣扎着在血流遍地的寨中跪了一地,嘈杂的人声渐息,人人噤若寒蝉,只余齿间捺不住的咯咯作响。 又一队护卫四处分散开来,搜索躲藏的敌人以及寨中的粮草。 这种山贼寨子,要找个隐密的珍宝或许有些难度,要搜索寨中存粮,抢来的女娘当真再简单不过,抓了几个山贼指认匪首后,几棍子下去那赵大胯子已将寨里的底倒得干干净净。 厉大公子又有被坑200积分换来的找机关妙方,几处蓝点点历历在目。 不久之后存粮的库藏被找到,里头有一百多石陈麦旧谷和杂粮、野菜干,另有几担精米白面和几只酱腊的山猪野兽,按这寨子里的丁口算,省着吃最多吃上一个月。 几个被拷问的山贼大约是平日不得重用,大难临头之际,纷纷争先恐后将赵匪日常大吃大喝,酒肉不断,却让寨中苦力们吃糠咽菜,又掳掠了女娘来蹂-躏,不当人看,等等破事一一述来,简直义愤填膺,仿佛他们都是被赵匪祸害的可怜人,而非匪众。 “额姐呢!你别装死,再不说,额戳你个透明窟窿!” 那个俘虏探哨二宝正揪着赵大胯子撕打,廖老六在一旁拼命解释,孩子是让这畜生杀了亲爹,又抢了阿姐,这才有些颠狂,实无坏心。 厉大人皱眉看看,正待发话,郑青领着几个搜索队的人走了过来,皱着眉厌恶地盯了那匪首一眼,低声禀告:“公子爷,后头地窖里躺了一地的女娘,都是这贼子抢来的,其状……” 他犹豫了下,说道:“极惨。” 地窖里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女人,都被蹂-躏得不成人形,惨不忍睹。 厉弦闭了闭眼,眼前一片血色,仿佛前生剑衣死前的惨状又重现,他定定神,半晌才道:“活的救出去,让医护队好生医治;死了的……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来去人世罢。外头的贼子,仔细讯问,有血债的,都砍了,一个不留。” “喏!” “二姐!” 二宝悄悄跟着众人走入地窖,只找到了他二姐血肉模糊,已凉透的尸首。 这一日,山寨里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阿恪,我心里有些难受。”厉弦喃喃道,明明只是些毫不相关的女娘,明明轻而易举地扫平匪寨,得了几日之粮。 【……嗯,你是长大了,知晓众生之艰难,知晓肩负的重任。少年,争霸天下,为百姓争个太平盛世吧!】 厉弦叹息一声,道:“呸!” 仲衡不知何时走到身旁,轻轻拥住了他的肩头。 第67章 新粮 “熊熊烈火, 焚汝残躯。生亦何欢, 死亦何苦。为善除恶, 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厉弦喃喃念着钟大仙转述的一段异世金姓大贤的话语,心中也有些楞怔。 熊熊烈焰中,那些被欺辱至死的女娘们, 化作了一捧灰烬,马匪探哨二宝, 跪在火堆之前号哭不已, 山寨中许多人被他所感, 抹着眼泪也开始哭,一时寨子里呜呜咽咽,一片凄凉。 “别嚎了, 收拾收拾, 准备下山!” 厉大人按着脑门一阵头痛。 “过山风”这股山匪人员倒也分得清爽,一种是做贼从贼的,好吃好喝恶事做尽;还有一种是被掳掠上山, 专门做苦活累活,或是被□□压榨的, 最过悲惨的就是那些妙龄的女娘们…… 山贼与从贼的, 在此次突然袭击之中,已然死伤大半,在历大人的严命之下, 粗粗甄别后,能砍的都砍了。 余下的这些……老弱病残,大多枯瘦得只剩一把柴禾骨头,一边哭泣往日悲惨命运,又庆幸得以逃出生天,一边都用景仰感激的目光不时偷觑这位又仁慈,又好生了得,连赵大胯子这等绝世凶人,都说砍就砍的小白脸贵人。 郑青粗略统 分卷阅读98 计下来,山寨中还余五百一十七人,多是被掳掠的百姓,或是无甚显恶的山贼从党。 若是将他们就此留在这里—— 厉弦眺望四周,穷山恶水,山崖险峻,更无半块开垦的良田,显然,此地往日就靠掳掠为生,就此甩手而去,余下的人不是被饿死或四散,就是又渐渐聚拢山匪,劫掠作恶,成为新的匪帮。 厉弦计算着得失,死了一个护卫,伤了五个,都是被躲藏在暗处的山贼偷袭而造成的死伤;得了一千五百人能食十日左右的粮,却又背负了五百多张嘴。 这一趟剿匪虽是达成了既定目标,却是盈利甚微,还死伤几个忠心的部下,又见到那等凄惨之状,真让人从心里不爽,恨不能把那死得透透的赵大胯子拖来,再杀他个七八十遍! 说到底,还是训练不够,战阵经历不足。果然要像钟大仙说的那般,狠练加练,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只是自古穷文富武,想学酸文的,只要有书有人教,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聪明些也能进学。可这学武练体,不是富户,绝对供养不起,为何? 往日他也只知练武之人好吃,尤其是大鱼大肉,若是不吃好些便会亏损身体。如今得了钟大仙点拨才知,鱼和肉之类的食物里,有种种蛋白甚么质,这东西是耗费精血之后必须补充的,若是没有相应的“营养”入肚,那练得狠了,便有可能尿血伤肾,亏损极大。 瞅瞅山寨里搜出来的多是陈谷子烂芝麻和杂粮野菜,上好精米白面和肉食却只有三五人半旬之食,厉大公子眉头挤成了核桃纹。 仲衡眼见自家公子爷盯着那些粮食和贼众,烦恼得毛发都似乎炸起,轻笑一声,摇摇头,自去将撤退和搬运事宜处置分派,看来这些剩下的山寨众人,阿弦还是会心软带上。 仲衡握紧手中“抢来的”,铁甲所制的精钢宝刀,面容平静。 阿弦这等软绵的菩萨心肠,也唯有手中修罗利刃能护持,阿弦要天下太平安稳,他便杀出个太平安稳来! 厉大人纠结良久,又被上人们刷屏吵得头晕,终于下了决断,吼道: “带走,都带走,把这破寨子——” 正要让护卫们把山寨烧了以绝后患,钟大仙冒了出来:【等等!】 “怎地?”厉弦有些不解 【因为客官您花了200积分,让我勘察机关破除陷阱,这个,这个稍有了点剩余的积分,我就在周边山上扫了一圈,发现一样好东西,大概可以解决你近日或一段时期内的粮食问题。】 “等等,你……何时这般仁善了?” 【咳,这个新粮食么,积分另算,加上标注地点,介绍特性和处理方法等等,打包价一千。】 听到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话语,厉大公子终于安心了,没好气地甩出一千积分。 【多谢惠顾!】 钟恪眉花眼笑地点开一份植物介绍与地点分布图。 厉弦眼前一亮,眼帘上虚空出现了一幅极为逼真的植物三维图像,缓缓360度转动着,让他看个分明,凝视之处还会自动放大。 这是一丛灌木,细长类似手掌的叶片,枝干紫红,长而细,果子一串串的,像是六棱的小灯笼。根部却是粗长圆柱状,棕紫的根茎,约有七八根,歪歪扭扭挤在一处,尾部细长。 这东西…… 不识五谷,不知稼穑的厉大公子瞅了半天,琢磨着这玩意居然也能算粮食,到底是啃果子还是吃叶子?总不能吃那丑成一坨的根吧?不过若真是吃根,那粗壮丰硕的根茎倒还真能填肚子。 【“苦木毒”,是木薯的近亲,比生长在热带地区的木薯,更耐干旱耐贫瘠、寒冷,块根富含淀粉……嗯,意思就是说,这东西不太挑地,旱的贫的土地都能种,这西北的气候勉强也适宜。主要吃根,块根里含的能让人吸收的淀粉等养分,比米麦还多。】 厉弦喜上眉梢,忙问:“这么好?这东西多不多?” 【多,最近那条山沟里,满坑满谷的。】 “哼!这一帮无知山贼当真是守着宝藏喊肚饥!”厉大公子愤愤指责暴殄天物的山贼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瞪眼不识真粮的事。 【呃,这个么,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苦木毒”之所以有这名字,当然是因为这种植物从头到脚都有毒,尤其是新鲜块根,吃了就中毒,当然无人敢吃,无人知道这东西是好粮食。几百年后这东西就在西北、秦川绝迹,后人想吃都吃不到了。】 厉弦听得木瞪口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钟大仙的无耻。 [哈哈哈,有毒不能吃还坑1000分,主播你良心不会痛么?!] [啧啧,可怜的小厉子啊,一坑接一坑,坑坑何时休?] 【哎哎,别急别急啊!诸位,还有阿弦,我钟恪是那等见钱眼开,不讲情义的人么?我说这东西是好粮食,别人不能食用,我们还能没办法除毒么?】 这倒是…… 厉弦默然想想,钟大仙虽坑,还真没有说话不能实现的,他既然说这东西能当好粮,那便事不宜迟。 “阿衡,让他们埋锅造饭,午时吃一顿饱,下晌我带这些人去山中找粮食。” 仲衡有些诧异,这时候去狩猎?似是不太合宜,且不说能猎到几只野兽,折腾半晌,山路又坎坷,诸人大多不能行夜路,那便来不及回车队,必然要在这山上宿夜了。 “……不是狩猎。”厉弦想想,还是尽量将事情能说的都解释给仲衡听,“你也知,我学过些异人秘法,来时观这山上,却是发现了许多能做粮食,时人又不知的草木。这东西在此地长得漫山遍野,量极大,浪费太可惜,我带人一起采了来,粗略算算,也总有几百石不止。” *** 几百号人难得吃了晌食,便按着公子爷的吩咐,跟着他来到近旁的山沟之中。 因为表现良好,二宝和廖老六也被解开捆缚,发了把木撅头,跟着大伙一起挖灌木,公子爷说了,这是食粮。 廖老六眯着眼,使劲看那护卫高举的树样子,瞅来瞅去,越瞅越像是“臭毒子”,这玩意不但有臭味,还毒的很,牛马吃了枝叶都要命,如何能当粮食吃?! 他急得忽地站了起来,正要喊,却听护卫正指着那株“臭毒子”的粗根,再三大喊:“这东西叫‘苦木薯’,主要食根部,有毒性,只有我家公子爷秘方去了毒才能食用,你等切不可偷食!” 为了不让众人食用时过于担心,厉弦借它近亲木薯之名,给这东西改了个听上去不太可怕的名字。 “……额滴个乖乖,原来要吃这粗根,还要去毒,这位贵人公子爷法术高深咧!” 廖老六眨巴眨巴眼,缓缓又蹲下,忽地用力刨起地来,边招呼抱着他阿 分卷阅读99 姐灰罐子,蔫在一旁的二宝:“二宝,别楞怔了,让你姐安心去,公子爷给咱报仇,那赵大胯子都不知被砍几块了! 这公子爷有大本事,连这漫山遍野的‘臭毒子’都能弄成吃的,我俩好生偷着学学,有这东西填肚子,寨子里的老老小小也能吃个半饱。” “……那是人家公子爷的秘方,能偷得到不?何况,还不定如何处置我等呢!”二宝嘀咕着,到底还是小心地放下了阿姐,用力挥撅刨那“苦木薯”。 一撅头下去,便能刨到粗长的根茎,深挖下去,就挖出一众粗细不等的块根,满满当当、挨挨挤挤,怕不有七八斤。 晌午直至黄昏,众人卖力刨地,挖了近旁小半的“苦木薯”,那块根堆得有小山般高,公子爷这才命令暂停,回寨宿营。又派了几个护卫,快步下山,与车队诸人通报剿匪战况与留宿事宜,约定明朝午后回转。 期间也有几个饿过头的,或是好奇心甚重的,虽是三令五申不得偷吃,还是悄悄啃了那块根几口,结果上吐下泄,头晕无力。 公子爷也不多管,让人给这帮家伙灌金汁催吐,再灌一肚子草药汤水下去,虽是仍蔫蔫无力,滩在一边,小命却是无碍了。 公子爷说了,这便是不听号令的下场。 二宝瞅瞅那臭气熏天的几人,悄悄将自己偷藏在怀里的几块根茎丢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熊熊烈火……”出自金庸老爷子的。 第68章 别离 来时七十几个车队护卫, 另加二百多百姓中征集抽调的民壮, 还有二百多被捆缚的马匪青壮, 共五百来号人;回程时黑鸦鸦一片,带了山寨里救出的老弱病残,又凑成了上千人的穷酸队伍。 锅碗瓢盆、陈谷烂菜、土鸡看门狗,连那寨里磨面的大石磨,都让三个老汉栓了几道绳索一块扛上了, 要不是那粗梁柱子实在吃不消、背不动,怕不也让这些穷怕了的家伙给扒拉走。即便如此, 望着徒留四壁的寨子被厉大人让人点火烧了, 还时不时有幽怨的目光悄悄投来, 那茅坑的厕筹用了好些年,很是光润舒适呢,往日可只有大当家能享用, 如今都来不及带上…… 厉大人也懒得和这帮穷酸计较, 爱带就带吧,走不动了自然得丢。 于是乎,厉大人行军回程的路上, 破烂家什沿途被弃一地,直到山脚跟, 那几个老汉才与极好用的二十年陈大青石磨盘挥泪而别。 见主子爷胜利凯旋, 未随同前去的石屏烟青几个才放下提了一宿的心。 接过公子爷交来的米粮,烟青那娇花细叶似的纤眉忍不住打成了结。有粮是好事,奈何增了这点粮, 却又多了五百多张嘴,也不过是能多撑上七八日,虽是能捱到平陆,但到了地头,难道公子爷便会不管这帮百姓? 要是照着以往公子爷的性子,穷苦百姓死活与他何干?可这些日子来,自家公子爷也不知念了谁家的歪经,竟是不好女色爱糙货,却又慈悲如菩萨了。若实在撑不住,说不得到时还得向郑舅爷家筹些粮…… 如今执掌车队千百人后勤主管大权的烟青,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要糊住这许多张嘴,又要让公子爷吃好吃饱,不为这些琐事烦恼……为了让公子爷看到自家的才干,他一头大好青丝都挠秃几缕了,如何是一个“惨”字了得?哪还顾得上和那糙货争风吃醋! 倒是公子爷让这帮山贼带下来的甚么“苦木薯”,量是极大,可据说有毒,这也能吃? 烟青虽是疑惑不已,但也笃定地点数入账,让做工的百姓们归整收拾,待公子爷来施秘法。 只因厉大公子近年昭显的神迹太多,身旁小厮们早成了他的由衷崇拜者,这世上若有什么问题是公子爷解决不了的,那一定是老天爷出了错! 公子爷确实有秘法,秘法还特别简单。 【将这苦木薯去内皮,切成小段,放入清水中浸泡,水越多越好,2个时辰换一次水,泡上两三天,煮熟就无毒了。也可放入溪流之中,用流水来泡,更方便。】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若是想要快些,苦木薯去皮切段拿水浸泡后,用电离振荡去毒,几秒钟生效。1公斤1积分,不用客气。】 为了试验这去毒的方子,试吃这等新品种粮食,厉大公子只得慷慨解囊,又花了100分。 在诸人清洗、去皮、切段、浸水种种程序劳作之后,厉弦默念祷词:“钟大仙赶紧的,100分呢!” 而后,厉大神棍一脸庄严肃穆,在众人高山仰止的热烈目光中,装模作样地在水中投入了些神秘的药粉,念念有词地将瘦了一小圈的嫩手伸入水中搅和两下,一刻之后,功成。 贺大厨庄严地端起一份公子爷亲手炮制的“苦木薯”,亲自上手制作,按着公子爷的秘方,制出了一堆美食:蒸木薯、烤木薯、木薯糕、糖水木薯、生炒木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虽则这东西本身并无甚么滋味,但当作主食味糯而粉,管饱;当作配菜,能借味入味,尤其与各种肉类一同炖煮,滋味无穷。 果然是好东西!若是真如公子爷所说,这玩意既不挑地又好种,产量甚丰,拔毒之法也不难,那真是天赐,不!公子爷赐给穷人家的最好宝物了。 贺大厨一脸神圣地将试吃过的,苦木薯所制的菜肴端给厉大人,庄严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公子,此物做粮极佳,配菜也甚妙,栽种又有诸多便利,可谓一身是宝,唯一的缺点便是名字太过难听,小的觉着,可称此物为‘厉公薯’,这可是公子爷您的大恩德呀!” 厉大公子哭笑不得地踹了那胖屁股一脚,端起盘子一尝那道拔丝木薯。焦黄的薯块之上,凝着晶亮橙黄的糖丝,轻轻一夹,糖丝绵绵,甜香诱人,果然好吃! 厉弦吃了两块犹不觉足,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好甜,好糯,好好吃!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舔了舔唇,若不是糖带的不多,真想让贺七日日都做上一份。 “吃多了甜食,小心牙疼。”仲二那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此时贴在公子爷耳边忠心劝诫。 厉大人横了这夯货一眼,捞起一块拔丝木薯塞进他嘴里:“忒地啰嗦!” 这东西既然真能当粮食吃,那自是要用来替代主粮,越快越好,毕竟车队的粮袋都已快见底,抢夺而来的那些杂粮牛羊也支撑不了几日,更不用说那些马儿,一匹所吃嚼的粮食足有三四倍成人所食之多,若是不喂精粮光吃草,这些马也拉不得重车,跑不得远路了。 穷苦人们自然不可能如公子爷这般,让厨子仔细料理苦木薯,但要当粮食吃,用简易法子除毒需要两天以上,此地水源又不足,自然只能劳驾 分卷阅读100 厉公子大驾出马,一显“法力”。 接下来的两日,厉大人将手泡在一桶桶浸了切段苦木薯的水中,足足弄出了十来担去毒木薯,炮制后让百姓们果腹,也将自己的爪子差点泡成了肿胀的无骨鸡爪。 仲衡也没多劝,只默默地上附近山间打了几只野猪回来,割下肥油,笨手笨脚地学着贺大厨熬制猪油,又问自家娘亲要了她当年随嫁的护理药方,悄悄调理成一盒绿不绿黄不黄的脂膏,又悄悄捉过厉大人发白泡胀的嫩手,一点一点为他仔细涂上。 小驴很是热心地想帮着师父一起打猎,帮他熬油制膏,却被师父一脚踹到天边,他正自茫然,老根恨铁不成钢地将人拉到一边嘀咕,都说了春日里大人“事忙”,你师父忙着讨好心上……咳,那什么主子,要你添什么乱?小屁孩一边呆着去! 主子爷相当嫌弃那丑出天际的脂膏,小驴偷偷听公子爷说起,看在这东西是他家师父辛苦所制,就勉强用用罢,药效倒也还过得去。 这晚,主子爷的马车略有些闹腾,小驴倒是想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根闭着眼死死揪住了他唯一一条,且是公子爷赏赐麻布制的珍贵裤子,边打着鼾,边喃喃:“……小屁孩别多事啊,公子爷那头多的是护卫。” 小驴忿忿然:“我师父陪着公子爷值夜,自然不怕有什么蟊贼,可这车晃的,我怕是师父那冷面硬脾气惹怒了这么好心眼的公子爷,别打起来了,伤到谁,我,我都舍不得啊!” 老根那鼾声都被小驴的话惊得颤了颤,语声古怪地梦呓:“……打架是肯定要打的,妖精能不打架……咳咳,你放心,公子爷不会生你师父的气,你师父小意讨好的手段,啧啧啧,你小子还得学八百年呢!别瞎操心了,睡罢,呼呼呼!” 小驴紧张地关注着公子爷车驾半宿,到了半夜好容易才平静下来,说也古怪,公子爷的护卫们紧紧守卫在车旁,却是双耳不闻车内事,仿佛那车无风自动很是寻常,怪哉! 担心了一宿的小驴,次日清晨起得晚了些,去洗漱时正好碰到也晚起了的公子爷,他悄悄打量自家的神仙公子,见公子两眼黑青,似是个食铁兽,好似十分疲乏,双唇却又红润,两眼水盈盈,精神甚佳,身上还飘着一股极淡的,好闻的药香气。 小驴楞了楞,顿时想起,这是师父精心所制脂膏的特殊药香,这东西如何能蹭得全身都是味?公子爷不是不太喜欢么,他有些好奇地问:“公子爷,那脂膏……” 公子爷想起前夜如此这般,润滑如酥,求饶不能的又苦又爽之状,一张白嫩的脸庞腾地变红,竖着眉毛,一脸严肃,道:“小驴,前几日教你的论语可会背了?若是太闲,便找烟青领了纸笔,将书抄上十遍,颂上百遍,其义自见。我厉某人的弟子,如何能与那等夯货一般,只知动手动脚?!咳,快去罢……” 小驴一脸苦瓜状地抱头鼠蹿,只得跑去问烟青哥领纸笔,那甚劳什子子曰诗云,当真是让他云里雾里,大字都识不得一箩,还得描着书本学写字,偏生自家阿爹还连声叫好,做完一日差事,打迭精神还要在晚上给他补课……当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在此地略整肃了两日,厉大人的车队便要上路赴任,那些山寨里救出的穷酸只能带上,逮来的马匪却不用捎上,毕竟人家寨子里还有老弱人等嗷嗷待哺,若是拘了这一众青壮走,那些寨中的老弱怕是捱不过几日。 “……恶匪已除,尔等在自家山寨中也要悉心从善,耕种狩猎谋生,不得再劫掠为恶。若是我走后,再听说此地有马匪作乱,你等便待我领兵来相见罢!” 厉大人一番严辞喝令之后,将那一众为恶不显的穷酸马匪都放了,又将那一堆破铜烂铁丢回,让他们自回山寨。 逶迤的车队,在愈加多的步行百姓拥簇之下,缓缓开拔。 廖老六盯着公子爷马上的身影,与二宝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狡黠的坚定,他突地大声喊道:“厉大人!前方二十几里,沿官道向西,有一处湖泊,水美鱼肥,正好休整,泡那个苦木薯!” 厉弦听了这话,向后摆摆手,看一眼敌我地图,那上头确实有一个较大的湖泊,周围半个红点也无,稍远些倒有个黄点的聚集之所,应是个逐水而居的小村落。 这些马匪倒也知好歹,并未弄个什么陷阱来坑人。 厉大人微微点头,接受了这点临别的善意。 第69章 惊天 不多时, 车队带着庞大的百姓队伍, 又重新走上了破旧的官道。 西北之处大多土地贫瘠, 气候又干旱少雨,物产不丰,百姓穷苦,地处边蛮,甚少大队行商, 若非是边防军寨所在,不时要支援后勤, 这些官道早就驰废了。 往日三两天不见人影的西北官道, 这才半晌, 车队已遇到了几拨行人、车驾,多是略有资产的家族,有几辆牛车, 几十上百的族人一脸凄楚, 背着家当,惶惶跟随。 “去问问,京城那边状况如何了?”厉弦眉头蹙拢, 看这逃难的架势,又多从东南方向而来, 大约蛮人大部已围上了京城。 过了半刻, 石屏带了个愁眉苦脸的中年汉子匆匆走来。 “大人,这位是京畿道淳里县的刘司库,因蛮胡围京, 他与家人并全族弃乡而奔,路经此地,去投奔陇右的族人。据说蛮胡大军有十万众,潜越关隘突然出现在京城脚下,京城禁卫不能敌,只得封城据守。各路勤王大军未至,自他们出奔之时算起,若是至今围城未解,那也有十来日了。” 厉弦神色渐渐淡下来,转头道:“阿衡你细细问问他,到底如何。” “喏。” 厉弦耳听着那位刘司库在仲衡的询问之下,喏喏而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一大家子出奔的艰难和惊险,非是他弃土不守,擅自出奔,实在是那等厉害的五万皇帝禁卫军都怕了蛮子,他这小鸡子如何敢与硬山石碰? 像他们这等闻风而逃的,还算是幸运,后头那些贫苦百姓们一来不知消息,二来也无代脚的牲畜,能光身逃出一条命来已是万幸,蛮胡经处,死伤惨重,更多的百姓如猪羊一般被掳掠了去…… 说到后来,已是呜咽难言,仲衡再问其蛮胡究竟有多少兵将,与禁军交战如何等等,这位司库却是瞠目结舌,焉乎在东,焉乎在西,多是道听途说之言。 但这等军政之事,却实也不是他这等丧家奔命的微末小吏能清楚的,远远望见蛮胡魂都惊飞了,如何还知道什么探问军情? 待那刘司库走后,厉弦有些沉默,仲衡紧紧握着缰绳,由着马走了片刻,忽地惨笑一声:“嘿!……保家卫国。也不知这国还能不能国?” 看看车队几 分卷阅读101 十个护卫,虽是武器犀利,也经了几场战阵,历练出一身悍勇之气。 再看看周围千百贫苦百姓一心依赖地跟着大伙往西北而走,闻蛮胡的消息而色变,人人惶惶惊恐,若不是护卫们打了几场胜仗,怕是来几骑蛮兵,这帮人就能吓得四散奔逃。 这几十个护卫,能做什么?奔赴京城勤王,勤那擅杀忠良,信用奸佞的皇帝? 更何况,他如今早已不是仲家的少将军,他不过是阿弦麾下的一忠奴,他要守护的只有阿弦和亲人们,还有身边这些无所依的百姓们。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厉大人呼出一口长气,拨马前行,对郁愤的未来将军道:“能护住想护的人,已是大善。我们这等破烂溜丢的队伍,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皇帝么,自然有他忠心耿耿的将军们去护驾,更何况……” 厉弦神色有些古怪地瞄瞄仲二,咳,有咱家那等彪悍的老丈人,算是皇帝老儿走了狗运,不过,大约,这老皇帝也没几日了罢? 前世京城被围了大半月,城内城外一片凄风惨雨。 禁卫军光鲜不顶用,守城将单扈原是开国老将的单喜的三代孙,号称将门虎子,一惯来颇能忽悠,然则一遇大阵仗便屎招频出。 敌军初至该封门死守时,他悍然出击,被揍得千骑覆没八百,吓得逃蹿回城,死也不敢再开。待敌疲少粮,后勤不济,几个部族之间似有矛盾之时,这位单将军竟然不敢出击攻敌之不备,死活据城坚守,到得后来八个城门再无一处可突击之处。 当年厉弦在黑狱之中听那些惊惶的狱卒议论纷纷,大骂这“单忽忽”必是蛮胡安插在我汉人中的内奸,如此尽心尽力为蛮胡鞠躬尽瘁!莫不是要立了大功,去娶个骚胡婆娘当上门女婿? 那时他在黑狱中也是怕得要死,听着那不着调的胡言乱语,只知道要吃人肉的蛮胡们来了,煎熬着数日子等死,想着那蛮胡若是真的杀进京城,他无论如何要先自己了断,不能一堆好肉喂了这些牲畜。然而,在狱中一日三惊,没等来胡人杀入京城,却等来郑青他们冒死相救,凄然了局。 他浑浑噩噩,心中空洞麻木,又被囚回黑狱,忽听城中欢呼声海啸般惊起,却是蛮胡阵中大乱,各部族突地相互厮杀,而后匆匆散去。 在这众人惊喜万分,庆贺逃出生天之际,老皇帝久病难支,终于惊吓又惊喜之下,驾崩升天了。 外敌已去,皇位要紧,这一帮龙子皇孙顿时又抖擞精神,闹得京城乌烟瘴气。 连厉弦这个黑狱住客也隐隐听得什么:正为皇帝侍病滞留于京的陈留王周政,称皇帝遗命于他,继承大统;太子周敬纠结李相、御史台诸人,怒斥陈留王伪诏惑国,罪该万死;禁卫军首领于为,让他干蛮子能吓出自己一身尿来,内患一堆乱中,却能“智珠在握”,左摇右摆,巍然不倒,下定决心谁更有龙相再下注买定。 他家那位大义灭亲的厉相却是无声无息,并未站队。 当时陈留王虽是往日皇宠极甚,却是名位不正,又无遗诏在手,靠着一帮想要从龙伟业,早早下注的官员们勉力撑着,这才与有名位,又有谨王叔支持的太子斗个旗鼓相当。 然而,诸人闹得鸡飞狗跳却落得一场空。 河间王周敦征集三万大军,又有边将刘琦支持,紧赶慢赶,“正好”在蛮胡四散之时,勤王入京,一举得了驱胡大功。更有甚者,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仲肃仲大将军并未投敌,而是卧薪尝胆,潜伏突厥王庭,日前一击惊天下,刺杀了突厥王阿史那者因,这才使得原本被突厥王强势集结的几个部族及仆从部落,相继大乱,为了争夺王权纷纷返回蛮地。 在周敦声情并茂的描述之下,仲大将军是忍辱负重,为国不惜声名,将计就计,听从他的计谋潜伏于敌,这才取得了如此彪悍,能留青史的功绩。 证据何在? 且看河间王身旁紧随的,戴青铜面具,森然如修罗的仲少将军! 仲肃大将军是否为河间王所派,在兵锋所指之下,也无半个人敢出来置疑。 而后,周敦又命人当众擒下谨王叔,怒斥其身受皇恩,却卖国与蛮,为了争权夺利,连为人的操守都不要了!铁证如山,一堆证人证言,甚至还有与蛮胡相通的书信,证实便是这位谨王叔,与蛮胡勾结“私卖”关隘,让蛮胡悄然潜越,入中原如入无人之境! 群情哗然之下,谨王叔一力支持的太子周敬嫌疑难除,又被戴上了勾结后宫,伐害先帝的大罪,黯然退场被贬为庶人,圈禁京郊。 剩下的陈留王,被周敦盯死,无有军方相助,母妃又卷入谋逆大罪之中,何来翻身的机会? 如秋风扫落叶般,陈留王党羽四散,仓皇另投,周敬本人被投入廷尉狱,与厉弦作了狱友。没出几日,便听得这位昔时煊赫如日的天之骄子,无声无息地庾毙狱中,一点浪花也未溅起。 禁军首领于为义正辞严地表河间王勤王大功,牢牢站到了胜利者的身边,上半场不声不响的厉相,此时大义凛然地站出来维护河间王的正统,至此,新帝为谁,再无半点悬念。 后来,厉弦琢磨着,那两位与周敦同场竞技却惨败的兄弟,只所以一死一圈不同下场,大约也是当年周敦被嚣张的陈留王欺负狠了,秋后算老账的缘故,倒是那位太子爷清高在上,不屑于,也没怎么找过周敦这小可怜的麻烦。 然则,废太子这名号便是催命符。 不过三两月,据说那位废太子便郁郁而终,又无一儿半女留下…… 昔日落魄河间王周敦成了元和帝,在一片废墟狼藉之上,登基就位。 黑狱中昔日厉大公子,则迎回了他此生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冤孽。 *** 从前生惨痛的回忆中醒过神来,厉弦不太愿意搭理身边的夯货,冷哼一声,径自喝令:“……走咧!” 这声西北腔一出口,厉大人一愕,也有些恼羞。 他就有个毛病,和哪个腔调的人待久了,便容易语调拐弯,当年钟大仙那稀奇古怪的调子,搞得他口音不雅,如今和马匪们混久了,更是连下里巴人的走夫之调都唱上了。 沿着官道又走了十来里路,厉弦便按着地图所指,命众人斜向西南行进,走不过四五里路便见到了廖老六他所说的大湖。 艳阳之下,波光粼粼,湖边水中水草芦苇丰茂,沿岸却是一圈嶙峋石滩,一眼望不到边。极目之处,石缝间才有了些瘠薄的泥土,长出点细长的杂草,有气无力,迎风瑟瑟,再远些石山秃岩,难得几根歪脖子树长在上头,也是奇形怪状。 “这等好水却无好土,怨不得周遭没人居住了。这石滩地,种不得庄稼,怕是草都活不了 分卷阅读102 几根。也不知湖里有没有大鱼,公子爷您这几日都没吃到新鲜鱼货了。” 贺老七眺望水面,打量着看看有无鱼踪,水鸭子倒有几只浮在湖面上,想必鱼还是有的。 厉弦点点头,心里有些疑惑,他对照着地图,那石山秃岩之后,却是有一团黄点,怕不有几百之众,如今走到近旁,却看不到半点村庄的端倪,真是奇怪哉也! “……阿恪,你帮我看看,那些黄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弦低声喃喃,正要有请钟大仙,却见地图之上,那些黄点慢慢抽出一条细线,当头的几个黄点点从石山缝中挤了出来。 厉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石山居然慢慢开出一条缝,几个熟悉的身影满头大汗地推开几乎可以假乱真的挡门岩石,打头一人低头哈腰,谄笑着走到自己马前,深深作揖。 那才分别大半日的黑瘦穷鬼马匪头子,拧着他的吊稍眉,露出一口黑黄残牙,嘿嘿笑道:“公子爷,好巧,此地正是咱寨子的山门。” 厉弦看他一脸惊喜之状,若不是这“老汉”一头汗湿,气喘不休,微驼的背后还背着老大的包袱,身后一堆脑袋悄悄挤在石缝边,往这头张望,他还真差点信了这般真挚的演技。 “巧,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廖老六。”厉大人磋着牙花挤出句问候来。 第70章 防疫 “公子爷您大安, 大人有大量, 我, 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村里老的老,小的小,往日就靠租种官衙的公田和裘扒皮家的地过活,哪知一年累死累活下来, 倒还欠主家半担粮!这捐那税又多如牛毛,就是把自个卖了也不值那些。近年边关蛮胡闹得凶了, 皇帝老爷又派了各种饷, 税役三日两头来拷, 当真是活不下去了。 我等也是被官衙逼得无法,索性弃了旧村,跑到这山石旮旯的破地方来躲藏……您也看到了, 这石滩一里地未必有一捧土, 能种什么糊口?村里农人又不会制船操舟,撒网捕渔,不过扎了筏子, 偶尔碰运气弄些腥气的鱼鳖上来给孩子果肚。” 廖老六说着说着,老眼便泪花花了, 皱皮带褶的笑容里, 仿佛掺了半斤黄莲水:“公子爷您看我这年纪,不过三十六,瞅着都有六十三吧?!都是熬出来的呀!呜呜呜——” 他边呜咽, 边不忘拍马,说是如今公子爷扫平“过山风”,为村人报了大仇,大伙感激涕零。公子爷说了,再不许劫掠,大伙自当遵从,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那甚“改斜归直”! 奈何这苦地方,种不得庄稼,打不了鱼,靠山中狩猎也实是喂不饱这些嘴,大伙便商议着要另迁他乡,找个能落脚,能养活自己的所在。 “公子爷您有霹雳手段,有菩萨心肠,身边更有凶神恶煞似的猛将,知道您去平陆当大官,大伙便琢磨着附,附……” 廖老六没读过书,就听村里老书生念过些“雅词”,此时着急慌忙想为小白脸贵人顺毛,那四字的雅言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急中生智,以意取胜,道:“附那个您的贵人大尾巴!” 说着情不自禁地往厉大人的尊臀悄悄望了一眼。 肥羊甚凶,宰不了,咱可以跟着肥羊走么,总能找到水草丰美之处,繁衍生息。公子爷虽凶,却是个真正的菩萨心肠,跟着他,谁又知不会有一番际遇呢? 厉大人昨夜与夯货的战斗过于英勇,贵臀正有些不自在,悄悄提起些翘着,免得那马鞍子硌到,此时听着廖老六不着调的马屁,顿时恼怒,掉转手上马鞭,拿硬木缠小牛皮的柄,“咚咚咚”地敲那榆木脑瓜的穷酸马匪。 “你他娘的才是猴子成精,有大尾巴,那叫‘以附骥尾’!便是说你这大头苍蝇,非得叮在公子爷我家好马的尾巴毛上,想一块儿乘风千里!” 廖老六吃疼,嗷嗷叫着嚷道:“是是是,我等便是那粪坑上的绿头苍蝇,求您老那马尾巴搭额们一程啊!” 周围几个被俘虏过的马匪老熟人,初见公子爷动怒,也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往前冲,石缝里那些大大小小的脑袋更是惊到,缩得一个也不见。 待见得廖老六在公子爷鞭下,不过跳脚吱哇乱蹦,众人便都低头悄悄乐呵,难得见老大如此惨状啊!连二宝都悄悄松开手上握的棍子,嘿嘿偷笑。 [这可真是陈年老匪,狡猾狡猾滴!] [得,又是一群老弱病残,小厉子这一路是尽收破烂了。] [根据地发展不嫌弃人多,都是能干活的,大伙发现没有?这帮马匪家属可都是破衣烂袄,破罐烂瓦,一手打狗棒,根本没什么存粮。又多这么多张嘴,啊哈哈哈,青黄不接的,有的小厉子愁了。] [赶紧的,就地取粮,这么大个湖,水鸟水鸭子挺多,肯定有鱼啊!捞上一把,也够几天吃的了。] 上人们七嘴八舌,边嘻嘻哈哈取笑小厉子,边精神抖擞为“种田大业”出谋划策,也当真是无聊得好累。 厉大人深吸一口气,终于放过了还在嗷嗷卖惨的廖“老汉”。 “都滚出来吧!收拾好自家的东西,到一边排队去。石屏烟青!好好清点下他们这帮人,再教教规矩。剑衣让医护队按规程防疫。” “喏!” 防疫这件事是上人们和钟大仙再三叮嘱的,毕竟如此有趣的小世界锚点,就此一个,别无分号,即便小厉子本身因为锚点加持的缘故,有钟大仙随时帮忙消毒灭菌,可他身边手下的人都没那福利啊!若是一不小心因为收留这些贫苦百姓,倒让车队诸人有感染疫症的风险,那可是一倒一大片,相当影响种田大业。 上人们给出的方案是:甄别新加入的人员,有明显病症的隔离,由厉公子施神仙手段消灭感染源,再由医护队灌汤药治疗;未有病症的,施了药粉去虱灭虫,单独圈在一队起居,过了防疫期再按规程编队,分入各工种干活。 大半个月下来,诸仆从手忙脚乱到条条顺理,如今拖过一个新入伙的,不过一刻钟就能搞定甄别、消毒、隔离,若不是行路带的药少水少,厉大人恨不得把这帮满身蚤虱的家伙们,统统丢到药汤里去煮上一遍。 如今这帮马匪么,强买强卖贴上车队,还送一赠二,搭了一帮子老弱,哼哼! 在厉大人的指示下,这帮马匪青壮男人们的消毒,便做得相当规范彻底。 一群老少爷们扒光了赶下湖,冻得嗷嗷鸡猫子鬼叫,被护卫们枪尖逼迫着把自己给刷干净,敢有马虎从事的,边上二赖子等马夫正拿着大马刷子,等着刷脏皮子。 趁着这当口,剑衣她们这帮医护队的女娘们,戴了公子爷设计的“口罩”,嘻嘻哈哈地收了那堆破烂衣服去。因为没有替换的衣物,便按着公子爷的“防疫”规 分卷阅读103 程,将除虱粉倒在上头,女娘们用大木棒子搅拌,见怪不怪地见着一堆虱子跳蚤排着队出逃,跑不过三步便蹬腿断气。 庄户人家出身的仆妇“见多识广”,公子爷又向来对这些女娘医卫甚是纵容,此刻一帮老娘们边干活,边聚在一处瞅着那些精瘦无三两肉,光溜溜、苦哈哈在洗浴的马匪们议论,甚么这个屁股蛋子忒扁,那个个子虽小,活儿却大,好生养养,甚有前途…… 剑衣清了清嗓子,皱眉说了句,这帮仆妇才收声,挤眉弄眼地嘻笑不已。 几个未成年的女娘们,隔着布帘,头都不敢回一下,耳听这等狂放的言语,连脚趾头都快羞红了。 温夫人无奈地边撒药粉,边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入画不屑地瞅瞅那帮子芦柴棒,甚是可惜,如何公子爷不让铁甲他们都来这么一着“消毒”呢?! 好容易一帮人都洗干搓净,为湖中鱼儿添了不少肥料饵食,这才被允许上岸,换上撒满药粉的衣物。 【阿弦,玩是可以,不把人弄干了,得起风寒来可是一倒一大片啊!你以为穷苦人家为何不爱洗澡,这等肮脏?无钱便无劳力和时间,砍柴烧水伺弄身体和肤发,能挣扎着活下来就已用尽他们十分力了。】 厉弦沉默了一阵,让林泉把那帮冻得瑟瑟发抖,脸都有些发青的马匪们带过来。 在个个头发如蓬草,湿哒哒,蔫乎乎,哆哆嗦嗦如鹌鹑的前匪众面前,厉大人一脸庄重,挥手起势,眼神犀利地凝视前方,摆出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架势。 “仲衡,护功!” 仲队长咬着牙根,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阿弦,阿弦他练这“十段锦”的样子果然“美妙”,只是不知在这些马贼面前装这架势何为? 虽是不解,仲衡与他家阿弦相处久了,也懂得如何配合公子爷装神弄鬼,当下便嘴角抽抽着肃立一边,金刚护法! 只见厉大人身姿优美地舞蹈一番,摆了个收手的姿势,抬起下巴,冲着脸都快冻得发紫的廖老六道:“你,过来,我为你等施法赐福。” 蛮胡入寇,挣扎求生,天高皇帝又远,厉大人也是彻底放飞自我,按“种田党”的上人们所说,试着在“民众”中树立自己无上的威望。 “威望”这等东西,他两世为人都不知怎么个弄弄,前世威了半生,弄出个“京都恶犬”的名声。 今生,倒还不如神棍一把,大约这“望”便能起来了罢? 厉大人心中也无甚把握,但装神棍这套他再熟悉不过,前生今世那帮哄着他吃甚神丹丸散的道爷佛爷们,也就那几招,装作悲天悯人,再加坑蒙拐骗吓,简单!如今他有大仙的法力加持,唬这帮乡下土鳖还不容易? 按着廖老六湿漉漉的脑袋,厉大人呲着小白牙一笑,电光在白日下几无声息地微微一闪,一蓬白雾从廖老六的脑袋上蒸腾而起,瞬间头发干了,又恢复往日雀巢的风貌。 廖老六嘴巴惊得完全合不拢,他颤巍巍地摸上自己的头顶,干的,完全干透了…… 他敛息屏神,端端正正地跪下,给这位有大神通的公子爷磕了三个响头,悄悄退开,再不敢想甚么肥羊之类亵渎的念头。 后头马匪们的神情从楞怔,渐渐狂热,一个个却不发一声,战战兢兢走到公子爷面前跪下。 蓬,一股白雾升起,马匪的脸上便焕发出神圣的表情,学着六爷给神仙公子磕头,悄悄让给下一位。 小驴嫉妒地看着这帮好运的,让神仙公子爷亲手开光的马匪们,恨不得自己也跳下水去,让公子爷摸摸头……只是,他望望在正公子爷身边肃然护法的师父,又有些得意,哼,如今他小驴可是神仙护法的弟子了,不与这等土鳖一般见识! 百姓们敬畏地远远观望着公子爷施法,更有不少虔诚的老人悄悄跪下,暗祷不已。 仲枚愕然望着公子爷耍着她自小练到大的“十段锦”,楞了半响,转头问阿娘:“二哥怎地教公子爷‘十段锦’,您不是说这是我们仲家女娘练的吗?” 温夫人暗自腹诽自家儿子胡闹,却也不得不和女儿解释:“嗯,这,公子爷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这点小小功法传授与他也不过聊表谢意,大约公子爷身子纤弱,你大哥便,便教他十段锦了……” 才七岁的仲樱眼睛瞪得滴溜圆,盯着厉大人施法,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憧憬地转头问温夫人:“母亲,我们好好练这十段锦,也能像公子爷那样施神仙法术么?” “……嗯,嗯,这大约是公子爷的天赋异禀。”温夫人汗都快下来了,如何练个“十段锦”还能腾云起雾的?也不知公子爷是何等手段。 第71章 鱼来 [哈哈哈哈哈, 厉大人这个【哔——】装得甚好甚好, 我给满分!] [唉, 天真淳朴的羔羊们啊,愿你们的牧人心别太黑,手别太辣啊!这么容易就忽悠成功,中古年代的神棍真是太好当了。] [啧啧!仲将军都学坏了,你看他那勾起27度, 不住在微微抽搐的嘴角,亮闪闪根本藏不住笑的眼睛, 充分透露了他有一颗多么骚动的心。] [那是!“根”若在, 心就骚, 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好, 这古风歌果然应景!二刷总算及时, 把仲将军的根给留住了……] 厉大人听着某位上人荒腔走版的歌声,难得有些歉疚地看了看身边某人的根,当年要是知道有这等美味, 大约他也下不去手……嗯,不对, 以前生两人的臭脾气, 和自己那蠢而不自知的德性,没有什么“如果”的可能。 今生若不是两情相,呸!若不是那夯货知情识趣, 小意乖顺,他也不会如此放纵这阿奴,让他都爬到主子头顶来了。 一边走神,一边开光,这两只手就未免按得随心所欲了些,一手一个,两手两个,走你! 底下一堆“嗬!”“哇!”“咝——”惊叹之声,半晌之后,厉大神棍跟前跪了一地虔诚信徒,举目望去皆是黑鸦鸦、乱蓬蓬的雀巢脑袋。 厉大人眉头一拧,喝道:“都没活干了吗?丰衣足食要靠尔等自己的双手!石屏、思庐,让他们埋灶做饭,再分派些人,去把那些苦木薯都泡出来。” “喏!” 仲衡分派了一小队人手去周围山上侦查,回来报知,这边的山坡上也有不少“苦木薯”。 本着要养的嘴太多,粮食多多益善的想法,厉大人分派人手去将那东西撸尽,一半清洗去毒当作粮食,另一半则要妥善保存,带到平陆去播种。 横竖此地离平陆也不过五六日的路程,又正植春播,按着钟大仙给出的播种方法,将木薯根切成几段,浸些配 分卷阅读104 比的药水消毒,便能播种繁衍了。这东西不挑地,山间旱地皆可,很是贱皮耐操,来年就可收获,自此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时近晌午,贺七带着几个徒弟用破布烂索弄个了简易网,想着好歹能逮几条鱼,为公子爷添个鲜食,谁知折腾了半天,没捉上鱼来,连大徒弟阿大都掉下水去,差点喂老鳖。 要知鱼这东西,很是腥气,时人多吃鱼脍(生鱼片)配酱、芥,或是切成肉茸做羹食,但他家公子爷的珍肴秘方则大不相同。 讲究配料,讲究鲜美。 最新鲜的鱼,只放些姜丝清蒸,再撒几点葱花,味极美;溪鱼腌渍过油,炸得酥香松脆;河鱼浊浓,内裹香料,用于红烧、熏制;湖鱼清鲜,红烩鱼羹皆宜……若不是公子说一味甚么号称“味中之霸”的辣椒找不见,还有更多花样的鱼菜能做。 如今—— 贺七舔舔嘴,吹胡子瞪眼地望着那偶尔还泛点鱼纹涟漪的湖面,甚是懊恼,日了怪了,这么多人还比不上只水鸭子能捉鱼! 他眼角一溜,正看到仲队领着诸人从周边山上巡查回来,咦?!正好。 仲衡被愁眉苦脸,忧心公子爷饮食的贺大厨拉住,指天画地痛述这湖鱼的狡诈难捉,公子爷无有新鲜菜色,那甚、甚“营养”的不足之忧。 仲衡转头望望正忙于帮众人处理“薯毒”的厉大人,那圆润的脸蛋都消了一大圈,倒是成了个小鹅蛋,他心下微微作疼,到底还是他无用,不能帮上太多,让阿弦都忙得瘦脱了形,连那摸起来又软又弹的小肉肚腩都快不见踪影。 往日在府中,阿弦想出的各色菜肴,各色都味美如饴,他是样样都喜欢,尤其是肉菜。阿弦却有些挑嘴,有新鲜鱼肴时,偶尔确实会多下几筷子。 “何处鱼多些?”仲衡拿起自己的□□,想想又拿了几枝长矛,问贺七。 他这边关长大的汉子,虽不算是旱鸭子,对如何捕鱼实也不精熟。 “仲队,这边这边!”贺七的大弟子阿大哆嗦着跳脚,一边跑去换干衣衫,请公子爷摸顶开光,一边还不忘指着他掉下去的那处嚷嚷,想让仲队为他一报落水之仇。 仲衡走到一处较大的滩石之上,举弩凝神望向水中。 小驴在一边也学着他,摒息凝神,使劲瞪水波,清碧的湖水在微风下轻轻荡漾,反射着点点细碎的金色阳光,晃得他有些眼花。还没等看清鱼踪,却见身边的师父手微微一动,嗖嗖两声,□□如电闪般钻下湖面,过了片刻,一丝血线泛起,一条大肥鱼翻着白肚浮了上来。 “师父,你好生厉害!”小驴惊叹不已。 仲衡拧拧眉毛,有些疑惑:“准头有些偏差。” 这莫非就是阿弦说的甚么“折射”“衍射”所造成的? 话虽如此,待他略调了瞄准的角度,湖里的肥鱼便彻底糟了秧,短短半个时辰,仲衡和小驴射了七八条肥鱼上来,喜得贺七连连叫好,忙不迭地捧着鱼去料理了。 晌食时分,厉大人见着有鲜鱼,也不免多下了几筷,见着旁边的夯货笑得甚是呆傻,夹了一箸去了刺的鱼肉,塞进那大张的嘴里。 余下的几条厉大人让车队里的护卫们分了。这些护卫巡防苦练,很是辛苦,只是车队里的肉食所存不多,倒是这鱼…… 想起上人们异口同声地让他多捞鱼食,厉弦也有些跃跃欲试,只是阿衡用弩的法子却不太适合大批量捕捞,那技术要看眼力,更要看手上的准头,若是让那些护卫们去射鱼,也不知浪费一半的箭矢能不能射上几条鱼来。铁料精贵,这么个耗费法,却是“性价比”实在太低。 [网,弄个拖网,一网下去就是鱼啊!] [小厉子车队里哪来的网,你不会以为是根绳子就能做网吧?看贺七他们弄的那个,没用几下就得散架,车队里还没那么多布料绳索。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个会撒网拉网的?这都是技术活!] [用排钩!一根长绳索就行,横拉起来,下面垂细绳,末端系上钩子,一拉一排大鱼。] [哪来的钩子啊?哪来的船啊?!你让铁甲他们现开炉,拿箭头打鱼钩么?想太多!] 厉弦看着一串串字符飘过,上人们各种馊主意不绝,却也没个能正经顶用的,他自己倒是琢磨着,有个法子不知行不行? “阿恪,你上次让我学的那个,电,放电,能电兔子电蛇,不知能不能电鱼?”厉弦虚心请教。 【……你很有想法啊,少年。】钟恪楞了一下,感慨道:【没想到你自学成才,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当年地球上华夏渔民最凶残的鱼群断子绝孙灭绝术——电鱼大法!】 听着如此酷烈的名称,厉弦也有些胆寒,莫非电鱼与电其他东西有什么不同? [蛤蛤蛤,土著少年自学成才,一代电霸鱼见愁!] [以前地球上那种原始电鱼染污环境,大小不留,可咱小厉子的电离不是可以调节大小和形态么,全部电晕不电死,大的捞了小的剩着不就行了?保证环保。再说了,这中古时代,肚子是第一大问题,环保这种事情等“仓禀实、衣食足”,再考虑也不迟。] 有了个正确的方法目标,上人们思如泉涌,不多时便为土著厉想出了全面的电鱼工作流程,并且兼顾小厉子形象树立和设计的需要——绝对的装【哔——】流风范。 吃过晌食,厉大人宣布,为补足肉食,要带领家卫们捕鱼。 奴仆们虽是不知公子爷何时又学会了捕鱼操舟,但这些时日公子爷亮出来的种种技艺和秘方简直让人一日三惊,惊着惊着也就习惯了,麻木了。 哦,公子爷要捕鱼,要带什么?长矛,布兜,木桶?要多少人? 公子爷要去捞月亮?哦,要带什么?布兜,木桶。要多少人? 厉大人当然不会无稽而神奇到要去捅日捞月。 他换上一身短束劲装,手持两根让铁甲他们特地改制的特长矛,细长的木柄上是两尺来长的雪亮烂银裹铁枪头。他站在石滩岸边最大的岩石之上,双手将矛枪举向天空,神情庄重严肃,额上细密的汗水不断流下——娘的,这矛太长,好重! 在诸人如望神灵的仰慕眼光中,厉大人一声暴喝:“百姓无食,灵鱼奉身!” 两支超长的矛枪被他瞬时扎入水里,一道金蓝交织的电光缭绕其上,瞬间从雪亮的金属矛头向四周的湖水激荡开来,一道道幽蓝闪光的涟漪荡过,过了些许时候,无数肥鱼细虾翻着白眼浮了上来,鱼肚白织成一条宽宽的圆形带子,密密麻麻在厉大人身下的岩石周围绕成一片。 成千上万条的“灵鱼”,感慨厉大人为民之心,踊跃奉献肉身,以求灵魂升华,来世投个好胎吧! 一片震惊呆滞后,护卫和百姓们喧嚣 分卷阅读105 轰然。 “……大人神通!” “……龙,龙王爷啊!凡鱼听命,敢有不从?” “这,这,我家大人必是神仙下凡,怜我世人饥苦,送了鱼给我们吃啊!” 厉大人面带微笑,双手收起电枪,慈悲中带着丝悲凉,怜悯地说道:“鱼儿繁衍不易,尔等取用大鱼,勿收小鱼。” “喏!谨遵大人法旨!”千百人齐声应命。 厉大人点点头,耳中传来令人心碎的账单。 【承惠X电离3分27秒,6500积分。多谢惠顾。】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人们哼改的歌曲,是地球华夏歌唱家刘欢的。 第72章 快活 “怎、怎地如此之贵?” 这吓死人的电费一报, 连豪气冲天的厉大人一时也有些麻爪。 没办法, 久穷乍富, 听到这成千上百打着滚往上翻的数字,想想当日救他家仲二也不过500分,钟恪这奸商,那甚“通货膨胀”也胀得忒快了些! 在上人们哗然调笑中,钟恪大喊冤枉, 说是小厉子这身体电容太小,才20&, 要大功率电那许多鱼, 又要不把他自己电成个焦黑麻花, 还得有高人法师的风范,他好容易才调出合适的型号频率,又让几台光脑一起盯着, 随时调频, 那3分27秒里,秒秒烧的都是星币啊! 厉神棍是潇洒如仙了,可把他钟大仙给累得够呛, 就这点积分,光精神损失都弥补不过来, 纯粹是友情成本价好么?! 况且如今大伙赏脸, 打赏和礼物那是越来越多,小厉子就算七七八八花了那么点,不还有近8万分嘛!哎呀, 厉大公子吃肥鱼,让主播啃土,于心何忍? 说到底,还是小厉子自身实力不足,要是他自己的身体就能存上千儿八百的电离能,哪还用得着主播如此劳力费力?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厉大公子脑海里闪过钟主播的某句名言,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悄悄竖起两根中指。 弹幕一片哈哈哈欢笑,钟主播拿了大把积分,甚是和颜悦色地回复:【小厉子啊!人呢要有自知之明,瞧你那一脸受样,就不要做这种很不符合身份的手势了。】 厉大公子一时气得如条鼓气的刺河豚,却也不能将钟恪那混蛋从脑海那什么“锚点”里拖出来打一顿,他哼哼一声,不屑道:“如今‘单身狗’也有话语权了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混蛋往日里天天喊着“土著厉”,如今咱也是受上人们熏陶多日,深解直播室流行语意味的有识之士了。 会心一击。 【……】 直播室里的观众们壕无同情心地一溜哈哈哈刷屏,表示对主播与小厉子的菜鸟互啄很是欣赏,撒下了一大波星币。 看在金光灿灿的小钱钱份上,钟恪主播甚是心宽地表示,土著厉说了什么?哎呀,一时没注意呢! *** 鱼这东西保鲜很难,车队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盐来腌,熏制又太费时间,上万斤的肥鱼让厉大人分作两份,一小半煮了给诸人加餐,大半都让女娘们刨了,加上山上采摘的野姜之类,简单烤炙,充作路上的食粮。 为了那些苦木薯和鱼,二千多号人又在湖边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沉,三两点星子在天际闪烁,众人才停歇手中的活计,在淡淡的鱼腥味中沉沉睡去。 漫漫石滩之上,一堆又一堆的小小篝火暖暖地燃着,往往有几十个人蜷缩成一圈,垫盖着破衣烂袄,围在一丛篝火旁。 上百个老弱妇孺被安置在厉公子赴任前让人在庄上制作,又带着上路的几个古怪帐篷里,虽然是缺衣少被,却比风餐露宿好了太多。 明月半遮半露,冷冷星辉洒落在淡青色的石滩之上,泛起一片青白色的柔和光芒,煞是好看。 厉大神仙却有些热得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身上过的电多了些,他总觉着身体里不时激荡过一阵颤栗,瞅瞅视屏上的显示,他身体能携带电量的“小电池”—— 咦?果然由20&不知不觉增加到了26&。 厉大人心里美滋滋,心情大妙,看来多过电,多锻炼,果然能增加电离量负荷上限。 啧!如此良辰美景,若是痴痴酣睡,岂不辜负好春光? 身边那位小郎君,气宇轩昂,眉眼俊朗,星目含笑,尤其器大活好,正对本君胃口!来来来,且与吾同奏一曲鸾凤和鸣。 那位小郎君早已不耐,一个虎扑狠狠叼住了电鱼神君的嫩唇…… 仲家将正叼着自家嫩肉团子的后颈,拼力耕耘,时不时还要听主人使唤慢些快些,满头满身油汗淋漓,一身结实强健的肌肉便如惊涛拍险岸,打得浪堤摇摇欲破。 正险急之时,他忽地浑身一僵,连头发都险些竖起,浑身上下的蜜色肌肤微微发颤,一丝金蓝交织的电光从两人的身躯上闪过,此时余韵未消,当真是又爽又麻,好生刺激。 “……阿弦,是我,不是,鱼!”仲衡哭笑不得,阿弦是白日里“电”鱼电多了么?这时候还不忘放电——他听得阿弦提起过,这等雷光电闪的法力叫“电”。 仲衡紧紧搂着自家不靠谱的神仙主子爷,悄声道:“所幸吾自制甚强,若是稍有松泄,怕是今宵难让主子舒爽了!” 厉弦红晕满颊,神思不属,眼神迷离地沉浸于惊涛骇浪之中,边颤边低声笑:“仲,仲老二,晓得你家主子的厉害了吧?还不,不尽心尽力侍候!” “……喏!”仲将军忍着那时不时的麻爽,低头叼住了这精怪的要害。 春宵苦短,奈何漏电! 日上三竿,被滋养得精神焕发的公子爷,才在行进的马车中醒了过来。 越往西北,越是寂寥,一路行进能看到的人烟愈来愈少,仿佛苍穹之下,唯余这一行蝼蚁在踽踽而行。一片接一片的荒原,夹杂着随处可见的野树,连那树都枝叶疏朗,茎干虬节,仿佛西北的汉子,透出股彪悍的气息来。 来到这片边关的土地上,这虽不是仲衡出生成长的北边天水关,却也让他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便如历尽沧桑,蹒跚负重的旅人,终于回到了生养他的故地。 他骑在马背上,策马纵奔,忽地在马上翻了个斤斗。 “哟喝喝——” 一声长唤,回荡在原野天地之间,蓝天白云之下,无端端地让人听了心生欢喜。 厉大人躺在马车里,不屑地嘲讽:“癫狂,幼稚!” 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向那掀起的门帘,忍不住眉眼弯弯,嘴角噙了一丝自己都不自知的笑意。 “哟喝喝——” 小驴和那新入伙却极为崇拜仲队的二宝,两人骑着马儿也跟着仲队飞奔,拼命随着呼喝,兴奋得 分卷阅读106 满脸通红。 二宝的马虽老,他却是正经马上长大的,骑术比起新学乍练的小驴,又何止强出百筹去?转瞬就将骑着好马的小驴拉下了大半截。 他本想随着仲队再跑近些,却见仲队一个回马急缰,将马头掉转,又向车队奔去,眼见是向着厉大人这神仙公子处去了,他悄悄勒住缰绳,识趣又不耐地等着那小驴子兄弟慢慢跟上前来。 “照你这骑法,倒是驴子配你些!”到底还年少,二宝还是忍不住怼了驴子一句,不过是比自己早了些时日遇上厉神仙,这小子便这等好狗运,拜了车队两位杠把子为师。 小驴瞪着驴眼斜睨了这小马匪一眼,道:“不服?憋着!” 论怼人,他是神仙公子亲手教出来的,怕过谁来着?! 仲衡纵马向着车队飞奔,愈近阿弦的车驾,他的一颗心跳得愈热烈。 扑嗵,扑嗵!如战鼓激擂,如旌旗飞扬,那眼中所见的车驾却不是敌人的营帐,那是王之所在,心之所向,他为之迷恋、感激、渴慕……以一身与一生来珍惜的港湾。 在马匹近乎要撞上车驾,周围惊呼四起之时,他没有拉紧缰绳,反而双手松开,猛地将腰斜斜一折,只凭双腿紧紧夹着马身,让自己的整个上身从敞开的门帘中探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惊诧的王从营帐中捞出,放到自己的身前。 双腿微一用力,马儿一阵“唏律”,听话地向旁边急转,扬起尘土满天。 “你疯了么?!仲老二!如此,如此不分尊卑上下,如此,你想吓死我……” 厉大人怒吼的声音,夹杂着仲队的纵声朗笑,渐渐远去。 石屏无奈地看看林泉,问:“追不追?” 烟青拨打着算盘,正与易爹核那一堆鱼数,闻言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浪够了,肚子饿了,自会回来。你若是赶着去追,怕不得让那狐媚子吹上三天三夜枕头风!” 石屏瞪了这利嘴的一眼,到底还是让诸人依原来的速度行进,吩咐几个护卫遥遥跟随,想来这么多人,公子爷也不至于找不回路,至于安全,有仲队这等猛人在,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远远地望着二哥重又奔驰在原野之上,仲枚小小年纪也学人叹了口气:“阿娘,我好久都未见二哥这么开心了。” 温夫人笑眯眯地叹着气,无奈地摇摇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意,嘱咐道:“你可莫学着你二哥胡闹,主子爷这是宠得他太没规矩了。” *** 厉弦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面对着男人宽阔厚实的胸膛,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灼热而汗湿的前胸,忽地感到男人的胸腔一阵震动,只听他在头顶说:“阿弦,我好快活,我好快活!” 屁股被颠得生痛的厉大公子,原本被这突然的一掠,吓出半条魂来,更气得鼻子冒青烟,此时听他柔声细语地如此说来,心头突地一动,酸软难言。 本想狠狠啃下的嘴也抿了起来,他闭起眼,紧紧搂着这年轻而健康,不曾被自己糟贱的身躯,轻声道:“我也很快活。” 仲衡小腹一紧,快活地低头狠亲了主子爷嫩脖子一口,又忍不住像个牧马人般长声吆喝起来。 “哟喝喝——” 厉大公子枕着渐渐发硬的好器物,舔舔嘴,寻思着,改日不如寻个机会两人出来“骑骑马”?倒是两辈子都没试过呢! 至于能让这傻小子更开心些的事,比如算算日子,他家老丈人大约应该快出手,并且功成身退,半根毛都没少这等大好消息,究竟要不要先告知这夯货呢? 厉大人思索了半秒钟,就决定当快活时且快活,想那许多作甚?! 第73章 消息 越过戈壁石滩, 走过荒野丛林, 官道越来越破烂, 有几段路途几乎已经看不到路基的夯土,唯余几道深深的车辙袒露着岁月的风霜。 车队和百姓们跟随着厉大人又走了几日,第三日傍晚,终于遥遥望见官道边一间破旧的军驿所在。 驿卒是个断了半条胳膊的干瘦老兵士,带了个脏得看不出长相的半大小子做活, 见着厉大人前呼后拥、小弟成千的架势,哪敢露出半分油滑惫懒?只打叠起精神, 将那小子支使得团团转, 自己则巴结着几个贵人的随从, 殷勤侍侯。 至于贵人老爷,那还轮不上他这等小小驿卒伺奉。 正烧茶奉水,安排车马, 指引厨灶忙得不亦乐乎之际, 突听外边转来一阵疾疾马蹄声,一道嘶哑的噪子扯着喉咙喊道:“龙驭宾天,天下缟素!新帝登基, 年号元和!威加海内,蛮胡退散!” 一阵马儿嘶鸣声后, 一个骑士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他一身风尘仆仆, 胡子拉茬,疲累已极。头上裹了块白巾,穿着又脏又旧的大燕军服灰袄, 背上插了杆不大的旗帜,上头四方的布帛藏青裹边,原本的白底已被尘土染得灰黄,其上,正浓墨描着他口中颂念的几句话。 这位看上去极为疲累的骑兵,闷头闯入,不耐地大声喊驿卒换马备饭食,却不防迎头碰见位衣着不凡,奴仆成群的贵人,再思起适才在驿站外看到的一大片扎营的人,他身子一僵,喏喏行了一礼,束手束脚地站定。 “龙驭宾天,露布……告捷?!”厉弦瞅瞅那骑士不伦不类的装束和露布,再思及这布帛上的告示,表情就难免有些古怪。 露布这东西,便是一块布帛上书简令,让军汉骑行四布,告之天下。 在前汉之时赦令赎令均以此下州郡,到得汉末,露布多用于战时告捷,以骑兵将露布旗帜插肩背而送,一路宣喊,告诸民众捷报喜讯。到得本朝,也是多用于军事捷报,但事关天下的,需告之于众的赦令法令,也偶有用此方法宣告的。 这老皇帝死了,脑袋裹个白巾,天下缟素也正常,可这后头,新帝登基也就罢了,还“威加海内”,这是蛮胡围京之危解了,新皇将大功毫不谦虚地揽到自己脑袋上了?! 用露布这是报个丧,还是报个捷?!当真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嗯,一边喊俺爹死了,大伙要悲伤,一边吹俺上位了,还把蛮胡全吓跑了……这等光明正大的无耻之举,颇有他当年的风范,除了他那便宜姐夫,估计也没人干得出来。 大约也是因为仲二这货没能收到手边,仲大将军那刺王的神来之笔,周敦无法明正言顺挂到自己身上,所做的无奈之举吧? 那骑士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解释:“那甚,原本露布告捷应是用红布蓝边,可这不是先皇帝老爷升天,呃,那个宾天,新任的皇帝有命要天下缟素,这露布也算不得告捷了,是,是……对了!宣告来着。” 他大字不识一个,平日军中传令也不过背熟令旨,这要文绉绉酸溜溜地 分卷阅读107 解释来龙去脉,可要了他的小命了。 厉弦点点头,缓缓摘下冠冕,朝东跪了下去,容色凄凉地一声喊:“龙驭宾天,天下缟素!” 那神情惨切凄楚,宛如死了亲爹外加祖宗十八代,实是忠心可嘉。 厉大人低头悄悄挤挤眼睛,实在挤不出一点眼泪,只得掩面而泣,心中暗悔,早知有这等事,袖中应藏块辣姜啊! 众人跟着忠心无二的厉大人跪了下去,那驿卒与骑士忙也跟着跪下。 几位小厮齐声传令左右,悲切之声由内而外,传到了驿站之外,哀哀惶惶的哭泣之声隐隐传来。 百姓们虽则大多不知在位皇帝名姓,更不知这换上去的是哪位,但蛮胡入寇,国家风雨飘摇却是乡野匹夫也切身有感,众人所哭的未必是皇帝,更多的是自伤感怀,也忧这茫然未知的未来。 厉大人又直起嗓门一声吼:“新帝登基,年号元和!威加海内,蛮胡退散!” 待得这一句,扩传到外边,哭泣之声便小了许多,窃窃私语之声多了起来,没什么人关心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新皇帝老爷是谁,大伙俱都惊喜地悄悄问着:那骚蛮子果真都退了?皇帝总不会骗人罢?是不是能回故里家乡了?! 厉大人拭拭眼角的泪花,在身旁健壮英武的奴仆搀扶下,踉跄站起,边“抹泪”边呜咽着道赏:“石屏,给这位兵士看赏,这一路辛苦奔波,勤勉任事,当真难得。” 转头又对那驿卒道:“好肉好菜拿上来,俱都记我账上,好好犒劳这位兵士。” 那骑令喜上眉梢,躬身致谢:“多谢这位大人,却不知您高姓尊讳,如何称呼?” 这位贵人公子爷一身七品武官袍服,左右家丁侍从精干,外头那些更不知是否这位爷的家丁仆从,怕不下两三千人,忒地吓人,他虽是不知贵人究竟何人,看上去官虽不算太大,但这架势—— 他这小小蝼蚁般的骑令,无论如何不敢有分毫怠慢之处。 何况这位奢遮的大人,出手豪阔,赏封一捏便知,硬邦邦,沉甸甸,里头怕不有二两银铤? “嗯,我姓厉,新任西戊校尉,正往平陆赴任,出京城也有旬月,半路之上更是遇到蛮胡入寇,当真惊险,如今京城的消息断绝了好些时日,也不知……”厉大人慨叹一声,和颜悦色地问起那骑令京城近事,横竖这夜间也驰不得马,不如细细道个消息。 骑令躬身应了,便是看在那银铤份上,他也愿尽心为贵人解说一番。 初时他还有些拘束,石屏思庐左一句右一句地好奇插问,烟青又笑盈盈地捧了盏热茶来,只瞟了这楞子一眼,便差点惊得人烫破了嘴。这骑令本就是个爱吹嘘,喜言语的,这番热情招待下来,边吃边喝,顿时突突突地将肚中所知的京城大小事情,事无巨细地统统倒了出来。 厉弦初还认真听听,到得后来听这骑令颠三倒四,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些事,也不再细听,略与前世一对照,对这京中的情势也差不多如观自家掌纹了。 在骑令口中,京城这一月来的日子简直是惊涛骇浪,连绵不绝,峰回路转,绝地逃出生天来。 初时,蛮军十万突地入寇围城,凶暴残酷,杀人盈野,那来不及逃走的乡农小民,不是被一刀砍了,便是被掳掠为奴,生不如死。 “……京郊那地都黑红黑红的,也不知浸透了多少百姓的血。”骑令此时说起,仍是脸色发白,手指不住微微颤动,“蛮胡都是畜生!围了几日,京中向来存粮丰足,倒是郊野之外,乡农家中哪有许多粮,这帮畜生便,便捉了老人小孩和娇弱的女娘,当作‘两脚羊’,丢上石磨给……待得这些骚蛮退却,京郊多户人家的石磨都残存断肢血肉……” 他说到这里,脸色已发青,颤着手,端起面前的煎茶一口饮了,不安地望望这位慷慨的厉大人,歉然道:“小的不知轻重,胡言乱语,倒扰了贵人清听。实是,实是,百姓太惨……” 厉弦神情也渐渐凝重,心头似是郁结了一腔浓黑的血。 身旁的那人,呼吸粗重,双手捏成了拳,颤抖起来。 厉弦轻轻悄悄地握住他的手,将那死死握住,掐得手心血痕殷然的拳头,慢慢扯开来。 他微微侧头,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总有机会让这些畜生血债血偿。” 那骑令后来说的那些,与他前世所闻倒也基本相应。 守城将单扈畏敌如虎,不敢出战,只以禁军死守十个城门,城中一日三惊,乱成一团,连皇帝都一病不起。到得围城第二十二日头上,贫民家中存粮早已吃尽,粮店商铺又个个紧闭,只靠官衙招募“丁勇”给的一点陈粮过活,城上被射死的,城下被饿死打死的,不知凡几。 城中恶臭熏天,处处哭声凄凉,人人惊惧万分,就只怕哪一日这坚城顶不住,让蛮胡闯将进来,那当真是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突地蛮军阵中一阵骚乱,那伙蛮子竟自已大乱起来,互相厮杀,后来竟莫名其妙地退了。 城众几十万百姓,喜极而泣,庆幸老天保佑,逃出生天,老皇帝却一惊一喜之下驾崩了,京城又乱作一团,争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 再后来,京城混水搅动,年初就藩的河间王竟而领兵杀到,勤王护驾…… “那太子爷,呸呸!小的说错了,是那废太子被收了国姓,圈在京郊庄中,那五皇子入了廷尉狱……”骑令声音压低,眼睛瞟了瞟周围,悄声道:“没几日人就‘没了’。如今的皇上,便是原来的皇七子,河间王,当今元和帝。” “原来如此。”厉大人点点头,身旁的男人也已平静下来,悄悄在胡桌之下握住了主子爷微凉的手。 烟青端了茶壶,又为那骑令斟满,慌得骑令忙站起身来,连声叨谢小哥。 瞧着贵人面色不愉,他搜尽枯肠想起一桩异闻,此时倒是可以博贵人一笑。 “厉大人,说起这京城蛮围被解之事,皇帝虽是昭告天下,‘威加海内,蛮胡退散!’咳,这个新皇威风赫赫,自是厉害,不过要说私底下,也有许多传奇之言。” “哦?”厉大人漫不经心地应声,反手握住了那双大手。 嗯,今日大约能听到那好消息了。 那骑令精神振奋起来,却又强自压抑,望望四周,悄声道:“厉大人,您是贵人,当是听过当年我大燕边塞北卫,天水关仲大将军之名?就是后来,说是战败通敌叛国,让先帝给抄家,三族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子孙没为官奴婢的仲肃仲大将军。” “知道。”厉大人点点头,握紧了浑身开始僵硬的某人的手。 骑令凑过头来,那双憔悴疲惫的眼,在油灯下,突然神彩奕奕,他强抑欢喜,压低声音道:“据说,仲大将军未死 分卷阅读108 ,更未投敌,此次蛮军会退,便是因为仲大将军在蛮地宰了那个蛮子头头,蛮胡为了争位便自家斗作一团,急着回蛮地抢那头头的宝座去了!” 哐当一声巨响,却是厉大人身旁的汉子猛地扑上前,一脚蹬翻了边上的胡椅。 他瞪着眼,一把扯住骑令的衣襟,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此话当真?!” 第74章 老仲 那骑令嗬嗬有声, 脸涨得通红, 差点没喘过气来, 直等仲衡歉然松开手,他偷偷瞪了两眼,愤愤道:“谁知道呢?人人都这么说,皇帝虽未明昭,却也不禁此言。” 自己倒是真不知这桩奇闻的真假, 大伙都这么传,要不是仲大将军砍了蛮酋的脑壳, 真当蛮胡突然都遭瘟发羊颠疯?好好的大燕京都就在嘴边叼着了, 不吞下去, 反而转身就跑? 可要说是真的吧,新皇虽然未禁止街头巷尾的传言,却也未明昭实令, 就这么暧昧难言, 大伙都说,这是怕拂了先帝的面子,要知当年大将军“叛国”之罪可是钦定的, 还差点夷了人家三族,如今么…… 若这事当真, 只盼仲大将军以国为重, 莫要计较小家得失,回得大燕,重为国之屏障, 有这赫赫威名,蛮子听了都一吓跑出七八里啊! 厉弦自然知道,骑令此话再真不过,可是他家老丈人么……颇为一言难尽啊! 今生周敦未能将自家的夯货捞到身边,卖个“救他离开厉大公子式阿鼻地狱”的天大人情,更未能贴心卖好让那夯货死心塌地卖命,若是还把仲大将军的邀天之功揽自己身上,显是当天下人全傻了。 但在前世,当年仲二重创之后被周敦救出,招揽在身边,仲大将军的刺王之举便成了周敦的苦心筹谋,但先帝当年的钦命已盖棺定论,历朝以孝为先,新皇作为儿辈,自然不能一上台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仲家翻案。已当上元和帝的周敦便赐封仲衡为将军,悄悄移葬仲家女眷,明眼人自然知道这是为仲家默默昭雪,揭过前篇。 然而,仲肃这位大燕前大将军不这么想,前世新帝登基半个月后,老仲自蛮地历尽千辛万难,杀破重重艰险回到大燕边关之时,听到了他兵败被俘、先帝震怒,家中几乎死绝的人间惨事后,这老爷子不顾边将的劝说阻拦,掉头就走,转眼消失无踪。 厉弦不知道他那时是否去找过仲衡,只知道后来再听说他的消息时,老头已是北地陈国的大将军了。老仲续娶了陈国新寡的公主,到阿奴与修罗将军赴死之时,听说陈国的仲将军几年间已经与公主和美婢一口气抱六个娃了……老头以他的奇特方式重建了仲氏家族,若是他能活到古来稀,厉弦觉着,这位再生一个民族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丈人当年刺杀了突厥王,回返大燕所经的边关,便是前汉时所设的——阳关。 看看脑海中的地图,啧,阳关与临洮西北的折枝关一线相牵,相距不过二百来里。今生,仲家满门虽是遭难,可主脉一家老小都在本大人手上,老不修的将军,且不知你意欲何为呢? 厉大人横了一眼身旁楞怔的夯货,露出一口森森的小白牙。 再问那骑令,他颠来倒去也就是那些面上的消息,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这一夜,厉大人身后的火炉子上半夜僵直,待到他迷迷糊糊入睡后,只听得身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恼得厉大人一巴掌狠狠拍在那劲瘦结实的臀瓣上,骂道:“你爹若是真的活着,有你和你娘在,还怕他不找上门来?睡觉!烙什么饼子?!” 结实强健的大长毛腿悄悄圈拢过来,把厉大人嫩生生的小白蹄膀夹在了自己的腿间;肌肉坟起的大长胳膊偷偷从背后伸来,紧紧拥住自家的主子爷…… 仲衡将自己的脸埋在阿弦的后颈窝里,悄声在他耳边问:“阿弦,你说他真的活着吗?会来找我和娘吗?若是他来了,我们……” 厉弦被热呼呼的喘息吹在耳根上,昏昏沉沉地只觉犹如身陷熊抱,耳边还嗡嗡作响不停,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手一巴掌拍到那嗡嗡不停的脑瓜门上,果然,清静了。 清晨,厉大人神清气爽地醒来时,只见枕边人黑着两只眼圈,眼神幽幽难言。 他摇摇头,语重心长:“每逢大事,愈要镇之以静。你看你这样子,若是伯父寻上门来,怕还以为我虐待了你,说不得要带你这阿奴远走高飞……” 话说出口,厉弦心头突地一郁,眼睛都眯了起来,斜睨着那毛发乱翘、形色憔悴犹如食铁兽模样的夯货,即便这样,这男人仍是英气勃勃,难掩风姿如松。 若是仲老头真要带他一家子走…… 厉弦磨牙瞪着仲衡的一身腱子肉——这!这!这!全是老子辛苦煮药食佳肴,一点点喂出来的,凭什么还回去?!敢跟他爹跑?敲断这货三条腿! 凉气嗖嗖,仲衡敏感地察觉了自家主子爷的阴云密布、神色不善,他一楞,突地心有灵犀,上前握住主子爷的手,低声慎重地言道:“阿弦,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那我要是赶你呢?!”厉大人凉凉斜睨,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之势。 仲衡咽了口唾沫,坚定无比地望着阿弦,道:“打死也不走!实在不行,我便掳了你去,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当一对逍遥自在的‘狗男男’。” 被自家不正经的主子爷耳濡目染这些时日,将门虎子也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外加出口一串串古怪辞令了。 厉大人摸摸光滑的下巴,满意地点点头,沉声责道:“谨言慎行,动不动口出俚语,成何体统。” [……修罗将军就这样成了“妻管严”,好吗?] [狗男男!动不动撒狗粮,还有没有人性了?!] [小厉子家的老公公真的还活着呀?一家子能团聚,真好~] [有一刷的播友吗?这老仲真的刺杀了突厥王?好牛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前半句应景,后半句就不太妥帖了,人仲大将军要宣扬武威,以功赎过,换家人平安,怎么也不能藏啊!哎呀,说起来那个死的老皇帝还真不厚道,人家在前线卖命,他在后边无凭无据的,听了谗言,一怒就捅人后腰子。要是我,那死活也不能替他家卖命了啊!] [仲衡他哥流放南蛮之地没声息了,估计活不了,他家几个庶弟也生死不知,老仲算起来就是独苗苗了,要是知道小厉子把人给祸祸了,啧啧啧!我眼前仿佛一场悲剧正要上演……] [放心,有咱们在,小厉子只会让别人悲剧!再说了,我观仲将军之面,也不太像是白眼狼之相啊!没咱小厉子,他能这么壮实的活到如今?] 分卷阅读109 弹幕浪起,上人们八卦之心大作,纷纷就小厉子的家庭伦理、大国小家、公公丈人之类的话题展开了深刻且广泛的讨论。 厉弦翻翻白眼,对这帮子闲得发凉,要么爱窥私,要么嗷嗷喊种田争霸的无聊上人们也无甚可说,凝神一点右上角小横杠,眼前清静了。 拎着家中近日听了京中消息,略有些晃神的“爱犬”,厉大人一行又踏上了赴任之路。 因带着的累赘太多,车队的行程慢了许多,又走两日,终于在第三日上踏入了平陆的地界,过刚界碑没多远,就见几骑飞奔而来,马上骑手老远便喊:“可是厉弦厉大人当面?!” 仲衡引马向前,沉声喝道:“正是!” 那几骑喜笑颜开,齐声大喝:“给甥少爷见安!” 一骑突众而出,骑士圆脸细眉,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高呼甥少爷,一边呸呸呸地吐着风沙,不是郑二舅的外管事冬河又是哪个?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甥少爷您如今可是官衣在身,指日便见高官得做,公侯也未见得远啊!”冬河骑术不错,奔至车队厉大人驾前,一咕噜跳下马,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灰土一片顿时有些肿起。 “怎地嘴如此甜了?你这脑门跟土地爷较劲儿,有意思吗?阿舅他们可好?”厉弦笑骂一声,他这老子卖面子才弄来的七品小武官,要等做公侯,猴年马月也轮不上啊! 冬河身手矫健地翻身而起,嘻嘻笑道:“好,如何不好,大爷那是一如既往地骂兔崽子们能骂一个时辰不歇气;二爷如今更是大好,这一路来西北都未发作一次,连喘都不曾有几声,皆是托了甥少爷您的福,小的我磕破头也表不了对您感激的亿万之一啊!” 厉弦忍不住咧嘴而笑,二舅大好,他便安心了,好好守着这西北的一摊子,不趟京城混水,不贪那银矿急利,又无他这废物点心拖后腿,郑阀必能世代永昌,长久繁盛。 冬河翻身上马,引缰让马儿随着公子的车驾慢慢而行,一边微躬着身子向公子爷禀诉别来之情,这姿势倒是不太别扭,只这旁边一双利眼瞪着,如防贼子算是怎么个回事? 冬河冷眼细辨认,呵,不就是当日随着甥少爷来扬州,还贴身随侍的那健仆么,似是当年仲家没入的官奴?啧啧!这瞧着是盛宠不衰,更腻乎了啊!他是厉大人二舅爷的心腹,也不怕这甥少爷的“贴身人”有甚谗言,撩了几眼,便只当这身旁紧盯的柱子不存在,絮絮叨叨地向甥少爷说道: “……二爷身子到底曾亏了底子,本想来平陆候着您,大爷不放心,又说行程路远,也不知您几时到,便让我等来平陆等候打探。又派了一队官衙中做过的经年老吏,或是懂行的幕僚谋参,助您处理与县令府衙等一干赴任之事,好在此地尽快安定。您这西戊校尉,是新派任的屯边武职,并无前任,倒省了交接对库核账移兵等等,倒是招兵之事……” “行了,且住,带路吧!”厉大人听得头痛,挥手指向前路,赶紧弄个地盘,整理一干事宜,也好让他与舅舅们在西北重聚。 至于老丈人之事,有一窝子仲家人在,不愁老仲不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亲们! 第75章 公田 二千多号人要安置好, 确实不是件轻松的事, 冬河让两骑速回临洮向大爷二爷禀报, 自己留下来帮着甥少爷处理各种杂事。 前次见时,这位公子爷还未脱纨绔之形,虽与他家二爷舅甥情深,亲自为二爷药汤诊治,除此之外那是双手不沾阳春水, 颐指气使颇有戾气,对待仆从之类高高在上, 便是个再标准不过的贵介子弟。 今日一见—— 冬河觉得自己这双眼睛要刮了再刮, 甥少爷当真是大不同了, 也说不上来何处不同,忙忙碌碌中还是那般喝骂由心,动不动被手下蠢得发急, 自己动手示范, 但那言语行止之间,总觉得公子爷似是不再如往日般高高在上,而是犹如神祇步入人间。 瞧公子爷的手下们, 被骂几声也不以为惧,多是嘿嘿笑几声, 暗自发狠, 以赢得厉大人的赞赏为荣。 冬河悄眼瞧着,他家这位甥少爷,正儿八经的新任国舅爷, 竟是不知不觉颇得驭人之精要,仆从们更是死心塌地跟随,连那些跟随而来的百姓,竟也言必称“厉大人说”“公子爷言”…… 厉大人把手头安置百姓事宜交付给石屏林泉他们,请冬河多加帮衬,自己带着仲二、思庐、烟青等人,外加一串舅舅找来的幕僚司吏,也未等众人相熟一二,便雷厉风行地直奔平陆县衙,与政事主官交接驻地事宜,他这西戊校尉的田禄20顷,还着落在这位平陆县身上呢! 平陆县令陆涛陆清源被人从柳姬屋里请出来时,简直生无可恋,他欲哭无泪地悄眼瞧着自家肥肚腩下,得了珍材好不容易雄起,如今又灰懒如虫的器物…… 若不是听自家师爷说,这位新任的西戊校尉厉大人,既是厉相嫡长子,又是新任国舅爷,他这县令的身板虽雄伟,却也无论如何撼不动人家的硬靠山,他,他非得让这不知时辰、不懂人事的竖子好好见识下平陆县比人大腿还粗的夹棍滋味! 瞧瞧窗外的月朗星稀,有什么大不了的公事,非要在大好春日夜里商议?! 这位厉大人确实无甚大不了的公事,不过区区二十顷公田之事,外加日后招募的兵士,以及现下跟来的百姓居所之地。 这些事虽大不,却是当下所急,百姓们被蛮胡所掳,好容易逃出生天,跟上厉大人的车队,厉大人再怎么体贴百姓,也不可能照顾周全这许多人。大半个月的迁移,整日里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再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这些百姓怕是要病倒累坏一大片。 陆县令生生把那一口闷气憋下,厉大人的事,再小那也必须是大事啊!他让幕僚拿来平陆的舆图,拍着胸脯在图上随意圈画了几处,道是除这几块地外加县衙,厉大人看中哪里便是哪里,西北这地方,什么都缺,荒地最多! 厉弦悄悄在眼幕上拉出钟恪给的山川地理示意图,稍加对比,便已心知,这平陆县看着倒是豪爽,那随手几个圈却已把近水良田全撇了出去,但看这良田之旁密布的黄点也知,这种好地必然是当地豪强世代占据的。 陆大人姿态虽恭敬,说到良田,那圆脸便皱成了肉馄饨。 正如这位豪爽的陆大人所言,空地荒地多的是,但良田么……这个那个要么厉大人您和土豪地主们掰掰腕子?在下这身板实是吃不消争斗啊!被他们欺压良久,没见平陆县里的公田都是缩在边角,连不成片的残羹冷炙,中田而已。 厉弦倒不是真的想从那些豪绅手中虎口夺食 分卷阅读110 ,他现如今虽是借着厉相和皇后姐姐的威势,但手中无粮无兵,靠那点虚势压一时不难,要活生生抢食,那当真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便是这些豪绅表面不敢言,暗自搞鬼也有的他一壶饮。 西北地大,良田却少,缺的便是水,那些开垦多年的良田都是依附水系,在易引灌之处,按着那位平陆县的指点,这一片那一片,土地纵横交错,是几家豪绅所有,便是想买想吞,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厉大人哧声一笑,不就是缺水么?这事我熟!建过两个大轮子水车,熟能生巧,那一套套图样都还在马车上,再建它十个八个,一点也不难。 他手指在舆图上慢慢移动,偶尔在那良田上一顿,便惊得陆县令一头汗,手指终于在洮江北岸一大片开阔平地上画了个大圈,何止二十顷,上百顷都有了。 陆县令见他在此地画个大圈,顿时呼出口大气,放下心来,这地方,哈哈,莫说百顷,便是弄上五六百顷也无妨碍,更不会与当地豪绅争斗。只是…… 他瞅瞅这位嫩生生的厉大人,莫非这后生当真以为有空地荒地便能种粮?有些话却不得不提前告之,若是事先不说,改天这位公子爷带人到了地头,见着那地的模样,还不得气得回头找他这平陆县的麻烦? “……厉大人,这地么,平整是平整,离江也近,荒了多少年没人开垦,便是因为江岸太高,引水艰难,边上又是崇山峻岭,时不时有野兽下山。担水浇地,种一斛粮不过收得二斛谷,还要担惊受怕,若不是穷得实在无法,没人会去这地方种田啊!收上来的谷子都不够种粮。” “是么?好极!多谢陆大人坦言相告,便是这地方了。”厉大人眉花眼笑,很是开心,这下一时也不愁肉食了。 您高兴就好,陆大人很是庆幸这位公子爷的好侍候,愉快地与厉大人签署了兵士召募用地、公田用地、民众安居之地等等一概用地之议,至于厉大人带来的两千民众,只要不在县里乞食,不要他平陆县负担,划出几百顷地来买个平安,倒是划算不过。 只是这位厉大人,啧啧!就那一大片贫瘠缺水的下等地,如何养得活这许多张嘴?倒是要知会县里豪绅一二,到时这位公子爷来求粮买食,莫要做得太难看了。 旭日初升,厉大人便早早醒来。 仲队长已带着一行护卫去厉大人圈下的那块地探个究竟。他心中虽忧急老父的下落,却也知这事急不得,更无从下手,不如先做好手边事,耐心等候。他和母亲一大家子在阿弦这里的消息,也不难打探,想必父亲会像阿弦说的那样,找上门来吧? 小驴与老根等弩队队员带着廖老六、二宝等五六个表现良好的马匪,一同上山狩猎兼巡防。二宝对着那犀利的弩-弓直流口水,可惜驴子看得极牢,连摸都不许多摸一下,公子爷早就吩咐过,只有能得信用的心腹之人,才能领到公子爷的宝器弩-弓,这帮马匪,哼!且等着看表现吧! 石屏烟青忙着处理两千多民众的琐碎之事,安排起居,约束行止;林泉知晓公子爷又要建那大水车,也一早领着工匠组,与铁甲他们去勘察地理。 唯余思庐随侍公子爷身边,侍候起居,随应公子爷的各种突发奇想,心血来潮。 “走罢,去我们的地盘!” 厉大人兴致高昂,带着护卫们,由县衙的几个差役引着,往他的领地而去。 陆县令擦着一头汗水,艰难地骑上马背,随着厉大人一同前往。 在这西北地界,地近蛮胡,马匹比中原多了许多,地域一广又荒蛮,这骑马办事便必不可少,连陆县令这等中原人士,在这蛮荒任了几年,也不得不学会骑马了。 到得地头,陆县令陪着厉大人视察一番,又盯着衙役钉下地界碑,彼此看着广袤的土地心照不宣地一笑。 说是二十顷,但这荒地便宜,种粮又难有收成,公子爷既然如此好说话,陆大人投桃报李,手下一松,便轻轻巧巧划了足有二百顷。虽说这地贫,又含着半片山岭,若不是厉相公子,等闲人等也拿不到如此开阔的“免费”之地。 接下来的几日,厉大人手下这两千众便听着各队号令,挖地窝子,伐木,开水渠……井井有条,样样桩桩置办起来。 虽是将各项事情一一分派落实下去,种种繁琐事务、新问题老难题还是忙得厉大人不可开交,连想着去临洮拜见阿舅们都抽不出片刻空闲来。只得按捺焦躁,先处置手中的事情,再寻机去找舅舅们。 铁甲带着弟子们在荒地边上起了个小小的铁匠铺,忙着赶制公子爷吩咐的水车所需零部件,东西虽是制过的,但此地一片空白,从零开始,要建房搭炉、选矿炼焦、炼铁制器又谈何容易,一时也弄得焦头烂额。 那一日上,厉大人正窝在铁甲的简易窝棚里,耐着心火挑捡可用的铁料,忽地听到远远嘈杂声传来,抬头一望,遥遥便见几骑当先,身后一溜大车,满载而来。 厉弦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当先的骑士,只见他信手引缰,风姿绰约,如拂风摆柳似地纵下马来,随手一掸身上的灰尘,摇头叹道:“小牛犊子,我不过多吃了点尘土,你就认不得阿舅了么?” 厉大人猛然咧开嘴,大摇其头,又拼命点头,狠狠抱住他,惊喜不已地嚎道:“二舅,二舅,你都能自己骑马了?累不累?我还想着过几日来临洮找你们呢!” 郑锦叹口气,道:“累也无法啊!怕咱家的阿丑饿到,便急着送这些粮来。嗯,阿舅这身子还是要多靠你来整治,来了就不走了。” 第76章 导异 郑锦这一趟足足运来了三百石粮, 两千多人省着些, 也能吃上月余。 郑二舅连声叹着, 若不是时间紧,他又急着来见小外甥,家里早早备下的那千石粮,光搬运都要些时日,他这才只先带了这些来, 尽够用着,余下那些, 待此地建起粮库, 能存储时, 慢慢搬运也不迟。 对于厉弦来说,二舅突然到来已是意外之喜,能有这些粮食应急更是喜上加喜, 乐得他根本合不拢嘴。 只是他新划下来的地盘狄丘——因此地临近狄道, 居说前朝时曾有守将在山丘之上与羌蛮一战,灭敌无数而得此名——屋舍未建,如何能让他家如珠似玉的二舅, 风尘仆仆地待在工地之上? 厉弦喜不自禁地拉着自家阿舅,边走边道:“阿舅, 走走走, 去平陆县,那破地方也无甚好店,只一家‘回道客栈’略清静干净些, 前几日我便住那里,今夜你我二人抵足而……嗷!” 话未说完,足上被人踩了一脚,厉大人抬头怒视罪魁祸首,正欲大骂,却见那惹祸的汉子瑟瑟垂头,又悄悄抬起双目,恳切哀求…… 分卷阅读111 嗯,看在那一身健硕好肉,活计又好,盘靓条顺的,便不计较他这无心之失了。 “咳,今夜你我……”厉大人又重复了半句,猛然警觉,瞪向自家夯货那蠢蠢欲动的大脚,便是再迟钝也知他是何意了。 啐!便是小心眼,爱呷酸。 厉大人无奈地横了一眼那夯货,话里语调还是拐了个弯:“阿舅,我陪你去那回道客栈住下,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与您聊个痛快。” 郑锦忽地一笑,便如春花烂漫,一地锦绣。 眼波横处,轻轻扫了一眼那竟敢踩踏主子的大胆健仆,漫声道:“这位,莫非便是仲家子?久仰仲大将军威名,果然虎父无犬子。当日在扬州我身体不适,多谢你陪着阿丑助我疗疾,彼时未曾言谢细谈,今日再见,果然少年英豪。” 此子虽是奴仆身份,可郑阀消息何等灵通,“十万胡骑围京城,惊天一刺退蛮敌”这等天下传奇,虽未明昭,对西北边塞的高门豪阀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仲肃大将军生死未明,仲家也未必能起复,但这盖世英豪之举确是让人景仰佩服,他家的子弟即便是奴仆,怕也当不得多久了。 仲衡略一抱拳施礼,嘴里有些含糊:“舅爷夸赞了。” 舅爷?! 郑锦神色一凝,眼神略在两个正打眉眼官司的年轻人脸上一打转,又好气又好笑,哪家的奴仆敢随着主子称呼长辈?厉家的奴仆要么喊他郑二爷,要么称他二舅老爷、舅老爷,这少了一个“老”字,可不是什么漏字失礼的小事。 这是以家人自诩了。 偏生还这般酸醋,当真是…… “可不敢当!”郑二舅瞪了一眼这肥胆的仲家子,却也不方便明言,此子身份特殊是一,更怕是揭破了让阿丑伤了颜面入了心。 郑锦掩口打了个哈欠,却是有些神疲力倦,身子虽说经外甥调养,已是大好,但一行百来里路,未曾好生歇息,确也有些为难。 他也懒得理会这些小儿女状,把粮车和管事丢给阿丑,洒洒然别过,自去休息。横竖来日方长,前汉当朝都有不少分桃断袖的逸闻雅事,年长了,成家立业,担起家族重任,知晓世间事的不易,回头望望青春懵懂,意切情深,也不过一声叹息。 如他这等洒脱之人,先天体弱时也罢了,早就明言不娶妻,免误好女终身,如今身子初好,便不得不逃到外甥地盘,以躲避老父与大哥那一日三叹的逼婚牵线,简直岂有此理! *** 有了二舅这及时雨、救命粮,厉弦手上大为宽裕,也终于能斯条慢理地理一理他的“根据地”——上人们给他这狄丘驻地取的花名——发展思路,先急后缓的步骤。 上人们集思广益,热烈发言,纷纷给小厉子出谋划策,尤其是“种田争霸党”们,简直兴奋得难以自持,纷纷翻出古地球的史册经卷、山川地理、资源矿藏、边蛮势力、人口数据等等等等,又有哪一个不想过一把“运筹直播室之中,决胜宇宙之外”的谋略瘾? 扶持,乃至见证一位王者的兴盛,继而称霸天下,想想都觉得细胞质要沸腾了好吗?! 至于土著厉的想法,那种东西重要吗? 好吧,确实重要。 没有小厉子的配合,就没有一切蓝图的基础。 相处这么久了,再来说什么电啊电的,多伤感情。何况,光有威胁又怎么能充分激励员工的积极主动性?早八百年前,连星际异兽园都已经舍弃纯武力威胁,而改用多种方式引诱与沟通,让各种生物为人类的快乐而起舞。 人类与那些星际生物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他们的直播小世界“锚点”,又是如此节操感人的惫懒家伙。 于是,壕迈的上人们争先恐后地漫洒金钱,慢慢诱惑引导小厉子走上那条金光灿灿,辉煌无比,却甚是疲累的孤家寡人之路,无论成败,起码,也得迈上这奠基根据地的第一步吧? [要爆兵,一定要爆兵!这种乱世,没有武装,分分钟都没有安全感,更何况小厉子还身处边关,说不定哪天突厥蛮子想不开,就从这边绕路进中原呢?就算一时这地方安全,要是天下大乱了,古人云得好:“窝都翻了,哪来完整的蛋蛋?!” 所以,一定要先做个坚固的小窝,练兵,开炉炼铁造兵器!] [练兵,哪来的粮?炼铁,哪来的矿?种田也好,争霸也罢,最重要的就是拼实力,拼后勤,所以肯定是粮食最重要啊!总不能一直让郑阀接济吧?信不信一直这么搞的话,连亲戚都做不成!另外,楼上的蛋蛋兄,古人云的那叫:“覆巢之下岂有完蛋”!] [光有人和粮也没法成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最重要的是基层干部,不光是军队里需要基层骨干,行政方面更需要基层人员,这样才能如臂使指,把顶层意志最大程度地贯彻到基层,上下一体,紧密团结。] [扯那么远,教育是重要,先得让人活下来,有吃有喝有衣穿吧?西北这地方这么冷,光披个麻布片,我看着都发抖,先搞个棉花?我记得中古时代叫什么来着,百叠棉还是白叠子,肯定有种子,那就能筛种导异啊!] 上人们总结了小厉子小小基地所急需的一二三,以及最佳发展方案,由钟大仙向土著厉一一解释。 【……所谓“粮、铁、人”便是现时最急需的。蛮夷不靖,大燕内争不休,外有陈国觊觎,世道眼看要乱,咱们虽然地处边地旮旯,一时烧不到战火,那也要未雨筹缪,总不成等到别人打到眼前来了,再急着招兵买马吧?!】 “极是,我这西戊校尉本就能领一千兵,再佐些辅兵民壮,弄个三五千也糊弄得过去。”厉土著盘算着,大点其头,确实如此,安全是重中之重,他这好不容易重活一遭,可不想体验什么战乱流离,生离死别,身边的人都要牢牢护住。 【……你这已经有两千百姓起步,人是暂时不缺,但不要急于求成,选兵自有规范,等等,我把中古战神戚将军所著的拉出来让你看看,瞧!选兵最好要良家子,有衡产者方有衡心,光棍青皮那是胜时悍勇,败时跑得快。戚将军说得好:“自选民丁以至号令、战法、行营、武艺……”】 “等等,术业有专攻,这等事情,我便代师授徒,传法仲衡,你看如何?” 【……甚好。仲家军想必不会吝啬赏赐的。】 【有了兵,自然要有武器,就你家铁甲弄的那几个铁疙瘩,就手工艺来说,算是不错了,可那点量,够做啥?拼死拼活也就几把菜刀,几具弩,铁料又贵的离谱,想要丰衣足食,只有自已动手。临洮不远有处铁矿,虽然小了点,但埋藏不深,开采相对容易,全弄出来武装几万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折枝 分卷阅读112 关那边的山上有煤矿,储藏量很大……】 “如此要麻烦阿舅,帮我开采收购。” 【不错。但你一定要记得,私交是私交,利益是利益。要给郑阀留下足够的好处,才能双赢,不让你家舅舅太过为难,你要知道,郑阀并不只有你家两位舅舅。】 “我记得了。” 【孺子可教也!再和你说个电离的妙用。】 “?” 【人,铁两事都有了着落,粮你打算如何弄?】 粮怎么弄?自然是装上大水车,开渠引水,遍种粟麦,这还有电离什么事? 钟恪啧啧大摇其头,道:【在安陆你搞那水利确实不错,但治标不治本,我看那地方也不是咱的久留之地,也就没和你说。粮么,要提高产量,水利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就是“种”。】 “种?” 【不错。适才有位上人的话你没留意吗?他说“筛种导异”,意思就是说,将种粮取来,通过电离导异,会有各种奇葩的基因改变,这种变异限于你这里的简陋条件,过程不可控,但结果完全可以筛选,当然变异有的能遗传,有的无法遗传,需要二次“导异”。】 土著厉听得一头雾水,这个“种”指种粮他听明白了,但其他那些确实太过高深,听得他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 【咳,简单来说,用某种电离刺激种粮,会让它们有各种变化,我们可以筛选分辨出最需要、最有利的变化,选种这些“新种”,而新种的特殊之处,有可能会传到下一代种上,有可能需要你再次电离导异。】 “……甚么变化?”厉弦这次大致明白了,心头突突猛跳,似有一种预感。 【当然是选好的变化,难不成你还要选坏的变化?比如你家舅舅拿来的粟谷,如果做种,最好的良田只有二三石产量,麦子也多不了多少,普通就是一二石的产量,虫害又多,不耐干旱,又易倒伏。可是如果通过导异,就有可能出现产量高,抗虫害,或是不惧倒伏的品种,幸运的话,就会有集许多优点于一身的“宝种”。】 “这,这宝种能产粮多少?”土著厉抖着下巴问道。 【这个,那帮地星植物学院的研究生无聊时做过原始条件电离导异实验,我这里找找数据……有了,曾出现过亩产十二石的诱异种,可惜性状不能遗传;保守估计,普通导异种亩产高的有八至十石,能抗风抗虫害的产量更低些,大概六至八石。 总之,能出现什么上佳的导异种,全看你脸黑还是脸白,虽说“玄不救非,氪不改命”,不过么我们啥关系,只要积分够,堆都帮你堆出个欧皇来。 唉!要是袁圣人出了,就不用这么麻烦,亩产更是翻着筋斗往上涨。】 土著厉已经听得脑袋一片晕乎,心头一片火热,后钟大仙后头说的那些古怪话语更是完全听不进去了。 十,十二石一亩!哪怕低些也有六至八石!就算他再不懂稼穑,听着钟大仙这简明的数据对比也知,那甚么电离导异种,绝对是仙家仙种,人间难见! 第77章 矿藏 镇之以静, 镇之以静! 默念了无数遍阿舅教的静字诀, 厉弦才将心中那团炭火压了下去, 凝神细听钟大仙所说的利弊。 良种的利,适才已经说了许多,良种的弊却也有不少。 其一,便是性状不稳定,选育的前几代种粮必须由电离能多次导异, 有可能十几代或几十代后,才会得到某些固定在基因的稳定遗传片段, 在此之前, 必须由厉大公子出手隔几代调一次; 其二, 却是人心不古,怀璧其罪。 像当日在安陆弄出水车,让田亩的粮食增产, 周围的地主豪绅们虽是眼红嫉妒, 但那木轮水车的成本明晃晃地摆在面上,稍算一算,也知投入和收益的比例如何, 增产的量也在诸人见之能懂的范围内,想得到, 只需仿制投入, 只看大伙愿不愿意高投入高收益而已。 导异的种粮却不同,这效果简直神奇的出乎人们的想像,古之“祥瑞”也不过如此, 这东西要是突兀而大面积的出现,不是福,是招祸之由。 所以,无论土著厉的导异运气好还是不好,在最初的阶段也只能拿出稍好些的种粮,结合水利,得到一两年让人惊异,却还不致于惊吓的“丰收”。 厉弦磨着牙根恨恨,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差,好东西都不敢拿出来用,只能藏着掖着。 自家那只吃得膘肥体壮,夜夜精力无限的夯货,是时候让他好好操练军士了,“雄师百万躲黑甲”的无敌将军不练兵,简直浪费! 是夜,厉大人口诵上人们历史中,某位绝世名将戚将军所著的,仲阿奴奋笔疾书,这等精妙的兵书,发前人之所未发,引人深省,字字珠玑,让人读之如饮醇醪,如何能不珍惜学习的机会? 别说本是将门出身的仲衡如获至宝,就算是厉弦这种完全不知兵的纨绔,读了一遍之后,也似是对练兵略有了些心得,什么三才阵,鸳鸯阵,竹枝狼筅,长矛短兵,打得倭寇落花流水、闻风丧胆,听听就让人神往不已。 听钟恪和上人们说,这书适合练兵,适合小阵仗团体作战,等练出合格的兵员来,日后还有什么弩改型“西班牙方阵”等适合大兵团作战的阵法、兵术…… 这番话由“代师收徒”的厉大人向仲师弟道来,仲衡激动得难以自持,恭恭敬敬向“师尊”所在的方向磕了九个响头。 【不愧是仲将军,小厉子,你家这位可比你懂规矩多了。】 哼哼,说的好像懂规矩,这些书就不收我积分似的。 土著厉翻了个大白眼,不与某个财迷主播一般见识。 十八卷的兵书,厉大人当晚只念了一卷,念得口干舌燥,喉咙生烟。 书虽精辟,但那位戚战神著书练兵,主要功绩是在东南沿海小兵团作战驱逐倭寇,与他们这西北的地理,对敌的突厥、先零羌等北地马背蛮胡又大为不同,彼之玉石需要借鉴,不同之处又要好生斟酌,不能全搬照抄。 仲衡边听边思边写,生生熬出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好在他心中记挂的老父之事,阿弦已早早允诺让郑阀帮着多处打听,与其惶急无奈地等待,还不如多做些事情,多学点东西,也好多帮上阿弦一点忙。 一大早,未等同样黑着眼圈的厉弦起身去平陆县拜访,他家弱质纤纤的美人二舅已上门来访,见着两对黑眼圈,一双疲惫人,他轻声叹道:“少年人,也要节制才好。” 在二舅温柔理解的眼光中,厉少年那声“我不是,我没有!”生生吞下了肚,正经事要紧! 仲队长先行告退,自去实践中“兵之贵选”。要从两千多,跟随他们这些 分卷阅读113 时日,略懂了一点纪律的百姓中,挑选“丰伟、武艺、力大、伶俐”等“乡野老实之人”,先帮厉大人招足一千定额之兵士。 二中选一自然绝无可能,按这兵书的要求,百里挑一也未必能挑出多少合要求的兵源,也只能慢慢来,一步步走,能招多少是多少,待等日后实力增长再逐步扩编。 “……你这阿奴当真好用,入得卧榻,做得护卫,如今还训得兵丁。你倒是人尽其用啊!”郑锦慵懒地躺在自家外甥新制的胡椅上,眼角眉梢笑意难掩。 “阿舅你过奖了,他也就中人之姿,要不是看在他忠心可嘉,你外甥我还不惜得用这等夯货呢!” 厉弦笑嘻嘻地,凑到二舅跟前,轻轻捏起那如玉却细瘦,让人心生怜意的皓腕,略一搭,点点头道:“二舅你这脉相平和,比往日健旺许多,过得半月,我再帮你汤药泡疗一次,慢慢将这先天体虚之质给拔除了。” “阿丑,舅舅多谢你了。”郑锦收了笑容,端坐起来,慎而重之地再一次道谢。 愈是渐渐恢复,愈是能体会到人生而健康的可贵之处。 春暖花开,山高路远,身在之处,眼望之际,皆是惬意逍遥,而非二十几年来沉疴难起,困于方寸,被阴霾丝丝慢慢缠绕的苦痛。 厉弦摇头轻笑:“阿舅,易地而处,你可要我多说一个谢字?” 郑锦大笑抚额,道:“是我迂了。血浓于水,此情又何必言谢?”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又道:“倒是那仲家子……我观此子,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仲大将军刺王之说,你也应知晓听说了吧?来日也不知如何,你要有所准备才是。” “多谢阿舅提点,我已知晓。”厉弦点头应下,他虽是自家深知自家事,那夯货被自己吃得死死的,不管他想跑敢跑还是不能跑都没得跑,但阿舅的关怀还是要领情。 既说到此处,厉弦也将仲大将军“有可能”经阳关——折枝关一线入中原的消息透给了二舅,请他帮忙打探一番,免得让仲家人错失团聚之机。 “你晓得利害就好。”郑锦深深地看了这不省心的孩子一眼,点头应下。 对于外甥地盘上种种新鲜事物,郑锦走马观花般看了一圈,深觉有趣,大感实用,但也仅此而已。 水利水渠之便倒是可以有些用到临洮郑阀之地,但土田处置,人丁分派,各类机械的建造和应用,适合狄丘这片犹如白纸的新开荒地,却绝不适合套用在势力纠葛,传承久远,传统又固执的郑阀体系上。 对于外甥说起的铁矿煤矿,他倒是颇有兴致,好奇地问道:“我老郑家世居临洮多少代,都不曾听说附近有铁矿,还有那折枝关边上的煤矿,你这新来乍到的大人,倒是对矿藏了如指掌啊?” “我那师门有此地的密藏矿图……”厉大人嘿嘿笑,悄声道。 “噤声!”话未说完半句,便被二舅喝回了肚子里。 郑锦无奈地叹息一声,摸摸这傻孩子的头,轻声道:“有些事情你自吞在肚中,再不要宣之于口,尤其是你师门的这些秘宝。须知隔墙有耳。” 厉弦抬起头,望着二舅霁月清风般的容颜,再不复以往憔悴苍白,更不是前世的绝望阴暗,只觉得心头熨烫,千言万语涌在心口,却不知如何述说。 过了片刻,他抿嘴低声道:“阿舅,你是我最亲的人。” 他这番话由心而出,郑锦如何能不感怀?他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轻轻将阿丑有些凌乱的发丝理顺。 [美人阿舅好温柔,求摸头,求抱抱!] [捂心倒下,给你给你全给你,阿锦,阿锦,奈何你我生不逢同宇宙啊啊啊!] [二舅来了,大舅还会远吗?婆婆在了,公公还会远吗?这是双方亲友要大会战啊!为小厉子和仲将军祈福。] 直播间里群魔乱舞,星币幻化而成的金色星星纷乱地洒在各处,堆得满坑满谷,眼见近日被钟恪坑的分,眨眼就填上,星币堆成山,让自家荷包的积分直直冲上十万都有余,还在忽忽地往上疯涨。 【……】钟恪看着那扶摇直上的积分值,(括弧,新增的都是阿舅专属基金)心酸不已,果然哪个宇宙都是颜狗当道啊! 厉弦心花怒放,被星币砸得直傻笑,又有点担心,美人阿舅到处,总是这般金光灿灿,搞得他不知不觉看着阿舅就仿佛财神当面,这滋味,略酸爽。 在一室金光灿灿中,厉弦忙掏出连夜赶制的铁矿煤矿舆图秘藏,交予阿舅,又细细解说了大致的分布,郑锦细细听了,点头应下,此事确要与大哥郑铸好生商议。 “……有一桩事阿丑你不可不知,‘盐铁官营’自春秋‘官山海’之策而来,汉末战乱后虽不再如前朝严管,但我大燕建国之后,又重立盐务专卖,这‘铁’虽是不再官营,却属朝廷监管之要务,一地若有铁矿,必得上报朝廷。” 厉弦点点头,这关节他也知晓。 “如今虽是国事动荡,铁务多有驰废,但该打点的州郡,你也要心中有数。” 一言既毕,郑锦便拂袖起身,挥手而别:“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还要为你这小牛犊子奔忙,半月为期,待我归来……” 话音未落,人却已在三丈开外。 阿舅稍稍康复,便忍不住雷厉风行,似是要追回往日消磨在床榻上的大好时光,再不复当日我见犹怜的弱柳之姿。厉弦觉得,往日的阿舅虽也是千好万好,但还是如今这般风风火火,绚烂如春更让人见之心舒。 二舅都如此有干劲,厉弦忽地有了一种急迫之感。 练兵选人已丢给了仲衡,矿藏之事交付阿舅,他这手头的重中之重,当然就剩那导异种粮的大事了。 让烟青拨了一石粟米,一石麦子,寻了间新搭的大棚屋,厉大人便打算一试身手。思及这挑种选育之事要细心,又要忠心贴心,便又吩咐石屏选十来个合适的女娘,来助厉大人做新“试验”。 过不多时,粟麦送到,女娘们也匆匆赶来,领头的窈窕如葫芦,跟随的稚嫩如麦芽,却是入画领着仲家姐妹几个,并自家南苑庄上的几个小丫头。 厉弦乐了:“怎地是你们几个?剑衣呢?其他大些的丫头仆妇呢?” 第78章 恶人 入画嘴一撇, 哀叹道:“我的公子爷, 如今咱们这里忙得鸡飞狗跳, 再多不出半个可靠的人手了。” 说起缘故,却是这许多百姓北迁而来,前日夜里乍暖还寒,昨日就躺下一大片,咳嗽鼻涕不断, 医士初诊说是新发的风寒,易感。剑衣等人在医护队和医士学了不少, 又跟着公子爷生啃了一堆初级的护理、防疫之识, 自然知道这种状况虽然不严重, 但必须隔离,以免过人,越传越烈。 这 分卷阅读114 几日那些医护大娘小娘们皆是忙得底朝天, 若不是怕几个孩子体弱易感, 这几个也是要上阵防疫了。而此次公子爷需要的人手又要忠心又要细心,若是抽调正在防疫的医护队女娘过来,也怕万一把公子爷给过了病气。 这七七八八一筛, 能合得上的,也就这么几个半大小娘子了。 入画却是聪明面孔苯手脚, 本就不喜血淋淋的医护之职, 训练时笨手笨脚,不敢在皮肉上扎针引线,熬个汤药能打翻炉子, 这身材又实在过于妖娆,让她照顾的男性伤患未等伤好倒是先喷几两鼻血,便成了医护队不受欢迎之人。 如今公子有事相召,自是施施然带着一帮小娘子赶来襄助了。 厉大人恍然,昨日思庐似是禀了一声,说剑衣等正在防治百姓中偶发的风寒,情况不太严重,他听了也没放在心上,这时要用人才觉人手不足之苦。 说起来还是医护不足之故,连车队中他自家带着的两位医士在内,若大的队伍里,略懂医护之识的,除了这一手调-教的女娘医护十六人,便只有三两个草药郎中,平日无病无痛还好,百姓中稍有些小疫症,就觉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有一本基层医护神书,十分适合您目前的状况,如果需要,请打开宝树采购哟~】 自从上人们对小厉子的专项打赏越来越多,钟大仙的广告也开始无孔不入,而且这位主播为了提升收益,最近深入研究生理学、经济学、演讲与口才等等业务相关知识,这忽悠的水平越来越见涨。 厉弦随手点开宝树上那片正bling-bling闪闪发亮示意的法叶,只见那本所谓的医护神书,鲜红的封面,上书金光灿灿的六大字,虽然不知此书与赤脚大仙有何干系,但看那姿容就显出一份让人难以直视的土鳖雄风。 厉大人点开试读页——是的,如今恪主播与时俱进,为了能让土著厉更爽气地掏分,他孜孜不倦地开发了多种营销模式,什么试读、打折、套餐、明折暗涨、优惠返券……彻底走上了星际时代合格奸商的不归路。 那手册里满本都是缺胳膊少腿的简字,这个已经难不倒土著厉。 看目录内容倒是包罗万象,什么接骨接生穿刺缝合,防蝇灭鼠针灸草药,连那什么完全看不明白的“防生化、核武”都有,但细看那语言文章,厉弦的眉头皱了起来。 比起严谨简明的,这一本“神书”可谓全篇白话、简陋粗旷,半点文墨也无,每个案例倒是都配了几幅白描画,还算清楚明了。 这东西,是神书?! 厉弦被坑得多了,也渐渐对钟大仙的夸大其词有了抵抗力。 【你可莫看它简陋,在地球近代史近半个世纪时间里,“它不仅在极度贫困的时代为解决几亿人的医疗问题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一直是华夏人的全民健康指导手册。”这书神就神在只要识字,看了它就能了解最基本的医疗知识,解决最普遍的基础医疗问题,只要有点基础医剂,对着书就能当个乡村医生。】 几亿穷人的医疗神书! 厉弦有些敬畏地望着那行引用的评价,这种引用语,钟大仙还不致于做假。 “……公子,公子爷?!” 见公子爷楞怔着,脸上忽惊忽怒,入画心里也有些发虚,她倒是真想做些事,只是大约天生与医护之事犯冲,公子爷不会、不会因此恼了她罢? “啊?哦,无事,入画你领着她们先把粟米、麦子分几筐出来……”厉弦回过神来,给女娘们分派任务,买书么,回头再细看看。 【这样,优惠大酬宾,三本神书一套出齐!这书,外加、,号称穿越众必备丛书,原价两千分一本,限时打折,三本四千五便宜卖了!倒数计时开始,要是错过,这书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五、四、三、二……】 “买了买了!”厉大人一声吼,又陷入了买买买的深渊。 【多谢客官,您回头再来买啊!这书原本要一千一本,今天真是亏本大拍卖了!呃,不,我是说,原本三千一本……】 一时兴奋过头说错话的钟主播又神隐了。 面对入画和小小女娘们惶惶不安的神色,厉大人从牙缝里挤出丝笑容,和蔼可亲地道:“无妨,是我想到了件事,改天要买只‘钟’,好好敲敲,让大伙能知道时间,知道进退!” “神书”既然已经买了,那就好好用,做了的事厉弦从来不懊丧悔恨,反正如今他壕得很,这点小分也不在话下。转眼就把书先丢过一旁,又花三千积分点亮“导异”的法叶。 钟奸商标了价,以后每次种子导异200分,一次不超过5斤。 让仆从们搬了十几只木桶木盘进来,又让思庐准备了各种所需的药材石灰等,厉大人开始教导,思庐跪坐在一旁记录“实验数据”和方法,女娘们依着他的叙述开始操作。 “……配比好盐水,将种浸入,选其饱满有生机者,干瘪空浮虫蛀者弃之。” 厉弦一边照本宣科,一边也上手学着选种,钟大仙说了,任何学习中,实践都是最好的上手方式。不识五谷,不懂稼穑?不要紧,只要积分够,钟大师分分钟让你学成“农家”宗师。 这两辈子活过来,就算当年纨绔不懂,如今厉弦又如何不知“农”之一字的紧要? 即便再厌恶这土里扒食的行当,他也知“无农不稳,无粮则乱”。 从底层而起,席卷天下乱局的起始,多半便是没能喂饱民众的肚子。便如当日他在秭归渡口遇到的那些难民,若是旱灾规模再大些,遭灾的人再多些,绝望之中有人喊一句“反了!” 焉知不是当年安陆尸鬼祸乱天下之始? 所以这粮,为一切之本。 喂饱了中原汉人百姓——这天下第一等容易满足的良民顺民,再有人想夺走如此美好的温饱生活,他便会发现自己面对的温顺羊群,瞬间会变作犄角如刀的凶兽。 厉弦转头见到仲枚将纤细的十指浸在冰冷的水里,虽是冻得有些瑟缩,仍是认真学着入画,用有些红肿的小小手指一点一点将浮谷撇去,捞出沉下的颗粒,又细细选择自已所说“粒长饱满者”,他心中虽是满意欣慰,也有些不太舒服。 “思庐,让他们烧些热水来,兑了温水让她们挑种粮,别又冻倒一批。” “喏!” “多谢公子爷体贴!”入画笑嘻嘻地搓搓冻红的手,起身道谢。 仲枚侧脸悄悄望了眼公子爷,也偷偷一笑,公子爷果然像二哥说的那样,是个温柔又贴心的人呢! 选种能让下属们做,“导异”却只能由神异的厉大人能者多劳。 一盘又一盘刚被挑选出来的种子 分卷阅读115 被送到厉大人身前,只见公子爷盘腿端坐,将圆润如嫩笋的十根手指按入盘中,也不见他如何,只口中轻念几句,手上似有似无、细如发针的紫电一闪而过,更映得那指莹然如玉。 待得公子爷将一盘种粮颗颗细细捻摸之后,粮种已干透了。 终于搞完半石粟,半石麦种,厉弦累得腰都弯不下去,只能挺着腰板,仙风道骨地吩咐:“好了,这些种粮我已施过法咒,祷告后稷,佑我百姓,望皇天后土赐我佳禾良稷。” 眼见仆众女娘们个个谨立一旁,眼中崇敬仰慕,如观神仙现世,厉大公子便是腰再僵,也得撑着架子,将那后续的浸种、播种之法详细讲来。 思庐奋笔疾书,入画凝神细听,连小小女娘们都认真非常,瞪着眼睛恨不得记下厉神仙的一字一句。被如此庄严的学习氛围所感染,厉大人也是越读越认真,越讲越仔细,最后将种粮在秧田中出苗后,如何初选都读得明白,讲个透彻。 入画听得神往,脸上迷惘之色渐消,越听越是坚定,突地问道:“公子爷,这粮种选育后,果真有神异之效,能增许多粮?” “果真。但成效如何,要看老天保佑,也要看你等选育栽培是否用心。皇天不负有心人。” 入画点点头,低声道:“公子爷您放心,奴便是拼了命,也必要帮您做好这桩大善事,让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她抬头忽地一笑,眼中也有些莹然:“当年若不是一家饿死了三口,我阿爹阿母也舍不得卖了我呢!不过,若非如此,奴奴也遇不到如此好的公子爷了。” 她的神情毅然决然,娇美的脸庞一扫媚色,仿佛要放出光来,照得厉大人莫名心虚汗流,喃喃无语。 到得晚间厉大人躺在床上,让自家夯货帮着按捏已经僵得板硬的老腰,那一双虎爪之下,娇嫩的厉公子吱哇乱叫,吓得护卫差点冲进门来“捉刺客”。 厉大人汗流浃背又痛又爽,背对着仲二,嗓子都喊哑了,忽地说道:“阿衡,今日入画居然说我是个做善事的好人,简直可笑。” 仲衡的手一顿,继而又带着节奏有力地捏起来,他嘴角轻轻勾起,想着当日这人嘴上嫌弃恶骂,手下奋力救助自己;救自家的女眷于水火之时,遇到流民之时,遇到穷山贼马贼之时……那一次不是嘴里喊打喊杀,手下却义无反顾,慈心如佛。 便是初时有些别扭的不得已,或是心口不一,到得如今…… 他轻声笑道:“确实可笑,我家公子爷是个恶人,人见人怕的大恶人!” 厉弦满意地哼了声,自动自发地滚入了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很快睡得香甜。 仲衡轻轻为怀中人抚平眉间的轻皱,悄悄印上一个吻,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阿弦,你这恶人可要‘恶’到底,有我陪着你‘恶贯满盈’呢!” 厉大恶人难耐骚扰,挥手一个巴掌,啪! 第79章 肥使 入画说到做到, 既知公子爷做法后的麦粟如此紧要, 她便给几个女娘排了班轮值守, 自已则索性吃睡在那种苗屋里,依着公子爷给的方子,浇水保温保湿,像侍候祖宗般侍候那几十盘种子,三天三夜都几乎没怎么合眼, 一双美目熬得跟兔子似的。 第四天上,那些麦粟种子陆陆续续地发了芽。 嫩绿的芽尖顽强地向上齐齐竖着, 细白的如丝的根悄生生地钻出头, 扎入盘子底部铺着的麻布里, 汲取水份与养料。麦苗样子粗看都差不多,细细分辨却是千奇百怪,姿态性状各异, 根长有力的有之, 芽头粗拙矮胖的有之,还有的弯弯曲曲几乎变异成了绿蚯蚓…… 这还只是模样明显的导异,内里基因变异的就无法用肉眼来辨别了。 至于那些粟米, 变异得更奇葩,连谷皮都变得五彩缤纷, 几乎认不出当初的模样。 按着公子所说的几种“规范”, 入画和女娘们挑出了外貌合乎要求的种芽,无论是粟米还是麦子,能符合的不过十之三四, 再经由公子爷亲手筛选后,最后留存能用的不过十之一二。 “公子爷,这,这许多都不能用?”入画声音有些颤。 仲枚仲桐姐妹几个望着被淘汰的种芽,眼中一汪水光,差点要掉下泪来,这些嫩芽一颗颗都是姐妹们细细挑选,又熬了几日,才见到它们慢慢如同新生婴儿般长出来的…… 厉弦望着这十之八-九被淘汰的种粮又如何不肉痛,简直是心痛如刀绞啊!要知导异5斤种粮要200分,这两石种粮,足足花了他几天功夫,外加8000多的积分啊! “这种粮虽然不合要求,要种应当也行吧?” 【完全可以啊!就是可能长出来的种苗性状奇奇怪怪,产量又不一,反正收获粮食拿来做种不行,吃还是没问题的。你可以弄个对照组么,一片地专门种这些淘汰货,一片地专门种导异选育种,也能算是给百姓们展示最新的科技种地技术么!】 甚么科技种地,百姓们大约只会当是厉某人法术神通! 厉弦暗自腹诽,一边按着钟大仙的“对照组”种法吩咐下去,能不浪费那是再好不过。只是这导异如此之贵,再来几次,他不是要“破产”?! 【首次导异确实贵些,要调种种不同的性状么,以后,经过初步筛选,二次导异就不用这么大剂量的复杂电离了,价格当然也就下来了。这样,我给你打个折,以后每5斤导异,收你100积分,二次导异的收你50!够意思了吧?!】 钟恪也有些心虚,坑太狠了就怕这唯一的锚点炸毛,要知他这卖家是垄断的唯一出货商,可买家也是唯一的进货者啊! “初次导异50分一次,二次导异20分,不干拉倒!”厉大人也学会还价对半砍,不干就拉倒。 这种粮导异以后还要多得多,要是不谈个批发价,日子没法过了! 【……成交!】 厉大人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这些选汰的都能种,只是不能留种,你们要好生照顾。” 小小女娘们欢呼起来,入画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记录对照组数据之责——种地她们不会,但会种地的老农又不会简字,更不会按厉大人的要求记录对照试验数据,便不得不如此搭配。 厉大人却在暗自盘算,果然,上人们说的“基础教育”也要尽快推广,不然真是夹袋无人,连种个地都要用上贴身女侍了! 掰着指头算算,能写会画,能顶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派上了用场,这种粮事大,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工作却一时无人能负责。干这要事既要细心,又要识字懂文,还得能言善道会谋划…… 一个让厉大人见之生厌的身影忽地浮现眼前,套上那几样条件,简直样样符合。 厉大 分卷阅读116 人嗟着牙花,呵呵一笑,倒是也该重用重用他,大好人才浪费可惜了。 *** 廖老六拿着马刷,细心又轻柔地将马腿皮毛上沾着的泥巴一点点刷下,咧着嘴,口中念念有词:“猫儿啊,抬抬脚,阿爹再帮你刷刷蹄子,公子爷说了,改天还要给你穿鞋,精铁做的,可精贵着咧!这蹄子还要削削,可得……” “六爷!” 二宝牵着马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蹲下-身捞起细毛刷子就往那三脚黑一蹄白的小母马脚上招呼,手上重了些,那马不安地喷了个响鼻,动动腿,低头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向身下望来。 “嘘嘘,猫儿不怕,爹在这里,你大兄弟手糙脚笨呐!”廖老六忙在马腹背上轻轻抚摸,一边将那毛手毛脚的小子踹到一边。 他原来那匹宝贝的黑花小母马,在不打不相识、得逢明主的一仗中不幸牺牲,成了一顿马肉锅子,他边淌眼泪,边和大伙一道将小黑花祭了自家的肚灶,不辜负它一身滋养的好肉。 在剿灭赵大胯子一仗中,他出力当先,奋勇迎敌,又和二宝一起揪住了匪首,后来随着马队来平陆,一路探哨出力,甚有功绩,仲队便将这匹健壮、又与小黑花有几分相似的母马赏功而酬,廖老六将它当作了心肝宝贝。 廖老六安抚好自家大宝贝,这才有空撩一眼蔫成蘑菇干的小崽子:“这是怎的啦?遴选又没过?” 二宝猛地忿忿站起身,将毛刷子甩进水桶里,大声道:“说我太小,说我太瘦,嫌我不识字,说到底还不就是嫌咱马匪出身,不是良家子!” “你这娃子也是死心眼,如今在斥候队里不也挺好,有吃有喝有衣穿,还不用日日担惊受怕,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何必非要去选那‘正兵’,虽说大人法力无边,可正兵是要上战场杀敌的,说不得哪日就要去杀蛮胡……” 廖老六也叹息,不知这娃子拧得一根什么筋,虽说他们这斥候队不算正兵,以后训出正兵来了,怕不也得裁撤重组,但好好干活,立几个功劳,也未必不能日后入正选,实在不必如此着急。 “石屏管事不是说了,孩童都要上那,那甚‘小学’,识字过三百后,便有备选正兵的资格,二宝你这等聪明,不如去试试?” 说起来,那正兵待遇当真让人眼馋,一日三餐,每日有肉,新衣袄服,月月还有两吊钱!虽说不能全拿到手,有一半要存在厉大人设的公账上,待“退役”后才能一并领取,可白吃白喝还有得这许多钱领,这等好事还能不让那些青壮汉子抢破头?! 二宝这年纪,又是这出身,却是不大符合仲队说的那个甚,甚“乡野百姓良家子”,自然争不过那帮苦哈哈。 当正兵这般好,不过就是日日操练苦些,可力气这东西老天给的,汗珠子摔八瓣,吃饱睡够照样生出新力来,不用也是白费了! 要不是他年纪稍大,仲队那里审核又严,他都想把胡子头发刷刷黑,去拼一把选正兵了。 “……我去听了一次课,公子爷哪里是教书,根本是教符法,那一圈圈鬼画符,用白-粉笔头画在黑板板上,读着鸡猫子鬼叫的,如何学得会?!” 说到学字,二宝那脸皱成了一团。 “你这小小年纪又比不得我木头脑袋,死记硬背也能学下来,识字就是大本事,更何况大人教你等那神仙画符,你你,简直是……” 廖老六气得跳脚,正想拎着这脑袋不清的娃子好生训训,却听得有人有气无力地一声问:“老六,粪肥可铲好了?” 廖老六一激灵,忙挤上一堆笑脸,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低头哈腰:“柴肥使,您来了!好了好了!都铲在桶里了,这就给您送到肥场上去。” 柴东城一脸生无可恋,扭头奄奄一息:“叫我柴管事,别叫肥使!” 盯了两眼那桶中成堆的马粪,他脸色发绿,胸口又是一阵“激情澎湃”,忙摒住呼吸,匆匆挥手,示意廖老六赶紧,而后疾步向马厩外走去。 “啐!当个粪官得意甚么!”二宝被俘当日也是在柴东城,如今的柴粪官手下颇吃过些苦头的,当面不敢言语,等人走了忍不住嘀咕几声。 “你小声点!这姓柴的心狠手辣,如今大人让他当‘肥使’,那也是重用!大人都说了,‘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当家之事都让他管了,还不是大大的重用?!” 廖老六心有余悸,二宝心有戚戚焉,两人也不敢多废话,一道担了粪桶便匆匆往积肥场走。 走了一里多路,远远的就闻到一阵让人神摇魂荡销魂味道,夹杂着粪肥、烂叶、干草腐败的味道,如浪似涌地向人扑来,别处因春寒还见不到几只的苍蝇,这里一群又一群,黑鸦鸦地嗡一声聚拢,嗡一阵飞散。 此地便是厉大人令人新设的积肥场,与之相关的,还在窝棚区设了二十个简易茅厕,二十个垃圾站,加上马厩牛棚里的产出,这生产原料的来源是根本不用愁了。 廖老六掏出两团细麻布熟练地给自己鼻子塞上,又递了两团给二宝,深吸一口气,两人加紧脚步走了进去。 柴大官人鼻头里也塞着同样的细麻球,正双目呆滞地指挥手下,让从各原料产地担着“货”来的众人依次将东西堆到规定位置,该平整的平整,该加料发酵的加料,该翻料的翻料。 这些事情虽然繁复,但他听公子爷掩着鼻子讲解几次,近日又拼命赶活,也已将各道程序安排得宜,只要萧规曹随,就算拎只猪来,也能将这肥场管得妥妥当当,他便随时可脱手大吉。 是的,哪怕公子爷将此处前景和重要性说得天花乱坠,哪怕建好这些规程后,公子爷不吝赏赐,还特地让他和剑衣多聚了几次,可是——根本见不着人! 他家剑衣娘子说了,粪场多菌,她近日医护任务甚重,不能担让伤病员再次感染的风险,待日后空闲再聚…… 这活臭也就算了,还让他连亲亲小娘子都要分别,死活不能干了!! 柴东城也隐隐觉着,他家厉大人似是对自己有些不满,不就是尾随车队偷了点吃的,外加惦记他老人家的贴身婢女么,这也太小心眼了点。 如今之计,想要脱身就只有先把此处的活理清,再找个“替死鬼”,然后再找份更重要的活,体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比如厉大人近日在给心腹下属以及孩童们上识字课,进度快的,能言会说的,便能担当“小学”教师之重职。 师者,传道解惑也! 无论如何都比这粪官强上百倍,至于说识文断字,哼,大人那些也不过是海外夷国的字之母,稍辨识规律学起来何难?不过反掌尔! 倒是这粪官的接班人…… “柴肥使,马厩的粪肥都在这里了,您点点。”廖老六老 分卷阅读117 脸笑成褶,小眼眯成缝,殷勤道。 柴东城见这很是机灵的前马匪匪首,眼睛一亮,露出了黄鼠狼见小鸡崽的和蔼笑容。 “好,甚好,甚好!辛苦你了。老六啊,可曾想过在大人手下搏一把,拼个一官半职……” 第80章 巡视 廖老六三十六, 从记事起, 最大的愿望便是吃顿饱饭, 那挖心绞肠的饿总是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娘和三个姐姐都是饿死的,他那挨打都崩不出个屁来的窝囊爹,在饥荒的年月把最后一点米汤让给了娃,自己去给黄地主家做工, 活活累死了。 那年他七岁。 有桩事情廖老六死死捂在肚子里,没敢和公子爷说——当初被苛捐杂税逼得快上吊, 一村人弃村而跑, 上山为匪时, 他悄悄趁黑摸进了黄地主家,将那吃人肉喝人血的地主老爷打断四肢,割了舌头, 点了天灯。肥油滋滋的, 那灯燃得可旺了,要不是有仆从惊醒,不得不一把火烧了院子, 他还想再多看看肥猪老爷那抖着肥油,叫都叫不出声的惨样。 厉大人也是老爷, 官老爷, 可他不一样。 虽然他张牙舞爪,凶残无比,见面就干掉了自家几个好兄弟。 但廖老六觉得自己这颗黑透的老心肝, 在厉神仙大人的照拂下,竟也渐渐润出水来,干活苦是苦,累是累,心底头却有劲儿,有奔头,想着日后吃饱穿暖娶个胖婆姨的好日子。 厉神仙都说了,这肥场是个好东西,那必定是个好东西。 柴黑心与他不同,再怎么说跟随大人也比他时日长了些,又知书识字,还有个公子爷贴身重用的小娘子……啧啧,不能比,不能比。 柴黑心嫌弃的活,他老六可不嫌弃,干好了这活,能得公子爷高看一眼不说,还能种出好多粮食,填这穷人喂不饱的饥肠肚。 “干了!” 廖老六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肥使这神圣的差事,只待柴东城择日禀过大人,便走马上任,堆肥积肥也不是甚难事,这些日子跟着柴黑心好好学学,也要做出个样子来让大人刮目相看。 *** 厉大人将这一堆粪事交给柴东城后,很是欣慰他的“勤勉”,更是欣赏他多姿多彩,忽青忽白,时黑时绿的变脸绝技。 嗯,拆东城果然是个好材料,拆这里补那里,好用。 好好历练,来日让他担当更重要,更艰苦的工作,正如钟大仙所吟古诗: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如今这一番锻炼,不就迎面“扑鼻”了么! 这一年的肥料都有了着落,厉大人虽然欣慰压榨有效,却也只能心有憾之地应允了柴肥使的转职申请,无他,这小子脑袋实在灵光。 就算是最近被各色肥料熏得方丈之内无人敢近身,柴东城只得缩在屋角听课,居然也能取得“拼音”课的头名,这强悍的语言和学习能力,要是因为那些前世结下的,除了自己再无人所知的芥蒂,把这小子的才华消磨在粪堆里,那也实在太浪费了! 如今的厉大人,那是逮着一个人恨不得当牲口使,如何能做这等“性价比”极低的事?再说了,已深谙压榨之道的厉大人,也不打算让柴某人轻轻松松传道解惑,既然有能力,当然要担当更大的责任。 晚上学他这“拼音”“字母”“简字简数”之学,白天么,那一百多号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就可以甩给“柴先生”好好教育。 厉山长么,当然就负责月末考核孩子们的学习成果,一月不能学个百八十个字,就要教训教训“师之惰”了! 厉大人教给大家的种种新奇学问,就是为了促进快速教学,在钟奸商那里兑出来的一套地球近代华夏教学资料。 这些一环套一环的古怪教学方式和内容,据说是当年华夏之国,让几亿民众快速脱离文盲所用的大法宝,为了买下这套资料,厉弦使出百般砍价真功,最后还足足用了一万积分。 这东西初学时相当古怪拗口,比如那西夷字母所标的音,画之如鬼符,读之如兽鸣,可一旦学会,便能依着这套严谨细密致极的音标来读字学文,十分方便快捷。 尤其是配上那略有些古怪的北方语音语调,以及相应的简字,比以往“直音、读若、反切、正切”之类,以不懂的字之音来标注更加不懂的字之音,要高明许许多。尤其辅以那粉笔黑板,悬空写字让孩童跟学,识字进程与以往那种“颂文千遍、其义自现”的方式相比,相去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虽则优点非常多,但这套字音字形学习之法也有些弊端,比如它这音注的并不是京城雅音,而是略有些古怪的北腔,发音铿锵,却有些雅调字音无法标注,要解决这方法,便是让大伙儿全学说这厉大人号称的“北腔雅音”。 这也有一个好处,便是能让三里不同音的各地之人,慢慢互通言语,免得像如今似的,找个不通京音的山寨匪余问话,得找上两三个“翻译”,一层层转译那俚语乡音,要么就得比划手势,忒麻烦! 这些事情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那些土埋半截的老梆子,或是已乡音难改的成人,厉弦也不指望他们学多少,只要能听懂“北腔雅音”之令就行,但那些娃子们如一张白纸,就必须让他厉大人画上这规范的起点,学“北腔雅音”,写简字简数。 忙完“小学”的一摊事,让转行的柴先生接管小萝卜头们的强制招生与入学事宜,厉大人稍有了点空闲,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浑身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呢?厉大人神思恍惚,漫步走在刚刚轧平修整好的车道之旁,45度仰天…… 周围的随从们顿时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彼此了然地互看一眼,我家神仙大人又开始观天时,测地理,算人事了,旁的高人只会观星,我家大人连日都能观算,这等法力果然能通天! 厉大人深沉地观日许久,一行清泪淌下……彼其娘之,太晃眼了。 他终于想起,自己忙得忘记了什么事。 这大好的春日,连着几天都忙这忙那,竟是春宵都苦度,搂着壮腰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这两日更甚,那胆肥的阿奴,竟连主子都不要了,与新兵同吃同睡,徒留主子爷寂寞难耐! 听得前头吼声阵阵,不正是新建的兵营,厉大人略一思索,便决定微服私访,带了思庐和几个护卫,悄悄掩了过去。 小驴震惊地看看天日,又望望自家神仙公子爷前进的方向,再想起他那一行清泪……莫非我家师父有难?!这,这如何是好?不对,公子爷是神仙,有甚大难也必能随手而解,这是要去为师父作法护身啊! 老根拍了下小驴那驴脑瓜,示意跟上,要不是这小子身兼两位大头目的弟子,这等公子爷的随扈如何 分卷阅读118 轮得到他?马屁拍不到公子爷和仲队那高山仰止的伟岸身躯之上,曲而求之,自然得把小驴这好运的傻小子照顾周到了。 啧啧啧,公子爷当真是真性情,奸恋情……咳咳,这个身先士卒,不对,以身饲虎??好象也不太对头,娘的,学个斯文人好难! 新兵营说是成营,其实不过搭了几个棚屋,用一圈刺棘围了大块贫瘠种不得庄稼的平坦地,便算是草创的兵营了。 兵营里一共三十人,连仲校官在内,还有两个厨工杂役,新兵只有二十七个。 就这二十七个兵,还是仲衡依着兵书,再结合自已当年的训兵眼光,从五百多个报名的汉子里千挑万选出来的。 厉大人给的待遇太好,手段又太神异,一听说要招厉大人的兵士,二千多号百姓呼啦跑来四分之一,连那齿摇腿晃的老汉也不甘心地想来试试运气,要不是仲校官着人拎着锣在营门外喊了一天招兵的要求,又狠抽了几个屡教不听的赖皮汉子,说不得连老婆子都要来问问招不招女兵了。 这二十七个精挑细选的新兵,基本符合的选兵要求,出身良家,老实听命,身材壮实,更兼有股子韧劲,都是能咬牙在长跑十里的比赛中筛选而出的佼佼者。 新兵要练,练的就是服从性。 只有“威”不足以让兵士从骨子里遵从,只靠“赏”得到的不过一帮见钱眼开的兵油子。 仲衡想要试试,用自己的方式,结合阿弦那宝册中所言,以身作则,威赏并加,训出一支无敌无畏,心中却自有要守护之人、守护之地的铁军,保家卫国,为所要守护的珍贵而战! 领着新兵们晨跑归来,一头热汗地齐做军操,而后便是练站,练号令,青壮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扒了汗湿的上衣,跟着仲校官练“军体拳”。 “……勇往直前,护我家园!左冲拳!” “……遵纪守令,卫我山河!右直拳!” 厉大人悄悄推开柴扉,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群光裸半身的热血男儿,挥汗如雨,豪气冲天地吼着口号,打军体拳。嗯,好,不枉他用了五百分才换来的拳法。 领头正中那人,正是自家的仲阿奴。 春日暖阳之下,仲衡裸着半身虬结的肌肉,麦子色的肌肤被汗水浸湿,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油光,更显出一股男儿的英健之气。他一声暴喝,马步冲拳,迸发的力量似是在空中挥出一道劲气,足下重重一蹬,尘土扬起,便似山崩地裂。 厉大人悄悄的眼光,从那结实的胸膛,露出六块肌肉的腹部,一直往下溜,遗憾地止于一条不太识趣的裤带,他咽下一口唾沫,只觉身上似乎有些热,这一身好筋肉,尝起来那滋味……耳根渐渐红了。 仲校官转腰拧身,又横出一拳,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来视察的厉大人,对上那馋涎如钩的一双桃花眼,他悄悄抿住嘴角一丝笑,奋力一喝,双臂肌肉登时隆起,更显胸膛筋肉强健有力,连做八百十个“俯卧撑”不带喘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今天更新晚了。 早上突然收到站短,文名文案被锁,搞了半天才弄明白是“调-教”两个字惹祸,真是#¥%%……& 第81章 养殖 仲衡被那火辣辣的眼光注视着, 面上愈发严肃, 左摆一个横拳, 右踢一个飞腿,一身好武艺融入这超时代、讲究实战与杀伤的军体拳之中,更是打得虎虎生威,愈打愈猛,身如猛兽却又轻盈如飞, 拳头似乎已化作一道暗影,身姿快得几乎让观者连眼都跟不上, 威猛如斯! ……观众们都看不过来, 更不用说跟着他学的那几个新丁了。 二十七个新卒先前还能跟得上校官的节奏, 努力嘿哈一道挥拳,等到仲校官发威,人都舞作一团旋风, 这还如何跟得上?只得一个个傻楞无奈地停下, 嘴上那呼喝倒还跟得很时及时——嘿!哈! 待到仲衡一身大汗淋漓地收势止步,翘着嘴角转眼向厉大人望去,却只见一群新丁木楞楞地站在一旁, 摆着千奇百怪的架势,除了那嘴上喊得齐整, 根本没有跟上他的操练。 厉大人抿着嘴, 十分严肃,嘴角不住微微颤动,他身后的随扈敬佩又震惊地望着仲队, 张口结舌。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如鸡。 这些新兵有几分斤量,仲衡自然心知,他这一套略有些卖弄的拳法全力施为打下来,咳,跟不上才是正常,只是这个状况……即便仲队“领军”多日,威严日盛,这脸皮上也难免有些发烧。 他手一挥,双眉紧皱,喝令新兵们:“尔等要好生练习,何时能练到我适才示范的模样,何时才能勉强算一个合格的新兵,知否?!大声应我!” 新兵们脸红脖子粗地一声齐吼:“喏!” 仲队双腿微分,双手摆于背后,威严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解散,转头飞奔到厉大人向前,抱拳施礼:“校尉大人!” 因仲衡的官奴身份未被赦免,他本人却是不能入军职,为了方便仲将军领兵施令,厉大人便提了他一个“校官”之职,不入正列却又含糊如“教职”,也免得将军大人在军中尴尬。有这头衔,再加校尉厉大人的力挺,“仲校官”这个新营军中的首脑位置便坐得稳了。 厉大人双手摆于背后,也威严地点点头:“嗯。辛苦了。” 那一双眼却精光湛然,从头到脚将人囫囵吞地扫了个遍。 他家阿衡的身材当真美妙,高大威武又健硕,一身好肉裸-露在外,随着躬身行礼,臂膀和背部的肌肉微微紧缩,并不如打拳暴发时虬结如铁石,而是带着些柔软的弧度,流线状地分布在最佳的位置,便如蛰伏的猛兽,慵懒中带着极度的危险。 麦色的肌肤上油光致致,滑过肌肤的汗水微微闪烁着日头的光芒,一股浓烈的汗味夹杂着莫名的气息向厉大人扑面而来。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只觉浑身被这总是在夜深人静、抵死缠绵时才能闻到的味道熏得有些发软,口干舌燥。 眼前的人已挺身而立,星目闪闪发亮地望着他,眼角唇边蕴藏着隐约又浓烈的温柔笑意,袒露的厚实胸肌,光滑紧致似是极有弹性,引诱着人往上摸去…… 厉弦有些晕眩,一只手已情不自禁地悄悄伸了出去,岂有此理,如此如此……不成体统,有伤风化! [嗷~喷鼻血,男神啊!果然筋肉忠犬才是我的深爱,这颗颗汗珠是在等姐姐帮你舔舔舔么?!赏,重赏!] [没想到啊,这仲将军散发起荷尔蒙也如此凶猛,看小厉子那晕乎乎的样,腿软了吧?嘿嘿嘿~] [完了完了,这直播有毒,看多了铁定弯,美人舅舅,性感将军,我,我我……弯就弯了!] 分卷阅读119 [楼上你还这么传统啊,现在别说同性无性三性四性,异星人兽,听说连硅碳基都能融合基因了,你还弯不弯直不直的,简直出土文物。] [小厉子,乖,把镜头拉近点,对准胸肌,嗷,嗯,哦~这形状,这弹性,好性感,还有那一看便知的公狗腰,小厉子好性福……嗝?!小厉子你大白天拉什么灯!!!] [楼上的,你把小厉子给骚跑了,人家也是会醋的。] 【好了好了,各位客官,体谅下小年轻的情情爱爱么,这个古人比较传统保守么,小厉子怎么说也是个土著,还是请大家不要太哪啥,哈哈哈!】 [说得好像小厉子还有节操这种东西似的。] 一向节操欠费的厉大人,阴郁地头一次在大白天关掉了直播。 颤巍巍伸出去的爪子,堂皇地拐了个弯,抚抚自家光滑溜溜的圆润下巴,极为自然地按了按鼻子,嗯,甚好,没什么多余的液体流出来。 “仲校官,将衣服穿好,军服也为军威的体现,来日给你们定制军服,训练时无妨,但平日在人前更要礼仪威严,不得有损军人之声威形象,你也要带头遵循。” 仲衡一楞,点头应喏,正有些不安,却听自家大人经过身旁,恶狠狠地在耳边低声骂道:“回屋才准脱衣,光天化日招摇什么?!今晚滚回来,洗干净了等老爷我!” 仲校官心头一跳,热血下涌,忙躬身夹腿,毕恭毕敬地大声应道:“喏!” 因兵士训练艰苦,与一般民众日食两顿不同,军营中一日三餐,午晌是最为丰盛的一顿。 厉大人既然不辞辛劳地来了军营视察,自然也要与兵士们共餐。 两个厨役慌了手脚,胆战心惊、愁眉苦脸地向厉大人禀告,他们不过是贺大厨的徒孙,把饭菜弄熟,煮个大锅炖菜那是没什么问题,可要给公子爷做精致小菜,实在力有不逮,勉强弄出来,怕也是四不像,要被师爷爷拿锅铲打死的。 “无妨,你们照日常的弄,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难道仲校官不是日日与兵卒们一道饮食的?” “不不不,是是是,仲队那是与兵士们同食同饮,他老人家是壮实汉子,又是练武之人,您这……”那厨役到底还没傻到家,把那句“您这小鸡仔身板,练是练得勤,越练越白嫩,可吃不得苦”生生咽下了。 厉大人圆眼一瞪:“少废话,端上来!” 厨役们如何敢再吱唔,忙将饭菜搬上,一锅厉氏发面菜肉包子,一桶粟米薄粥,另有锅盖大的死面锅盔三只,配了一盆胡辣汤。 二十几个新兵自饭菜上桌之后,那几十双眼睛便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饭食,似是眼中生了钩子,钩住那包子饼子,挪不得一丝,喉咙里还不住地吞涎水,虽是眼喷饥火,身体却一动不敢动,仍是站成了笔直的两行。 对于新兵们已有些初成的纪律性和规矩,厉大人还是颇为满意的,他家阿衡出身将门,又得了他这许多重金购买的训兵秘籍,要是还弄不平这一帮土鳖新丁,那真是笑话了。 仲校官一声喝令,兵士们忙有有序地排着队开始领食进餐,一时狼吞虎咽,哼哼有声,一锅包子转瞬精光,粥桶都见了底,兵卒们这才慢下来,撕了锅盔,配上胡辣汤,慢慢享用。 厉弦悄悄地又打开了直播,没理会那一潮接一浪的无聊抗议,这帮上人,非礼勿视都不懂,啧!非人哉! 暗自腹诽可以,把上人们晾太久,厉弦还是不太敢,要是上人们怒了,突然甩个多日未见的电闪下来,那可有得他饮一壶,便是不来“电”,让上人们看直播太郁闷了,星币的减少也是分分秒秒可见,简直心痛彻骨。 就这般偶尔短时间晾一晾,让上人们有个念想,这也是钟大仙说的“饥饿销售”之法,别玩过头,只会促进上人们身心愉悦地赏赏赏! 厉大人瞄了一眼视屏之上的弹幕,果然喷涌一阵又转移到了兵士们的饮食之上,嗯,上人们的注意力便如钟大仙所说的神兽“二哈”,转瞬就移。 为了安抚一下上人们,厉弦开始军中食物直播。 斯条慢理地拿起一个略有些泛黄,胖胖的菜肉包子,轻轻掰成两半,让里头的雾气蒸腾而出,露出里面的馅,淡绿带着白的碎碎菘菜,混和着一点淡棕的肉粒,外皮松软,内馅肉香浓郁,汁水丰溢。 厉大人咬了一口浅尝,口味还算不差,有贺大厨四五分功力了,只是……他皱眉将包子凑到眼前,用筷子拨出那团馅,白绿大半,肉踪罕见。 “这肉怎地如此少?”厉弦也粗学了那些训兵之要,深知强训结合“蛋白质”补充的重要性。 “大人,大人,这这不关小的的事啊!这,这分派来的肉确实不足,只能勉强每日能做一顿肉食……” 两个厨役惊惶地跪下,结结巴巴,慌忙解释,急出一头汗来。 思庐悄悄上前,凑到厉大人跟前低声道,近日虽有舅爷支援的米粮,但肉食早已不足,烟青让人去平陆县采买,弩-弓队又日日在山上轮猎,这才能保证这新兵营的一日一顿肉。 除此之外,也就是公子爷处和伤患养病所还能日日有肉食。再这么下去,怕是平陆县能买的农家鸡猪羊都一个不剩了,毕竟此地不是膏腴的江南之地,除了豪绅之家,百姓哪有这许多肉食。 “肉食如此之紧了?”厉弦挥手让那两个厨役起来,也有些挠头,军营驻扎,基地初立,当真是事事繁杂,件件头痛,光靠买与狩猎,确实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您脱贫致富的好助手,蚯蚓养鸡,生态养猪,立体化养鱼……只要你想养的,这书里应有尽有,折扣价300分。】 钟大仙急客户之所急,想客户之所想,立时弹出了解决方案。 厉弦盯着那自从上人们打赏越来越多,通货凶残膨胀之后,难得一见的低分值“宝书”,有些狐疑地翻开前几页。这书一如既往地图文并茂,虽是文无雅言,却一贯地以事无巨细,详尽描述过程,重操作的简陋文风将养殖技术解说得清清楚楚,便是新手也能照图而做。 买了!虽然不知这后头还有什么坑,但这书确实正急需。 【多谢惠顾!】钟大仙眉花眼笑地收了钱,当然不会告诉小厉子,这书是要紧,但更要紧的是饲料配比,视频教学,专业术语解释,真当捧着本书没有配套就能学会养猪养鸡养牛羊? 呵呵,天真! 到时要凑齐一套,集成养殖神书召唤神龙,咳,召唤肉食,那积分可不得翻倍往上涨了?嘿嘿! 第82章 医士 得了校尉大人的严令, 虽则新兵营中事务繁多, 仲校官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上峰的命令, 星夜赶赴中军帐,激战厮 分卷阅读120 杀五更休,厉大人指挥着骁勇的将官奋力而搏,自己也赤膊上阵,亢奋得嗓子都喊哑了, 日上三竿才红着眼角悠悠醒来,英勇的校官早已披着晨露回新兵营了。 厉大人斜倚床围, 一地凌乱锦袍, 啧啧嘴, 身上虽是骨头被拆了个遍似的又酸又胀,却也颇有些怀念昨夜的激烈战况,果然是久旷饥渴了么? 厉弦摸摸下巴, 忽地想起昨日一见面就闻腥起意, 一刻也忍耐不得地肉搏良久,却忘记告诉仲衡他家老父的消息了。 准确来说,是没有消息。 二舅前日派了人来, 说是在阳关——折枝关一线多处探访,却并未见到有与老将军相似的人物出现, 许是未从此关经过, 许是掩了身份悄然入关,这就无从探知了。 这等没有消息的消息,说了也不过徒惹伤怀, 更何况他对那老仲无甚感触,如今仲衡已是他厉弦罩的人了,想起前世这老儿能将残了的儿子一弃了之,自己在陈国娶公主生一串娃,厉弦便有些气不顺。 虽则,前世让仲衡残了的便是他自己,但厉大人向来只许自家放火,却容不得他人点灯,既然已将仲衡护入自己怀中,有旁人敢伤了他,即便是前世,即便那是他亲爹,厉弦还是懒得给老仲个好脸色。 没消息便没消息罢,说不得这老儿早已偷偷勾搭了什么突厥婆娘陈国公主,乐不思燕矣! 倒是另一个消息颇令人不安,无论是临洮还是平陆县城,近日来自北边的难民越来越多,突厥部族争战日渐残酷,已波及到了北地的边塞之民。 据那些险死逃生的商队传来消息,那突厥汗国的老汗死于大燕仲大将军之手后,突厥人就杀作了一团。 游牧部族与中原汉地不同,部族之间本来就是靠强悍的首领将无数小部落捏拢在一起,说是汗国实则不过是强盗集团,首领一完蛋,部族顿时四分五裂,陷入相互吞并的血腥厮杀之中。 整个汗国似要一分为二,一边的继承者是老汗的子孙,地盘在西;另一边则是抢夺了原汗国的牙庭,地盘在东,争位者却是突厥王族阿史那家族的甚么王子。 那些蛮胡言语不通,大小部族繁杂混乱,又不时改名,一般外人实也弄不清他们乱七八糟的势力和权贵,但这突厥汉国一分为二,如此大的消息倒是确凿不过,两边都争着自己是王庭正溯,打生打死的,一时顾不上南侵,对中原汉人,大燕王朝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这等因着强盗内讧才庆幸自家暂时无虞,也不过是一时的平安,待得强盗们杀出个首领,再结伙而来时,羔羊们就算缩成一团,也要让人拖来宰肉吃的。 想要不做鱼肉,只有在刀架脖子之前练出一身硬皮刺角来,就算斗不过,也要崩断这伙强盗的几颗牙,便是逃也能逃得快些。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在我们的历史上,突厥在这个年代最终还是分裂成了东西两部,在中原大一统后,东突厥南降,西突厥内乱流亡西北,不知所终。】 “果然?!”厉弦大喜过望。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历史是什么,是流淌的时间! 当你我干扰过这一段时间河流的走向后,即便河流的大体方向不变,在某个支点上的小小改变,都有可能让历史面目全非。我所说的“历史”,也不过是你的“现在” 在未来的某个可能。当你做了与原本完全不同的选择时,所谓的历史就已经悄悄在改变了,它的流向再也不会是与我所知的那一个完全相同。 比如你对你家仲衡所做的,就已经让历史微调,向某个不可知的方向前进。 我所说的突厥分裂,也只是历史进程的某种较大可能性,更何况即便突厥灭亡,还有回纥、契丹、蒙古……游牧部族前仆后继,一拨接一拨,直到千百年后热武器兴盛,才会由农耕民族彻底战胜他们,结束这种生存方式的竞争对立。】 厉弦听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才明白一点,钟大仙所说的“历史”,也就是他现在的预言,实是作不得准数的,既然如此,他这“预言”倒还不如个响屁有用些! 这话虽未说出口,但那鄙夷的小眼神早就落入了钟大仙的视屏中。 【哼哼,你也别当你这历史搅X棍有多大威力,历史大势也不是你这点螳臂之力能挡的。总之,赶紧加强实力,免得到时被各路强敌当挡脚石给踢飞喽!】 话虽不中听,但理是这个理。 厉弦虽未答声,心中也有了些许紧迫之感。 落脚狄丘的第一个月忽忽而过,人人忙得脚底朝天,也渐渐在这一片贫瘠的空地上初建起一片基地,不知不觉,厉弦与二舅的半月之约也到了。 这天清晨,厉大人的财神爷二舅又带着一串大车翩然而至,大车中除了郑家舅舅为外甥准备的那些支援粮食,更有一车铁矿石。 郑锦指着一袋泥状红土笑道:“本是按着你说的地方去寻矿,他们倒还给我找了些‘赭石’回来,按你师门的说法,这矿就应是赤铁矿无疑了,家中起了几炉,确实品相极好,含铁甚丰。因着时间太紧,也未开出多少,余下的都给你拉过来了。” “多谢二舅,你这次来便不走了罢?”厉弦笑嘻嘻地谢过,问道。 “不走了,要靠阿丑给舅舅养老了。”郑锦打了个哈欠,美目顾盼,盈盈珠泪,如玉的肌肤之下却遮掩不住淡青的眼影,这些日子来往奔波,实是累了些。 就打了这么个一哈欠,弹幕刷得飞起,“二舅基金”中星币又涨了一大截。 厉弦被这些上人们的花痴状惊着惊着也就习惯了,麻木地扫了一眼,拖着二舅便去做第二次基因微调。 第二次做这活,大致的流程和方法都已熟知,厉弦便没叫那酸醋罐子,免得那夯货在二舅面前楞口僵脸的,甚是难看,隐隐地厉弦也有些不好意思,总觉着在阿舅面前,似是有些不同?明明前次带着那夯货去见二舅也没感觉什么不妥,莫非是心中定了人,丑媳妇便不好见公婆? 厉弦也懒得理会自己纠结的一点小心思,转头抛开,专心给二舅施为。 这一次治疗比之前次顺利许多,他招了冬河几个入内帮忙,一场基因微调下来,二舅郑锦舒服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孝顺外甥倒是又累趴下了,一脸惨白地在郑家奴仆们如视天神、如奉祖宗的恭敬侍奉下,被阿舅关怀歉疚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回屋躺了大半天。 一觉醒来,厉弦欣喜地发觉,自已身体的“储电量”上限又增加了,已经涨到了35&,嗯,电死个野兔一次就行,不用费老鼻子劲了。 “阿丑,身体可还好?” 一道清音响起,厉弦一惊,转头才发现二舅坐在窗前,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阿舅,你 分卷阅读121 莫忧心。我这牛犊子似的身体,给你治疗不过花费力气累一点,睡一觉便好……” 郑锦忽地微微一笑,伸手一招,房门轻轻被推开,七八个医士打扮的先生迅速鱼贯而入,围住厉公子,搭脉的搭脉,闻色的闻色,更有一位不太客气的白胡子老先生,说声得罪了,一捏公子爷下巴,便欲观其舌苔。 “哎哎,嗷——这是做甚?” 厉弦手忙脚乱,哭笑不得,好容易拨拉开那位执着于他大好舌头的老先生,忙道:“阿舅,我都说了我这师承神医,自家知道自家事,绝无问题!” 郑锦扫了他一眼,未理会,只让这不省心的小子安静呆着,好好配合医士们诊疗。 直到每位医士都将厉大公子从头到脚诊了个明白,他才问道:“先生们都是一地名医,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更有枯骨生肉、妙手回春之法,诸位观我这位外甥,身体如何?可有何隐疾暗伤?” 医士们彼此观望片刻,神色有些古怪,最后还是那位老先生咳了一声,道:“郑二爷客气,我等虽有些医术,这些年也是对您那先天体弱之状束手无策,惭愧惭愧,您如今分明是大有起色了,不知……” “此事容后再议,柳先生,您看我这外甥?” “哦,是是,老朽一时激动,倒是忘了主次。这位甥少爷我观其脉相,查其内状,竟是十分之康健,生机盎然,如木逢春,比之一般人等更要强健七分,尤其是肾水充盈,精满而溢,少年人精力旺盛啊!” 柳老先生抚须感叹,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至于什么隐疾内伤,恕老朽无能,实在未能诊出。诸位,如何?” 老先生回头问,众人大叹先生精妙,并无不同之意,这位少年公子这身体初见似是白白嫩嫩,弱质纨绔一个,但细诊下来,实在是壮得如头牛啊! 郑锦横了一眼笑得嘴咧耳朵根的外甥,谢过诸位医士,正要想些说辞掩过自己身上奇迹般康复之事——这些名医都曾为他诊治过,为那先天体弱之症头痛不已,如今更是以他康复再诊之名才邀得如此多的名医齐聚一堂,没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如何能交待。 却见自家的好外甥双手一挥,发出一声喊:“诸位神医,可知我家二舅如何能治好他那先天之症?” 众神医顿时舍了郑二爷,聚精会神地凑到这位壮如牛的公子身旁,听他如何分说。 “二舅的病症是我一手治好的!” 老先生们一阵惊叹,却也有不少人狐疑皱眉。 “我师出隐门,虽因门派规矩不得宣扬师门,但我家的师父们感怀天下人疾苦,传了一本医书秘籍于我,虽则不能赠送诸位,但若是大家留下来一同参详,想必也并不违我师慈悲恻隐之心,更能普济天下之苦。” 厉大人悲天悯人地伸手一捞,从床头抽出本熬了几夜才抄出来的神书——! 神书煌煌,耀目如日。 柳老先生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手一翻,眼珠子越瞪越大,再也放不下手,身旁一群叽喳嘈杂,或曰这不可能;或曰简直荒谬;更有云,翻慢些,让我再看一眼! 厉大人勾嘴一笑,嘿嘿,皆入吾彀中矣! 郑二舅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得了外甥一个讨好卖乖的鬼脸。 罢了,只要孩子身体康健,他要医士,便是再去绑他七八十个来又如何? 第83章 采花 按钟大仙的说法, 地球近现的医学与中古时代相比, 最大的进步并不是发明了多少科学分析仪器, 或是发现了多少新的病例医治方法,而一整个体系的总结与科学的分类分析。从整体而言,尤其是内调慢理、外伤疾科等等,中古时代的中医比之同时代西方那些可怕的放血吸X之类,近乎巫术的“医术”,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已站在了时代最先进的巅峰。 然而, 厉大人掏出来的师门秘宝“神书”, 完全是一本超越千年时代, 科类虽然设立古怪,但出于“奇”近乎“道”,却又完全自洽自融, 偏偏还简明有效, 白话明了——厉弦直接用了简字来抄写,但这华夏同宗的缺胳膊少腿,类似草书的文字, 完全不妨碍各位医士的。 愈是沉浸此道的名医方家,愈是一看入迷, 如中邪毒。 柳老先生才看了一章, 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什么细菌、手术、消毒、血型……一个离奇古怪,可怖又让人敬畏的新世界似乎已在他眼前打开一丝缝隙。 老先生颤着手不知道自己该念“朝闻道, 夕可死矣!”还是该把这妖邪无稽的书一撕了之,再踩上十七八脚,焚之后快。 柳老是宿州名医,祖上甚至在前汉宫中任过御医,他自己尤擅大方脉与风科,在中原一带甚有名望,这七八位被郑家请来的医士,隐隐便以他老人家为首。如今柳老捏着那神书如中风邪,旁边几位急得伸脖子,恨不得夹手抢过书来好好研究。 然而,钩上饵食若是让鱼儿轻易吃了,那还怎么钓大鱼? 在众医士饥渴不甘的目光中,厉大人心安理得将自家的医书秘籍收起,要想研究参详?请诸位在平陆多住些时日罢,此书每旬日会让下人抄录一个章节,请诸位医士验证讨论,因此书成书甚“早”,有些章节和案例不太适合当前,也望医士们能以适合当下的要求和情形来加以修订。 这修书的酬金自是从优,有些验方也可在此地百姓身上得以实践,厉大人说了,为了众医士研修方便,将在此地建一所专用建筑,名谓之“狄丘医院”。 “医”者,医治百姓;“院”者,研修之所也。 两全齐美,岂不妙哉?! *** 麦粟新苗初发之时,郑家大舅郑铸带着新任为官的外甥去拜见州郡的长官。 对于跑到外甥地盘上,就一去不复返的不省心幼弟,郑铸也只能无奈地任其而为,唉!这样能跑能躲,总比二十几年来只能躺在江南静养,让人忧心到白头的孱弱好上太多,至于姻缘,也只能随缘了。 郑家两位表兄弟随行。 一位表兄是郑大舅的嫡长子郑纪,只比厉弦长了三岁,却已为人父了,膝下一位幼女。郑纪虽是郑家嫡长,却很是腼腆,在郑大舅面前更有些拘谨木讷,时不时惹得郑铸火起。 另一位表弟却是郑大舅的庶子,叫郑纫,才十四岁,母亲据说是一位舞姬,早已过世。他长得与郑大舅颇为相似,方脸浓眉,英武非常,但在父亲面前仍是跟只鹌鹑似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恼得郑铸时常和外甥抱怨,这两个都是前生的冤家投胎,今生对着老子也没话说! 两位表兄弟厉弦前生都未有机会见过,今生既然相聚,自然也有些好奇,只是那位嫡表兄敦厚 分卷阅读122 腼腆,问一句答一句,话语又老成,差了三岁,竟似差了一辈似的,很是无味。那位庶弟只要老子不在当面,倒还爽直,但厉弦自己出身嫡长,家里那一窝庶弟妹都视若无睹,对这位自也没什么心思应付,不过点头招呼而已。 挖个小铁矿的微末事宜,原本不必劳烦到刺史大人,但郑家世居临洮,又是高门豪阀,并州历任的刺史即便是看着郑阀不太顺眼的,也难免要碍上几分情面,更何况,此事还干系到厉校尉——厉相大公子。 铁矿虽不在平陆县境内,但主要用途却系在这位厉校尉身上。 厉校尉有一千正兵之选,甲胄兵刃原本应到州郡武库领用,但武库中的陈年老货,各人都是心知肚明,虫蛀鼠咬、铁锈木烂,有那完好的早就私运出关卖与蛮子了,如今能不能凑出几套完整的都是难说。 好在厉校尉虽是武职,官职又微末,但这靠山够硬,人也是识情识趣,体恤长官的为难之处,根本没向州郡伸手,只要了一纸军中器械自制自担的允令,虽有些不合规矩,但厉校尉自掏腰包抵了那些缺数,还有什么可说的? 更何况,徐刺史眼角扫过郑家奉上的礼盒,早有心腹暗自点数告之,这一百个金铤子足合五百多金,也着实算得上一份厚礼了。 看在厚礼份上,也卖郑阀和厉相一个面子,兵器什么的虽然,咳,不甚足,这个州郡再是困难,粮食总还是要让人领一些去的,总不能饿到厉校尉么。 徐刺史大手一松,只漂没三成,放了七成千兵一年的粮饷出去。下头的人自是对长官的意思心领神会,过手也只抽了一成,虽是陈粮菽黍,倒也足了六成给新任厉校尉拖回去。 出了刺史府,厉弦又跟着大舅奔波几日,辗转拜访几位相识有旧的文武官员,又拜见了郡守朱尔达,手中金银铤子流水介似地送出,换来一声声“后生可畏”“年少有为”,默契相连。 西北这一路在大舅的提携之下,背后又有厉相的身影,转了这一圈,他这小小七品武官总算在官场上打开一点小小的局面,诸位长官听到厉校尉的名号,也算隐约有个印象,不会当是什么随手可捏的蝼蚁了。 劳心劳力跑了一旬,大舅才放了厉弦回自家地盘,他家族之中事务繁多,能抽出这点时间来为外甥打点已是不易。分别之时他再三关照,有事情找舅舅!至于赖在狄丘的那个,让他早日归家,想几时娶亲便几时罢,老父都懒得理会了。 匆匆州郡一行,显而易见,街角巷尾又多了些流民乞丐,这些能混入城内的还算幸运,据说还有更多的滞留在外,城中长官严命不得放流民入城,许多逃难的百姓便不得已散入荒野群山,也不知能支撑几时。 愈近狄丘,厉弦便心情愈舒畅,知道家中有人等候,有人记挂,便是辛劳奔波在外,心中也总有牵挂寄托。 远远的便见一行人齐整地,隔着条小河从车队前跑过,临到车驾正对面,那领队的英武将官转头直面,牢牢望着厉大人的车驾,大声吼道:“奋勇直前,保家卫国!” 他身后几十个兵卒也跟着直嗓子大吼:“奋勇直前,保家卫国!” 声势威猛,动作齐整,煞是惊人。 小驴打着前哨,此刻兜马回来,在厉大人车驾边禀报:“……师父他们这几日都在这一带那什么,什么‘拉练’!清早跑一趟,昏时跑一趟的,倒真是威武。不过老根说,他们今日大概就不用跑第二趟了。” 看着厉大人踌躇满怀、怡然自得,抿嘴含笑的模样,小驴忽地福至心灵,道:“啊,师父是在等着迎接大人您?!” “回去罢,都辛苦了。”厉大人摸摸下巴,摒不住嘴角那丝笑意。 一回到狄丘,这几日堆积下来的杂事都涌了上来。 虽说厉弦已将各个职责和任务分派下去,让各人分块管理,但这事情纷繁复杂,有些事情更是大伙闻所未闻的,譬如什么制钢的土转炉、平炉,什么水力器械设计安放,什么耐火砖,高能燃料,甚至那施粪肥的道道,也不是照本宣科能做的。 唯有等多专多能的神仙大人来解说处置,决断分派。 更有那被五雷轰顶,劈开一条生死新路的医士们,如魔似幻地读了第一章节,还没等弄明白其中许多专有名词的含义,能懂的部分已让他们大吵一顿,若不是都有一把年纪,说不得拧着胳膊就要开打了。 伸着脖子盼了这些日子,听闻厉大人归来,那一帮黑胡子白胡子花白胡子的先生们,仗着医士身份人人敬畏,便无耻地堵在厉大人门前,非要与校尉大人探讨一番他师门的古怪医书不可。 好容易打发了一帮又一帮的下属,又为医士们解说了那些新名词,引出更多不可思议的医学定理,厉大人便将若痴若颠的先生们哄回临时医院,让他们继续“研究”,吵着吵着,打着打着,道理总是战出来的么!吩咐烟青把老先生们的起居安排好,厉大人终于能歇下口气来。 没等这口气喘平,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又悄悄摸上门来,向大人禀告一个甚是惊恐的消息。 “什么?!采花贼?!”厉大人一口茶含在嘴里没咽下,生生被惊得喷了来人一脸。 如今为人师表、衣冠楚楚的柴东城悻悻地抹了把脸,拭去鬓角的茶水,精神一振,俯下身低声在厉大人耳边道:“大人,我日前……” “站直了,成何体统!”厉大人被他说话的热气喷得耳根痒,怒瞪一眼喝道。 “我,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有损女娘们的清誉么。”柴东城讪讪,看了一眼同来密告的老根,指望他也说几句,谁知这老家伙毕恭毕敬立于一旁,竟是一声不吭,实在太过狡猾! 无奈何,柴东城只得干笑着悄声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这位前任肥使,现任小学教师对自家剑衣娘子的忠心热爱,车队里那是众人皆知,只是剑衣却忠心于公子爷,为厉大人的事业鞠躬尽瘁,担任了医护队的队长,救死扶伤,尽心尽责,不止在女娘们中间,在所有跟随而来狄丘的百姓中都是极有声望。 柴先生虽是想要鸳鸯成双,奈何娘子要奋发图强,以报公子爷深恩,日日忙忙碌碌,最近来了许多名医高士,医护队的女娘们更是借着为医士们服侍抄书之机,借以请教诸多医学护理上的知识。 医士们原也看不起一帮未识多少字的女娘,但她们承自公子爷的护理知识,发前人之未省,又出奇地新奇有效,更能与那的片段相应相合,不得不让先生们转目相看,几日下来,教学相宜,彼此都有很大长进。 这本是好事,可医护队女娘们忙碌至此,白日根本没空闲与幽怨的柴大官人你侬我侬,柴先生也甚是 分卷阅读123 执着,发狠盯牢医护队和其他女娘们共同居住的女营,想着哪天剑衣回来有些许空闲,说不得便嘿嘿嘿…… 只是盼星星盼月亮没盼着剑衣有空,倒让他发现了一桩耸人听闻、惊世骇俗采花贼案的蛛丝马迹!这如何不让他心急如焚?!要知他家亲亲剑衣娘子,也同住此女营啊! 第84章 擒贼 “……大人您是知道的, 那位秦婆子得了您的号令看守女营, 她老人家那腰比桶粗, 胳膊能跑马,形若穷奇更胜穷奇,女营方圆二里地飞过的苍蝇都得掰开腿来分辨雌雄,简直令人发,咳, 那个简直尽心尽责,绝无错漏, 更无有登徒子蒙混过关的可能。” 这位柴先生对悍妇秦婆的感情甚是复杂, 这一番解说叹息, 又是庆幸又是羞恼,很有一种关爱敌国猛将的可惜可叹可敬之情。 “少啰嗦,当我不知你被秦婆子揍了几顿么?”厉大人明察秋毫, 嗤之以鼻。 “大人冤枉啊!我, 咳我等去女营附近巡查,也是为了守护女娘们的安全,以免狂徒骚扰, 老根,你说是不是?” 柴东城眼睛眯成一条缝, 斜睨缩在一旁当木雕石像的老根, 若不是这家伙与他一同遇上,只好同做个人证,他也懒得理会这等只会舞刀弄弩的粗人。 “是, 是,这个这个‘保护女娘,人人有责’!”老根不住哈腰,在厉大人了然的目光下笑得甚是尴尬,嘴一秃噜便将大人宣扬的口号给喊出来了。 女娘人人爱,咳,当然也有大人这种只爱英雄不爱红妆,非同凡俗的人物,他老根比不得大人,还是想着能讨个婆娘,生他三五个胖娃,这一辈子也不算白过。 这一路悄悄打量下来,出身大人南苑庄的史寡妇,奶肥腰粗臀如磨盘,甚是撩人,肯定能生养,身边虽是带了个小女娃,也费不了多少嚼谷。他这枯枝发新芽,老猫子叫新春,正欲表现一把争得美人心,谁知英雄所见略同……呸呸呸!那廖老六那马匪粪官竟也瞧上了史家娘子! 论人品论相貌论才干论身板,老根自认比那廖粪头强上百倍,奈何人家头顶上戴了个“官”字,便显出与一般凡夫俗子的不同了。 老根无法,只得学着柴先生,一有空闲就盯女营,时不时便与这柴东城碰到,如今倒好,便正撞上这晦气的倒霉事。 “少给我吱唔,你们俩究竟看到什么赶紧说!还是要我赏你们几个板子才爽快?” 厉大人身心疲累,实在不耐与这两个家伙绕圈子挤眉弄眼,在他看来,有贼就捉,真有胆子肥到采花采到他厉老虎地盘上来的蟊贼,逮到了定让他后悔自己腿间多生了条孽根! 厉弦一声冷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一帮手下想学劁猪阉鸡正愁没地方练手呢! 见大人发怒,柴东城也不敢再兜圈子,心一横,张口便如爆豆:“今日我在女营外等了剑衣半天没见到人,日暮黄昏,我心灰意懒便想绕道回屋,正遇上老根同行,走到女营东北侧却正撞上个男人从营墙上飞越而出! 大人,您是知道的,那女营的墙头高逾五尺,原是旧宅围墙改建的,上头还放了许多刺棘,我是踩着石头也爬,咳咳,一般人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可这采花贼竟是飞出来的,飞的!” 柴东城惊骇又忿忿然,遇到这等有武力的飞贼,他这个虽不太文弱的书生自是一巴掌被拍倒。 老根也没好上多少,被人一脚踹翻,脑袋磕了个大包,他虽是弩队成员,但不轮值时,强弩并不准随身携带,等到好容易爬起身来,那贼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等等!你们只是撞到个从女营出来的贼,如何一口咬定是采花贼?” 虽说男人偷进女营不会干什么好事,但如此肯定又有什么缘故?厉大人也有些不解。 “哼!那贼子虽是只打了我一掌,但他身上脂粉香气我都闻到了!”柴东城极为忿恨,他想进去,寻洞挖路不得,这贼子却轻轻松松飞着就进去了,偷香窃玉,说不得还偷看他家剑衣的睡姿,实在可恼之极! 更何况…… 柴东城说到这里,脸色也有些古怪,吱吱唔唔地跑到大人身旁,非要咬耳根:“……那东北侧是仲家几个女眷的居所,仲家的女人们老的老,小的小,这,这贼子忒也重口,况且,况且……” 他“况且”了半天,“况且”得厉大人脸都发黑了,这才一咬牙,用极低的声音道:“这几日守在女营外,我偶尔看到那仲家的乔娘子,似是,似是雨露丰润得很啊!” 仲家的女人们?! 厉弦心中一咯噔,贼子居然找上老仲的姨娘,这事让他如何向…… 咦?!等等! 这贼子武功应是不错,能纵墙如飞,按柴东城的说法,看样子已是在女营混了些日子,警卫们无所觉,仲家的女人居然也毫无动静?老仲那两个姨娘虽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可前世能跟着温夫人一道上吊,也不是水性杨花,贪恋享乐的。何况这破地方,小小蟊贼如何能让她……除非?! 厉弦呲牙凉凉一笑,吩咐两人闭嘴莫声张,又让人喊了仲校官,只言女营有贼出没,让仲衡悄悄在女营外设伏,要捉活的! *** 风高夜黑杀人夜,月圆星稀偷香时。 今夜月色不错,厉大人仰望星空,又悄悄低头看看四周,继续趴回仲校官在柴屋边为他弄的伪装点。 女营设在开阔地,离着厉大人的临时官署并不远,主屋是由原来乡民的旧屋购置后改建的,又加了一圈围墙,周围还有几间废弃的破宅,再远处则是一片稀疏的松林。 仲校官便带着他的弩-弓队旧部,外加新兵营二十几个新瓜蛋子,三三两两披着伪装缩在周围,便当此次行动是新兵历练。 按说一般的贼子被惊动,短时间不会再上同一处,但是厉弦觉着,这老贼艺高人胆大,此地又无什么强悍战力,不过个楞头青带了一帮子百姓开荒垦地,除了仲衡,大约再无人是这贼子一合之敌,这老贼必会再入女营“借宿”。 趴在厉弦身边的仲校官脸色很黑,居然有贼子敢在他眼皮底下闯女营,实是不将他这“将官”放在眼里,何况,这女营里可住了他一家七位女眷! 厉弦脸色有些古怪地瞅瞅身边人,到底没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万一不是呢?那乔姨娘可把他爹的帽子,给染得绿绿透透的了。 月上树梢头,几缕薄云飘过,明月稍隐。 一个矫捷的身影从松林那端蹿出,兔起鹘落间,在林中几个纵跃,倏忽到了女营墙角。他在旁边一处旧屋基上一蹬,忽地长身直跃,向高墙冲去,四肢在墙中间一抓,也不知如何,竟如壁虎狸猫一般,在墙上一借力,又飘乎地往墙头翻去。 分卷阅读124 远远望去,真如一只大鹏鸟,低低掠空而过,当真是“飞”的。 “收网!” 仲校官突地一声大喝,那墙头的荆棘忽地飞起,一张大网连着那些荆棘,兜头兜脑地往那贼子罩去,那飞贼一惊,在半空中硬生生一拗腰杆,伸脚便往网兜踢去。 “嗖嗖!”两箭,只差分毫地从飞贼脑袋边擦过。 仲衡怒喝道:“再敢拒捕,休怪弩箭无眼!” [哈哈哈,仲将军也学会这套词了,还差一句:汝可噤言,汝所说的将成为呈堂证供!] [打一个星币的赌,赌仲将军肯定要后悔,会悔得恨不得跪下来喊爸爸!] [小厉子这是给仲将军出气呢?还是把仲二往坑里推啊?] [咦?咦??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错过了好几集啊?!有人给解说解说不?] [楼上智力感人。一个星币压仲衡要跪着喊爸爸。] 直播室里吃瓜群众和厉大人一道看着好戏,弹幕浪得飞起之时,那飞贼不敢再乱动,一楞之间,已被一网兜给罩了下来,“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了。 厉弦眨眨眼,有些狐疑,总不能这么简单就摔死了吧? 最多也就是那网臭些——前些日子在为了在湖里捞鱼,贺老七他们费了好大劲才做的,今日仲二要活捉飞贼,才又拿了这满是鱼腥的网来废物利用,重又加了好些粗绳细麻,务必要把贼捆牢,不叫他逃出生天! 要么是荆棘刺了点?为了捉这敢偷偷潜入女营圣地的蟊贼,这帮小子们有力出力,有馊主意也是尽出,他们把原来墙头放的刺棘都小心翼翼地挪入网上,既能遮掩,又不妨碍逮人,还能加点杀伤力。也亏得厉大人神机妙算,推算出这贼必从东北角这墙头走,不然这网还不够用。 正惊疑间,仲校官已将那贼一双胳膊拧住,周围的小子们忙帮着将网拉开些,想将此贼拖起身来,谁知一拉不动,二拉不起,这贼竟仿佛是脸朝下栽在地上长根了。 “怎地,此时还要装死么?!”仲衡皱眉怒喝一声,正欲发力,却听地上那贼闷声道:“你,你这……混蛋,还不快将老子放开!” 这道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语调,却似霹雳正中脑门顶,把仲衡惊得头皮发麻,一时人都僵住了。 天昏地暗,不知如何是好的仲校官还在呆楞中,厉大人已施施然走上前来,只见那贼子也不等人拖,一袖掩着脸,一手摘着脑袋上的刺棘,缓缓站起身来。 瞧着那张虽是被刺棘挂得一道道青紫的脸庞,狼狈中却仍不失英豪,与仲衡倒有七八分相像,只多了点岁月风霜,添一圈短髯更显俊朗与男人味。 厉弦也算放下了一颗心,这短髯风流老美男,不是老仲还会是哪个? “嗯,咳,行了,各位辛苦,都散了罢,一场误会。” 厉大人干咳几声,挥手让那群还等着揍贼,正一脸懵的小子们都散了。 柴东城和老根何等机灵,一见那“贼子”半掩的容貌,再瞧瞧仲校官惊喜又尴尬,简直难以明状的精彩表情,如何还不知事情有变?早就顺着墙跟溜了,老根拉着不明所以的小驴,跑得飞快,大人们的私事,知道越多越不妙啊! 此番跟随的石屏思庐没处躲,只得当自己是石像,不听不闻不见,这位,咳,也太不讲究了些。 待得众人散尽,只余阿弦与几个贴身心腹,仲衡这才急忙上前,跪倒在地,惊喜交加地喊:“……父亲大人!您,您可安好?!” 老仲冷哼几声,冷眼瞅瞅边上的,与自己儿子似有些不清不白的七品小武官,并未搭理,只顾咬着牙根扯那刁钻无比的刺棘。 好一阵子,才弄掉那刺,冷笑道:“你这是出息大了,把你爹……” 话未说完,却见女营侧门打开,匆匆奔出几个人,远远地朝这边走来,却是仲家几位女眷被这嘈杂的闹声给惊动了,得知厉大人在捉贼,忙赶来查看相助。 厉弦脸一沉,实是见不得这老贼轻慢自家夯货,走上几步,正要拖起仲衡,却见老仲脸色突变,浑身一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脸惊恐后竟是春暖花开——他眨了几下眼,淡淡的泪光竟尔泛起,一把拖起儿子,用力搂住儿子肩膀,转头望向女眷的方向,柔声喊道: “景娘!我回来了。” 那声音缠绵入骨,情情绵长,听得厉大人狠狠打了一个寒战,缓缓望向彼方,想瞧瞧哪位景娘,能让这老贼如此变脸? 第85章 天使 85 天使 迎头走来几个女人, 仲家的三位妻妾打头, 身后是几个腰粗膀圆的庄户婆子, 仲家的乳娘和三个孩子都未跟出来。 温夫人一马当先,秀眉紧皱,脚步虽急却仍端方有仪,两位妾室跟在她身后,走得有些气喘, 却也是姿态优美,不失礼仪。 听得那鼻青脸肿的贼子一声高呼, 三个女人瞬间楞住了, 乔姨娘微一瑟缩, 脚步一顿,另两个女人也停了下来。 厉弦发誓,那一刻, 温夫人一向温婉自持的脸庞上, 有一瞬间,眼珠微微瞪起,仿佛有烈焰要喷射而出, 光洁慈祥的面上似有无数裂缝丝丝绽开。 娘哎!要知这位夫人当日临上吊时都是礼仪周全,被他救下一家人, 虽感激涕零, 但那眼泪都似是挨着颗数的,尺寸如一,可今日此刻…… 厉大人无端端地打了一个寒战。 仿佛只是一瞬息, 温夫人的呼吸便静得听不出起伏,她优雅地对着那鼻青脸肿、深情款款的老仲躬身一福,柔声道:“妾为夫君道贺,平安归来,无痛无恙。”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厉大人并未有幸见识,因为温景娘温夫人十分诚恳地请求公子爷宽容一夜,容她与这位十分无状的夫君一叙别情,待明日必让他负荆请罪,为这番无端欲闯女营之事,给公子爷一个交待。 温夫人并未求公子爷让老仲入女营稍息,女营本来便是女娘们住宿之地,想要擅闯此地的男人,除非自己先了却是非根! 看老仲夹着尾巴,讨好卖笑地跟着温夫人去客居暂住,厉大人总觉得他那告别时的勉强一笑,甚是凄凉,隐带破罐子破摔之状。 厉弦沉吟片刻,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你爹,呃,你父母……”一向如此画风清奇么? 后面半句厉大人没问出口,用眼神充分表达了他的疑虑。 “……无妨。”仲校官似是还未从震惊中醒来,有些懵然地随口应道:“他二人一向如此,相敬如宾。嗯,家中小事父亲一向都顺着母亲的意。” 两人虽有些忐忑忧心,但出奇地,却是相拥睡了个好觉。 一大清早,便听思庐禀报,温氏在外求见,嗯,带着他 分卷阅读125 家那个昨夜想翻墙的夫君。 思庐看看公子爷身后的仲二,张口欲言,似有些难以启齿。 “何事?” “呃,那位,那位……”他不知如何称呼仲衡他爹,便含糊着道,“来‘负荆’请罪了,真的负着荆。” 厉弦错愕,温夫人果然管教有方! 只是……他横了一眼甚是尴尬的仲衡,道:“新营此次夜训做得不错,你且去营里和小子们好好总结一番,待此间诸事了结,嗯,你等再好好相聚吧!”这当口,就别去旁观你爹丢人现眼了,免得又被那老不修迁怒。 仲衡低头应了一声,马不停蹄地跑了,似是极有类似经验。 待得厉大人洗漱完毕来到堂前,那公婆两个已等了些时候。 温夫人嘴角含笑,裙褔不动,纤纤而立,见到厉大人当前,她盈盈一拜,口称老奴管教无方,以至身边被“外人”混入女营而不自知,有罪! 温夫人身后的乔姨娘,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跪在斜后方,还在嘤嘤而泣。 一个袒胸露背的壮男只着下衣,上衣束在腰间,背上背了条弯弯长长的刺藤,背侧左右都是被挠成花的血丝痕,正是那位不走寻常路的老仲,他还果真是负荆请罪来了。 厉弦冷眼瞅着,倒吸一口凉气,啧啧!这丝丝血痕,不像全是刺藤刮的呀! 老仲见温夫人盈盈跪下,他利眼一瞪厉弦,似要耍横,却见温夫人眼波盈盈,凉凉一扫,他顿时缩了脖子,不甘不愿地呲牙单膝跪下。 “请起请起,这如何敢当?!” 厉大人忙伸手虚扶温夫人,旁边那位,哎呀,这个刺藤扎手,本大人也不太好扶呀! 温夫人却不起身,缓缓磕下头去。 老仲急得脸都红了,喊道:“景娘,你如何给这小……” 温景娘回头柔柔看了他一眼,将那些不敬的话语都消弥无声,而后,她抬起头来,背脊挺直,莹白的脖颈露出一截,温和地直视着厉弦,道:“大人,吾为您家奴,蒙您在风雨飘摇之际援手,拉我们一家八口出水火死地,此恩此德,结草衔环不足以报,吾必告与子孙世代铭记。” 厉弦望着她温和的眼,心中若有所动忽地一热,一拂衣袍,对着温夫人跪了下去,双手轻轻搀着这位坚如美玉、韧如蒲草的慈母贤妻,轻声道:“温夫人,我与,与阿衡情如兄弟,他的母亲便如我母……” 他忽地看到自己手腕上缚着的红线,那头绑着枚仲衡自小不离身的破铜钱。 仲衡当日交付与他,让他用以救亲人的信物,后来却一直忘记归还。 轻轻捏着那枚贴身而藏的铜钱,不知为何,厉弦只觉自已厚如城墙的脸上似有些烧,他不甚自在地又道:“仲家世代将门,仲大将军忠心为国,更是以一已之力,救大燕京都之围,我是好生敬佩的……” 老仲在一旁冷哼一声,心下却也有些熨贴,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先帝当日之令,我虽不敢置喙,但力之所及,总是要尽力而为的。我心目中也从未将您几位视之为奴仆,伯母不必如此。” 温夫人眼中也有些湿意,她轻轻拂上厉弦的脸庞,哽咽道:“你,你是个好儿郎,与我家阿衡一般,都是大燕的好儿郎。” “咳,咳!” 两声重重的咳嗽响起,厉弦微一转眼,却见老仲眼睛微微眯起,便如野兽猎食之前,目绽凶光! 温夫人一只皓腕轻轻搭在他肩膀之上,缓缓站起身来,那仿佛择人欲噬的野兽顿时化作了温顺的家畜,抖着把乱七八糟的胡子咧嘴笑着,眼睛眯得弯起,小心翼翼地扶起夫人站定。 厉弦…… 终于知道自家那只酸醋罐子是哪来的劲儿了! “阿乔,你也起来罢。”温夫人回头对抽噎的乔姨娘轻声道。 “昨日夜闯之事我已问清,阿乔虽也有隐瞒错失,却是难违夫君之命,罪魁祸首还是我家夫君……”温夫人有些无奈地扫了一眼身旁狗腿的老仲,将实情道来。 这老货原是前几日就潜入了女营,想偷偷查看一番现如今他家妻儿的状况,以及厉弦这位曾经恶名满京城的“恩主”,若是有什么慢待之处,恩是恩,揍也是要揍的,到时就带着妻儿跑路,恩么,有缘再报罢! 他怕自家礼仪规矩、重恩重情的老妻不让干这事,说不定还第一时间禀报那小子,所以就悄悄潜入乔姨娘的屋子,让小妾帮着掩护。这才闹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情来。 老仲听着妻子歉意满怀地娓娓道来,呲着牙甚是不乐意地偷眼瞪那小子,尽会甜嘴蒙骗女娘,甚么兄弟情深?!怕是奸恋情热罢?!对这些少年人的胡混,他倒不甚在意,男人么,难免的。本是想着观察几日,若是这位年少的厉大人确实心无恶意,他便随着家人在此地隐姓埋名,好生过活。 那狗皇帝平了他家三族,几个儿子都死散不知下落,身边只剩一根独苗,别说他身上仍背着重罪,便是新皇开恩赦免,又如何能再替这凉薄的一家卖命?!当年老祖宗跟着大燕太-祖打天下,那也是赌一把青云直上,真当混街的青皮有什么忠义为民之心? 祖宗说的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若是富贵得享,那就好说,若是你不仁来我便不义,滚刀子肉卖命却不卖一家子! 他在蛮地胡混了大半年,吃穿遭罪,入眼皆是粗陋不堪的骚蛮婆子,为了取信蛮胡,也曾捏着鼻子献身卖肉,好容易卖脸卖身、出丑卖乖混到突厥汗身边,一刺天下惊! 本想着以奇功赎大罪,如今万事休提。 好容易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才摸到家人身边,窝在自家小娇娘被窝里,摸着细皮嫩肉,如何还挨得住? 然则,久未归家,如今回来躲藏一时还能有个解释,这不见大妇先与小妾滚在一处…… 老仲细思极恐,羞刀难入,咳咳,于是便死拖活捱,捱到了被亲儿子活捉生擒的那一夜。 如今么,皮肉之苦已过,只是唯恐再如当年他带儿子上山野训之时一般,景娘又晾他一年半载,相敬如“冰”,那个挖心挖肺哟,日子还如何熬?! *** 看在阿衡和温夫人面上,厉大人也不能拿这武力甚强的老不修如何,闯女营么,这个误会一场,当然也只能选择原谅他。 直播室里一片哈哈哈,恭喜仲将军一家团圆,恭喜厉大人得见公公,星币洒洒扬扬,皆大欢喜。 老仲便如此住了下来,因先帝之令,他虽有盖世之功,却不能赦背负之罪,也唯有掩了仲姓,人人呼其为“老肃”。 知情者笑而不言,不知者只当老肃是温娘子的姘头,望向仲校官的眼色中总带了几分关爱之情。 仲衡对他家那爹,虽是敬爱有加,却也不愿意多挨在 分卷阅读126 他身边,能躲则躲,常常缩在军营之中,夜半偷香也战战兢兢,让厉大人颇有些不满,于是厉大人对这老儿也有些看不顺眼了。 四月中旬,麦粟的禾苗拔长了一截,试验田中那些导异淘汰下来的,一个长得比一个奇葩,人人只道是厉大仙的神通,也未如何惊恐,只是啧啧称奇,日日都有种惯了地的老农来偷偷打望,想瞧瞧神仙大人种地又有何古怪法术。 连近旁几户当地的贫苦人家,也有人听说这位大人仙异,跑来看看神仙地。 对照组如此,那一片精选的种苗,更是表现惊人。 狄优1号春麦根系发达,枝叶粗壮,有抗倒伏和早熟的性状;狄优2号则更抗病虫害,产粮更多;还有狄优3-5号,皆是性比出色,能适应当地天候和地理的种苗,只待在成熟收割后,由厉大人再评比筛选,优中选优。 入画整日里带着一帮女娘盯在田间地头,连铁甲都有一段时间忘记去偷看了,望着欣欣向荣的禾苗,她却难得心中安乐,无比充实。 到得四月底,几骑从京都而来,风尘仆仆的天使,笑逐颜开地为厉大人与仲校官带来了新皇的大赦之令: “……除十恶大罪不赦,官吏受赃者不赦,余罪皆赦免。” “恭喜仲校官,得脱奴籍,来日必可大展宏图。” 天使者,天子使臣。 新帝内官田喜笑盈盈地望着仲衡,意有所指,情真意切。 第86章 应诺 内官田喜为仲氏一家八口带来了恩令, 除官奴婢之籍, 一应籍书官文俱全, 从此刻起,仲衡与他家的女眷再不是奴婢贱籍,而是庶民身份。至于老仲,原本就不是官奴,大赦令一下, 他也不必再遮掩身份,藏头露尾, 自己给自己戴绿帽了, 大可光明正大地出入无忌。 只是有先帝的遗令在, 仲肃想起复那是万难了,好在他也甚是光棍,根本没想过这茬, 有了自家亲亲娘子, 儿子也在身边,何处不是快活? 田喜还带来了元和帝的征诏,以仲衡为征北将军, 统领幽、冀、并三州,屯驻蓟州。 仲衡叩谢帝恩, 以年少无状、寸功未立, 不堪重任之由,固辞不受。 田喜凝视他良久,问道:“仲衡, 你可知你年少有为,早就简在帝心,更何况仲老先生惊天之功,皇帝虽憾不能酬,却是铭记在心。征北将军掌三州之军,征剿蛮胡,镇压地方,只要稍立寸功,便不难晋升,日后未必不能与你父一般官拜大将军。 你,仍是要推辞不受?” “衡,惭愧。” 仲衡深深拜下,俯首于地,道:“衡身怀微末武艺,能领百十将士,如何堪比家父?衡在微末困顿,身为奴婢之际,深受我家主公大恩,只愿此身蝇附骥尾,肝脑涂地以报之。” 他抬起头望向呆立一旁的主子爷,低声道:“君若不弃,我必不离。” 田内官缓缓在两人面上扫过,嘴角抿出一丝干笑,轻叹:“可惜,可惜了。” 次日一早,田内官便不顾厉大人再三挽留,急急回京复命了。 郑锦听说此事,也有些诧异,拉了自家福星高照的傻外甥,悄悄言道,难得有情有义又能干的一心人,坑拐了这一个,就好好待人家,便是日后各自娶妻生子,也要好聚好散,莫冷了痴心肠。 厉弦口中喏喏,心乱如麻,似是烈火煎熬,热油慢烹,又热切又疼痛,还带着丝丝的颤。 想着阿衡说的那些话,他浑身暖洋洋地,欲-火中烧,恨不得拖了人便胡天胡地、痛快淋漓干一场;想想阿舅的劝诫,日后总要放人去娶妻生子,一别两宽,各自生一窝崽子,这无名火就忍不住,痛得刺心。 厉大人向来想到就做,从不委屈自己,当夜就召了仲校官侍寝。 抵死缠绵,精疲力竭之时,厉大人高高在上,伸手抚过身下人那汗湿的发际,高挺的鼻梁,挑着一双桃花美目,望入那双深情褐眸的最深处,凛然道:“再说一遍。” 仲衡脑海中一片空白,灿若星空般的余韵仍在闪闪烁烁,砰然绽放,他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汗津津,软乎乎的小肉腰,茫然道:“什,什么?” 厉大人咬着牙,缓缓伏下身,将自己光裸的胸膛贴在自家男人汗湿的胸前,指尖卷着那湿漉漉的胸毛,下巴磕枕在他宽实的肩窝中,感受那如擂似鼓,尚未平静的激烈心跳。 一口叼住阿衡的左耳垂,轻轻一含,细细磨牙,电光微闪之际,他含糊不清地说:“……那日,你在辞谢征诏令时,说的话。” 仲衡只觉一阵酥麻,从耳际直蹿到鼠蹊,闷哼一声,连脚趾都被电得蜷曲起来,晕乎乎的,仿佛魂游仙境,无尽的斑斓在黑夜中绚烂闪过,热血排山倒海般急涌而下,重振旗鼓,雄风烈烈。 一片迷蒙的脑海,忽地似被电划出一点灵光。 仲校官壮志凌云,重收拾旧河山,猛然将敌将掀下身来,瞪着那狡猾又强韧,旗鼓正相当的对手,仲衡额上青筋绽露,紧紧将人勒入胸怀,奋勇而击,嘶声吼道:“君若不弃,我必不离!” 厉大人浑身重重一颤,抬起雪白圆润的下巴,傲然喘息道:“允,允了。” 甚么一别两宽,什么娶妻生子,他重活一世已是惊世骇俗,阎王爷处白赚来的,又何必纠缠这些俗人之忧。 仲衡既然已言此诺,看在他如此忠心勤恳,老实卖力的份上,不好用过即弃,那便携手同行罢! 心思落定,厉弦再无烦忧,搂住自家专属的肉枕,疲极而睡。 迷迷糊糊中想起那仲家的老不修,梦中狠咬了一口枕头,只听一声闷哼。 哼!敢学你爹,他可不会如温夫人般贤良淑德,呸!是如温夫人般大度能容,不过咔嚓了事!根绝烦恼。 五更鸡且鸣,碎星犹悬空。 鞠躬尽瘁,被榨得涓滴不剩的仲校官,黑着两只眼圈,膀上带了只牙印,匆匆赶回新营。 这日新兵营中突地停了半日操练,抽背新丁们军令的学习进度,军营之中一片愁云惨雾,暗无天日。 这帮精选细挑的新丁,身板个个壮实,人也老实听话又坚韧,平日的操练累是累些,但一板一眼的,多挨几次揍,学会了并不难。可那劳什子军令操典,让这帮斗大字不识几个的新丁,背得欲-仙欲死,苦都叫不出来。 偏偏厉大人还专门派了先生,每晚来军营中上初级识字课,每日能学会三五个“简字”的,次日便能加一块大肉!如此壕赏,让这帮出娘胎到当兵前,都未必吃过几顿饱饭的乡农汉子,个个悬梁刺股,为那香喷喷、红嘟嘟,咬一口满嘴是油,弹牙软糯的红烧大肉而奋斗! 拼是拼了,可这打小没摸过纸笔的大老粗们,禀赋有限,仲校官教的那 分卷阅读127 些军令操典虽是白话居多,却是又长又细,把军中条令细规详详细细,列得令人发指,一举一动皆有规,只差上茅厕用纸该当擦几下屁股没“龟腚”了! 好在他们家大人是神仙下凡,见着这帮汉子背军令学字的苦楚之状,心生怜悯,有一日让二十七个新兵都去他那里,大人一一摸顶赐福,听说除了他们这些新丁,也只有大人最喜爱的上学娃子们接受了这等荣耀的摸顶赐福! 说来也奇,自打大人摸顶赐福之后,他们这帮粗汉子学字背令似是开了些窍,原本三日未必能记住两个字,竟是变得一日能记住三五个字,稍稍努力点,日日挣上口大肉也不算太难。 话虽如此,但这拗口又臭长的操典突地要抽背,还真他娘地要死球咧! 军营中个个惨淡之时,厉神仙大人神完气足精满溢地起了身,一伸懒腰,好生舒坦。 思庐早已候了多时,忙打了热水伺候公子爷起居,见他色如春花,面带红晕,一身雪白肌肤上却斑斓青紫,也暗自咂舌,这……也太宠了些。不过看自家公子爷慵懒满足的模样,思庐也是暗叹,瞧着如此健壮如牛的仲校官,出去时走路都虚浮,青烟那小身板想复宠,当真是千难万难了。 “二舅呢?” 厉弦懒懒起身,将有些涩苦的青盐吐入盂中,眉头微皱,改日有空倒是要试试钟大仙那牙粉的方子。 “禀公子,舅爷去了纸作坊,想是又要看上一日,他说是让奴问一声,您那‘经济之学’的书还有没有,若是有了,便借他一阅。” 厉弦失笑,二舅这性子,身体稍好些便按耐不住。 郑锦这些日子闲着无事,外甥又不肯放他去做那些苦累的活,说是仍要调养,于是便跟着外甥学简字简数,还学得甚是兴趣盎然。他人又极聪慧,不过半月,连那古里古怪的北音雅言都学得字正腔圆,连柴先生都要甘拜下风,奉他为座上师。 郑锦学得虽快,对这些学问也深感兴趣,却对教书育人兴致缺缺,外甥又太忙,想多学些,就只有自学。 于是他翻箱倒柜,将厉神仙手上各色的工具书、古怪方子都看了个遍,连这等术业专攻的书也未放过,啃得津津有味。 不但学,他还十分欢喜观察实验。 这许多方子里,只有纸坊因是在南苑做过一次,人员也都是带来的熟手,重起炉灶就快些,如今已基本在狄丘重建,能初步自产些厕纸了。 郑锦便对着方子,沉迷那自树皮草枝变为各色白纸的奇妙变化,不断试制外甥给的各种配方,可以调佳纸,试新墨,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那一日,他翻到了厉弦不知何时被某奸商搭售的,这本奇书便如洪钟齐鸣,霹雳当头! 虽有许多名词甚至章节无法看懂,辞令又极古怪,似是西夷之论,但这书仍是如利剑般刺穿往日的迷障,一下子将他以往在商场厮杀、博弈,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行为本质,血淋淋的展现在眼前。 如露入心,似醍醐灌顶。 他扯着外甥询问求教再三,可惜这学问过于精深,厉弦这本不过是买肥料配方的搭头,根本就没看过,磕磕巴巴念着,让思庐抄出来,那都是厉大人想着不亏本才干的,如何能懂? 厉弦被二舅那甚么经济,甚么财富、流通、储金给问得头晕目眩,一片浑噩,只是吱吱唔唔,最后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破玩意虽是师门秘籍,但他没学过,更是有看没有懂,根本不知所云! 在二舅关爱怜惜的目光中,厉大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入宝山只知背磨盘的“纯真”儿童。 好在他这脸皮久经考验,够强够韧,在家人面前丢脸么,嘿嘿一笑,也不当回事。阿舅既然喜欢这些道道,那便买买买! 本来他也想给自己来个微电流刺激脑细胞什么的套餐,那些大字不识的新丁都能电一电,聪明些许,他这么个睿智的脑瓜,也电上一电,说不得学那些甚么经济之学也能畅通无碍,为二舅解说一番? 钟大仙关爱地回复他,不是不想赚积分,只是这种通过微电流刺激局部记忆脑细胞,以达到增强记忆和理解力的技术,并不能重复多次使用,“摸顶赐福”只能赐一次,提高的效果也是有限,更要看天生禀赋基础。 厉大人自得到这个锚点,浑身上下都过了几次电了?该电聪明的,早就聪明了。 还想着再电一电,能提高智商?把自己电成个经济学家? 钟大仙难得温柔地说了句:【洗洗早点睡罢!】 连新丁们的摸顶费都给打了个9.9折。 第87章 城管 既然成不了经济学家, 厉大人也甚是简单明了, 直接让钟大仙推荐了由浅至深, 理论互有补益,在“历史”上得到过明证的一系列经济丛书,花了三千分打包价,抽空便颂读,让思庐等记录成册, 然后交予二舅去研习。 据钟大仙说,要是能钻研透这一套, 地球近代名校经济博研的水平都有了。 这种比“之乎者也”更让人头痛的东西, 偏生据说还相当重要, 是治国理政的重中之重,有阿舅这等聪明人来钻研,那是再好不过。 可有些东西没有他厉大人亲自出手, 大伙只能望着成堆的图纸大眼瞪小眼, 根本无从着手。 譬如厉大人吩咐铁甲要建的炼铁高炉。 由钟大仙翻箱倒柜,从华夏近代的陈年资料里翻出了土高炉这东西,再结合厉大人领地和年代的实际, 他做了相当多的适应性修改,自然这需要动脑动手的设计改良费, 那也是毫不客气地狠宰了土豪厉大人一笔。 高炉这东西, 就是将铁矿石炼成生铁和其它副产品的工业设备。 从高炉顶端放入铁矿石、焦炭、造渣用熔剂,通过一系列工艺加工,炼出的铁水从铁口放出。这玩意, 尤其是那种初级的“土高炉”,工艺简单,生产量大,出产又高,能耗还低,是历来男性穿越主人公跑到中古时代最爱干的一桩发家致富的行当。 按钟大仙的说法,高炉、玻璃、水泥、晒盐乃穿越人士回中古时代的四大法宝,但实际上呢,很多东西还是非常难在中古时代,尤其是在大燕这种工业基础基本为零的年代实现的。 好在厉大人有金手指,有钟大仙和上人们大力加持的直播室,这金手指比象腿还粗! ——钟大仙言。 高炉顾名思义,就是个高高竖起的圆肚长颈炉子。 古早时代的竖炉就是这东西的老祖宗,用耐火砖砌成,内腔就是炼铁吞石的所在,到得近现代,高炉都是用特种钢做外壳,更牢固耐热。 钟大仙给厉大人的方案则是结合了两者的优点 分卷阅读128 ,内壳用特种钢,外面砌耐火砖,边上再加水力鼓风器械,正好结合他那转轮水车的水利器械,一举两得,只是这个水渠就要修得远一些了,毕竟这高噪高热的炼铁场所边,怎么可能长得好庄稼。 只所以能用特种钢,自然是因为厉大人空手发电炼精钢的绝技,自然要造这么个炉子,要用的积分也是海量的,钟大仙早就鼓吹快造大干,为的不就是这点小小积分? 这种炉子有个特点,点火炼铁开始之后,便轻易停不得火,一旦熄火炉体就会大损,因此考虑到矿石的产量和铁料的需求,钟大仙为厉弦设计的第一个炉子就相对小一些,那也足有日产千斤铁的量。 比之普通铁匠用土灶坩埚日炼几斤几十斤的量,简直是惊世骇俗! 日后除了自家所需,厉大人也打算悄悄卖些次一级的铁制品出去,找点回头钱来,无它,穷,精穷! 这炉子从筹建时起就是个吃钱的怪兽,它造得再小,那内壳也是精钢所制。 厉神仙自己的劳务费就不去算他了,光是铁料采购,以如今纷乱世道中大燕昂贵的铁价,那就是一笔大钱。 更何况如此大的量,以西北的贫瘠如何凑得出来?要从晋中江南等繁华之地,由商贾千里迢迢运来,如此数量的铁运入并州,虽是刺史允了自制兵器,还得上下打点一通,加上运费,铁甲等铁匠杂役的工费,七七八八算来,当真是一笔天文数字! 要喂饱狄丘二千多号人,支撑面上毫无收益的基建,还有那一营天天要吃肉的护卫和新兵们,本已将厉大人鼓鼓的荷包榨得前胸贴后腰,如今再加上高炉内壳铁料的这一笔,当真是壕如厉大人也要滴几颗辛酸泪了。 舅舅们个人支援了一大笔,被厉弦毫不客气地笑纳,连二舅存着娶媳妇的私房钱也刮个干净透底,至于动用更多的,郑阀的公账投资,厉大人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阿舅们是自家的亲人,郑阀却不纯粹是,可亲近,彼此利益过于纠缠却绝不是什么好事,说到底,郑阀并不是两位舅舅私人的。 这是一棵耸立几百年的古树,枝繁叶茂,但结节也多,更有不少虫蛀朽烂之处。像狄丘这样新生的嫩芽要是栽到这古树的根系里,也许能快速汲取养分,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吞并同化成一体。 厉弦要的,是对他自己这个小小地盘的绝对掌控。 高炉的建设还得等铁料采购齐全,炼出精钢才能开始,铁甲他们便先忙碌着做转轮水车,这东西在安陆搞过一次,在狄丘再建,可谓轻车熟路,免了不少弯路歧途。 洮江水量颇丰,为了春季抢种麦粟,铁甲与徒弟们和一帮木匠起早贪黑,赶在发苗之时,竖起了两只转轮大水车,如今小高炉也要用水力机械作部分动力,厉大人索性大手一挥,在东边的石滩旁圈了一大片,作为钢铁基地,近旁再竖两只大水轮子。 如此一来,挖渠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劳工们干着这等苦力活,厉大人身后又是德行高深,慈悲满怀的上人们,自然见不得“血肉剥削”,如今厉大人囊中羞涩,工钱只能发最基础的,饭却是一定要管饱的。 贫苦百姓们何时见过这等慈爱的官老爷?受宠若惊之余,都是下狠力给神仙大人卖力气,偶尔有几个惫懒刁滑的青皮,挨上仲老爷无敌城管队的一顿鞭子,说往东不敢往西,说拉磨不敢推车! 是的,自从老仲在狄丘能正大光明的出入之后,他便紧跟夫人,鞍前马后照料周全,见到夫人居然还要在厉家小子的纸作坊里辛苦做活,他那把花白络腮胡都快竖成了刺猬,简直岂有此理! 温夫人一个没拖住,老仲便跑到厉小子那里要个说法。 厉大人冷哼一声道:“老爷子您身无官职,便无俸禄,只身来投也无积蓄,我这里别的规矩不多,只一条最重:‘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当然此‘劳’,为劳作,是为公为民所做之事,在女娘们身上劳作本大人是不发粮饷的。” 老仲听得面皮紫涨,牙根咬得咯吱作响,钵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看得旁边几个卫士紧张万分,厉大人也未免有些胆战心惊,早知道就叫自家夯货护在一边了。 要是一言不合,这老不修挥拳过来,我这是电他呢,电他呢,还是狠狠电他?! 好在并不需要厉大人作出电几分熟的艰难抉择,温夫人及时赶到,将这老货拖了出去。 这老儿临出门时,厉大人冷笑一声,问道:“温夫人身上一针一线,所食一茶一饭,都是她辛苦劳作所得,就是你家儿子,那也是练兵护民换来一点粮饷,哦,还有你家几个小女,小小孩童都懂体恤母亲,知道帮我种植麦粟换粮吃。敢问仲老先生,您这几日吃的饱饭,是何人供养?” 嗯,知道您老人家为国立大功,但是要闹到本大人头上,且问你吃软饭吃得爽利否?! 老仲掩面而去,在临时“宿舍”里吹胡子瞪眼,把水煮菽豆嚼得咯吱响,便当是嚼着那不敬尊长的臭小子! 狄丘初建,万事初兴,厉大人忙着抓粮食和铁器生产,忙练兵、挖渠,一时还顾不到诸人的住所,大伙都是先凑合着挤挤。老仲住不得女营,就只能与男人们一道挤,厉大人便安排小驴父子两个与老仲同住。 舍友易爹笑眯眯地拎出一小瓶珍藏的好酒,打开请老仲喝。 一般百姓只知这位老仲是仲校官的爹——亲生的,却多是不知他昔日的辉煌,不知这四十许的半老壮男便是名震大燕的仲大将军,更是不知他近日干的赫赫奇功。 易爹也不知究里,只将这坏脾气的老儿当作是儿子的师公,对厉大人的举措似有些意见,能开解便好好开解,也免得仲校官夹在中间难做。 “……仲老哥呀,你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好的妻子儿女在身侧,一家团圆完满,你老哥身体又健壮无恙,我是羡慕都羡慕不过来。” 老仲冷哼一声,闷了一口酒,从喉头到肚腹一阵暖意融融。 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处处草建,粮食又紧,竟是连酒都多日未尝了。 听着易爹絮絮叨叨,他家父子两个如何在饥荒中被厉大人救出生天,如何被厉神仙医好身体,跟着他赴任北上,又凭着一点简数巧算在车队里劳作换来一份薪酬,虽是日日辛苦却累得有滋有味,做梦都是大人说的,来日靠双手建出一个富足的家园。 “厉大人是您的子侄,与您家的仲校官又有生死交谊,他一心全为我等小民,便是年纪轻了些,说话不知轻重,您老哥莫非还要与子侄辈计较?” 老仲闷头喝完了易爹的那瓶酒,心中又如何不知厉弦这小子这里的艰苦辛劳。 不劳动者不得食,哼!当老子不当官便不会做事了么?! 分卷阅读129 为了能免去吃软饭的可耻名头,老仲这头花心倔驴子也不得不套上了厉大人特制的嚼子,成了一名光荣的“城管队长”。 厉大人说了,此官职虽非朝廷正选,为狄丘临时所设,“城”也未建成,但权限极大,上管维护地方秩序,安定百姓,下管违章建筑乱摆摊,连随地大小便都在“城管”的职责范围之内。 老仲捏着鼻子应了这职,终是拿到了他儿子一半的薪酬,厉大人说了,这试用期,若是彼此相合,到时再加。 没好气的临时城管队长,便拎着厉大人让人特制的包软头木棍上街值勤了,他手下第一大将便是将马鞭挥得神惊鬼惧的二赖子,再往下便是一帮孔武有力,护卫队和军营淘汰下来的刺头或二楞子。 短短时日,这城管队便被牛刀拿来宰鸡,大材废用的老仲给收拾得服服帖帖,草市街面之上,更是闻城管之名丧胆,过处鸦雀无声,地方靖平。 厉大人很是满意地为无敌的城管队们连加了两次红烧肉大餐。 作者有话要说: 高炉等技术百度学习摘抄而来,如有错漏大伙包涵下文科生啊~ 那啥,更新时间调整到中午12:00,亲们注意哟~ 第88章 帝心 求贤殿中, 龙涎合香的袅袅烟气从龙首香炉嘴中缥缈地缓缓而散。 元和帝斜斜地盘坐于榻, 身着长衫大袖, 雪白的狐狸毛皮翻露在领外,头戴细金绞丝的白纱帽,更显得他眉目如画,清朗似仙,他手中懒懒地拎着一只长颈的白玉如意, 不经意地问道: “你说,仲衡那小子是心有余恨, 还是自持清高?总不会真的要报恩效忠厉弦那蠢货一辈子吧?” 田喜弯身躬礼, 恭敬地禀道:“奴此次赴狄丘传诏令, 见仲衡衣着简朴,身体强健,据说正为厉校尉操练新兵, 很是卖力。辞谢陛下恩令时, 奴观其感恩甚深,倒是无有怨意。此人忠勇铭恩,又颇有将才, 只是可惜不愿出仕。” “哼!” 元和帝将手中的玉如意随手掷在锦榻之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厉弦这草包倒是好狗运, 如何能让仲家子死心塌地?” “这……” 田喜微一犹豫, 元和帝冷眼已如利刃尖锋一般扫了过来。 “说。” “喏。厉校尉与仲衡在其难时有援手之谊,又从教坊司赎了他一家七位女眷,自是大恩, 但奴在宣诏之时,仲衡辞谢之际,却对厉校尉说了一句:‘君若不弃,我必不离。’ 奴观之,仿佛并不止主奴或兄弟之情谊。” 田喜说完这句,便眼观鼻,鼻观心,垂目闭口不言。 皇帝自就藩以来,费尽心机与手段,付出良多才终于迈上这血淋淋的台阶,登基为帝。然则,高处不胜寒,更何况是这摇摇欲坠的塔顶。 蛮胡入寇,围京近月,虽是一朝退散却留一地狼藉,若不是皇帝以雷霆手段杀尽斩绝那些魑魅魍魉,这大燕天下还不知要动荡几何。蛮胡虽退,却如利剑悬首,西北草原的动乱已侵害边塞,无论君民,一日三惊。 偏生北方还有强邻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近日竟是遣发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白袍庆则,在北塞练兵。 哼,练兵! 好在大将军刘琦虽是极擅龟缩,更擅尾随“欢送”蛮胡,这次好歹还是顶在边塞,千军万马未敢退后一步“避白袍”。 强敌在外,朝中却还波澜未息,废太子与周政的党羽骨干虽折,一时也无法尽扫,皇帝依仗厉相之大力登基,如今又要面对一家独大,派势难衡的状况,而后宫之中,皇后正是厉相的嫡长女。 种种繁杂之事,焦头烂额,皇帝年纪虽轻,却也咬牙撑了下来,人前温文宽和,连在皇后面前也是儒雅温和,在他这等心腹死士面前,却是愈发地阴晴不定,暴躁难言。 田喜自小看着皇帝一点点长大,怜他孤苦,惜他艰难,心底里隐隐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看他如此,也是伤怀又焦虑,偶尔也看时机讲些趣话让主子开开颜。 元和帝听了田喜转述的这句话,愕然张口,许久才噗嗤一笑,甚是鄙夷:“这草包,如今也知以色-诱人了?哈,哈哈!他有那色么?” 田喜也和着笑了两声,道:“说来也怪,厉校尉当日在京城尚未出仕之时,并不以姿容见长,也无甚突出的才干……” “你这老货倒是不得罪人,他那身肥油刮下来能点一夜的灯!胸无点墨,纨绔乖戾,又称得上什么姿容才干。” “是,是,往日确实如此。但此番老奴在狄丘见到厉校尉,倒真是眼前一亮,也不知是抽长拔个了,还是水土不服,厉校尉瘦了许多,但也不显萎靡憔悴,五官却分明艳丽颇多。他那双眼您是知道的,像极了厉相,可脸盘子一瘦下来,倒是颇像他母族的郑氏玉郎。” “郑锦?” 元和帝当年是见过郑家玉郎的,那人虽是久病之身,风姿却是让人见之忘俗,偶尔在街道上出行,必是鲜花满车——京城女郎热情,却不忍掷果伤了玉郎。 厉弦若是有他三分姿容,再配上厉相那双桃花美目……他一时也想不出一个惨绿的圆胖子,如何能变成个颠倒仲二这等虎将的美人。 这等草包,即便外皮子绣上花了,里面也不过一团草,多思无谓。 元和帝笑了几声,转头丢开,继而又问:“仲家那几人你查探得如何了?” 田喜面上微露难色,道:“仲行当日判流南蛮之地三千里,奴查了官档,他在入交州之前,便已不慎在山崖小路上坠入毒瘴之地,那些押差也不敢入谷搜寻,九成是尸骨无存了。” 元和帝眉间的纵纹又深起来,烦躁地追问:“那几个小的呢?” “仲肃有两个庶子,皆没为官奴婢,大的那个伤病在身,惊恐之余,卖与人家不过半月就病死了。小的那个转卖了几道,最后一个买家是越家的嫡二子越治,皇上您大赦令下之后,此人就带着仲六说是去了西北访友。” “越家?西北?” “度支曹越平越子均大人家的侄子,据说这位越少爷与厉校尉以往相交甚笃,厉校尉当日去采买仲家女眷时,他也是随行的。” “又是厉弦?他怎地……” 门外内官一声长传:“皇后觐见——” 元和帝一凛,深吸一口气,顿时扬起一个温和的笑颜,平心静气道:“传。” 厉澹一身紫红镶金的常服,裙摆曳地,头戴金钗玉冠,面上淡敷桃花妆,唇含笑意地缓缓而入,尊贵华美,如仙临凡。 “陛下安康。” “梓童,你来得正好,田喜正与朕分说,阿弦如今可出息了,将狄丘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连肉都瘦了不只三斤,可变成美人 分卷阅读130 一个了……” 厉澹捂嘴轻笑一声,虽知皇帝此言不尽不实,却也愿意聆听他说起阿弟的近况,一别许久,阿弟也长大了。 “梓童,听田喜说,阿弦在又在狄丘弄出了个好大的水车,能担低处水,能浇千亩地,还把南苑纸坊一概古古怪怪的器械都搬到了那边,倒是未听厉相说起懂得这些,莫非都是你母家郑氏的家传?” 元和帝笑吟吟地陪着皇后闲聊,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这些东西不是生发之利器,便是垦殖之宝,门阀大族当真底蕴如此之深?他虽是垂涎,如今实力不济却也不敢太过强取豪夺,当朝却不比前朝汉时皇权尊贵,若是动了一家豪门的利益,便如捅了马蜂窝,且等着群起而攻之吧! 值此多事之节,他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些彼此姻亲势力,相互牵扯甚深的门阀,但若是有忠心的臣子愿意主动奉上,那自可笑纳无忧。 厉澹盈盈一笑,眼波流转,柔声道:“妾也不知呢,舅舅们便是偏心阿弦,好东西都留给他了。” *** “阿舅,如何?”厉弦亲自为大舅斟了茶,问道。 因为皇帝大赦天下,温夫人不必再偷偷垂泪记挂远配南蛮的儿子,便私下求了厉大人打探。 厉弦自已却是无有什么消息来源,无非是“有事情,找舅舅”。 郑阀生意遍布天下,如今虽是收缩了江南一带的“郑氏布”生意,但郑氏“草纸”却是凶猛如虎,横冲直撞地撞开了大户小家的茅厕,当下大江南北稍有些余钱的人家,谁还屑得用那臭哄哄的厕筹? 生意做到哪里,人手就要布到哪里,这些人便是天然的哨探,大江南北的消息便通过这些蛛网般的生意网,一点点汇聚到西北郑阀。 南蛮之地虽是生意未到,但郑阀一年也有几趟南珍的采买,若说探问什么消息,问阿舅是再合适不过。 “……仲大说是在过青蝎沟时掉下山崖了,那山头甚高,瘴气又凶,掉下去也不知死活,怕是凶多吉少。仲三病死了,仲六让你那好兄弟越治买了,大赦令后说是带着去西北访友了,却不知是不是访你这个友。” 郑铸爽利地说完,占了阿弟最喜爱的,他家好外甥让人做的躺式胡椅,摇了几下,赞道:“甚是舒服,阿弦帮我也做几张,家里用。” “这还用您吩咐?这是初版,二舅偏喜欢,说是什么朴质自然,妙韵天成,就给他用了。木工坊里又做了三张精细版的,就等您来了带回去。” 厉弦笑嘻嘻地,让思庐拿出自家新出品的,由二舅亲手精心调制的各类精美纸笺交给大舅。 “草纸”出货讲量,细水长流,积少成多。这“玉郎纸笺”么,则是专坑,呃,专供美人思慕,深闺写诗用的,必须贵!贵得壕无人性才能体现他家美人二舅的矜贵珍惜么! “你这猢狲,连你二舅的美名都用上啦?!”郑大舅抖着胡子,悄悄与外甥玩笑,如此也好,玉郎美名随着雪浪笺纸遍天下,还愁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弟媳妇? 厉弦良心痛了一秒,摇头叹息,都是“穷”之一字害人心啊! 而后便心安理得地与大舅商量那坑人之价如何设定,又搬出了钟大仙坑他的百般手段,让郑大舅连声叹息,这当官真是耽误了好外甥一代奸商的绝顶资质啊! 待得晚间,厉弦将舅舅处听来的消息转告仲衡,仲衡沉默良久,抱着小肉腰轻轻叹了一声: “我与大哥从小并不亲近,他喜欢读诗书,站个马步都能歪倒,阿爹不是很欢喜,后来便只带我一个练我仲家的功夫,那时,大哥常常拿了本书悄悄站在廊后偷看,后来渐渐就不看了。等得我十二岁能随父上战场时,他已是诗书精通,文才清雅,却更让父亲不喜。 母亲常常教大哥诗书之道,也鼓励他身为仲家子,要多学些武略,然则,他虽是应下,却与我走得更远。 我以为,我是有些讨厌他的,讨厌他常常占了母亲的时间,我要被父亲揍着练功,他却可以听着母亲轻吟浅颂那些诗书,然则,然则……” 仲衡将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厉弦的胸口,厉弦轻轻摸着他有些偏软的浓密黑发,胸腹间忽地感到冷冷的湿意。 仲衡连夜去了女营拜访。 次日,厉弦见到温夫人时,她神色无异,仍是温和优雅,但无端地,鬓边多了几许银丝。 乔姨娘肿着眼睛,却是忐忑不安,仲六是她的儿子。 陈姨娘却突地病了,仲三是她的孩子。 第89章 工分 有些伤痛只能待时间慢慢平复, 譬如生离, 譬如死别。 五月里, 麦粟悄悄抽出青穗,巨大的转轮水车一个又一个地竖起,巍然矗立在洮江之旁。 贫瘠干涸的土地上,被勤劳的百姓们日以继夜地挖出一条又一条规整的沟渠,当下所种的麦粟只是占了最近水边的一小块地, 未及来年能灌溉的百成之一。 望着这些如今尚是空白一片,未来可以预见必会是沃野千里的土地, 人人都是振奋异常。 廖老六挺腰背手, 巡视着这片他手下“产品”所能覆盖的广袤土地, 时不时弯下腰来攥一把土看看墒情,瞧瞧肥瘦,而后回头吩咐跟班, 将背在背上的狄丘简舆图拿下来, 他亲手用硬墨笔小心翼翼地做上个记号——这圈圈叉叉加一坨坨的,除了他自己,神仙老子都看不懂。 不是廖老六不想写上那些工整又简单漂亮的简字, 奈何他挠秃了头皮,夜夜发奋上那甚“夜大学”, 还腆着脸求大人给自己来了个只有新兵和学娃们才能享受的摸顶赐福, 仍是三天记不住两个大字,惹得大人都赞他是甚么“粪土之墙”,很是专业对口! 虽然听不懂, 也知道这必不是什么好话。 “夜大学”是厉大人为成人办的扫盲班,旨在用各种手段激励成年人学习,推广他的简字简数和北音雅言,他老人家有空时常会在夜大学里兼几堂课。 人到中年,忽然有了奋斗目标的廖老六自然想在自家主公面前表现表现,可惜天赋使然,成效可怜。要不是有二宝在日间小学校里上了课,回头给他私下补课,老六自己也是悬梁刺股地发狠,凭他那让人怜惜的资质和学习进度,早就让“夜大学”给一脚踹出门外了。 好在他被大人摸顶之后,简字学得慢,简数倒还算得利落,于是他自创了鬼画符加简数的记录之法,又被大人赞为可当“战地密码”用矣! 有了大人的时时鼓励,廖老六心气甚高,干劲也十足。 柴东城那小子看不上这肥使的活,他老六可不嫌弃,不但不嫌弃,还要在这脏活累活上显出自家的能耐来,要不然如何能在济济人才之中,让大人注意到他这可造之才? “狄丘 分卷阅读131 简舆图”是他求了大人,让林泉管事帮着摹画的,用了纸坊出的厚硬白纸,十分精贵,他便弄了两块薄板子来,做成夹子,将那舆图夹在其中保管,平日便让跟班背在背上,用时展开来记录,就不易损毁了。 记录之法则是他自掏腰包,买那死贵死贵的“奶糖”,哄着日日盯着试验田的,那些十来岁的小小女娘种植记录员们教的。 大人让他担任肥使,自是想让他做好肥料供给,可看这地如此大,凭日前那些产量如何得够?自然要好好那个分,“分析”,将这片地摸透了对症下药,才能统盘来算计。 “六爷,这地可真不错!” 跟班马秋向往地望着这片土地,厉大人让人新挖的沟渠穿插在土地之间,将它们划分成一块又一块规整易灌溉的农田。因为日前水车试转,水渠刚开过闸,这一大片都灌了一遍,原本干渴龟裂的荒地,被水润得透透,又被深翻一通,没隔几日都钻出一片嫩嫩的新绿来。 “别叫甚‘六爷’!叫我廖肥使。嗯哪,地是好地,就是没那许多种粮,也没人手,可惜了的。” 廖老六可很是满意自家的官职名号,大人说了,等来年那新种留足了,再等铁甲他们倒腾出甚么木牛流马的机关来种地,这大片的好地就不会荒废了。 “秋啊,秋收后就要‘招工’、‘抽地’了,你怎么打算的?” 廖老六拍拍手上的土,在绑腿上——这东西也是大人弄出来的招,用来行长路再妙不过,不易肿腿,能用劲——蹭几下,蹲了下来,掏出自家的宝贝烟枪,点上火美滋滋地嘬起来,悠悠吐出片青烟。 厉大人前些时日说了,这些整块的地日后都是公田,虽是不佃不租,却要成立甚“狄丘农庄”,主家便是厉大人,到时要招一批种地的“农工”,说是种地却如做工般日日有工钱发,旱涝收成都算大人的,只按做活好不好计酬。 若是别家地主老爷这般说,没哪个土里刨食的庄户人敢信,没有自己的地,说不得做一年活还要倒贴东家几贯钱,还不得饿死?!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或是逼不得已卖身的,谁会去做长工?做了长工的,又哪个不是苦水里泡日子? 可厉大人不同,厉大人是神仙是救星,这一帮子老老小小都是他老人家从蛮子手里、阎王手里抢回来的,跟随一路,共处多时,见识了他老人家多少神迹,神仙大人还惜得哄咱凡俗小民?哪个敢不信的,信不信一个霹雳大法教你做人! 虽是信得过大人,知晓大人对百姓的好,可这华夏百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根子,没块自家的地,许多人那是做梦都不敢去见先祖。 厉大人也怜惜百姓爱地的心思,整地虽是划作公田,但也有许多不成块的散地,或是犄角旮旯里的零碎地,按大人的话说,那是不合适大规模机甚么种植,就会按“工分”排号,佃与小民们,佃上二十年,每年交三成租,这土地就免费给那佃户,只是日后农税劳役就要自担了。 若是觉着这佃租年限太长,还能用工分赎买年限,最长可赎十七年,也就是说若有足够的“工分”,只需佃上三年这地就归自己啦! “工分”如何赚?自然是做工,做大人分配下来的活计,或是在大人的作坊里、农庄里做活,除了有一份工钱,另有一份按出力多少、活计好坏给的奖赏“工分”。 马秋将六爷标记好的舆图小心收起,把那画板子抱在怀里,也在六爷身边蹲了下来。 “六,廖那个肥使,”这称号有些绕口,马秋舌头拐了个弯,好容易捋顺直喽,“您是知道的,额家里头就额和额爹两口,他眼睛又不好,要是佃地种,累死累活也种不得几亩,怕是糊口都难。额听石屏管事那日宣讲的,甚,甚‘狄丘农庄’,只要一日里干上四五个时辰,大人便会日日发饷,又供吃喝,做得好了每月还奖二三十的工分,比那新营的正兵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个两个的,你们这是都还惦记着招正兵呢!” 马秋嘿嘿嘿地笑,他和二宝一样,是马匪出身,招新兵的时候也被刷了下来,自是不太服气,农庄里做活还有一条好,那就是合年岁的青壮若是表现极好,日后正兵扩招时就会优先从庄里农工中择优而选。 若是当上了正兵,那什么“福利”数不胜数,工分都比一般工坊里做活的翻一倍,据说大人还会给正兵们分农庄的“份地”,若是有了份地,虽然不能自己种,可那地里出产的七成就归这些正兵所有,再加上什么“军属”的优待,当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如何能不让马秋拼了命地想当正兵? 廖老六叹息一声,也不多劝,年纪轻轻的有上进之心也是好事,他这老菜梆子都一心向上,更不用说这些半大小子了。 “农庄也好,若是能进庄子做活,可一定要卖力干活,多攒‘工分’。这是好东西,能用来请大人给医病,能排抽地的资格,还能去那‘供销社’买好货,别看现在没什么东西,日后,啧啧!” 看着铁甲他们造的,虽只是毛坯,已能看出威形犹如城堡的大“炉子”,怕不是神仙的炼丹炉?还愁没好东西出来?他消息甚是灵通,听着大人的话风,说不得日后还会建房,也是要用工分排序才能抽号来买的,工分如何能不宝贵? 这些东西还太远,这“供销社”里的好东西却是实实在在摆在诸人眼前了。 “供销社”是厉大人近日让烟青管事开的,里头各色用品甚是齐全,米粮杂货俱全,尤其还有些个乡下人见都没见识过的好纸好布,都是既要有银钱还要有“工分”才能买的。 庄户人家虽是千年难得买这些精贵物事,但这供销社里用“工分”还有一桩好处,便是能买粮买肉买菜! 要知道,此地粮食腾贵,厉大人为了喂饱这许多张嘴,采取了配额供给之制,便是每户人家都给了一本雪白飘香的精贵薄本子,让那些识字识数的娃书生们在上头登记每户每人的名姓和大致面目。 比如户主王二,庆泽十七年生人,身短须短,面黑精瘦,诸如此类。这东西虽是不精准,但好在那纸墨都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要伪制极难,用来给这几千号人编户登记足够了。 只是厉大人手下能记能算的人才太少,出尽家仆,再加上那些摸顶后开窍,又学了几月简数简字,能写能画的娃子们,这才用了几个月,堪堪将人口底数摸清。 这等计户计人之策出台,也实是被逼无奈。 在发这甚“户本”之前,厉大人是自掏腰包,无论老小,人人都有一口薄粥喝,那些青壮汉子则是为大人做工,以此换来银钱再去买粮。 如此一来,有些健壮汉子甚是卖力,又饿得怕了,赚得银钱便急急 分卷阅读132 换上能食半月的粮食,囤在自家的临时窝棚里。这么一搞,厉大人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食便迅速见底,而那些家中无有壮丁的老弱则是半饥不饱地勉强饿不死。 这世道本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虽说人家有壮丁的是凭着卖自家力气赚的粮食,但在粮食总数大为不足的情况下,厉大人也只好听取钟大仙和直播室上人们的参谋意见,推出了“计划配粮法”。 ——以“户本”为基,统计人丁,以总粮数来计算每人的最低配粮和最高配粮。 老弱妇孺要保证最低配粮,“户本”的人名下会注上厉大人制印的特殊标记,注明“特别配给”,即便无钱,也会配给最低的粮限;丁壮购粮却不得超过最高配限,买粮之时必要带上这雪白的“户本”,让娃书生们在丁口名下,敲上特制的数额章,每月都有规定数额,一但超过这额度,有钱也不能再买粮。 这“户本”配合“计划配粮法”一出,粮食迅速减少的势头顿时得到了遏制,厉大人也大大松了口气。 为了鼓励丁壮们的积极性,厉大人又推出了补充供给的“供销社”,以奖励先进的“工分”为主,银钱为辅,允许各人买超出配额的粮食,以及各种自家和郑阀出产的好货。 如今供销社里东西还太少,除了粮食还显不出那“工分”的重要性,待得日后,哼哼,厉大人翻翻手头千奇百怪的方子,只等着各人视“工分”如宝。 没有工分,好东西有钱都不让买! 第90章 秋风 “工分”之策虽能解决目前供应不足的问题, 评议也不难, 但这分值还是需要有个凭证, 总不能如码头扛包似的,给根竹筹来计算吧?若是记在户本上,那如何写得过来,又哪有那许多文员人手? 钟参谋代表上人们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印券——“工分券”。 纸是郑二舅亲手调制的卡纸, 厚实耐磨又有韧质,其中还调和了厉大人秘制的金属矿色粉, 让纸张初看起来显淡黄色, 在阳光之下却还隐隐泛起点点银光, 煞是好看。 有这两道秘方在手,又有厉大人开了金手指的特殊制色技巧,旁人想伪制绝无可能。 “工分券”既然是用来计工分数, 那自然必须有不同的分值, 从小到大,便是一分,二分, 五分,十分, 二十, 五十分券值,前三种小额的用一寸来长的长方纸,后三种面额大的用一寸半略大些的, 目前来看是足够用了,日后若是有需要还可再设计大的面额。 发这等券自然要与厉大人所有的实物和众人的需求相配比,这等复杂的经济运算,厉大人甚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地掏了两千积分,请钟大仙用那甚么光脑统筹运算云云,不到两秒钟,“嘀!”一声,钟大仙给出了精确的票券印制数额。 厉弦将信将疑地瞅瞅那几个简单的数字,问:“这么一下……就算出来了?” 【@#¥%^&*……】钟大仙也不搭话,冷笑一声甩出一大串看瞎人眼的古怪公式,【知道我这光脑是什么运算速度么?就你这点工分计算量,找地球近代资料花的时间和精力都比它多百倍,别以为我坑你啊!这就是知识的价值。】 厉大人被这不明觉厉的庞大公式给压趴下了,灰溜溜地花了一个多时辰把这套玩意描下来,又让思庐帮着记下对公式的解释和各种推算法,收拾一堆交给了对这玩意甚感兴趣的二舅。 郑锦接到这些东西就闭关了,整整三天,神思不属,精神恍惚,一双美目熬得通红,吓得厉弦都考虑是不是要上个“电”让二舅清醒过来,然后,郑二舅自己“醒”了。 他一笑慨然,道:“是我痴执了。” 学而无涯而生有涯,能有机会见识到如此精妙的学识,已是往日困顿于榻时根本想像不到的福气了,执着一时,不过损害自身,对学问也并无进益,细水长流,从简至难,勤学不缀才是正道。 见二舅不再执着于那一堆“鬼符”,厉弦也松了口气,这几天别说他自己后悔懊恼,上人们早也心疼得把他臭骂了一顿,差点没众筹个闪电大餐让他来醒醒神,好在二舅自己想通,当真是万幸。 心有余悸的厉大人收不回那些经济公式计算——二舅说要收起来慢慢研究,不能总倚仗阿弦那太过虚无飘渺又神出鬼没的“师门”。 于是,厉弦便将很能放松身心的“工分券”票面设计任务,郑重地交给了阿舅,请他尽情挥洒,开心就好,弄几种简单图案,能让不识字的百姓清楚分辨即可。 郑锦也洒脱,微微一笑,当即放下那些一时无法参透的“秘术”,接了这桩风雅的任务,便在狄丘四处“采风”,以手以心绘这虽是草创却激昂的“美景”。 半个月后,六张精美的“工分券”便交到了厉大人的手上。 因为印制技术还跟不上,如今狄丘的作坊里还只能如印章版画般翻模刻印,画触就不宜过细,也不能写意,郑锦便用了白描工笔,绘出一幅幅值得纪念的图画。 一分券,老农执麦穗,寥寥几笔便将那饱满的丰收之穗,以及老农的喜悦之情跃然绘于纸上;二分券,是女营救护伤员;五分券则是新兵训练;十分券里高高的转轮水车让人见之难忘;二十分券是洮河与遍布的沟渠全景;五十分券里就是那只庞大的高炉忙碌生产之状——高炉虽未建成开工生产,但完全不妨碍郑二舅根据外甥的描述,将那震撼人心的场景描绘出来。 一幅幅栩栩如生,偏又张张代表着这些日子来在众人的努力下,狄丘所取得的成绩,如何能不让厉大人眉花眼笑,喜不自禁?一拍大腿,全都一丝不改,定了! *** 厉大人在为狄丘建设殚精竭虑之际,仲校官拎着一帮子新丁狠狠训了几个月基础之后,深觉需要来一场实战训练,光是这么死练傻练,这帮子饭桶光吃饭都能把阿弦给吃穷了!尤其是阿弦为了让军士们补充什么“蛋白质”,好容易养的一堆鸡鸭,生下来的蛋除了供给娃娃书生们,其余全让护卫们和军营里的新丁给吃了。 周围小山上早就鸟兽搬家,仓皇逃窜,连兔子都懂得多打几只洞来避开这些凶残的两脚兽。 日日这么个吃法,却无半点收益进账,他实在是为自家阿弦的腰包发愁。 郑家舅舅是好,可再好也不能赖人一辈子,亲戚归亲戚,钱财还是要算得清的。更何况西北这地,缺水少粮,便是能支援些粮草,也不可能大包大揽这几千人的嚼裹。 本是勇猛善战的仲家将,如今跟了个被吃穷的破落主子兼伴侣,仲衡也不得绞尽脑汁为自家的主公考虑进账。 思前想后,又特意请教了自家老爹几次,计划这才在胸中成型。 分卷阅读133 说起无本钱买卖,老仲可是个中老手,当年镇守天水关,那北地荒凉比之狄丘更甚,仲家多年世居边塞,皇帝老子虽是倚重,心底未免也会有些忌惮,偶尔便会用压后粮饷之类的招式敲打一番。即便是粮饷到了地头,一路各道关卡,各色漂没,能到嘴的最多不过五六成。 什么样的人领什么样的兵,老仲手下又会是什么善茬?嗷嗷叫着不够吃,那要填饱肚子的花样就多了。 北地的穷苦百姓自是不屑得去搜刮,也无甚油水,那自然要打秋风,关内不能挑衅,边塞的豪族就得时不时地捏着鼻子接待哭穷的将官们。 肥羊们也不能逮着几只使劲薅,老仲和一帮子兵将便盯上了边塞之外的蛮族。秋季牧草长长,牛羊正肥美,中原百姓也是谷熟麦香,自是会有不开眼的蛮胡来打秋风,如此强盗行径如何能忍?! 虽说皇帝多次诏曰,不得擅启边衅,但是这个反击敌人小股进袭,那还是军人之职,理所应当么。在反击之余,顺手捞点牛羊马的,以彼“秋风”还之彼身,那也是理直气尤壮啊! 若是胡人一时没空不来打秋风,那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在谋划,定要派遣一支劲旅去边塞部族溜溜,顺手带点四只脚的“证据”回来。 如此,虽是粮饷总是不足不及时,边军嗷嗷叫着哭穷,老仲的部下们总还是能时不时擦擦嘴边油脂的。 如今到了狄丘,厉大人手下兵丁新训,木头木脑的,又有甚规矩纪律,谅来也做不得什么上门白乞活赖的正事,这边的壕族大户虽多,最大的那个却是厉大人的舅家,余下的,哪个与哪个又没有丝丝牵连?总之强讨这招是行不得了。 老仲便给儿子支了一招,打不得蛮夷的秋风,这不是还有马匪么! 西北之地大小马匪如草,一丛又一丛,这其中有像廖老六那村人似的,活不下去不得不落草为寇的,更有赵大胯子这种积年陈匪,满手鲜血,满窝金银。 原本初来乍到,不熟地理,如今安顿了这些日子,又有廖老六那帮深知内情的“匪奸”出力讨好,再加上厉大人听了枕边风的建议,大为满意,特地调出战略敌我地图为仲将军加持,如何还能不胜? 初有雏形,连黑甲都还没配上的“黑甲军”,在仲校官的带领下,辗转奔驰在西北之地,试着露出了自己稚嫩的獠牙。 西北大地上的逃窜季节开始了,马匪们从嘲笑轻视,到慎重以待,到闻风丧胆,只用了半年时间。 “一入平陆无匪患”这句话背后是马匪们污血染就的西戎军旗。 小别胜新婚,小别之后又能拖着满斗金银、一群群苦役劳改犯来向厉大人献殷勤的仲校官,厉大人表示,这等识情识趣又能体谅上官疾苦的好下属,一定要好好犒劳。 次日清晨,迎着朝阳离去的,总是仲校官那略有些飘浮的脚步和春意盎然的背影。 不知不觉,忙忙碌碌中,仲夏已至。 一车又一车的精铁自大江南北运来,为了留住自家那点已见底的银钱,厉大人下了死命令,让烟青一定要千方百计把供销社里的货推销给这些大行商,务必让他们不带现钱,带货走! 如今供销社里的能摆出来的货品种不太多,却实在是别处见不到的极品,比如郑锦手制的纸笺,比如各种新制的雪浪纸,这些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商人购买,然而有一样东西却是吸引了诸商的极大注意,人人皆问,个个想要,让厉大人一时也措手不及。 那犹如启明星般耀眼的货品便是——肥料。 第91章 粮食 肥料这东西, 原本是绝不会上架卖的, 这玩意目前的制法, 原料全靠纯天然生产,别看两千多号人,再加几百头牛马,目前这点地是够用了,但来年要种的地是成倍往上翻!自己用都要精打细算, 怎么可能还往出卖?! 奈何那些麦粟地中的庄稼实在是太显眼了,春天移种的种苗已长成一片片绿色的茁壮禾苗, 对照组的地里, 虽然都结了饱满的穗子, 一丛丛的模样却千奇百怪,高壮如小树的,匍匐如蒲草的, 竟还有如藤蔓趴在地上的! 麦子地里样子虽怪, 总还是绿色的,到了粟米地里,连颜色都稀奇古怪, 那穗子白、红、黄、黑、橙、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一串比一串壮实, 笔挺地朝天昂立, 不难想见到得秋日,这地里会是何等壮观而美丽的秋收景象。 试验组的地里,麦子和粟米的样子都正常了许多, 但那个头和穗子,比对照组的还要吓人,一亩地的产量,怕不是要顶上别人家两三倍的出产! 民以食为天,尤其是在西北这等粮价腾贵,粮食又稀少,三年两载闹个旱灾的地方,连千里迢迢从江南运粮而来,都能赚上几分利,更何况在这地头便能收获两三倍的粮? 一帮子行商来到平陆,本来不过是看在郑阀的面上,走这一趟利不厚的精铁生意,哪曾料到会在狄丘这种荒野之地看到这种神仙法术一般的景像?这是哪家神仙有如此法力,竟然无聊到来人间种地玩? 对于导异这种外挂厉神仙自然得捂紧了,打死不能往外说,能够正大光明见人的就只有水车,还有廖老六掌管的那个肥场,一时之间水车下三天两头有人瞻仰,肥场拜访参观之人络绎不绝,日日都有衣着光鲜富壕的商人,摒气蒙鼻想上门细细研究这神异的“金坷垃”——有鉴于粪肥之名过于乡土,厉大人采用了上人们地球近代史上华夏一种神奇肥料添加剂的名称。 廖老六那是何等人物?心黑手辣赌性坚强,他赌定了明主如何能为这点蝇头小利坏了他的青云之志?“肥使”名头再难听,那也是踏上仕途,追随神仙大人的金光大道! 对于这些外地商家的打探拉拢收买诱惑,老六是严防死守,铁骨铮铮,就差没给肥场上盖个盖子了。 廖肥使被骚扰之苦,厉大人很快也采用了应对之法,便是让老六将发酵成熟、配比合适,半干待储藏的肥料都用麻袋装起,堆到了“供销社”的后仓,供行商们采购。 货品不多,仅够试用,毕竟狄丘这一大片空地还等着施底肥,若不是被这帮商人烦得无法,又指望他们日后沟通商路,将狄丘的货品销往大江南北,厉大人还舍不得给这点儿呢! 这点试用品,自然不够让这许多中小商家来分,与郑阀有旧的豪商也不屑于与小行商抢这点东西,他们要的——是方子。 要知道西北的商路虽然有大半把持在郑阀手中,但出了西北,晋中、江南的豪商各有自己的商路,彼此之间都是利益相关,若要走通这几条商路,这些豪商就不能得罪狠了。 方子能不能给呢? 厉大人请教了专家团。 [就是个土粪 分卷阅读134 积肥,简单易学,多看几次都会了,也没什么秘密好藏的,高价卖一笔挺好。] [唉,可惜合成氨什么的对工业水平和技术人员要求太高,要不然也不用这么抠缩着用了。] [这年头华夏近海的鸟粪石好像都还没开采,这也是好东西啊,就是有点远。] …… 【上人们综合意见呢,就是这个东西不太容易保密,还是宰一笔为上,也免得弄僵彼此关系,借机也可以要求这些大行商将需要的货品多运些来。】 专家团的意见与厉大人英雄所见略同,当下厉大人就接触了几家与郑阀关系较好,并且把持重要商道的豪商,将粪肥的方子高价卖了几户,略填了填他那入不敷出的瘦弱荷包。 至于鸟粪石之类的东西,听上去虽是美妙,奈何实在太远,自家用不上,无凭无据的也没人愿意高价买个海图位置,只能作罢。 借此卖方子的机会,厉大人倒与几家豪商结下了善缘,对西北的商脉也初初摸了个底,不再是睁眼一抹瞎。 这些日子可谓是谈笑有壕商,往来无穷鬼,弹指间都是千百金的大生意,让跟着厉大人与豪商们交涉的后勤主管烟青目眩神离,顿生壮志凌云,人间有这许多钱财等着去赚,壕气冲天才是正道,没瞧见公子爷都得笑脸相迎,客客气气? 那等情情爱爱,争宠呷酸的腻歪事,也只有那公狐狸精才爱干。说起来,近日仲狐狸整日里在外面扫荡马匪,拖回来金银无数,公子爷见着他就眉花眼笑,原来是早就摸清了爷的脾性,忒地狡猾! 宠是争不过了,要是这赚钱的法门还比不得那粗货……烟青顿生危机之感,誓要奋起直追,帮自家公子爷金银满秤地往回搂,不让那仲狐狸专美于前! 有舅舅们牵线,厉大人以相当满意的价格将积粪肥的方子和配比卖了几家,心满意足地收手不干,供销社里的“金坷垃”也挂上了售罄的木牌子,让一众中小行商颇为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比手腕比腰杆,那都干不过豪商,更掰不过厉大人的粗腿,只得分了那些雪浪纸,各自返程。 也有几个精明人留了下来,彼此呵呵,等着与厉大人商议。 无它,水车与粮食。 水车这东西摆在明面上,效果与样式人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机括却不是看几眼就能弄明白的。行商对这等东西虽是有兴趣,问了那价钱大多咂舌惊叹,没有下文了。 留下来的这几位不同,他们都是家族式的豪商代表,往往家族里有万顷良田,若是能装上这种转轮水车,虽则一时之间成本颇高,但收益能增加得更多,自是大有兴致要买下这水车的方子。 有特制钢技艺在手的厉大人,把控了主要部件的制作技艺,对这大木轮子水车的方子虽是看重,也不会死守严防,说到底,那几个大轮子摆在露天,懂行的细细瞧上几次,也能模仿个三四成出来了。 厉奸商只给买方子的客户定制合适尺寸的内置精钢机括,也让几家不得不单独各买了一份水车图纸,这一笔进账因是一次卖断,这收益就相当可观。 连着粪肥方子和水轮方子出售,一千七百多金揣入怀,厉大人那干瘪的荷包终于心满意足地丰润了些。 送走诸商,却有一位齐姓商人留了下来。 齐海是晋中豪商齐家的嫡脉幼子,年纪倒也有三十许,但齐家讲究“主脉嫡传,长子为继”,虽则如今家主是他父亲,但长兄齐澎是既定的继承人,父亲年老体衰,族中大权已渐渐落入兄长手中。 这父亲是家主,还是兄长是家主,对他这从小颇得父宠的幼子而言,自是大为不同,如今他在族中的处境也是日渐艰难,此番便被差往西北,走这一趟不过小管事就能应付的精铁生意。 齐海来时郁郁,到了此地却如同发现了一个新天地,种种奇妙物事竟而目不暇接,那肥料、水车之类确是好东西,他也代表齐家买了,但这东西送往族中,日后能与他有多大干联,当真是可想而知。 可粮食不同。 望着狄丘开阔却空白一片的沃土,齐海可以想见几年之后这里的景象,若无战火荼毒,必是遍地庄稼,塞上江南! 齐家与塞北边关是有运粮度支之议的。 俗话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粟”,皆是因为运费成本奇高。 一石粟米从江南或晋中运至塞北,千里迢迢,人吃马嚼,道路不靖,匪患又奇多,必须多加人手护卫,这路途还多半是陆路运输,到得地头能剩下一半都算是运得精细,商家能干了。 塞北粮价虽是腾贵,但想让粮商们折腾一路,却只换些许薄利,谁人能干? 然则边塞之地,是朝廷倚卫,蛮胡和陈国在边塞之外虎视眈眈,不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又哪有人肯卖命?前朝官运粮食糜费更多,燕太-祖英明,便以“盐引”来诱商家往边关运粮。 要知道盐这一物,万民不可缺,国之大宝也。 自前朝末代战乱之时,各派势力争斗不已,都是将盐死死握在手中,到本朝更是“凡民不得私煮盐,犯者四岁刑期,主吏二岁刑。” 这“盐引”便是以运粮换买盐的份额,为了这利润极高的“盐”,商家们也只得捏着鼻子将粮食从产粮的丰腴之地运出,远走边关供给将士们。 只是因为,边关塞北,苦寒粮少,不能自筹。 可若是在西北之地有了粮产地,那运粮的路线足足可以缩短七成,其中之利……齐海想想都是一阵头皮发麻。 第92章 水泥 “你要买粮?不是卖粮?我没听错吧?”厉大人抚抚耳朵, 疑是自已忙得耳鸣了。 狄丘一地一季未收, 到得现在还是入不敷出, 民众的口粮全靠他一己之力支撑,州里发的那点陈粮菽豆吃得人时时放屁,还混不得几餐饱食。 虽然他让人种下的这些“导异”优种丰收可期,可到底种粮不够多,秋季收获后, 还得留着做明年的良种,再次导异稳定基因, 最多也就对照组的粮有一点节余, 还得存着过冬, 哪来可卖之粮? 齐海笑眯眯地推过三百金——这是他私人名下一半的积蓄了,道:“不是买大人此地此时之粮,而是买大人来年丰收之时卖粮的优先之专权。” [嚯!粮食期货啊!] [啧, 这是对小厉子这个人的投资, 不全是投资粮食的,小子有眼光,这把赌对了, “奇货可居”也~] [可以呀!这个盟友来得好,下面是不是该有猛将文士来投, 口称主公, 纳头就拜?] [楼上你也想得太美了,商人无利不起早,这个齐海不过是赌一把小厉子的发展前景, 真以为人家会全注压上,做牛做马啊?又不是NPC。 分卷阅读135 ] 上人们弹幕纷纷,大多还是看好这桩互利的投资生意。 “如此,我应下了。” 厉大人很是欣赏这位齐姓商人的眼光,翘着嘴角又将那金推了回去。 “大人您这是?”齐海心下一紧。 “齐先生既然有心,本官便托你一事。” 厉弦按住齐海迟疑着又欲推回的手,道,“你也看得到,我这里呢,筚路蓝缕,草创艰难。如今吃是勉强够了,到得秋收应是能丰收一季,可这‘穿’的就遭罪了。如今天日渐暖还好,到得寒冬之时,怕是有许多老弱挨不过去。” “大人您慈悲为怀,是百姓的幸事。”齐海点头赞叹,这倒真不是拍马顺毛,这等不但不刮油水,还掏腰包贴补百姓,生怕辖地之民吃不饱穿不暖的,实在是官员中的珍稀品种。 厉大人一笑,也没将这等他都听得起腻的话语放在心上,道:“你帮我找两样东西,一是石灰石,多多益善;二是白叠布的原种。” 石灰石的矿藏钟大仙也标了几个出来,但最近的也在几百里之外,目前也只能外购了。至于为何要找石灰石,那自然是要做穿越人士的法宝之一——水泥。 说起这物事,起因便是运输瓶颈。 无论是舅舅家的铁矿石也好,还是粮食、煤炭,都是用传统的两轮大车运来。官道年久失修,到狄丘这一带更是连条大点的路都找不到,尽是坑坑洼洼的小路,一路颠簸过来,车行既慢,运得又少,若是坐人的马车更是能颠得五脏六腑都翻腾出来,实在难熬。 按着钟大仙的测算,这高炉一上,日日吞煤吃铁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以这条破路来运,只怕撑不了几天就得停工歇菜,“要想富,先修路”古之名言,诚不我欺也! 除了修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防务。 要知道如今的狄丘除了西北侧有崇山峻岭作天然屏障,南边有洮河护卫,但东、北两侧皆是平原与丘陵,并无什么防护。 昔日狄丘贫瘠,编户不过百,就如同贫苦老妪,衣衫褴褛,家无隔夜之粮,就算门户不锁都没人惦记。可经厉大人这么一搞,老贫妇改头换面,忽地变作丰乳肥臀的丰腴美人,偏偏还颇有资财,若是再衣不遮体,门户不牢,那就且等着被人欺辱罢! 厉大人的男人目前虽是极卖力地训兵捉匪,搜刮贼窝,但说到兵员,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狄丘的人口根基在那里,即便是以五抽一,又能有几个兵?何况仲校官秉持的选兵原则,宁缺勿滥,第一期新兵加上护卫们,才七十几人,便是个个浑身是铁,又能打上几根钉? 这个事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等着狄丘发展起来,大力吸引人口,才能多征兵,养活更多的防卫力量。 以目前这个情形,种田党的上人们窝里斗了良久,好容易统一了意见,那就是学习大燕现任大将军刘琦的乌龟流防御法,结合前汉时期民间豪强坞堡的形制,在狄丘外环上建一串堡垒,守望相助。 既能解决部分民壮的居住问题,也能随时哨望敌情,百姓们在以各个堡垒为中心的农田里耕作,若是听到鸣锣警报,还能迅速地躲入堡垒等待救援,可谓一举几得,相当实用。 厉大人白手起家,要将狄丘东北两侧环卫起来,又不可能只建几个堡垒,自然无法如汉时豪强一般建那种四周环深沟高墻,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还建有高高塔台的坞堡。 目前计划是一年内建十个简易坞堡,初步完成狄丘东北侧的全覆盖,并让千人移居堡内。 这种简易版坞堡内部的房屋可以慢慢补建,最重要的是厚实能御敌的外墙,以及三至四层楼高的望楼。 若是以普通的方法来修建,开山取石、砌砖、伐木、挖土,□□样样按规程做起来,以狄丘这点人力,一年能建好一个简式坞堡都是老天保佑了。 厉大人说,这个不行,要有捷径,于是便有了捷径。 只要积分能解决的问题,通通不是问题。 开山最便捷的大杀器就是□□,这东西太过危险,厉大人打算自己掌控秘方,让林泉带人去搞,实在过于危险的工序和实验,便让那些捉来的、血债累累的马匪们去发挥余热,为狄丘献身。 伐木开板有水力机械,这个只要将原来的机器略加调制,再配上厉大人出品的精钢轮片,不难解决。 余下的挖土不过是劳力活;砌砖若是用寻常的石灰、糯米、粘土等调和,牢度虽过得去,但这费时费力更费粮食,必须要有更便捷、耐用而便宜的新材料。 上人们异口同声地推荐——水泥! 水泥这玩意的方子,钟大仙那里光脑随便一搜,要几个有几个,原料也不难,按这中古时代的条件就地取材,也就是石灰石、粘土、石膏之类的,难就难在烧制与磨制之上。 厉大人如今也颇为务实,讲究饭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先搞到材料慢慢试制,有正确的配方和工艺,总能调制出合适的产品来。 既然附近一时找不到石灰石矿,便得有求于行商们。 “石灰石倒是不难找,”沈海沉吟片刻,盘算了几家熟识的矿主,心有也有了点数,倒是那个什么白叠原种,他闻所未闻,心中疑惑,“大人所说的白叠布?不才却是未曾听闻。” “有书记之,诸夷国之中,有一高昌国‘多草木,草实章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名曰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又有云真腊国中,王着朝霞古贝,朝服白叠。我想要的白叠布原种,便是这夷国草木的种子。” 厉弦背诵着钟大仙从故纸堆中翻出来的“历史书”记载,一边示意林泉将他亲手绘制的白描草木图鉴拿来,为了绘制各色的工程图纸、实物样本和工艺方法,厉大人活生生磨练出了一手速写白描的绝技。 雪白的厚纸之上,用硬墨笔勾画了一株草本植物,似木实草,蓬丛如伞,枝叶朗阔,枝上有“花”,便如蚕茧般一朵朵,一团团。 “其果如花,我称其为‘棉花’。”厉大人指着那栩栩如生的絮状成熟果实,又道,“采此果抽丝成线,织布成衣,比丝暖,比麻柔,若是种植多了,更比绸绢价廉,实在是穷苦人御寒的宝物。” 齐海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图画,大为赞叹:“此画甚妙,如见其物,如临其境。不过……” 他也有点疑惑,大家族出来的,虽说商贾为重,那也是自小诗书遍读的,行商这些年来高昌国、真腊国这些藩夷之国是知道的,怎地从未听说过还有记载这等奇物的书? 这书是钟大仙掏“古”翻出来的,成书晚于此年代,世人当然不知。 厉大人干笑几声,道:“总之这东西果实形如云絮,比之中原‘木棉’果子的丝絮更长 分卷阅读136 ,织成的布更保暖,籽粒极小,藏于云絮之中,因此以形称其为‘棉花’,东夷南夷国中应有此物,劳烦齐先生多加留心,如有棉籽或种苗,吾愿重金购之。” 将寻棉种和采购石灰石之事托付齐商,厉大人总算稍喘几口气,集中精力对付那“高炉”的内腔钢壳,连着旬月都钻在铁甲他们的工坊之中,潜心加工那些精铁,再由铁甲他们慢慢炼制成炉腔。这东西极为考究手工,若是炉子里腔体不平整,厚薄不均,或是接缝有漏,就极容易造成生产事故,万万马虎不得。 目前铁甲他们的方法就是选用倒模浇制,待冷却后再用手工精加工,再磨制表面,拼接成型,最后由厉大人用他的“电离能”查漏补缺,顶上电焊的部分功能。 灰头土脸的厉大人忙得简直怀疑人生,他一个好好的贵公子、逍遥纨绔,怎么他娘地就成了整日打铁钻土的苦匠工人?! 平陆县令陆涛来拜访,等了半日不见厉大人,直接来工坊求见时,见到厉大人蓬头垢面、袒胸露怀的造型也很是震惊感怀。 “……这个,这个厉大人果然名仕自真性情啊!”陆县令摸着短短的山羊须,摇头感慨,楞是对这形象找到了赞美之辞。 “哈哈哈,老大人谬赞了,我这也是没法子,手下这帮人有些东西弄不来,非要我亲上手才成。” 厉弦哈哈大笑,随手一捋乱蓬蓬、满是灰尘的头发,半点不觉尴尬,走下制炉的架台,手一伸,思庐忙将他身上随意披着的“工作服”脱下,换上一件轻便的袍子。 论起来这小小的文官县令,与他这小小的七品武官校尉论品阶也就半斤对八两,论本朝文略贵武略低的地位而言,他这屯边的末等武职实还比不得陆县令,但要以腰杆背景来论,那这被丢在穷乡僻壤的干瘪县令,拍马都都赶不上厉相嫡公子郑阀大外甥。 这位平陆县虽然根底差点,却也是个知情知趣的,深谙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给厉大人划地时手就松得相当潇洒,既如此,厉弦也是你敬我七分我敬你一尺,看人家这年岁,喊声老大人也不冤。 “……本县年方三十二,” 县令大人闻言,默然片刻,幽幽道,“当不得厉大人如此尊称啊!” 咳咳咳,厉大人一口涎水差点没噎死自己,惊诧地望望这位长得颇为着急,脸耷发白的陆县令,搜肠刮肚地想出一句:“呃,嗯,大人为民操劳,实在辛苦。” 陆县令干笑几声也就揭过了这个话茬,随着厉弦一道去待客厅。 这位厉大公子在狄丘几月弄出的种种,他也是时有听闻,本以为这位公子爷不过来边塞混混,胡乱弄几个人头报战功,谁曾想他竟是一幅扎根西北,要建出个塞北江南的意思来。这就让陆大人甚是不解又好奇了,虽则弄不懂贵介公子脑袋里塞的是什么,但是完全不妨碍陆大人闻腥上门。 此地若是略有建树,即便这油水分润不到多少,政绩总归还是算在他平陆县头上的,彼此照应,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老陆此番找上门来,也是有一桩私事,听说厉大人有神仙方,医术如神,说不得那让他愁白了头,吃尽了各种鞭的伤心毛病也能医上一医? 第93章 重逢 茶已喝了两盏, 再香的煎茶也饮得无味了。 陆知县很会说话, 人也颇风趣, 难得地并不引章据典,酸文假气,因此与厉大人这太学的伪劣货色很是聊得开,但再怎么旁征博引,说多了绕来绕去也不过是狄丘这百八十里的事。 听这位老大哥扯得无边无际的, 厉大人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如今时间宝贵, 分分钟都是千头万绪等着他处理的大事小事, 如何有这功夫打屁闲聊?看这县太爷吞吞吐吐, 一时半会儿绕不到正点上,厉弦便直捅捅地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来,还有何贵干?” 要是没什么事了, 您请便, 我还得忙和呢! 陆县令张张嘴,让自己的随从下去,眼睛却是瞟向厉大人身后的思庐。 “无妨, 这是我的心腹家仆,陆大人有话尽管开口。”厉弦倒还真不觉得这县令能有什么机密大事不可对人言。 “……这, 这个, 唉!说来惭愧。” 陆大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嘴巴噏动半晌,终于还是闷头悄声说了自家的隐疾, 无它,吾有疾,好色而不能举也!看了许多医士,也吃了无数牛鞭鹿鞭,连虎鞭都啃了几只,却是难有成效,偶尔硬上三分,却是稍触即溃,一泄千里。 若只是房事不谐,也就罢了,偏生因为此疾,老大年纪了还无一儿半女,这如何不让陆大人心急如焚? 偶尔听得新来的厉校尉有“神医”之名,他也顾不得真假,管不上丢脸,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厉大人听得一楞,脸上也有些青青白白起来。 [我地球史不好,这种是不是就叫“老中医”来着?专治阳萎X病不孕不育的?] [哈哈哈,对头对头,还得弄个小广告张贴在电路柱上,不好意思去看男科的人就偷偷打上面的QQ,可赚钱喽!] [哼,楼上那个别不懂装懂,你说的是地球近代华夏的事,那张贴的地方叫电线杆,那时候也没QQ,只有电话。小厉子这是又搞创收了啊!] [小厉子脸色不太好啊?!是看这病不好意思么?咦?他什么时候这么脸嫩了?] 厉弦这久经历练的脸皮,如何会为这等小事不好意思?他不过是感伤自身,唉,医者不自医呀!他自己也是身怀萎症,不过是能专于一人坚强应对而已,说起来也是一把伤心泪啊! 伤人格外懂得伤心人,知道这位早衰的县太爷受此疾病折磨多年,厉大人感同身受,稍一把脉,便拍着胸脯应下,吃上七贴药,再来两个疗程,包管陆大人得偿心愿。 陆大人且喜且疑、患得患失地告别了送子观音厉大人,打算听医嘱修身养性,吃完这方子,治全了再苦干实干,若是再不成,唉!那也无可奈何。 陆县令之疾只在肾水,稍稍调济,电上一两次就好,这点花费的积分就只当是睦邻和善,结交关系了。 只是…… 厉弦悄悄地戳了戳钟大仙,这个,这个只能对一个硬得起来,本大人此疾可有得治?! 钟恪一愕,倒是第一次听小厉子说起这件私事,他忙给厉弦全身上下来了个精扫描。 【……你这身体,壮得跟头牛似的,生理上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这种状况,就只能是心理上的疾病了。】 钟恪看了体检报告松了口气,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法:【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延请专业的心理医生,当然这个治疗的费用肯定是相当可观的,没个三五万积分打不住,疗效肯 分卷阅读137 定是立竿见影。怎么样?】 厉弦沉默了片刻,很是嫌弃道:“又找坑坑我呢?!不干!” 【哎哎,价钱好说啊,八折,八折友情价怎么样?七折……】 厉弦凝神一扫,悄悄关闭了直播。 哼,什么心理问题,胡说八道!黑心死贵!他这颗铜浇铁铸,十八层地狱里滚了又滚的心肝,哪里能娇嫩得出问题?若真是能医好……那夯货一个他都应付不过来! 如今这样看得到女娘不想吃,倒也心平气和,要是能吃却吃不得,那才遭罪。 想通此节,厉大人便把那点隐隐的心动抛之脑后,咬着牙恨恨,这身好皮肉就便宜那夯货罢,要是再弄几个到房里,那酸醋缸子怕不闹出人命来?! *** 酸醋缸子正在平原之上纵马疾驰,不知自己险险逃过一场桃花劫。 身后一群“匪奸”打着呼哨怪叫着,以群狼战术从仲校官身侧绕过,扑向前方狼狈逃窜,一身是伤的马匪们。 二宝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小黄牙,兴奋得眼珠子直冒精光,从马背架下掏出一根圈索,“哟呵呵——”一声喊,手下用力一抖,那绳索瞬时被抛了出去,索圈精准地套上前方的马匪,惨呼声中几个马匪被二宝和他的伙伴们套下马来,跌成一团。 其余的骑哨也已围拢,马匪们胯-下的马惊跃不停,急急一兜圈子,顿时撞在一处,不能再跑了。 “点数,捆人!” 仲衡大吼,扯得嘴边的血口又裂开来,他脸沉得更黑了。 这一次在外剿匪久了些,如今的马匪越来越不好找,阿弦有一摊子事忙,又不能时时跟在身边指引,只能靠廖老六们这帮半途收下的投诚马匪来以毒攻毒。 有“匪奸”帮忙,加上弩-弓队的犀利武器,再带上新兵营的几十个新丁,二百来号人在这几个月的磨合中,配合越来越默契,逮人的法子都熟极而流了——头几次只带战利品没带俘虏回去,厉大人很是可惜地说了,铁矿煤矿那头甚是缺少苦力,有罪大恶极的马匪也不用急于处决,不如捉活的让他们“劳动改造”。 “校官,胳膊腿齐全能干活的就七个。”二宝有些沮丧地匆匆奔来禀告,不在意地随手拭去脸上的血迹,缺胳膊少腿不能干活的,自然就不必浪费米粮了。 还是战斗爽利啊,那劳什子的简字简数简直要人命!幸亏有这一遭协助剿匪的任务,他才有机会出来喘口气,也顺便赚上几个外快——每抓一个能干活的俘虏厉大人会给一百钱的赏额。 想想那大头驴子如今还被关在小学校里苦熬,二宝那点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嗯,捆起来送后头,让新营兵看管。” 仲校官严肃地命令,待得二宝纵马跑开,他忙侧身悄悄取出一盒油脂膏,拿衣袖蹭去脸上的沙尘,轻轻在有些粗糙的脸皮子上好一顿抹。 要不是这帮马匪越来越难逮,如何需要离家这些时日,都快跑到邻县了,这风吹沙扬的,脸都糙了,回头他家阿弦又得嫌弃…… 想起家中等待的人,他心头一阵火热,腿间一紧,胯-下的马儿都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莫闹,回家阿弦有糖给你吃。”仲衡抚抚乌云的大脑袋,又想起阿弦与这脾气暴烈的小公马斗气,最后却以奶糖让它拜服袍底的趣事,嘴边忍不住噙了一丝笑。 “禀报校官!西南方三里处,有群马匪正在宰肥羊,呃,那啥,在,在劫掠车队!约三十余骑。”有些豁牙的探哨马秋急急奔来禀报,此次他也被借调到剿匪训练队中,为了能早日入选正兵,他是样样向正兵看齐,恨不能把那一嘴额额额的西北方言都立时改成校官和大人们说的北音雅言。 仲校官不动声色地收了他的油脂膏,夹着马腹在马身上立起,猛喝一声:“去看看,还有哪家不开眼的绺子敢送上门来!” 哟呵呵—— 一阵啸叫呼喝声中,上百骑的“前马匪”们争先恐后地向西南狂奔而去,留下百来骑新兵与护卫队伍森严地缓缓推进,更有十几个护卫熟练地将捆成一串的马匪压送在后。 *** “顶,顶住!逃得此难,老子重重有赏!嗷!娘的,躲好!你特娘不要命了!” 胖子抖着腮帮子上的肥肉,一头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地努力将巨大的身躯塞在马车轮毂旁的小小掩体内,也顾不得那身一身金灿灿的锦绣华服被糟-蹋得脏破如腌菜,他一手用力搂住怀里的半大小子,低着头,一手拼命把那小子的脑袋往下按。 这箭矢乱飞的要命当口,还敢往外张望,这他娘地是嫌命太长了么?! 越治第八百次开始懊悔为何要赶这一趟! 老爹驾鹤西归,兄嫂挤兑就挤兑呗,横竖他分的那注财宽裕地花上五六年不成问题,自己买个小点的宅子,不受那腌臜气不就得了,偏想着什么跟上好兄弟的脚步,阿弦赎人他也偷偷跟着赎,如今仲家是洗冤了,也不见得能起复,阿弦跑到这西北鸟不拉屎的地,指不定在哪儿吃沙子嚎天喊地呢! 他还偏偏想着搏一把,拎着仲家的小崽子上路,指望与阿弦在西北战天斗地,搏出一番事业来。如今可好,前程无望,小命都快玩完了! 西北这匪当真是悍啊!还多如牛毛,早知道…… 他正自怨自艾,时不时偷偷张望两眼厮杀声不绝的战场,一不小心瞟到那死不瞑目的护卫大眼珠子,还有那地上一滩又一滩的血,浑身都是一激灵,肉颤不已,一颗心似要从喉咙口扑腾出来,眼前一片晕眩。 不知何时,身边的惨叫和厮杀渐渐消止。 越治有些楞怔,怀里的少年挣了挣,没挣开,悄声道:“越,越大哥,杀声停了,是不是贼人跑了?” 仲六低着头,两眼从缝隙间悄悄打望出去,双手紧紧扯着越治的衣服,指节发白,青筋都绽了起来。 “小六别怕,你越大,大,大……” 越治死撑着还想说一句壮胆的话,却见几个马匪跳下马来,带头那个络腮胡的凶蛮汉子,拎着长长的马刀,一步步地走近过来,雪亮的刀尖上艳红的血,一滴一滴,缓缓滴落在他身后的地上,与灰黑的尘土混作一团。 那“悍匪”在越治面前站定,忽地咧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凉凉笑道:“越胖子,好久不见啊!” 越治浑身一颤,似是被一瓢冰水从头浇到了脚,牙齿早已不听使唤地咯咯咯抖了起来,他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笑容,听得自己正尖声走调地招呼:“仲,仲二!” 完了完了!仲二这货都当了马匪,阿弦还能有好吗?他这身好肉算是交待了…… 越胖子悲愤的热泪夺眶而出,与此同时,身下忽地一热,一股暖流汩汩而下。 第94章 分卷阅读138 畜牧 多年后, 越理事回忆起与王之双璧久别重逢之日, 他总是这样说的: “……老子以一身肉护住了仲家小六, 护卫们血流一地,马匪箭矢横飞,老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仲衡也得称我一声好汉!什么吓尿了,纯粹是赤-裸裸的污蔑, 是竞争对手对我连选财政部长获胜的低级抹黑!我当时那是为了兄弟流血流汗,汗流浃背!所以才弄湿了衣衫, 胖子爱流汗, 这点常识都不懂么?!” 事实如何, 也没哪位敢去问当时的见证人,如今的仲大将军,以及仲家新起之秀——仲六仲微。 其实在重逢的那一刻, 除了越胖子脸涨得通红, 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裤裆里,也没谁在意那些。 仲微瑟缩着,轻轻挣开越胖子的怀抱, 起身低头一礼:“二哥。” 仲衡这才注意到了越胖子护着的是谁,他眉头微蹙, 又渐渐展开, 伸了伸手,到底还是没抚上弟弟的脑袋,只是低声道:“你平安就好, 父亲和母亲都很惦记你。” 他转身对越胖子点点头:“阿治,这次我承你的情,以往的那些破事一笔勾销。多谢你了!” 胖子涨红着脸,很想说几句场面话撑一撑,看着多日不见,愈发威严的仲二,到底还是没敢吱声,只是缩着脖子夹紧了腿。 越家这次分产,越治是只拿了小头,往日殷勤的奴仆也跑了一大半,投了他兄长的府上,因而他此次几乎是带了大半的家当,外加二十几号还愿意跟随他的忠心仆从上路,他也知这路上不靖,又咬牙多雇了十几号护卫。 哪曾想到了西北的地面,今日来一波,明朝来一批,大大小小的马匪竟然是层出不穷,好不容易打发了,身边的护卫也是个个带伤,若是回头只怕更危险,这才死撑着往前赶。 越是靠近平陆,越是时不时遇到犹如丧家之犬的零散马匪。 好在这些马匪也几乎都带着伤,神色惶惶,似是有恶狼在屁股后头追,不愿纠缠,这才让他们这车队边躲边战地熬到了此地。 他也是纳闷,这是谁捅了马匪的马蜂窝,这一潮潮的都往外涌啊?! 如今这架势一看——瞧仲二那些手下,一刀一个,了结马匪毫不留情的样儿,哪里还能不知道是谁追在后头?不就是这头仲家猛虎? 这次也亏得仲二他们赶得及时,要不然他越君理大概要愧对祖宗,没留下半根苗就与祖宗们相见欢了。只可惜护卫们死伤大半,家仆也只剩了六七个,还人人带伤,个个半残。 话说回来,仲老二没事闲着和马匪们过不去干甚? 越胖子钻回车厢,在仅剩的几个奴仆帮衬下,边换衣衫边观察,瞅着骑士们马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似有所悟了。 三天后,越治和仲六在仲衡的带领下见到了屯驻狄丘的西戎校尉厉大人。 “阿治?!” 多日未见的狐朋狗友,虽是知他往西北而来,见到当面仍是甚为高兴,更有小别重逢的仲校官抑不住欢喜地站在面前,让厉大人难免有些喜不自禁。 厉大人看了看仲校官,眼前的战将身上并无伤痛,一身袍服理得整整齐齐,连头发丝都根根顺直,虽是一脸风尘仆仆,还留着些青青的胡茬,眼睛却明亮如星,唇边带着丝温柔笑意。 厉弦满意地点点头,悄悄捏了一把自家夯货的手,让他有话晚上再议,转头迎接两位不速之客。 “……你身上,这什么味?”厉弦呲牙皱起了眉。 越治胖脸一僵,呵呵大笑,激动地握着厉兄弟的手开嚎:“阿弦啊!我差点没见着你啊!这西北的马匪那个凶残啊……” 他容易么,这破地方要水没水的,风沙倒是挺大,熬这几天能不臭么! 厉弦无言地拍拍越胖子的肩,难得历尽劫波兄弟还在……臭就臭点吧! “这是我家小弟,族中行六,名微。”仲衡指指那半大孩子道。 “行了,都去好生休息罢,仲家六弟,你且去见见伯父伯母,他们都好生惦记你,你家姨娘为你都哭了好几次了。” “多谢大人。” “你我两家世交,叫我厉大哥就行了,不必如此客气。” 厉弦虽是不待见自家那一窝庶弟妹们,但看仲二似对这庶弟有些关爱,孩子也长得乖巧听话的模样,那就给自家夯货些面子,世交不世交的,混着叫罢,难不成他那相爷老子还会跑西北来说教一通不成? “喏。” 仲微抬起头,肖似乔姨娘的杏眼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厉大哥”,却见这位狄丘之首面目秀雅,肤色如雪,一双桃花美目顾盼生姿,时不时地横自家二哥一眼,而往日一脸肃容,只知练武训兵的二哥,竟也时不时抿不住嘴角地露出一丝温柔来。 仲微垂下眼,悄悄抿紧了唇,能见到姨娘和父亲母亲了呢,真好。 这一日仲家欢喜团圆,老仲和乔姨娘自是喜不自胜,温夫人虽欢喜,难免也想起自家尸骨无存的长子,伤心人也是别有怀抱,大病一场的陈姨娘终于能下床,更是沉默。 不管如何,亲人重相逢总是好事。 厉大人便将这位仲家小六塞入小学校,从头学习简数简字,像他这等从小识字会算的,在狄丘这破地方都可算是“大才”了,厉大人拣到篮子里都是菜,逮到条牛就得耕他三亩地,这牛虽是未成年,这不也快十二了,比那些娃娃书生们可中用多了。 越胖子又累又饿,胡乱塞了些东西下肚,便在客舍里草草安顿一晚,来到自家兄弟的地盘上,安全得保,性命无虞,自离家来西北之后,就属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 一大早,越治便被一阵咕噜乱叫给惊醒了,眯着眼睛就叫唤使童,喊了几声才想起,自小随他一起长大的连翘却是在与马匪的战斗中受了重伤,如今好歹让阿弦妙手施救,给从阎王老子身边抢回来,哪里还能服侍他? 摸摸饿得叽哩咕噜乱叫唤的肚子,越治决心今日要好好吃个够本,这一路上又惊又吓,没水没菜的,光啃饼子和腌腊肉,吃得人一想起来便恶心!自家兄弟都成这一地之霸了,还能没好吃的?日后这跟着兄弟可是享福了,就算不如京城好玩好乐,却也不必夹着尾巴受那腌臜气,嘿嘿,嘿嘿! 看着越胖子吃了五个大馒头,又三口两口吞了自己两日的肉菜分量,还咂着嘴寻肉吃,厉大人一阵阵肉痛,吸着口水将仅剩的一盘小鱼干搬到自己面前,快手快脚地将最后几根一扫入嘴。 在越胖子惊愕的眼神中,厉大人义正辞严道:“阿治啊!我昨日替你诊了一下,你这身体虚胖无力,肾水有亏。虽说‘食色性也!’若是再不好好节制食欲,为其一而伤另一,我怕你日后有心无力,奈何伤怀啊!” 越治一边 分卷阅读139 嚼着口中的馒头,一边诧异道:“不是,我说阿弦,你都是一地的官长了,如何还差这点吃食不成?” 厉大人眼疾手快地又捞了根腌酸菜,就着白水煮鸡蛋吞了下去,翻了个白眼,鄙夷道:“就这点吃食是我两天的份,让你这一顿全给扫光了。狄丘初建,一切从简,人人辛劳不就为这点衣食?此地肉、蛋、鱼奇缺,除了军营和护卫队,就只有小学校里的孩子们日日有肉蛋吃。” 越胖子听在耳里,大感不妙,嘴里的食物似乎一下子难以下咽了,他哭丧着脸吞下那点渣渣,抚着已清减不少油水的肥肚,哀号不已:“无肉无鱼亦无蛋,此生有何趣啊?!” 厉大人嘿嘿一笑,走到胖子身旁,低声呢喃:“想不想吃肉?想不想吃蛋?想不想甩开腮帮子狠造?” “纯善”如羔羊的越治越君理,自此被黑心的老大引上了政途,开启了他曲折辉煌的金光大道。 他在厉大人手下的第一个职务,便是不上官册,私封的畜牧司司长,辖下牛七十二,马三百一十,猪一百单八头,鸡鸭鹅若干,零零总总,非人的手下有六百余,至于人手? 厉大人说了,充分信任君理兄的能力,更信任他对于食物的执着与信仰,划拨了一笔经费,另派原来南苑庄上马厩的小管事一名为辅……其余的?没了。 任务很艰巨,几千名狄丘百姓口中的肉食,军营和小学校以及高级官员们的固定肉食份额,全部都需要畜牧司来供给了。 把这事交给越胖子,厉弦也有自己的考虑,昔日此君虽也是一众无用纨绔中的一员,日日饮酒作乐,诗书不通,武艺不会,但他也有执着之处,那便是吃。 为了吃好吃新鲜,越治让他家几个庄子专门饲养鸡鸭羊鱼,以精料喂之,专取其形美肉鲜者烹之,更是让庄上选育了味美的肉食品种,专供他越少爷享用。在吃之一道上,越治术业有专攻,少人能及,这一身膘便是他经年累月好食能食的见证。 虽然他自己不会亲手养那些家禽家畜,完全不妨碍他知人善用,选拔一批能用的人,早日为厉大人的餐桌丰盛而努力啊! 越胖子欲哭无泪,狄丘这破地方已经够糟,居然还有更见鬼的“不劳动者不得食”的规矩,连供给都是配给制的!别说这地方根本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就算有什么好东西,也得凭那什么“工分”供给,他那点小钱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还能如何? 既然已经跳上了厉兄弟的这艘贼船,于公于私,他也只好捏着鼻子和那些四脚两脚的口中食们打交道了。 是夜,重逢旧友,又接手一批马匪财物和“劳改”犯人的厉大人,身心愉快地对军方进行了慰问,摸着军方将领略有些粗糙的面皮和胡茬,厉大人表示军人们辛劳为民,值得赞赏,这个劳动保护还要继续加强。 一夜军民和谐鱼水欢。 第95章 三招 越胖子既接手了畜牧这行当的重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就是和副手——原厉家南苑的黄管事一道, 在民众中征集会养牲口的能手。 原来在厉大人车队里照顾牛马的确实有几个家仆老手,可如今这牲口队伍急剧壮大,怎么都忙不过来,要不是厉大人弄了几个方子防疫,又逼着他们也学了一通集中饲养的规程条例, 这几百条牛马怕不早趴下许多。 这也是为何厉大人一见越胖子就急急给人下套的重要缘故,实在是人手欠缺, 分身乏术呀! 如今的狄丘就是一个大工地, 起垄挖沟渠、种地造作坊、修路兼剿匪, 种种事情堆积如山,人人忙得飞起,连半大孩子都忙着上学助工。 为了让女娘们都能脱出身来顶上半边天, 厉大人丧心病狂地将未到上学年龄的娃娃们都搜拢了过来, 办了两个幼儿园,专派壮妇与女娘看管养护,还专门建了几个简易的大食堂, 供农工们一日三餐吃喝——这田间地头和工坊的活实在太重,厉大人下令食堂凭户本成本价供应三餐。 如此一来, 女娘们便不必日日困于家中照顾幼儿, 操心饭食,乡间妇人也无甚么闺阁之训,田间坊间便时时能看到女娘们忙碌赚钱赚工分的身影。 女娘们都出门务农做工了, 狄丘的治安形式微微有所波动,毕竟这世道经过如此战乱,妇孺能活下来的总是少数,光棍汉一多,又吃上了几日饱饭,春一暖花一开,这骚动的光棍心也多了。 厉大人并不禁止以正当手段,正大光明地追求无偶单身女子,可要是敢无耻用强或是耍赖…… 无敌城管大队那也是管流氓的! 因城管大队老仲队长日前重新捡回个小儿子,心情愉悦,手下们的鞭子就用得少了些——怕见红冲了喜事,于是管不住鸡鸡的赖汉们便多了个去处。 厉大人的坞堡虽还在计划中,但为了安全起见,在狄丘校尉草建的官邸府衙之旁,还是建了个望楼,用上了旧屋拆下来的椽柱,架了足有四层高,底下是四面如网格的空木架,最顶上才是能住哨兵的小小阁间。 老仲队长便充分利用了这高悬的木架,敢有骚动的,扒光了在架子上晾一天,把那点骚情晾干了,就没啥球事咧! 厉大人很是赞许老仲的创造力,但还是觉得这么一排光鸡腊肠挂在府衙门之旁,实在有妨碍观瞻——要知最骚动的几日,这架子楼四面足足挂了七八个!于是特批挂此楼的赖汉子可有一尺长三寸宽的麻布遮身,至于遮脸还是遮鸡鸡,悉听尊便。 这些骚情的赖汉竟还是要鸡鸡不要脸的多些,绝大多数将那小布条用绳子捆在腰上,勉强挡住丑物,生无可恋地挂在架上供来往人丁观赏。 往来的年轻女娘们往往嘻笑着遮面而过,那些虎狼之年的妇人们可见多识广,很是有些爱事的老娘们聚众围观,每逢大风吹过一阵,便齐齐弯腰低头仰面,哈哈笑着叫好,让那些赖汉悔不当初。 据说竟然还有老妇们搏彩赌斗那些虫儿大小的…… 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当然让厉大人一禁了之,然而此地娱乐匮乏,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又怎么可能禁而消之?于是高架之旁常有小贩兜售小小一浅箩珍贵的肉食——腊肠,只“搏”不卖,想要哪一根肉肠便指一只架上的光猪,待风起时,一吹布起比大小,定“搏戏”的输赢。 据说这木架在狄丘初建期间立了七八年,期间只有一位挂在架子上的仁兄甚是要脸,将那遮羞布捂在了自家的脸蛋上,君子袒蛋蛋,任大伙参观研究那蔫如虫的羞物,连上头有三个小黑痣都被男女老少们看了个清清楚楚。但不管围观群众如何稀奇,此君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直至傍晚被城管巡防队放下架子,这才掩面狂奔而去。 出 分卷阅读140 于城管的保密条例和某个不可言的命令,这位仁兄究竟是谁,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成了“狄丘四大不可解之谜”之一。 直至很久之后有一日,一向神秘的舆控司柴司长在年会上一时饮多,和大伙同去泡了浴,意外被人发现,这位大佬身怀的宝器之上,竟有三颗大伙都好生眼熟的黑痣! 后来,听说柴司长在屋外跪了三夜算盘,只是这等小道消息当事人矢口否认,断然怒斥什么“架上捂脸男”都是无稽之谈!柴大佬是王之阴影,管的是让人想起来后脖颈凉的部门,如何再敢有人怀疑?那“不可解之谜”终于成了人人皆知不可言的秘密。 狄丘初建时期,劳动力如此欠缺,厉大人连妇人们都挖空心思给拉出家门顶上用场,可想而知能剩给畜牧司越司长差遣调用的还能有些什么人——不是老弱便是病残。 好在这一番征集还是弄了几个特长人员来。 其中有一位老汉姓丘,年已五十有七,早年战乱中还缺了一臂,当年是在乡绅地主家牛棚里做活,也没个正经名字,胡乱叫着丘老牛。被蛮胡裹挟了去,因他这手伺弄牛马的好活计,才活到了厉大人万箭灭蛮胡,救出他们这帮苦命人。 他一身无牵无挂的,被神仙大人救了一条老命,老汉也无以为报,就是凭着这身技艺给大人卖命,混在马厩里做活,只是那马厩原先是车队里厉家奴仆的领地,他一个半残的外来老汉如何出得了头? 如今马厩一霸二赖子去了老仲的城管大队发挥专长,狄丘又专门成立了畜牧司,丘老牛自是乖乖到越司长手下报到,新入门便露了一手给难产母牛接生的绝活,顿时让越司长惊为天人,奉为乙等技师。 ——厉大人的各种产业和工坊之中,很是缺少有技术的专业人才,为了鼓励工匠学习技术和知识,大力提高手艺,厉大人草拟出台了工匠等级制度,目前还在草创初行阶段,暂不接受个人的申请和考评,而是由高级官员推荐,厉大人亲自定品。 比如铁甲、贺七等都被厉大人定为甲等技师,他们的徒弟经过大人亲自考评,也分别被定了三个丙等,一个乙等,日后技师多起来,自然还要试行其他方法考评,目前狄丘这点技术人员,厉大人还算应付得过来。 技师并不止一个名号,厉大人还让铁甲用他亲手调的精钢弄了几个非常精美的小勋章,颁给这几位技师,凭着这技师的不同等级,在狄丘的体系里将会有不同的福利,目前而言,只是工钱多了几贯,在供销社购物有大的折扣。 便是如此,技师们也是人人满面光彩,恨不能将那技师勋章顶在脑门子上——大多数技师还真是将这东西小心翼翼地别在胸口,走起路来都比人挺三分腰杆! 丘老牛便如此成了畜牧司的第一位技师。 畜牧司第二号人物傻墩,十七八的大小伙,个高得跟树似的,就是瘦得好似随风要倒。这娃大约是娘胎里少长了心思,一颗心眼实得发傻,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本来是极好的劳力,可这家伙实在太能吃,楞是没一处肯要他干活,就凭他那无底洞似的肚子,倒贴工钱给东家,那都是血亏啊! 于是傻墩便给饿成了根杆子,他是安陆郡的灾民,厉大人喂了他一个水饱,他就一门心思跟着厉大人走,走西北,来到了这狄丘荒凉之地。 有大人在,总是能吃饱的。 但是暂时的,厉大人手头的粮也不够大伙吃,实行户本制后,那每人配的一日粮只够傻墩填肚子缝的,为了多赚工分去供销社购粮,傻墩来了畜牧司应聘。 他有绝招,刚跟大人学的——劁猪阉鸡。 在这上头傻墩甚有悟性和禀赋,一刀了断事非根,从不需要第二刀。少痛少血,伤口还愈合快,实在是老天爷赏他这口饭吃。 这种专业对口的技术人才自然让越司长眉开眼笑地收下了,能吃怕什么?!畜牧司里还能少了吃食?实在不够,那喂牛马的精料煮了也能填饱大肚汉! 如此,八个老弱病残傻在越司长的带领下,去木工坊做了块糙木匾额,请厉大人歪歪扭扭题了“畜牧司”三字,弄了处窝棚挂上,又圈了几十亩贫地,日后横跨大陆、拔根腿毛比别人腰还粗的狄丘畜牧集团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为了支持越胖子的事业,厉大人给了三大招技术支持。 第一招,就是人工授精,优选种群。 牛马猪这等牲口,自古被人驯养以来都是由主人给相亲配对,自主“干事”,繁衍生息,如此虽然也能选育些好种,可再好的种马种猪又能当几回新郎?体力有限,精力有限啊! 上人们传授厉大人的那些黑科技中,人工授精就是一项相当能提高种群质量和数量的技术,简便易学,立等见效。 虽然,这个这个,略有伤风化,但是为了大伙的口中食、胯-下马、田中牛,越司长不怕艰苦,不畏人言,绿着脸,在厉大人和善的“劝导”下,学会了如何“撸一撸,更健康”,在他以身作则的带领下,那一年狄丘的牲口数目和质量,有了突破性的跳跃发展,畜牧司的单身汉们双手都磨出了辛勤的茧…… 第二招便是火坑孵蛋。 为了大批量人工孵蛋,就得要适合温度,为了适宜的温度就得整出个火坑来,为了建火坑就不得不搞出个专业工程队来。 为了这第一批鸡崽子,厉大人也是拼了,好容易建了第一个火坑,人不睡,铺了一坑的蛋。 经过厉大人培训,一帮老娘们熟练地掌握了挑拣受精蛋的技术,奈何穿越神器“玻璃”未出世,温度计也是没影,唯有厉大人能借助“师门”神秘力量掌握温度火候,为此厉大人只得陪那些鸡蛋睡了好几宿,惹得怨夫幽幽,将那些孵化不出的毛蛋一扫而空——给新兵加餐! 第三招是饲养蚯蚓。 这活不难,难就难在蚯蚓的品种选育,以及无害饲养,为此厉大人付出了一大笔积分。 种种以上,厉大人共计花了二万七的积分,眼见着积分点刷刷下降,险险还余三分之二,好在样样花头搞起来,上人们陪着厉大人“种田”种得不亦乐乎,光是种田党们就又奉献了一万多的积分。 七七八八算下来,还有五万多积分。 啧!果然还是要努力搞事情啊! 第96章 偷粮 吃肉的问题总算有人接手,厉弦松了一大口气,专心对付铁甲那头的高炉。 有他这金手指加成,巨大的炉体在历经两个月之后终于按计划完成,接下来的活就是用耐火砖将这炉体固定砌牢。 当时搞这耐火砖也是麻烦一堆,种田党的上人们根据临洮那边铁矿的成份、煤碳构成选定了Ⅱ型含碳耐火砖,又要挖合适的粘土,又要试验结合剂,为 分卷阅读141 了造砖弄出了砖窑,为了炼焦又弄出了焦窑…… 总之为了弄这个小高炉,狄丘的西南角被厉大人铺出了一大摊子,简直成了上人们口中的“工业区”!经过反复试验,磕磕绊绊,终于艰难地试制出合适的耐火砖,炼出这高炉适用的焦来。 之所以搞得这么曲折复杂,一来施行者厉大人对这些东西是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完全听上人们说该怎么弄,他便和下属们一起怎么弄,材料配比、形制设计等等都是出自上人们之手; 二来么,这个种田党上人组成的“专家参谋团”,事实上专业从事相关工作的一个没有,更是一个凭兴趣结成、相当松散的组织,大伙都是从古老的文献里翻出那些相当土鳖的工艺技术,除了让光脑实时模拟外,并没有一个统筹的整体计划,也没有什么实践经验——玩考古复制实验那是有钱人的奇葩乐趣,看直播的宅党哪有那个条件! 那自然是前途是光明滴,道路是曲折滴。 好在上人们的所有设计都经过光脑再三模拟,安全性无虞,就是时不时丢三落四,想吃蛋想起要养鸡,想养鸡才恍然,对了他娘滴还要做鸡窝啊!狄丘又实在缺乏人手,厉大人独木要支如此多的地方,这高炉的建造开工自然是七零八落。 总之,中古生手加上星际理论党们,团结一致,天马行空地瞎搞八搞,在光脑AI的辅助下,终于还是无惊无险地一道道流程做了下来,等配套设施一样又一样地拔地而起,制出种种必须材料,这才好容易完满收尾。 只是接下来若是高炉点火开炉,就不能轻易熄火,这炉子虽不大,需要的人手却是翻倍往上涨,尤其是要实行那“三班倒”的制度,工人还得要有严格的纪律性——这炉子虽经钟恪他们改良,安全性大大上升,却也是个不留心就要吃人的凶兽。 如今狄丘处处开建,几个月的共同劳作下来,青壮的纪律性虽是大大加强,但若是抽了一部份人去支援高炉生产,空出来的缺口还是需要劳动力去填啊! 厉大人绞尽脑汁地琢磨哪里还能腾出些人手来用,连妇人们都让他“解放”出来去下地做工了,总不成连仅剩的那些老头老太都拉出来干活吧? 劳力,劳力!当真是伤脑筋。 西北这地方,三五里没人烟是正常,七八里见不到屋更是习以为常,尤其是穷乡僻壤。 要不是他赴任之时从蛮胡口里夺了这么一帮子人,又搜刮了山匪窝里的受苦人,怕是连干活的都找不到。 人多时愁粮食,恨不得那嘴巴越少越好,眼瞅着快丰收,粮食够吃,这干活的人手又不够…… 唉!父母官当真不好当! 咦?厉弦楞了楞,对了,他根本不是父母官,除了名义上归入他西戎校尉的一千兵,还有自家家仆,事实上平陆的子民都是该行政长官陆县令管辖的。只是应当归应当,事实上这位县老爷的官令怕是还出不了县衙三里地,豪强乡绅们又如何容得到一个小小县令管到自家头上? 想起这位县太爷,厉弦也琢磨起来,他这穷旮旯没人,那日去州郡拜访各路神仙,似是见到平陆县里有不少流民乞丐,嗯,陆县令的病似是也该再诊诊,送医上门顺便再帮他解决一点县城治安问题,想必陆县令也不会不同意。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眼望去是挺拔如剑、连绵如绿涛的庄稼,一片绿色间,串串饱满的穗子已透出点成熟的黄,微微弯下了腰,看这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厉大人少怀大慰,转过眼去,隔壁对照组那片奇形怪状,连麦穗粟实都张牙舞爪的,实在是太辣眼睛。 厉弦赶紧眯了眯,免得伤眼,半开半阖之际,忽有个黑影在那片奇葩地里晃过,眼一眨又不见了。 厉弦狐疑地又眨了眨眼,却没半个人影。 几枝特别高大,形如小树的“麦杆”上缠着不少同为“麦子”的藤蔓,此时却轻微地晃了晃。 “钟恪,帮我‘回放’下,麦地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握草!小贼啊!偷粮食的。] [不像啊,是不是什么小动物?] [看回放,放大,对放大,瞧!那乌溜溜的眼珠,瞧那贼头贼脑的小身板,我说是个贼吧?!] “果然是个小贼,偷到我厉某人头上来了,当真是胆大包天!” 厉大人磨着牙,正要让思庐派人下去捉,却听一阵急促的铁哨声响起,还有几个女娘的尖声喊叫,似是…… 入画? “去看看,怎么了?”厉大人眉头一皱,又随手指了几个随从让他们盯住这片地。 “臭贼!捉住他!敢偷老娘的,呼呼,麦,麦子……城管,城管,捉住他!” 一个干瘦的小个子佝偻着背,在小路上跑得飞快,怀里似是搂着几把麦穗,一边跑还一边不住往嘴里塞半青不黄的麦粒。 后头追着两个城管,一边气喘吁吁地狂奔,一边吹哨,后头那个还在使劲喊:“你娃子给额站着!老子打不,不死你!” 城管很好认,他们的标志性服饰便是厉大人定下的黑褂子。 因狄丘百物奇缺,布匹更是要紧着用,厉大人言:难看就难看点,只要一里路外能分辨出这些“制服”,望风而“警惕自省”,那就行了。 按着这样的指导思想,这个城管制服自然是完全称不上好看了,丑!丑得极有特色。 黑褂子上头画了个大白圈,圈里一个大大的简体“管”字,便是不识字的老农,见了那黑褂白圈字外加铁哨子,都知道这是黑狗子出洞,上街走路都得要注意那啥啥“文明礼貌”。 个个城管都是一身制服,除了城管大队长老仲。 大队长私下捏着拳头与厉大人“商量”了,要让他穿这等奇袄妖服上街,除非厉大人能打赢了他! 厉大人运了半天气,还是没和这老匹夫一般见识,要是电晕了这老贼,自家夯货难免夹在中间难做啊! 好在这老儿是城管队长,这个官长与下属制服不一,这也是惯例,于是城管大队长便与众不同地穿着身夫人新制的“战袍”上街,那是见者惊心,望者抽眼,不是说战袍不好,这他娘的拎着条鞭子在街上管捉贼乱丢垃圾随地大小便,穿着那雄纠纠气昂昂的袍子算是什么个意思啊?! 无论如何,城管队整体的制服,那是相当的“亮眼”。 两个追贼的城管再后方,则是几个女娘,入画一马当先,跑得歪气扭八,一边还在喘着喊捉贼! 厉大人站在道边,瞅着那小贼惊惶地跑来,见着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那贼一慌神,一个急拐栽着跟斗翻进了对照组的地里,连滚带爬地又翻身乱钻。 “嗷~~~我的麦子呀!”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差点没刺穿诸 分卷阅读142 人的耳朵,那是入画。 厉大人一呲牙,心有余悸地一激灵,指着小贼逃窜的对照田吼道:“把他们给我活捉!” 这还成群结伙的来偷,简直没天理了! 厉大人看着护卫们矫健地跳下地,尽力不踩着庄稼,奋力往那贼子的方向追去,不久就在几颗大麦子底下拦到了那两个贼,一把擒了过来,就这么几下子,地里还是东倒西歪地糟蹋了不少。 厉弦心疼得直吸凉气,娘的,总共才这点粮种,还好他们跑的是这对照组,要是实验组的麦让这帮小贼糟蹋了,几个月心血白费,他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 两个城管赶了过来,有些尴尬地匆匆一见礼,厉大人连阻止都来不及,这俩已经奋勇地扑下田,嗷嗷叫着七手八脚地掏出城管随身三大件之一“捆索”,把那两贼子捆得跟肉粽子似的。 大人当面,追不到个小贼已经够丢脸,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加上这两个,对照组的麦子又倒了一大片。 这当口,入画也呼哧呼喘地追了过来,慢腾腾地挪到厉大人面前,两手扶着膝,连行礼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边喘边恨恨骂:“公,公子,爷!这帮蟊,蟊贼……” 说话间,几个小小女娘也陆陆续续奔了来,一个个气愤填膺,又喘又骂,叽叽喳喳,闹得厉弦一阵脑门疼。 “行了行了,都先歇歇,喘会儿再好好说。” 厉大人一挥手,也顾不上心疼了,让手下把那两个贼子给拎了上来。 两个贼被捆得跟茧子似的一团,被丢在厉大人面前,都是一声不吭。 小的那个大概有十四五,瘦得皮包骨头,脸脏得根本看不清,只有双黑幽幽的眼睛勉强透着些倔强的生气。 大些的那个,瘦得厉害,看不太出年龄,似是有二三十,被入画和城管们追了半天,也喘个不停。 “都哪儿来的?跑我这里偷粮?!不想活了!” 厉大人竖着眉毛一声厉喝。 两个人半声不吭,一句不答,却是嘴巴拼命蠕动,他们根本没功夫答话,只忙着吞吃偷来的生穗,竟仿佛怕下一刻就饿死了似的。 大的那个,嘴边被麦穗刺叶划得一道道血口,仍是不住嚼着生麦往下咽,忽地眼珠一突,嗬嗬嘶声,拼命扭动起来。 厉弦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下也有些怜悯之意,要不是饿得要死,一般人哪会如此? 虽是有错,罪也不致死。 “弄点水给他灌下,都松开些,这么些人围着,还怕这几个跑了?” 思庐忙接过随从递来的水囊,给那噎住的小贼灌下,其余几个七手八脚地把人松开了些,拎起两人,让他们在大人面前跪好。 “入画你说,怎么回事?” 此时入画也终于喘过气来,愤愤然说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贼子出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自入画接了公子爷的任务,便决心好好栽种这些“宝粮”,连她最不爱学的简字简数,为了能做好甚么“实验对照记录”,她也是一点一点,一笔一划点灯熬油地学着做。 她的心思很大,她想着好好为公子爷种出“神仙粮”来,公子爷是当今的神农氏,她便要当个随侍神仙、会种地的好丫头,让天下人都能吃上饱饭,起码让身边的人都能吃饱。 为了这点“宝种”栽出的粮,她和农业组的几个小女娘们几乎如珍如宝似地日日夜夜盯着,每抽片叶子,长上一分都仔细仔细记下,好容易等到夏至抽穗,大伙都欣喜如狂,哪知从那时起,田里就开始时不时少几根穗子了。 第97章 山民 入画和女娘们一道细细察看了那些缺的穗子,多是从麦穗根处折断,并没有鸟兽啄啃的痕迹,那必是遭贼了。 要知狄丘这几千号人,老老少少青壮男女,虽不能说个个都是纯朴好人,但一大半都是老实百姓出身,最是爱惜粮食,不管是公田还是自家的,这等没熟的青穗子给折来糟蹋了,那是要夭寿挨雷劈的! 剩下不老实的马匪、青皮们,要么在哨队护卫里领饷,要么就在食堂里混饭吃,就算去哪个工地找个零工也能混个水饱,谁敢在城管眼皮底下干这等缺德事? 厉大人在几个大转轮水车边建了个磨坊,借着水力脱壳磨麦子粟米,那两盘大青石磨,磨出来的麦粉又细又腻,用来做厉家珍谱面食,那包子馒头松软喧香,汤饼水引滑溜得和小娃娃嫩皮子似的,贺大厨的几个弟子敲几根大骨头在锅里炖,鲜香滋味说都说不出来! 就连粟米被那水磨子一磨,都没了粗拉壳子,煮出粥来又香又滑,一口能顺一碗。 要不是磨精面耗损大了些,平日食堂只供粗面馒头小米粥,只有用工分才能换那些精贵吃食,这百姓的日子竟是比往日的地主老爷们还过得滋润——地主老爷们哪里又有福吃过厉家包子咧?! 怎会有人惜得跑这青黄不熟的地里摘生穗?偷鸡摸狗糟蹋粮食,不怕黑狗子头头仲无敌来抽鞭子么?! 不是“内人”干的,那自是外贼混进来做的。 自从麦子见少,入画她们一帮女娘,便日日瞪着眼盯数,白日没见什么异常,到了第二天总是又少一些,麦子地里还有一些凌乱的细散脚印,更是证实了有贼,而不是什么野物啃食。 那贼估摸着不止一个,倒似还有点良心,没折实验组里长得一排排精神抖擞、五彩缤纷,看着就颇为不凡的麦子粟米,而是在对照组那些奇葩中偷取,不是趴着倒伏如藤蔓状的,就是一枝长了十七八根的。 但对照组的粮再怎么怪异,也是入画她们辛苦照顾,一点点看着长大,要与实验组日日比对,等秋收后更是大伙的口中粮,如何甘心让几个外贼给糟蹋了?! 只是一帮女娘们晚上也不方便值夜,让那些帮工轮值,人又太憨实,根本捉不到贼。 就这么陆陆续续被偷了十几日,小娘们都黑着眼圈要掉金豆豆,入画忍无可忍,奋而告城管——小偷小摸正是城管的管辖范围。 城管老大很是重视这个案件,要知民以食为天,这地里厉家小子搞出来的粮食如此古怪,却也是丰产可期,听说更是要再从中选育粮种,这偷粮的案自然是当作重点案件,重点来办。 于是老仲便派了两人一组日夜轮流值守麦粟地,这才有了今日这出捉小贼的大戏,还恰好让厉大人给撞上了。 “都不吭声?行啊!看到那边的山头了没?”两个不开口的犯人,让厉大人觉着有些损颜面啊!果然术业有专攻,下次这等活还是该让柴东城那家伙来干,横竖教书育人也不差他那一个黑心辣手。 “我也不杀你们,不打你们,捆那大树上,就当是给熊狼虎豹的加餐了!” 思庐很是知机,手一挥, 分卷阅读143 随从便配合着厉大老爷喝叫起来,一边伸手来拎那两个小贼。 厉弦紧紧盯着他们,只见大的那个似是如释重负,仍是缩着不吭声,手脚却不那么瑟缩了。再看看他身上的破衣烂衫,虽是又旧又脏,破得不成样,却看得出样式紧靠,下裳被用粗麻裹起,脚上无鞋,脚底厚茧如垫。 [这俩铁定不是一伙的,大的那个是山民啊!看那动作,看那衣服样式,同是饿死鬼,非为同道人啊!] [小的那个还真不象山民,钟主播,来个头面骨胳分析!看看,我说吧,明显是北地边塞的人士,别说面相,连那个牙槽磨痕都不太一样,估计是战乱流民。] 与上人们相处多了,虽说他们大多挺无聊的,还爱在嘴上气势汹汹地咋呼,但人人都有渊如深海的学识,尤其是各个古怪的门类,都能有人说出个一二三来细细分析,也让厉弦虽是常常腹诽,心底也是极为信服。 他们既是分析出这两个小贼的身份,那一般就八-九不离十了。 一个山民一个流民,都来偷他狄丘的粮,看起来还不像是一伙的,有点意思。 听到厉大人的危言恐吓,那小的偷粮贼身体不由自主地抖起来,眼中满是恐惧。 厉弦心中也有了点数,横了一眼,吩咐人把那小的拉回“城”里,涮洗干净了,让柴东城好好讯问,吃点苦头无妨,手脚别太重。 那大的眼见小的被拖走,自己却被单独晾着,顿时有些发慌。 “你俩,给我揍他,揍得开口招供为止。” 厉大人下巴一抬,将人交给了那两位追着贼跑了几里路的城管。 啪啪!啊啊!鬼哭狼嚎。 无敌城管长鞭一出,哪还有敢不开口的百姓? 那家伙很快便边哭边招,只是他一口浓重的西北山坳里方言,要不是有个城管也是西北当地的马匪出身,怕还听不懂他在呼噜些啥。 这家伙是个山民无疑,叫何春,打他爷爷那辈起就逃荒跑进山里,开了几片还没腚大的旱山地,平日再猎些小兽,勉强过活,到他这辈都三十郎当了,连个媳妇也娶不上。 原本这日子虽难,也熬着过,但是这半年来,先是旱了大半个月,本就贫瘠的地里颗粒无收,偏偏自打某个官老爷驻扎狄丘以来,为了喂饱护卫和士兵,三天两头让弩-弓队上山打猎,别说什么兔子山鸡獐鹿被打得快绝种,能跑都跑了,连那些林中王者、豺狼虎豹都不得已纷纷往深山迁。 这么一来,躲藏生活在大山外围的山民们,既打不到小兽,又没能力去虎熊跟前找不痛快,那自是勒紧裤腰带挖野菜度春荒。 谁知这几个月来,山上涌入了许多不知死活的流民,见到能吃的就塞入嘴,也不懂山间生存之道,被猛兽咬死、毒果毒死、山涧摔死的不知有多少,那些能吃的野草野菜更是被刨得干干净净。 这等口中夺食的事,山民如何忍得了?可流民太多,又都是饿得半死什么都不顾的,打了几仗,各有死伤,山民也不敢再和这帮穷凶极“饿”的家伙们争。 打是不打了,可人活着总要糊弄嘴。 再要往深山里进,那是九死一生,十条命都不够用的,实在无法,吃尽了茫茫大山外围的可吃之物,流民们和山民都盯上了近处这片犹如神仙种的庄稼地。 只是那里官老爷领着几千个百姓居住做工务农,还有许多凶神恶煞的兵将,去那里找吃的,和摸老虎屁股也差不了多少了,是以人人饿得眼珠发绿,也没几个人真敢下山。 直到仲夏麦初熟,快饿死的几个再也受不住,冲下山来只求死前吃几顿饱的。人烟密集处不敢去,看着就威武不凡的麦子也不敢动,便只在夜里去那奇葩的地里偷几穗怪麦子填肚,若是真毒死了,也免得日日苦楚。 谁知这些麦子长得古怪,还真没毒,越吃越是饥火上拱,饿昏了头,也就顾不上什么死啊活的,能多活一日都好,于是就天天夜里来偷了…… “山里来了很多流民?你们原本的山民有多少人?流民有多少?” 厉大人摸着下巴问道,啧!刚想着人手不够,这就送上门来了。 “流民?很,很多。山,山民?俞大壮家,臭丫家……” 何春不识字,更不识数,鼻青脸肿,晕乎乎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说到山民只能掰着手指数附近交往的几家人,说到流民,他连脚趾都用上来,还是没搞清到底有多少人,只能大着舌头颤颤地说“很多,很多,比山里的兔子都多!” “嗯,行了,先别打了。” 厉大人一挥手,城管们愤愤然地立时收了鞭子。 “你吃了我这地里重要的种麦,我罚你一百板子,不冤吧?!” 何春听了“翻译”,脸上血色顿失,拼命磕头不止,呜咽着嘶声力竭喊饶命,别说一百板子,他这身板抽个十板子就能要命了,他想活,即便是过着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能活一刻也是好的。 “行了,让他别嚎!” 厉大人呲牙,被那惨烈的叫声给震退了半步,娘的,这么个小干瘪枣子,看不出来这声比锣都响,人才啊! “这一百杖记在账上,让他给带路去山里,拉五个人下山来做活,便给他减一板子,拉不来人?天天十板子!” 看那家伙听着城管的翻译,一脸迷惘,掰着手指又想掰着那臭脚丫子数,厉大人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捂着鼻子让城管队员把人拉回去,好好涮干净,再好好宣扬一下狄丘做工的待遇,养上几日,便让这家伙带着护卫队上山抓人,咳,上山招工去。 第98章 征召 何春呲牙咧嘴、满心激动地被城管押着,走在去沟渠工地的路上,一双眼瞪得老大,目不暇接地拼命张望周围新奇的事物,差点没扭伤脖子,他悄悄摸了一把自己青紫的脖子,伸手稍微挡着点,免得路人看到那大块的淤血,露出异样的眼光。 咝,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这伤是前两天让城管给掐的,他幽怨地偷偷瞄了一眼西北老乡——城管队员山壮,惹来山壮一瞪牛眼,骂道:“你娃莫瞅!要不是额掐着你,按你娃那造法,非把你自己撑死不可!” 何春一缩脖子,心虚地嘿嘿了几声。 这几日他当真是老鼠掉进了白面缸,这日子比神仙还过得舒服,猛见得一大盆子黄米粥还有雪白的肉馍馍放跟前,哪里还管得住自己?他是捧起缸子直了脖子往下灌!要不是这位城管爷捏小鸡似的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怕还真是要去见阎王爷了。 “额跟你说,好好听咱家神仙大人的话,把咱这里能干活的地方都看一遭,回去和你们山里那些人说,只要能干活,干得好活,厉大人管饱!咱狄丘有吃有住,活也不累,大人把咱当人看, 分卷阅读144 要不是实在欠了劳力,哪里还有这等好事等你们来?!” 何春握着脖子拼命点头,他自打生下来,大半辈子都活在山坳坳里,平日也难得见到几个山民,苦熬的日子哪有那许多话说。阿娘病死前瘦成一把骨头,低低哀号,念着他的名字,让阿爹照顾好他,阿爹也不过蹲在草铺前,闷头嚼着苦烟叶子,抹一把眼,重重应下一声“嗯!” 山里人不会说话,应下的事,那是豁出命也要做到,他爹便将命豁掉了。 在他十三岁时,跟着阿爹去打猎,碰到了熊瞎子,阿爹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的命。 打那以后,日子都觉不出苦了,只是拼命挣扎活着,为阿爹阿娘活着,相熟的山民你一口我一口接济,他自己钻山挖洞的拼,总算活到了今天。 这二十几年的日子,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前几日在皮鞭底下,在神仙大人面前说的多。 本以为这番偷了粮食必要被打死,谁知,谁知竟像是闯进了山神爷家的神仙窝! 何春一边走,身上的新麻衣有些刺扎,蹭到了被城管们稀里哗啦臭揍一顿的伤口,他呲着牙,小心翼翼地将这辈子第一件不是补了又补、继承几代的破袄,而是从没人穿过,崭新的衣裳轻轻抚平,要是不小心沾了血弄脏那才叫肉痛咧! 那日被问完话,他就让黑衣白圈的兵爷们给拎到“城”里来,山壮说,他们叫城管,是大人手下专管“城里事”的兵! 在一间刷了□□墙的屋子门口,有个比臭丫还白嫩,还俊好多好多的妮子出来,给了罐胰子,一套新麻衣,让城管给他洗漱,还要消甚毒,他正晕乎着,也没听清,便被山壮他们拉到渠边,用那老大的马刷子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刷了个遍。 等全身都刷干净,他已经嚎得声音都哑了,皮子简直不是自己的了。 想起那顿涮,他现在还忍不住抖,比鞭子抽都吓人多了。 好在洗完后,再也没什么苦楚要吃了,山壮给他那件新麻衣让他穿上,又带着他去“食堂”吃饭,就在那里,他差点没把自己撑死。 而后山壮便拉着他走四处的“工地”,甚么“伐木猪”、“垦田对”、“铁铺子”……走到哪里,人人听说山壮说了几句,都是笑嘻嘻地喊甚“莫偏心”、“缺劳力”,说自家这里活不累,吃得多,让他多带些人来上工。 只除了那甚“农业猪”的大小女娘们,一个个瞪着山鸟似的漂亮眼珠,好似要扑上来啃他几口,恁地吓煞人。 后来听山壮说,他偷的那块地里的麦子粟米,都是这帮小小女娘们辛苦种的,他红着脸皮,也不知该咋让她们消气,只能低着头任她们揍。 最漂亮最凶的那个女娘,叉着腰狠骂了一通,最后也只是拎着他的耳朵扯得半天高,说让他多带些人手来“将功补罪”。 这里,是好地方,神仙大人的手下再凶,也都是好人。 那一日,还有个比大人还还还神仙的神仙来看了他,山壮叫这位玉做似的神仙“郑二爷”,这位郑神仙说了句很是斯文的话,山壮告诉他,郑二爷赞他:“屎过于气,屁极太来!” 好象是说他苦日子过到头了,后面都是好日子。 何春虽听不太懂,只觉得郑神仙笑得真好看,简直太好看了!说得更妙,他一定会好事当头,苦楚尽消。 *** 三日过后,乐不思山的何春已是精神焕发,整装待发,准备去山里喊几家叔伯爷们下来做活换钱粮。厉大人是好官,他缺人手,山民苦,缺口吃的,这等良机却是不能便宜了那些糟瘟的流民们! 此时,狄丘的将官仲校官回来了。 在西北大地上扫荡了这么几个月,这平陆地面上治安大为好转,靖平安定。 就算称不上路不拾遗,敢明火执仗抢劫的匪徒是连影都找不见了,被狄丘捕匪队干掉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在临洮的铁矿、折枝关的煤矿里做苦力赎一身的血债。便是青皮混混,坑蒙拐骗偷的,下手前也要心惊胆战地打望一番,生怕被捉了去做甚“劳改”,那矿洞子煤窝窝里进了,哪里还有活着出来的时日。 这个几月战斗下来,护卫队、弩-弓队和新兵们都历练出了一份血气悍勇,犹如宝刀开刃,试锋见血。这一番历练也并非丝毫无损,一个新兵,六个前“马匪”与护卫们永远地倒在了战场上,重伤残疾一人,轻伤无数。 伤者带回狄丘,有厉神医在,自是性命无虞,但死者已矣,马革裹尸还,即便是上人们也无起死回生之术。 厉弦为七个牺牲的战士,在山脚边专门开辟了一个简易的陵园,入葬那一日,他亲颂悼辞,祝祷英灵永佑狄丘子民,在纪念碑前奉上一束白色的野花。 郑锦为赋,歌而颂之,三杯薄酒祭天地。 仲校官单膝跪地,一手捧胄,领着手下兵卒默哀良久。 这个简单的仪式,厉大人并未让民众参与,只是让他手下的兵将及各个管事下属等为将士送行,牢记这一刻他们用血用命换来的平和宁静。 然而,不知何时,民众们悄悄围拢来,无人喧闹,人人都似被英豪烈烈的悲壮之气感染,许多人都学着厉大人,采了些野花来,静静奉予碑前。 为人民牺牲者,身前身后,总有人会铭记。 狄丘的将士在外奔波苦战良久,不但人员有损,确实也需要一番修整,总结种种战时的错漏。 在这期间,厉大人自是对自家的将士关怀备至,省下来的肉食全犒劳了将士们,其他的“福利”更是不用多言。但钟大仙拉开的敌我示意图,让一时种田种得忘乎所以的厉大人惊醒了过来,身处动荡之世,此处非桃源。 “……这些橙红色的是什么?” 【驻扎本州的驻军,约有两千,这位将官大约是对我们狄丘有些不满了。】 “贪得无厌!”厉弦恼火地抓抓头,这位壮威将军姓朱,是平北将军手下的一个小小武官,但人家既然号称“将军”不管是不是杂牌的,比他这校尉可是强上了几级,更何况他手下号称统一州之防的五千兵,除却吃掉的空饷额,满打满算也有两千兵丁。 当日大舅带着他四处拜山头,除了刺史大人那里,就属这位朱将军喂得最多,还得了个冷脸,犹嫌不够,如今看来,这位“猪”壮威迟早是要来找麻烦了。 大燕治下幅员辽阔,毗邻强敌,边塞十分要紧,除了驻守边关的兵将,皇帝还分派了四征、四平将军驻守四方,但除太-祖打天下而得帝位的那一朝,这八位将军基本没满过员,倒是杂七杂八的“将军”封了许多,不是有什么背景便是世家的附庸,比如这位“猪”壮威,背后就是萧家。 这萧家听说与陈国后族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 分卷阅读145 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网,厉弦懒得头痛,自有舅舅们会告诉他,他现在只要知道,近旁有只“猪”不怀好意就行了。 壮威将军手下这两千兵从当日的中立黄,变成了偏向恶意的橙色,这是想来狄丘啃一口? 厉弦笑得冷,可别崩了牙。 当下之急,便是他手头的武装不够,远远不足。 要紧之事,除了那高炉要尽快点火出铁,其余的便是大征兵,起码要有足够干掉这贪心猪的兵力,只要能打赢,官面上的文章到时如何描画,都不过是一枝笔的事。 剿匪也好,蛮胡入寇也罢,朱将军一时威武英烈了也未可知么! 因此,仲校官的那极为严格的征兵条件要先放一放,先粗选一批千人之兵来训,目前的护卫队和已练出大半的新营兵都可下放做为基层骨干,要尽快拉出一支能战敢战之军来。 “阿弦,你放心,我不是迂于兵书之人。”仲衡轻轻吻上厉大人紧皱的眉头,为他抚平怒意,道:“这次上山征人便交予我,山民流民皆可用,将他们充实入工地劳作,抽调青壮入伍,必能成军,战之能胜!” “祝君马到功成。” 厉大人松开了眉头,笑得轻挑,一嘴啃上了自家将军威武不屈的俊颜,涂得他一脸口水,愤而回敬。 有此勇士,有那一帮子上人参谋,何愁干不平那“猪”壮威?! 厉大人战意汹涌,鏖战至天明,这才满意地放了仲将军自去征召山民流民。 第99章 开炉 山路崎岖,非是走惯的人很难在山间快速行军,而狄丘剿匪回来的士兵们也需要一番修整,稍歇了一日,又将那个山民何春盘了个底朝天,仲校官这才带着先前在狄丘轮值的护卫,又特地选了十个几猎户出身或是惯于行山路的预备队,一共二十几人一道上了山。 按这何春的话说,山上流民也好,山民也罢,多已饿得半死,山里又缺盐,浑身都没三两力,只是需防着那帮流民逃蹿自伤,安全倒是无虞——近山的野兽早就被这许多骚扰的人给惊跑了。 驴子精神抖擞举着他刚领出来的,最心爱的弩-弓,哪里还有平日学简字简数时蔫如瘟鸡的熊样?他一手举着□□,警惕地盯着在前方带路的偷粮贼,一边不时喝道:“老实点!有爷爷盯着你,别想做什么暗记捣什么鬼!” 这娃平日里最爱上柴先生的课,那位学识不错歪门邪道更多的先生,为了让半大小子们听话,便时不时讲些他当年以一个斯文人混迹“江湖”时的英勇事迹,免不了也会透露些城狐社鼠的鬼蜮伎俩,唬得小子们一惊一乍的,自是乖乖听话了。 “哼!你这点门道还看得住他?”二宝擦拭着廖老六为他买的,铁坊里新出的长匕首,不屑道。 他们这帮马匪出身的,虽是没有一个入正兵,但好些人也入了仲校官的哨队,经这几次扫匪之战,证明了自己,也领到了神仙大人亲自设计的“神弩”,可恨大人规定什么未入军队和护卫队的禁止用弩,害他摸不到“神弩”的边,这才让这混入护卫队预备役的驴子得瑟。 若是他二宝能拜两位大人为师,又哪止臭驴子那点作为?! 何春走在山间,仿佛一只羚羊,高低坎坷之处,也不见他如何纵跃,轻轻一跳如履平地,走得自在又悠闲,比起他在狄丘“城”里如蛤-蟆上桌般,差点同手同脚的窘迫之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就连二宝这个马匪兼山贼想跟上他也有些吃力,要不是何春脚上新套了双让他十分爱惜的百纳底布鞋,又不敢在兵爷眼底下太过放肆,怕是早跟猴子似的无影无踪了,也怪不得听到厉大人说要把他绑山上时,这家伙不惊反喜,山间林中,根本就是他的老巢。 走到半山上,一路就已经遇到了好几个饿得半死的流民,见到他们却是连逃也逃不动了,奄奄一息。 不得已,仲衡只得让两个护卫把人弄下山。他皱眉望向幽深的山林间,若是流民都四散在山里,身体状况又如此,他手边这些人怎么够用?倒是山民……走了这么些路,竟然一个也未曾遇见,怕是都躲了起来。 何春讨好地笑笑,连比带划地说:“唱,唱个调儿,就应声了。将军,您在这,他们怕。” 山壮将他的意思低声传译给仲校官,仲衡横了一眼形容惶惶的山贼,命令诸位手下先躲藏一边,避一避,见机行事。 何春见诸位兵将都暂时避开,卑微地冲将军大人点点头,笑了笑,转身上了一棵大树,树边倚着山洞而建的破窝棚就是他住了二十几年的家。 如猿猴般几下纵跃,何春轻松地就攀爬到了这棵他不知爬过多少遍的老树顶端,站在高高的枝桠间,他放声高歌:“神仙挡不住人~想人,拉不上话话~我吼一声,臭丫你娃莫躲开!高树挡不住大风,窝洞藏不住人~春娃子我带来贵人~传喜讯!” 隔着山涧,对面一片寂静,驴子张着大嘴被何春这嗷的一声亮嗓,吼得有些惊,看着半天没动静,悄悄拱上前,拉了一把师父的衣角:“师父,我看这事不靠谱,不如我们直接捉……” 仲衡肃脸横了他一眼,悄声道:“凝神静气,切勿浮躁。静候。” 驴子灰溜溜地缩回头,却见二宝呲着牙,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无声咧嘴大笑。 哼!小人哉! 何春在树间也有些急,又唱了一曲,无人应答,他便开口起腔喊道:“臭丫妹子,俞伯,额是大春,额没死!山下的老爷军爷都是好人,只要做工就给吃的!额要是骗人,就让天打雷劈!山里么得粮了,不下山也是个死,听我……” 话未喊完,山那边已传来了悠扬的女娘歌声,将士们虽是听不懂那些俚语山调,却都能听出那歌声里的忧心与惊恐。 “校官,那妮子怕官老爷骗人下山,‘官’字两口是要吃人的咧!”山壮边听边晃着脑袋翻译,颇有些沉浸的意思,猛地醒悟过来,咳,面前这位将官不也是官老爷?这当着和尚骂贼秃……他忙轻轻打了自己个嘴巴子,讪讪而笑。 仲衡没理会他这点小心思,吩咐道:“让他们可以来几个人试试,下山的,不管干不干活,留不留的,都发一袋粮。你们几个,把干粮袋放在那头。” “喏!” 他想了想,又嘱咐:“把随身盐包也放着。” 山里人缺盐怕是比缺粮还厉害。 何春听到个“盐”字,又见着树下立时堆起的几小袋干粮和一个小包,惊喜得一下子扑下树来,捞起那小小的包,打开来,里头是粗粒带着微黄的盐块。 他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持,张嘴伸舌就舔了上去,那略带苦涩的咸鲜味,一下激出了他的眼泪。 这几日在狄丘,虽是吃得饱,汤饼也有滋味 分卷阅读146 ,可这么大块珍贵的盐突地现在眼前,当真让人想哭。 他的阿爷便是为了身上带着的,刚与行商换来的一点盐巴,被山蛮野人刺死,那点盐也被抢走。住在山里,少吃食还能靠山吃山,勉强求活,少了盐,时日一长便浑身无力,要了命。 何春懵了一阵,终于想起自己该干什么,他又蹬蹬蹬地蹿上树梢,放声狂吼:“盐,山下给盐!” 这一声吼,吼出了四五个犹犹豫豫、躲躲藏藏的身影,还吼出了十几个摇摇摆摆,再晃几步就是路倒的流民。 仲校官第一次上山,并不强求,用几包干粮和一小包盐换来了四个山民,其中有一位,正是何春心慕的臭丫。 臭丫虽然不太臭,但十七八的年纪头发竟已有些发白,人又黑又瘦,只是一双眼水凌凌的,透着几分灵秀与倔强。她有个半瘫的阿爸,若不是为了照顾阿爸,在大山里她这年纪早嫁出去了,也是为了阿爸,她不得不将阿爸托付给俞叔,冒险下山,和男人们一道,要去挣出条命来。 拖着跟着拐下山的流民多些,半死不活的也有十几个。 仲衡暂时不打算第二次上山,他让人把这些新来乍到,满心警惕害怕的山民与流民都带到医护所,让那些女娘们给消毒检疫,人人灌上一大碗粥。 人心思定,肚子一饱,身上暖和,那便安逸了。 至于躲在山上,其余的那些人—— 仲衡让人在山脚下煮了一大锅粥,放了阿弦自制的调味香料,香飘十里,闻者垂涎。再让何春这“典范”在此操劳喊话,山民也罢,流民也好,不愁那些饿坏的家伙不自投罗网,只要他们还能动弹。 至于动都动不了的,就让山民们歇上一日,回去山上给扛下来,扛下一个换碗粥,这活儿彼此都合意。 用了半个月时间,仲衡陆陆续续从山上弄下来七百多人,也安葬了许多无法再下山的流民。 狄丘最高长官厉大人慈祥和蔼地慰问了饿得半死的劳苦大众,慷慨激昂地表示: 百姓的事,便是我厉某人的事,如今粮食不丰,但只要有我厉某人一口粥喝,就绝不让“治下”百姓有一个饿死的。但狄丘有狄丘的规矩,“老弱妇孺有所养,不劳作者不得食”要想活得好,活得滋润,就要好好干出个人样来!狄丘这宝地不养赖汉子。 随着这批劳力的下山,检疫修养几日后,渐渐填充至各个工坊以及田间地头,在狄丘这个火热干渴的大工地上,似是浇下了一瓢清水,虽是不够解渴,但以目前粮食的制约而言,也已达到了人口的极限。 新来的流民和山民不懂规矩,不知狄丘的做法,自是也闹出了不少笑话和小麻烦,但总体而言,还是缓解了相当一部分的劳工缺口。 只是望眼将来,若是北边蛮族的战乱不止,这被波及的难民只怕还会不断增多;若是蛮族内乱停歇,又怕他们将獠牙对准丰腴却孱弱的中原,当真是左右都难。 好在厉大人一向心宽,如今体虽然不那么胖了,这些烦恼事他也不会太记挂于心,就像钟大师说的,要“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只要自己发展强大了,什么蛮敌“朱”壮威都不过是土鸡瓦狗,如今重中之重,便是抓紧一切时机,发展民生,爆“粮、铁、兵”。 金秋初至,厉大人麦粟地里的庄稼陆续初熟,收割在望之际,他的宝贝高炉终于建成,一干劳作的工人们也训练得宜,能够轮班上岗了。 为了抢在秋收前制出人手一把的收割神器——镰刀,厉大人用取自天神的火种(钟大仙帮忙又神棍了一把)点燃火把,将火把郑重地送入了高炉风口,热风鼓起,炉内焦碳轰然而燃。 摒气凝神的铁坊诸位工人,辛苦劳作了这些时日,终于见到了黎明的曙光,人人激动得难以自持,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下一瞬,整个铁坊被欢呼声差点掀了顶。 滚滚黑烟带着热风和烟气,从风口冒出,宛如一条狰狞的乌龙张牙舞爪地直蹿云霄,渐渐弥散。 钟大仙他们觉得万分嫌弃,认为这种土鳖的古董制铁法,产量又少,劳力又苦累,还是个重污染产业,污染水和大气,连周边土地都糟蹋了,要是在上人们那里,厉弦这种黑心作坊主分分钟会被以污染环境、虐待劳工的重罪逮捕入狱! 但是厉弦一点也不嫌弃,他觉得这黑烟当真是再美妙不过,有了这些,才有了在这乱世将临的时代立足之基。 他悄悄将激动得发颤的手微微伸出,正握住仲校官伸来的温暖大手。 热气熏得厉大人满面红光,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高炉,仲校官微笑地看着,紧了紧相握的手,另一手轻轻抚去了大人面上沾染的黑灰。 作者有话要说: 何春嚎的山歌改编自百度陕北民歌。 第100章 开镰 高炉这“基业之基”点火时,厉大人没请一个外人来观看。 彼时大舅正忙着跑江南的商路——二舅退回西北,此退彼进,这一块就收缩了许多,近日又有一户豪阀想吞下这块肉,就有些夹缠的麻烦要郑铸亲自出面与对方对仗。 二舅么,他虽是对样样新事物都甚有兴趣,但那一身风流倜傥,再不羁也不至于爱煤灰热烟气,更何况他身体虽是大好,靠近了闻这些东西,仍是会喘咳半天,是以郑二舅平日四处走动都专门避开西南“工业区”,甚么高炉点火,那更是敬谢不敏,避之不及。 到得麦粟成熟开镰之际,还没等厉大人邀请,好些近邻远官的,就不请自来了,毕竟这片神仙地也太过引人注目,那地里沉甸甸的穗子忒也吓人!尤其是粟米,不光是产量估摸着惊人,那色彩更是夺目,成熟的粟米五彩缤纷,竟似彩锦般铺在田野之间,如梦似幻。 “祥瑞,祥瑞啊!稷出五色,社稷之嘉瑞也。贤弟,这可一定要上禀,陛下必会嘉奖……”近日往狄丘跑得甚是勤快的的陆县令,亢奋得胡子都揪掉了好几根,“哎呀,心浮气燥,让厉贤弟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陆大人您过奖……” “唉!此非公务,你我私交甚笃,如何这般见外?愚兄痴长你几岁,且叫我清源兄。” 陆县令一脸责怪,爱之深,责之切。 厉老弟背景硬,自己又能干,还有一手丹方妙药,手到那个病除,此时不与他这等潜渊之……之大鳄搞好关系,烧好冷灶,难不成等人家飞黄腾达之时再去哭着喊着抱大腿么? 厉弦嘿嘿一笑,也没搭县太爷这过于肉麻,称字的平辈密友称呼,随口喊了声陆兄: “我这地里粟米不过是水利得宜,肥、水施得多了些,手下人还算能干,伺候得精细,这才增了产。 这颜色么,说来让大伙笑话,自古粟米多色, 分卷阅读147 白、红、黄、黑、橙、紫皆有之,我也是好奇想种个齐全的色,偏我家仆人购种粮时将各色混在了一起,我也懒得让他们费心思分开,胡乱栽在一起,这才成了如此模样。哈哈哈!见笑,见笑。” 导异这种事当然不可对外人言,厉大人如今神棍当得久了,忽悠水平蹭蹭见涨,那是张口就来,舌头都不带打滑的。 “……当真不是祥瑞?” 陆大人眉眼鼻子挤来又动去,活生生拼出句话来:老弟,过这村没这店,趁皇帝新登基,这等祥瑞便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不愁不认啊! “当真不是。” 厉大人遗憾地摇摇头,死活认定那是家仆弄乱种子,肥水浇得多,丰收是肯定的,祥瑞绝无此事。 他又不是傻,这等时节凑上去让那皇帝姐夫惦记,这简直是拿两肉包子在饿狗嘴边逗呢!别一不小心连爪子都让狗给啃了。 周围围观的士绅豪族们纷纷表示,厉大人您窝在这穷山旮旯里种地,平日也结交不到,如今兄弟们上门,都看到这麦子粟米长得跟树似的,您也别保密了,大伙都分享分享啥秘诀,实在不行,拿钱买都行啊! 厉大人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坚决表示没有秘诀,给钱都没有,不过么—— 哎呀,狄丘最近涌入许多流民,这粮食不太够吃,这点五彩粟、麦子树,都收割了怕是还填不饱这三千多张嘴,愁啊! 一听厉大人要将如此珍宝般的麦粟,都喂给那些只嫌太多的穷鬼贱民,诸位乡绅仁士都急了起来,有那急性子的差点没喊出声来,“别呀!手下留麦!” 大伙相互看几眼,也都明白了厉大人的言中之意,啧!不就是以粮换粮么,这还不简单? 哪家的库仓之中没压着几年的陈粮新麦? “……厉大人,如此珍异之粮,完全可以作粮种,这般吃了太过可惜,不如我等以平常的麦粟换之?” 有位黄先生一派名士风度,虽是未入仕却关心“民生”,尤其是自家民生,家里的田地、生意管得那叫一个“颗粒归仓,锱珠必较”如今见到如此丰硕的粮种,如何能不心急,当下急急开口求种。 “哎呀,我这批粮,确实有一半要留作自家种粮,还有一半么,倒是可以调济诸位。” 厉大人伸手一划拉,众人齐齐看向了那片高低不齐,歪七倒八的“丛林”麦地。 这,这等玩意也是粮食?看那产量倒似也不少。 诸乡绅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厉大人也自知自家对照组的粮食那“卖相”,咳,是稍微差了那么点,可胜在产量! 虽说这些性状不定的奇葩拿来作种,下一代铁定会退化,但勉强比一般粮食总还是能多收个三五斗的,拿来换这群硕鼠仓里的陈粮,用以喂饱狄丘民众,总比让那些粮食朽在库里,最后喂牲畜的好。 只是就这么让他们换,一刀宰不下多少肉啊!还是要有个直观刺激。 [嗷嗷嗷,开镰!称粮!让这帮土鳖拜服我家小厉子的星际之粮!] [做好吃的呀!别看这些麦子长得怪,那滋味都老好了,除了小厉子这里,中古时代哪里还有含淀粉与其他营养价值这么高,还这么香的粮食?] [这生意好啊!哈哈哈,钟主播,你这徒弟可以出师了,拿废品废物利用,当宝贝种粮换人家大批粮食,啧!又一个成功的奸商冉冉升起了。鼓掌!] 【过奖,过奖!这都是我们家小厉子自强不息,天赋过人。诸位观友若是还看得过眼,请不吝打赏啊!】 钟大仙邀赏卖乖时,厉大人已在香案前焚香祝祷完毕,接过二舅递来的一柄崭新、黝黑的镰刀,在百姓殷殷期盼的眼光中,猛地一声吼:“皇天后土,佑我子民!” 他一撩袍服下摆,将衣角塞入腰带中,大步迈入实验田中,割下第一把成熟的金黄的麦穗。 沉甸甸的粮食握在手中,厉弦将它高高举起,环顾四周,百姓们激动不已,好些人忍不住抹泪,脸上却都是欢喜与感激。不请自来的乡绅官员各色人等,神情各异,虽是面上都笑眯眯的,眼底却鄙夷的有之,惊愕的有之,更多的却是贪婪与纠结。 不远处,仲校官正领着新招的八百名预备役士兵在列队训练,一段日子训下来,这些新兵上阵固然不成,但那雄壮威武之气,拉出来威慑一番已是足够。 其实也是上人们与仲校官要求与标准太高。 如今这普天之下,多半的军队拉来壮丁便是兵,边塞兵将苦熬,畏敌如鼠的将领们喝兵血,吃百姓的肉,兵额能实满一半的都是良心将领,当年老仲那等德性便算是爱惜兵将了。 这般招来的压榨的兵丁,吃都吃不饱,多半还要给将领们私田里做苦工,旬月都未必有一训。 而北地蛮胡们拼的是天生吃肉的血勇与强壮,靠的是抢劫的贪婪与欲望,头人们一声喝,牧民骑上马带上武器便是强盗,哪里还会以军队的方式来训练? 狄丘的新兵们能够如此严令实训,就算是才练旬月,也比之大多数只是用来填命的兵卒强上许多了。 “开镰!” 厉大人一声令下,早已安排好的农工们轰然应喏,纷纷卷起下裳,按着分派的任务,跳入田间,开始一排排收割。 厉大人让农工将实验田与对照组的收获分别堆放,各抽一亩地用来计数,以便让诸位潜在“客户”能直观地看到“宝种”增产的数量。 特地划出来的两亩地,派了十几个人同时收割,那些锋利的铁刃镰刀样式虽古怪,却着实好用,农工们拿到手,越用越是顺手,唰唰唰,弯腰挥手就是一片麦穗倒下,好不爽利! 看着这木柄铁刃的怪器物如此得力,已有乡绅们窃窃私语,赞叹厉大人的豪富,估计也要买上一批。 厉大人拼命抿着嘴,让自己别笑得太吓人,惊到客户们就不好了么! 他挥挥手,招来供销社主管烟青,悄然低声道:“看到了没,肥羊,给我使劲忽悠,狠狠宰!粮不要太陈的,别把咱的人给吃伤了,量要多,你自己斟酌。” 自打跟着他上路赴任以来,烟青大约也是知道了邀宠无用,转而奋发在后勤及销售事业上,资质不凡,颇有奸商前途,把这些宰肥羊的活交给他来做,厉弦还是比较放心的。 前世这小子虽不地道,可他这主子比这小子更黑心烂肠,今生既是已走到了这一步,又谁知会不会有一个不同的未来? 老天给了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他也不吝于给身边的人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不会再多。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亩试验田,一亩对照组田的麦子已收割完毕,试验组的粟米则稍晚熟些,并未收割,而是收割那对照组五彩缤纷的 分卷阅读148 粟米。 三堆粮食堆在特地整出来的平地上,地面抹了水泥厂试制的少量产品,灰白如石面的平整地坪已让外来的众人咂舌不已,惊叹厉大人的大手笔,听说这东西居然还不是采石为坪,而是烧炼出来的“石精”,以水和泥,居然能糊成一片石坪,各人也是唬了一大跳。 暗自打听,才知这东西珍稀,狄丘自己也没多少,根本没得卖,这才作罢。 一堆澄黄如金的麦子,小山一般高耸,过了大秤,因为嗓门极亮,专门被厉大人叫来喊数的何春,用憋了几晚才学准的音,跟着烟青主管的报数,喊得高声嘹亮:“对照组,春麦,亩产五石又二十斤!对照组,粟米,亩产四石零六斤!” “咝——” 乡绅们之间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盯着麦子的眼光更是灼热得能点着麦杆了。 要知一般春麦能产三石已是上好熟田悉心照料、水肥又足的好年成才能有的,粟米产量更低。可狄丘这些粮,在初开的半荒地上第一年种,收获居然能如此之多,如何不让各人心惊肉跳,口水直流? “实验组,狄丘1号春麦,亩产六石又一十七斤!” 这一声出口,整个晒坪边的乡绅们顿时哗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冲过去围住了年轻有为、眯眯笑得甚是不怀好意的厉大人。 “别慌,别慌!想换种粮的找这位烟青管事,实验组不换,其余的就看各位诚意了!” 厉大人一声大吼,将众人推给了身旁笑得一脸温柔,宰人更手辣的烟青管事。 一个眼神飞过:看你的了! 烟青嫣然一笑:主子,您瞧好喽! 第101章 甲胄 烟青如今的手段果然毒辣! 那些“宝粟”被他以一换六,换了两年的陈粟, 麦子更凶, 以一换十! 要知狄丘如今公田两百顷, 因限于人手与机械,开出来的不足三成, 两千多亩地,还有一小半是不能换的实验组种粮, 余下的一千三百多亩对照组,不管熟没熟的,七千来石“宝种”竟换作了五万多石粮。 狄丘三千多号人, 敞开肚子来吃,怕也能吃上四五年! 若是算上损耗和家畜家禽的食用,这些粮也能三年足有余。 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 马无夜草不肥啊! 厉大人激动得哈哈哈, 根本合不拢嘴,娘的!他堂堂相府嫡出大公子,总算是不用天天数着米下锅,吃了这顿不知下顿的粮在何方了! “粮仓呢!够不够用?” 林泉禀道:“为了迎秋收, 日前已修了十个架空底的大仓,本是留有余量,但若换了这些粮来,怕是还不够, 要再修五至六个。” “修!再给我修十个!横竖咱们的粮还要收割几日,粟米还得等一段时日才能全熟, 这帮子乡绅也不见得爽爽快快割肉,趁这时间,赶紧给我修粮仓。” 厉大人兴奋得在他那破府衙里踱来又踱去,他虽不懂军略,但被上人们乱七八糟的知识灌输了这么久,枕边又有个从军汉,如何还能不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基本道理? 那猪壮威也不知何时会打上门来,算算他的驻军距离——并州安成与平陆之间足有四百多里,便是急行军也要走上十来日。 狄丘如今新兵初练,整军未成战力,无力更无理由主动出击,能做的便是加紧训练、好整以暇,抓紧制作各类战争器械,争取在自己的主场之上以逸待劳,做好防御,击溃敢来犯之敌。 箭楼望哨也要尽快修足,起码在东北两侧,沿着狄丘边界,隔三至五里地要修一个,并配上相应的烽火等传讯设施。 高炉这几日运作下来,生产渐渐稳定,产量逐步上升,一日已能产七八百斤铁,但若要用来打造兵器和盔甲,这些铁也就是勉强够用。 好在厉大人的狄丘兵,当下也只有弩-弓兵、长矛兵和轻步兵,以及一部分骑哨,除了矛尖、长刀、箭支,耗铁最多的便是甲胄。 因为狄丘目前不需要,也无力使用重甲、全身甲,于是上人们便设计了半身胸甲和遮面的头盔,限于加工手平和机械化的简陋,也只能遮盖住大部分要害。 然而,便是这等阉割版的甲胄,在这铁能当钱使的年头,也无异是穿了一身用“钱”打造的超豪华装备,实在太过扎眼。 想起自家那夯货的军队常常被上人们叫作“黑甲军”,厉大人灵机一动,便花五千积分买了个镀漆防锈的方子,选了黑中微带点赤的玄色,又花一近万积分用Z型电离之法,将甲胄通通镀了一层漆色,既能藏“富”又能防锈,看上去还甚是威武不凡,果然高明! 厉大人沾沾自喜地让铁甲按着某人的尺寸,精心量身特制一套,连面甲都由他亲自设计,做了一幅只露半脸的。他拿着成品细细端详时,却蓦然发现,这半面胄竟是依稀仿佛前生修罗将军的恶鬼之面。 带着点莫名的刺激之感,厉弦没将这面甲销毁,而是悄悄喊了忙得连日驻扎军营的仲校官,美其名曰:试穿甲胄,以便给军队制式盔甲定型。 仲校官对这威武狰狞的面具,还有结实又防护得宜的半身甲非常之满意,满意到竟是裸身着了甲胄,以下犯上! 厉大人怒喝放肆,却被穿着黑甲的勇武战士擒住。 微凉而坚硬的盔甲紧紧贴在身上,被军士凶狠而暴力地耕耘开拓着,恍惚地望着那张黝黑泛着冷光,凶残而暴戾的半面甲,望着那双含笑带欲的深情眼眸,文弱的厉大人只觉一阵心悸,从头顶心直麻到了脚底,眼角通红,眉眼如水,直喊着:“好人儿,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喊得声音都嘶哑了,酣畅淋漓,一泄千里。 到得后来,身体里储着的微量电离再也控制不住,幽蓝的电光噼里啪啦闪个不停,把那叛逆之将也弄得欲-仙欲-死,拼力忍着身甲上传来的一阵阵酥麻,将唇都咬出了血,将主官讨取,含着他的耳垂,听他含糊地哀哀直求饶,仲叛军这才拼死作了最后一搏! 厉大人雪白的脖颈猛地向后一仰,呜咽着,被热流激荡着不知身在何处,许久之后才恢复神智,与汗湿卸甲的将军一笑泯恩仇,浅浅相拥,交颈而眠。 次日清晨,步履蹒跚、时不时还僵着身体微微一颤的仲校官,皱着眉,满面肃然地从府衙走出,见者无不钦佩这位将军的尽职尽责,为了狄丘之业鞠躬尽瘁,只是将军这等身板都熬得如此憔悴,果然是事情太过繁多忙碌了。 小民们也当见贤思齐,奋力而作才是啊! 厉大人难得睡了个饱,起身才知仲校官早已带着定型的几套甲胄回了军营,看来,近期是不用再指望能如昨夜般吃得饱撑了。 啧!厉大人叹息地摇摇头,果然还是电得太凶 分卷阅读149 、榨得太狠了些么?偶尔来一次那甚“角色扮演”,当真是滋味无穷,又让人心悸,也难怪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么。 【厉啊!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啧啧,连制服诱惑都玩上了蛤?】 厉大人一惊,脸上腾地红云上涌,怒斥某人竟然窥私? 【哼!窥什么私?你家那位昨晚不是穿着甲胄就往你身上扑么?你直播关得再快,咱们这些老司机还能不知道后续剧情?】 直播间里五彩条幅一波一波的飘过,纷纷要求开放晚间直播,打赏不是问题! 如今财大气粗的厉大人总算捞了点节操回来,也看不上那点小赏了,眯眯笑着打个岔,便问起了水泥制备的种种难题,时不时惊叹一声“上人们厉害,果然精妙!”便将一群心性略天真的“种田党”忽悠得眉花眼笑,一心一意为他解决起水泥磨制等等机械方面的难题,什么窥私,什么骑兵步兵的,种田争霸赛高! 【……阿弦,你小子有两下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 钟大仙也是感慨,这土著进化速度太快,过不了几天怕是连自己都得被他忽悠瘸喽! “过奖,过奖!”土著厉谦虚道,要与时俱进,不断进步么! 水泥这东西,按上人们的说法,要简单再简单不过,按着配方,随便一烧一磨就成;要繁难,种种标号、制法、用途、用法多得能让人怀疑人生!但在地球近现代工业化进程中,它是最亲民、最能贴合实际情况更改制备方案和方法的材料之一。 鉴于狄丘这种工业化基本为零的现状,上人们翻遍古籍为厉大人设计了一款立式的土窑。 煅烧石灰石的土窑被立在“工业区”西南角,与砖瓦窑区毗邻,再过去些就是高炉所需的焦窑,以及生产陶器的陶窑。 这一片窑炉子日日烟火缭绕,所需的煤石以千百计,让那折枝关的将官收点煤矿的抽成,都收得心花怒放,手也越伸越长。原是折钱百抽五,不过百无聊赖地随手拔毛,眼见郑家越挖越多,人马如流,那边将近日竟也蠢蠢欲动,涎着脸向郑大舅要求提高抽成。 这等狗皮倒灶的事,郑铸虽是随手了了,但也知会了外甥一声,他这狄丘越是经营得兴发,就越是要防范眼红垂涎,想咬上一口的各路人等。 这些细细碎碎的肮脏事虽小,却似只蛤-蟆蹭脚背上,让人恶心。 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威慑宵小,别无它法。 目前厉弦也只能先仗着老爹的名头和舅家的势头唬人,不断吞噬各种资源,默默练内功,强大自身。 除了燃料方面因“人祸”而出的小麻烦,水泥制备还有一个问题——磨制,像上人们其他方案里给出的什么球磨钢磨电动磨,除非他厉大人先给炼出个精钢球磨筒,啥事也不干,光是以身当电源站在那里“发电”,日日磨料,那还有点实现的可能。 如今么,自是老老实实将原料和煅烧后的料,一点点用简易器械打碎,再借用畜力水力,用小钢磨研磨。 这么干,除了产量较低,活又重又累之外,还带来一个问题,便是“环保”。 对甚么“山青水秀”比发展还重要,这等星际人类的奇葩观点,厉大人甚难理解也不敢苟同,在他看来,能让百姓吃饱饭便是最大的仁德。这穷山破水的,人都还没野兽多,草木比庄稼都茂盛,哪里还顾得上甚么矫情的“环保”? 可水泥这玩意生产之时,不管是煅烧还是研磨,都会产生大量烟尘和粉尘,上人们说一是污染“大气”;二是污染工人的肺腑,若是被这尘染了肺,人就废了,不是缠绵病榻就是一命呜呼。 厉大人治下人丁如此珍贵,坑蒙拐骗才弄了三千多人,恨不得把人当头牛来狠使,如此严重,甚至会造成减员的后果,怎能不让大人惊心,头皮发麻?! 待水泥坊初运行,试制之时,果然纷纷扬扬都是烟灰粉尘,如此怎么办? 人上们因地制宜,给了两个简单的防御污染方法。 一是在工坊内,除工作区域外的地方多撒水,让粉尘吸附落地;二是劳动保护,让工人分班,不要长时间在粉尘区工作,并且工作时一定要戴“口罩”。这两样都能做好,就能消除大半的对人体不利的影响,剩余的就得靠人自身的抵抗力,再加上厉大仙的医术,时不时再给灌点“红老吉”啥的凉茶,滋阴补肺,那也就差不离了。 至于“口罩”,这东西顾名思义,就是罩在嘴上,蒙半张脸的布制品。 口罩样子简单,也很好做,难就难在材料上。 用麻布的,孔隙过大,过滤效果不强;用绸绢布的,别说那布料如此精贵,哪里能够大批制作,人手一个,就那易粘连,难洗难伺候的特性,就让这玩意从候选的材料里给剔除了。 最合适的材料,莫过于“棉”。 可这玩意如今还是厉大人纸上的一张素描,承了厉大人的请求,去找棉种的齐氏商人走了才几个月,就算是一步不停地为他去高昌、真腊等诸夷国奔波,寻找种苗,怕还是在赶路的途中呢! 没奈何,只得先用细麻布顶上,劳工工作时限减少,轮班轮作,所产的一点水泥先保证望哨台的建造。 至于那些各种配料试制所造出来的不合格产品,用来建筑高楼石墙是要坑人害命的,用来铺个地,抹个石面还算不错,也当是实验了。 粮食晒坪的水泥地面就是用试验不合格的产品弄出来的,废物利用也挺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蛤-蟆都屏蔽,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蛤-蟆招谁惹谁了,哼!不说了,去看我家呱回来没。 第102章 劝说 厉弦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闭关”许久,总算将近日遇到的一系列技术上的难题, 向上人参谋团问了个究竟, 也研究出了几个相对合宜的解决方法, 直至腹中咕咕直叫,才省过来当是晌午正餐时分了——因为活太重又累, 如今狄丘粮食又足够,厉大人早已下令让民众一日三餐, 他自己大约是那锚点消耗的缘故,胃口也比当年好了许多。 思庐已备下两个冷碟,见厉大人“收法”出关, 忙让人将几个蒸炒的热菜盛出来。 一碟玉白的凉拌嫩笋尖,几瓣青绿的腌蒜,配着五彩溢香的粟米饭, 看来煞是惹人爱。 “怎地把这米给蒸上了, 可惜了的,这一碗可能换七八碗黄米饭呢!” 厉大人笑道,捧起碗一闻,这对照组的米种在地上样子甚是奇葩, 蒸煮了却是清香扑鼻,还隐隐带了一股甜甜的奶香气,举箸一尝,厉大人这惯尝山珍海味的刁嘴也不得不喊一声“好!” 粒粒分明弹滑, 偏又不觉涩硬,略嚼几下, 便透出丝淡淡的甜香,软糯可口,实 分卷阅读150 在是顺口之极,就算不下菜也能吞下几碗去。 “公子爷,咱自家种的好粮,自已反而吃不上,这算怎么个回事?能多换粮自是好,这也得让您尝尝‘宝种’好粮的味道罢?您尽管放心吃,烟青也没给留出多少,只说了让我管够您‘一人’份的。” 思庐说着便忍不住偷笑,那小鸡肚肠的家伙再三叮嘱“一人份”,便是不肯让那“公狐狸精”吃了他一心为公子爷留下的粮! 正说着,贺七大厨的大徒弟阿大,端着几道热菜上了桌。 一碟葱油鸡,一盘炒白菘,竟还有一碟红彤彤油汪汪的红烧肉! 看得厉大人食指大动,忍不住吞了口涎水,问道:“怎地?今日烟青宰了肥羊,要庆祝么?竟是桌上有鸡有猪肉了?兵营和小学生们呢?都有么?” 自打讨了这个破校尉的七品芝麻官以来,厉弦便遵循钟大仙“帝王术”课程中所教,以身作则,与民同苦同乐——起码在面上得完全做到。 因此,百姓们饿肚子半饥半饱,厉大人也自减餐食,百姓无肉无鱼,厉大人也清茶泡淡饭,自己的一应供给都排在军人和学生们之后。 这一番作为,不管厉大人是不是真心这么干的,但看在百姓眼中却真正是看到了一个体贴子民,怜民生饥苦的好官,更何况这位好官还有非一般的神仙手段,如今跟着他的这帮狄丘百姓是死心塌地地相信厉大人,相信他会带给大伙能吃饱穿暖、不畏凶蛮的好日子。 只要是大人说的那必定是对的!只要是大人让干的,那必定要干成! 按钟大仙的说法,这帮子天真蠢萌的百姓算是入了“厉神仙”的邪教了,要是来日战乱,估计厉大人一声喊要“造反”,这伙子愚民十有八九会豁出命来跟着他干。 厉大人虽是“谦虚”地对钟大仙连称过奖,但对自己付出良多,能收获一片赤诚民心也甚是开怀。 “您放心,都有!畜牧司越司长说您孵的那群小鸡……呸!”思庐忍笑啐一口,挨了公子爷一个大白眼,又道,“就是那群火炕孵出来的鸡,有五百多只,用您那方子消毒棚舍,喂草药水,倒是没死多少,可那里有一半多是公鸡。 越司长嫌这小公鸡光知招事惹闲,天天打鸣又烦,便只挑了几十只最壮的留种,余下的都阉了,刚长成就宰来吃,给大伙加餐,军营和学校都送去了许多,您这里也没留几只。” 厉弦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吃起了最近难得一见的纯肉食,这嫩嫩的公公鸡……果然鲜滑爽口,唇齿留香。 军营和学校里送了去,也是许多人分食,哪里有这般精致的做法? 他点开脑海中的宝树,又兑换了几道用鸡作原料的大菜,什么口水鸡、椒麻鸡、板栗焖鸡……让思庐帮着抄录下,给贺七送去,又吩咐留下那几只小公鸡的命,等仲校官来汇报工作之时再杀。 那夯货喜食重口,可惜配料里少了一味“辣椒”,用茱萸来调味总觉略有不足。 厉弦拿出那张尖头小辣椒的素描叹息不已,惹得思庐也撇了几眼。 “这‘辣椒’既如此要紧,公子爷为何不将图张贴出去,那些山民说不得何时在山里见过呢!” “新大陆的产物,哪里可能……”厉弦撇撇嘴,忽地一想也颇有些不服气,我华夏物华天宝,怎生就无此东西?说不得正在深山无人识呢?反正张贴几份也不要钱! 随口就吩咐了思庐把这素描再绘几份,到各处人多的地方张贴,若是有人能揭榜拿来种子,老爷必不吝重赏! 思庐拎了那张辣椒图走出房门,不久厉弦便听到院子里嘻嘻哈哈笑闹的声音,推窗一看,正见着驴子和二宝那两个小子,仰着脖子围着思庐,看他手上那张高高举起的图,不时还嚷嚷着: “低点,再低点,看不清!” “你没见过,额许是见过的!” “闹什么呢?你们两个今日不用读书么?” 厉弦拧着眉毛一声喝,院里两个小的顿时缩成了鹌鹑。 驴子到底是厉大人无名有实的徒弟,知道自家这位神仙大人的性子,觍着脸走上前,瞪着大眼笑嘻嘻道:“大人,我和二宝正瞅着思庐哥那张画寻思呢,看看能不能找到您要的草。那个读书,读书……柴先生说实践也很重要,带着同学们去医护队观摩,知晓护士们工作的不易。我就讨了个差事,来禀告您一声。” 厉大人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上个简数简字课还上到医护队去了,柴东城这混蛋完全是假公济私,趁机去瞧他家的剑衣娘子啊!这家伙就不是个为人师表的料啊!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吩咐两个小的去把那不务正业的“柴老师”叫到府衙,让学生们都回学校上课。 “哎!好咧,您等着,我马上就去。”驴子精神一振,兴奋道。 只要他自己不用去上文化课,学那要人命的简字简数,他真是觉着跑腿都快活。 眼瞅着两个半大小子挤眉弄眼的要跑,厉弦如何不知他们心里想什么,朽木不可雕也! “等等,你俩给我站住!” 驴子和二宝面面相觑,愁眉苦脸地又转过头来,低头等挨训。 “真不想在学堂念书?”厉大人走到院子里,盯着那两个黑黢黢的头顶心问道。 “也,也不是不想念,就是坐在学堂里不得劲,不如跟师父练武训兵剿匪来得快活,便是跟着太师父捉贼也比念书有意思些。” 驴子与仲校官是有师徒名分的,他便管老仲叫太师父。 “哼!不学无术懂不懂!想当年我……哼哼哼!” 厉大人正待想当年,比如今,猛然想起当年自己在太学里的丰功伟绩,咳咳,好罢,这两小子还算得上乖觉。人各有天赋,确也有些孩子不喜文书,想想这“安陆尸鬼”能老老实实坐在学堂里念“一二三”,已是极不可思议了。 “不爱上学就不上罢,但旬月仍要考核,若是简字简数考核能过,我便允你们几个不喜读书的不用每日去上学。” “当真?!”两个小子齐齐惊喜地问道。 “本大人言出法随,何必欺你们几个小子!”厉大人又道,“不用上学也不是不用干活,我会让思庐帮你们成立一个少年团,归仲校官直管,驴子你便当这个团长,召集不爱读书的蠢货们参加!平日要随着新兵做部分操练,还要肩负起我狄丘的护卫警戒之责,做得到吗?!” 随着征兵扩大,原来的护卫队和第一批训出的兵员,已作为基层骨干散入新兵营中,八百多名新兵要尽快训出不是个轻松活。大量的护卫都被抽调军中,狄丘的护卫工作便有了不小的缺口,虽有老仲带着城管队员顶上,但总还有些角角落落的警戒哨卫之事缺人来做。 这帮半大小子既 分卷阅读151 然读不进书,那就专心武职,作为军队和城管的预备役来培养,只要求会最基本的简字简数即可,待得以后各种正任升职都要求考试,不信他们不挠破头皮哭着喊着自己去求着学。 至于柴东城这家伙,确实不能再让他误人子弟了,既然如此爱各处厮混,便去做个秘探,打听打听郡州里的消息,也好早知道那猪壮威的情形,早作准备。 待这家伙立下些功劳,就以为其提亲酬谢他罢!早了夙愿,也免得这混蛋日日想着混入女营、医护队,丢人现眼。 *** 驻扎在并州上郡安成县的壮威将军朱嵩朱义真,正不耐烦地听着幕僚小心翼翼的建言,什么郑阀势大,厉相权倾,不宜轻动那位公子爷,甚么油水不大,就一点粮种还全换了陈年旧粮,喂了几千口百姓,如今怕是穷得叮当响,也刮不出什么银钱,反倒惹了郑阀,得不偿失……云云。 朱嵩越听越烦,脸上横肉一沉,腆着肚子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矮几,酒器肉盏当啷啷碎了一地。 “他这小小校尉来拜我这壮威将军,就带了三百五十金,这是拿我当乞丐呢!竖子敢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萧家!秋收了也不供一份上来,这眼中还有我这上官么!定不能饶他!厉相,厉相又怎地?他还能让皇帝宣旨无端斥我不成?!” 李师爷连连称是,听着自家将军这色厉内荏的怒斥,也只得顺着毛好声好气又劝,总算劝得这位与萧家远亲八百里的壮威将军暂时息怒,却又道是让他写一封责书骂一通那厉校尉,再观后效! 李师爷忙叠声应下,却暗自苦着脸,心道人家厉校尉屯驻平陆,又与您这壮威将军无直接管辖的关系,来拜称一声上官是客气,如何又能因礼金太少却修书直斥其非?!唉,郑家这点私钱不好拿,劝这等猪肚草脑贪心肠的将军实在是苦差事。 第103章 仲微 交待了思庐去帮着小驴他们统计要入少年团的人,再拉起个架子交给自家夯货管教, 厉弦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转头去忙忙碌碌, 虽是将任务都分派下去,但各种技术上繁琐的事还不得不由厉大人亲自上手。 这几日集中精力在忙的就是铁甲他们作坊里, “铁甲”的水力机械锻造难题,此“铁甲”非彼铁甲, 便是指定型之后要给黑甲军们披挂的甲衣。 给自家夯货定制的那件是甲等技师铁甲精心手工锻造,他几个徒弟将甲磨得光润,再由厉大人亲自镀特种玄色漆, 这等制作之法虽是精妙却不能普及,效率实在太低。厉大人便让林泉带着一帮匠人改制了一座水力机械,将其末端做成几个精钢锻锤, 以半自动机械化来锻造半身甲最重要的两个部件——头盔与护心镜。 半机械化之后效率自然大幅提高, 但磨合期间成品率也不高,总会冒出各种古怪的小毛病,铁甲他们和厉大人一起调了三五日才将这水力锤勉强“驯服”。 一身疲惫地回了府衙,泡着热水, 让思庐从头到脚好好按了一通才觉神清气爽。 “公子爷,柴先生寄了封一星的件来。”思庐边按边禀告。 这星级蜡封件的规矩是公子爷最近定的,寄来的密件封口上有柴先生钢指环的暗纹印记——这也是公子爷特制给配发的,又在不起眼处画星级以示机密等级, 一星便是重要程度较低的密件。 密件里的内容也是以简数配上密码,抬头写上几句无关紧要、买卖对账的闲语, 便是不慎让外人截了这信,粗粗看来也不过是买卖人自编的手记账。 “拿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来,对着念给我听。”厉大人懒懒地泡在桶里,吩咐道。 思庐心思机敏又懂分寸,自打他回到此世以来,相处日久,竟无半言疏漏于外,厉弦渐渐也对他信任有加,将他当作自己的机要秘书来培养。 更何况钟大仙的那敌我示意图标记,虽是没神异到能标出人的赤胆忠心程度来,但大体上还是能根据什么微表情、内分泌、荷尔蒙分析云云不知所谓的玩意来较粗略地判断敌我,厉大人也就放心地将这一摊内联外达的机密事务大半交予了他,只将最后的密件译书留存自己心中。 柴东城被他强制培训了几日,又好生摸顶“电”了几回,倒是完全掌握了这简数简语密码操作之法,为了早日立新功,能回狄丘娶娘子,他是分外努力,去了那朱壮威所驻扎的安成县不过半月,便让自家的驿使悄悄递了封一星密信回来。 信写得有点长,累得思庐翻译本都翻得手酸,好长一封信,有用的却没几句,大半都在歌功颂德表忠心,寥寥三句半提到了朱壮威,道是安成地界平静如常,粮草价未动,军营也嘈杂如草市,并无开拔出征之迹象。 柴东城还道,他通过郑二爷的手书与郑家的冬河管事搭上了,并由着这条线勾上了朱壮威手下的一位幕僚,虽是初识,但此人身上大约可以作作文章。 信的最后便是婉转热情地催经费,问何时可以完成任务回来云云。 厉弦听得哭笑不得,笑骂一声,让思庐回了他同样的一封一星密信,信中很简单:工作甚有成效,密信太过啰嗦,银钱立汇,敢没完事就私自滚回来——打断狗腿! 这等惫懒的家伙骂虽是要骂,但这点时日能想方设法搭上朱壮威的身边人,也算是尽心竭力,颇有手段和想法了,甜枣还是要给一颗吃的。 厉大人当即便让思庐着人送一百金给柴密探,这是奖励,也是一次考验,若是过不得银钱之关,此人用过即废,再不可重用,若是知道轻重,做得好事情又不贪得过分,嗯,且看日后罢。 春困秋乏正好眠,厉弦从浴桶中起来,披了件薄纱衣便往自己的窝走去,随口吩咐思庐,去看看仲校官有没有空,这都五六天没来向主官汇报工作了,太不像话! 没了肉抱枕,睡都睡不舒服。 思庐轻笑一声,自遣人去传信。 府衙院中草木扶疏,虽是人人忙得无心仔细打理,却也别有一番野趣,便是蚊虫多了些,为防疫病,厉弦也买了个熏艾的方子,定制艾草饼,只在角落里点几片,清香幽幽,驱虫熏蚊的效果却极好。 明月初升,漫步在这生机勃勃的西北庭院里,厉弦偶尔也会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迷离之感,仰头而望,这一片星空也显得格外辽阔深隧而幽远。 境内心生啊! 正自感慨自己不复年少轻狂之时,一个仆从快步走到思庐身边禀了几句,远远躬身行了一礼又退开。 见厉弦转头注视,思庐忙上前道:“公子爷,仲家小六仲微求见。” “仲六?”厉弦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来干什么?” 越胖子把人带到西北来之后,既了了与仲衡的 分卷阅读152 往日冤仇,还让仲二承了他一个情,碍着仲家人的面子,胖子虽然人前不好多宣扬,私底下也是常和他吹嘘这神来之笔。 说道做事重要的是跟对人,他越治没什么本事,交朋友的眼光还是煌煌如炬,阿弦看好仲家要买人,买了大的又买了一屋女眷,他也跟着买,虽说只买了一个小的,这不也受益匪浅? 后来仲微就进了小学校读书,还算乖巧,人也聪慧,因原本就识字,学起简数简字来也是事半功倍,常常听得老师们夸赞,他略问了几次,也就抛在脑后不再关注。 想想这几日在让驴子在学校里选少年团的事,厉弦心中有了点臆猜,嗯,莫不是这将门小虎崽子其实也不爱念书? 秋老虎正凶,厉弦看思庐手上拎着的、规整又厚实的外袍皱皱眉,摆手挥开,反正这休息时间见见小舅子,也不必穿得那般正式吧! 仲微坐在简陋的厅堂,正悄悄打量着周围简单到几乎没有的饰物——墙上只挂了几幅图,两张是狄丘秋忙和大水轮,落款是“田间客”,另一张近似白描,却是画了一株不知何物的植株。 狄丘初建一切从简倒是能明白,可这厅堂不但放了粗陋的胡椅胡桌,更挂着几幅画既不是名家,又无意境,不知所谓的田农之画,连附庸风雅都谈不上,啧! “小六,你找我?” 厉大人懒洋洋地迈步而入,顺手捂嘴打了个哈欠,这几日当真有些欠觉了。 仲微一听到这话声,忙从胡椅上蹦起,微红着脸乖巧地低头行礼: “厉,厉……” 他微微抬起头,似有些不好意思,红着小脸嚅嚅:“我,我能叫你厉大哥么?” “行啊,怎么不行?”叫哥夫也不成问题啊! 厉大人一脚迈进厅堂,便半瘫在扶手椅上,懒懒地指指身旁的椅子,道:“坐,自家人,不用客气太多。” 对于仲二这个识趣聪慧又乖巧的庶弟,厉弦还是愿意给几分耐心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刚刚将屁股沾到椅子上的仲小六,听他问话忙又站起,躬身答道:“禀厉大哥,我,我听易小驴说,要您要在学生中组建个少年团,不知……” “给我好好坐着说,别叽歪!”厉弦有些不耐,语气也重了些。 仲微一凛,偷眼一觑,轻咬着唇坐了下来,幽幽看了一眼这位形貌秀雅,言行却有些粗陋的凶悍“大哥”,轻声道:“厉大哥,我想参加少年团,我,我……我觉得自己比易小驴更能胜任团长之职。” “哦?说来听听,你怎么就比他适合……”厉弦此时倒听出听味道来了,啧,这小子小小年纪还是个官迷,这是跑官来了? 直播室里弹幕接二连三,纷纷表示要抓好教育,看看孩子都给教成了什么样?也有一部分上人认为,这孩子甚有前途,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能抓住机会利用人脉,日后必定有大出息。 厉弦也不理会直播室里的斗嘴,直起腰背,微倾身体想听听他说什么。 被“厉大哥”这么注视着,仲微脸蛋又开始微微发红,他略低着头,侧过半脸,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脖子,轻轻将眼波横了过来,略带些粉色的唇微微开启,唇珠丰润,嘴角微翘,似是想倾述什么,又似是有些埋怨。 厉弦看着他,总觉得有点不对,这小子…… 仲微勇敢地抬起头,也定定地望向他,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我自小饱读读书,简字简数也学得比他们好上百倍,北腔雅音也不是问题,我从小出生将门,更是对武学兵将之道耳濡目染,为何就不能当这少年团的团长?!” 厉弦摸摸下巴,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啊?那只不争气的驴子,若是不知前生“尸鬼”的鼎鼎大名,他老早把这就知道跟着仲衡学武学兵,念书跟服毒似的蠢货踢到天边去了。 但如今若是贸贸然换人,不说驴子心头会不舒服,怕是那群好武的蠢娃子也不会服气。 仲微似是忿忿,猛然站起身来,还想说什么,忽地脚下一拐,“啊!”一声惊呼,竟是突地往前摔下,正趴在了厉大人的腿间。 “对,对不住!厉大哥,您,您没被我弄疼吧?” 仲微手忙脚乱地撑着想起身,却正好将手按到了他“厉大哥”不可名状的地方。 “咝——你给我别动!” 厉弦浑身一激灵,正被不轻不重按着的地方竟然也有些蠢动起来,他眯起眼,深深望了一眼惶惶不安、却将那双俏似乔姨娘的水眸悄悄望向他的小子。 厉弦放松了身体,也不理会半跪半趴在他身上的仲微,忽地笑了起来,一排雪白的牙齿森然而露,笑得邪气凛然、嚣张魅惑。 厉大老爷伸手勾住了这小子的下巴,逼迫着他起头来,盈盈双目直视大老爷。 [嗷嗷嗷!这是什么样的神转折啊?!]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哼哼,楼上的伪历史专家,你查错年代了,小厉子他们那年头玩娈童合法,而且风雅之士最爱玩。] [我去,小厉子,你小子要玩出轨?不怕仲将军化身修罗劈了你和小三,呃,不对,是小六子么?] 连钟大仙都被震惊了,不得不出来提醒一句:【厉啊!你……且行且珍惜啊!】 第104章 管教 “你这手……可真是巧啊!”厉弦牢牢盯着仲微,嘴角含笑, 眼梢微冷, 漫不经心道, “有什么要紧事和你厉大哥说,怎至于如此?” “我, 我……”仲微仰起头,有些委屈地抿着唇, 悄悄看向厉弦身后如木头人般站着的思庐。 厉弦瞟了眼思庐,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眼色更冷几分,松开了仲微。 仲微盯着思庐走出去,又反手轻轻掩上门, 这才回过头来, 半跪于地,羞红着脸微微仰起头,仰慕地说道:“厉大哥,您白手起家, 在这西北穷乡僻壤生生辟出一片天地来,小弟虽是初来乍到,也好生、好生仰慕。我原以为只要好好学您的简字简数,就能帮得上忙, 但越学得多,便越觉得自己所知之少。 学校也好, 少年团也罢,吾唯愿追随您的步伐,以附骥尾。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仲微的眉眼秀丽而清澈,五官精致,当他微微仰头,目含求恳之时,真是让人看了甘愿为他摘星捞月。 皮相倒真是不差,正是他少年轻狂之时颇为喜爱的口味,柔软而带着些卑微的骄傲,让他想掠夺,想狠狠撕碎那点脆弱的骄傲。 厉弦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歪着头斜靠在椅背上,懒懒地说道:“什么都愿意做?!你这话可真配不起你身上的血脉,当真是——自甘堕落。” 他的心老了,早不是当年的轻狂热血,口味居然也变了,吃惯了 分卷阅读153 毛腿的夯货,竟有些啃不下这等自以为是的青枣,啧啧!仲衡这货果然也有颠倒审美意趣之能啊! 仲微听得他这句话,一张嫩生生的俏脸唰地瞬时变得惨白,继而晕红满面,面皮似是红得要滴出血来,眼中却仿佛跳出一簇火光,熊熊燃烧。 他猛地站起身来,忽地咬咬牙,合身扑了上去,用力搂住厉弦的腰,吻上了他的胸口,愤愤然抬起头,问:“仲二做得,为何我不行?” 厉弦一时没及防,被这半大小子搂住了腰,听得这话气得笑了,飞起一脚将人踹了开去,仲微一声痛呼,蜷缩着重重摔在一旁。 厉大人走上前,蹲在他身前,拧着仲小六的下巴,道:“我与你兄长生死相交,性命相付,心悦彼此愿一生同行,不是你这等龌龊心思可以侮辱的。” 这话说得光明正大、义正辞严,他买了仲二一条小命,救了他家女眷几条命,自己也是收获颇丰,既得了一个贴心“能干”的勇将,又得一知心爱侣,身心都是悦得很。至于什么开始时的被迫无奈,什么为了赚积分,什么只贪□□……这等早先的小事,咳咳,就像上人们说的,且随风去,不要计较太多么! 仲六咬着牙,面色阴沉地用颤抖的手臂半撑起身体,忽地尖声笑道:“我龌龊?我躺在廷尉狱的黑牢里,一身污秽、遍体鳞伤,且躺着等死!三哥病了,病得死去活来,叔伯家的老九和十一当日就死了。我被卖到一户畜生家中,生不如死,为了苟活什么不要脸的事没做过?那自是比不上我好二哥这等光明磊……” “你的好二哥在廷尉狱被打断了腿,半死不活的被卖到我府上,要不是我医术还算不错,如今你得去他坟上说三道四、埋怨不休了。” 厉弦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看这孩子怨天恨地似是人人都对不起他的德性,脑海中上人们口沫四溅的弹幕简直快把他淹没了,上人们有一个词总结得挺到位,这娃就是“中二”啊! 被上人们激动的弹幕一喷,厉弦被仲小六搞出来的一股无名之气倒是突地消了,本来对这等不识好歹的小子他也懒得多搭理,但这个有些不同,他是自家夯货目前唯一的弟弟了,倒是还值得他费几句口舌。 “你家突逢骤变,从天上掉落泥坑确实凄苦,但你既然背负了仲姓,就要接受他给予你的荣耀与痛苦,若是你不姓仲,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被越治买下,活着来到我的面前吗?” 厉弦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说道:“没人欠你什么,更没人需要对你……” “公子!”思庐在门外低呼,“仲校尉来了。” 门突地被打开,仲衡逆光站在大门外,低声道:“阿弦,我来了。” 他没有多问什么,低下头看了眼匍匐于地、一身狼狈的仲微,再没给他一点余光,起身走向自家的阿弦。 被如此无视,仲微的身体忽地剧烈颤抖起来,拼命地尖声咒骂:“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出生就得父亲看重,悉心教导,我却连名字都只是个‘微末不足道’?凭什么同跌下万丈深渊,你却可以逃脱生天,被厉家的公子买了好生对待,我却要被不当人的欺辱?!凭什么我用尽力气都争夺不到一点微末的机会,你却能让他宠爱有……” 厉大人听得有些烦,随手脱下足衣塞进了这小子的嘴里,顺手抽出腰带把人两只手给反绑了。 仲微涨红着脸翻倒一旁,嘴里只能“唔唔唔!” 厉弦斜眼睨着面沉如水的仲二,道:“我帮你管教下不懂事的弟弟,你不介意吧?” 仲衡看着他,锋利硬朗的眉眼忽地柔软了下来,轻轻弯起嘴角:“你管教他,理所应当的。” 厉弦点点头,又蹲在仲微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脸,道:“小子,运气这东西是老天爷给的,你争都争不来的。仲二会投胎,你也不差,不会投胎的都在挣命过日子,哪里还能像你这般中气十足的抱怨这抱怨那?被欺辱了,就攒着力气好生磨炼,改天自己欺辱回去,撒泼嫉恨除了让你显得无能又懦弱,别无他用。 行了,你这就是吃饱了撑的,才有空闹这出。” 他转头喊道:“思庐!让这小子去少年团报道,搬到那里去住,日后一视同仁,不劳动不得食,累功进阶。” “想让人看得起,就做出点样子来!别一边吃着你父兄赚的米,一边喊着人人都对不住你,还异想天开到来勾-引……咳咳咳!” 差点说漏嘴,厉弦不知为何颇有些心虚,也懒得再为这小子多费心思,站起了身。 仲微气得脸上红都几乎要滴血,额头青筋直蹦,挣扎着呜呜不已,到底还是没能再骂上一句半句,便被思庐让人拖了出去,从此而后,想必他会为了自己的衣食温饱忙得再无一刻怨天怨地的时间。 看着如一条大鱼般弹跳不已,生气十足的仲小六被弄了出去,厉弦不由感慨:“啧,你家里这几个也不是什么省心的货啊!” 仲衡抿着唇,并未将仲微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与大哥一母同胞尚有些隔阂,闻其哀讯才有所恸,对于仲微,他的记忆里也不过是个乖巧又不起眼的庶弟,既然仲微心存怨怼,日后漠视也就是了。 但是—— “阿弦,你刚才说的勾-引——却是怎么一回事?” 仲衡剑眉竖起,牙根磨得有些响。 “这,这个,哪里有什么,什么,你家小六这点大,难道我还会对这涩口青芽有甚兴趣不成?若不是你弟,当我会理会……唔唔唔!” 厉大人因为说漏嘴,很快被有些气恼的醋缸封了口,忙得再也无力顾及有的没的。 不省心的中二熊孩子被丢到少年团,被他哥磨炼,若是能百炼成钢,自是好事,若是自此堕落成泥,老仲也并不会太在意,一如仲二向老仲提出,让小六离家住军营时,老仲也只是挥了挥手,在他看来,兄长管教不服训的弟弟,天经地义。 小小波折之后,狄丘的日子又恢复到了忙碌之中,人人忙得飞起,刚刚成立的少年团自也不例外。 仲微净身出户,被分派到少年团的宿营地中,他倒也硬气,并不求饶,连乔姨娘红肿着眼连夜为他装的大包裹也不要,挺直着瘦小的身板,一往无前地走进了军营,没有回头。 厉大人也无暇顾及这屁点大的事,他正一心一意钻研如何实现远距离实时通讯。 这桩事的起因便是柴东城的那封来信,密信虽然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信息的安全,但这实效性实在太差。安成县到狄丘,即便是快马加鞭,昼夜不歇,来回也得三四天,若真是有什么大变故,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钟大仙的那个敌我示意图,也只有厉弦接触过,或锚点近距离感应 分卷阅读154 到的,并且利用锚点的力量标记之后,才会由光脑AI推演后粗略显现,只能辅助做个大致的判断。厉弦本身都不掌握、未接触的,或是距离过远的情况,根本不能借助这些来推演敌我和敌军势力。 有了上人们的各种神通相助,厉大人对于低效获取信息的忍耐力也变得相当差,“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可若是隔上一年半载才知道敌人的情况,自家的窝都老早让人端了! 无线长距离通讯,这个技术在地球近现代的科学发展史上,是值得重重书写的一笔,然而,以中古时代的基础而言,别说无线通讯,就是有线通讯在厉弦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弄得出来。 钟恪和上人们拿着光脑里调出来的各种资料和古籍研究了半天,给了土著厉一个方案,利用锚点的频率,变异地使用电磁波。 第105章 同频 【简单地说,就是利用锚点调频, 能让你接收到同频发生器的传输信息。】 厉弦严肃地点点头, 茫然眨眨眼。 钟恪长叹一声, 与中古人类解释原理,他可不是傻了么, 只要疗效好,何必知道这吃的是啥药啊! 【这么说吧, 直播就是一个大频道,占了锚点功能99.9%的资源,让你能接收来自我们世界的信息, 余下的那一点空闲资源,足够在你的脑域中再开辟1-2个短距离频道,只要对方持有同频发生器, 激活后就可以与你实时语音信息沟通。 也就是说, 他发的讯息,会像上人们在直播室里发言这样,又略有些不同,以类似文字的形式出现在你脑海的小频道内, 但是不能像主频这样实时反馈你发出的信息。】 这话土著厉还是能明白个八-九分,一时兴奋无比,这,这简直是顺风耳、千里传讯, 神仙也不过如此么! 鉴于钟恪孜孜不倦以挖坑为己任的坑货特性,坑久了, 厉弦也被坑出了经验,虽是激动,仍不失警惕地问道:“短距离,有多短?” 【啧!小人之心啊!我所说的短,是比拟我们之间的宇宙距离来算的,所以说“短”,其实么,大致就是以你为中心,1/3球面积内的特定信息传输时间不超0.01秒。】 “球?什么球?”土著厉不耻下问。 【地球!近代卫星GPS还需要3-4颗卫星呢,我这1/3球面……得,我又傻了,总之,持有同频发生器的特定人选,在大燕、陈国、蛮胡这些你所知的任何区域内发信息,你都能瞬间收到。】 厉弦凭着最后一点冷静,克制“买买买”的欲望,挣扎着问出了最重要的两个问题:“要多少积分?有什么缺陷?” 【这么重要的信息通讯工具,当然会贵一点,两万五千分一个频道,最多开两个频道。】 “为何只能有两个‘频道’?” 要是多几个频道,不就能对四面八方的信息了如指掌?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 【如果你不介意自己人格分裂,或是精神狂躁——就是颠狂失常,我是不介意帮你再多开几频的,基于锚点依附肉身的安全考虑,2个小频道就是安全警戒线了。】 厉弦琢磨着,这个限制倒是应该,他只是想快点收到重要信息,可不想为这点便利把自己搞疯了。 【至于其他缺点,这个,咳!就算是花大力气搞出特定频率的同频发生器,这个信息容量还是挺有限的,不能超过30个字节,一次用完需要再次充能……】 钟恪有点心虚地快速将几个缺点念了一遍,直播室里哈哈哈不断,陈年旧段子都已经满天乱飞了。 [我,钟恪,打钱!嘀——对不起,您的信息字数已到上限。] [哈哈哈,这比当年的“电报”还惨呢,不但字数有限,还是用过即扔,哎,不对,是用过即充!是不是三千里外发了句紧急信息,想再发第二句就得先跑回小厉子身边充能,然后再跑回那头……哈哈哈!笑死我了。] [啧!说不定恪老板打的就是特制同频发生器的主意,这生意可以呀!一个只能发一句,想要多说几句,不得备上十七八个?] 厉弦看着上人们的推测,脸都黑了,这玩意实在“坑”不可言! 【咳,这个一个频道只能对应一个特定的同频发生器,想要弄十七八个是绝对不可能的。】 钟恪大叫冤枉,中古时代这么个情况,能利用锚点开两个小频道已是极限,小厉子身体储能供能就那一丁点容量,怎么可能让发生器携带更多的能量么?!这地方又没电插头,也就只能因陋就简,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厉弦掰着手指数了数这破玩意的缺点,再看看贵得离谱的价格,面无表情地正准备打叉拒绝,钟恪急了: 【等等等等!你就没想过,虽然这东西贵是贵了点,毛病是多了点,可是能万里传音! 弄上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你和你家那位总不可能天天这么连体婴似的,呆在一起过家家吧?万一有事分开,要紧关头留句遗——咳咳,家书抵万金么!这破交通能让你这么迅捷地收到爱人信息么? 还有同频发生器的充能,虽然是麻烦了点,可是这不还有备用太阳能么,一次用完能量后,只要在太阳底下晒足72小时,它又满血复活,可以通信了!】 听着钟大仙这毫无节操的吐血推销,厉弦额上青筋直跳,直播室里笑翻了天。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几个女上人被这万里传信的中古古董式传讯工具给感动了,边喊着太浪漫了,漫撒一把金钱,替小厉子买了一份单。 说实话,这玩意虽是有这不好、那问题,用来紧急通讯当真是极好的,用钟大仙的话来说【以中古时代的电磁环境,只要不钻到磁铁矿里去,那信号就是全球独家,清晰绝无干扰,实时接收!】 谢过各位慷慨的上人们,厉弦转念一想,这东西在紧要关头倒确实顶用,既然都买了,便咬咬牙自已掏钱又买一份,把那两个“频道”给用足了。 钟大仙喜不自禁地连忙收了这笔业务,就让厉弦去准备“同频发生器”的材料,两个频道就准备两个,材料建议用铜,传导性好些,也可用合金钢,20-30克即可,形状随便,到时候他会通过锚点在里面镌刻传导和传输的图纹,同时设定精神力认定,以便让特定持有者使用。 这个持有者也可以变更,但每次变更都需要钟大仙改变精神力绑定。 厉弦沉吟片刻,不经意地看见自己手腕上用红丝线拴着的旧铜钱,心中有了主意。 *** 少年团的宿营是新搭建的,一板一钉都是他们拿了烟青管事的批条,从木工坊与铁坊处领来,在工匠的带领指挥下,胼手胝足、自力更生 分卷阅读155 ,磨出满手血泡,一点一点建出来的。 小小的一排板房,足足用了他们十二天时间,又花费了无数的力气和辛劳,在这过程中,几十个半大小子都当了全劳力使,人人累得一下工倒头就睡。 在新兵营暂借的一角中,少年团团长易小驴夜巡时,偶尔会听到几声极低的啜泣声,他疑心是那位仲六少爷在闷着脑袋哭,但是第二天却见不到这位嫩生生的小爷有半点异样之处,上工、训练、学习之时,这位仲六还格外凶悍不要命,别看模样娇嫩,却已打趴下了两三拨看他不顺眼的小子们。 小驴虽也看不太惯他这等作姿之态,心底里倒也有些佩服仲小六的狠劲,不愧是师父的亲弟弟啊! 想着建营之初师父和神仙大人的叮嘱,小驴觉着,他非常有必要好好“照顾”这位仲家小弟,给他加加压,大人说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必……娘的,必要吃苦头饿肚子啊! 仲六在少年团的生活便如此热血而“激情”地拉开了帷幕。 在与那帮“土鳖”和“马匪”们的战斗中,仲微渐渐学会了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该示弱时弱得让人心怜,该狠时狠揍得对手鼻血开花!只要不弄出断手折脚的大事来,他的“才干”能尽情地发挥,再不需日日压抑自己,嫉恨地望着光芒万丈的兄长,自怜自伤,想着博取他人的关注。 彼其娘之,这些混蛋就没有一天不“关注”他的! 少年团这些日子里除了建营和训练,基本简数简字虽是不用天天学,考核却仍是要月月过关,在这批畏书如虎的“蠢货”当中,知书识礼的娘娘腔“少爷”竟然成了大伙唯一的指望…… 易小驴觉得,打归打,战友的交情是能托付生死的,哪个还会记这点小仇?小小的考核互相帮帮忙也是应当的么! 只是听说监考官便是自家师父后,那点作弊的小心思早就如一缕青烟,“滋”一声悲凉凄楚地灭在了瓢泼的冷水下。 考核前夕,诸人都哭丧着脸熬灯苦读时,不计前嫌的仲微仲六少爷,微笑着拿着书本开了堂考前冲刺课,耐心讲授考试经验,教导应考秘诀…… 打这次月考后,不仅仅是驴子、二宝等少年团中心人物,诸位好武的学渣们通通都见识了“学霸”的威力,心悦诚服地让“少爷”坐了团里的第三把交椅。 仲小六自此日日训练,与同伴们同行同止,渐渐混成一团,连出行值岗都有几位忠心的追随者,想想当日在厉大人和仲二面前的丢人现眼,他真是恨不得揍那时的自己一顿,没得让他们看轻了! 听说仲小六被他哥和阿弦丢到了少年团里,不但不管不问,还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畜牧司的越司长摸摸自家有些清减的肚子,啧!还是去看看那孩子,到底也一路同行西北,还同生共死了一遭。 挺好的娃,弄点好吃的哄哄,给他哥和哥夫道个歉,自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畜牧司有了厉大人出的三大绝招,虽是时日不长,可有些地方还是立竿见影有了奇效,比如那猪羊圈里、牛马棚中满当当的大肚子牲口,比如那近千只满地跑的鸡仔、塘里游的鸭鹅,看这生机勃勃的场景,哪个来人不是流着口水摸肚子的? 越司长让傻墩抓了只刚长成的小公鸡,记在自己的账下——厉大人要求各处账目清晰,旬月都有精学简数的小书生来帮着理账清账,虽是自家兄弟,越治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意思坏了情分,笔笔都是记得清。 这畜牧司里能写字的,除了他这司长没几个,总不能一点屁事都让他这司长操劳吧? 副手黄管事便画了个各人都能看明白的账本,各物事皆用简笔图来描,有一数便画一横,有一蛋便画一圈,简单倒是简单了,连傻墩都知道画线,可随着牲口家畜的增多,几千只鸡鸭鹅蛋的,如何还数得清?描得过来? 听了来对账的小学生的汇报,说是数了半日才数清那账本上画的蛋!厉大人哭笑不得,责令畜牧司人人都必须学会简数。 大棒加美食,厉大人再摸个顶,半月之后畜牧司人人都学会了用简数记账,连傻墩都能手指脚趾并用地数到百了,可见再粪土的土鳖,有厉大人悉心调-教,那也是能上墙糊一把的。 有鉴于此,厉大人让简数科的学生们又抽检了各重要部门,把该学会记账的个个都轮训了一遍,这才初初理清狄丘的家底。 越治也是忙完这阵账数,才想起了仲家小六。 他拎着小公鸡去了厉大人的专属大厨贺七处,用厉大人最近新出的方子精心烤了,便带着香喷喷的烤鸡去了少年团探望故人。 仲六黑瘦了不少,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精气神十足,越治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却觉得这孩子精神多了,再不是一路同行时,那郁郁又惶惶,似是随时会被惊吓到的小模样,果然,还是这样看上去顺眼顺心多了。 接过香喷喷的烤鸡,仲微嫣然一笑,两个眼睛似是会发光,他随手将鸡交给垂涎欲滴,正探头探脑嘻笑着张望的伙伴们,又诚恳地谢了越大哥,突地抬眼,轻声问道: “越大哥,若是,若是我不姓仲,当日你还会不会买我,救我出那火坑?” 越治一楞,也笑:“你傻啊!小六,你若不是仲家小六,我认得你是谁?” 仲六眼眸低了下去,轻轻笑了声:“也是,我当真傻了。” “喂喂,你别难过啊!你要不是仲小六,越大哥虽是不认识你,不知道有你,可要是真见着了你这般讨人喜欢的孩子,不管你姓什么,都会出手拉一把。你越大哥可是有钱的好人!哈哈哈!” 越胖子毫不愧疚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仲微噗嗤一笑,抬起头认真地说道:“谢谢你,越大哥。” 第106章 礼物 厉大人最近行踪有些神秘,忙碌一整天后, 从铁甲那里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便一头钻进自己的屋子, “吱吱咯咯”渗人的声音响上快大半个时辰,这才一头是汗, 满脸疲倦地出来吃饭。 石屏难得有空脱开一帮子百姓的繁杂事务,来府衙向公子爷禀报近日的种种事宜, 却见他行止如此古怪,不由得悄声问思庐:“这……又是怎地了?” “三五日了,神思不属的……” 正悄悄说着, 却见厉大人夹起块肴肉,恍恍惚惚地往自己鼻子上戳,吓得思庐赶紧伸手一拨, 把那筷子给拨歪了, 险险擦着厉大人的靓鼻孔而过。 “公子爷!您吃饭好歹回点神。” 厉弦一惊,呲牙笑了笑,又似半梦半醒般双眼直楞,乱伸筷子。 思庐只得紧盯着, 不时伸筷布菜,石屏也忙伸手帮忙,免得公子爷吃顿饭还不小心把自己给 分卷阅读156 捅个窟窿出来。 厉大人胡乱塞了几口,匆匆填饱肚子, 让思庐侍候着洗漱完,又跑到屋子里忙起来。 思庐悄悄张嘴, 无声地“说”道:怕是和那位吵架了,五天没召人来了!一回衙就这副样子,又不敢劝。 石屏惊讶地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自打那位来到厉家,公子爷散尽姬妾,独宠他一个,当真是把人放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那个黏糊肉麻劲,连烟青都黯然退避三舍,要不是仲爷是男人,怕小主子都蹦出来了,如今居然还会吵嘴? 眼见公子爷这听不进话的模样,石屏也只得摇摇头先退下,改日再禀一应事务。 厉弦哪里还顾得上自家贴身管事的窃窃私语,一脑门子里都是层层叠叠的电路图,这电离要走的“路”虽是要铭刻在同频发生器的内部,但首先肯定要通过他脑内的“锚点”来周转。 这几日弄两个小小的“发生器”,为了细调外形,又是锉又是刨的,还得让锚点在脑内开辟频道,与这两个“发生器”调整对好频道,倒把自己弄得一脑袋浆糊,晕晕又乎乎的,哪里还有心思召唤仲校官来“汇报工作”。 好在钟大仙说了,这些状况都只是暂时的副作用,完工后过个几日就能消停了。 用了五天光景,厉弦终于把那两个由铁甲打造出来的初胚,成功地内刻上了完整的“电路”,并且调制完毕,只要记录下使用人的精神力标记,就算大功告成了。 两个发生器,一个自然是给自家夯货的,另一个则要给还蹲在安成县监督朱壮威的柴东城送去,这东西要示范说明,还要印记精神力,也只能亲自跑一趟,再装一番神通了。 摸摸手中精致可爱的两个发生器,厉大人便有些雀跃难忍,心头痒痒的,恨不能立时找仲二来试试…… 脚刚迈出房门,就听思庐在外禀道:“公子爷,仲校官来了。知道您在忙,怕扰了您‘闭关’,正在厅堂等候。” “倒是巧了……” 厉弦哈哈一笑,急忙奔了出去,刚迈了两步,身形突地一顿,转过身来,摸了摸有几日没好好打理的发髻,扬眉问道:“……如何?” 思庐使劲摒着笑,学着公子爷往日夸赞他人的手势,竖起两根大拇指,诚心诚意道:“形貌昳丽,姿容秀雅,让人见之忘俗!” 厉大人很是欣赏思庐的意趣与眼光,满意地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晃了出去。 “阿弦!你忙完了?” 听得脚步声,仲校官哪里还有往日在人前的威武严肃之状,早就欣喜地蹿了出来。 “嗯!咦,你今日倒有空闲,新兵训得如何了?” 厉大人笑吟吟地随口问道,见仲衡身后的几上放了只食盒,便看了两眼。 “已训得有些模样了,五百长矛兵已披甲试训了几次,玄半甲防护甚强,有几处关节执矛动作时略有妨碍,我已让铁技师修整;护卫与一些力大会武技的,组了六十余跳荡兵,另有百十名弩-弓兵,这些都需披轻便的皮甲,烟青管事正调女营中善女红者串织铁甲片,缝纫皮甲,只是好皮子难得,硝制太慢……” 厉大人听着,随意点点头,这些事他都略有所知,尤其那皮子,来到狄丘虽是猎了不少,但会硝皮的能匠几乎没有,山里人自己弄的很是耗时,折损又大,一年半载未必能硝出几张能用的上好皮子来,根本不敷制皮甲所用,确实需要弄个方子来好好硝制…… 只是这夯货来这一趟便是为了这些繁琐不尽的公事?边说边挡着那只食盒又是何意? 厉大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伸手拨开有些讪讪的碍事“柱子”,拿过那食盒就要打开。 “……就是一份汤饼。 今日是我的生辰,母亲本欲在家里办个小宴,我说狄丘如今处处忙碌,物事又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原听你说过你‘师门’有过生辰吃汤饼的习俗,我就去贺七那里自己动手做了一份,本想……如今怕是坨了,不吃也罢。” 厉弦将手放在那简陋的黑漆食盒盖子上,听仲二说完,白了他一眼,将盒子打开,果然那汤饼的汤都被面吸干了,精麦粉手制的宽面条子涨起一堆,粘乎乎地搭在一处,几片豚肉蔫搭搭地挂在上头,模样实是不好看。 厉弦伸手拿过盒子边上放着的木箸,嫌弃地挑起一坨面块送进嘴里,撇了撇嘴:“啧,味道有点淡,卤肉是贺七的手笔吧?” 推开仲衡阻挡的手,厉弦皱着眉头又夹起一坨糊面,一筷子塞进了仲衡大张的嘴里。 “一饭一饮当思来之不易,我种点地容易么?!你这手艺虽差了点,但是用心足够,一人一半,陪我好好吃了,帮你贺寿。” 仲衡乖乖地听大人的话坐下,让他你一筷我一筷地分食了这份味道不太过得去的汤饼,眼中嘴边的笑意挥之不去,直吃得满腹暖意。 大燕少年人不作大寿,多半是亲朋好友小宴庆贺,如今在狄丘,仲衡除了他的家人,心心念念放在心窝子里的,也就这么一位“横行跋扈”惹人爱的大人了。 厉大人给两人塞下这份汤饼,心头也有些发虚,他竟是不知自家夯货的生辰,说是贺寿,这贺礼…… 悄悄在身上摸了一通,正摸到袖笼里塞着的两枚同频发生器,啧!天助我也,差点让仲二这坨面糊了脑子。 厉大人敷衍地念几句贺词,喜滋滋地掏出了这几日的辛劳成果:“给!” 一枚黄澄澄的铜钱展露在他白生生的手心里,外圆内方,铜钱上阳刻的不是年号,却是四个有些歪扭的隶书:“平安喜乐”,显是出自厉某人的手笔。 铜钱的圆孔中被缚了几道红线,手艺有些糙,缠得七扭八歪,与那字体倒是相映成趣。 “我拿了你的‘护身钱’,如今做了一个新的送你,你可要好好珍藏。”厉弦得意地仰起下巴,拎着那红线将铜钱塞进了仲衡温暖而粗糙的手掌之中。 他皓如白玉的手腕上也挂着一枚样式极像,却破旧许多的铜钱,正是当日仲衡求他去救自家女眷时给的信物,厉弦当日忘记还了,到得后来,共同经历了种种,他便有意无意地将这枚铜钱给扣下了。 到得如今,厉大人说了,进他嘴里的物事,如何还有还出去的道理? 大不了换着给一个。 仲衡缓缓握住这枚铜钱,凝望许久,终于拿定主意,突地咧嘴笑了,笑得俊逸爽朗,再无半分阴霾。 仲衡横了一眼在边上装木桩的思庐,看着他悄悄低头走了出去,这才拥着阿弦的腰枝,低头柔声道:“阿弦,帮我系上。” 厉弦握住仲二的手腕,边系边向他解说这枚自制的铜钱,如何蕴藏了师门的“法术”,如何远距离通讯,如何充能种种,最后才让仲二 分卷阅读157 手握铜钱,闭目凝神,将注意力完全贯注在其中。 同一时间,悄悄地让钟大仙将仲衡的精神力标记印入了这枚“铜钱”。 “我专心一致、耗费心神,花了五天五夜才为你做出这枚独一无二的……” 厉大人正得意地宣扬自己的功劳苦劳,动作未免大了些,那袖子甩得厉害了点,一枚样式大小差不多,只是由精钢制成,简陋了些的圆形方孔金属板,从他袖口掉了出来。 仲衡望望一时噎住的厉大人,弯腰将这枚独一有二的“钢钱”捡了起来,放回厉弦手心。 “……呃,这个我做了你这枚之后,突地想起,哎呀!这东西能用于远距传讯,用处到是挺大,便随意又弄了一个,日后有什么紧要军情可以让他们来传讯。你放心,再不会有第三个了!” 厉大人悄悄抹了把汗,幸亏这嘴拐弯还算快。 仲校官露齿一笑,似猛虎扑食般一口啃上了那截觊觎已久,白生生的嫩脖子,叼着嫩肉边磨牙,边在大人耳边柔声道:“阿弦,我也多谢你的用心。” 言罢,一手捞起已被啃得腿软,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的大人,扛在肩上就快步往内房走。 “今日大人微恙,暂不理事。” 思庐微笑着拒了几个有事要禀的管事工头,抬头望望刚过午不久的日头,也不过感慨一声:男狐狸精的功力如今是越发见涨了。 仲校官奋力耕耘了快一个时辰,这才依依不舍、汗流浃背地回了军营,连澡也顾不上洗,事务实在繁忙,能脱开这片刻时光,求一时欢娱,已是奢侈太过。 厉大人吃得饱撑,懒洋洋地偷睡了一个多时辰,到得夜里,突地心中一动,脑海里传来一道信息。 咦?让这夯货试验一次,竟是这个时候发了过来? 这种作用于脑海频道的信息十分玄妙,既不像仲大仙那样似是直接将意思印入脑中,也不像上人们的言语出现在眼前视屏之中,而是类似于有人在耳边轻声叮咛,虽是轻语,却字字清楚。 “阿弦,吾以心为誓,此生不二色。” 厉弦收到仲衡这句试验信息,心头美滋滋,下了结论:同频接收器缺点一如所言那般多,但收讯很成功。 第107章 暂别 给远在安成的柴东城送“千里传音钱”之前,厉弦抽空翻找了几个硝皮子的方子, 可是无论哪个方子都离不开盐、碱、芒硝几种必备矿物, 盐就不用说了, 这东西不但贵,且是朝廷专营, 以那成本来弄皮子,一张好皮怕不要贵上天去。 碱与芒硝等物近旁也无矿产, 倒是听说先零羌的故地有天然的盐碱湖……厉弦摸摸下巴,为了做皮甲,去挠一把先零羌这病猫的屁股值不值得呢?低头一算, 自家连皮带骨才千八百个新兵,撒到草原上怕是连草籽都不如,要打人家盐碱湖的算盘, 这身子骨还差得远。 光有好方子, 没有材料,也只能徒呼奈何,先用山民那些草木灰之类乱七八糟的方子选顶着,再请郑家四处收购碱石与芒硝, 一步步来罢。 临出发之前,二舅郑锦忽地找上厉弦,与他辞别。 “……您不是在忙着那个小额信贷实验么,怎地突然要回去?莫不是外祖他老人家看你赖在狄丘不肯相亲, 要拄着拐杖打上门来了?” 郑锦哭笑不得,俊秀的眉毛轻轻扬起, 眼角微弯,犹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浅湖,漾得人心旌神摇,直播室里无边星币萧萧直下,到处都是粉色的条幅烟花。 “休得胡言!” 他伸出玉白得都有些透明的纤长指节,“咚”地一声敲在胡说八道的小子脑袋上,人前要为厉大人留足颜面,人后么,再怎么高官得做,这还是他怀中未长成的孩子。 “小额借贷之事有元则替我看着,这几个月只要萧规曹随,记录详细,其余的待我回来再详加整理、推进也不迟。” 元则姓易,易范易元则正是驴子的爹,他一路随着厉大人西行,在后勤司烟青管事手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于银钱简数之上极为敏感,积功累进,狄丘初建又少人才,到得如今竟已不知不觉升到后勤司第三把交椅的“助理”之职。 郑锦醉心于经济之道,看了一堆理论书籍,总觉各种道理离这人间似乎都远了些,最近便萌发了以实践来验证书中道理的想法,便在厉大人的支持下,在狄丘开了首家官营的“钱庄”。 不但是狄丘的首家,在这大燕朝怕都是第一家。 钱庄,顾名思义,存钱的庄铺。 与佛寺的寺库、时人开的当铺以典当、放息、周转钱币为主业不同,这个钱庄以“钱”为主,不以“物”来周转,主要的业务便是吸储与放贷。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办过类似的铺子,狄丘此处百姓又绝大多数都是山野出身的土鳖,以往日日操劳,家中一年到头未必能摸到几个钱,平日所用要么是自产自销,要么是以物易物,连寺库之类都闻所未闻,更不要说什么“钱庄”。 好在大伙虽是不懂这些,但都晓得了这铺子是厉大人的舅舅开的,厉大人便是这家钱庄的主子,大人说有余钱可存这铺子,存钱还有息可拿,便是听上去再离谱,百姓也信得过——手上这几个攥出汗来的辛苦钱,不都是大人给的?! 大人说能存,大伙就存。 只是百姓们手中那几个铜板,用来花销还不够,又要存粮防饥,能存到钱庄里的,不过是涓涓细流,聊胜于无。 存款的大头,还是狄丘的司吏管事们,以及护卫、新兵这些有固定粮饷,却被圈在狄丘,无处花用的“公务员”、正兵们,偶尔有几位看好狄丘之地的行商,给供销社下定单后,定金也应厉大人的要求存入了钱庄。 钱庄有了厉大人出的本钱和二舅支援的私房钱共两千金做底,再有了“客户”存入的这些银钱,便开始试着做小款贷款,这“贷”却不是贷钱,而是“毛贷”,贷予经考察认可的农户几只小鸡、小鸭抑或一只乳羊,待来年以市价回收家禽家畜,或是折钱归还钱庄。 概因如今在狄丘物品短缺,分配制的“计划经济”占了大头,农户便是贷了钱,也不知如何“以钱生钱”,更无处可买多余的货物,何况这千百年来的习俗,若不是生老病死万不得已之际,一般的庄户人家如何愿意去借贷?那利滚利的各种坑法,吸血吮骨绝非妄言。 这小额的“毛贷”便是将生发之道交到农户手上,买了畜牧司出产的种鸡种苗,再请技术员手把手地教会养鸡养鸭,以小户散养来补充集中养殖,增加狄丘肉食的供应,丰富各人的嘴巴和肚腹,同时也让一部分人先试着走出温饱之路。 也因此,放“毛贷”的对象十分重要,要选那勤劳肯干,家中 分卷阅读158 又无大疾苦的人家,否则这家禽家畜放下去,来年怕是血本无归,穷得叮当响的赖皮汉子,吃了卖了鸡鸭,躺倒任打,除了泄愤又能奈何?只是若走到这一步,就完全违背了放贷的初衷。 如此一来,这钱庄铺子先期工作极多,人手的要求更高,郑锦调研了旬月,又忙了许久做计划,做宣传,拉存户,把自家得力的管事伙计都用上,犹嫌不足,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走到了可以放贷的这一步,突然说要走,若不是有什么要事,绝无可能这般轻易撒手。 郑锦眉头轻蹙,并未直接应答外甥的问话,轻声一叹,只道:“你在狄丘做得极好,只是锥出囊中,必有人嫉,我不在时你要小心谨慎从事,却也不必过于畏缩,”他秀眉扬起,声音清朗而自信,“在这西北的界面上,我郑阀倒还没怕过谁来!” 厉弦嘻嘻笑着应了,很是赞叹自家阿舅的气概,只这一句豪言,就帮他摇下一树星币啊!那两个通讯器给亏出去的分都快能赚回来了。 瞧这傻孩子笑得双眼冒金光,郑锦也无可奈何,轻扣了一下阿丑的脑瓜蹦,又说起一事: “并州那位驻守的壮威将军朱嵩,你可还记得?” “记得,肥如猪,贪如虎!” “阿丑!”郑锦温言道,“慎言。言为心声,阿舅却是望你能‘讷于言而敏于行’。” 看看外甥抓耳挠腮的孩子气,他轻叹了口气,笑道:“罢了,也不指望你做个温雅公子,只须知祸从口出,出言必三思。” 厉弦嘿嘿一笑,听着阿舅继续叮嘱。 “上次大哥带你拜见朱嵩,听说此人略有微言,大哥不放心,又放了个管事打探,这壮威将军原不过有些贪心不足,听得狄丘秋收之后,就有些意动。大哥让人打点了这朱嵩身边的几个幕僚,却是起色不大。驻防之兵要出动,必有上命。他若是个循规蹈矩的,自不必怕他,就怕蠢货闷头胡来,找你麻烦,这节不可不防。” 郑锦谆谆教导,恨不能一言之间将自己的经验都教予孩子,厉弦心中温热如汤,伸手轻轻握住了阿舅的手。 “我知晓了,人惹不犯我,我必安分,人若犯我,我必痛击!阿舅,你放心,我长大了,再不会鲁莽冲动行事,凡事必三思。” 郑锦听他这番话,也自莞尔,如何他也这般婆妈起来,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我此次回郑阀,确是有些麻烦事,不过也许是好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阿丑乖乖待阿舅回来,”郑锦洒脱地挥挥手,又悄悄挤眼笑道:“与仲衡别耍得过了,年纪轻轻要懂藏精养肾,莫待老来空悲切!” 厉弦哭笑不得地送走阿舅,自己也踏上了为柴密探送通讯器之途。郑阀许是有些小麻烦,但阿舅既不愿明说,他便安心等待,狄丘一地总是敞怀欢迎阿舅的。 快马加鞭、轻车简从,花了两日赶到安成,厉弦竟也只觉得微有些疲乏,果然电电更健康,如今他日日锻炼不辍,身体虽是看上去不如那些肌肉虬节的壮汉,骨子里却已比一般人健旺许多。 正一身光鲜,混迹“江湖”四下钻营的柴密探,在住所里见着突如其来的厉大人,倒是被真真唬了一大跳。 待得厉神仙摒开左右,秘密将那“钢钱”传讯的法宝传授于他之时,柴东城一头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实实趴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哪里还记得往日心中隐隐“敬鬼神而远之”的想法,自诩厉神仙座下首徒,定为师尊打探各路消息,秘法传之。 转念一想,咝~这等法宝能千里顺风传讯入耳,未必没有法定能千里观人入眼,他这些日子打探虽是尽心,可那兜里的银钱也花得十分尽兴,这…… 柴东城只觉汗流浃背,下定决心往后一定从俭从廉,再不敢刮公款一丝油花。 这一趟安成快去快回,顺路的,厉弦也带回了十几个看上去瘦弱老实的流民,塞进车厢里带回狄丘。 安成的街面上,流民也越来越多,这北边的战事也不知何日是个头,蛮族战罢,臃肥却羸弱的大燕又何去何从? 厉弦骑在马上,摇摇头,将这对他的而言过于沉重的大问题抛之脑后,且顾好当下,怜取眼前人罢。 第108章 筑基 “举!” 仲衡大喝。 哨长忙听命吹响尖锐的铁哨音,手中的小红旗上下一挥, 排首排长喝令“举!” 四排如林□□瞬间放倒平举, 新兵们个个怒目直视前方, 齐声暴喝“战!” “刺!” 仲校官慢慢踱步,边查看士兵们的姿势边喝令。 哨长又急忙用哨音和旗语将命令立时传递下去, 一哨百来人,其下又以二十人为一排, 设立排长,再下为什,一什十人, 如此层层传递。 战场之上杀声震天,士兵很难听清口令,因而一般都是鸣金擂鼓, 以旗帜为号令, 仲衡得了也并未对传令的方式多作改变,只是借用了厉大人教给的简易“旗语”、“哨语”,让中层和下层士官,从哨长至排长、什长都需要下死功夫记会, 做到上命者号令一出,不假思索地便能正确喝令兵士。 为了做到这一条,哪怕士官们个个都让神仙大人摸过顶,仲校官的军法板子还是折了好几条, 好容易才让几十个中低层士官个个令出即明,传递正确。 如今新兵营里还只是千把人, 若是以后实力雄壮,这些士官都将是支撑军队的重要骨架,如何能让仲衡不重视? “当——” 随着营食堂门口一块长铁条被杂役敲响,午饷时刻到了。 “全体止息,列队用餐!” 一声尖利的长哨响起,新兵们气喘吁吁地列队,将武器放到指定的地点,再排队进入营食堂,除了偶尔长矛相互碰触发出些声响,没有一个人说话,这都是几个月来棍棒底下抽出来的成果。 列队进了食堂,杂役便给每人一份食物,多半是一碗粟米粥,再加一个木制的大方盘,盘子里盛放两只厉家样式的开花馒头,再加一份肉菜,或是两只肉包子加一份素菜。 两大桶粟米粥放在一旁,若是还不够吃的,可以自行再添。 这些日子饱饭吃下来,已没人闹那种吃涨肚子、差点噎死的穷苦人笑话了,各人都是拿了自己一份食物埋头苦造,吃完再去添碗粥。 崔小年一边往嘴里塞馒头,右手筷如雨下把白菘肉片里的几片肥猪肉都挑了出来,一口吞下,一边大嚼馒头还含糊地低声问道:“二河,重阳轮休,你咋和什长说的?” 营里规矩虽大,但吃饭时倒不禁说话,只是禁止喧哗。 二河也干完了两个扎实的大馒头,正捏着最后一小块馒头渣,把盘子里剩的一点肉菜汤给擦净, 分卷阅读159 然后丢进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我不休假,三溪住校呐!我们孤身两个人登啥高?什长说了,不休假的大人会发、发那个‘津贴’,有二十文加五个工分,不比白白休了还得花费几个钱的好?” 崔小年叹口气,很是羡慕这两兄弟,一个当了正兵,一个在大人办的小学校里上学,如今都有地方住,不像他家里,除了爹娘大哥和两个妹子,还有位年迈的祖母,一家子老小可挨不得寒。 眼瞅着秋收已过,快要入冬,那些个窝棚,青壮还能熬一熬,老弱如何过得了冬? 他们一家子都是坎子村的,当年一同弃了村逃税役,如今又一道听了廖老六的话,狠下心跟着神仙大人来到了狄丘。 这地方,能吃饱,是人过的日子。 苦虽苦,累虽累,可是苦得有指望,累得人精神头足! 别看大伙多是住着半挖坑的窝棚躲风避雨,可整个狄丘修得最好的房子,也不过是原来那几间破瓦房改的女营和小学校,连厉大人自己的府衙下雨都还漏水,大伙还有什么可歪嘴的? 虽说当兵卖命吃粮让人提心吊胆,可人穷命贱,厉大人给的饷够买他崔小年十个了!更何况厉大人有神仙法术,有大人给撑在背后,大伙心底都壮了三分胆气,怕是遇到蛮胡都能敢冲上去杀一杀。 还有那甚正兵“工分”、“福利”、兵需用品,都是当兵的和他们家里人才能享的福。 他们一大家子的,大哥身子弱,阿奶半瞎的,阿娘要顾家里,只靠爹做活,他这刚长成的小子又是吃得比挣得还多,便是两个妹子都去了小学校让厉大人养活,日子虽是比在山寨里时好过得多,可活又多又累,也累得阿爹回窝棚就歇息,三五天都憋不出半句话来。 直到厉大的新兵营扩招,他一狠心,跑来争当正兵,还好运地被选上,拿了那笔安家粮,这一家子才算喘过气来,宽裕许多。 老实的爹娘平日里万不敢上军营里说半句话,只是这几日到处都在传厉大人要建屋分屋,他那闷头挖了几个月泥沟子的爹,这才学着人家买了半个猪头,送到营门嚅嚅半天,才算说出“找崔小年”四个字来。 营卫拒了那半只香喷喷的猪头,给传了讯,正好重阳轮休,什长这才报上去,给了他两日的假。 无论如何都得回去看看,若是真按工分算,他的正兵工分,加上他爹的,再加两个小妹在小学校里学医护挣的,怕是也能争一争那第一批的屋! *** 厉大人坐在他的破衙门里,正被烟青嘴里噼里啪啦一串接一串,自打进门之后就没歇过气的数据给烦得头大如斗。 “……十五个简式望台,正修了一半,十个新增的粮仓修了大半,林泉管的小砖窑试制您那什么新方子的红砖,试来又试去的,一日也不过三五千块能用的砖。” 烟青掰着手指头给自家不识数的公子爷算用砖的地方,差点没把嫩生生的手指头戳进厉大人的鼻孔里,厉大人不悦地瞪了一眼,拂开那根不太识趣的手指头。 “近日已定下青红两种砖的配方,一日可产青砖三千,红砖五千,若人手能加,产量还能再增三成,达到日产万块。” 林泉一直闷声不吭,直听到烟青说到他手下负责的砖窑,这才起身向公子爷禀告,一字不多,简洁明了,说完就闭嘴,惹得烟青连翻几个白眼。 “行,就算日产万砖,这几个在建的工程不能停,公子爷您前日还说要挖什么青储窑,这几日又传得纷纷扬扬要建屋,这砖石如何能调济得过来?便是勉强凑上,那水泥也不够用啊!” “你坐下!如此急躁,像个后勤司大总管吗?”厉大人厉声喝道。 烟青一唬,“京都恶犬”的昔年积威仍在,顿时把他那报不完的数据给憋了回去,呐呐然,惶惶焉,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站在厉恶犬身后的思庐悄悄摇摇手,使了个眼色,烟青身边正坐在胡椅上的石屏忙伸手一拉,将人拉下稳坐在椅上。 大人如今不喜仆从们动不动就跪拜,尤其是论事“开会”之时,有事说事,有理说理,越是跪着磕头,公子爷反而越是恼了。 他们几个从厉府里跟着公子爷出来的心腹“老人”,也私下悄悄议论,看这架势,公子爷倒像是要把他们几个当作外放的大管事来培养,说得大伙心里都是热火,就算是烟青这样不愿离开公子爷身边半步的,能让公子爷如此重视重用总是件大好事,也是欢喜不尽,干劲十足。 何况公子爷手下的能人干将越来越多,他们几个出身相府的仆役,虽是知书达理略有些才干,但比起旁人进过学的,或是有特种专技的,又大有不如,自家公子爷偏又是个不重出身重能力的。 旁的不说,就是那几个甲等技师,在公子爷心目中怕是要重过他们几个,就连柴东城那等破落读书人,公子爷虽是恨起来骂几声、踹两脚,心底里说不得也要高看几分。 也因此,几个自小同在公子爷身边长成的小厮们,虽是不明言,却是人人努力学公子爷重视的东西,就怕哪一日被“外人”给比了下去,黯然收场。 石屏料理几千民众的繁琐之事,忙得脚不沾地,时时还记得跑回“夜校”学习,既是学争上游,也是怕在公子爷眼里生疏了。 林泉便专注于技工之道,钻研公子爷重视的那些“理工”知识,一手撑起若干工坊,若不是他这般踏实去做,就凭公子爷那“言出随心”,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就是有那些“神仙方”,又如何能个个推进得如此之快? 更不用说整日跟在公子爷身边的思庐,还有一肩担起后勤之责的烟青,哪一个不是在拼命跑着学着,想尽力跟上自家越来越显“仙气”的公子爷的步伐? “嗯,这才对么,议事就好好议,提出你的问题和解决思路,大伙商量着把事情解决了。光是在那里报数,这数字能当砖使,能吃么?!你那点简数简字,还不都是公子爷我教的?!” 厉大人横了变鹌鹑的烟青一眼,也不忘给他颗甜枣吃: “这些日子烟青也确实操劳,这一摊子能理顺,你居功不小。” 听得公子爷这一句软话赞许着出口,烟青的眼泪忽地夺眶而出,这几个月来怕被抛弃的惶惶不安,拼命学、拿命做事的辛累,都似是化作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流淌下来。 他哽咽着,含糊不清地说道:“公,公子爷,呜呜——你,你总算晓,晓得我,我,呜——” “行了,恁地孩子气!” 看烟青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坨,本就操劳得血丝满布的大眼睛更是红得没法看,哪里还有前世当年烟视媚行、趋炎附势的半点模样? 厉弦心头忽地软了,哭笑不得地 分卷阅读160 掏出块帕子递给思庐:“给他擦擦,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的大管事,我当真是没见识过。” 烟青听了这话,心中一急,抬起头来正欲分辨,气息一冲,鼻子里顿时又冒出个大泡来,他一楞,突地嗷一声叫,一把抢过思庐递来的帕子,蒙在面上,死活也不揭下来了。 众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歇下,厉大人才悠悠说了一句:“烟青,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他站起身来,望着几人,轻叹:“也辛苦你们了。我等身处此境,如站于汹涌河流中的卵石滩上,看似平稳却危机四伏,稍有波涛便至没顶。唯有扎根垒基,迎浪而击,才能驻立不倒,搏出一片基业来。齐心协力,努力吧!” “喏!” 第109章 牧草 激励之后事情还是要做,厉弦按着轻重缓急把几项事情排了排。 砖屋是必须要起的, 而且是重中之重。 如今已是深秋, 重阳一过, 眼一眨就入冬了,西北不比江南和中原, 没个挡风御寒的窝,老弱能冻死一大半。穷苦人家再不济的, 也会在山上刨个洞,躲过严冬。华夏子民思根念乡,漂泊在外, 唯有在一处有了屋子有了地,那才算是真正有了根脚。 从开春他领着这些百姓到达狄丘,当牛做马般地苦熬了这几个月, 要不是有他这神仙大人“以身作则”地带领, 一股心气提着,粮食又堪堪顶住,怕是大伙的精气神早散了。 即便如此,秋收之后, 他都能感觉狄丘像是一张拉得过紧的弦,有些绷不住劲,要疲了。 此时此刻,何以提气振奋精神?土地要大农场化作业, 暂不可分,那就分屋! 三千多人, 八百多户的人家,要在短时间内住上砖屋,自然不可能如平常人家一般,每户人家在空地上起几间平屋,围个小院子,有点闲钱的还要建个几进。 对见识过上人们各种“高效”设计的厉大人而言,这么做实在是太不经济,太不求效率。 虽然在如今的年头,人的活动范围远不如野兽,山林野地大多被禽兽虫蚁所占,荒林野地数不胜数,但是同样的,限于人手与能力,被开荒出来适宜人居,还不浪费耕地的地方并不多。 厉大人在狄丘的舆图上看来又看去——这上头已经花二千积分请钟大仙规划了一个小城镇的基本设计,他狠狠心,在居民区与教育区块中间划了十亩贫地,用来建大屋。 这种大屋有三层,按着上人们给的简数计量来算,足有50米长,20米宽,每层都可建30至40间小室,用上叠床,每间都能塞下四到六个人,每层的顶端设一间盥洗室,四排大屋围成个口字形,中间便是活动的天井。 上人们说,这便是当年还挤在地球生活的时代,华夏的宿舍格局,学校工矿都有,格局久经考验,十分强大,适宜有一定纪律性的人口密集居住。 厉弦对这设计如获至宝,建上这么一圈屋子,起码能塞下一两千号人,待得日后条件好了,民众们再慢慢搬入民居,这屋子还能给以后的学校、工矿作坊当宿舍,一点都不浪费! 唯一可虑的就是取暖。 这种砖瓦房虽是比那些泥墙草屋山洞御寒的功效强出许多,但在缺少御寒衣料,又地处西北的狄丘,如果室内不点火盆火炉取暖,还是极难扛的。若是每间屋子塞个火炉子,这么多人一不小心失火便是场大祸,烧着煤石,捂了毒气都能闷倒一屋子人。 钟大仙便给厉大人出了个主意,反正如今狄丘小高炉产量也稳定了,一日千斤的铁料,除了制农具和兵器甲胄,完全可以挪出一部分来造水暖系统。 水暖这东西,要说简单极简单,热水管、土锅炉,排管布局开烧,锅炉里的热水通过铁管传导至所经的路线,方便快捷,再容易不过。 在地球近代的养鸡场小浴室里,时不时就会有老板偷偷安一个拿常压锅炉、废旧汽油桶随便改的土锅炉来弄这一套,一旦有人举报,安监部门就会迅速查抄,名副其实地连锅端。原因就在于锅炉这东西属于特种制造,无论是材料、设计还是使用都需要有相当的安全资质,哪个环节出问题都会来个连锅开花,这东西爆起来简直堪比TNT啊! 厉大人有钟大仙的光脑设计,又有一手爪炼特种精钢的神功,这锅炉自然是土不了,但是如何安全应用,还是拎着铁甲的徒孙,耳提面命地训了好久,又安排六人三班轮流盯着,再加上钟大仙为中古人类特地设计的几重安全阀门,只要能按部就班地操作,安全基本无虞。 一圈大屋并没有全部都设计成宿舍,正对门的一楼是食堂,也是方便这么多户不开火的“宿舍”住户能吃上热饭食。 如此一来,整圈宿舍可容纳住户为1760人,为了尽量调济资源,厉弦打算拆户,学龄前的子女和老人跟着成年夫妻同住,十四岁以上的未婚青年若是未入学、未成婚的,都按男女分宿舍。 四幢大屋,两幢为青年男女宿舍,两幢为家庭宿舍,如何分派,谁能入住,就要按工分来评分排队抽选了。 既然有了如此激励人心的计划,也将在两个月之内建成,厉大人当然就先放出风来,鼓舞大伙的干劲,力争上游,努力争取分房么! 除了在建的仓库、望哨、让民众安居的大“宿舍”,还有一个工程必需在近期完成的,就是——青储窑。 青储就是将可作饲料的青绿植物,通过特定的方式控制发酵而制成的饲料,这东西制作简便,原料又多,一个至两个月就能酵成,在冬季无鲜草料时喂养牲口,又顶饿营养又丰富,简直是育肥家畜的一大法宝。 只是厉大人手头可没什么塑料布,更没有玉米杆、紫花苜蓿之类的好青料,只能因陋就简,先挖大坑做深窑,然后收集各类青料,好好窑藏发酵,先顶个一冬,待得明年,就有好牧草了! 当地生长的、适合喂养牲口,又适宜种植的牧草种类不是很多,紫花苜蓿有,狗尾巴草也有,这两样虽是很多百姓都知道能喂猪羊,甚至苜蓿草嫩时人都能采来吃,却是从未有人想过要种植。 不走寻常路的厉大人说要种草,那就种! 几十亩的好地收获之后,厉弦就让深耕,因为种子收集太少,导异都来不及,今年的秋种更加来不及,也只得等到来年春天再选种播草。 狗尾巴草倒是不必特地播种,但收集草料也很是花费一番精力,小学生们的课余如今基本就是采草换工分,孩子们勤勤恳恳采上一大筐鲜草,才能欢天喜地地换上小小一工分,厉大人如今的劳动力“剥削”可谓做得淋漓尽致,童叟无欺,简直一丝一毫都没浪费。 除了这两样,厉大人还得到了另一种 分卷阅读161 意想不到的牧草。 这东西的来处有些奇妙,是黑子送的。 黑子原本叫胡黑子,他不姓胡,但是家乡人人都叫他胡黑子,只因他娘是被胡蛮子糟蹋了,才生下他的。 他家在塞北,与突厥蛮子交界的荒凉之边,那里比狄丘更蛮荒,更苦,百姓们种得一点地,每到秋收时节,胡蛮们总是成群结队地来抢掠,除了抢粮,还抢人,胡黑子的娘便是这样被抢走的。 她挣扎着趁蛮人不备,与乡人结伴冒死逃回家乡,肚子里却有了黑子。 苦水里泡着的边民,哪里还顾得贞洁两字,活着就是万幸,她娘挺着肚子嫁了个逃荒汉,这才养活下他。 她娘虽是嫁了人,他却没有姓,连那逃荒的汉子也不愿让人胡蛮崽子跟着自己姓。 黑子便成了众人口中的胡黑子。 磕磕绊绊,忍饥挨饿,终于长到了十几岁,因为饥饿和劳苦,他个子又瘦又小,像是个未长成的孩子,但黑子能干活,不会干活就没有吃的。 他娘嫁的逃荒汉子有一手养牲口的手艺,却秘不相传,他说要传给他家的子孙。 黑子却晓得,这汉子无非是会栽种一种长叶的牧草,那草牛羊爱吃,能长膘。他悄悄地跟着这汉子,偷着摘下了许多种子,那时他想着,娘肚子里的弟弟出世,这汉子若是再容不下他,他就另找一块地,种上那些好草,然后养几只羊,也能自己养活自己活下去。 哪知突厥蛮子突地疯了,冲入大燕去围了京城,后来也不知怎么地,不知谁杀谁,几千几万骑都互相不要命地厮杀,边民们便遭了大殃,黑子的娘就在那时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被蛮子的马踏死了。 那汉子哭嚎着拼命,被蛮子一刀砍了。 他冲出去想把娘拖回家,却被蛮骑一蹄子踢晕,等到他被热醒时,周围是一片火海,整个破村都被烧起来了。 黑子就逃了,带着家里仅剩的一点粮,带着他的宝贵草种,跟着村里还活着的人,踏上了逃荒之路。 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有人加入,不停地有人死去,黑子一度以为,他也会是倒在那条逃荒路上。 然而,命贱阎王都不收。 直到他走到了狄丘,这个奇怪的,却如同神仙地的宝地。 厉大人让他填饱了肚子,黑子便将自己最宝贵的“草种”送给了他。 厉大人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个不干干起眼的礼物,并且给它起了个甚是好听的名字——黑麦草。 第110章 出巡 黑麦草是个好东西,厉弦也根本没想到他能从这个逃荒逃到狄丘地头, 差点把实验种粮给啃了的小子身上得到这种好东西。应该说, 要不是拿到这小子诚心诚意供奉给好心“神仙老爷”的草种时, 他随意让钟大仙给“扫描”了下,土著厉还真不知道这种广泛分布于欧洲、北美、北非的宝草。 这东西虽然挺挑地, 贪肥爱凉又喜湿润,太冷太热都长不好, 但大燕塞北能种,狄丘更能种。 有了这东西,牛、马、羊不但爱吃, 能长膘长奶,还能节省下不少精料粮食,要是有足够的种子, 拿块地和紫花苜蓿混着播种, 春夏之季都不用收割,直接赶着牲口就能放牧。等牛马吃完了这块地上的草,一地的畜肥,深耕翻一翻, 等酵熟了,这就是现成的肥地,正好用来种下茬粮食。 厉大人喜滋滋地把这意外得来的宝贝草种小心地收藏起来,打算尽快抽空做个导异, 趁着入冬前的短短两个月先收割一茬,青储起来, 来年抽种时再进行第二次导异,只要种个两三年,狄丘当是牛羊遍地的胜景了。 想想钟大仙那颗宝树上的水煮牛肉、手抓羊肉、风干牛肉……厉大人悄悄擦擦口水,哎!当个好长官当真不容易,刚想着这牛羊肉美食,顺嘴就想到了兵士的行军粮,嗯,待得来年肉食再多些,叫上越胖子,大伙一起开发几种易携顶饱的干粮,民以食为天,大军更是粮草为重么。 反正蛮族的牦牛、肉牛不能用来耕种,养来杀肉吃正好。 自家夯货尤其爱吃他用钟大仙的方子弄出来的秘制蜂蜜牛肉干,可惜蜂蜜来之不易,石蜜更是产之岭南湿热之地,尤其难得,几乎可贵比黄金,连让自家汉子吃个可心的零食都难能找得到原料,当真是有失他厉神仙的颜面。 虽知如今身周处处是坑,需时时警惕自励,但劳逸相合方为正道,难得也有放松之时,厉弦向钟大仙咨询那黑麦草之余就问起了是否有适宜西北此地的甜食作物。 钟大仙倒也没藏私,说了有种名为“甜菜”的东西,其根可食可榨糖,适宜大燕西北、东北之地种植,只是算算年代,这东西估计还刚刚在地中海沿岸被人工栽培用来食其叶和根茎,或许安息、波斯之地也有此物,但厉大人想碰上这东西,难度可比瞎猫捉到活耗子。 至于甘蔗,这东西适宜南方湿热之地,即便勉强能在西北导异种活,怕也是会失去它的绝大部分特性,毕竟良种“导异”不是基因完全改变,更不是造物,它只是一种让植物在本地更适宜的方向选择,而不是根本性的篡改基因。 甚是爱吃甜食的厉大人长吁短叹,愤愤然画下了“甜菜”的模样,盼着兴许有哪一天就逮到这活耗子了呢? 噫吁嚱!为何如“辣椒”、“甜菜”那等滋味重的好物皆是生于蛮夷之地?莫非天道见华夏之地过于地大物博,便损有余而补蛮夷之不足么?! 【你也不用太伤心,没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没了甜菜根,不是还有小蜜蜂么!】钟大仙一本正经地翻出古书念道:【前汉就有记载,姜岐隐居山林,“以畜蜂豕为事,教授者满天下,营业者三百人。民从而居之者数千家。”看见没,人家早就会养蜂取蜜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掏分买方子! 钟大仙的方子当然不是姜岐那种原始的掏野蜂窝子,而是包括制蜂箱、控蜂选蜂、蜂病防治、喂食过冬、割蜜分箱等一系列“高新”技术,虽是贵达三千分,也算是物有所值。 只是没有现成的蜂种,还得从当地的野蜂中慢慢选育。 厉大人摸摸下巴,决定给小学生们加堂生物课,最近的课程就是要分辨马蜂与蜜蜂的区别,知道哪个能捅哪个不能捅! 至于带蜂的巢,这个“工分”就要算得高些,毕竟能采来这些玩意的娃,那皮肉之苦肯定是少不了的,工分高点,多少也是个安慰么! *** “……这东西就是狄丘犁?” 朱嵩围着那犁转了半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见那犁身弯曲,似与一般的直犁有些不同,犁头尖顶却是用好铁制成,甚是奢糜,再看边上放着的镰刀、耙子、锄头等等,皆是用好铁制 分卷阅读162 成要件,这狄丘的铁竟是多到可以用来制农具! 他阴沉着脸,一脚踢开那挡路的耙子,反被那长竹柄弹回来敲在脚上,痛得抱脚嗷嗷直呼。 “将军,将军!您,您这脚还好吧?”李师爷小心地问道。 “这么个犁就敢卖钱三十贯,换粮二十石?”朱嵩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好来,却看得出来厉家那小子必是发了注大财,如今不仅是平陆县,竟是连上郡街市上都可见有人买这狄丘犁和狄丘的各式农具。 狄丘的农具样式虽是不难仿制,木件也只是一般的杉树杨木所制,只不过做得更精细些,难得各个部件都几乎一样,但这东西所用的铁料却是极好,寻常百姓也能一眼看出这黑黝黝、闪着精光的铁器件甚是不凡。 街市上也有铺子仿制的出来卖,又哪里舍得如此用好铁,不过是用一层烂铁包在木制的犁头,却是顶不得什么大用,不过比那纯木的旧式直犁得用些许,那价格自然也差得远。 有钱的士绅自是不屑于用这种仿制的,多是直接从狄丘的供销社里买了曲辕的精铁头好犁来,在自家的田地里翻耕。这种农具一用便知好不好,狄丘犁比之旧犁不但形制改进,又多加了个犁盘,使得操作起来省人力又省畜力,一头牛就能拉着走,还能方便地调头转向,如何能不让大户们爱煞它也! 老爷们的庄田里用上这等好用的利器,稍有些积余的小农户便也想学,虽是买不起那正宗的狄丘好犁,买上个仿制的也能省不少力。 至于那精铁制的镰刀、耙子、锄头更是一用便知有多灵便,买的起的大户人家用旧粮换,买不起的贫苦人家只能望着精贵的农具而兴叹,然而,狄丘出了个钱庄,听说有狄丘户本的人便可借贷农具,待来年秋收之时以粮来还! 户本是什么东西,平头百姓也摸不着头脑,但狄丘地面可以借贷农具这一事,却被有心人悄悄传开在市面之上。 没钱却还有把子力气的,总有几个心动的汉子,悄悄跟了商队去了狄丘,去了三四个,回来却只有一个,那汉子爱惜地抱着新镰刀,悄声告诉相熟的四邻,狄丘能“打工”挣钱,若是去了那里落户,就能有户本,有了户本便能借贷农具…… 过不得几日,那穷汉子就悄悄裹了一点家当,带着妻儿逃户不知所终了。 又过得几日,街面上的流民少了许多,穷苦的佃户却也跑了许多。 有人说在狄丘似是见到几个面熟的逃户,只是彼时彼人挺腰直背,满面红光,看着实是不像当初的饿殍模样,又有护民如子的狄丘厉校尉站在彼等小民身后,逃了许多小民的郡县官长也只得捏着鼻子认,好在厉校尉吃相也不算太难看,多少还送了些黄白金玉之物来补偿,诸官也就当作概无此事了。 逃民是地方官——县令郡守们的事,朱嵩这壮威将军可懒得管这些屁民之事,他操心恼火的是厉家这小子,赚了这许多银钱粮食,竟然没有一点对他这上官的敬意,更无孝敬的意思! 简直就是不把他这将军放在眼里! 厉相虽是势大,可他的手还伸不到这边远的西北,更伸不进军中,至于郑阀——哼!朱嵩自觉敲打一番厉弦这小小校尉,那郑家也会听话些,往日次次只送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来,当真是视他若无! “近日胡蛮猖獗,我等有护卫百姓之职,理当御敌于外!”朱将军凛然号令道:“去!命啸虎营整备,五日后出巡,备十日之粮。” 啸虎营名字虽好听,其兵额更有千五,但勉强能战的实数不过五六百,平日更是疲于给将军大人种私田,旬月都未必能有一操,是以开拔整备都要四五日。 这五六百个正兵,再加上苦役民壮,近千人,拉出去吓吓厉家小儿这等弱鸡是足够了。 四百多里的路,步卒加紧些走,不过十来日就能到,这粮草足够,到得地头,哼!还能空手回程不成? 朱嵩肚中计较已定,看着那铁制的各色农具心情顿时不同,这东西不错,到时多拿些回来,卖与行商们倒也是一注好财! 李师爷唯唯应喏,心下无奈直叹,却也有些雀跃,说不得要悄悄走一趟柴先生的铺子,朱将军因狄丘之事出巡,这等重要之事,消息可值些银钱。 第111章 战备 “滴!” 一声提示音后,厉弦精神一振, 收到了第一条实质意义上的无线电磁波简讯——“朱嵩将领近千弱兵出巡狄丘” 简讯是柴东城发来的, 消息确凿, 可惜粗略了些,到底还是字数不够用。 厉弦忙把自家校官大人叫来, 通报了此“敌情”。 “阿弦,你是要战还是要吓?” 仲校官严肃地向上官询问。 “这等贪毒之人, 光吓怕是无用,总要打痛了才会知晓,不是什么东西他都能咬一口的。” 厉大人指着舆图, 在靠近狄丘的官道之旁画了个圈。 “把他们引到边上的林前空地,在既定的战场打一场有准备的仗!” 厉弦知道这等杂牌将军手下根本不会有什么精兵,但此仗是狄丘黑甲成军以来的初战, 必要出狮虎之全力以搏弱兔, 以求全胜! “喏!” 黑甲军经这几个月的磨练与训作,在纪律性与战斗意识的培养上已经做足十分,尤其是操典和各类分解配合动作。挨过仲校管亲训的“老兵”们散入新兵营作为基层的什长、排长,训起那些老实的新兵蛋子时, 更是变本加厉,若不是有军法官时时在巡查,并且营中有规,不得无故体罚责打士兵, 怕是蠢蛋新兵们挨揍还要更凶。 如今的四百正兵、四百半职业的兵,总计八百余人都是完全或半脱离生产的, 相较于狄丘如今吸收了逃民,也仅有四千多的民众,实是负累极重,要知当初汉末各军阀争战,以蜀唐之富也不过以十民养一兵或吏,民生已是极苦。 狄丘这么个干法,若不是厉大人以郑阀支援的粮食和“宝种”、农具换来的陈粮撑着,一边极力用半机械化来促进工农生产,怕是民众早就被吸干了血。 奈何周边不靖,又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若是稍有疲弱,怕就让人一口给吞了。 好在狄丘的兵并不只是狄丘民众在供养,因厉大人的种种先进技术与产品的输出,与周围大户、甚至郡中各县换来的粮食与银钱,可算是以一县乃至一郡之余力来供养这八百兵。 厉弦驾着狄丘这头新生的,刚长出乳牙的凶兽,磕磕绊绊地前行,吞噬着一切可以下肚的资源,拼命成长,长出獠牙与利爪,那时才有资格一动而威慑八方。 狄丘如今最缺的,还是人、人、人! 对于壮威将军如此客气地送人上门,厉大人自然是却之不恭了,他再 分卷阅读163 三叮嘱仲校官,在战斗时,如果局面大好,保证我方人员的绝对安全前提下,尽量少杀伤。 毕竟大家都是大燕子民,与那蛮胡还是不同滴,能射手脚别射要害,能捉的别放跑,这帮子兵再弱,他也是干惯了活的好劳力啊! 若是战事不顺——自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若是精心训练,披甲上阵,还有厉大人先进武器加持的正规军士,还战不过那帮专业为将军种地,兼职打劫勒索商队和土地主的杂兵,大伙还是趁早散伙了吧! 厉大人只是考虑周全,命令仲校官,万一有啥不可预料的状况,一定要保证自家军队的安全,该下死手就下死手,绝不可心慈手软。 仲校官轻笑一声,应下了。 他从不知,他这自小在血肉战场混过来的厮杀汉,在阿弦心目中,竟还是个温善之人。 若说心慈手软,难道不是阿弦这个口硬心软,收罗了一批又一批穷苦百姓,更与百姓同甘共苦,辛劳为民众的奇葩屯田校尉更称得上慈悲心肠么? 为了阿弦,为了家人,为了他想守护的这片土地,即便双手染尽敌血又如何? *** “滚!侧滚!掏绳抽脚!干X娘滴,你这是要把自己捆成粽子送人么?” 老仲队长被那几个练个捆技能把自己捆成团,蠢到惊天动地的城管队员给气得胡子都翘直了。 狄丘或有战事,虽是机密,但他这等尸山血海趟过来的前大将军、老军伍,如何会感应不到那点紧张的气氛? 家里的婆娘们连日忙着织甲修皮,连最知体贴温驯的阿乔都累得没功夫搭理他;女儿们忙着做甚锅盔,问一声还神神秘秘,吱吱唔唔不肯多说,泄个屁的军机,不就是做些不易坏的行军粮么,老子用脚趾头一算便知了,还用得着暗探军机?! 儿子更好,大的那个本来就日日以军营为家,偶尔休沐还要跑到府衙交公粮,除了还惦记着他娘,记得时不时回女营看看,根本就忘了他还有个巡街出更的爹! 小的那个本以为是个温吞不顶事的家犬,谁知来了狄丘这邪性的地方,竟是养出股豺狼的凶悍狡性来,啧!往日倒是看不出这脾性,如今倒好,当了少年团的“军师”,尽出些阴损坑人的点子,倒是将四处路口堵得严实,但凡有些歪心思的都混不入狄丘。 只是儿女婆娘们个个能干,有要事要干,他这一家之主倒成了惶惶无家可依的野狗,呸!是孤傲不群的独狮!真当老子老迈无用了么?! 老仲觉着以他这一晚能收拾自家三个婆娘的强壮体格,四十郎当正是好年华,如何能养老? 城管队里虽是些废材,但废材也有废材的用法。 以他老仲千里杀蛮酋的英武,整日里捉些偷鸡摸狗、随地便溺的乡野蠢夫,实在是大材小用、牛刀戳毛虫! 奈何手下城管实在太少,想派什么大用场也用不上,听闻狄丘可能有一场战事,且是对上并州上郡的甚么杂鱼将军的烂虾兵,老仲顿时心动了。 人不够,捉么! 他家老二那才干,再加上如今新学的一套套整兵之法,说实话,就是他当年训那些边兵也无如此之效。那黑甲兵披甲实训之时,他也得厉家小子应允,一道观看了那“演习”战阵。 那一日,黑甲枪林,肃然严整,跳荡似风,密箭如雨,杀气凛冽! 虽只有不到千人的小阵,却是战出了凛凛威风,兵种相配,那强弩与坚甲锐兵相合更是难以抵挡,看了这场演习,老仲悄然自问,若是兵数相当,遇到老二这等肃整的甲军当如何? 他没给自己答案,回头就下死手训自家城管的几条泼皮,务必要让这些赖汉学会滚地刀和捆人法,哼!不是正兵上不得战场,还捆不得俘虏,捉不得人么? *** “林泉,那‘药’配得如何了?” 厉大人密召了林泉询问某物的进度。 “公子爷,那药方子倒是简单,只是‘提纯’极为不易,做的人要可靠,又要执行安全条例,产量就极少,如今倒是试制了一批,只怕还派不得大用场。” 厉弦点点头,也没把这东西算入战力。 此药,即□□。 钟大仙的方子里当然有种种厉害的爆炸方子,动则糜烂方圆一里,但那些“近代”玩意,实在不是他这中古小地方能玩得转的,蚍蜉想耍大树,没让树给压扁就算命大了。 当时,也是为了开山取石方便,才想找个合适的方子,钟大仙就推荐了此种简易、基本“安全”,且切合时代技术力量的配方。 这东西据说用得好了,能上战场,用大大小小的钢管子发射,在这时代可所向披靡。 然而,要想技术进化到能使用热武器,钟大仙说了,好好教育一代人,厉大人争取活上三位数,那还是很有可能实现“排队枪毙”阵仗的。 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土著厉也明白,大约是说这能普通用于军队的热武器,“有生之年”估计是没指望的。 好在虽然钟大仙说热武器是游牧蛮族的终结者,他也没想过背负如此大的责任,以一已之力真弄出这玩意灭了那些胡蛮,他的初心只不过想着铺路挖石头方便些! 如今有肥猪送上门来让宰,黑甲军要开封,厉大人也难免心痒痒,想试试这据说威力极大的玩意。 毕竟在这爆竹烟花都没有的年头,让土著厉想像什么是爆炸,实在是为难了点。 现在药没做好,可惜不能在那些弱兵身上试了。 厉大人啧啧嘴,心下虽有些小小的遗憾,但想想钟大仙说的什么地雷、□□包的威力,嗯,下次悄悄实验后,还是在蛮胡身上开张吧! 朱壮威的这些弱兵,那还是我大燕子民,缺胳膊少腿的可如何“劳动改造”? 信心十足的厉大人,虽是严阵以待,却从来没想过有仲二如此骁将,还有黑甲雄兵,如何会输于那等烂脚虾兵。 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这后世某朝太-祖的箴言,厉校尉奉为圭臬。 朱壮威,爷爷待你多时了! 彼处,拖拉了整整五日,到得第六日上,鸡飞狗跳的虎威营才算召集全了应有的兵数,只是武器这玩意放在库里多时,将军大人突地性起要巡边,这弦疲刃锈,皮甲木柄虫蛀的,如何能用? 又花了整整三日来修整装备,捉拿民夫,好容易才凑齐了千人的“兵数”,朱将军踌躇满志地扬鞭指向西南的狄丘方向,舔舔肥唇,喝令:“开拔!” 第112章 银矿 李师爷坐在一匹驽马之上,随着那马悠闲的脚步, 摇摇晃晃地打着盹。 行军苦楚, 日晒雨淋的, 实在是不好受,可他身为朱将军的幕僚兼后勤官, 这一趟也不得不走。 分卷阅读164 听得狄丘粮多财丰,将军大人巡视心切, 催逼着要带兵上路,可把身边大大小小的吏员官差给累得够呛。 库里存的还剩什么玩意,大伙心知肚明, 这些年分肥捡瘦的,连一点渣都让库吏捞得干净,如今突地要出动, 就算不是大战, 面上还得过得去,总不能让兵士们拿着烧火棍、光着腚跟将军出巡吧?! 如此一来,各人多少总得吐点出来,还得整备一番, 如何能不怨声载道? 好在大伙对将军的出巡方向心知肚明,自秋收以来,以往不起眼的狄丘如今看在诸人眼中,那可是金灿灿的。将军吃肉, 总也有手下人分汤的时候,可不就争着想跟大人出巡, “保国卫家”了么? 朱将军嫌坐在大车中气闷,有失他将军的威武,更喜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兵士的拥簇之下耀武扬威,以显将军的气派。将军都骑马了,他们这等幕僚小吏们如何还能安坐于车中?自然也得舍车陪骑马。 平陆这地方自来是个瘦骨头,癞狗都不惜得啃,如今来了位公子爷,出手倒成了块大肥肉,啧!奇哉怪也! 四百多里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虎威营这等一身破烂溜丢,平日半饥不饱的兵卒,只靠脚板来走,一□□死赶活的也就行四十多里路,再逼就要出人命了。 “止步!设灶——”队前一名腆着肚子的朱家私卫高声叫道。 一听这命令,半死不活捱着步子往前挪的兵卒们顿时哄散,再也不肯迈步,朱家的私卫们骂骂咧咧跳下马来,拔出鞭子四下乱抽,总算赶了一拨人去砍柴担水做灶。 吴油灯摸着脸上被抽出来的血痕,咬牙瞪着朱九发,又换来恶狠狠的一鞭子,老姚忙一拉这小子麻杆似的手,对着朱九发连连陪着笑,连拖带拽的把人拉到一边去捡柴了。 走到一旁稀稀拉拉的柞树林里,老姚才放了手,道:“你还倔上了!” 他回头小心地望望,只见那朱九发还举着鞭子正四下抽人,哆嗦一下,赶紧回过身来,拉着油灯小声劝:“我说你和他顶,这不等着吃亏嘛!他是谁,你是谁?人家是将军家的私卫,你就是卖命卖血的贱兵,抽死你也不过少个兵数……” “哼!凭什么就不把俺们当人看!喝俺们的血,还要……” 老姚惊惶地一把捂住油灯没遮拦的嘴,扯着笑四下点头,生怕有谁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去告密,那可真要被生生扒下一层皮来了。 唉,还是年纪小,不知熬啊! 走了十来日,一路鸡飞狗跳,沿路的村庄都被骚扰个遍,连豪绅之家也被榨了不少油水,上郡的郡守、安陆的县爷都派人来明示暗示:朱将军胃口不要太大了,惹得天怒人怨的,大家都不好做么! 壮威将军这才悻悻然收手,专心一致直奔狄丘。 在朱将军带着兵抵达狄丘之前的五日,平陆县令陆涛的一封密信已放在厉校尉的案头,此信言辞古雅,典故满篇,厉弦与仲二拿起信看着都牙疼,要不是请了温夫人解读,厉校尉这等粗人还真是看不懂老陆文人作派的隐晦示好,俏媚眼算是做给瞎子看了。 信中大意无它,就是警告厉大人,朱壮威来袭,请做好准备,破财消灾,最好能让郑氏作伐,大家一笑言欢,该舍的善财还是舍了罢! 老陆其实还是挺看重厉家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土鳖公子的,能吹的名仕大儒天下多了去,能这么在苦地里带着百姓刨出金花花来的,当真难得。 少年意气时,他老陆也曾说过什么为天下生民谋福的壮志豪言,这几十年来,靠着出身,靠着不断攀附,又娶了豪门大姓三嫁的风流寡妇,才混到了如今的小官,想起当年豪语,笑得肚痛心酸。 自己虽是做不到,看着有人能做到,老陆心里滋味难言,却也有点隐秘的欢喜,更何况自家一生性福系于厉校尉手中,如何能不悄悄示好卖乖? 厉校尉终于解读明白老陆这信时,也不过一笑丢在一边,这消息的时效性完全赶超不了悄悄缀在朱家军身后的,柴密探三日一发的实时密报。但这信表明的是态度,也不枉他给老陆电了一把,灌了几遭汤药。 只是这朱壮威,巡得忒也太慢了! 龟爬一般,走了十日还未到狄丘,哨探都打了两个来回,连朱壮威这几日早上吃的什么都探得一清二楚,狄丘外沿预设战场——山神庙,仲校官带着兵士们都挖坑设伏快两天了! 山神庙不是个庙,不过是个百姓自己雕的小石龛,里面有尊面目不清的神像,被放在路边的大槐树下,久而久之,人来人往的都插上柱香祷告一番,这地方便被喊作了山神庙。 这一带地势平坦,一片开阔的杂草地,侧后方则是一片密林,正好设伏。 仲衡就领着他的八百正兵,伏于林中,离着官道约有千步之遥。 探哨清晨来报,朱壮威离此地六七里路,仲校官便命众兵准备,按着朱老爷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能走到此处,谁知左等右等,等到午时,这帮歪七扭八列成条长蛇的队伍才堪堪到达。 “准备!” 仲校官黑着脸,悄声喝令,哨官忙举起了小红旗。 *** “老狗!焉敢如此欺我!” 寿昌殿中,元和帝怒气冲天,一脚将南郡贡上的鹤嘴祥云铜香炉给踹倒在地,“当郎郎!”发出好大一声响。 田喜低垂着头,微微一摆手,他的心腹干儿子来顺,立时悄然上前,将那炉子吃力地拖走,尽力不发出声响。 “庆荣,你说说,有什么好法子?” 皇帝阴沉着脸,将手中的玉如意指向躬身而立的柳庆荣。 这柳家子肯做事,又辣得下手,还颇有些脑筋,在潜邸之时就是他的长史,如今更是放在身边清扫一些不开眼的东西,官职虽不高,只是六品下的殿中侍御史,但有皇恩在身,又是皇帝的心腹,还敢有人捋虎须不成? 皇帝登基,其位正不正的,各人皆有眼有心,这位置便坐得不太稳固。 总算武有大将军刘琦、禁卫军首领于为全力支持,文有厉相与一帮依附的官员来撑,再把有资格相争的兄弟们杀的杀,圈的圈,蛮胡又识趣地退回老家去,这位置才算渐渐坐得牢了。 待到他站在巅峰宝座之上,怡然四顾,却发现手下这许多关键位置和肥差,都是厉家门下狗,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动作便有掣肘,渐渐竟是势成一派,难以制衡。 国库里空得能跑马,陈国庆则又在边境上晃悠,蛮胡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杀来,边防不严,北塞军饷欠了大半,再不发眼看着就要闹兵变,这帮蠢蠹竟然还喊着爱惜民生,万勿加赋! 加赋加赋!他要加的是以田为基的赋,收缴银钱,以银为主,想收得便是大地主的钱, 分卷阅读165 穷无立锥之地的小民除了一条命,哪来的银钱可收?! 若非不得已,他这皇帝如何敢去触这田赋的老虎屁股?这帮子喊着为民请命的,哪个不是家中良田万顷,奴仆成千? 他本想温水清汤慢慢熬,先刮点不是世家的肥户,顶过这阵再说,哪知事先已商议好的定策,在朝上一议,呼拉拉跪了一片,嚎着嚎着还要叩阙拜庙,把他这皇帝气得差点没跳下龙椅亲手打人。 若说低眉顺眼,一声不吭的厉相,事先一点不知,呵呵! 柳庆荣站上前一步,低声在皇帝身边禀道: “能成派系,唯财与势,势之一途,皇上您已着子,不过是慢慢削其党羽,替换要职。财之一道么……” 元和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柳庆荣哪里还敢再卖什么关子,急急道:“厉家底薄,这些年能起来,一是先帝厚待,看重厉相,二来便是郑阀之财,他们两家财势相连,郑家娘子虽是早逝,却有二子女……嗯,未断了关联,如今凤入宫中,厉弦却被撵去了西北,其中大有可为。 臣近日探知,郑阀之地勘探出了一个富银矿……” “银矿?!” 周敦眼放精光,心头也突地热起来。 因吃了汉末乱世钱帛混乱,竟至以物易物的苦头,太-祖便以银铜为钱,兼用铁钱,贵物交易用金,因银矿稀少,又难开掘提炼,到得本朝更是银贵钱贱,一两银何止千钱,千二百都打不住。 正口袋空空之际,忽地听到有这么个富银矿出世,哪怕是别人嘴中的肉,皇帝也是免不了垂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盐能专营,银矿如何会是私人的? 郑阀…… 元和帝凉凉一笑,微微闭目,除了厉家的老儿,郑阀可没什么在朝廷立足的要员了。 第113章 官营 元和元年,帝以厉相德厚功勋, 荫补其一子, 为郎中令。 这道诏令出得有些突然, 但也在情理之中,厉相门下之人自是额手相庆, 这一把搏的,虽有些恶了皇帝, 到底还是让毛都没长全的皇帝服了软,劳什子量田加赋的“恶政”不再宣诸于口。 郎中令虽只是个七品散爵,却是皇帝向厉相示好之意, 教诸人如何能不开怀? 人人皆知厉相仅有一嫡子,年初就赴并州边塞任了个七品的屯田校尉,大名鼎鼎的京中恶犬竟是沦落到去蛮胡窝边啃土, 提起来也是让相熟的人唏嘘不已。 厉相庶子虽多, 但带在身边悉心□□的也只有一位,厉家二郎——厉弢厉仲韬。 这个郎中令自然毫无争议地落到了厉弢的身上,知道郑阀与厉家关系的,心中都有些微妙, 眼见这翩翩少年郎,年不过十五,就食朝廷俸禄,显爵在身, 羡煞人也! 于此同时,帝颁诏令, 明示天下,金银贵矿关乎国脉,矿为官有,并设司金、司银中郎将官冶金银,原有矿主悉应缴卖官营,或以利偿之。 这条诏令一下,便是明确了金银矿国有官营的身份,金银本是稀罕物,又能当作钱财花用,往日偶有几个大矿原也是朝廷手中之物,此番不过明令正身,对于大多数官员士绅,这一条并不触及自身利益,自然也反弹不大,颇为平顺地过了朝议。 至于铜矿虽也不富,但在大燕各地大大小小都有几十处分布,此物可作钱用,又能铸器物,若要都收为官有,触动利益实在太大,元和帝也未敢一杆子全扫了魑魅魍魉,只是专令官铸元和铜钱,发行天下。 至于几个私矿的“以利偿之”,皇帝都说了“或”,那就是有没有补偿,看你腰杆粗不粗,补偿多少补偿什么,还得看你手段如何,皇帝心情如何。 如今天下动荡,边塞不靖,只要不是尸位素餐的,也都知道充填国库的急迫和紧要,既然皇帝主意打到了金银矿之上,一时三刻便不会再动诸人嘴中之食,至于哪家的矿要遭了秧,这个,为国为民个别牺牲在所难免么!诸差上下其手,又可分润肥肉,如何能不让各位大人点头嘉许。 周敦深知手下这帮圆滑蠢蠹的贪婪,若要撬动板结一片的世家利益,只有先抽其边角的一丝,只要不触动整个世家的利益,零星几点不关他人的肥肉块吞进嘴里,多半的人都会捂紧自家的,装作看不见,或许还盘算着能否也去抢上一块。 以外候官密探上禀的信息,郑阀发现并已开采的银矿正处司州与并州交界之处,勉强也算京畿之地,他家敢在虎嘴之边夺食,哼,毫无忠谨之心,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厉相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人皆知公子爷荫补了郎中令,相爷虽不欲奢靡铺张,过于着眼,但在府中自家热闹一番,邀些亲朋好友来贺,那自是谁人也嚼不了什么碎嘴闲言。 公子爷谨思园里的扫地丫头走路都是昂着脑袋的,谁人不知相爷最看重的就是自家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弢公子? 如今厉相府里称呼起来,早就省了序称,大伙心知肚明,那位大的谁知还回不回得来?啧!就是可怜了一帮愚忠的仆役,一道跟着去西北吃沙子,当真是有福不会享。 高朋满座,名仕集聚,厉相府里的这一场欢宴直闹到了月上中天,宾客们才兴尽而归,有那厉相亲厚的,索性就宿在厉府,也能多亲近亲近相爷与公子爷。 厉弢是主人家,酒宴又是为了他而办,虽是不善饮酒,只喝了些米酒薄汤,那张嫩生生的俊脸也是从头红到脖子根,眼冒金星,脚步虚浮。 太学陈尔昆陈司业一向紧跟相爷,如今这等欢庆之宴,他自请相助,跑前跑后的,当了半个主人家,此刻也是半醉,疲累欲死。 可在相爷最看重的弢公子当面,他如何能倒头去睡?自是照顾殷勤,马屁不断。 从公子爷自小便聪明伶俐、头角峥嵘,才学如煌煌之炬,说到如今总算简在帝心,必能一承相爷大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厉弢披红着锦,一身华贵,被一众小厮丫鬟拥簇着,又被陈尔昆如此殷勤侍候,热气熏蒸,反倒觉着昏昏欲呕。吐了几声,没吐出什么,可把陈司业急的,亲自捧了铜盂凑到他颌下,一边还温言安慰,让人捧水伺汤,把一干下人差得团团乱转。 厉弢又晕又热,脚步踉跄,神使鬼差的,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当日你也是这么赞许大哥的么?” 陈尔昆一愕,心中乌糟糟一团乱骂,口中却忙打了个哈哈,赞厉家一门英才,如今弢公子更是矫矫不群,犹胜往夕,说到治文做官,那可是前途无限,比之弄武操枪的更胜一筹。 话一出口,厉弢便有些后悔,但见这位陈司业毫无尴尬之色,反而更是大赞猛赞,连一丝颜面也不要,他心中也是 分卷阅读166 一哂,当真想多了,只要姓“厉”,是父亲看重之人,是哪个又有何分别? 凉风一吹,厉弢再也忍耐不住,吐了陈司业一身。 阖府欢庆,这热闹却送不进幽幽暗香的桂语榭。 闵夫人端坐在厅堂之上,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桂花,夜色之中不见点点碎星黄玉,只余幽香暗送,耳旁却是来辞别的阿弟聒噪之声。 “……阿姐,你这般闷在府里,大好年华倒是过上了糟婆子的枯井日子,何必呢?!你尽可找些夫人女娘们一道聚聚,大伙乐呵,热热闹闹的,想必姐夫也不至为这点小事气恼。” 闵夫人心下轻轻叹口气,也懒得与阿弟分辩,扯了一丝笑,温言道:“你知我喜静的,诸家的夫人也不熟识,何必闹了笑话给人看。” 出身小户,既无娘家权势,又无夫宠,更无半子傍身,夫君越是高官得做,她越是像个笑话,自家笑也就罢了,又何必现到人眼前去? 闵茂也知阿姐的心结,气恼地灌了一肚子水,粗声道:“阿姐你好生歇着,我走了。” “你不住下么?” 闵夫人微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也了然,阿弟以往与厉家大郎交好,三不五时便留宿厉府,如今大郎远在西北,这府里的人眼高嘴碎的,便有些脸色给他看,五郎又拉不下脸结好厉弢厉二公子,渐渐的就少上门了。 今次若不是她遣人请了阿弟来,怕是五郎连这宴都不会入。 闵家无甚根底,若是再这么浪荡下去,真是不知这弟弟如何收场。厉府如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连她这不出宅门的妇人都知厉相显赫,不知为何,这等滔天的权势不让她欢喜,反倒是心惊肉跳。 闵夫人抿着唇,突地向弟弟招招手,待得阿弟走近前来,她为阿弟轻轻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轻声道: “阿茂,你可想过日后的出路?” 一府上下,她得用的人手甚少,能信任支使的,也不过这屋里的几个贴心仆妇。 闵三娘盯着阿弟错愕的眼睛,几近无声地说道:“阿茂,你既与阿弦交好,何不去西北探望与他?见见你兄弟如今的事业,也想想你日后要走的路。” 关于厉家大郎,闵三娘接触不多,所知更少,但她既做了厉府的相爷继夫人,自也有自己的门道,能探得一丝半分厉大郎的现状,京城是个吃人的富贵窝,去西北走一走,或许能让阿弟多一条路子。 *** 烈日当空,西北昼夜温差极大,秋老虎余威肆虐,正当午时热得人汗湿脊背。 朱将军每日清晨日初升时骑于马上威风半个时辰,此刻早已钻回马车之中,卸了铁甲,敞开怀抱,任由娇弱的小厮们气喘吁吁地给将军大人擦汗、按背捏脚。 这一趟征途如此辛苦,吃不好睡不好,到得地头无论如何要多刮些油水……朱嵩正昏昏然盘算着到了狄丘要如何怎样,该怎么威慑拿捏那青头小子,忽听前方嘈杂,不由撩起车门帘子,大骂道:“混账!吵些什么?” “将军,将军!禀将军大人!前,前方……”一骑朱家的私卫探哨飞奔而来,满面喜色地急急禀道,“有个从狄丘方向而来的商队,足有五六辆满载大车,装得鼓鼓囊囊,车辙痕极深,定是装了满车好东西……” “胡说!” 朱将军精神一振,在车中半立起身,探头向外张望,竖着眉毛怒叱道:“此地贫瘠,何来商队?定是马匪畏惧我大军,正在转移赃物,还不与我拿下!” “是是,将军您说的极是!此等马匪团伙戕害民众,却捞得满车好物,我等定要,定要那个为民除害!” 探哨兴奋地打了个呼哨,一招手,随意巡逻在队伍前后的十几骑都急急聚拢来,向着远方那一队似要逃跑的“肥羊”急追,追着往密林边上转过,而后便驰出了将军大人的视线之外。 朱嵩正为天降一注横财,抚着肚子开怀。 整支队伍都停下行进,过了许久,连尾上落下的兵卒都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聚拢在这一带,千人铺开好大一片,几个偏将官长喝骂鞭打声不时传来,不多时就乱糟糟歇息下来。 那十几骑哨探仍是无声无息,既无打杀喝骂之声,也无人回转来报,竟象是突地凭空消失了。 老朱这杂牌将军的名号虽是裙带拉扯上来的,倒底也在行伍里混了十几年,大仗是没打过,小仗是战过几阵的,捡便宜、望风跑这种要紧的“军事技能”他是做得极顺手的。 十几年军伍生涯,在“战场”上油皮都没蹭掉过,更是练出了一身望风察色的绝技,当年混迹边塞捞军功,靠得正是眼利腿快心狠,砍了十几个边民的脑袋充当“蛮胡”,名利双收,将军得做。 如今驻守在还算安稳的并州中心,多年未接仗,别说髀肉复生,浑身上下都是肥油,可这望风而警的性子总算还留了几分。 此时此刻,虽是在境内巡视,哨探一时全无,哪里还能不知道此中有诈?! “取老爷盔甲来——” 朱将军下巴上的肥肉有些发颤,大吼一声,正欲着甲,忽听车外惨叫连连,飞羽呼啸而至,几枝铁箭突地穿透厚重的车厢木板,“笃笃”几声,险险擦过朱将军的肚子,牢牢将一个小厮的脚钉在侧厢之上。 “啊——”小厮又惊又惧,盯着鲜血直流的脚杆,痛得发晕,尖声大叫。 朱嵩一头冷汗忽地直流而下,心中只有两个字:完蛋! 第章 捉猪 这是黑甲成军以来的第一仗,无论是厉弦还是仲衡都极为重视, 虽然敌手儿戏了些, 但用来练兵见血再好不过。 仲校官没让厉大人跟着上战场, 言道狄丘几千百姓的福祉都系于厉大人一身安危之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等厮杀汉的事情, 还是让斯文人走开些。 厉大人很是不服气, 鼻孔朝天地说起想当年, 如何与仲二这太学一霸抗衡、殊死肉搏, 并领着一众京都弱鸡与边关来的蛮子们战个不相上下…… 昔日边关蛮子们的头领忍不住地笑, 心悦诚服,拜倒于大人衣袍之下。 说起当年, 当年若不是这阴险狡诈的“恶人”带着一帮纨绔耍阴挖坑, 他仲二一拳都能打趴一窝!如今回头看看, 竟是抱头痛殴也觉甜蜜温馨,嗯, 早知会与阿弦如此这般, 当时下手时怎就觉得他甚是欠揍,毫不怜惜? 仲校官心中柔软, 牙关却是紧咬, 睡服了大人,坚决不许随军观战,反正有那传情铜钱,可即时报讯。 “卸车板!弩队准备, 甲士列阵——” 被破麻布遮掩的板车顿时掀开了遮蔽物,乌黑的硬木板壁在阳光下黑沉沉的,似是吞噬了光线。 “砰砰!” 木板边角扣在一 分卷阅读167 起的铁铰链,被蜷伏于车上的兵士瞬时松开,几乎在同一时间,板壁对折而下,护住了车的四周,六辆大车排成松散的半圆,形成一道简易的防御工事,也将那群正坐了一地歇息,却被突然出现的大车吓得惊愕莫名的啸虎营兵士们遥遥半围了起来。 车上的弩-弓手纷纷跳下车来,在车后分队成列,举起了手中的弩-弓。 “举!” 穿着黑色甲衣的兵卒,列着整齐的队伍,从大车的缝隙间穿出,迅速列成长长的横队,因是以甲士对付这些弱鸡,横队并不深,力求威慑打击。 一片乌黑的甲士,脸上半罩着铁面,沉默不语地齐齐举起长-枪,矛尖映着阳光,一片晃人的雪亮。 这如同地狱中出现的鬼卒,瞬时吓呆了或是七倒八歪躺地休息,或是打柴打水累得半趴,或是撅着屁股正在埋灶吹火的啸虎营兵。 还没等这些兵卒清醒过来,只听一声喝令:“放!” 弩-弓手们齐声大喝:“虎!” “咻咻咻——” 近百枝羽箭瞬时射出,斜斜朝下,近乎直线地射向不知所措的敌人,凄厉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顿时打破了诡异的静默对峙。 几十个被射中的兵卒哭爹喊娘地抱着腿,在地上连滚带爬,终于回过神来的几个啸虎营偏将,拼命扯过兵卒挡在身前,一边跑向自己的马匹,一边狂吼:“敌袭,敌袭!” 整个营地似是炸了锅,人人拼命往后挤,随手捞起武器格开挡住去路的人,更多的兵卒像是没头苍蝇般,哭喊着四处乱奔,甚至有那吓昏了头的,瞪着眼也不知喊着什么,满面惊惶地直直向黑甲军当面跑去,跑到近前才发出一道不似人声惨叫,丢了武器抱头战栗。 “前行!” 仲衡一声喝令,黑甲军平持长-枪齐步迈前,口中按着步伐节奏怒喝:“虎虎虎!” 长-枪森然如林,黑甲遮面如狱! 虎营这帮软脚虾,看到大股马匪一向都是“曲折攻敌”向后转,如今见到莫名其妙出现的强大敌人竟如此阵仗,真是吓得腿都发颤,七荤八素一片混乱,只想着跑。 乱糟糟狂奔乱跑的兵卒中,竟也有个知兵的将领临危不惧,应对颇有些章法,他骑在马上,赶羊似地向着四周乱奔的兵卒猛抽马鞭,一边狂吼:“列队!吹号!以旗为令,靠拢过来——” 这位偏将大约平日也素有些威信,周围几个亲兵随着他大声喝令,以刀背抽打着四周的兵卒,渐渐也汇拢了一大队人马。 仲衡抿着唇,微微蹙眉,指着那个将领道:“射下来,别弄死了。” “喏!” 随侍在师父身边跟着上战场的驴子本就亢奋之极,心头痒痒的却被按在后方不让上阵,此时一听这号令,霍地站起身来,稳稳地平举精钢手-弩,望山套住了那员将领的胸口,想了想,还是不甘地稍偏下了一点。 右手食指轻轻一扣,一枝纯钢头的箭矢夹带着凛冽的风声瞬息而发,直指快二百步远的骑马将领,下一瞬,那偏将身子一晃,在亲卫的惊呼中跌下马来,周围的兵卒顿时又乱作一团。 看着已乱成一锅滚粥的啸虎营,仲衡冷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命令:“齐喊:跪地弃兵,降者不杀!” 朱嵩手下这啸虎营,不说与边兵的战力天差地远,估计连大股的贼匪都干不过,若是真以这样的兵卒守边,蛮胡扣边入寇之时,只怕是一触即溃,生灵涂炭。 这群人根本不是兵卒战士,不过是被朱嵩奴役的奴仆而已。 阿弦要劳力,倒是不可杀伤太过,缺胳膊少腿的不光不能干活,还得出粮养活,实在太亏! 跟着厉大人久了,仲衡这等纯粹的军伍之人也难免染上一身铜臭。 黑甲兵的锋刃几乎没有染上一点血色,只是几次弩兵齐射已将啸虎营仅存的一点士气完全消灭,喊降之后,呼拉拉、黑鸦鸦跪了一地。 “校官,那肥猪要跑,让我们上吧!” 一手持圆盾,一手持钢刀的跳荡兵们根本没机会上场,他们原就是护卫马匪中挑出来,个人武力出众又老于战道者,纪律这种玩意自然就缺些,要不是仲衡威严已立,这帮家伙早就扑出去砍他娘的了! 如今见着“敌人”中军包围的马车里,跑出个半甲歪盔的胖子,神色惶惶正想骑马开溜,看这待遇这服饰,如何不知这家伙是个重要人物?怕不就是此次领队来犯狄丘的“猪壮威”! “去吧!要活捉。” 仲衡大手一挥,跳荡兵们欢呼着蹦起,跑向那车马,途中遇到不开眼急急乱奔的敌兵,顺手一刀背砍晕了就踹到一边,大伙捉俘虏捉多了,这一套是熟极而流。 “捉住那死胖子!”跳荡兵们呼喝着直奔目标。 朱嵩眼见着一群披着皮甲的刀盾兵冲着自己而来,吓得腮帮子上的肥肉都发颤,哪里还顾得到其他,遇到这稀里糊涂的敌人,稀里糊涂就被打得一哄而散,千把个兵卒都没被人当作盘正经菜,张个嘴就一口吞了。 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只求老天保佑,让他老朱逃出生天,日后必烧高香还愿啊! 既然见到这只罪魁祸首的肥猪,哪里还容得他跑? 十来个跳荡兵一拥而上,向这肥猪将军扑去,甚而有那腿脚劲健的,飞身纵起往马背跃下。 然而,随着一声大喝:“给我下来吧!” 一根长长的套索呼啸而至,正套中肥猪将军的胖肚子,绳索一拉,牢牢束住了。 “砰!”一声,朱嵩被拖下马来,重重落地,他眼前一黑,金星满头,差点摔得背过气去,要不是身上肥膘够足,这一下就要了半条小命去。 跨下马儿惊嘶抬腿,被跳荡兵们拉缰绳的拉缰绳,按腰的按腰,顿时摁倒在地。 一群耀武扬威的黑衣人跑出来,挥起手中的绳索,麻利地就把肥猪捆了个“四蹄攒”。 眼瞅着威风凛凛的黑衣人老大,喝令着让手下将俘虏抬走,有个不开眼的跳荡兵急了,追上一步正待喊:“那是我们的……唔唔唔!” 黑衣人老大满脸胡茬似钢鬃,两眼一瞪如铜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楞头青立时被伙伴捂着嘴拖开了。 妈呀!这都敢争,没见那些黑衣人胸背白圈里的字么? ——“城管”! 连仲校官都要乖乖听队长大人的管,他们如何还敢与无敌城管们争? “战场”上渐渐安定下来,啸虎营的兵将半点威风也无,蔫蔫跪了一地,伤者哀哀抽泣,连号哭都不敢,有些倒霉被射中要害、被马踩了,或是跌下马摔断骨头的重伤员有一声没一气地呻-吟着,凄惨无比。 吴油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脸上一道血痕从额角斜划过半张脸,皮肉翻开,鲜血淋 分卷阅读168 漓,所幸没划伤眼睛。 一根折断的矛跌落在旁,再远些,死不瞑目的朱九发瞪着死鱼眼仰望着晴朗的蓝天,他的脖子已经跌断,脑袋诡异地与身子扭成了反向。 一匹跌断了腿的健马正卧在一边哀哀嘶鸣。 “油灯,油灯?你,你没事吧?” 老姚跪在吴油灯的斜后方,也同样将武器丢得老远,低垂着脑袋悄声发问。 这娃,唉! 黑甲军出现时,朱九发夺命而奔,根本不把兵卒的命当命,直接用刀砍杀挡在前面的人,就是那敌方的黑甲鬼也无这般狠法啊! 吴油灯轻轻嚅动着嘴角,挤出两个字:“无事。” 他活下来了。 想让他死的家伙,死得透透的了。 朱九发那刀砍下来时,他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惊出一头的冷汗,侧脸一躲,仍是没全躲开,被一刀划破了半张脸。那时,他眼前都是自己的血,痛得人都发麻,顺手便将手中的长矛捅到了朱九发骑着的那马腿间,马一惊,踢断了矛,同时也被绊倒在地。 朱九发摔下马,折断脖子死了。 战场一片狼藉,死的死透了,该捆的都捆牢了,捆到后来绳索不够,城管们熟练地抽出俘虏们的裤带,将他们的一只手捆成串,还有一只手得拎着裤子,也作不了什么乱了。 此役虎头蛇尾,狄丘军方做足了准备,预先设伏、全力出击,“上人参谋团”还定了预案一预案二预案三……结果,来了群肥猪领着的弱鸡,别说战斗了,没一锅炸了把自己踩死都算是命大,弩-弓兵们好歹还出了几轮箭雨,黑甲兵纯粹是演习列阵了。 [呸!弱得一【哗——】害我ABC方案一个没用上!] [行了,练兵么,弱鸡也有弱鸡的好处,好歹让新兵见了血。] [我总觉着这像捕奴队啊!哪里有沙场征战的感觉么~] [哼!突厥人不会那么老实的,那帮家伙才叫凶残,以后有得打,先试试兵么。] [新兵缺点还是挺多,兵种间的配合不够默契,黑甲兵有点“楞”,弩-箭太少,不能全覆盖。] [先学会纪律,再讲灵活么……] 虽然没被允许上战场,但自家军队初战如此大的事,厉大人怎么可能缺席? 在护卫们的保护下,厉大人占据了近旁小山顶的最佳观战台,举起他那用纯水晶磨制的望远镜,从头到尾观赏了仲校官率领的黑甲军首战。 因为肥猪太不经打,把上人们一腔热血都泼冷了,臭骂不息。 厉大人倒是不觉得扫兴,上人们看的只是一场儿戏,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即便是这样儿戏般的征战,也会流血,也有牺牲,能以最小的代价来搏取最大的胜利,再好不过。 看到老仲带着城管奇兵骤出,厉大人哭笑不得之余,也放下心来,这一仗算是稳了,老仲人虽不靠谱,但他经历的杀场比狄丘任何一位都多,能带着没什么武力的城管杀入战场捆人,那自是已开始扫尾了。 只是这老混蛋还得好好教训一番,哪有城管还管到战场上捉俘虏的?! 把啸虎营打趴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捉四散的败兵散卒,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 待得日暮西山,哨骑们才赶着跑得最远的几十个败兵归来。 “直娘贼,当真能跑!跑出五里开外了!” 厉家护卫出身的哨骑拿起马身上的水囊,爱惜地给马儿嘴上淋了些,这才自己一阵猛灌,歇过口气来。 他笑眯眯地看着身边一串垂头丧气,怕得发抖的俘虏,甚是和蔼地安慰道:“不要怕么,好好做活,我狄丘能吃饱饭。” 啧啧!看这手上的老茧,一脸风霜,定是干活的好手。 军功虽是最后结算,可这俘虏交上去,还是会记工分,尤其是好劳力,捉一个给三工分呢! 几辆大车已彻底敞开,伙夫将中间的隔板放下,从中抽出一筐筐饼子来,边上的一排灶头炖了七八锅热汤,伙夫们将厉大人亲制的一包营养料粉洒入其中,顿时一股浓香四溢开来。 白菘、肉干丢进去,滚上一滚,一锅鲜香的好汤便成了。 当当当! 铁勺敲击铁板子,大功告成,开饭了。 第115章 李代 “邹麻子,你他娘的喝两碗了, 还添?!小心骑马回去尿一裤子!” 阿大中气十足地敲着锅子, 嘴里虽骂得凶, 手底还是一沉,捞了碗料多的递过去。 邹麻子忙接过,边吹边猴急地啜饮, 连嘴唇烫到都没管, 一边吞, 一边含糊地笃定道:“这汤是咱家大人新弄出来的方子吧?真日怪的鲜, 老贺哪有那花样!” “呸!我师父那是甲等技师, 还轮得到你说嘴?要不是大人认可,此等绝妙好方子能传给我家师父来做?喂你们这等杀材, 我这丙等技师都是屈了才!” 阿大挺挺胸, 胸口那枚技师勋章甚是夺人眼光。 他如今一手厨艺有了师父五六分的火候, 被大人封为丙等技师后,那精美的铜勋章是日日都擦得锃亮, 一刻未离过胸口。 有了这枚代表大人赏识手艺的勋章, 阿大才能挺直腰杆,连护卫出身的探哨都能笑骂几句——他如今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厨子了, 是技师! 闻着扑鼻而来, 萦绕身周久久不散的食物香气,被捆成串串蹲在一旁的俘虏们不安地有些骚动,叽叽咕咕、高高低低的肚腹哀鸣声陆续响起。 啸虎营一日不过两顿,平日吃稀, 开拔操练之时有一顿干的,勉强能填个肚子底,今日午饷正要设灶做食,就被一锅端了,打得落花流水,又惊又惧地捱到黄昏,个个嗓子里直冒烟,饿得前胸贴后背。 如今生死操之人手,也没人敢肥着胆子去讨吃喝,只得生生忍耐。 厉大人就是在此时翩翩而至,慈祥和蔼地让伙夫们将热汤一一分予那些可怜的兵卒,小小兵卒卖命听令,也无大错,小惩大诫足矣! 厉大人分派了烟青和一干工坊农场主管,便在这“战场”上嘘寒问暖,挑肥捡瘦,很快就抢了合适的劳力到自家手下。至于那帮朱家的私卫以及偏将军官们,被捆成一堆,没人搭理,这等废物既不能御敌打仗,又不会干活,留之何用? 只有那位被驴子射下马的偏将,让仲校官有些另眼相看,叮嘱驴子把人送到狄丘医护营中,此人还有些勇武果敢,说不得还能用一用。 看着属下们瓜分了战利品,厉大人暗自一盘算,欣慰地点点头,虽是为了朱将军的“出巡”,大伙操劳筹备了半月,但盈余也挺可观啊!千来个劳力至少已经到手了,至于其他么…… 嘿嘿! 老仲将捆成粽子的肥猪将军往厉大人身前一丢,哼哼几声便带着城管们走 分卷阅读169 了,当真是“十步捆一猪,千里不留行。”至于功与名,不在厉小子面前显摆显摆,如何能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 厉大人在仲校官的陪同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让人搭起临时帐篷,与浑身青紫、眼睛肿了一圈的朱嵩朱将军展开亲切会谈,畅言交流云云。 今日实是误会一场,狄丘秋收薄有产出,近日商队不断,听闻最近多有蛮胡、马匪肆虐,狄丘便派兵护着商队出行,谁知就遇到了一伙不开眼的贼匪,等揍趴下了,才知居然大家都是官兵,啧啧!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啊! 厉大人一时健忘,没让人把绳索解开,只是让掏出了朱将军口中塞的布,笑吟吟地问道: “……您说是不是?朱将军?” 老朱经过这一遭晕头转向的惊魂,等看到厉弦这小子出场,如何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再看这小子言笑殷殷,颤了半天的心肝也落回了肚腹,哼!敢以一介校尉的屯田兵,来袭击我这壮威将军的驻军,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谅这小子也不敢如何闹大,这性命总算是无忧了,说不得挨这一顿苦头,还能敲上一笔横财! 至于为何他这驻军之将,带着满营的兵巡边巡到了别人的屯田地头,这是小节,将军大人心宽体胖健忘的,就不计较这许多了。 “哼哼!厉弦你一个小小西戊校尉竟敢……唔唔唔!” 朱嵩声色俱厉正待喝骂,冷不妨口中被塞进一颗褐色的丸子,还没等他品出那古怪滋味是什么玩意,厉弦身旁的黑甲将军已捏着他的脖子一掐,那颗药丸子顺着喉咙就咕噜噜滚下了肚。 “什,什么东西?!” 朱嵩颤声问道,他很想掐着自己的脖子,把那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药丸给掏出来,可恨浑身被捆成团,能动的只有脸上的五官,呕了几声不管用,也只能哭丧着脸感受这颗药丸缓缓下肚,慢慢化作一滩寒凉中带着麻意的药汁,再也吐不出来。 “哼!这可是名传千古的‘三尸脑神丸’!”厉大人满面狰狞地说道,常常听着钟大仙胡诹乱吹,厉大人脑袋里也是乱七八糟的玩意极多。 [为什么不用“牵机药”,感觉那个更牛吧?] [喂,一喝就死的药怎么吓人啊?!同理可证,“含笑半步颠”也不合适,这肥猪走两步就拆穿了。] [……这么搞,能不能信啊?总感觉好儿戏。] [有电击配合,那就不由得他不信了,哼哼哼!] 正如上人们所言,厉大人缓步走上前,将那“三尸脑神丸”古怪可怕的毒性一一道来,顺手轻轻在朱将军的脑后一摸,温言道:“你这脑袋里已种下尸毒,若是旬月不服我的解药——” 手中电离轻轻放出,顿时朱壮威杀猪般嚎了起来,滚在地上嚎得震天动地、惨绝人寰,他拼命晃着满头冷汗的脑袋求饶:“厉,厉校尉,饶命,饶命!我知道,知道了,这全是一场误会啊!” 厉大人轻叹了口气,想将滚得一身泥灰,涕泪纵横的将军扶起,这一把,没扶动,黑甲将军忙伸过手来,将朱将军整坨拎起,让他站直了。 “松开吧!将军巡边辛苦。” 老朱颤着腿,战战兢兢地好容易才站定,抖着咯咯响的牙齿,憋出半句:“……不辛苦。” “诶!赶了十几天的路,跋涉至我狄丘,如何不辛苦?将军一定要多盘桓几日,让小弟也领略一下啸虎营的威风。对了,啸虎营的诸位官兵,下官已派员请他们赴狄丘一聚,至于安成县那里,未免余下的驻兵和将领们担忧,不如大人手书一令,我让他们带上去安抚一番,也免得误会过大么,将军大人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 将军大人哽咽地感激涕零:“甚好,甚好,厉校尉您,您费心了。” 厉家子太狠,实在太狠!这等听都没听说过的歹毒之药,居然如此狠毒,发作之时如此可怖,直如钢针钻脑,利刃刺骨,他是何等想不开要来招惹这赛阎王啊?! 只是如今悔之晚矣。 当日,厉校尉就让郑青郑赤拿了大人的手书,再领了抖得跟筛糠似的李师爷,在将军大人殷切叮嘱下,返回安成县,“抚慰”余下驻守的官兵们,至于壮威将军他老人家,却不过厉校尉的厚爱,多留狄丘观光几天。 七八天后,朱将军带着十几个甚是眼生的低级军官回了安成的军营,几个偏将和侥幸没死的朱家私卫也一同被放了回来。自此之后,朱将军洗心革面,极为重视军伍,对驻军上下进行了一番大清洗,淘汰老弱,任他们自行谋生,另招新兵日日操训,极为严格 奇怪的是这一番大动作竟然未激起什么大的动荡,被汰撤的老兵都拿了一笔丰厚的补偿,想另谋生路的大多往狄丘而去,听说那里缺少劳工,待遇也好。听谁说的,这个那个,前啸虎营莫名其妙汰撒了好多老兵,时不时也会回安成转转,据说拉回一个劳力记五工分呢! 安成县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征兵,驻兵三千之额在半年之内补足,朱将军竟然半个空额也未吃,简直让熟知他性子的人惊掉了下巴,询问起来,朱将军总是有气无力地言必称“保家卫国乃军人之职”! 新兵分设两营,一曰啸虎,一曰布武,总教官姓郑,郑姓两兄弟领着一班纪律甚严的军官训了半年,将这两营兵初初练成,而后又与当时已威名初显的狄丘黑甲军“友谊”交流,试训一番,彼此又交流了许多中低级军官,选拔了一批听命能干之人。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两营的粮饷后勤都开始由狄丘负责,军官选拔任命也由狄丘的仲校官一言决之,朱将军成了厉大人所言的,名副其实的“吉祥物”,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在任命上盖上自家“壮威将军”的大好印章。 安成驻军三千,军纪如铁,尽着黑甲。 在逮到肥猪将军的彼日,厉大人根本没想过暗中吞并这茬,只是见不得老朱如此糟蹋兵卒,浪费劳动力,简直该天谴! 高高兴兴捉了,呃,引了友军一千回狄丘,未等到地头,各个工地坊主都已将人员瓜分殆尽,有了这一批劳动力,大伙都能稍稍喘上口气,不再如此紧迫了。 吴油灯和老姚被分开了,他脸上伤势颇重,被归入伤兵之列,老姚则因为满手握锄头握出来的茧子,被一位管事满意地挑了去,据说仍是让他种地。 身在他人屋檐下,生死捏于人手,老姚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欲言又止地望望吴油灯,还是提着裤腰被带走了。 吴油灯脸上的血已经渐渐止住,伤口虽长,所幸不太深,但铁定是破相了。 周围七八个刀盾兵懒洋洋地嘻笑着,看管他们这帮伤兵,周围伤病的兄弟们唉唉呻吟,并无人来搭理,吴油灯心里一阵阵发寒,悄悄 分卷阅读170 转过身去,尽力避开刀盾兵们偶尔投来的眼光。 这些刀盾兵有多强悍狠辣,他是亲眼所见,有几个朱家私卫骑在马上欲逃,就是被这些刀盾兵劈手砍翻,肠子都花花绿绿流了一地,这些凶兵却只懊恼地直呼“亏了亏了”! 他们这些伤兵被丢在此处,无人肯要,也无人搭理,怕不是,怕不是……要尽数杀了,免得拖累?! 往日朱将军带兵“剿匪”时,嫌那被砍翻的倒霉商客麻烦,便是一刀了事。 吴油灯越想越心寒,脑袋一阵阵发懵,咬牙切齿地偷偷打望那几个刀盾兵,不知自己该不该夺刀杀出条活路来? 只是自己孤身一人,武力又不出众,对上这么多兵卒,怕是只会让自己早见阎王,哪里还有活路可逃? “这小子,有点血性。”有位三十许的老卒忽地对上了吴油灯的眼,呲着牙花对他笑道:“老子看到你捅的那枪了,啧!捅马有屁用,敢捅人才对么!” 刀盾兵们哄笑起来,吴油灯脑海一片空白,眼珠楞怔怔地发直,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哎哟!是医护队,医护队竟亲自来了?!” 刀盾兵们忽地激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喊着: “快,快!帮老子看看,这一身利索不?” “嗷!血,血,快帮我擦下,青叶姐姐最爱净了。” “滚,一把岁数了还喊青叶妹子作姐姐,你要脸不?” 吴油灯一时反应不过来,如何这些兵卒忽地都变了脸? 此时天色已暗,一弯月牙都悄悄爬上了天,两辆四轮大车顶着几盏灯笼,吱呀呀地驰了过来,在伤兵们面前停了下来。 一位仙子般的女娘从车中探出身来,忧心地望了一眼伤兵们,吴油灯觉得,这一瞬,他竟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那仙子的声音犹如林间清溪,语调略有些古怪,她朗声向那几个刀盾兵看守道: “几位大哥,我是医护营的剑衣主管,啸虎营的伤兵可都在此处?烦劳诸位帮我们将重伤员搬上车罢。” “好好好,剑衣主管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兄弟们,快动手啊!” “嘿嘿,剑衣姐姐,这些不过是敌军,呃,那个猪将军的兵卒,如何敢劳动诸位姐姐连夜操劳?我们把人运去医护营也就是了。” 剑衣轻轻一笑,微微的灯光之下清丽难言,道:“大人说了,医者有父母心,都是大燕之人,战时彼为敌,如今既然已停战,也应如我狄丘子民一般得到医护。” 她正说着,车中又爬下十几个女娘来,叽叽喳喳地拎着厉大人令人特制的医护包,将伤兵们分分捡捡,指挥着殷勤的刀盾兵将人都弄上了车。 吴油灯晕乎乎的,被一个圆脸的小女娘惊呼着扯到车上,不由分说涂了一脸药水,又给缠了半脸麻布,裹成了个粽子脑袋,那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涂在脸上又清凉又刺痛,虽是不太好受,吴油灯一颗心却渐渐放了下来。 看着忙碌的女娘们,他一动也不敢乱动,心中悄悄想道:“花这番力气救人,总不会再随便砍了罢?” 第116章 青霉 那一夜,趁着夜色, 跳荡兵们英勇地护卫着医护营的大小女娘们, 一道将百十来个伤重的啸虎营兵弄上大车, 满满当当塞了,运回狄丘。伤轻些能走的,便像是赶羊一般捆了跟着大车走。 吴油灯虽是脸上伤口颇长, 但要害无虞, 四肢也无重伤, 便被当作轻伤跟着大车走。 淡淡的月光照在脚下的路上, 耳边听得大车辘辘轮声, 不时还有几个女娘轻声在说话,路边的草丛中偶尔传来秋虫长声鸣叫, 若不是脸上一阵阵发麻的抽痛, 吴油灯简直觉得自己如在梦中悠然漫步, 周遭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只是离着大车的灯笼稍远些,眼中便皆是一片昏黑, 啸虎营轻伤的俘虏们大都有些脚步踉跄, 他们多半都是夜瞎子。 吴油灯也不例外,他紧紧盯着前面的灯笼, 脚步紧跟, 尽力不让自己摔跤。 “青叶,再多点几盏灯,这些兵卒多有夜盲之症。” 那位叫剑衣的,仙子般的女娘吩咐道, 几个年轻的女娘们应着喏又点上了几盏灯笼。 朦朦胧胧的黄光,照得路亮堂了些。 夜盲症是什么个病症?这脚下的长路怎地又变成了一整块的石头?这便是狄丘?好生豪富…… 吴油灯脑海里乱七八糟地转过各种念头,身上渐渐走得热了,一阵凉风吹来,又忽地一阵发寒,他心知不妙,怕是……还没想明白,眼前一黑,已是晕了过去。 耳旁隐约听到女娘们的惊呼:“快!这个发烧晕了……” 吴油灯半昏半醒,只觉得自己脑袋沉得要命,像是肩膀上头抗了个斗大的石块,浑身发烫,偏偏四肢冰冷,神智都有些模糊了,额上似有一只柔软的手,带着清凉的湿意拂去燥热。 是,是那位圆脸的年轻女娘吧?似乎有人叫她阿娟。 耳中听她在与旁人说着些什么,吴油灯竭力想听明白,却根本听不清。 “……灌柴胡汤,先把烧退下来,大人的这道验方极有功效。” 柳老先生搭着伤兵的脉,转头向医护卫的女娘吩咐:“他这伤利刃所致,创口颇大,就怕‘伤痉’,呃,就是‘赤书’中所言的破伤风,阿娟,你为他清创敷药,注意观察。” “赤书”就是,柳老先生等一众医士得到厉大人允许,抄录研习此宝书之后,当真如巨石坠入深潭,激起了滔天的浪花,其中玄妙之言,譬如“细菌”、“病毒”之说,让人细思极恐,思之若狂。 一花一世界,一滴水中万千虫。 也有几个实在受不了这等邪异之说的医士,愤而弃书,辞别而去。 厉大人也未留难,这医书上的道理虽是古怪离奇,却能自洽自融,那些验方更是疗效显著、立竿见影,虽则还未能做出那甚“显微镜”来一展微生物的世界,但大多数医士还是相当务实地留下来研究——此地有吃有喝有钱拿,更有千金难得一窥、世家珍而藏之的医术妙方,即便有些难解离奇之处,先学了再置疑也不迟,哪里舍得错过这等好机会。 如此一来,狄丘医院的医学理论和实践水平突飞猛进,若非是此地的人口基数实在太小,能对得上的实例实在太少,且多半是些外伤、风寒、头痛、腹泄的常见病症,医士们怕不是要把书上能实用的案例都做上一遍才干休。 即便如此,狄丘小小医院的医疗水平也可毫不心虚地自称当今天下最强,没有之一。 随着这帮医士们一道研习,狄丘医护营女娘们的手段一日更胜一日,不识字的也央了厉大人摸顶赐福,咬着牙学,生生啃下“赤书”,更学会了战 分卷阅读171 场急救与医护,这帮女娘们若放出去,怕也是能称得上医护国手了。 厉大人又花大积分兑换了“小柴胡汤”、“白药”、“六味地黄丸”等中古史上著名的成方,对于一般常见病和外伤,医护人员已经可以基本按流程迅速解决了。 然而对于因“细菌”引起的外伤、内伤炎症,中医药汤虽也有疗效,但始终没有钟大仙说的“抗生素”来得粗暴对症。 “抗生素”这等牛X的东西,厉大人自然也想搞搞,比如青霉素,可惜这玩意的菌种实在太难搞。 钟大仙说,在地球近代时能找到毒副作用少的特异菌种,不但是花了海量的人力物力,更是撞了天大的运,靠着无数科研实验人员一代又一代地优化菌种,花费了无数的心血才能从实验室走向工厂制备。 厉大人想搞也成,比之“后”贤们毫无目标的海选菌种,自然是能避开许多弯路。 先要在特定物品上找到相对合适菌种,然后导异,再精选慢慢培育,大工厂化生产是不用想了,靠厉大人的金手指人工少量制备一点倒是可以,权当秘制“神药”了。 听了这话,厉大人心气就灭了大半,但想想自家夯货免不得在沙场征战,万一倒霉伤着发炎了—— 嗯,有备无患,果然还是要备上些许“青梅散”——厉大人嫌弃那“霉”字甚是难听,换了个仙气十足的名字。 培养青霉菌什么烂瓜腐果的都成,当然最合适的某种甜瓜与玉米还在地球对面的大陆上长着,鞭长莫及,厉弦也只得退而求其次,用烂橘皮腐果子来养“霉”,为了弄这点东西又消耗了他小金库里的不少水晶做实验器具,甚为肉痛啊! 玻璃,这玩意无论如何也得尽快搞出来,自家收藏的珍贵水晶哪里够这般消耗? 也不知朱九发的刀上沾了什么“毒性”,吴油灯的脸皮红肿起来,发了一夜又一日的高烧,眼看着就要顶不住,厉大人开口了: “给他用‘青梅散’。” 这粗制的初代“青梅散”中青霉“毒性”挺大,药性又不持久,遇到疑难之症,能救人一命之际,厉大人也不吝试上一试。 只是会不会过敏,是生还是死,得求老天保佑了。 吴油灯活了下来,并且迅速好转起来,听说自家这条命是厉大人用珍藏的神药,给从阎王爷手中生生抢来的,吴油灯悄悄的,在夜深人静之时去府衙之前磕了九个响头——大人,小的这条贱命就交给您了。 伤愈之后,吴油灯埋头苦做,甚至去夜校学那些“天书”,他如此勤奋不辍自然得到了管事的赏识,被推荐给大人摸顶赐福,而后,吴油灯辞了工地的活,跑去黑甲军征兵处,成了一员老于军伍的新兵。 大人的狄丘,我们共同的狄丘,自有我等用命来守护。 日理万机的厉大人自然顾不上一个小小降卒的心思,就连自家夯货一时都有些照顾不上,因为二舅回来了! 郑锦风尘仆仆地回到狄丘,照例又是一长串见头不尾的车龙,好在如今狄丘通往平陆县的官道已拓宽修整,不然这许多大车恐怕还难顺利进入。 郑锦不光自己回来了,还带来了厉弦的两位表哥表弟。 到了地头,郑二舅再也掩不住疲累之色,连话也不想多说,指着郑纪、郑纫兄弟俩,对厉大人说:“安顿下,长住的。” 说完便在仆从们的服侍下,走入浴室去泡澡了。 “表弟有礼了。” “见过表兄。” 虽是自家亲戚,除了前次大舅带着他去州郡拜访诸位官员时,彼此共处了几日,实在也不太熟悉。 好在厉大人善与人交,交际也好,交啥也好,只要他开心乐意,自然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没几句话说下来,两兄弟都已开颜,年少活泼些的郑纫更是对狄丘好奇不已,东问西问,问个不停。 话扯到怎地会到狄丘来长住,郑纫闭了嘴,郑纪嚅嚅几声,吱唔着说是二叔会与表弟详加分说。 有些意思。 厉弦垂目暗自笑笑,也不以为意,他们不说,二舅总是会说的。 随口便让思庐带着表兄弟两人下去安顿,狄丘如今也无甚好住的地方,大家伙既然要长住,那就一道先委屈着挤挤吧! “表哥你都能吃得苦住得,我们如何不能住?” 郑纫笑嘻嘻地随着思庐出去,郑纪犹豫着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悄悄叹了口气,蔫头蔫脑地也跟着走了。 好好洗漱了一番,郑锦才换了一袭淡青如烟的薄袍来到厅堂。 “阿舅你们这是……”厉弦肚里攒了好多疑问,迫不及待地问道。 “郑阀分家了。” 郑锦斜坐在胡椅上,冲着厉弦疲惫地笑笑,道:“因为一个银矿,郑家三分。” “什么银矿?什么分家?!” 听到“银矿”两字,厉弦寒毛都竖了起来,前世郑阀的悲剧正是因此而起,今生他无数次想提起这茬,奈何根本不知道当年是何时、如何发现的那“银矿”,想劝都不知从何劝起,只能静待事情有了苗头,再想办法掐灭祸根。 哪里想得到,当年秘而不宣,到元和七年才事发的银矿,如今阿舅回去转了一趟,回头就冒出来了。 怎能不让厉弦亡魂皆冒?! 郑锦有些意外地看看小脸煞白的外甥,温言安慰道:“莫急,我家并未大伤筋骨,不过是夕年诸葛氏旧计罢了。” 汉末乱世,世家诸葛氏分拆几支,遣族中俊杰入各大势力,尽心尽力辅佐所选的主公,即便同族为敌也毫不手软,各自都成了各家势力的顶梁柱。到得乱世结束,虽有几支游离而散,但终有一支选对了人,诸葛诞一系成了陈国的开国重臣,权势彪炳,富贵至今,诸葛家在北国也越发鼎盛。 厉弦听了稍有些安慰,但最记挂的事情仍是没明白,心头火急火燎,就想问问二舅:那该死的银矿什么时候钻出来的,郑阀如何处置了? “哦!你说那银矿啊!”郑锦摇摇头,“阿丑,临事须静,你这般猴急可不是处事之态。金银何物?不过是一般等价物,虽然金银因其稀少,货币天然是金银,但其本身……” “阿舅!”厉弦惨嚎一声,这是上经济学课程的时候么?! 郑锦抿嘴笑了起来,悠悠道:“我家在司州、并州交界之处发现了一处银矿,皇帝知晓后颁旨矿为官有,并设司银中郎将官冶,银矿就缴卖了官营,换了点东西回来。” “……这,这就完了?”厉弦极度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还待如何?”郑锦也很是疑惑。 第117章 盐权 不是,这不是“还待如何”的问题啊, 阿舅! 厉大人张口结舌、抓耳挠腮, 一时不知道怎么跟阿舅说这事。 分卷阅读172 难道说——这银矿本应过几年才被郑阀发现, 偷偷开采,因行事不密被人发觉后密告朝廷,厉相爷为了讨新皇的欢心, 也觊觎着郑家的产业, 不但没出手帮忙, 反而打算和皇帝二一添作五, 瓜分郑阀。大舅带着族中子弟企图将开采冶炼出来的银子转移, 却被外候官密探发觉,最后被围剿, 烧死在矿中, 还落得个私盗官银的恶名。 “说起来, 这银矿的发现倒与你有几分关联。” “我?与我何干?”厉弦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锦笑了一声,道:“你那铁炉子甚好, 花样极多, 狄丘又产好铁,如今‘狄丘铁’的名字都随着这铁炉子行销四方了。” 厉弦眨巴眨巴眼, 咦?不是在说银矿么, 怎么和他家的铁炉子扯上干系了? 阿舅说的铁炉子厉大人自然知道,这东西全名叫蜂窝煤炉子,是用薄铁皮做的隔层炉子,两层铁皮间灌了粘泥烧制而成, 上面是炉口,下面设风口可以调节火头大小。 这炉子小巧方便,烧的是用碳、石灰、煤和黄泥混和压制的带孔蜂窝煤,小小两块煤饼子能烧一两个时辰,很是经用。配上狄丘铁坊制的各类炊具,既能当灶烧又能取暖,一物多用,关键还不贵,大大方便了狄丘百姓的生活。 这方便耐用的炉子一出世,很快成了狄丘铁坊的一大特产,摆在供销社里当门面,往来客商也极愿意捎上几十个,再配上一车狄丘方子制的煤饼去卖,狄丘煤炉子很快便在附近流传开来,更是随着各家的商队销往四方。 这东西构造很简单,想要仿制也不难,但狄丘除了以新巧出奇外,胜就胜在高炉制铁和水力半机械压制铁皮的低成本、高质量,一般的铁坊要是以人工来打造这种炉子,一个工匠费上十来日也未必做得好,更不用说这劳力和工钱了。 是以,精致又实惠的“狄丘炉”名气渐渐扩散,买的人越多,自然用炉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用炉子需要用煤,蜂窝煤的方子厉大人老早就卖给了来狄丘批发炉子的行商,郑家更是在行商们之前就出钱买了炉子和煤的方子,眼见这炉子的风潮渐渐扩散,炉子是狄丘特产,煤总不能还从折枝关老远地运往各处销售吧? 郑大舅便着人在几处销售兴旺的地方附近寻找煤矿,要想来个一条龙服务配套——卖炉子兼卖专用煤饼,挖着挖着,一不小心就挖出了个银矿来。 人多眼杂的,那矿又挺富,银丝闪闪的夹在矿石间,想掩也很难。 “……地近京畿,自然早有外候官密探禀上,后来么,皇帝便出了那份金银矿官营诏。” 因为炉子要用煤,挖煤挖出了银矿……厉弦一时不知该说银子和郑阀有缘,还是该说郑家倒霉催的就碰上了这矿。 “厉相也遣了人来,说是财既露白,要是拼力想保住,必招君王忌,不如以退为进,另换所需。” 郑锦看了自家的阿丑一眼,心中也叹,做老子的贪婪无情,吞了好大一块肥肉才肯松口为郑阀转圜,心中只余权势利益,哪里还有丝毫阿弦的位置,只是这节却不必对孩子说了。 厉弦一楞,又是诧异又是恍然,是了,他这辈子在狄丘混得风生水起,不是那个被打落黑狱、玷污厉氏门庭,再无半点用的贱奴,郑家与厉相爷也未因他而扯破脸,仲衡更是成了他的臂膀与爱人,连老仲都在狄丘混吃骗喝。 厉相忙着□□揽势,正需要郑阀的财势支持,又有些忌惮仲家在军中的影响,吃相却不能如前世般难看了。 “……金银这东西,只是衡量商品价值的等价之物,不能吃不能穿,为这凭白来的东西招致皇帝的嫌恶,无端惹来祸事,实在不值得。 像那些土财主似的,将它挖出来铸成‘贼见愁’的大银球藏在自家地窖里,这与金银埋在矿石之中有何异?如今天下动荡不平,有粮有人在手才是万全之策,边塞银贱粮贵,不就是因为此地银钱多而粮少,导致粮食腾贵。发展生产力,促进生产才是生发的正道,你在狄丘这大半年就做得极为出色。” 郑锦卖力劝解外甥,想让他不再惦记那“好看不好吃”的银矿:“……既然已不能悄悄拿下,还不如用它来换点我们需要的东西,比如——盐。” 厉弦像条被抛上岸的大头鱼,嘴巴张张合合吐不出话来,阿舅你把我想说的都给抢着说了,还说得如此之有道理,还能让我说什么?! “阿舅,您说的极有道理,简直是人间至理!” 厉大人由衷地赞道,果然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没白看。 [花出去的钱才是自己的钱,为二舅点赞!] [在天子鼻子底下掏银子,确实太危险,二舅回狄丘就好,什么金啊银啊的,俗人就喜欢这些漂亮而无用的金属,我家阿锦果然不入俗流。] 不管二舅说什么,上人们都总是“对对对!” 果然颜即正义么?! 厉弦歪眼打量了一下上人们对阿舅的滚滚阿谀之辞,不动声色地收了一大堆星币,决定改天就给二舅再来一次基因微调,把他家招财二舅的身体给调理得再强健些,也免得他操劳起来又伤根基。 心头对于郑阀因“银矿”而亡的阴影终于消散了大半,厉弦也能静下心来细细听阿舅述说郑阀分家的事。 事情起因平平无奇,不过是财帛动人心。 郑阀嫡支人脉不旺,郑老爷子多年不管事,郑铸郑锦兄弟俩行事,一个果敢狠辣,一个绵中带针,多年来压得那些想伸手的喘不过气来。郑铸嫡脉长子执掌大权尚可说,郑锦这样半死不活,一年倒有大半要躺在床上的人却还捏着江南的生意不放手,早就让一干旁枝眼红得要滴出血。 到得年前,郑锦身体忽地大好,竟放弃了江南大半的生意,反而回到荒蛮贫瘠的西北旧地,自然让那些在江南早已乐不思蜀的旁枝子弟怨声载道。 如今又碰到银矿这事,两兄弟商议之后竟是拿这“宝疙瘩”换了个屁用没有的西北“制销盐权”,那些旁枝叔伯们再也按捺不住,结果便是开祠堂分枝散叶,主脉回归西北,一枝驻留江南,另一支早在京城悄悄有了私下的生发,也就趁此机会正大光明地留在了京城。 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处置与结果,厉弦想想,也大约明白了。 前世彼时,二舅正缠绵病榻,他在狱中,更没有西北狄丘这块与郑阀相生而荣之地,大舅因他之故也与厉相撕破了脸,处境艰难,身旁又有一群眼光短浅的贪婪族人,自然是想着如何用这银矿来度过难关,心存侥幸与皇帝相斗,结果自然惨淡。 如今二舅身体健旺,又在狄丘见识了如此之多充满活力的新物事,让人头皮发麻的经济理论还学得一套套的,自然没必 分卷阅读173 要、也不会再强求那银矿的危险收益,拼死火中取栗。 这果然就是钟大仙所说的“蝴蝶效应”么?厉弦感慨万千,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只是拿这银矿换来的“制销盐权”又是个什么东西? “人皆道西北无好盐,有的也只是卤井苦盐,虽说盐铁专营,如今官铁已废驰大半,盐田制销之权却可商买,我家这富矿奉上,皇上虽不愿出大价钱,但给个空头的‘制销盐权’却是惠而不费,反正也仅限凉、并两州。” “那您还要这东西有什么……”厉弦悄悄向钟大仙查询了一下,凉、并两州确实没什么好的岩盐出处,内陆之地想晒海盐更是做梦。 郑锦忽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妖娆中带着清媚,连大外甥都一阵眼晕,忙转过脸去,生怕鼻血喷出来,直播室里更是一阵阵狼嚎,星币哗哗。 “凉、并两州是无好盐,可是西南之侧不就是先零羌故地?”郑锦叹道。 厉弦恍然大悟:“阿舅,你,你是说那盐碱湖?!” “狄丘有那些牧民最想要的铁器与粮食,更有黑甲铁军。”郑锦笑得风清云淡,“你可知草原上一口铁锅能换三头壮牛健马,想换盐碱更是便宜得几乎白送,只要将铁坊的料方稍加变化,让这铁器物不能再炼制成兵刃盔甲,这生意大可做得。 先零羌不过是只弱豺,只要我们手中棒子够硬,他便不敢咬人。 到时弄个盐井遮人耳目,谁说我西北不能产好盐?” 这一番话说得厉大人心情顿时澎湃激动起来,对呀!他手中这点黑甲兵,想去抢人家地盘,占人家盐湖那是痴心妄想,可护着商队买点盐碱,那是绰绰有余。 盐是好东西,天然碱更是好东西!钟大仙的方子里三酸两碱的,时不时就为缺这少那头痛,要是能做成这条商路,好些东西的产量都能大大提高。 有了这东西,生产玻璃的原料提纯都可以少走一大步。 “阿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厉大人怪叫一声,一把抱住了自家的好阿舅。 郑锦被这作无赖小儿状的厉大人抱住,一时哭笑不得,笑着在这孩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个脑瓜嘣: “顽皮!” 第118章 商队 何春怀里揣着东西,把衣服裹得紧紧的, 快步向城西的“棚区”走去, 路过丰收路时, 总是不自觉地被那巍峨的寨子吸引了目光,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 对了,厉大人管那寨子叫“宿舍楼”。 四面高耸的楼屋, 方方正正犹如一座城池, 虽没有大户人家屋堂的雕梁画栋, 却气势磅礴、壮美如山。 何春清楚地知道, 这群楼花了三个月零十二天才建成, 只因他虽不是这楼的泥瓦匠,却也为这楼添砖加瓦贡献了一份力——他是砖瓦窑的工人。 帮着厉大人将山上能找到的山民和流民招引下山, 又出力帮着安顿山民们, 何春做得非常卖力, 不但把他家山头附近的人一拉而空,连隔山的几个坳子也让他拉下来不少人。 厉大人极为赞赏这种主动的工作精神, 不但按着人头抵免了他因偷吃种粮欠下的那顿板子, 还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窝棚,外带五十斤粮, 顺手还摸顶赐了个福。 何春就这样抱着能活命的宝贝粮食, 在狄丘有了一个自已的新家。 虽说在狄丘有了立足之地,但坐吃山空如何是穷人家敢做的事? 等到山民流民能下山的都下了山来,何春的这桩活也就了了。 他在狄丘无地种不得粮,便琢磨着去哪处找个工做, 如今狄丘便如一个大工地,处处都在兴建物事,处处都缺人手,即便是他这样不识字又不太通北腔雅音的山民,也能很快找到一份力工。 何春在砖窑厂里干的第一份活是运淤泥——从挖沟渠的工地上将粘泥运到砖窑,他肯下死力干,人家跑一趟,他加把脚劲,推着独轮的“鸡公车”多跑两趟,很快便让管事提拔,去学着做泥砖。 制砖是个苦活,打泥、和泥、制形、垒砖,哪一项不是汗珠子摔八瓣做出来的? 便是如此辛苦,他还每晚去夜校努力学那拗口的简数简字,厉大人给摸顶是多难得的事,听说只要摸过顶的,学什么都灵醒,如何能浪费如此宝贵的赏赐?! 不久,他便跟着窑里的管事,学着记录简单的“实验数据”,也常常跟着送砖去各个工地,看看窑里出的砖还有何不足之处,需要如何调整方子。 从那时起,他就日日热望着那群宿舍楼,看着它一点一点拔地而起,多看一眼,便多喜欢一分,只是可惜,这楼没有他的份。 只有当初跟着大人来狄丘,共同出力兴建狄丘,有狄丘户本、且工分排在前列的,才有资格分配抽取“宿舍”。 他到狄丘太晚,便是再拼命,攒的工分也不如“老人”们多,只能等到日后——大人说了,这楼是暂时所居,日后要兴建更多的好楼,只要努力做活,人人都有机会住上的。 何春叹了口气,看着周围几个兴高采烈、围着宿舍楼转的老人,便知这必是那些有资格分屋的,年轻人都忙得四脚朝天,步履匆匆,也就是家中的老人们还略有闲暇来不时看看日后的新家。 脚步匆忙地走到长路的尽头,地面已不是精贵、平坦如石的水泥路面,而是夯土碎石压成的土路,路边密密麻麻铺开了一片窝棚,偶尔有人匆忙进出,嘴里还叼着个馒头,脚下小跑。 何春看着也不禁会心一笑,狄丘各处赶工极紧,常常可见来不及吃饭,只得路上啃馒头的人。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一间旧窝棚,站在门口喊道:“葛叔,我是大春,给您送户本来了!” “大春啊!快进来,进来!” 窝棚的破门是树枝扎成的,上头抹了层黄泥,勉强能挡风雨,半个窝棚挖入地下,虽是阴暗却能保暖,初下山来的山民、流民们都被分派了这种半地下式的窝棚。 这些窝棚原是厉大人车队初来狄丘时,带着百姓们挖的,如今临时的木屋一批批慢慢造好,这不太能见天日的窝棚就腾出来给新来狄丘的贫户们住。 这样的破烂窝棚自然没锁,也不必上锁,一来没甚好偷的,二来谁敢小偷小摸的?不怕城管黑老爷的鞭子哟! 葛立窝在草铺上,一边应声,一边用肘撑着身子试图慢慢坐起,何春拉开棚门一见,忙一步迈上前扶着他,道:“葛叔,你小心,伤才刚好些,可得仔细。” “木事木事,莫担忧,神仙大人的方子咧!还有柳医士的药,我这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强。” 葛立半瘫的身子是当年捕猎时所伤,本以为要躺在床上拖累女儿一辈子,要不是还存着丝不甘 分卷阅读174 心,早就一条绳子吊死了。如今随着大春下山来狄丘,大春和臭丫竟是得了大人的青眼,屈尊给他这废人看诊,作了次法,几服药下来,他竟是半身微微有了知觉! 臭丫抱着他痛哭一场,便豁出命来去女营学那甚医护,她说若是学好这医护之术,既能报大人的深恩,为狄丘百姓救死扶伤,又能护理阿爹,再好不过。 “葛叔,这就是临时户本,你收好。” 何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本温热的、淡蓝厚纸皮的本子,交给葛立。 这样的本子他也有,有了这小小的本子,官吏们把名字录在上头,那才算是半个狄丘人了!只有在狄丘好生做活三年,或是被选做了正兵,才有机会将这蓝皮的本子换成白皮的——正式的户本是白皮的。 “哎哎!这可要好生收着,咱这也算是有户本的人啦!” 葛立用他粗糙如树皮的手,轻轻抚摸着这精致的本子,小心地翻开一页来看,上头的字他是一个也不认识,但他知道,有这本本记着,他和臭丫就是理直气壮的狄丘人,再不必担惊受怕地躲在山上日日生死煎熬。 把这小本本用块精贵的细麻布仔细包了,再塞入草铺最中央的窝子里,葛立才松出口气,把自己的身体挪了挪,问起何春来: “大春,你今日不用上工么?” 何春摇摇头,吁出口气来:“我,把工辞了。” “怎地辞了工?!” 葛立一急,身子又半撑起,额角青筋都绽了出来。 大春自小喜欢他家臭丫,以往是苦得没了人日子,自家都养活不起,要是两人凑在一处,再加他这个废人,真是茅厕打灯笼——找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山,能吃饱穿暖,还有活干,日日挣回钱来,眼看着就奔着好日子走,两个孩子也未必不能成就好事,怎地好好的活,说不干就不干了?! “你,你不是,管事很是赏识,还让你跟着学记那甚甚?!” “实验记录。” “是咧!那是笔杆子老爷们才能干的差事,你怎地,怎地……” “葛叔,我想去闯一闯,我想让你和臭丫住上‘宿舍’那样的高楼好屋,我想娶臭丫也养上几个娃。” 何春扶住葛立激动不已的身子,低声道:“咱比不得大人的心腹人,当不上正兵,也比不得那些早来狄丘和大人一道苦过来的人,我寻思着,只有豁出去拼一拼,才能挣上个好日子。” “你……” “我要去商队。”何春一抹脸,坚定地说道:“跟着仲将军去格和勒草原。” “那,那可是羌蛮子的地盘,蛮子杀人不眨眼的啊!” 葛立急得直吼,突地看到大春定定的神色,他忽然哑了声。 “木事,大人让仲将军带兵护卫,不会有事的……”何春喃喃说道,心里也有些发虚。 两人沉默了片刻,葛立哽咽道:“去罢,去罢!” 好日子得用命来挣,当年他拼死去猎猛兽,也不过是想让婆娘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何春点点头:“叔,你照顾好自己,和臭丫说一声,我,我走了。” 葛立挥挥手,老泪纵横,在何春迈步走出窝棚时,喊道:“大春!你可一定要小心,记得臭丫还在等你咧!” “额记住咧!” *** “你可一定要小心从事,不求功,只求全身而退,走通商路。”厉大人一边帮着整备行装,一边千叮咛万嘱咐。 “盐碱你不是急需么?”仲校官都不横一眼,冷冷道。 “盐也好碱也罢,哪有我家阿衡半根毛重要!”厉大人义正辞严地说道,一手海底捞月,摸了把好几日未曾亲香的沉甸甸好货。 仲校官一把抓住那不安份的爪子,威严地呵叱:“休得无礼。” 指指对面的胡椅:“坐。” 厉大人对天翻了个白眼,大马金刀地坐了。 “为何一定要烟青带商队与我同行?”仲校官剑眉微蹙,俊面发黑。 “我都说了,这后勤方面的事务一向是烟青负责,商队他虽是未走过,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倚仗舅舅家的管事伙计们,总要学着自己慢慢开辟商路,如今我手下能干人不多,也只能先用这三瓜两枣的,慢慢培养。 这次走格和勒,商事他为主,整个队伍行止全权都交给你,都听你的,你让他们走就走,你让他们停就停,你才是商队主帅,一队之主啊!” “嘴也忒甜,莫不是在旁人面前练多了?”仲校官冷然斜睨。 “我这全身全心都是你啊,如何还有空惦记什么旁人?!” 厉弦腹诽不已,嘴上却哄得甜,不过是给烟青说这带队行商之事,烟青又是发誓又是表决心,他随口赞了几句,如此倒霉催地就让这夯货撞见了,这可好,一罐老坛酸醋直熏云天! 这趟商路本身倒不难走,与郑家有旧的几家豪商便有走这格和勒的,往日不过收些皮毛牛羊马。 因这先零羌部族众多,七零八碎的精穷,还时不时就互相抢一通打杀一顿,虽是草原上的惯例不杀商队,但这么个搞法,今日这部族没了,明日那部族要报仇,草原上乱糟糟的,带点货去收不到什么毛皮牛羊,说不得还得挨抢!渐渐商队便不愿走这一路了,宁愿走突厥大部族的路子,少赚些,也比搅这浑水好。 这一年偏生突厥蛮子也发颠,相互厮杀不已,便有那走外路的商队想着再走格和勒,但又担忧商队安全,与郑家接洽后,正与想要一探盐碱湖的狄丘方面一拍即合。 厉大人借他们的路子趟自己的商路,商队也借狄丘的雄兵来护卫自己的货。 走商路有这几百黑甲兵护卫,安全应是无虞,但历来人人惊惧胡蛮,什么突厥蛮子、羌蛮子,在百姓口中都是生吃活人的凶兽,厉大人的商队招人就略有些难度。 好在厉大人在狄丘“群众基层”深厚,众人也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在厉大人出了高工资、高工分的待遇之后,商队人员很快还是招满了。 如今唯一要安抚的,便是领了一半黑甲军,要护着商队去格和勒的醋将军。 还有什么可说的,君子动口又动手,把那点酸醋榨得干干净净,电得他浑身舒畅,哪里还记得到那许多? “万一,遇到什么难事,记得用这‘传讯宝钱’告诉我。” 有上人们参谋帮忙,怎么地也能有个一招半式解决难题。 厉大人汗涔涔地搂着自家沉甸甸的将军,吃力地半转过身,摸着他手上红线缚着的“铜钱”低声道,这一番搏斗,实是也耗光了他的精与力。 “嗯。” 仲衡全身都又酥又麻,舒坦得不想动一根发丝,微微曲起大脚趾,突地夹住正在他腿上作乱,企图拔下几根黑毛毛来的嫩白脚趾头,他厉声 分卷阅读175 恫吓道:“再敢招惹,必斩你于胯-下!” 厉大人桃花眼一眯,这是几日不战,不知斤两了?冷笑不言,策马收鞭。 想着要分别旬月,厉大人更是毫不留情,终于将悍将收得服服帖帖。 “阿弦,记得想我。”相拥入眠之际,仲衡悄声呢喃。 难得见这夯货如此孩子气,厉弦轻声一笑,在他额间轻轻一吻:“睡罢,夜夜都想你,绝不想旁人。” “日里也要想。” “啪!”一个巴掌,“忒啰嗦,快睡! 第119章 宿营 仲衡骑在马上,转身深深看了一眼厉大人带领的送行诸人, 命令道:“出发!” 掌旗令立时竖起手中的小红旗, 用力吹响铁哨, 尖利的长音划破天际,黑甲军与商队出发了。 鞭声与车把式的吆喝声阵阵,一辆辆满载辎重的大车辘辘前行, 几百骑驼兽与马匹载着人和货物跟随车队行进——厉大人十分重视此次的商队出行, 不仅派了一半的黑甲兵与弩兵护卫出行, 更是搜刮了大半空闲的驴子骡马, 装上充足的粮草, 把甲士们变作了骑行的步兵。 格和勒是羌蛮人话语中“白眼珠”的意思,据说在远古时, 白羊妖想吞吃女神的仙草, 被女神用金簪杀死, 它的眼珠掉在草原上,化作了白色的湖, 它的盘角跌在石上, 化作了横亘大地的山脉,就是这山脉将草原与丰腴的中原分隔开来, 让牧人们不得不游荡在草原上。 羌人叫这山脉古塔阿尔——妖兽之角, 汉人称之为祁连山。 “出了折枝关,便不是我们汉人的地盘了。”吴管事指着远方茫茫的草原道。 这次商队重走格和勒,吴家也是出了血本。 这一年走北路的倒霉遇上了突厥内乱,俱是血亏, 能逃出命来都算是福气,吴家就折了两支货队在突厥蛮子的地头上,有命逃回中原的不过三成,连大管事都折了条胳膊狼狈而回,那货就更不用说了。 吴家本来不过中等的商户,只是走熟了境外的蛮路,才在边塞豪商间挣得一席之地,这一遭连失两支商队,当真是元气大伤,不得不重启相对利薄又凶险的羌路。 郑家这番联络吴商,欲请带狄丘商队同行,他们本不愿拖着这等商路新丁上路,麻烦实多,但掰不过郑阀的大粗腿,又贪图那笔不菲的引路钱,这才捏着鼻子应下。 听说是有几百军士护卫,但若不是走惯蛮地远路的老手,这等护卫谁知能有几分力? 及至两队会合,吴家诸人这才惊叹地接收了这意外之喜。 无它,光看这军伍令行禁止、形容肃整的模样,看那森森然的利刃甲胄,就知道狄丘军训练有素,绝不是什么欺软怕硬、见着马匪就哭爹喊娘的孬货。 因为车队带着众多辎重,车马又多,行进就有些慢,走了五日才堪堪出关。 “先零羌故地……”仲衡望着远方的高山低声道。 “这等蛮族的故地,一向地貌与气候都十分古怪,这边是草原,走不了三里地就是沼泽湖泊,大山连着小山,名字都古里古怪,日里晒得脱皮,夜里却冻得人都发僵,不熟路途的人连气都喘不过来,若不是走外路一趟能顶半年利,哪个愿意来这种鬼地方哟!” 吴管事戴了顶遮面的纱帽,絮絮叨叨地与仲校官说着这羌地之事,也好让这位一脸威严的将军早熟悉商旅。 “正是如此,怨不得蛮子们整日觊觎我汉家中原宝地,时不时便来入寇打劫杀人。” 狄丘的后勤大管事烟青,把自己的脑袋用细麻纱布捂得严实,只露出双大眼睛,生怕烈日晒伤了他的花容月貌,气哼哼地插嘴。 走出来这几日,他已隐隐有些悔了。 在狄丘日子虽是忙碌又清苦,可是公子爷从来没亏过身边人的嘴。便是初初那些日子少肉少蛋的,公子爷也弄出了好些方子,让贺七精心烹制,大伙都是吃得滋味十足。到得后来,秋收粮足,越少爷又来了西北管起畜牧司,那更是禽蛋不绝,精面细米,连肥猪壮羊都杀了好几腔来给大伙解馋。 虽然公子爷不许浪费,大伙也与民众一般一日三顿,三菜一汤,可那汤点都是皇宫里都吃不到的美味,尤其是男狐狸精抽空来府衙时,各种肉菜更是变着花的做,也便宜了他们几个公子爷的贴心人。 如今倒好,商队出行,荒茫之地又无商家客栈,整日里便是吃行军粮,锅盔、米粉、干饼,吃一碗油茶面都是难得的美食了。 车马劳顿,没几日就晒脱一层皮,嘴上都起了泡,若不是仲妖精看似严肃,却若有若无的鄙夷眼神,他当真是有些想回头不干了。 如今么—— 烟青说着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黑脸仲,挺起胸脯以示自己的坚强。 驴子一催马,跟到烟青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悄声问道:“烟青哥,你渴不渴?喝点水,我泡了些枸杞,甜着呢!” 烟青哥在平陆时对他和阿爹多有照顾,要不是烟青哥与大人说起,他也不会得大人看重,更是拜了师父这等顶天立地的好汉为师。 可这不知怎地,烟青哥与师父都是极好的人,偏偏凑在一处时,简直鸡犬不宁,闹得他夹在中间,好生心累。 “哼!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烟青接过水囊,揭开面纱仰面灌下,这才觉着自己快冒烟的嗓子舒服了些,也懒得再与仲黑脸争锋。 “啧啧啧!”老根要笑不笑地抽抽眉毛,悄声对愁眉苦脸的驴子道:“小子,日后万万不可太花心,瞅瞅,前车之之之什么来着?!” 厉大人果然高明,口味花哨不说,还能把这一干莺莺燕燕、猛虎雄狮的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服不行啊! 红彤彤如巨卵的太阳在草原的尽头缓缓落下,天色一时暗了下来,苍穹如盖,点点星子渐渐浮现。 车队照例又歇息在一处野外的宿营地。 能做宿营地的地方,都是趟老了路的商队寻出来的,一般附近会有取水点,平坦开宽,容易发现不利情况——马匪或狼群。 草原上的狼群来去如风,是商队的大敌之一。 这些宿营地在去各部族的路上,若不是走惯商路的人,一般也不会知晓,没有老道的商队同行,光是在这渺无人烟的草原戈壁或是山间寻路,就是极可怖的一桩事。 汉时武帝征战匈奴,出征将士们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蛮子,而是——迷路,最悲催的自然是难封的李广。 厉大人有超时代的直播室随身,自然不会迷路,但他也不可能事事亲为,狄丘的大本营种种事宜更需要他坐镇,为了解决自家夯货出行格和勒这等陌生蛮地的迷路问题,厉大人做了两件举措,一是找熟路的老商队带引,二么,就 分卷阅读176 是送予仲衡的“护身钱”——同频发生器可以标记位置。 中古时代的地图钟大仙当然有,但能翻出来的精确些的地图,至少是地球近现代卫星技术出现之后的山川地理图,与大燕在时间纵轴上起码有二千年的差距,不要说人文、部族聚集之地天翻地覆,就连山川大河都变化不少。 而中古时代记载的地图,说是地图还不如说是写意山水画来得准确些,就算是写意的地图,也大多只有中原地带的,并无蛮地的舆图。 是以厉大人只得细细描了羌蛮之地的山川地理图,一式两份,一份让自家夯货带在路上比照,一份他在狄丘根据商队的行进位置,标下准确的宿营点、部族分布等人文信息,走通了这一趟,日后就不用愁迷路的问题了。 宿营地上点起了七八堆篝火,商队众人将车马围成一圈,纷纷歇息,伙夫也开始烤饼做汤。 黑甲军们按排分列,整整齐齐围成几排坐下,个个端端正正、身姿挺拔,静候开饭。 轮值的探哨与甲军们,盔甲不卸,警惕地分守四方,黑色的铁甲隐入夜中,微微泛着月光,直如凶神恶鬼,让人望之生寒。 “啧啧!”吴管事偷眼打量着周围肃整的军士,不住摇头咂舌,悄声与副手伍子道:“厉害厉害!这等军容,怕是连禁军都能比得过了。” 伍子也偷眼张望了会儿,有些不太服气,缩着脖子悄声道:“吴管事,这狄丘兵瞅着是齐整,您说能比得上禁军也太过了吧?!您老又没瞅过他们打仗,哪门子又瞅过皇帝老爷的禁军来着?!” “呸!少他娘嚼舌,爷爷这招子看过的军伍,比你一辈子见过的人都多,还用得着看杀敌打仗?瞅那气势就知道厉害不厉害!” 吴管事眼一瞪,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伍子你可别招惹这狄丘兵,去!把咱家的路菜给烟青管事送去,让兵士们尝尝。” “咱这路菜都是咸菜疙瘩,盐得发齁,有甚好吃的!看人家吃的那是啥好东西,还稀罕咱这……” 伍子撇撇嘴,很是羡慕狄丘兵们吃得那叫个香喷喷,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吴管事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一脚把这蠢货踹了个跟斗,低声道:“你这夯货!我等与他们分享自家的路菜,难道他们便不与我等客气客气?” 伍子恍然大悟,伸出大拇指无声地赞自家管事的老奸巨猾、老谋深算,闻着狄丘那路菜干粮的扑鼻香味,他一个筋斗翻起身,利索地跑向自家的大车,忙不迭地去“分享”路菜了。 烟青收到伍子眼巴巴笑眯眯送来的一堆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不住悄悄吸溜口水的伙计是个什么意思。 他嫣然一笑,也不小气,谢过吴家商队,让人拿来了自家商队的干粮与路菜,一一介绍,指点如何吃用。 “……这是锅盔,死面饼子烙的,放了一点盐,能存十天半个月,就是干了些。这是方便粥,绿绳系的是鸡肉味,原色绳的是木薯味。这是油麦茶,可干吃,也可放碗里冲了水来吃,干湿由心。” 烟青将几样黑甲军中平常的干粮送了一份给吴家商队,却是听得那伙计的口水再也忍不住,咝咝直吸。 伍子尴尬地笑笑,谢过之后,捧着东西连蹦带跳地蹿回吴家商队,一帮子管事们很快分了个干净,个个都冲烟青笑着点头致意。 用这点东西换个善意,倒是便宜。 自家公子爷弄出来的东西,便是再简单,也是让人抢着要啊! 烟青笑眯眯与吴家管事们点头应和,叹口气也端起了自己的碗,再好吃的东西,它也经不住日日吃啊! 伸手摸摸下裳的角兜,掏出了个小布包,解开布包,里头是一小撮肉干。他珍惜地从里头挑了一根长些的蜂蜜牛肉干,犹豫片刻,还是肉痛地换了根短些的。 然而将这短短一根牛肉干塞到嘴里一嚼,香甜中带着微辣,松软又不失韧劲,简直好吃得要吞了自己的舌头! 可惜只有一小包,还是公子爷为那仲狐狸精精心烹制,试做时多的一点,让他手快抢了来。 烟青舔掉嘴边最后一点碎末,咬牙将那小包又收了起来,直冲着走到僻静处的仲黑脸磨牙,若是走通这条商路,给公子爷买了盐碱,再弄上几千条牛,谁还稀得抢你这点肉干吃! 仲黑脸根本没扫烟青大管事一眼,将军伍安顿好之后,端了一份军粮走到边上,轻轻摸了摸手上系的“护身钱”,忍不住翘起嘴角。 笑意温柔。 囫囵吞地咽下晚饭,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按住阿弦亲手为自己做的“铜钱”。 离上次通讯已经过三日,今晚可以再次传讯了。 这个“护身钱”拿到手后,两人又试验了许多次,厉大人发现,这东西比起钟大仙说的72小时只能通讯一次略微还是好了一线,每次通讯过后,还会留些微余量,攒上两三次,这多余的电量就又足够做一次通讯。 也就是说,除了三日一次通讯外,还有额外的一次不限时的通讯机会,这个发现让厉大人很是开怀,如此一来,他家夯货就不必只能等紧要关头才通讯。完全可以隔三日就通一次话,只要留着那一次紧急通讯机会备用就可以了,否则也是白白浪费。 自商队出发,仲衡已用了一次通讯,虽然得不到厉大人的回话,但是他知道,他所说的,能通过手上这“法宝”即时传回阿弦一人的耳中。 仲衡抬起手,站在苍茫草原之上,仰望着暗夜星空,对着手上的铜钱呢喃: “已出折枝关,甚想操汝。” 第120章 白灾 [……] […………] [………………]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仲将军,这, 这不是闷骚, 完全是明骚啊!] [……仲家军, 威武!!!] [哈哈哈,小厉子大概不知道这千里传音和直播是互通的吧?!直播没关,小情话我们都听到了, 恪主播, 你好坏坏哟!] [果然历史传记中的人物描述只能姑且信之, 什么“讷口少言”、“面甲阴沉”、“骁勇嗜杀”, 都是骗人的!] [主播都说了, 这是二刷的平行世界,楼上这位就不要纠结历史了。] 【咳咳, 这个千里传音明显是军事用品, 我也没想到小厉子会开发出千里传情讯的功能, 更没想到仲将军……啧啧啧!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厉大人耳中突然传来自家夯货这等骚气的情话, 腿一软, 某处微微一硬,正火燎情热之时, 突地看到这一片省略号遍布的弹幕, 又听得钟大仙的感叹,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面无表情地凝神一注目,在上人们的哀号声中果断地关 分卷阅读177 了直播。 和这帮上人们混得越熟,越是知道他们言行之中“礼仪”二字之意, 与大燕的相差天地之别,这些混蛋一点都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反而越是隐秘欢愉之事,越是看得起劲,连他这昔日纨绔都甘拜下风。 好在这直播还能随心而关,要不然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好在历练这许久,厉大人的脸皮早就非常人可比,这等情人间的骚话让一堆混蛋听了,脸皮也不过微微一热。 嗯,日后算好时间,阿衡传话来时,直播得早早关了!那等无耻无礼之言……吾甚有同感啊! 厉大人其实很想和自家夯货一道走一趟这格和勒,奈何狄丘正值试种冬小麦的要紧时分,实在离不得他,更有青储窑建成要下料,各个工坊各类疑难杂症需要厉大人指导,连医院有妇人难产柳老先生都要拖上厉大人指点一二,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狄丘这一带原本并无种植冬小麦的传统,从来都是春种秋收,看老天爷的赏赐种地吃粮,年景好些能吃个半饱,年景差些,有个旱蝗灾害,这一年就得拉饥荒,说不得就得弃家逃荒。 自打厉大人带着百姓们来到狄丘,春种“宝粮”,秋收满仓,已是让百姓们又惊又喜,如今厉神仙居然又捣鼓能适宜本地气候的冬麦,如何不让大伙欢喜到发懵?谁不知冬麦比之春麦产量更大,味道更好? 不过这等说法也只是地主老爷们的说辞,往年穷苦百姓嘴里哪能吃得到精麦粉做的包子馒头?能吃上粟米、粗麦饭已是殷实人家了。 是厉大人到了狄丘之后,才用这水磨磨麦,发面制面食,大伙这才知道精米白面做出来的饭食是个什么滋味。 麦种二次导异选育了更加耐寒、产量而丰的品种,至于口味,目前还顾不太上,但总体来说,经过冬雪霜压的冬麦肯定比春麦更细糯适口。 厉大人只需要将最初的电离导异做好,选出合适的种苗,后面的活都由入画带领那些,对麦子种植相当熟悉与精通的小女娘们一同完成,按部就班,有如工坊流水线一般作业。 这次导异的种子多了几乎两倍,比之春种时的麦地足可扩增一倍的面积,是以刚刚忙过秋收的农工们又忙碌不停地开新地、施底肥、喷药杀虫,狄丘上下,一时几乎找不出个空闲的人。 厉大人不但要忙着冬小麦的试种事宜,还得忙着水磨的搬迁。 水力机械这东西虽然比之人力畜力进步了许多,但有个要害关键十分麻烦,想要利用水势之力,就必须选择合宜的岸边位置,水流要湍急有落差,又不能过于狂暴,必须平稳适中,才能以比较均匀的速度带动机械。 这么一来,一条河道之上合适的位置就相当有限,为了抢占好的水利点,豪门富户甚至会拦水筑堰,人工地造出一段合宜的水路,完全不顾及下游民众的用水与灌溉。 厉大人独霸狄丘,这一段水路都是狄丘的,自然不能自已坑自己,干这等生儿子没□□的拦水之事。 可如今狄丘万物兴建,个个工坊都尝到了水利机械的好处,又有哪个管事不在厉大人面前喊苦叫累,嚷嚷自家工坊的重要性? 合宜的水段只有这几个点,厉大人让诸位工坊管事坐下来,由林泉大管事牵头,定下了几个重要的工序由水利来做,其余的只能克服困难,先以人力畜力顶上。 即便是如此,洮水河边也容不下那几个水磨了。 民以食为天,吃惯了精磨的粟米白面,再让民众去吃那粗皮糙麦,谁能吃得下? 厉大人便绞尽脑汁,付分向钟大仙咨询研究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动力——风力。 至于钟大仙那里什么蒸汽机、内燃机种种,不用加力推行,点火自动,虽然神奇至极,可那工业化的技术要求却是遥遥不可及,厉大人流着口水十动然拒。 倒是种种形貌各异的风车,制作起来简单得多,又能适用西北的地貌气候,十分适宜。 华夏中古年代的风车是立轴的,十来片风叶竖起来,围着中间的轴转,占地面积有些大,好处就在于不需要对准风向,哪个方向来的风都能吹动,而且可以像船帆似的调节风叶上的布面来调节转速,很是适宜做较大的机械动力。 另有一种水平轴的风车就小巧许多,据说是西夷小国的传统动力,四片风叶迎风而展,竖着转动,比较适宜小作坊磨米面,捣浆之类的小机械。 既然各有各的好处,厉大人索性两样都上,立轴式的建了一个大的,用作木工坊的配套,水平轴的四叶风车沿着风线建了六七个,足够百姓们和工坊配套所需了。 如此才算把一系列的水利机械安排停当。 这半个多月来,厉大人把一干繁杂的文书事务丢给阿舅帮忙处理,自己除了这些水利工坊就是跑田间地头,生生都把自己给晒黑了一圈。这般忙碌,好处自然也有,肚腹上软绵绵的一点油肉自然而然地消了下去,隐隐都露出了点肌肉的线条。 厉大人拍拍自家平坦光滑的小肚腩,殷殷期盼某人早归,让他见识见识自家这更上层楼的战力。 向来行事无忌,放浪由心的厉公子,难得地也哀叹一声:果然心有所属便自有牵挂么? “表弟,这冬麦此时种下,过冬不会被冻死么?”郑纪望着女娘们在大田里移栽种苗,好奇地问道。 “不会,这麦种是我精心选育的,冬日若有大雪,反而能护着禾苗,冻死土中的害虫,来年必得丰收。” 郑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眼望向活跃在田中的几个孩子。 他的幼女灵均年方四岁,正兴奋跟着姐姐姨姨们在田里忙碌,帮着刨坑递秧,干得十分卖力认真。 她的母亲郑杨氏站在田埂上,眉头紧皱,时不时低声唤着女儿让她小心些,伸着脚想下田去拉,又始终没敢,只得幽怨地不时看向丈夫。 “表弟见笑了。”夫人如此作态,倒让郑纪有些脸红,嚅嚅而言。 他一家三口被父亲一脚踢到狄丘这荒僻之地来,心中也不是不怨的,好在父亲看重的庶弟郑纫也一样被赶到了表弟这里,当真不知是该高兴两人一同遭难,还是该忿忿两人待遇相同。 郑家的仆妇从人自然也跟了不少来,但厉大人这里人手正闹饥荒,如何看得过去一帮妈子小厮围着几个主子转? 来狄丘便得听他厉大老爷的规矩! 于是众仆人依着各自的特长都被分派各处,两位公子只各留了一位小厮,郑纪那里又多留一个仆妇照顾郑灵均这小丫头,其余再无空闲的仆从。 厉大人是郑家的外甥,大爷二爷又严正地吩咐了,在狄丘一切听厉大人之命从事,郑家的二位和仆从们再不服,也得乖乖听话。 分卷阅读178 好在郑纪性子本就软,少人服侍便少人罢,自己也学着做,难得地,他竟是对稼穑农桑颇有一种文人幻想的雅兴,便跟着表弟来到田头,学着操持——来之前父亲已叮嘱,必要学几样本事才准回家。 郑纫年纪小些,性子却更强韧,他对庄稼没什么兴趣,倒是跟着林泉学起了工程之学,最近的风车工程便让这小子忙得不亦乐乎,咬牙跟着干。 “大人,今冬这墒情倒是不会差。”廖老六攥起一把黑土,放在眼前细细察看,满意地闻了闻,又道:“底肥也差不离了,就是怕这天候……” 他抬头望望天色,忧心忡忡。 “怎地?”厉弦跟着抬头望望天,蓝天白云,已至深秋还热得要命,根本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寒露都过了,还热得如此邪门,云多阴日多,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 廖老六眉头紧皱,拔出自家的老烟枪,点着狠嘬了几口,谨慎地低声道:“过些日子万一突地冷了,怕是要闹雪。” 他当马匪是转行,老本行可是实打实的农户,如今又掌管着肥事,对这天候墒情之类的稼穑之事更是用心研究。这等怪天气十来年前也有过一遭,那一冬,暴雪成灾,平陆荒了半边,不知饿死多少人。 缩在一边学着看墒情的黑麦,勉力分辨着廖老六的话语,听到他这话,脸色忽地变得惨白,喃喃道:“……白灾!” 当他还是胡黑子时,见识过白灾的可怕,草原上遍地是雪,牛羊成群地冻死,根本啃食不到雪下的草。 更可怕的是,每逢白灾,蛮胡遭难,他们便会发疯般地南侵,像蝗虫般地扫过一切,留下一地死难与毁灭。 “你这话有几成把握?!”厉弦霍地站起身来,心头忽地没来由慌乱起来。 “这,这如何能说有无把握?只能说兴许会有,也说不定就平安无事,和往常一个样呢!”廖老六用烟杆搔搔脑袋,为难地说。这等事情,实在是说不准,到底还得看老天爷脸色啊! “钟恪,帮我查一下,是否有雪灾的可能?”厉弦皱眉悄悄问道。 【信息数据太少,无法判断,按照历史记载,元和二年北漠确有白灾的记载,只有非常简单的几句“暴雪连日,牛羊露野”、小部族覆灭,边衅连连等,并没有大规模的蛮族入侵记载,更没有西北一带的记录。如果只凭借目前目测的气候状况和温湿度,光脑测算平陆一带今冬雪灾的机率为62.15%。】 厉弦脑袋里猛地一炸,惊得人都颤了起来。 阿衡! 第121章 雪下 【祁连山以西数据不足,无法判断。】 [我去, 恪主播你真该挨揍了, 有雪灾可能不早提醒?!人都走了十几天, 就算赶过去救,怕是都凉了……呸呸呸!] [没有气候综控的中古时代真是太恐怖了, 我想看场雪还得去原始星球买门票,这倒好, 老天爷说下雪就下雪,说冻就冻!] [喂喂喂!没说一定会有雪灾吧?就是平陆也才不到70%的机率。] [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啊!这年头草原上白灾一来,尸横遍野, 不光牛羊完蛋,人要是没逃过,一样完蛋。] [仲将军不正在草原上么?!] [……] 【各位各位, 我这不是也习惯了政府调配天气, 忘记中古时代老天爷的不按牌理出招了,再说寒露之前虽然秋老虎热了点,也不算太离奇,这又热了好几天才发现问题了么。】 钟恪也有点小心慌, 仲家军可是他直播室里的大财神,虽说如今有些让“二舅美颜盛世党”、“种田争霸党”抢了风头,可人家打起赏来一言不合就几百几千星币啊! 就算不说利益,和阿弦一起走过这一年多, 也见证了他与仲将军之间点点滴滴,“日”久生情, 他都自诩小厉子娘家哥了,这姑爷突然要遇到大麻烦,心里也是发急。 可别人能急,主播大人绝不能急,小厉子那一脸惨然,还等着他当主心骨呢! 【阿弦你别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做好准备,带人去接应仲将军,不管有无雪情,小心总无大错。光脑只能采集你附近的天候、地理、人文等信息,走到地头要是没什么事,大不了就当观光旅游,要是万一遇到情况,要援救仲将军还不得靠你的锚点追踪同频发生器!】 “言之有理。”厉弦低声应道。 狄丘万事要紧,但再要紧又如何抵得上自家夯货的生死大事?! 厉弦当即回了府衙,快刀斩乱麻,将一干紧要事宜理出个一二三来,尽数托付阿舅,在狄丘能得他信任,又能服众压制种种派系的,也唯有阿舅。 “到底何事?怎地突然如此紧急?”郑锦眉头紧锁,也有些发懵。 “……师门突然传讯,推算出平陆这一带今冬有可能暴雪成灾!格和勒那一片虽不知端详,但阿衡带了商队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草原之上万一闹雪灾,却是比我中原之地更可怖万分。” “雪灾!你……师门天象测算之学有几分把握?!” 一听这话郑锦顿时神情凝重,天灾人祸,一个处置不当就是万千人的生死。 “平陆一地有六成之算,格和勒未能推算。”厉弦定定地望着阿舅担心的眼眸,深吸一口气,抢在他劝说之前,沉声道:“阿舅,我与阿衡虽未有鸳盟,却是情之所系,生死相交。遥等音讯,坐困愁城,不是我厉弦做的事!” 他伸手握住阿舅有些发凉的手,忽地露齿呲牙一笑,道:“阿舅,我有玄妙莫测的师门,更有一番应对之策,格和勒也未必就有雪灾,我去接应一趟也不过是以防万一,阿舅你就当是放我旬月休沐,让我松松架子,这劳什子官帽,背负几千人的重担,当真累得我够呛!” 郑锦眼中隐隐泛起水色,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只觉满心哀伤,伸手抚着阿丑年轻而执拗的脸庞,轻叹道:“你当真像阿姐,认定那人便奋不顾身,只望你别像她那样,深情反被辜负……记得好好珍惜自己,无论如何,你还有阿舅。 去罢!” 厉弦眨眨眼,眨去忽然涌起的热意,突地一把紧紧抱住阿舅,哽咽着笑道:“阿舅,你看你家阿丑是那等情深不寿的人么?他敢辜负我,我先喀嚓了断了他!放心,我必万事自己为先,哪轮得到那小子作妖!” 既然厉弦出行已成定局,郑锦便不再多说优柔矫言,接过外甥手中的紧急事项,一一分派停当,又雷厉风行地打包了一干要紧得用的物事,派遣郑家的最得力的护卫与郑青郑赤一道,护卫厉大人追去格和勒。 花了一天时间,兵荒马乱地将厉大人出行的人手与装备打点准备好,郑锦郑重地提点道:“阿丑,你要去接应仲 分卷阅读179 衡,我阻不了你,但你要答应我再带上一人。” “谁?” “仲无敌。” 厉弦一楞,继而恍然。 无敌城管队长,性烈如火,执法无情,手下一帮爪牙震慑宵小,当真是闻者胆战、见者腿软,短短几个月就在狄丘闯下若大的名头,人送匪号“仲无敌”! 说起老仲,多年镇守北边,熟知蛮情,是“千里闯蛮地,出手取敌首”的奢遮人物,连那等突厥聚居的荒莽北地都纵横来去自如,小小格和勒于他不过是个小草甸子。 有他同行,更加十成的安全。 更何况,有可能遇险的是他看重的儿子,这老儿不出山,简直天理难容! 一定得把人带上! 对着老仲,厉弦也没说什么矫饰之辞,直截了当地就说了师门的天候之测和自己的打算。 老仲黑着脸听他说完,眼一眯,问道:“果真有雪灾?茫茫草原,你寻得到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师门有寻踪的密法,能寻亲密之人。” 老仲听着这小子完全不加掩饰的厚颜之辞,脸色更黑,但人家正大光明地担心自家儿子,甘冒危险,舍下安稳日子不过,亲自去蛮地接应,他想要啐一口都无从下口。 只得瞪着眼喝道:“那还等什么?婆婆妈妈,当是女儿家出嫁,还要备嫁妆么?!” 这混蛋小子,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说完转身就走,急急去装备必须的行装,临出门时,忽地停步道:“别与我夫人说起这事,女人家家的,免得忧心太过。” “……我知晓。” 厉弦点点头,知他的意思,温夫人大儿子已尸骨无存,再惊闻小儿子的险事,实怕她承受不住。 因此次主要是接应商队,重在快去快回,厉弦也是轻车简从,带上必要的车马和人手,又准备了防治冻伤的药物、御寒物品以及粮草,便急急出动,狄丘的防雪防灾事宜全部都交由郑锦与石屏思庐他们,并知会县令陆涛。 尽己之能事,而后听天命而已。 *** 天色阴霾,云如铅色,厚而发沉,坠得人心头也沉甸甸,晴朗了十来日的天气,竟是如孩儿脸般,说变就变,昨日还热得穿不住罩袍,今日裹着夹衣都有些发寒。 吴管家紧紧了自家身上加厚的羊皮袄子,眉头紧皱,道: “仲校官,这天色有些不对,怕是要变天,我等且赶一赶,若是能在日落之前赶至贝玛土部,总还有个躲避之处。” 仲衡凝神望了望阴沉的天色,点点头,喝令:“加紧赶路!” “这贝玛土部是大部族分出来的小部落,据说也是个蛮酋的直系血脉,只是长兄建了敖汉部,这被放逐的幼弟便带着追随的部众自己建了个贝玛土部,也有三五百人,‘贝玛土’即次子之意。” 吴管事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和仲校官说着这部族的来历和各项忌讳。 蛮族便是如此,荒蛮群居,遇到商队欢喜不尽,热情之极,好说话时连婆娘女儿都叫出来陪客人睡,若是不依,主人家还发怒,道是不给面子。但若是惹到了什么忌讳,说翻脸就翻脸,喊打喊杀,把东西抢个一干二净不说,连人都留下当奴隶。 不过一般的小部落还不至于此,毕竟草原之上太多的东西需要商队驮进来交换,坑了一批商队,哪里还会有第二支傻狍子肯上当?! 便是那些大部族的王公贵族,虽是不把汉人当人,遇到商队还是愿给几分面子,买起东西来也是财大气粗,只要肯屈身多说软话多拍马屁,那金银确实好赚。 “和气生财,吴管事这话说得有理,仲校官您在我们面前黑着脸无妨,到了部族之处,还是和善些,免得吓跑了主顾。” 烟青跨着匹青色的俊马,双腿一夹,追过了仲黑脸的马侧。 如今他已非吴下阿蒙,在西北日久,骑术练了出来,再不是当日娇弱得连多走几步都腰酸腿软的弱鸡,比之仲黑脸这一身丑而土的疙瘩肉虽略有不及,驰马飞奔已是不在话下。 仲衡没去理会烟青偶尔言辞之上的挑衅,皱眉轻轻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护身钱”,这东西自上次传讯之后又过了快四日,竟然还是光泽黯淡,凝视触之如温汤,还差口气没充满“能量”。 阿弦原说是要日晒充足,三日后便可再次传讯,如今天气阴沉,见不到日头,这“充电”竟然也延长了时间,实在让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既未充满电,那最后一次备用的传讯机会就不能轻易浪费了。 草原上的风无遮无挡,一但起风,比之中原之地更剧,呼啸盘旋着一阵阵刮过,漫至膝盖的长草都被吹得伏倒于地,一时直不起腰。一阵风一阵寒,不过顶风走了小半个时辰,身体竟然明显感觉又冷了几分,马匹一边走一边不安地抖动几下,不时打几个响鼻。 天色越发阴沉下来,铅云仿佛就压在头顶之上,风猛烈地刮了一阵,刮得人埋头而行,不敢睁眼,又忽地停了。 几滴凉意忽地沾到脸上,又迅速融化。 仲衡仰面望天,灰白的细点缓缓飘落而下,下雪了。 第122章 厮杀 “着马衣,下马快步牵行!”仲衡大声喝令, 率先跳下马来, 伸手在马背上一摸, 驮着人走了这些路,马匹已有些微汗, 他忙从囊袋里取出块麻布盖在马背之上。 他骑的这匹黑马,还有商队的驮马都是西北甚至塞北的良种, 耐寒耐劳,但若是在雪地里汗出如浆,再耐寒的马怕也要受风寒, 马却是比牛娇贵得多。 “吴管事,贝玛土部还有多远?”仲衡将头低下些,顶着风牵马而行, 一边在呼啸的风雪中大声问道。 “过了刚才那个宿营地, 原本是拐过水洼再沿雪山脚行五六里地,就能望到贝玛土部的帐篷,如今……” 吴管事用麻布蒙着面,愁眉苦脸地眯着眼, 大声吼道。 风雪越来越大,细小的雪片渐渐变成鹅毛般,在寒风的裹挟之下,带着狼嚎般的风声旋转着刮过, 刮到人脸上就一道刺骨的冰寒,不过一柱香时间, 原本棕黄交织的荒草地竟已慢慢被白色所遮盖,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分地增厚。 天地间一片阴灰之色,无数雪片夹缠着纷乱飞舞,哪里还分辨得清方向! “停!原地驻扎!” 沿着雪山脚下缓缓向前摸索,来到一处风略小些的避风处,仲衡当机立断,厉声喝令。 吴管事一脸惨白,根本已弄不清东南西北,若是再这么没头苍蝇似的在风雪夜里乱撞,只怕没找到贝玛土部,整队的人马都先冻僵了。 训练有素的兵士们顶着风雪,迅速将大车围成一个大圈,筑成一道临时的简易“城墙”,略挡风雪 分卷阅读180 ,牛马在车的内圈,其余人员则挤拢在牛马最中央的圈子里。商队里精干的伙计们也纷纷搭手,很快将人马都安排停当,众人挤在一处瑟瑟发抖,沉默无言。 车队当中只有几辆是有客厢能乘人的,其余都是拉货的牛马车,缩在车厢之中能避开些风雪,木板壁的车乘也未见得能暖和多少。 何况载人的马车也只能塞下十来个人。 烟青的脸冻得铁青,他却未坐入马车之中,反而大声喝令着,让手下将伤病员汇拢起来,都塞入马车,安置在内围。 公子爷说过,御下的王道不过是“身先士卒、利益得当”八个字而已,平日里不必太过拘于小节,但于重要关头,唯有如此方能凝聚人心。 刚刚安顿下来,风也稍稍停歇,雪却越下越大,大团大团地簌簌落下,天色昏暗,地面反而一片洁白,天地之间满目皆是飘舞的白雪。 “点火生灶!” 仲校官一声令下,十来个护卫很快在内围支起一个简易的大棚子,伙夫将十几只蜂窝煤炉子麻利地拎了出来,放在棚下,每只都架上若大的铁皮制水围,炉中架好细木柴,又往里丢进些木屑干草,挡着风雪,小心翼翼地将随身带的火折子吹旺,很快就将炉火生了起来。 一见火头生起,伙夫们便将满是孔洞的圆煤饼用火钳子夹起,慢慢地放入炉中,不过一柱香-功夫,十几个炉子都已点着,放上了大陶罐子。 伙夫又往罐中装了大半的雪,随着火头旺起,雪慢慢化成热水,丢下粟米与干肉干菜,再调了些厉大人的特制香辛料,阵阵食物的浓香渐渐飘散开来。 炉上的大铁围子里也装了许多雪,此时雪融成热汤,伙夫们便开始分派热粥热水。 风已稍止,雪仍悄下,但车围之中热气氤氲,大伙心中压着的重石都似是轻了三分,渐渐开始有人悄声说话。 仲衡悄悄踢了一脚烟青,换来烟青管事的怒目而视,他如今青着脸红着鼻头,这气势未免弱了三分。 “去鼓舞几句,车队中粮煤皆足,足可应对风雪。” 烟青鼓着腮帮子磨了几声牙,到底还是走到人群之中,大声宣扬,众人一边拥簇在一起喝着热汤,又听得烟青管事说自家车队里的粮煤充足,再看看仲校官与一干黑甲军,如定海神针般肃然护卫着大家,人人心中都是安定许多。 黑甲军早已卸下铁甲换上皮甲,这等冰冻的寒日再着铁甲,不光人会冻伤,万一皮肉沾到甲上,虽有厉大人的特种色漆防卫,那滋味也是够呛。 吴管事哆嗦着嗓子一声吼,让伙计们把路上零散收下的皮子都拿出来,分予狄丘的兵士们。 “蛮胡的皮子虽硝得差些,但胜在皮毛厚实,尤其是牦牛肥羊的带毛皮子,捂一捂,扛冻!”他边吸着冻得发红的鼻子,边哆哆嗦嗦地说,到底还是有些上年纪了,比不得当年风里雪里都不怕。 “多谢了。” 仲衡也不客气,这等时候能多些保暖的皮裘自然是再好不过,阿弦交在他手中的三百二十七名军士与商队成员,他要尽力都囫囵地带回狄丘,带回家。 阿弦说:“钱财货物都无足轻重,人最要紧,这商路一次趟不成便两次,有甚大不了的!你定要平安回家。” 阿弦说的话,总是对的。 吴管事煨在一只炉子旁,只觉浑身都暖和了不少,赞叹道: “你们狄丘这炉子看着不起眼,当真是精妙,又防风又耐烧,果然是好东西。往日这等风雪天,要是找不到个能避风的角落,哪里生得起火头?一夜冻下来,说不得就要倒毙人马。待我等回程,定要去狄丘定上几百个炉子,自家商队用再好不过,便是转手卖了,也是桩好生意。” 仲衡点点头,并未多言,紧紧握着手腕上的“护身钱”,试图用体温让这宝贝尽快充满能量。 阿弦怕是急得要担心了。 寂静的雪夜中,忽地隐隐传来一阵尖利的声响。 仲衡霍然站起,吴管事有些惊到,慌忙也跟着站起,急急四顾,问道:“怎地,怎地了?!什么东西?” “噤声!” 仲衡凝神闭目,细细分辨,偶尔的风啸中,夹杂的是女人的尖叫声,还有隐隐兵刃相击之声,他猛然张开眼,指向一个方向,道:“那里,有人在厮杀。” “驴子、甲一拾人队,跟我去一探,其余人等警戒!成虎,你暂代领军之责。” 成虎是新兵营中由仲校官亲手选练提拔的悍将,原是被蛮胡虏掠的百姓,练过些把式,被厉大人一行救下后,死心塌地选了正兵,更因身材强健,能听命又肯动脑被任了哨长之职,此行是商队护军的副领。 “喏!”成虎不多言,默默接手了商队的护卫之责。 顺着人声悄悄向前,仲衡带着十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很快便到了事发之处近旁。 十几个蛮族的汉子分作两派正在生死搏斗,其中有个健壮的男人扯着一个矮小个蛮子的头发往外拖,那矮小的蛮子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着翻滚,一边嘶声力竭地尖叫着,听这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 仲衡带着队伍一看到这样的状况,悄悄地在远处趴伏,他没有贸然出手,两边都是不明身份的人,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身份——蛮胡。 他既不想深究这些蛮胡为何在这雪地杀作一团,也不想贸然介入,只要他们不来骚扰侵害商队,蛮子的死活,与他何干? 军士们静静地趴伏着,紧盯那些蛮子的举动。 正在雪中厮杀的蛮胡们很快就分出了胜负,一边人多些,也更凶悍,举手投足都是不要命似的狂暴,而女子这一边的蛮族人少些,似乎也更孱弱,很快被凶悍地砍杀殆尽,只剩那个倒地的蛮族女子凄厉地尖叫着,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诅咒。 那帮得胜的蛮子疯狂地砍杀掉敌人所有的男丁,惨白的雪地上,鲜血泛着近乎黑色的光,很快又被新雪渐渐盖上。 一个尤其强健的蛮胡,一把拖过那女人,拳头猛地砸在她脸上,瞬间截断了尖叫声。 胜利的男人们喘着粗气四顾,很快都将眼光转向了散着微微黄光的远方,那里是商队车马歇脚之处。 领头的蛮胡发出一声喜悦而庆幸的笑声,忽地高声嘟噜起来,将手中的钉棒指向了那处。 仲衡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却看得清那血迹未干的凶悍脸庞上狰狞的表情。 七八个蛮人欢呼起来,在地上翻找出可用的东西,把敌人尸体上的衣服都扒下来裹在自己身上,然后,持着鲜血未尽的破刀、钉棒、锈斧子,便朝着光晕处快步而行,那里一定会有群温暖而孱弱的肥羊,杀掉他们,抢走他们的女人,让她们在胯-下呻-吟哭喊吧! “站起,举 分卷阅读181 枪。”仲衡看着那些蛮胡脚步欢快地走近,冷静地命令道:“投!” 不管这些蛮胡想做什么,宁杀错,莫放过。 “嗖嗖!” 十几枝短矛同时投了出去——黑甲军除了手中的长矛,平日还备有三支用以投射的短矛。 驴子的手-弩稳稳地举着,在师父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命令时,弩-箭飞射而出,正扎在那高大蛮胡首领的胸口。 蛮酋正瞪大了眼睛,惊觉眼前站起的黑衣人,下一瞬,一枝钢箭牢牢地插在了他的右胸,一阵剧痛传来,他脸庞狰狞地扭曲,高声嚎叫,举起手中的钉棒正要冲上去,叫声突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低下头去,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腹部。 那里有一支长长的匕首,被人握着狠狠地捅入了他的肚腹,匕首的主人正是那个刚才被击晕的蛮女。 她呲着牙,用力将匕首搅动几下,彻底把那蛮子的肚腹划了开来,肚破肠流。 驴子正有些后悔没好好养护弓-弩,让这弩-箭因弦潮失了些准头,却惊见这惨烈的一幕,他不由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另几个蛮子却无这等强悍,被短矛插得似刺猬一般,无声无息都咽了气,竟是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第123章 援救 蛮胡女子裹着一身皮裘短袄,虽是又脏又破, 却看得出质地不错, 头发乱成了一团脏麻, 上头却还坠着几颗彩色的玛瑙石,并不像是个穷苦牧民的穿着。 她捧着木碗拼命往肚子里灌热粥, 粥太烫,她狼狈地一边咝咝吸气, 抖着舌头,仍是死命地喝。 “……这就是你说的贝玛土部头人的女儿?” 烟青悄声问老吴,他瞅了又瞅, 仍是不敢置信,就这脏黑的邋遢模样,比平陆县里的乞丐婆子也好不了多少, 能是个蛮头子的郡主? 仲衡带着黑甲兵们干掉了那些蛮胡, 把仅剩下的蛮女当活口捉了回来,就这么一个女人,即便是敢杀人的蛮女,也不怕她闹事, 审一审,说不定能问些东西出来。 拖着俘虏回车队,她也并未作什么反抗,很是识趣地跌跌撞撞跟着走了。 等来到车队暂宿的山角, 老吴和烟青忙迎上来打探,正与那蛮女打了个照面, 火把下虽看不太清,但大致的面目还是能分辨出来。 老吴一声惊呼,继而喜不自胜地扯下了自己的蒙脸巾,而后那蛮女也是一声尖叫,冲上去拽着老吴的手就是一阵叽哩咕噜,若不是几个护卫把人拖开,吴管事的老骨头都快让这激动的女蛮子摇散了架。 这也算是蛮地版的他乡遇故知吧? 待得那蛮女稍平静安份了些,吴管事这才要了份汤粥给她,用羌语一句一句慢慢问话。 “也是可怜,族人都让杀的杀,捉的捉……” 老吴摇摇头,将这蛮女说的转译给仲校官与烟青管事。 贝玛土部原本不是个大部族,两百多人养了近千的牛羊,靠着兄弟部族敖汉部日子才算勉强过得,偏生前段日子敖汉部的头人病死了,底下几个儿子打得头破血流,对头纳木依部便乘机吞并敖汉部的附属部落。 贝玛土部因此遭了灭顶之灾。 蛮女叫吉玛,是贝玛土部头人最宠爱的女儿,又生得貌美如花,原本是草原上汉子们争相追逐的明珠。在这次的劫难里,她的父兄都被纳木依部的武士斩杀了,其余部众和牛羊被掳掠一空,几个族人护着她出逃,在风雪夜里又被敌人追上,万难幸免之际,却正好遇到了从天而降的黑甲军。 “她说,纳木依部古塔杀她父兄的大仇她已经亲自报了,愿意为英雄,这个,自荐枕席,以谢救命之恩。” 吴缩着脖子转述了这句,要不是这鬼天气,这般有趣的英雄救“美”之事,当真让人开怀。 仲衡冷漠地横了他一眼,将羌女那双凶悍明亮,又带着期盼之色的眼眸视若无物,沉声道:“问她能不能带路去贝玛土部,就算人没了,部落驻地总还在,去那里驻扎,好过我等如此苦熬风雪。让她别生旁的无聊心思,我能杀纳木依部的人,也能杀了她。” 吉玛听了吴管事的转译,脸色一黯,又倔强地抬起头叽哩咕噜几句,起身就要走。 “她说自己认路,要赶路得快些,‘白毛风’如今虽停了一阵,怕是下半夜更凶。” “走!跟着她。”仲衡瞬间下了决断。 *** 厉弦悄悄凝视自己脑海中的地图标记,指着前方的岔路,大声道:“左边这条道,快些!” 他们轻车简从,只带了几辆大车,比之仲衡他们商队行进快了许多。 厉大人虽然成天黑着脸,有些焦躁又似乎胸有成竹,每逢路途难以明断时,他便一语定乾坤,指出行进的方向,似是完全没有考虑过错失。 来到折枝关前,雪已积了半尺厚,漫天的白雪仍是无止无尽地飘着。 “钟恪,如今能推算了吗?格和勒状况如何?”厉弦悄然问道。 【……格和勒暴雪成灾的可能性:79.33%】 [完了,仲将军这还能跑出来吗?] [就算小厉子去又有什么用啊?雪这么个下法,就怕……] [嘘,尽人事,听天命。小厉子有恪主播加持,电热转换又不是什么难事,有锚点指示也不会迷路,早找到一日就早一日安全。仲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点蜡——] 厉弦满面憔悴,抿着唇,让诸人在折枝关整备一晚,天一亮就出发,入格和勒。 他带的人马日夜几乎不停地在赶路,哪怕都是心腹护卫,再不休整,怕是也坚持不下去了,这般状况冒险入大雪中的草原,就算有上人们帮持,危险也太大,必须要好好休息了。 “厉校尉,你们这天气还要去格和勒?” 折枝关的镇守将军姓韩,也是个杂牌的末等将军,他托了郑家收购煤石的福,大半年来光是煤石抽成就赚得盆满钵满,肥油满肚,差点连盔甲都快套不上了。到得后来,韩将军嫌这点抽水赚太少,又被郑阀敲打了一番,不敢下阴手,便想出一招来——索性自己做批发! 反正他手下这些穷得只剩一身劳力的兵丁,也顶不得什么屁事,不如拉去挖煤赚钱。 是以如今折枝关里除了郑家暂存的煤石,他手下兵卒也挖了一堆囤积在关里,塞得折枝关几乎成了黑煤关!苦于交通不便,雪起运输更是艰难,只得囤着慢慢变现。 他当然知晓郑家收购的煤石,多半都是运到了这位厉校尉屯驻的狄丘,可这位背景雄厚的大金主厉校尉,大冷的天气不躺在自家窝里吃香喝辣,居然在这鬼天气出关去草原,当真是活腻歪了。 “烦将军再卖我一车煤石,价格好说。” 厉弦红着眼珠疲 分卷阅读182 累欲死,也懒得解释。 多说无益,多准备些煤石粮草和御寒之物,到时能救命。 那韩将军还待再说,老仲一步迈上前来,一把拎起他的脖子暴声喝道:“你这鸟将军,忒地啰嗦,还不快去准备东西!” 他这一动,把随侍将军的几个兵卒吓得半死,畏畏缩缩的,正待冲上前抢下自家不停挣扎的将军大人,却听韩将军一声怪叫:“仲,仲大将——” 那个“军”字却被他吞下了肚,显是认出了老仲是什么人,又忽地想起如今老仲身上可再无一官半职。 只是这等昔年威猛如斯,听着名号就能吓得人去了半条命的“传说人物”,突地惊现眼前,饶是韩将军向来心宽体胖,一时也惊得只打噎,一手拼命往后挥,让随从别乱来,口中慌乱地应下:都行都行!想要什么都行! 老仲一松手,心有余悸的韩将军干笑几声,连滚带爬地带人去准备物事了。 这种凶人即便是无官无职,若是惹得人一时性起,他这脖子肯定是没那蛮酋的硬,蛮头子都在千军万马中让老仲干掉了,他这杂牌的看门将还是识相些的好。 只是不知前任仲大将军如何与小小校尉混到了一处?!想起旬日前出关的狄丘车队,那带队将领也姓仲,韩将军似是明白了点什么。 厉大人强迫自己好好睡了一觉,次日清晨,便带着车队上了路。 上路之前,他避开韩守将的人,难得一本正经地作了次动员。 “……我的神仙手段,你等当知晓。这雪虽大,却不在我的话下,我带着你们是要去接应兄弟们,却不是带你们去送死!” 厉弦凝神一展眉峰,悍然喝道:“散!” 手中一道蓝幽幽的光芒闪过,他身周几丈方圆的地方,白雪顿时化作了虚无,连水渍都不见。 厉弦大喝一声:“走!” 十几人精神大振,呼喝着催马,紧紧跟随厉大人出发。 大人有神仙术,风雪又能奈我何?! 老仲紧紧盯着那片被厉大人瞬间扫空的无雪地面,缓缓将眼光望向手段高明又神奇无比的厉大人。 他不是一路跟着厉大人来到狄丘的,也未曾见过厉弦在西行路上的种种神奇,往日虽知这厉家小子手中种种好东西层出不穷,总以为是厉家郑家的深厚底蕴,或是那莫须有的“师门”宝物,今日才知厉弦手中所有的——绝非装神弄鬼的欺世手法,而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一入草原,茫茫皑皑,再无路途,却也处处皆是大路。 厉弦看了看自己在动员时“作法”所用的电量,不但把自己身体里存的那35&用的干干净净,还透支了150&,他眉头皱起,倒不是心痛这点积分,而是觉得这电实在不经用了些,万一遇上什么状况,自己还剩的两万多积分不知够不够? 【阿弦,你可悠着点、省着点用电,虽说人命关天,就算倒欠积分我也得紧着让你用电,可你恪哥这里积蓄也不多,万一电力超支太多,人家电力系统那是说断就断,一点都不带眨眼的!这雪还不知要下多久,小心为上。】 钟恪叹口气,提醒道。 “恪哥,多谢你。” 厉弦轻声道,两世第一次,他心甘情愿地喊了钟恪一声哥。 [嗷嗷嗷,要不要这么煽情啊!呜呜呜~~~眼泪都下来了,不就是点小钱钱么?拿去都拿去!] [呸!主播这穷鬼,老子赏你一千星币,启动十分钟星舰都够了,扫这点雪算什么?!] [虽然明知主播的哀兵之计,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上当了,啧!恪主播这手段是越来越高明了啊!] [仲家军,威武!有钱!!任性!!!] 直播室里,星币如纷扬的大雪,哗哗飘下,转瞬之间,竟然累积三万七千多,折成积分有37万多了,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尤其是仲家军,正如他们自己宣称的,有钱、任性,一把就刷了一万星币。 【哎呀!多谢多谢!多谢诸位慷慨解囊,我代我家阿弦弟弟谢谢大家了,都是好人呐!】 钟恪一瞬间从愁眉苦脸化作了喜笑颜开,他刚才乞怜求星币虽有点作态,心底里确如他所说,就算是亏本,也得帮着阿弦把人给救回来。 大不了以后让阿弦卖力做直播再给赚回来么!人命关天。 在这一刻,他和直播室里的观众们一样,把这个世界里熟识的朋友们,真正当作了平等的“人”,而不是随意买票观赏的土著游戏。 第124章 急驰 仲衡的判断很正确,事实上若不是他们好运地遇上了被追杀的吉玛, 仍然留在原地过夜的话, 能不能活下来当真是万险。 跟随吉玛走上去贝玛土部的道路时, 雪虽下得大,风却渐渐变小, 商队的人们点着浸透油的松枝火把,照着白雪皑皑的路面, 勉强还能分得清方向。 吉玛是土著,对于部落周边的地形自是一清二楚,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若不是雪实在是大,她早就心急如焚地跑回部落,看看是否有像她这样幸运逃脱的女人孩子们能躲回家。 高过大车车辘的男人们, 不是被杀死, 就是被捆成串,作为奴隶掳掠走,草原上的女人和孩子们不会被杀死,而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对女人们而言,她们的生活就是忍耐,服从于强大的男人和胜利者,养育出更结实强壮的部族下一代。 吉玛虽然是部族头人的女儿, 但她与草原上其他女人的命运并无什么大的不同,也许她会有机会选择一个更为强大的男人, 作为他英勇的奖赏。她虽然不喜欢这种日子,但也不会讨厌。 现在,什么都毁了。被纳依部的豺狼们毁了。 吉玛恶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奋力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跋涉,贝玛土部其实离汉人们驻扎的车队并不远,但短短几里路,却让大家艰难地走了快一个时辰,刚停歇了一阵的白毛风不知何时又开始刮起来,尖利的啸声有如草原上饥饿的狼在凄厉地嗷叫。 地上的积雪被风刮了起来,与天上落下的雪混杂在一起,疯狂地旋舞着,渐渐的,连地面都快看不清了,几匹驮马无声无息地倒毙,两个伙计不及防,被压到马下,嘶声惨叫。 “把货车卸下!牛马缰绳栓连起来,都倚着牲口,一个拉一个地往前走!伤的人扛进马车厢里,走!快走!” 仲衡提气凝声,大吼着,一手拎起身边跌得鼻青脸肿的烟青,将他和跌跌撞撞的吴管事缚在自己的腰带上,另一手用力拽住前方带路的吉玛。 商队舍了所有的货车,仅仅带着几车煤和粮食、药材奋力前行,在白毛风彻底肆虐之前,终于抵达了贝玛土部。 狂风呼啸着从部落前的土坎上刮过,带起无数积雪。 部落里的 分卷阅读183 惨状早已被雪覆盖,几顶破帐篷倒在地上,被风撕成了几块破皮子,雪埋了大半,根本不能再住人。 好在用泥和着干草垒成的厚土屋并未被吹塌,几间土屋外墙上还依稀看得到糊满的牛粪饼,屋顶积了厚厚一层雪,看上去仿佛是一排雪白的厚实大方块。 “把牛马大车倚着土屋围圈,架棚,伤病的入屋!” 虽是疲倦已极,但在残酷的风雪之中,人人都必须为自己的小命而努力,稍有懈怠,要付出的就是性命。 好在贝玛土部虽不大,土屋还是有十几间,羌蛮的土屋并不是如中原汉人的屋子般小小一间间隔开,而是长方的大间,吃睡起居都在屋里,甚至牛羊的幼畜都会养在屋内,四百来个人分屋挤一挤,倒也勉强挤得下。 屋里还有未散尽的血腥,甚至还有几具被砍杀的尸首,众人默默抬出去,忙碌收拾一通之后,人员分散开来安顿,车马都倚着门旁而围,架出一个空档,免得雪停之后出路被积雪堵住,那才当真要命。 至于拉车的牛马,屋中实在是无地安置,也只能让它们蜷在一起,盖上些麻布皮子挡挡风雪,若是熬过这一夜,风停雪止,还能活;若是继续下雪降温,怕是牲口也抵挡不住了。 吉玛瞪着眼睛,拼命忍眼泪,和汉人们一起将族人的尸首拖出屋外安置。 十几间土屋中,没有一个活口,也没人逃脱回来。她的父兄更是连全尸都未曾留下。 土屋有门,并没有窗子,在土灶的位置留有一个小孔通烟,土黄的墙壁被熏得发黑,肮脏而压抑,这种屋子本是部族里头人手下的管事和亲族住的,奴隶们都是和牲口住在围栏里。牧人们不如汉人精巧,建的屋子很粗糙且阴暗,但这样的屋子更适合草原,能御寒,不畏风雪,换季游牧之时,舍弃了也不可惜。 煤炉子被重新捅开火,又点起来,有几个商队中的护卫与伙计受冻得厉害,此时人已发烧起来,更多的人鞋子被雪打湿,脚趾冻得麻木发紫,若是不能及时救治缓过来,这脚怕是要废。 “甘草、桂枝……熬汤,温水泡手脚,小心,足衣粘连的不要撕,慢慢浸泡开。取牛脂膏来,冻伤不重的都涂上!” 仲衡熟极而流地背出一串药材,紧捏着自己的“护身钱”沉默了片刻,又立时吩咐诸人救治。 这治冻伤的方子和医材,还有防冻的牛脂膏,都是行前阿弦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带上的,就怕有个万一,阿弦还让他背了一堆治骨折、虫叮蛇咬、通筋活血的方子,甚至连治妇人难产的偏方都让他背了一个。 阿弦当时振振有词,说是即便自己用不上,也能随手治人,要知在草原上能用会这几个方子,简直能称得上神医了!这名头,别说小部落,就是突厥王帐里都混得开。 现在倒好,还没混成神医,自家先用上了,仲衡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也正是因为准备齐全,队伍里冻伤的人能救治及时,应当不会伤残太多。 如今,也只能盼着老天爷开恩,早停风雪了。 仲衡垂目轻抚手腕上的铜钱,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活下去。 *** 因为比仲衡他们的商队迟了十几日才出发,厉弦紧赶慢赶,赶到折枝关时,大雪已经下了两三日,待得他们好好休整一夜出关,雪已小了,地上的积雪却快没至成人的膝盖,靠着车马走着入草原追人,估计比之蜗牛也快不了多少。 厉弦看看脑海中的舆图,代表仲衡手上“护身钱”的光点有些黯淡——这是充能未足的表示,测算一下距离,离着自己足有七八十里的路程,若是平常的天气,赶一赶,也就一两日的路程,可如今…… “改橇车!”厉大人猛地一声吼。 郑青忙挥手让护卫们将几辆大车停下,在铁甲的指挥下将轮子七手八脚地卸下,装上了在狄丘赶制的撬板——这是上人们雪地行军计策之一。 虽然因为时间太紧,这撬板做得极为粗糙,但比之车轮子,这东西简直好上太多,每辆大车底下铺了四条粗平且一头翘起的板子,使得沉重的车身不再深陷入雪,牛马拉起来省力许多。草原上也无许多坎坷沟壑,这撬板走起来就顺当得多。 护卫们也跳下马来,坐上了撬板加几个简坐的小板车,让马拉着走,比之骑马或是跌跌撞撞地自己踩雪走,那是方便快捷太多。 厉弦本也想过让护卫们用单人“雪撬”,只是那东西技术性实在太强,刚上手一不小心就摔跤,如今急着赶路,倒还是撬车更方便实用。 老仲仔细看了几眼撬车等装备,说道:“你这倒有些像是北蛮的做法。” “管用就好,哪里顾得到这许多。” 厉弦烦躁地说道,他唇上起了几个燎泡,眼中血丝遍布,连着好几日没听到自家夯货的声音,虽然看得到“同频发生器”在缓缓移动,心中仍是空落落地不安。 前两日,也就是大雪开始下时,“同频发生器”便停在一处不动了,不知道阿衡是躲在哪里躲避风雪,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敢想,只能拼力前行,尽快找到他。 “老二怎样了?” 老仲和厉弦坐在一辆雪撬车上,突地低声问道。厉弦既然能在此时,如此准确自信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他的师门又如此神奥难言,说不得,他与老二能有什么秘法相通。 “我不知道。他停在一处已经快三日了,离此七八十里地。”厉弦焦躁地凝视前方,也低声道。 老仲沉默片刻,突地在车上长身站起,盯着厉弦问道:“你找得到他?想救我家小子,你敢不敢跟我走?” 厉弦嗤声冷笑:“我自然找得他。若是不想救你儿子,这种鬼天气我来格和勒踏青么?!” “好!”老仲大喝一声,一手抓起随身的背囊,一手将厉弦拎起甩在背上,便如脱弦之箭般从车上射了出去,也没见如何用力,脚下一蹬,已奔出了十几丈远! 厉弦一时晕头转向,只来及朝郑青大吼一声:“跟上我的印迹!”便被老仲驮着飞驰而去。 老仲这牲口在雪地上狂奔,竟跑得比牛马拉车还快得多,只这一路颠簸,害得厉大人如骑在疯牛背上,被颠得黄胆水都快吐尽。一边晕,一边还得不时纠正方向,向路边甩出几个电球,在雪地上做出个老大的雪坑标记,以便让郑青他们赶上来。 当真是苦不堪言! 厉弦重生这辈子以来,何时吃过这种苦头,虽知这老儿也是急着救阿衡,可他这心血来潮、突如其来的发颠,也不让人有个准备,厉弦口中实是忍不住“彼其娘之”一通臭骂,哪里还顾得上这是自家的老丈人?! 第125章 重逢 老仲虽是武力超群,到底也是个肉身凡胎的 分卷阅读184 人, 跑了一个多时辰, 头顶白雾氤氲, 呼吸也渐渐沉重,终于在一处小山包边上歇了下来。 [2小时12分, 30.17公里!背上还驮了个一百多斤的汉子,我去, 老仲真不愧是个纯种的牲口啊!突厥王死得不冤。] [地球近代的马拉松运动才跑42公里吧?能跑进2小时都能保持好几年男子世界纪录了!] [难以想象,中古年代就有如此开发人体潜力的“内功”,还是“武功”?小厉子, 我出五千星币买你公公那套“功法”,这很有助于基因开潜计划的推进。] 【阿弦,上人出赏格购买仲老先生的功法, 等救援仲将军后, 你考虑下吧!价格不错。】 厉弦正奄奄一息靠在山包上喘息,无力地挥挥手,什么买“功法”的破事,日后再说, 如今都没见到阿衡平安,哪里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老仲站在一旁调息,神色忽地一动,突然抽出腰后插着的短标枪, 用力向近旁一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冠上掷出,扑一声轻响, 扎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掉下树来。 他嗤声一笑,快步奔去捡起,拎着那只肥嘟嘟、血淋淋的野鸡,走到厉大人跟前,一手递了过去: “小子,这就顶不住了?嗤!忒地无用。吃点肉食补补,免得背着跑几步都把你颠死了。” 死不瞑目的野鸡突着眼珠子,凌乱的毛发上血腥扑鼻,厉弦只觉胃中一阵翻滚,忍不住又呕声连连。 “啧啧啧!你这等娇花般的少爷,不在京城走马章台,做你的纨绔公子,却来北地自寻罪受,当真是想不开!” 老仲盯着厉公子青白交加的脸庞,漫声道:“当日我在突厥北蛮处行刺王驾,得手后孤身杀出一条血路,身后是恶狼般的凶敌追杀,身无长物,手中只有一把短剑,一路南归便是一路杀过去,不过是茹毛饮血,敌死我活。若是我像你这般,连见点连血的生食都要呕三声,你也见不到我如今站在你面前了。” 他站在厉弦身前,身躯高大,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你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给了我家老二活下去的机会,我仲某人记你的大恩。这次你甘冒奇险去援救老二,我也承你的情谊。” 老仲语调一缓,突地低声道:“你与阿衡情深谊重,我看在眼中。如今你父权势彪炳,我仲家的狗屁大罪皇帝也算开恩赦了,你二人年已十七八,正是有为之身、锦绣前途,当背负起家族的责任,也无多少快活逍遥的日子了。人生在世,上不愧祖宗,下有香火承继,娶妻生子才是天道人伦。 待此次事了,我会为老二寻桩门当户对的亲事,找个能生养的媳妇,把终身大事了了,生下几个娃娃传宗接代。你二人若是情谊不变,能相扶相持一辈子,也是桩难得的美事。” [嗷嗷嗷,棒打鸳鸳的好戏终于上场了,老仲连张支票都没甩,就弄只死山鸡收买,不对,是恫吓我家小厉子,差评!] [哪里棒打了?人家老仲立场很明确,一点也不反对小厉子和仲将军相亲相爱,还希望他俩白头偕老呢!就是爱归爱,生归生,这倒是很符合老仲的处事哲学,对温夫人爱得要死,怕得要命,却是一点也不妨碍他纳妾,一个接一个地让别的女人给自己生娃。] [啧啧!中古人类就这点麻烦,必须女人亲自生孩子,男男、女女都没办法基因结合。哪像现在这么方便,想要爱情就谈个恋爱,想要家庭就申请婚姻,想要孩子就调配基因……哎!对了,硅基和炭基听说最近都能调和生娃了?生出来算人机,还是机人?] [中古时代的主流思想认为同性相恋不出格,还挺风雅,前朝汉时连皇帝都有几个男□□人,但是不娶亲生子就逆人伦了,会被整个主流社会唾弃的。] [小厉子,支持你,坚持住!坚决不能为了生娃就屈服,玷污爱情啊!] 虽然老仲说得在情在理,但厉弦却听得七窍生烟,也不知哪来的无名火,被上人们乱糟糟的弹幕一刷屏,更是心烦气躁。 他冷哼一声,接过老仲手中的肥鸡,心神一凝,蓝幽幽的电光闪过,血淋淋的死鸡焦毛落了一地,瞬时变作香气四溢的烤鸡。 【咝~~省着电用呀!烤只鸡用10&,你可真壕!】 恪主播肉痛得抽了口气,星币再多,穷惯了的主播该肉痛还是会痛啊! “哎呦,这法术多时未用,却有些手生,鸡头焦了些,滋味当是不错。” 厉弦造作可惜地叹了声,斜睨老仲一眼,将那鸡分撕成两半,笑眯眯地递给老仲一半。 “凡俗人虑凡间事,仲队长您实是杞人忧天了。子孙自有子孙福,你我不快点救出阿衡,您儿子都没了,哪里来的孙子?!” 老仲眼角抽了一下,默然接过这法术“烤”制的鸡,掏出包调料在鸡上撒了点,撩开胡子,张大嘴就咬。 厉弦也不与他客气,夹手夺过料包,也在自己的那份鸡肉上撒了点,瞥瞥老头,道:“我看您老当益壮,何必忧愁什么孙子的事,回头再生他十七八个儿子都不在话下么!” 上辈子仲二废了,这当老子的不就立马另娶他国寡妇公主,又生了一窝么?! 厉弦呲起小虎牙,露齿温柔一笑,道:“阿衡蒙您教导养育,德才兼备,武艺出众,人品更是贵重,重义更重信。” 老仲轻哼了声,也有些自得,老二是他的得意儿子,兵法武艺得了自己七八成的真传,若是能再历练上几年,不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厉家小子看上老二也算他有些眼光。 老仲三口两口吞了倒霉撞上他的肥鸡,连骨头都嚼巴了,锐利的眼直盯着厉弦,嘴中发出咯吱咯吱瘆人的声音。 “……当日我有幸买了阿衡回家,他感于我的大恩,已自愿立下血誓: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厉弦吮吮手指,啧啧感叹:“为奴也罢,恩赦也好,仲衡仲老二这辈子就是卖给我了。他成不成亲,生不生子,我这主子自会为他考虑,老先生您回头还是多吃些虎鞭牛鞭,且别管他了。” 时人重信重义,诚心投了主公发下重誓,那是万难毁改,若是破誓,也必遭世人唾弃。 老仲被他这句话说得须发怒张,猛然跨前一步,眼珠子瞪得似铜铃,一双手紧握拳头,似是要抡起拳头揍死这等厚颜且无德的混蛋小子。 “阿衡如今生死不知,我却也不知您哪来的兴致纠缠这些无聊之事,莫非子嗣传承比阿衡的生死还重要?!” 厉弦一步未退,反而挺胸上前,直盯着老仲的怒目,冷笑道:“便如你当年将他一个小小孩童丢在野兽出没的丛林里,只为磨练他的胆子?可笑!” 他嗤笑一声,在老仲狂暴之前,悠悠然又 分卷阅读185 说了一句:“想必当年温夫人也是如我这般想的吧?!” 所以才半年不理丈夫,让这混蛋老头好好吃了番苦头。 听到“温夫人”三个字,老仲的胡须都似是瞬间软了,一身狂暴欲放的气息,便如只怒气涨成球的河豚,被温夫人这根银针轻轻一戳,嗤—— 老仲张了张嘴,青着脸勉强挤出句话来:“小子,你,好!” 知道这混小子在妻儿心目中是何等的地位,也晓得夫人若是知道儿子有此忠心为主的誓言,必会流着眼泪赞叹不已,支持儿子以信义为重。老仲无可奈何,只得磨着牙根,将这喂得半饱的小子再一次甩上后背,怒气冲冲地继续踏雪而奔。 直播室里一阵哄笑,纷纷道,这老仲外强中干,如此怕老婆,他家儿子大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小厉子有福了! 厉弦看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聊之言,翻翻白眼,一边吐着吐着、颠着颠着也就习惯了。 他哼哼着,并不把这色厉内荏的老儿放在眼中,老仲的软肋和心肝们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温夫人最是重恩重情之人,如何会逼迫他和阿衡? 人伦子嗣! 哼!生死一遭走来,哪里还顾得这些,赤条条来去,唯情隽永暖人心,与阿衡从相看两相怨到如今的情谊深重,生死相交,实不枉他这重来的一生。 厉弦自己不看重,却也知这世上的人十有八九重子嗣传承,若是无有继承之人,想想自己赤手空拳打下的大好基业日后也不知要便宜谁,心中难免也有些不自在。 只是这当口当真不是考虑这些屁事的时候,来日事来日再思罢! 下了几日的风雪渐渐停歇,老仲气归气,倒是跑得更顺当,厉弦散雪也散出经验来了,隔一段路就丢点“电球”,炸出个醒目的标识,以防郑青他们找不到路。 老仲看着他左一发电,右一记闪的,更是闷头直跑,再也不叽叽歪歪半句。 他虽不畏惧人间帝王,对于真正鬼神莫测的法术还是颇为忌惮,心中也难免嘀咕,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仙术?! 在老仲颠簸的背上又忍了半个时辰,两人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处牧民部落居所,十几间大土屋被雪埋了半截,屋外围了一圈白雪覆盖的车马,偶尔还有几声牲口虚弱的叫声传来。间间土屋的门都紧闭着,隐隐能看到一丝橙红的火光在闪耀。 厉弦激动地一勒老仲的衣领,道:“停下!” 老仲不悦地挣开他的手,这混小子真把他当马骑了不成?!气呼呼地将人放了下来,喘着粗气道:“老二在这里?!” 到底有些年纪了,这一番长时间的急驰让他也微有些力不从心。 厉弦点点头,凝视自己脑海中的信息,阿衡“护身钱”的标记在舆图中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正与此地破屋的地理位置重合,这白光便是能量充满的指示。 “雪困贝玛土部,平安勿忧。” 脑海中突然传来仲衡平和而稳重的声音。 厉弦鼻子突地一酸,明知仲衡听不到他的回话,却忍不住喜极而泣,吸溜着鼻涕,嗡声回答道:“我知晓,我来找你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正对着厉弦的一间大土屋,门突然被从里用力地,慢慢推了开来,一堆松散的积雪哗哗从屋顶门旁散滑下来,过了片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内大步踏出来,愕然看到屋前傻立的人。 他的表情从不敢置信到狂喜,仅仅用了一瞬间。 仲衡猛然发力狂奔过去,一把将那笑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家伙用力抱在怀中,眼圈突地红了,抚着那人软软的发顶,柔声道:“阿弦,你来了,让你担心了。” “哼!” 一声冷哼响起,仲衡这才恍然,警醒地抬头一瞪,脸顿时僵了:“父,父亲大人?!” 第126章 疗伤 “原来你眼中还有你老子这么大根葱啊?!”老仲哼哼着,甚是不愉。 厉家那混蛋小子不尊老也就罢了, 人家是神仙弟子有底气!可自家的混蛋儿子眼里都没了老子, 简直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欠揍! “父亲……” 仲衡悄悄松开揽在阿弦腰上的手,忙低头肃然正礼, 深深一躬,道:“儿子惹您担忧, 烦您操劳,实为不孝。” 仲老二在太学横进横出,手下一帮螃蟹似的小弟, 后来遭了难,在厉府里也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到得狄丘重领了兵权, 更是威严甚重,一身凛然。 然而,一见自家凶悍的老爹,仲衡便忍不住如儿时被训一般, 归归整整、肃然起敬,不敢有半分轻佻之姿。 “哎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我等好容易大灾之后久别重逢, 更当欢庆,怎地还让你爹他老人家冻在外面?!” 厉大人悄悄翻个白眼, 打着官腔,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把拉过老仲的袖子扯进了屋。 这夯货见了他爹,倒似是老鼠见了凶猫,嗤! “大人!” “公子爷!” 厉弦一进屋亮相,屋中的人顿时群情激动,喊什么的都有,烟青更是哇一声哭出来,扑上前去跪下,紧紧抱住了公子爷的腿,嗷嗷大哭。 仲衡身形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拦他。 厉弦轻叹一声,摸摸烟青的头发,这小子此番也是吃了大苦头。 温言安慰了几句,厉大人迫不及待地拖过仲校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仔细打量摸索了一番,急急问道:“你可安好?可有伤到?” 仲衡也不阻止,任自家的长官将他摸了个遍,这才噙着丝笑意禀道:“禀大人,属下幸而丝毫未伤。您放心。” 厉大人这才松了口大气,抬起头来,威严有加地问道:“大伙都平安么?有无人员伤亡?” 说起正事,仲衡眉头蹙起,有些烦忧道:“所幸有羌族贝玛土部头人之女吉玛带路来此避雪,并无人身故,但严重冻伤有十七人,用了你的活血药汤浸泡仍是不见好,怕是手脚要废。” 吉玛听到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悄悄张望了一眼,只见到那个突如其来出现的少年公子,人人都敬慕,连那凶神恶煞的恩人都如羊羔般顺服,却不知这个极好看,似是神仙般漂亮的少年贵人是何等人物?自家的血仇,不知道能不能…… 吉玛盯着漂亮贵人,悄然走近了几步,咬着唇,眼眸氤氲。 “人在哪里,带我看看。” 听到伤情,厉弦眉头也锁了起来,他让仲衡带的药物多是防治轻中度冻伤或是外伤,还有些成药,若是冻得狠了,确实无什么大用。 伤情紧急,仲衡一时也顾不得招呼自家老子,只得歉然让亲爹他老人家先安坐一旁,自己跟着厉大人去救治伤员。 老仲哼哼几声,也不去管他们,自顾 分卷阅读186 自地坐下歇息,厉家小子是“坐”着来的,他可是凭两条腿跑着来的! 伤员集中在屋子的灶头那一角,地面铺了几层麻布与皮子,他们有的躺,有的坐,神智大多还清醒,都死命地咬着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有一个却是已烧得半昏迷。 厉弦当即暗中呼叫钟大仙,仔细查看了那昏迷的病人,见他服饰应是吴家商队的人,十七八的年轻人脸色潮红,腿肿了老大一圈,却不是冻伤,是外伤导致的破伤风之症。 “怎么伤的?” “初雪那晚我等在风雪中卸下货车,阿诚不知让什么刮了下,伤了脚,又受了冻,没两日就烧起来了。大人,这,这当真是‘破伤风’?” 吴管事一时只觉舌根都发苦,破伤风无治那是稍懂些医理都知道的,阿诚家中本就贫寒,这次还是他爹再三求托才带他来赚这行商异族的险钱,哪知道头一趟就…… “死不了!”厉神医嘴上手上都不停,立时让人将诚子的衣服扒开,嘴里说了一连串的药材,让烟青他们去熬汤准备,一边上手准备“过电”。 跟着公子爷这些时日,几个贴身的管事们都已被厉大人训得懂了几分医理药性,虽不如思庐般精熟,记下药材还是不在话下。 烟青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将药名在脑中一过,又报知公子爷有几味药车队中未曾备得,调整几味后,他便麻利地取了药,让属下煎熬,自己跟在公子爷身旁随侍。 钟恪早就配合默契地从古籍中调出破伤风的致病菌种,并相应选出合适型号和脉冲配比,调整医疗电离,哀叹一声报个价:【10&200分,特种电离贼贵,你可悠着点用啊!】 针对性的电离治疗,能够杀死绝大部分的梭菌,但是为了避免对人体自身免疫力的过度破坏,电离也并不能完全杀灭致病菌,余下的这点残余就要靠药物调动人体“内防”,慢慢痊愈,但至少小命是绝对能保住了。 吉玛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看着漂亮贵人的手中亮起一道神光,那个呻-吟了几夜,看着马上就要入轮回的汉人小子,竟然就这般在贵人的手下醒了过来。 “至高无上,仁慈如您,天神穆都斯——” 吉玛颤栗又狂喜,还带着几分恐惧,她缩在屋角五体伏地跪于地面,虔诚地朝拜突现人间的天神。 愿您赠福于您的虔诚信徒,用火焰燃尽悖逆的人。 听着钟大仙乐呵呵地翻译蛮女的祷词,据说是被当作了天上掉下来的羌人神灵,厉神仙也没在意,蛮人么,神神叨叨,古里古怪的,树长歪了都能掰出个神仙来,看他这番作态吓傻了也难怪,只要不碍事,爱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公子爷,手术台准备好了。” “阿弦,我去接应后续的护卫们。” 两个商队的主事同时向厉大人开口,仲校官扫了一眼胆肥到敢争宠的烟青,那冷如冰棱的目光,生生把后勤大主管冻了个寒战,不甘不愿地缩了一步。 “去吧!”厉弦挥挥手,让人把其余已经厉神医初诊,三度以上冻伤的伤员们一个个排队抬到临时的手术台边。 肢体已经坏死的,就是钟大仙也无回天之力,好在仲校官救治及时得法,冻伤的大多只是手指脚趾,最厉害的那个也只是双脚面冻僵了一半,还无需截肢。 大雪已停,厉神医便让无关人等都出屋,尽量空出些空间来,蛮女吉玛跪在一边,叽哩咕噜地急急喊着,死活不肯出去。 厉弦皱皱眉,不耐道:“随她,让她别乱喊乱动。” 中古这等条件自然不可能弄出什么无菌室,其他伤员还坐在不远处等候,又不能出屋再挨冻,也只能因陋就简地空出半间屋子权当手术室。 老仲跟着儿子出了屋,指着雪地上明显可见的大坑,告诉儿子,这全是厉家小子弄出来的玩意!顺着坑就能接到人了。 “手术室”里又一道让人目眩神迷的幽光闪过,厉神医完成了基础的杀菌。 他让烟青将伤员的手架在临时木架上,手腕处用绳索捆起,免得挣动,这个伤员只冻伤了一根小指,还算幸运,因为这个手术比较简单,需要的时间也短,厉神医便打算拿他来“试手”。 几个随从在一旁打着火把,尽力帮厉神医照明。 厉弦轻触那根已发紫变黑的小手指,轻声问道:“有知觉吗?” 何春咬紧牙关摇摇头。 “这里呢?” 厉弦轻按他指边肿起的水疱。 “……痛,痒!痒得要命!” 何春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眼泪都忍不住涌了出来。 “莫哭,只损了一根,还算走运。” 厉弦轻叹一声,接过烟青递来的匕首,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切掉了那根被冻得坏死的小手指。 这伤也有一桩好处,冻得肌体发麻,没有麻沸散也觉不出多痛。 “下一个!” 过了片刻,一阵剧痛才从手指根处钻心地袭来,豆大的汗珠从何春额角渗出,而此时,他手掌已敷上伤药,包得整整齐齐了。 厉弦持刀挺腰站了整整两个多时辰,剁了六根手指,二十二根脚趾头,直累得脖子僵直腿肚抽筋。直到最后一根指头切完包扎好,他才重重吐出口气,将刀丢开。 站在屋中大声道:“你等虽伤了手脚,但非残废,我狄丘更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回狄丘后按功行赏!不能再行商当兵的都无妨,狄丘多的是活做,即便日后不能做活了,有功之臣我狄丘也会荣养。有我厉某人一口饭食,便绝不会饿着你们下半辈子!” “多谢大人!” 伤员们摒息凝神听着,此时再难压抑心中的酸楚感动,担心又苦闷伤怀了这几日,怕的就是残废了大人不再要他们,若是这个时节被赶出狄丘,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如今有大人这一番话,心头大石放下,一腔抑郁顿时化作眼泪,一帮男人们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哭什么?都收了眼泪,好好活着,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厉大人怒喝一声,捶着梆直的老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127章 蝴蝶 待到把伤者都安顿好,仲衡也已将郑青郑赤他们十几个护卫和车马接应过来, 新交旧识在这等酷寒雪灾中见面, 商队的人和先行的黑甲军们都是欢喜不尽, 厉大人没忘记他们,还千方百计地亲自率人来接, 能不让人效死?! 人多了些,十几间土屋本就挤不了这许多人, 昨日夜里又被大雪压塌了两间破旧的屋子,幸好诸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很警醒,屋子又无梁无柱的, 塌下来也不过几块泥砖顶和厚厚的积雪,倒是万幸没有伤到人。 如今人更加多了,一时也不可能这样上路, 如何过夜就成了个问题。 分卷阅读187 对于这个难题, 厉大人胸有成竹,祭出了上人们雪地住行的第二大法宝——冰雪屋。据说这种以雪制砖,做成个馒头似的小冰屋子避寒,是极北之处爱斯基摩蛮夷的法子, 人家靠这冰屋在一年四季冰雪的地方住得安安稳稳,如此妙法,当可一用。 造这雪屋若是完全按原版的做法,那是极难的。 要将松紧合宜的雪切成大小合适的砖块, 再摆成圆圈,还得一块块紧紧相合, 慢慢螺旋上升,制成一个完全没有辅助支撑的圆弧顶雪屋,便是夷族中人也要花上几年慢慢学习才能做得。 如今厉大人有了上人们支招,知道这雪屋的保暖原理,自然不会傻到为了保持原汁原味,不用一点辅助的建材。 铁甲是铁坊出身,各工坊技艺虽完全不同,对于一双巧手的要求都是相通的。有了厉大人手把手的指导,又让人趁着雪停将商队弃在近旁的货车都拉回来,选了合适的板材来支撑,无钉无楔也无妨,搭个木架,稍浇上点温水,不多时木架子便牢牢冻在一处。 有了木架作支撑,雪屋也不需要做得馒头般小巧,不过大半个时辰,在厉大人的指导下,铁甲已带领诸人搭建出了一间晶莹剔透的雪屋,足可以住上十来人,铺上皮毛作毯,顶上开了个小孔出烟气,中间也能生上几个小炉子取暖。这么一弄,竟然比之土屋还要显得干净气派,也能保暖。 冰雪能做屋,当中还能生炉子取暖,实在神异。不过既然是厉神仙出手教大家做的,大伙也见怪不怪了。 有了一个例样,后面就做得快了许多,在天色完全暗下之前,几间大土屋的间隔中,已新建了三个雪屋,既能借了土屋的侧墙作靠,省许多力,又能围成一圈挡风,一举两得。 伤病员们不作挪动,其余人等各自都散开居住,挤了好几日的铁甲军们也终于能够稍稍住得松散些,在白莹莹的雪做屋子里睡觉,偏生还挺保暖,让这些出身农家的兵丁们心中也是暗暗好奇不已,围着炉子好久才睡去。 雪霁天未晴,屋外滴水成冰,仲衡带着十几个黑甲军去轮值巡逻。虽说这等天气里多半不会有什么敌人冒死出来偷袭,却也要防荒野的群狼饥寒不择食,拼死来闯人类的据点。 厉神医留守在伤病员的土屋里,半掩着毯子打瞌睡,十几人挤在一间屋里,时不时压抑地呻-吟几声,翻个身,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动,厉弦神经紧紧绷了几日,如今倒反而有些睡不着,迷迷糊糊地迷瞪着。 人多口杂,还有老丈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别说干点什么,就是和阿衡偷摸着抱一下都提心吊胆,好在终于是平安会合了。 睡着睡着,厉弦忽地觉着有些毛骨悚然,总有个黑影在身旁起起伏伏,他猛然坐起,低声喊道:“阿青!你在吗?什么东西在那里?!” 厉弦伸手指向屋子昏暗的一角。 郑青就护卫在他身旁,闻声迅速警觉地转身一看,顿时吐出口气来,无奈地说:“公子爷您别担心,就是那个蛮女子,磕头虫似的,拜了您大半天了。” “……” 厉弦一脑门青筋,使劲瞪了一眼那个角落,果然就是那蛮女在虔诚地施行五体伏地的大跪礼,跪下,伸长双手,然后整个人都伏于地上,再跪起…… “怎么没把她弄出去?再这么拜下去,你家公子爷我年纪轻轻的都要被她拜上天了!”厉弦没好气地说道。 烟青此时也醒了,凑过来悄声道:“公子爷,这蛮女子怕真是把你当神仙拜了,死活都不肯离开您身旁,听老吴说,她在念叨着羌人的经文,祝祷您仙福永享,求您保佑她救出部族,重建贝玛土部。” 吴管事这时也悄悄凑了过来,轻声道:“厉大人,贝玛土部前几日被纳木依部偷袭,杀的杀,捉的捉,部族的头人们都被杀光了,吉玛自是想要重建贝玛土部,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临时拜佛脚,想要您这真神出手相助呢!” 纳木依部? 厉弦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蛮子部族名称,蹙起了眉头,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见厉大人似乎有些上心,吴管事也担忧起来,生怕他年轻年盛,真去帮蛮女子寻仇复族,那可真是湿手抓黄泥,甩都甩不干净,要是陷入蛮族世世代代的部族仇杀里,哪还有好?! 他暗悔自己嘴不经脑,忙不迭地又道:“蛮子们大大小小部族众多,父子兄弟今日一部,明日相互残杀,都是常见,我在草原上走商十几年,也没搞清过他们的派系。大人,您若要介入他们的部族仇杀,可要慎之又慎啊!” “无妨,我狄丘商队只做生意,不涉他们部族私仇。”厉弦摇摇头,下巴一抬,道:“让她过来,我问几句话。” 吴管事这才放下心来,轻声笑道:“若是问这方圆百里的蛮族之事,这位吉玛倒是能说上七八分,毕竟她是众多部族男儿争相追求的彩虹,吉玛便是羌语中‘彩虹’之意。” 就这糙红的大脸盘子,黑皮子?厉弦不敢恭维。 等吉玛一步三磕头地蹭到厉大人面前,厉弦已是连气都懒得和这等“虔诚信徒”生了。 仔细瞅瞅,啧,浓眉大眼的,鼻子高挺,长长的乌发结成细辫披散着,上头还缀了几串光彩润泽的玛瑙石,倒也有几分异域风情。 烟青不动声色地上前,横伸胳膊给自家公子爷递了杯温茶,柔声道:“爷,喝点水,辛苦整日了。” 等厉弦接过茶水轻啜一口,眼前眉眼含笑盘坐的已是烟青大管事,那个蛮女早被挤到了一旁,还在磕头如捣蒜。 厉弦没好气地横了烟青这小子一眼,向吴管事道:“让她别磕头了!我看着眼晕。问问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无盐碱湖?若是她能找到肯换盐碱与我们的部族,大人我不吝赏赐。” 吉玛的话,钟大仙自然能准确无误地帮他翻译,但厉大人可不会说蛮语,只得让老吴转译。 吉玛终于停止了她无休止的磕头,仰起脸,眼泪哗地淌了下来,似唱似吟地放声而歌: “……穆都斯神啊,感激您赐下神勇的武士,让我能杀死纳木依部卑鄙的豺狼古塔。” 老吴摇头晃脑地边译边解释,这蛮人也无文字,还喜欢用种种凶残的野兽作为自己的称号,想要记住点什么事,都是以长歌为铭。 “等等!”厉弦听着这曲调悠长古怪的羌蛮歌咏,突地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连忙挥手打断吉玛的高歌,急急问道:“什么古塔?豺狼古塔?!” 吉玛圆睁着大眼,叽哩咕噜一通说,厉弦越听脸色越发古怪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凶残的蛮女。 她,竟然把豺狼古塔给杀了! 厉弦此时哪里还不知道那纳木依部是个什么东西?! 前世先零 分卷阅读188 羌族在元和十三年叛乱,鬼面修罗仲大将军领虎牙军三万精兵征伐,一鼓作气端掉了先零羌的王帐,杀死了叛部的头人——出身纳木依部的豺狼古塔。 在回京城的路上,他和仲衡这一对纠缠十几年的生死冤家被刺,同赴黄泉,他厉大公子这才得了侥天之幸,回到了年少时的现世。 如今这掀起西北边疆七年腥风血雨,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的羌蛮头子……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个蛮女一刀捅了?! 一时之间,厉弦只觉这世界无比荒谬,如在梦中。 “大人,吃块馍。我烤得可香了,里头还有肉馅。”看着大人发楞,驴子悄悄把自己烤了半天的包子递了过来。 驴子仗着师门之便,这次拉了几个少年团中武力、骑术甚为出色少年,跟着师父走格和勒,被这雪着实吓了一大跳。但有师父在身旁,再苦,雪再大他也没怕过,就算师父顶不住,咱还有神仙师母呢!怕个球! 倒是少年团里的“军师”仲微,没能让师父允了一起来,好生可惜。如今想想倒也庆幸,就那小身板子,这么一冻,怕不连鼻子都冻掉。 “嗯。”厉弦斜睨了他一眼,麻木地点头接了过来,包子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果然好手艺。 是了,连安陆尸鬼都能成了生死对头仲将军的徒弟,还如此孝顺乖巧,死个豺狼古塔算个球?! [小厉子这蝴蝶翅膀扇得真够邪乎的,连先零羌的蛮头子都给扇死了!哎呀,估计前世仲将军没来格和勒,这个古塔趁雪灾征伐了别的部族,才强大起来的,如今可死球了。] [这算啥,鬼面将军都扇上床了,这才叫牛!] [哈哈哈,好在楞克尔湖——白羊妖的眼珠就在这片草原上,要是连这都能扇飞了,那才是真?邪门了。] 上人们嘻嘻哈哈吐槽,要知豺狼古塔的名头就算一刷关在小黑屋的钟大仙都听过啊! 好在楞克尔湖没被扇飞了,吉玛说,那白湖就在敖汉部的南方,春不长草,冬不结冰,那是白羊妖眼中的泪。 第128章 神使 狄丘商队这趟来格和勒,正好赶上几十年未遇的大雪灾, 人虽是万幸未死一个, 轻伤却有几十个, 牛马等牲口更惨,在室外冻了这几日下来, 还活着的不过半数,能拉车驮货的更是不足三成。 好在商队里带了几车煤饼, 原是想当货物推销给牧民的,现在就拿来自用,再加上厉大人又从折枝关拉了车煤来, 燃料足够,索性便将几匹冻死的牛马煮了几大锅肉汤,大伙分了, 余下的便当作后备粮, 带着路上慢慢吃。 有厉大人改造的橇车形制,车子在雪地上拖行比用轮子走方便得多,商队里余下的几辆大车也趁此休整之机,全部改成了橇车, 轮子架在车顶上备用,万一积雪化了,到时再换也不麻烦。 待到万事皆备,厉大人带着一行人跟着吉玛出发, 既然楞克尔湖就在近旁,入宝地而空手回岂不太亏?商队人手既然损伤不太, 大老远的来了,就走一趟,若是等严冬过后再来,起码还得等上三四个月,时不我待啊! 一行人或走或乘改制的大小橇车,如老仲这般与众不同的牛人,自是懒得与诸人一道慢吞吞乘车在雪上滑行,他自己弄了两根橇板绑在靴子上,持着两根长棍左拄一下,右拐一记,竟然摇摇晃晃地很快学会了单人雪橇,几下滑得不见踪影,跑到前头当探哨去了。 暴雪过后,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 厉弦眯着眼睛,耳听得钟大仙提醒,要在眼上蒙些东西防止雪盲之症,忙高声提醒诸人防护,大伙纷纷扯了麻布或是蒙面巾将眼睛半蒙上。 在雪上边滑边走,速度快了许多,走了一个多时辰,绕过被白雪覆盖,长蛇般光秃秃的连绵矮山丘,一片巨大的白色湖泊蓦然跃入众人的眼帘。 仔细看去,这湖泊并非纯白色,而是清浅的蓝,湖水极浅,可以看到白色的湖底,这才映得整个湖都似是浅白的颜色。 湖的周围是一片粗糙的白色“沙砾”,起伏不平,仿佛是凝固的浪花,却并不是雪。这一片白砂的浪花围着浅浅的湖水,像是一条粗糙的长纱巾被人丢弃在这雪域高原。 厉弦手一挥,哨声响起,整支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那是神女的头巾,被白羊妖玷污后,丢弃在这里,变作了毒砂恶盐,只有春暖花开时,女神怜悯草原上的牧民,才会将它重新变作珍贵的好盐。” 吉玛从橇车上走下来,恭敬地向汉人“穆都斯”解说,然后朝着白湖跪了下来,双手放在额头下,虔诚伏拜。 【夏日蒸发结晶,冬天降温结晶,所以“夏日晒盐,冬日捞碱”,没毛病!】钟大仙随口解说道。 正说着,老仲神出鬼没地驾着他的单人雪橇,“嗖”一声飞蹿到厉大人跟前,溅起好大一篷雪,仲衡眼疾手快,抓起马背上的麻布一挡,散雪满地,没让厉大人身上沾半片。 老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瞪了“儿生向外”的兔崽子一眼,一边“呸呸”不住吐口水,一手抓起腰上的小包丢了过来,喊道:“什么鬼盐湖,呸!呸!全是又苦又盐的恶盐!” 仲衡伸手一捞,接过那袋“苦盐”,递给厉大人。 厉弦打开一看,是一包纯白的砂砾状结晶,想必是老仲听他说起盐湖,兴冲冲地打头来湖边收集了这些,估计还尝了点,咳,碱加盐,那味道,啧啧啧! 他悄声向钟大仙问了句:“吃了没毒吧?” 【尝一点没事,多漱口喝水,免得伤了喉咙和肠胃。这碱很纯,是好东西。】 厉弦笑眯眯地点点头,高兴地把碱包收入怀中,又将水囊递给仲衡,示意他让老丈人喝。 有了纯碱,玻璃还会远吗?有了盐,钱还会远吗? 这湖又是盐又是碱,果真是宝湖! 歇息片刻,厉弦就让大家起身上路,这盐碱湖如此之大,盐碱无数,商队三四百人,又是劳累又有伤员,便是辛苦去采集一天,又能收多少?当然还是做商队的正路,去部族与头人们交易,用中原的精贵好货来换这“不值钱”的盐碱。 头人们多的是奴隶,趁这不能放牧的严冬季节,正好让奴隶们去采“恶盐”,免得白白耗费粮食养活卑贱的奴隶们。如此一来,奴隶死伤必大,对头人们的怨气也深重,哪一日说不得就乱了,这又与汉人的商队何干呢? 对于蛮胡,厉弦没有半点多余的仁善之心,只有将他们打服了打趴了,这些草原上的狼才会乖乖地做家犬。 若是以为蛮胡投降便万事大吉,前世豺狼古塔的反复背叛,便是前车之鉴。 如今厉弦手中的狄丘羽翼未丰,说要扫尽腥膻自然是白日做梦, 分卷阅读189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阳谋来悄悄、慢慢地改变些什么。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厉大人领着商队终于来到了敖汉部。 老远入目的便是一大片连绵的帐篷和土屋,几支神幡高高挑起,金色、红色、藏蓝的锦布织着五彩的花纹挂在上头,被岁月和风雪消磨得色泽黯淡而肮脏,虽是华贵却显得陈旧萧索。 早有部族的武士上来警惕地拦下商队询问,汉人的东西虽好,但这商队中却有许多见过血的雄壮武士,与一般的商人截然不同,如何能不警醒。 吉玛迎了上去,拉着其中一个卷发汉子的皮袄衣襟,嚎啕大哭,一边抹着泪指向商队。 部族武士们都围在她身旁,显是认得这位贝玛土部头人的女儿,听着她哭诉,个个义愤填膺,都嗷嗷嚎叫起来,那卷发的武士甚至拔出匕首,大声嚷嚷着,撸起袖子在自己的胳膊上狠划了一刀,鲜血直冒,他拿着血淋淋的刀子恶狠狠地向着厉弦的坐驾冲来。 仲衡眼角一抽,昂然而立,长刀出鞘!便如一座森然的铁塔守在宝藏之上。 老仲在一旁抱刀冷笑,黑甲军们肃然一整,凛冽的杀气骤然而起。 厉弦轻轻将手搭在仲衡的臂膀上,悄声道:“无妨。让他过来。” 这娃只是听了吉玛的诉说,血誓为美人复仇,顺便来“感谢”穆都斯的使者拯救了他的心上人。 这蛮人小子也未必全然信服什么神使的鬼话,却也晓得在心上人仰慕的男人面前,树一树自己的威武形象,大约想着要是能把他这汉人恩公吓趴下了,美人便不会这么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哼!当你家厉爹爹雷神之术是白练的么?! 那卷发汉子在仲衡出刀时已是浑身一凛,待得黑甲军如山的威压齐下,他额上的冷汗渗了出来,两股都有些发软。他本是部族里出名的勇武汉子,此时骑虎难下,心一横,索性咬着牙在肃整的黑甲军前一步步捱了过去,直接走到了汉人首领跟前。 他僵着脖子不去看旁边的凶神恶煞,仰起头直视那白嫩嫩的汉人首领,将匕首横在胸前防备着,开口道:“我是都哲,吉玛说你的人救了她,我敖汉部必有所报。吉玛说你是‘穆都斯’在地上的使者,我却不信,敢胡言代神者,是要被烧死——” 都哲威胁的话尚未说完,只见那白嫩嫩的汉人小子突地灿然一笑,扯下厚厚的手笼套,举起了玉白的小手,蓝色的幽光一闪而过。 “啊——” 都哲只觉眼前无数亮闪的星星飞舞过来,从胸前的匕首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与麻痒,浑身上下都抽搐起来。在他的惨叫声中,手上的匕首“扑”地轻轻掉落在地。 刺痛来得快,去得更快,都哲浑身一激灵,睁眼才发现,地上的匕首已成焦黑一团。 他楞楞地蹲下身,颤抖的手刚刚触到焦黑的匕首残骸,“匕首”就碎散成了几截,抬起头来,那神使汉人笑吟吟的,手上还有闪电在跳跃…… 周围的部族汉子见都哲突然抽搐又惨叫的,虽不见汉人动手,一个个仍是神色不善地围了上来,只见都哲楞了片刻,突然跪下,五体伏地施了大礼,口中嘶声嚎道:“穆都斯!” 蛮汉们楞住了,一时不知所措,但见那个最白嫩的汉人又轻轻抬起手,一挥—— 电闪过后,他身周的厚厚积雪湮灭全无,一阵氤氲雾气飘过,露出了枯黄的草地。 一群七八个草原汉子,虎躯齐震,齐齐伏于地上虔诚地齐呼:“穆都斯——” 吉玛傲然地站在神使之旁,又吟唱起了传颂穆都斯的歌谣,众人拥簇着“神使”向敖汉部头人的帐篷走去。 敖汉部的新头人自然不会如牧民般头脑简单。 赞巴合原本是老头人的次子。 他有一个兄长,兄长的母亲是老头人掳来的,半年后生下了老大,这样的“长子”是无法承继部族的,但是赞巴合还有几个讨人嫌的弟弟,幼弟刻哥既得老头人的喜爱,又合草原上“幼子守产”的传统,是他的大敌。 好在老头人撑不到刻哥长成就病死了,赞巴合当然不会让父亲如此寂寞地走上轮回路,当即就送了幼弟去陪他。也正是因为这样,几个兄弟争执不已,他赌咒发誓,许下好大的牧场和几千只牛羊才算勉强坐稳了头人的位置。 该死的纳木依部豺狼,竟然就趁这机会叼走咬死了他圈里的“肥羊”! 幸好穆都斯保佑,在纳木依部突袭贝玛土部时,天降大雪,让他们死伤惨重,那只最凶悍的头狼更被他的堂妹取了性命。 赞巴合双手合什,口中颂着神名,垂目一礼,面前这个年轻得过份的汉人,真的会是穆都斯的使者吗? 神使的威严不容置疑,神使的威风惊天动地。 又花了1000&请钟大仙给电闪加点眩目唬人的光效,再凶悍奸滑的头人也给跪了。 【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中古人何苦为难中古人,瞧你那两下把人家给吓的,好好捋一捋,给个甜枣,估计这敖汉部就是你厉神仙的虔诚信徒了。】 钟大仙也感慨啊,徒弟学得太快,坑蒙拐骗招招精通,越来越难忽悠了。 厉弦也不理会钟恪的酸言,拈指慈祥一笑,如神如佛,给赞巴合头人轻抚头顶,一道极细的电流蹿过某处脑神经,多巴胺急速分泌,赞巴合头人跪于地上,泪流满面,兴奋又感动。 真神啊!今日才见到了您的真正使者。 第129章 救难 “穆都斯是神灵, 仁慈而冷酷, 他会用火焰燃尽悖逆的人。他会使黑石燃起炉火, 让虔诚的信徒温暖饱足;他会抓来天上幽蓝的闪电,化作人间的利刺,惩戒不敬者……” 前半句是羌人们千古传颂的歌谣,后半句是格和勒草原上的矢公、萨满们见识了真神使者施展的法术后,继往开来、煞费苦心添加上去的, 以求让后世子孙们永志神使的恩威。 神使大人其实原本也没想闹腾得这么大,出手吓唬一番, 让蛮胡们心生敬畏, 然后生意就好做了么, 谁知这帮悍勇凶残的蛮子,不管是信天上鸟的,还是草原上凶兽的, 见识了厉神仙的法术, 一致都认为这位定是真神派来人间的使者。 只要厉大人迈步,一路都是五体伏地的磕头虫。 直播室里的上人们嗷嗷直叫,都说钟大仙选错地方入小世界了, 要是早早把锚点投在蛮胡这儿,那铁定是被供奉成上仙, 天天上香拜拜啊! 【各位你们难道喜欢看天天烟雾缭绕, 被人围着拜?这种事情,看个几天都够烦了吧?!】 钟大仙不以为然,虽说都是中古时代, 可蛮胡比之中原文明差之千里,要是锚点未失,让他天天在一堆蛮子中间混,别说观众们不爱看, 分卷阅读190 他自己都受不了啊! 厉神使有些烦恼,他觉得神使这招牌吧,好使是好使,可他又不会长期待在这蛮胡之地,商队的根本还是互通有无,一记刮得狠了,让蛮胡们掏出积年老底来供奉,这生意就难做长久。蛮人熬不过冬去,可不会等死,最大的可能就是南侵劫掠,到时苦的又是边塞之民。 在没有能力完全消灭蛮族之时,耗尽他们的生存之资,就是催着他们去打劫中原了。 如何才能让他们既能勉强活下去,又不兴侵略之心?除了加重边塞以力御之的“硬”防,历朝历代都为之绞尽脑汁。 钟大仙翻遍古书,寻出了中原王朝对边塞外族的一系列“羁縻”之策。 太史公云:“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羁縻的核心便是笼络与控制。 厉弦听了钟恪一个个朝代的政策得失讲解之后,沉思半晌,还是决定听从某位“种田党”上人的参谋之议——在加强武备的基础上,以经济手段对草原游牧民族加以控制。 想要狼不吃羊,起码得磨利羊的角,让它们掂量掂量要付出的代价,才能慢慢给这些凶残的野兽下套。 草原上的牧民是头人们数量的百倍千倍,他们牧牛羊为生,凶悍又纯朴,大多数过得极为贫苦,当头人们起身一呼,招呼大伙去中原打草谷,常年半饥半饱的牧人们便会欢天喜地拿起珍藏的破烂武器,如同去山中捕猎般雀跃。因为劫掠所得,即便只是头人们手里漏出来的一点,也足以让他们过上半年好日子。 柔弱的汉人,便是他们的粮仓。 无所谓什么仁善与道德,他们信奉的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强盗法则。 比牧民更苦的是奴隶,被劫掠来的,战败被俘的,干着部族里最低贱最苦的活,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头人只把奴隶当作会说话的家畜,甚至不会刻意毒打他们,因为打死了损失的是自己的财产。 只要能活下去,大多数的奴隶们愿意做任何事。 厉神使觉得,这许多苦力被白白消耗,实在浪费,尤其其中还有许多是汉人被掳掠的百姓!将他们便宜买了,不但能做劳力,甚至还可以选出其中忠诚能干者组成胡骑队——农耕的汉人在骑射技术上,总是差着胡人一些。 汉武帝可重用被俘获的匈奴王子金日磾,厉神使拉出个胡骑队想必也不是什么难题。 蛮胡本没有什么家国之辨,有奶便是娘,只要自身够强大,便无虞他们狼子反噬。 商队里本来带了许多货物,可惜路遇大雪灾,牛马损失过半,以至一大半的货都丢在贝玛土部无法运出。 敖汉部今次雪灾受灾也很重,不说牛羊冻死无数,便是活下来的,也没几日可过了,因为积雪足有两尺来厚,抗得住冷的牲口也吃不到雪下的草,靠人手铲雪,靠秋日积存的那点牧草,唯有饿死一途。 更何况,不止牲口冻死,饥寒交迫之下,各部族的奴隶甚至牧民也冻死了不少,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若是不能解决温饱问题,厉神使的虔诚信徒们,怕是前脚刚磕完头,后脚就拎起武器要南下去抢中原肥羊了。 在这样的时刻,厉神使商队有一样东西就格外让头人和牧民们青睐,甚至视作了神使恩赐的珍宝——蜂窝煤炉! 草原戈壁上树少草多,平日烧火一般都是用牛粪饼晒干,那东西烟大又不经烧,如今牛都快完蛋了,攒的也烧不了几天。 有了蜂窝煤炉取暖煮食都极为方便,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厉神使说了,这种煤炉子与黑煤石是神假借汉人商队给信徒的恩赐,但神不喜不劳而获者,想要获得,就要有等价的东西来换,牛啊羊啊,死的活的都可以,反正天冷也不怕坏,就连白湖里的苦盐都能换,只是东西越低贱,这数量自然也就要多些。 比如一只煤炉换一只活牛,或是四只死羊,那珍贵的黑煤饼子么,就勉强一个换一袋苦盐。 除了与牧人们交换的煤炉子,厉神使还准备了给头人们的奢侈品——精致香浓的茶砖、亮光闪闪的丝绸,前者供头人老爷们解油腻,后者是织神幡的最精美材料,哪位神灵见到这么美妙的织绵软缎会不心花怒放? 至于交换么,牛羊也可,奴隶也行,多多益善。 在敖汉部盘桓五日,厉神使又走了几个亲善的部落,昭现了几次神迹,为各部族里活下来的牛羊清出了好大一块牧场,虽则电费略有些贵,但厉神使如今也很信奉阿舅的理论,钱么!不能吃不能喝,不花出去哪里能算自己的? 白雪皑皑,寒冷刺骨的格和勒草原上,时时飘荡起了吟颂仁慈神使的歌声,驾驭雷电、怜悯牧人、爱送温暖的神使啊,他是穆都斯·厉! 护卫神使的凶神恶煞——仲神卫也没闲着,厉大人命令他带着黑甲军谨慎地搜寻纳木依部的残余,趁他病,要他命!如果能将贝玛土部被俘的人都弄回来,那就更好。 吉玛的父兄都死了,有神使的支持,她不难重新支撑起一个亲善汉人的部族。 厉大人就需要这样虔诚的信徒,在草原上散布神使的令旨,在羌蛮族中楔入一根异生的骨刺,谁知来日有没有什么大用?反正布颗闲子也不累。 纳木依部的运气实在太差,他们选择了一个老天爷发怒的日子去掳掠贝玛土部,结果头人在追杀吉玛时还遇上了仲将军与黑甲军,死不瞑目。群狼无首,又在雪灾中损失了许多人丁和牛羊,本想拼一把再去掳掠近旁的弱小部族,攒些家当后索性南侵去抢汉人,如今汉人送上门来反要抢了他们! 厉神使慈悲地看着一串串被缚来的俘虏,很是仁慈地将这些生龙活虎、堪当壮劳力的战俘,与虔诚的赞巴合头人换了一堆孱弱的汉人奴隶,以及几十个善于骑射的蛮奴。 看着又跪倒一片,五体伏地感激不尽的敖汉部众,以及贝玛土部被救出来的民众,厉神使笑得风清云淡——没熬过的恶狼很难驯啊,还是换些久当奴隶的苦人,既好用,又能轻易收买人心,还能救回一干汉民,这才是一举多得! 商队里的货物不多,很快就售罄,但厉神使的商队有那与众不同的交通方式,在雪地上来回很是方便,于是大部人马拖着几千只活的死的牛羊,在跪了一地的羌蛮众恭送之下启程了。 有了这些牲口,他们将会带着满载的收获回到狄丘,而余下的一小部份商队,会趁着积雪未化,在折枝关与格和勒之间再奔波几趟,一来倒卖神炉和黑煤饼,二来也宣扬神威,告知那些蠢蠢欲动的头人们,有神灵庇佑的黑甲军之威,若是敢犯边,神使必会引下霹雳,将敢于冒犯的部族诛尽——就如那烟消云散的纳木依部。 至于神使为什么是个汉人,神灵为何要庇佑汉人的黑甲军?  分卷阅读191 哼!连只白羊都能成妖,树长得怪点都能当神,特么神使投生个汉人怎么了?!即便生为汉人,神使不还是关爱羌人,救羌人于苦难么! 这一年冬,狄丘民众过了一个肥年,甩开腮帮子把牛羊吃了个遍,人人感叹,果然骚蛮子养羊养牛是好手,这蛮族的牛羊炖煮了偏生半点腥膻皆无。 这一年冬,平陆的百姓是不幸的,却又是极为幸运的。 大雪纷飞,平陆破旧民房压塌不知凡几,好在都是矮破的茅草土屋,死于此等事故的并不多,事先县令又有些准备,是以连重伤的人也不过几十,轻伤的虽多,但冬日伤口不易溃疡,又有狄丘的郑老爷奉厉大人之命施药施粥,十之八-九都捱过了这道难关。 众人感激涕零之余,也听得狄丘的公吏们言道:啊呀!我狄丘人少屋多,最近又新建了一圈的砖瓦大暖屋,旧屋棚便多了许多,若是各位受灾民众无有安居之地,不如移步狄丘暂居?狄丘冬日还有许多活要干,劳力少活多,这个工钱好生吓人,一个壮劳力干上一冬,一家子吃食都有了! 平陆县陆县令既舍不得善财,不想掏钱养活受灾小民,又受了厉神医的恩惠,这等诱拐民众,咳!这个安置民众,为平陆县解困救危,好事么!待得春暖花开,农时到来,这些灾民总还是要回乡种地的,他们哪舍得乡里家当?诸位乡绅地主们也不必过虑了。 第130章 突厥 “冻肥牛一头!起拍银二两, 举牌无悔, 各位慎重!” 狄丘畜牧司越司长红光满面, 挥着木锤子站在临时搭建的草台子边,大声吼着,再一次强调此次狄丘牲畜拍卖的基本规则。 他身后两个伙计推着一辆平板推车,上头躺着一头颇为肥壮的死牛,足有千五百斤。 草台之下排了十几把胡椅, 上头都坐满了人,更后面的就没座位, 大伙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 人手一块小木牌。 人群外围拦了一圈护围, 少年团的孩子们威风凛凛地守在一旁,防止看热闹的人群拥挤喧哗——哪朝哪代“看热闹”都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事。老仲带着黑衣城管们站在远处,为自家小六的少年团伙伴们撑腰, 再混不吝的也不敢捋仲无敌的虎须啊! 来狄丘参加此次牲畜拍卖会的, 多是平陆商家,也有附近郡县来的豪商,甚至有来狄丘贩货, 结果因大雪滞留于此的外地客商。听得厉大人亲自从草原弄来了一大批死的活的牛羊,价廉物美, 便纷纷前来打探, 结果倒探出了个新鲜事——厉大人除了留下狄丘自用的部分肉食,要将这批牲畜大部分拿来拍卖。 虽说一千多头牛羊分在四千多个狄丘百姓头上,也不过一人一条腿, 但狄丘家底到底还不厚,哪里敢这么放开肚子吃?再说草原上的交易还在陆续进行,大可不必急于一顿全给吃完了,能高价卖给客商换粮食却是划算得多。 “二两三百钱!” “二两五百钱!” “五两!” …… 这“拍卖”的形式虽是新鲜却极为简单。 要参加的客商只需押上一笔银钱便能领到一个牌子,举牌喊价争货物,客商们被组织起来试了几次,便已懂了其中的关窍,各显其能,来争个高下。有耐着性子慢慢喊价用水磨功夫的,也有气势逼人一把喊个高价压人的,看这举牌的举动倒也能品出这些商贾的几分性情来。 一千四五百斤的大牯牛很快被喊到了十二两银,最后却被一户商家以十二石粟米的价格夺下——狄丘喜银更喜粮,在相近的价值上,狄丘一般会选择与提供粮食的客商交易。 死牛死羊一组组地推上来拍,基本都拍了个好价钱,拍完这些死的牲口,接下来便是拍活牛羊,这些牲口虽是挨了场冻,但在狄丘暖棚子里休养几日,又吃了好些青贮饲料,大多精神了许多,只有十几头实在捱不过去断气的。 厉大人虽能救死扶伤,但也没到花费巨额积分救牲口的份上,厉大人指示:死便死了,炖了喝汤!余下的拍卖。 活牲口的拍卖却比死的活跃了些,但价格也没贵到哪里去。 马秋嘬着他的豁门牙,拢着厚袄袖子看热闹,很是不解地问一旁的“农业专家”廖老六:“廖肥使,您说这么壮的牛,咋就卖不上价呢?比那拿来吃肉的死牲口也没贵上多少啊?!” 廖老六摇摇头,啧啧几声,道:“这蛮胡养的牛拿来吃,用来取皮子取筋都是极好的,可这活牛它不服管,不会干农活,鼻子里穿上孔也不大听使唤,所以便是活的也只卖个肉价钱,不过是取个新鲜罢了。” 马秋恍然大悟,看着这许多牛,他本是跃跃欲试,也想给他家半瞎的老爹买上一头,那农活可松快多了,如今听廖老六这么一说,才知他为何劝着自己不去买那拍举的牌子。 廖老六左右看看,瞧热闹的闲人都在兴奋地盯着场上,未曾注意这边,他侧过头去,悄声附耳对马秋道:“你小子莫急,我听畜牧司的丘老牛说了,今年他们畜牧司人人撸得手都快废了,可把那百十头好母牛给弄大了肚子,等得春暖花开,便有一批小牛犊子落地。” 说起这等甚是暧昧的事情,廖肥使那嘴也忍不住歪起,与马秋你知我知嘿嘿地笑,又道:“厉大人说起过,这牛只会择一批好种牛和母牛留下在畜牧司里继续筛选良种养育,其余的小公牛除了农庄里养一些,也会优惠发卖一批给狄丘有户本的农户,到时工分攒的多的,便可优先选好牛。 我狄丘弄出来的好耕牛,哪里是这蛮子养的肉牛、长毛牛可比的?!你好好攒工分,到时争上一头,你家老子也能松快些。” 马秋深以为然,此时听了内情再看这些争着肉牛的商户,这眼光就未免如打量肥羊牯一般了。啧啧,好啊!多拍些粮和银,也让我狄丘百姓过得宽裕些。 这一批一千多只牛羊陆续拍了两三日,总共换了近万石的粮食和几百两银钱,陆续运来的粮食把狄丘新建的粮仓又塞得满满当当,因平陆“赈灾”而带来的些许粮食压力顿时又消弥于无。 第一批牛羊拍卖完,从草原上换来的第二批牲口又已上路,只要不刮得羌蛮狗急跳墙,这倒是一桩极好的细水长流的生意。 商队驮着牛羊回程,热闹看完,辛劳的狄丘人又开始忙忙碌碌。 与别处歇冬不同,临近年关了,狄丘的沟渠施工之处、水利机械等虽因冬日水枯土冻而停,各个作坊里仍是热火朝天,尤其是煤饼作坊,焦炭与铁器作坊,整日里叮当作响,忙个不停,往往入夜都是灯火通明。 闲下来的部分农户也有事干,厉大人颁布了民兵训练法令,闲暇壮劳力都要趁冬闲之时作一个短期“军训”,不要 分卷阅读192 求能操兵刃上阵,但起码得知道各种哨声和号令的意思,知道有敌来袭时,如何利用慢慢修建完善的望哨堡垒来避敌示警。 这等训练民兵的小事,自然不需要仲校官出马,训了快半年的少年团由驴子和仲六带领,一力承担起了训练民兵之责。 用驴子的话来说:“这等区区小事,我等少年团手到擒来,若是做不好,提头来见——呀!” 临近年关,有个戏班子听说狄丘旺了起来,便来此唱起了大戏,让一年到头没甚耍子的狄丘百姓兴奋得呼朋唤友追着看戏。往往台上一出戏,台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十七八遍不带腻的。尤其是孩子们,特别爱看武将打戏,秦腔高调,连唱词都能背出大半来了。 一年辛劳下来,狄丘的百姓们手头也有了点活钱,偶尔狠狠心也肯丢几个子儿上台,倒是吏员和正兵们,手头宽裕松络,看到好处往往喝彩连连,撒一大把散钱上去,喜得戏班谢赏不已。 其实对那些出身郑家和厉府的仆从们来说,这等乡野小戏不过是博一乐而已,哪里比得上京城和豪门里的名班大戏?可谁让大伙都暂时只能待在这穷乡僻壤呢?憋得久了,看只母猪都显得格外眉清目秀,何况这等描眼绣眼的花活儿。 厉神使在草原上这一通奔忙,又是装神装【哔——】,又是炉子煤饼换牛羊奴隶,好容易回到狄丘,把后续事宜都交给石屏烟青他们安顿,这才有空歇下来好好准备过个年。 二舅和表哥表弟们都要回临洮郑氏过年拜宗祠,这等时候他这厉家人却是不便上门,更何况,他在狄丘也有了个小家,有了能欢聚共度新年的那个人。 让烟青准备了几车年礼和“特产”派人送京城,厉大人便开始琢磨用什么借口与某人一起过年,想了半天,眉眼一横,严正地命令仲校官道: “年节之时,防务不可懈怠,尤其守岁之时,更易有敌冒犯!你吃过团圆饭,便来府衙与我同值,以防不测。” 仲校官狠狠亲上那双大义凛然的眼,也肃然道:“必不负大人重望,奋力效死,与大人同守年夜。” 厉大人笑骂:“滚罢!” 中原大地大燕上下,有钱没钱的汉人都在等着过年节,西北与北方的草原上突降大雪,格和勒等地暴雪成灾。格和勒有神使解牧民之危难,虽有死伤但并不惨烈,更未有入侵大燕之举。北蛮突厥的内部纷争似也被雪所冰冻,很久都没有这些北蛮部族的消息传来。 狄丘民众欢欢喜喜过大年,元宵节赏花灯之时,一个令天下震怖的消息传来——雪灾之后,东突厥阿史那部率三万蛮族精兵悍然入寇陈国,陈国军神——白袍庆则竟然不知所终,名将诸葛成率十万陈军与突厥兵交战,大败而归,困守京城。 这几乎就是去年大燕被突厥蛮骑包围的翻版,只是陈国庆则不是老仲,谁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另一出“刺王记”。 [啊呀,如今这历史真是像匹脱肛的野马,放飞自我,四处乱蹿哟~难道都是小厉子的锅?他有这么大的邪乎劲么?!] [不是说没有大规模入侵么,难道只是说没有大规模入侵大燕?] [中古时代就是消息传递太迟缓,算算时间,那就是小厉子在草原上忽悠羌蛮时,东突厥的蛮子就冲入陈国杀个稀里哗啦了。] [等等,我查到东突厥原本的历史了!……东突厥贵族阿史那折得潜入大燕,收买策反众多大燕高官贵族,后引兵入寇燕国得立大功,最后即位东突厥可汗。后来这位阿史那折得汗的手下突利图在陈国的支持下反叛,使东突厥分裂,突利图南投归附陈国,东突厥自此一蹶不振,逐渐衰弱……] 【等等,现在的东突厥汗就是“突利图”汗,那位阿史那折得汗跑哪儿去了?——大家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嗷嗷嗷~我想起来了,当年咱小厉子在京城郊外干掉了一帮突厥蛮子,那帮蛮子不是叫他们的头头阿史那折得吗?] 钟大仙忙让光脑回放当日的战斗影像,四维全方位地与观众们一起回顾了仲二杀戮蛮胡的威风,还有小厉子趾高气扬,凭着夜视眼指点仲二夜入密林,一箭射死倒霉突厥蛮头子的光荣历史。 那些突厥人在呼喊时,确实叫着“阿史那折得”这个倒霉催的名字。 虽说蛮人的口音有些难辨,但有光脑分析比对,还有同时期潜入大燕的记载,一一对照来看,死球的就是这家伙没跑了。 [……] [原来这么早的时候,小厉子不知不觉已经把一个突厥王给蝴蝶了。老仲都比不上咱家厉子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啊!] [现在问题来了,这个突利图当了汗王,东突厥不但没分裂,还入寇陈国。这是干掉一只豺狼,换了头恶虎当家,总感觉不太妙啊!] 【阿弦啊!你怎么看?!】一头懵的钟大仙问道。 厉弦一脑门子官司,还在震惊怎么就莫名其妙干掉了一个突厥王,听闻此言没好气地道:“还能怎地,顺势而为,见招拆招!” 这帮子北蛮,还让不让人好好安生过日子了?! 第131章 选择 天下汹汹, 波诡云谲。 有识之士担忧着蛮族的凶悍不可遏制, 簪缨高冠肉食者或忧来日, 惶惶不可终日,或是索性醉生梦死,不思他朝去路,只求片刻欢愉。 所谓有识,也不过是多了见识, 多了知识,在大燕, 在整个中古时代, 整个中下阶层的百姓都是处于蒙昧之中, 既无权学得书中之识,更无机会知道眼界之外的消息。 除了一个奇葩的小地方——狄丘。 一年多的强制学习,让拿到了狄丘户本的正式居民, 多少都识几个字, 最起码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知道最基本的简数怎么算,一心向上的年轻人、军营中的正兵、学校里的孩子们, 还有那些被厉大人重用的手下,所知所识更是远超一般百姓。 突厥入侵陈国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道听途说的未免会加油添醋, 传来传去说得更是吓人,似乎那些陈国人都被蛮胡一口吞了似的。 事情发生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陈国与大燕同文同种, 都是当年始皇帝一统之下的华夏子民,如今被蛮胡侵略,生灵涂炭,如何能不让大燕百姓心起兔死狐悲之感。在狄丘的小日子虽过得越来越美,可这蛮胡谁知哪日就杀上门来,难免不起朝不保夕的惶恐之心。 见狄丘民众情绪低迷,厉大人也没多说什么废话,拉出黑甲军、护卫队以及训了几个月的民兵们来了场公开的简单操练演习。 黑甲军赫赫威风、凛凛战意,仲校管挥着令旗如臂使指,箭如雨,枪如林,人如龙,马如虎!看得围观百姓们热血 分卷阅读193 激昂,虽然大家伙不知兵,不识军,但看咱狄丘军这等架势,就算是蛮胡来了,怕也能一战高下。 黑甲军和护卫队过后的民兵表演自然是拙劣许多,但看着平时熟识的乡邻伙计拎着刀枪竟也操练得似模似样,偶尔出个洋相,大伙哄笑之余,心中竟是热火火的起劲,哪个汉子还没把力气?拎起刀来,好好操练,也敢砍他娘的! 大人说得好:习军练兵卫家乡,朋友来了有好酒,蛮胡来了有刀枪! 为了这田地,为了身后的孩子和婆娘,为了狄丘这个大伙的家园,蛮子敢来掳掠,拼死也要杀了这帮禽兽! 世道虽乱,小民的日子还是要安生地过,大人说了,好好种粮,好好做事,就是为狄丘出力,就是为自己挣命,与其唉声叹气瑟瑟发抖,不如奋力一搏,壮大狄丘的力量,御敌于外。 元宵的烟火与热闹尚未散尽,狄丘的民众和官吏都已紧张地投入了新年的劳作与生产之中,天不佑人人自佑,紧跟大人披荆斩棘,总能闯出条活路来。 狄丘民众忙忙碌碌,连刚刚被厉大人从蛮胡手里换回来的奴隶们,也怯生生地开始学着劳作,在这里他们虽然无法享受到有户本的普通狄丘民众待遇,但这里的人,把他们当作“人”来看。 有活要干,挺累,但能吃饱,有衣穿,人们会称呼他们的名字,而不是叫他们“牲口”。 麻木的人开始有了一点点好奇心,敢偷偷地打量周围的人和环境,也许这里是个能活的地方? 对奴隶们的临时政策,是厉大人与直播间的上人参谋们仔细商议定出的。 名爵不轻授,待遇不轻予。 对于一个蓬勃向上的小组织内部,即便是非正式的“官职”也不能轻易给予,免得在组织一步步壮大之时,对于老资历的跟从者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譬如小山沟里过家家自称皇帝的造反者,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是宰相、将军,简直就是笑话。 当然这种大不敬的诛心之言,万不可在外宣扬,但道理总是这个道理。 待遇也是一样,若是随便就让刚买来的奴隶,与跟着厉大人辛劳工作了一年多的狄丘户民同等待遇,只会让狄丘原本的民众渐渐心生怨怼,而那些未付出什么就得到如此待遇的奴隶,虽会一时感激涕零,怕也是“升米恩,斗米仇”的多。 只有自己辛苦付出挣来的,才会珍惜,牢牢守护。 因此,厉大人只是给了这些奴隶最基本的生存权力,想要自由,想要生活,想要更多……用自己的双手去挣,去换。 自诩为厉大人铁杆心腹的柴东城,自然不会与这般蝇营狗苟的升斗小民们一般,忙那些屁点大的庸事俗情,自打在捉“猪将军”一仗中他为大人立下汗马功劳之后,厉大人和颜悦色地好好夸奖了他一番,并成全剑衣娘子与之成了亲。 虽说狄丘又是雪又是灾的,忙碌紧张也没搅了柴东城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厉大人领着仲校官和狄丘商队平平安安回来后,放了众人年假,尤其还给了他一份新婚贺仪——多放七天婚假。交颈鸳鸯,对镜画眉的日子虽是快活逍遥,但到狄丘以来忙碌惯了的夫妻两人,这一空下来,没过几日便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剑衣有些羞涩地询问夫君,狄丘又来了好些冻伤病人,可否让她早些回归医护营,实是怕手下的女娘们忙不过来。 医护营是厉大人一手建起的重要部门,厉大人视之为腹心,柴东城既心疼爱妻,又敬畏大人,哪敢说半个不字?!剑衣给了夫君温柔一笑,脚步飞快地去医护营“上班”了,独留柴东城一人空守新房。 这新房是狄丘新建的四合宿舍大楼里家属区的其中一间,屋子虽不大,却也是有些“级别”和功劳才能住得上的,轮到柴东城他们夫妻俩,邻居们皆笑言这新居是厉大人补贴给剑衣队长的嫁妆,如今剑衣匆匆去上任,留下老柴伶仃一人,更让进进出出的邻居们传为笑谈。 柴东城虽是不把这些闲言放在心上,闲久了也有些烦闷——新居虽处处都好,就是格局太小了点,雀笼似的屋子一间隔一间,放屁大点声,隔壁都知道你家今日吃了甚! 闲久了,就等闲见不到大人,见不到大人,他这心腹未免就名不符实,为了牢牢扒住大人的大金腿,柴东城觉得这婚假还是少休为妙,早早去领个重要差事,才是晋身之阶。 厉大人也正在筹谋新年的打算,狄丘一地太小,芝麻点大的地方,在恶虎群狼之侧,还不够人一口吞的,唯今之计就是埋头默默扩张,上人参谋们说得好,“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咳咳!“王”什么的,他这“忠臣良将”自然不会去称,但前两者果然是乱世积攒力量的妙策! 广积粮,他已在狄丘兴修水利,推广农械,又努力繁殖培育农畜,广种导异的良种;高筑墙么,随着工艺的进步,技术的熟练,狄丘的水泥产量渐渐快速增长,围着狄丘边界沿线的望哨堡垒已修了大半。下一步是继续筑路修堡,争取在几年之内将狄丘这个大本营修成个铁甲的大乌龟,就算是万一敌不过蛮胡或其他敌人,让人逼到门口来,也能让他们狗咬乌龟下不了嘴,崩上几颗牙! 经过厉大人与手下们持续不断地坑蒙拐骗,救的救,买的买,如今狄丘人手已是渐渐丰足,倒是地盘显得有些小了,掣肘发展大业。 厉弦将眼光转向了两处,一么,自然是送上门来的朱嵩朱将军。 朱嵩堂堂的将军奉旨驻守并州上郡,这么点菜兵如何能够?吃了厉大人“药丸”的朱将军至今还留在狄丘“休闲”,一直也抽不出空来好好安排,如今就一并处理,好好与其“交流”一番,狄丘方面也将慷慨地派出郑青郑赤等经过仲校官严训的中级军官,去帮朱将军好好整整虎威军,保家卫国,守护民众。 二来么…… “互市?”柴东城愕然道。 “不错,互市。” 厉大人点点头,这互市自汉武以来便有,前汉还在边境关口设关市,由朝廷派员监督与当时的乌桓、鲜卑、匈奴等蛮族交易牲口、皮毛、粮食之类。只是后来汉末朝政驰废,群雄并起,蛮族也如走马灯般一茬换一茬,官设的关市渐渐就荒废了。 到得本朝太-祖建大燕,对于北国大陈甚是防范,对于西北与北方的各个蛮族更是既畏且防,根本不曾再兴设什么关市。 柴东城虽是个半调子文人,他游历甚广,又爱听些野史趣事,这一节倒也知晓。 “大人,这个朝廷似乎未曾有先例啊?” 柴东城犹豫了片刻,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一味顺着上官,不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可不能让上官见识到自己的能力。 “朝廷也从未颁旨禁 分卷阅读194 止过。”厉大人呲牙一笑,嘿嘿一声道:“我们也不是设什么关市,只不过格和勒的牛羊、盐碱换铁炉煤饼生意还要好好做下去,说不得为了不饿出蛮胡的劫掠凶性,还得做一做粮食生意。与其让他们抢,不如让他们买,这买什么,怎么买,规矩自然要好好定一定。” “咝——” 柴东城倒吸一口凉气,自家这位大人敢与豺狼做买卖,当真是胆大包天!只是为何他听了这等胆大妄为的言语,心头反而一阵热血澎湃呢?! “为了更好地促进羌胡与我狄丘的平等交易,别让这些狼崽子生出贪婪之心,我等自然要设市设防,建出一座属于汉人‘穆都斯’的神堡,我虔诚的信徒们不但不会阻止,还会尽力帮助我们。在这‘草市’初建之时,仲校官会领兵与我去那里督建。” 厉大人说着笑了起来,白牙闪闪,眉目慈悲中透着一丝凶悍之光,果然一派蛮胡神使风范。 柴东城脑袋一阵晕眩,他也是此时才听得大人说起此次草原之行的内情,原来,原来……这一帮子蛮胡是这么被自家的大人给忽悠傻的。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去上郡,继续监督朱嵩,把那边的情况报于我;二是去格和勒与折枝关的边境,慢慢探查草原各部的消息,我要知道哪些是该彻底除掉的,哪些是可以拉拢收服的。” 厉弦轻轻点点柴东城的脑袋,低声道:“无论选那个,你都要拉起一帮人,为我探知所有的秘密,我将这机构称为‘舆情司’,它将是暗夜中的利刃,我最信任的腹心。” “……我去格和勒。”柴东城忍着亢奋的颤抖,毫不犹疑地答道。 厉弦嘴角慢慢弯起,笑道:“果然是我选的聪明人。” 第132章 舍得 去格和勒设市倒也不是厉弦一时兴起, 心血来潮之举。 初来狄丘落地未稳, 厉弦也忙于各项事务, 脱不开身来好好规划狄丘的未来,待到这一年多筚路蓝缕、拳打脚踢地艰难开创出小小的局面,居安思危,便时时想着要将摊子铺得大些,能有几个点以犄角之态守望相助, 格和勒的交易正好给他一个机会顺势而为。 上郡在大燕治内,只能暗暗蚕食, 并州这许多官员、将领盘根错节地依附在大燕这张巨大的蛛网之上, 蛛网虽不密集, 传达信息又慢,却是用了上百年的时间编织而成,角角落落说不定都有皇帝的眼线, 动作大了说不得让周敦小肚鸡肠暗记在心, 到时秋后算账就难捱了。 格和勒不同,折枝关以西、西北塞外,说到底都是王化不到之处, 蛮夷之地。弄上两个“简易寨子”,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除了厉神使这等“狂人”, 哪个大燕子民吃了狮心豹子胆,敢去蛮胡的地盘撒野?!更不用说去查探那里的究竟了。 开拓通商点自然是烟青大管事为主力,营建穆都斯神使的驻邸, 则是由林泉管事带着他的一帮营建司熟练工人,去大燕与格和勒边境上,营建一所望哨式堡垒结合简易草市的奇葩建筑。这玩意是几位上人呕心沥血精心设计的,据说参考了N个中古游戏的建筑样式,虽则形制古怪,但确实功能极多,而且极为实用——反正在蛮夷之地,也没人追究什么逾制之罪。 有一位上人甚至翻出了当年古地球欧洲的棱堡设计,那杀气腾腾的威武之形看得厉大人口水直流,要不是建材难得,建造成本和工艺实在太高,几瓢凉水浇得厉大人清醒了些,说不得羌蛮草原上得冒出一座欧式城堡来。 先期与羌蛮各部族的沟通必然是需要厉神使上场的,没有神使坐镇,说不定哪个蛮胡头脑一热撒野,弄出什么流血冲突就不太好收拾了。是以,在突厥袭陈的阴云之下,刚过了元宵,厉大人就让相关人等抓紧筹备,大队人马准备出发去格和勒建“草市”。 忙完这摊事,他还得赶回狄丘,主持麦收与春耕——这是第一年冬麦种植,不由得他不小心以待,日后做得顺了,便可交给石屏他们去做。 事情一堆堆地涌来,厉大人忙得团团转,深恨夹袋无人,琢磨着能去哪里拐些顺手好用的人来…… 作为先驱部队的一员,柴东城穿着普通毫不起眼,灰头土脸地混在人群之中,大人说了,一个成功的舆情司人员最重要的就是面目模糊,让人见过即忘,英朗如他想做到这点虽然有些难度,但事在人为么!脸上弄点灰,穿上伙计的破旧麻衣,神情呆楞些,立时泯然众人矣。 他有意走过大人身前,打了声招呼厉弦才回过神来,笑骂一声,这小子倒也是个歪才。厉弦拉过这位新出炉的舆情司司长,为他细细分说了前次接触过的几个部族,并再三叮嘱,万事小心,一定以人身安全为前提,切不可贪功——若是白白送了小命,得好生麻烦地重设“同频器”认定不说,还得让剑衣伤心断肠。 有了上辈子那场噩梦,厉弦实是不想再看见剑衣一脸绝望的模样。 “大人如此关爱,吾定尽心尽责,不负重托!” 柴东城激动不已,眼冒泪花,七分是做给上官看,倒也有三分真情意。 “行了,好自为之,切莫大意。” 厉弦白了一眼,挥手将他赶开,拿起思庐递来的家信,甚是稀奇地拆了开来,边对仲衡笑道:“我这孤魂野鬼居然也有‘家信’,当真是日头从西边出了。” 仲衡顺手拿了颗初熟的山果塞进阿弦那张“臭嘴”里。 两人同心同德,共结鸳盟,早就生死相依,即便是厉相冷情冷心,不将这儿子放在心上,阿弦又如何能自说自家是孤魂野鬼?! 看阿弦酸得眉头结成团,却还咝咝吸溜着舍不得吐掉果子,仲衡轻轻一笑,为他拭去不小心挂下来的口水,把驴子和少年团的伙伴们好容易找来献给厉大人的山果,细细又拣了拣,挑出几颗色泽稍红润些的,悄悄递过去。 “少吃些,免得胃口开了,反倒胃里作酸。” 厉大人虽有好胃口,偶尔却有反酸的小毛病,偏又爱吃酸甜果子,要不是仲管家把持了分配果子的大权,难保他不会把自己给吃得直吐酸水。 “仲老二,你何时这等婆婆妈妈了?” 厉弦一时失言,将“孤魂野鬼”的大实话和着酸果吞下肚去,斜睨一眼人高马大却作妇人态的夯货,夹手抢过了他挑出的几颗好果。 仲衡气笑了,附耳恭敬地言道:“大人,您且好生养养力气,晚上末将必让您见识吾之男儿伟力!” “呸!休得狂言。”厉弦听着这无耻之徒大言不惭的话语,心中也有些热火,微微一硬,生生按捺下火头,随手将那封家书展开,“咦?是我那继母的信,生平头一次啊!” 他低声哂然,快速阅毕,嘿嘿笑了起 分卷阅读195 来。 “何事如此开怀?”仲校官如今被大人调教久了,也知凑趣顺言。 “阿茂要来了,这小子竟然会来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当真稀奇。”厉弦弹弹信纸,忍不住地笑。 闵五这小子很是有趣,做人只得一个“透”字——看得透,活得透。 他阿姐未曾嫁入相府前,他便安生过着自家的小日子,一朝得了富贵也不猖狂,与自家相投得趣,便凑在一处,常言“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兄弟们何必计较太多?” 只是他与厉大少同行同游,自是入的多,出的少,金玉琳琅,银钱不愁,可该他出手时,这小子也绝不小气吝啬,脱得只剩底裤也要花得潇洒。 如今这小子要来西北,倒也是件乐事。 厉弦掰着手指一算,似乎有些不对啊?! 信是他去格和勒时收到的,因他人在草原,这信又是无甚存在感的闵夫人所书,虽是京城来信,思庐也没差人追着送去。到得他回来狄丘,这事那事一忙,容易才抽出空来看这信,已是这些天过去了。 “可有人见到过阿茂?闵夫人说他来西北找我了。”厉弦眉头拧起,问思庐。 信使走快马驿路,虽比行途车马快些,但也不至于信已到了十七八日,人还没到。 思庐摇摇头,闵五爷虽是不着调,往日爱与公子爷顽在一处,但也算是大半个正经的舅老爷,厉府出身的仆从倒有大半认识这位,可这么些日子,从没听人提起过闵五爷来了狄丘。 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阿衡,派几支护卫去寻寻,虽说平陆近旁被你扫得匪不留魂,就怕有个万一。” 厉弦又吩咐思庐着厉府的仆从们分散到各处看看,就怕那小子不着调到迷了路。 “玻璃窑的事可吩咐下去了?”把寻人的事撂开,厉弦转头又问营建司主管林泉。 “您带来的碱料已堆在场里,其他的原料也正在采买收购。窑址选好了,在工业区北角,这几日便可开建,只是我要随您去格和勒,怕是顾不及会慢些。” 林泉说话有些慢,但条理分明,已有些理工男的样貌了。 “有得用的人,该放手就放手,定了责权,定了规程,也不怕他们散漫。基础先做,其余的等我回来再指导他们慢慢试着做。” 厉弦对手下这帮人建窑的手段倒是很放心,林泉他们搜罗来十几个窑匠,这一年多来造了砖窑、焦窑、陶窑……一连串的窑,那几个老窑工都说,半辈子建的窑怕都没有这一年建的多。有厉大人的超时代技术指导,钟大仙隐于后的质量监督,狄丘建窑的水平已可称得上当今全球第一。 “喏!” 玻璃是钟大仙的又一秘方,虽说坑了他不少积分,可钟某人却说弄出玻璃来,日后会有意外之喜,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弄何玄虚。不管如何,这肯定是个好东西,什么显微镜、望镜、镜子等等奇物都需要玻璃,哪怕要花个一年半载慢慢研究,也得把这玩意给弄出来。 *** “……灾民无数,涌入我塞北边境,暴尸遍野,哀号不绝,或有群起而攻入县郡者,如蝗食草,狼藉遍地。”柳庆荣念着刘琦大将军递上的折子,声音越来越低。 “砰!”一声,一只羊脂白玉螭笔洗当头砸来,柳庆荣脖子一缩,突地僵住,硬生生挺着挨了这一记,额头顿时青肿起来。 “念啊!怎么不念了?!”元和帝一脸铁青地问道。 柳庆荣只得硬着头皮又念下去:“臣以边军苦守,恐陈军不日将至,蛮胡必随其而来……” “呵呵!苦守,他倒是真苦!缩在用了我几十万银钱造的石堡里苦守,这是我的大将军?分明就是乌龟成了精!”周敦冷笑一声,“蛮胡不敢打,陈军他也怕,如今连灾民都畏如蝗灾,不敢冲上去赶,我要这等只会龟缩的废物有何用!” 他越说越怒,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锦墩。 两个内监噤若寒蝉,在田大总管的眼神示意下,战战兢兢地悄悄将散乱一地的东西收拢。 周敦如今坐上了这高处不胜寒的宝座,眼见军中竟然是这等蠢物囊包为将,心中对于当年暗处对军中所下的手,也未必没有一丝后悔,可时势所逼,当日不做,这位置又如何轮得到他来坐?! 可恨的是阿史那家的蠢货,竟连厉家的草包都斗不过,一头撞上无端端送了性命,什么伟计雄图都烟消云散。若说折得是个贪婪的鬣狗,到底还能说几句人话,知道利弊交易,如今那个好狗运捡便宜当上东突厥汗的突利图,却完全是个只知杀戮,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敢与虎谋皮,却不能与疯子交易。 “让刘琦把幽州之边给我守住,敢退后一步,敢纵陈国灾民入边,我就要他的脑袋!” 元和帝坐在殿上,侧目而顾,军议在朝,有些事却不能拿到朝议来说。 “该舍的就舍,只要能护住京畿路之安。” 第133章 怜夏 美丽的女子泪眼朦胧, 惊恐万分, 拼命推拒着身前禽兽般的蛮人。 细柳腰, 柔身段,披着丝帛绣锦,她浑身颤得像筛糠,抖着唇,口中喃喃念着:“求求你, 求求……啊!” 柔弱的汉家女子突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胸前, 那里有一截长长的刀尖戳了出来, 血色顷刻洇成一片, 她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淡粉的唇微微开阖,颓然倒了下去。 兀珍撒开女人的身体, 一声懊丧的惊叫:“大汗, 我这才刚到手,还没……” 突利图看也没看一眼地上死去的汉女,随手拭了拭长刀上殷红的鲜血, 傲然四顾,整个城池一片狼藉血腥, 汉人绝望的哭喊声与部族勇士们兴奋的嚎叫交织在一起, 到处都是儿郎们追逐猎物、杀戮汉人的身影。 陈国有军神庆则,可他提兵悍然而入,庆则却连个尾巴都找不到, 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哼!南蛮汉人,不过会吹嘘些,怕得不敢出头,也敢称神?!那个诸葛成更可笑,带着几万陈军,一触即溃,守城之将连夜奔逃,把这一地的羔羊丢弃在孤城之中。 天神过于优待这些孱弱的汉奴,将最丰腴的土地赐给了这些只会种地养虫织绵的弱者。现在,突厥勇士们来了,用手中的刀箭来收割丰收的粮草,来摘取肥硕的蜜果。 汉人们最大的本事便是人多,杀不胜杀!总有一天,他要叫这天下都成为突厥人的牧场。 突利图望着远处火光熊熊——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放火了,微笑着问道:“城里的陈人还没死尽?三日已至,叫儿郎们封刀,把裤腰拴好!怜夏宫的美人们等着我们去取,没空把精血耗费在这里。” “是,汗王!我这就去。” 兀珍 分卷阅读196 一脚踢开汉女的尸身,跃上马背,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一连串的呼喝吼声接连响起,马蹄声渐重,几十骑几百骑几千骑聚拢过来,踩踏着这个已奄奄一息的汉人城池。 更多的营帐在残破的城墙之外驻扎,棕黄色的帐篷,棕黄的肮脏皮甲,成千上万的突厥骑士,犹如一股棕褐色的泥石流,更像是吃尽一切翠色的蝗虫,席卷陈国北疆,直逼陈国怜夏园离宫。 *** “皇帝呢?”萧皇后闭目跪坐在铜镜之前,漫声问道。 “皇上召了大司马、诸葛大将军、赵太常、尚左仆射黄大人、师大都督等,在承安殿议事,听着似是要救援……怜夏宫。”苏嬷嬷捏着乌木嵌金丝的小梳,轻轻为皇后盘起一缕垂落的乌发。 “呵!怜夏……” 萧皇后睁开眼,望向铜镜之中艳色殊绝的美人,冷冷一笑,站起身来,长长的暗红裙裾逶迤在地,仿佛血色。 “去承安殿。” 承安殿中,正平帝杨准正急怒攻心地责问着诸葛大将军,为何不能遣将发兵去救怜夏宫,诸葛成欲言又止,吱吱唔唔。 “皇后驾到——”守宫门的内官拦不住皇后,只得高声传名。 “皇帝,你不必问他了,怜夏宫中已无夏,又何必让我大陈将士去白白送死?!” 萧皇后漫启红唇,浅笑盈盈。 正平帝又惊又怒,猛然站起,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发黑,抖着嗓子问道:“……她,她在哪?!” 几位陈国的高官大将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未曾带了耳朵来,这等宫闱秘事听一句都减寿啊! 有些年岁的赵太常突地咳了几声,咳得喘不过气来,呼嗤呼嗤喘道:“臣,臣突发喘,喘疾,先行告退。” 正平帝眼目无神地缓缓扫向他,另外几位也忙不迭地借机告退,走到萧皇后身边之时,一个个躬身而礼,不敢稍有不敬。 这陈国皇位本是萧家的. 可惜萧家男人命短,不过七八十年,就传了七八代,最短的那位竟是只当了三个月皇帝就病体难支,大行而去,传至萧皇后这一辈,更是子孙凋零。 萧皇后彼时还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弟弟才十二岁,坐上皇位前已是久病缠身,眼见朝廷动荡,手握禁军的大长公主杀伐决断,当即下嫁当时的陈国大将军杨准,摄政理国。 可惜幼弟缠绵病榻几年,终是离世,众臣惶乱之际,也各有心思图谋,欲推萧家旁枝子弟为帝,摄政的大长公主领禁军围城,将夫君杨准送上了皇位,条件只有两个:一是陈国不改国号,二是日后继位的皇帝必为萧家子孙。 杨准逼于形势,更被那金光灿灿的宝座所诱,终于登基为帝,改年正平,自此,大长公主萧氏离珠,成了萧皇后。 人间富贵可白头的能有几人?更何况这世间至尊至贵、至疏至离的一双夫妻,将他二人捆缚在一起的,无非是“权势”二字。 萧皇后手握禁军,更有半朝的老臣支持,正和帝这尴尬上位的皇帝又如何敢与她撕破脸?貌合神离的夫妻,各有各的玩法,皇帝对皇后宫中的美貌太监们,忍着恶心视而不见,萧皇后却见不得皇帝心心念念,只眷顾一位低贱出身的柔弱小女子——夏姝,后来的大陈军神庆则正是她的兄长。 静女其姝,爱而不见。 因深深戒惧萧皇后在后宫之中的势力,正平帝将美人隐于怜夏离宫,几月才去相会一时,谁知几月不见,却出了庆则失踪、突厥入侵,一件又一件的泼天大事,正平帝焦头烂额之际听闻突厥进兵怜夏宫,如何能不心焦如焚、暴跳如雷?! 却原来,怜夏宫中已无夏。 *** “神使大人!” 吉玛一见到厉神使就两眼发光,一边吟唱着颂歌,一边跪伏在地,将一条金色的华贵织锦奉送给俊美无匹、神力无边的神使大人。 厉大人笑眯眯地让烟青接过那条锦带,侧脸轻声问道:“是我们上次带来的绸缎吗?” 烟青给了个得意的小眼神,嘴往跪着的蛮女一撅,示意就是自家的货,连那蛮女一身穿的都是。 厉大人满意地点点头,羌人么,贵族老爷、妇人们就该穿得奢侈华丽,多织些经幡锦带,好好享受,好好供奉各路神仙,要那些铁器粮食作什么!这些好东西又不贵,只不过要点草原上到处都是的牛羊,低贱的奴隶,甚至是狗都不肯吃的苦盐。 他可是一心为羌人着想,关爱信徒的神使啊! 吉玛恭敬地随侍在神使身边,叽哩咕噜兴奋地讲解着她重建部族的大计,厉神使笑吟吟地听着,随口鼓励几句,让借来的吴管事翻译给这蛮女信徒听。 狄丘自家的商队初走这一带,到底不如吴管事跑了几十年的精熟,厉弦便请阿舅与吴家商量,借了吴管事和几个得力的人手,帮衬半年,等草市初建再还不迟。吴家也乐得与郑阀以及这位厉相家的公子爷结好,借一位外管事又算得了什么大事?自是顺水做了个花哨人情。 吉玛的穿着与样貌精神,比之上次见时的狼狈不堪,自是有脱胎换骨般的改变,一身衣着华丽富贵,身边也有七八个侍从和使女围着,显落出一派头人贵女的气势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说起她收拢的族人、从纳木依部搜罗来的奴隶们和牛羊,如今她的贝玛土部已经重建,比之当日父兄在时更为人丁兴旺,畜牧众多。 五百多口人,三千多头牛羊,就算是在整个格和勒草原上,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个聚居的大部落了。更何况,吉玛还是神使的“使者”,带着见证过“穆都斯”使者神威的敖汉部勇士们,一步步走遍各个部族,宣扬神明的威严与仁慈。 到如今,草原上到处都在颂念穆都斯使者的威名与慈爱,也因此,有更多草原深处的部族头人们遣了自己的心腹,跟着吉玛使者来到贝玛土部,想要等待神使的再次到来,心心念念要见识一番神使的神奇法术。 厉神使没顾得上给信徒们再演上几处神通,他与仲神卫带着人到处勘探,找了几处,终于将草市的位置定了下来,就设在折枝关与贝玛土部中间地带,一处名叫赤禾山的矮丘之下。那里有一处小小的淡水湖泊,又有小山作为石基,十分适宜建设堡垒,厉神使神颜大悦,伸手在舆图上画下一个圈,交给林泉。 此堡之名就叫赤禾。 定了地方,又定了图纸,厉大人坐镇赤禾七天,盯着林泉开始操持堡垒营建之事。仲神卫则带着几十轻骑踏遍赤禾的周边,将草鼠洞都摸了个清楚干净,这才将几百正兵交予来接班的老仲。 天天当着净街虎,管点鸡毛蒜皮的屁事,哪怕是爱妻娇妾在身旁,儿子们都在膝下,老仲也觉着自己要憋出毛病来了。他本是权势滔天、肆 分卷阅读197 意妄为的武人,让他日日按部就班地巡逻捉贼,实不是人过的日子! 此次厉家小子要来格和勒开拓地盘,他哪里舍得放过这等在蛮胡中耀武扬威的机会?哪怕再舍不得亲亲娘子,大丈夫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他尚可饭斗,如何甘心就此庸庸碌碌下半辈子?替周家卖命不值,但收钱给自家“恩人”卖力,大可做得! 厉校尉给驻外武将老仲的月俸颇多,足以让他扬眉吐气,不再吃娘子和儿女的软饭了。 父子相见并无什么温情可言,仲衡恭敬微躬一礼,将指挥权交予老仲,全甲不全礼。老仲看着儿子紧紧贴护着厉家小子,深觉碍眼,却又想起厉弦当日说的,他家的傻儿子已立下血誓护他一生,想想就气不打一处出!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眼不见为净! “仲队长,此地便交付于你了,你的武力与手段我自是放心,但请牢记,我要在此地设的是‘草市’,是商人交易之所,而非耀武之地。”厉大人见老仲似是面有不以为然,露齿笑叹,“若是此地被人太过张扬而搞砸,温夫人必会伤心于我狄丘的民脂民膏被白白浪费,阿衡,你说是不是?” 仲校官僵着脸,肃然道:“大人说得是。” 第134章 神马 媳妇与老爹的话要听谁的? 仲校官心中有准则, 听老娘的!连父亲都要听母亲温夫人的, 更何况他这人子。 温夫人曾有言:厉大人高恩厚德, 仲家人结草街环犹未能报,阿衡要对厉大人惟命是从。 当日皇帝征诏,听闻仲衡未应,反而发下了“君若不弃,我必不离”的誓言, 温夫人叹而落泪,沉默良久, 抚着跪在身前的儿子, 说出了这番话。 仲衡不敢看母亲睿智而包容的眼睛, 他只是默默地磕了九个响头,自此忠贞不渝地侍奉着自己的主公。 幸而,他还有一个弟弟, 仲家……但对于母亲而言, 实在是不忍言。尽孝与情义难能两全,他唯有尽心尽力孝敬母亲,让她安享晚年, 福顺安康。 厉弦并不知仲家人的一番眉眼官司,好容易将赤禾草市的一摊子事情交待明白, 又要匆匆赶回狄丘主持麦收与春耕, 虽说“打春”这种事情应由地方官来做,可这狄丘一草一木都是他厉某人带着百姓,胼手胝足从土里刨出来的, 难不成还要交由平陆县令来主持春耕? 在屯驻之所狄丘,厉校尉大人当仁不让统领全责。 “哟!如今仲校官这是胆肥了,敢和老仲顶牛了?” 厉大人抿着唇,斜挑秀眉,目不斜视地悄声说——虽则他与仲校官亲胜兄弟的关系已是狄丘人尽皆知的秘密,但行走在外,厉大人还是稍稍要讲究些官面上的等级颜面的。 “全靠大人辛苦栽培,勤奋浇灌,时不时以神使之电来警醒某,我如何敢不奋发?”仲校官一脸肃容地持缰抱拳,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厉大人挺拔小肉腰之下,嗯,后栽培,前浇灌,时不时还电两下,一点没说错。 厉大人看着眼屏里一片哄笑之言飘得五颜六色,仲家军们连威武都不喊了,只是闷头撒星币,实在是仲将军越来越闷骚腹黑的德性,完全崩坏了当年历史记载中的对蛮敌残忍凶悍、战无不胜的修罗英雄形象。 厉弦没好气地在马上抬腿踹了行在身侧的某人一脚,却见仲二轻轻抬脚一挡,蹙眉在马上站起身,回首而望。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 远远地一行几骑骏马奔来,敖汉部的都哲陪着吉玛飞驰而至,吉玛气喘吁吁地在马上就高声呼喊起来:“昆塔部头人的二儿子带来了一队生病的色目人,他们,他们祈愿见识您的神术!” 她口中喊着祝愿,神色却是忿忿然,显然那昆塔部的人嘴里必不是这等好话。 “昆塔部?是什么部族?色目人又是哪里来的?” 厉弦一挥手,仲校官立时传命让队伍停止行进。 吉玛跳下马来又想来个五体伏地,厉弦头痛地立时拎住她长长的辫子,免得再来一整套跪拜神使的花哨活,要是真等她行完全礼,午晌饭都过了! 吉玛对神使之言自是无有不应,双目痴迷,毕恭毕敬,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要说草原上的各部族,多半是养牛羊的牧民,但也并非常年游牧,多半是随着草场和季节的变化,在固定的几个草场和领地之间隔段时间转场而牧,至于能在什么样的草场里放牧,自然是要看部族的实力说话。 昆塔部却不同,他们不养牛羊,养的全是骏马,他们将自己比作草原上的游隼,从不在一处长久停歇。他们追逐骏马的身影,他们认为捕获野马王,养育出最神骏的马匹才是真正最强悍的英雄。 这是一个极为擅长养马的部族,又因为没有固定的领地而显得极为神秘,但昆塔部的人也并不是餐风饮露就能活下去的神仙,他们的马匹就是一切——生在马上,长在马上,以马为伙伴,吃的喝的都用马匹来换。 因为昆塔族育出马儿特别神骏,各部族想要有一匹好马,就得找他们换,因此这个部族虽有些古怪神秘,但与他们偶有交往的人也很多。 格和勒的雪灾,牛羊遭了秧,马又如何能幸免? 昆塔部带着仅剩的,拼力护存下来的马群,从格和勒北侧戈壁深处向南方草长水多,更丰美的草场迁徙,但在雪灾之下,南方部族的牛羊尚且成批成批的冻饿而死,哪里还有草场给这北来的昆塔部养马? 眼见马群死一匹又一匹的好马,昆塔部的头人双眼通红,连胡子都快揪尽,山穷水尽之时,遇到了宣扬神使之恩的吉玛。 他们随着吉玛来到了贝玛土部被厉神使展示过“神恩”的草场,将剩余的马儿暂时安顿了下来。昆塔部的人虽然庆幸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栖身的草地,对于吉玛神恩之言却不屑一顾,在他们的古老长歌中,神骏的黑马长着翅膀,四蹄燃着火焰,飞在天空中——那才是真神! 是以,听说穆都斯神使再次来到草原,要修一座市集和神使堡垒,对昆塔族的人而言,还不如给自家的爱马刷背重要些。 但是厉神使“神迹”弄出来的草场也就方圆一里大小,上百匹马儿和贝玛土部的牛羊一挤,没几日就吃尽了仅剩的草料,又开始发愁。 正好头人的儿子出外牧马,遇到了一队病得半死的色目人,听说厉神使不但有消雪闪电的神威,还能手到病除,医病救人,昆塔部的头人便让二儿子带了色目人去找吉玛,想见识“神威神恩”只是个借口,更多的,也是想看看这位神使能否为他们解困救厄。 “色目人眼睛蓝蓝绿绿的,据说是极西之地来商队,因着北边突厥草原上乱起,绕道从格和勒想去汉 分卷阅读198 人的大燕国,没曾想绕开了争战却遇上了雪灾,又冻又饿,不知遭了什么瘟,幸好倒是不过人,他们奉上了所有的货物求神使救命。” 这群色目人据说来自波斯,不远万里来到大燕,只为求财,厉大人也是甚为敬佩这等要钱不要命的大无畏精神。 “神使大人,这群色目人里还有个汉人,据他说自己是大燕人,却与他们混在一处,倒是好生奇怪。” 吉玛最后叽咕了一句,厉弦也没放在心上,倒是那个什么昆塔部,让厉神使大为心动。 直播里种田党骚动不已,纷纷要求厉大人将这善养马的部族拿下! 要知这个年代作战,如不是有极好的装备,或是像狄丘军这般强劲的远程射击能力,一般的汉人步卒遇到骑兵,尤其是蛮骑野战,基本就是望风而逃。这不仅仅是兵种强弱差异,蛮族善于骑射,更是因为蛮族的战马大多比汉地的马更适宜奔袭,草原上更是有大片的育马地,能层出不穷地供应骑兵们好马。 如今狄丘虽有哨骑,也有小队的骑兵,但汉地西北产的马匹质量,比之蛮地所产的好马,还是差了些许。即便如今畜牧司越胖子撸得双手起茧,差距也并不是短时日可以追上的,更何况,狄丘缺少好的种马。 虽然已动了招揽了心,但神使大人怎可让这帮蛮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厉弦目光一转,对上仲衡发亮的眼,自是知道自家夯货也对这昆塔部起了意,啧!夫夫同心,坑蒙拐骗,手到擒来。 眼一瞟,正看到仲衡胯下的大黑马……厉神使摸着下巴笑了,神使出马,还有哪个小神敢不听召唤? 听说神使为了昆塔部,开恩驻足召见,就算是对这神使有些半信半疑,图克撒还是有些惊惶地让部族的人马驮上那五个色目人,还有一个半死不活,据说是大燕人的家伙,将他们带去神使跟前。 神使的队伍逆着日头远远停驻在空地上,格和勒草原上厚厚的积雪并未完全消融,人马踩踏多的地方,雪都化尽了,露出底下的泥泞的土石,或是干枯一季尚未萌新芽的枯草,黑黑黄黄的一片。 一位汉人的将领,穿着黑色的甲衣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见到他们到达,掉转马头冷冷地望过来。他的身后,上百位黑甲的骑士,静默而齐整地勒马而立。 图克撒不由自主地勒马停了下来,有些惊惶失措。 那位黑甲的将军突地一拉缰绳,黑马“唏律律”一声嘶叫,人立而起,铁蹄踏下,跑了起来。马上的将军一声暴喝,单手高举一柄投枪,用力一掷! “呼——” 带着凛冽的风声,那杆投枪掠过一道黑影,“笃!”地一声,挟着风重重插在马前,惊得马儿一阵嘶鸣,图克撒勒得手都痛了,好容易才让马安静下来。 正在他忙于安抚马匹时,部族的人突地齐声惊叫起来:“黑马神——” 图克撒抬眼一望,顿时整个人都傻了,楞楞地盯着那直奔他而来的一骑一人,黑色的骏马越奔越快,在它的四蹄之下,沿路竟燃起了五彩的火! 火花闪烁着,不久便飘起了青白的烟。 在火光烟雾之中,黑马带着黑甲的将军,奔到了图克撒面前,那将军随手拔起牢牢插入地下的投枪,将枪尖抵在浑浑噩噩的图克撒咽喉处。 冷然用羌语道:“不敬神者,神必罚之。” “神使!您必是真神的使者,黑马神也诚服于您啊!” 图克撒突然嚎叫起来,跪伏在了黑马神的足下,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刺得他双目流泪,呜咽难语。 这必是真神的使者啊!踩着火焰的黑马神,为他踏上人间的路,至于翅膀——在人间跑,哪里还需要什么翅膀啊? 不久之后,图克撒才知道,黑甲的将军其实并非神使,那位被病人哭着喊着抱住的,才是真正的神使。 厉神使也没料到,会在这里,会在这堆病蔫蔫的色目人中,见到自家失踪的狐朋狗友。 “嗷嗷嗷嗷嗷——阿弦啊!我可算找到你了,哎呦我滴个娘哟!这趟走西北,可算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了!这特娘的是活见鬼了,还是我下黄泉了?” “闵五?!”厉弦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病得蔫鸡似的闵五根本没欣赏到厉神使精心设计,神来一笔的“黑马神”显灵之作,他病了十来天,自觉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耳边突突地一群人闹腾着,一睁开眼就见到了至交好友阿弦,当真是喜出望外,悲从中来,悲喜交加之余,还是没弄明白自已和阿弦如今是死是活。 厉弦听了他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给这胡说的混蛋一嘴巴子,却见闵五颧骨高耸,两个眼圈又皱又黑,眼珠子血丝遍布,显是吃得苦头大了,如今还半昏半醒。 这还如何下得了手?! 昆塔部的人还跪了一地,他这神使也不能太过随便,唱戏总要唱带出么。 让威风了一把的神卫仲大人将昆塔部的人带着,厉神使带着众人,施施然,慈悲为怀地将一众病蔫蔫的色目人等又扛回了贝玛土部。 这些色目商队的人本也无什么大病,不过是饥寒交迫,风寒重症,还有几个转了急性的肺炎。 厉神使一出手,自然是手到病除,为了彰显神迹,他还特地用了电离治疗,一击之下,那昏迷的几人顿时醒了过来,至于是被电醒的,还是因病菌被电灭了才醒的,这个么,见仁见智了。 见了黑马神显神迹,又见着神使蓝电一出,半死的人都从阎王手里拖回来,图克撒和他的部众们,没有半点挣扎地成了厉神使的信徒。 听说只要能为神使好好养马,神使还会提供许多珍贵的青饲料来让他们养育马儿,却不要半点供奉,只需要他们与汉人公平交易,昆塔部众再没一丝怀疑,激动地赌咒发誓,一定为神使养育出最健壮神骏的马,若是神马肯留个一星半种,他们说不得还能为大人育出黑神马来! 厉神使给仲神卫使了个眼色,笑应了配种的要求。 啧!大黑有福了。不枉他拿了林泉好容易研制半年,却只发烟火不太会爆炸的黑火药,配合电击打火来装神弄鬼。 摆平了这些难缠的昆塔部,厉弦才有空坐下来慢慢盘问闵五这家伙,怎地来西北寻他,寻着寻着都快寻到天边去了? 闵五被厉弦电了几下,又被灌了一大碗药汤,神智已渐渐清明,烧也退了大半,此时说起自己的经历,颇有些吱吱唔唔,直到厉大人瞪眼竖眉,他才讨饶悄声道来。 来西北这一路,他带足了行囊家丁和护卫,一队车马大摇大摆而行,除非是有大股劫匪,一般的山贼小盗也奈何不得他。 一路无话,平平安安到了西北境内,马匪虽是多了些,却也不像人人传说里匪如牛毛般 分卷阅读199 可怖,他却不知这已是仲衡领兵在平陆周围筛了又筛的结果。若是就此安安份份,走到狄丘也不过十几日路程,可闵五是什么人?混在脂粉堆里的英雄! 干熬了十来日,他便有些捺不住,一日宿在户豪绅家中,也不知怎地没睡陪酒的舞姬,却睡了人家的爱妾,被那豪绅一路追着砍,一队人马稀里糊涂跑散,他孤身一骑完全迷了路。 而后,忍饥挨饿,遇匪遭贼,遭遇之惨也不用再提了,幸好后来遇上了个色目人的商队,拿出最后一件贴身的玉配件,再加一番大言威胁利诱,许诺重谢,这才让半信半疑的色目人带了他这“大人物”回转大燕。 谁知特娘的半路又遇上了百年难见的大雪灾,他只当这条小命就此交待,老天保佑,竟是在危难之际,否极泰来,见到了亲亲阿弦! 第135章 甜菜 看着闵五凄凄惶惶、如见救星的模样, 厉弦一肚子训斥之言也有些不忍开口, 好歹这也是他“舅字辈”的人物, 随手给了闵五后脑勺一个巴掌,恨恨道:“长点记性!” “记着了,记着了!呜呜呜——大雪埋了半截腿,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 若不是命大遇到这帮羌蛮子,吃完了草根干果, 我怕是都要让人宰了吃!” 闵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摸索着从怀中掏出根啃了半截了草根给厉弦看, 以企兄弟能有点同情怜悯之心。 那根干瘪的根茎红红的,形似纺锤,上头垂着几片宽宽的, 蔫巴得发黑的干叶子, 瞧上去倒有些像是红色的萝菔,但又不像汉时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来的胡萝卜。 厉弦正听闵五讲他笑话般的经历,咧着嘴抽抽, 根本止不住笑,看到他拎出这么根啃了一半的玩意来, 想想他这些日子吃的是牛羊食, 更是笑得前仆后仰,就是这草根瞅着怎么有点眼熟? 厉弦笑了两声,灵光一闪, 他终于想起这东西是什么了! 笑声突地戛然而止,嗷地一声扑了上去,一把夺下正要被闵五气哼哼丢掉的草根,怒吼道:“住手!” 【甜菜根啊!!!】 钟恪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在厉弦脑海里一声大吼。 闵五被厉弦吼得三魂六魄出窍了大半,差点没让他给吓死,眼睁睁地瞅着自家兄弟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被他啃剩一半的干草根,脸上神色变化万千,似是遇到了朝思暮想的老情人,又似是遇到了抛家弃子的狠心妇,那叫一个缠绵悱恻,痛心疾首啊! “阿,阿弦?!” 闵五小心地喊了声,好好的兄弟总不会见到这草根就疯了吧?明明这甜不甜,涩不涩的烂草根他啃了好些,也没见有毒啊?! 【这就是原始的甜菜根茎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活性?闵五这小子,我都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了。】 “这玩意哪来的?还有吗?你可别说全让你给啃光了?!”厉弦拎起闵五的衣领吼道。 他心心念念想了好久的甜菜啊!就这么悲惨又突兀地蹦到了面前。 “这,这东西本来是那些色目人用来当精料喂马的,后来雪下大了,人都没得吃了,自然什么都入嘴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厉弦倒竖起来的眉毛,闵五忙识相地改口道:“有,有,还有小半袋子,要不是饿极了,谁和马抢吃的呀?” 厉弦听了这话,急忙让随从去把剩下的甜菜都找来。 色目人虽不知这位汉人“恩公”因何想要这马料,还是撑着刚好些的身体,帮着在仅剩的几个货袋里翻找,把所有的这种草根给找了出来,不多,也就二十来根,长长短短,蔫了巴几,总算有几根还剩了丁点活性,尚能栽种导异。 厉弦喜不自禁,让人好生收起这宝贝,才想起问问这帮色目人的来路,若是与西域商路得通,说不得什么玉米土豆辣椒南瓜都能找得到呢? 色目商队的头领叫居鲁士,本来是得了必死的肺炎,却被厉神使奇迹般地治好了,就算如他这般信仰真神,坚持不改信而被当作迦巴尔(异教徒)迫害驱逐的信徒,也难免一时动摇。 真神啊!这必是您给予我的考验,您的使者一化作万,万也是一,您知道您的信徒走过万千长路,只为了逃脱凌虐与逼迫,这是您将神的光辉让您的使者照于大地,行于地上么? 厉弦并不知那卷胡子的蓝眼睛一会儿哭,一会儿拜到底是在做什么,但见这卷胡子脸上一派走过千山万水,历尽万千劫难,终见真神的模样,厉大人脸上习惯性地散发出神圣而慈祥的迷之微笑——又忽悠傻一个。 居鲁士他们其实并不能算作真正的商队,此时的波斯战乱不休,残酷的萨珊王虐杀了无数敢于反抗,不愿改信的教众和平民,无数不愿屈服又无力抗争的波斯人纷纷出走,沿着曾经的商路走向他乡异国。居鲁士和他的伙伴们选择了走向东方,从突厥人的地盘一路绕行,来到华夏灿烂的文明之国。 只是当他们来到东方才发现,这里也不是什么平静的乐土,残暴的突厥人正在侵略华夏的汉人之国,他们只得绕道而行,走向更为安全的大燕地界。一路漫长的行程,让他们筋疲力竭,庞大商队所剩的货物也所剩无几,幸好,还有甜根。 神使所看重的草根,在他们的家乡被称作甜根,之所以千万里行程还带着这东西,是因为这种根茎富有甜味,将这甜根混在精料中,马匹十分爱吃,还能让牲口长力生津,是相当不错的精饲料。 没曾想,真神的使者也爱甜根!哦!真神阿胡拉,请宽恕您信徒的不敬。 神使大度而宽厚,救了整个商队所有人的性命,却只收了小小半袋子甜根作为报酬,让居鲁士激动得恨不得狠狠抱住神使的大腿,亲吻他的脚。只是神使身边身着黑甲的神卫将军太过可怖,居鲁士有着动物般的直觉,要是他敢抱上神使,总觉得下场不会太美妙。 至于神使问及的什么玉米土豆辣椒南瓜,看着神使匆匆画的草图,几个波斯人相互询问讨论了半天,都是不明所以,遗憾地摇头,实是未曾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倒是居鲁士摸摸下巴,似是想起来什么,但他的汉语实在不足以表述,结结巴巴说了几句,神使亲切地说道,说你故乡的言语吧,吾能听懂所有的人言。 【啧啧!阿弦,如今你这[哗——]真是装得越来越清新脱俗,不入凡流了。你装归装,咱熟归熟,同声翻译价格可不打折。】 俗气! 厉神使悄悄翻个白眼,如今荷包满满的他,早已不将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了。 “……红色的果子,尖尖的没见过,但是圆圆的有,我们称它为狼毒果,我曾将几盆珍异的狼毒果贩给陈国的贵人,也没人敢尝 分卷阅读200 这果子,不知道是不是神使大人您所要的‘辣椒’?” 听着居鲁士的描述,厉神使刷刷几笔画出了一盆果子,直播室里的上人们异口同声道:[蕃茄!][西红柿!] 虽然只探听到了一种珍贵植物的下落,已有“甜菜”在手的厉大人也已心满意足,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有这甜菜已是意外之喜,其余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也是看老天爷心情了。 与居鲁士他们约好,让他们帮着厉大人去寻那“狼毒果”,以及探听其余几种瓜果的消息,又邀了波斯商队在赤禾设店经商,厉大人带着失而复得的狗友一枚,甜菜几根,另有昆塔部供奉的骏马十匹,终于踏上了回狄丘的归途。 想想来日种下一片甜菜,收获无数甜蜜,厉大人的嘴角不知不觉泛起了可疑的水渍。 “阿衡,要是甜菜能种成功,你的蜂蜜牛肉干可有着落了,咝——” 仲校官一身黑甲,威严肃然,目不斜视地护卫在厉大人身畔,低声道:“说是为我做的,却也不知哪来的偷吃耗子,半夜悉悉索索将我家阿弦做的牛肉干吃了干净,洒得床头嘴角都是肉渣子,滋味倒是不差。” 他斜睨了一眼厉大人的小腹,轻叹道:“肚肉复生,摸来甚是滑嫩矣!” 厉大人眼疾神快,极为熟练地将哄笑一室的直播间给关了,窥人隐私,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对这帮混蛋也没啥期望了。 回到狄丘,闵五自是样样看着新鲜,赞叹不已,实是想不到当年的京都恶犬放出京来,竟能赤手空拳打下若大一片基业来,当真让人难以置信,又惊叹不已。或许,真如阿姐所说,走出来,另有一番天地。 闵五这位“舅”跟着阿弦拜会了另一位郑家的舅爷,就实有些支撑不住,毕竟连日车马劳顿,前阵子又如此惊吓病累,此刻到得安全所在,困倦之意再难克制。 厉弦让思庐带着闵五自去安排歇息,欢欢喜喜拉着回转狄丘的阿舅,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这些日子的奇遇妙闻。听得他转述居鲁士他们遥在万里他国的奇闻逸事,又说起格和勒草原上的种种惊涛骇浪,别说是两个表兄弟听得津津有味,恨不能亲见,就连郑锦也击节而叹,感慨天下之大,憾未能游走异国他乡,赏人间美景各地风情。 “……阿舅,你当这些色目商人是来大燕赏景赚钱的?不过是丧家之犬被迫离乡而已。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如今战乱四起,天下不靖,这些异闻说说听听也就罢了,当真行万里路,那就是万里险难啊!” 郑锦沉默半晌,轻叹一声,阿丑真是长大了。 原本还担心自家这颇有洒脱名士性格的阿舅,被他兜头这么一泼冷水会有些郁郁,正有些悔不该扫兴,听得阿舅这么一夸,厉弦顿时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脚。 好容易到手的甜菜自然不能耽搁,厉弦与阿舅叙完相聚重逢之喜,忙匆匆叫来负责农桑司的入画,要吩咐她做导异的准备。 等了片刻,却见一青衣女子头裹一块青布巾,婷婷袅袅地走近,给厉大人施了一礼,而后抬头仰面微微一笑,脂粉尽扫,钗环全无,恰似一朵粉扑楞登、灰不溜秋的幺蛾子。 “公子爷,您有何吩咐?” 她微露贝齿,笑得矜持贤淑,却把厉大人吓得一哆嗦,差点结巴了:“入画,你,你这是做的什么鬼样子?” 第136章 和议 入画脸一僵, 拧出丝“温柔”笑意, 道:“公子您说笑了, 女子贤良淑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妇,妇功乃乃……”说到后来,结结巴巴, 死活也背不下去了。 “行了,你这酸文假样的跟谁学的?好生生的把自己整成颗青菜秧, 丑而不知, 看得我眼睛都疼!” 厉弦捂着自己的眼睛, 实在不知道他就这么去了一趟格和勒,一回来,自家妖娆能干的侍女怎么就成了个“贤淑”的美人灯? 入画瞪着大眼, 听他说这话, 眼泪顿时就浮了上来,腿一软跪在地上嘤嘤而泣:“公子爷,转过年奴家都快十八了, 跟着您来这西北狄丘,虽是日日不得闲, 但能种出‘狄优’宝种, 能给百姓碗中多添口粮,奴奴便是再累也心甘情愿。可眼见着年纪渐长,孤身只影的, 公子爷您又……” 让只男狐狸精给迷住了神窍,尽弃女色,她还能怎地?当然要为日后作打算,总不能这般孤孤单单一辈子吧?连剑衣都有了着落,让公子爷放奴嫁了人,她又怎能不心焦。何况,她也是尝过肉滋味的过来人,孤枕难眠时,如何不心痒难熬? “恨嫁也不必如此妆扮吧!这岂不是南辕北辙?你是看上谁了,如此尽心费力的。” 入画扭捏了片刻,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 她入画可不是什么眼皮子浅的乡妇,那也是厉相府里出来,见过世面,得公子爷看重的佳人。能得她青眼的,自是能干又强壮,老实又顾家的,还是得了公子爷赏识,被聘为甲等技师的好男人。 “铁甲?”厉大人恍然大悟。 入画眼光倒是挺不错,只是铁甲那等憨实少语的汉子,先头娶过的那个也只是个乡下婆娘,如何会中意那般斯文形貌的女子?该不是入画弄错了吧? “我与剑衣是手帕交,她成亲的那段时日,我与她多有走动,某日恰巧柴先生听了我与剑衣诉说的小女子之言,他便大叹,说是男人家总是喜爱贤淑温柔的女子,如我这般妖娆……如我这般的,实是追人都不得其法,所以,我……” “所以你便穿成只青蛾子,扭捏作态装淑女?你来狄丘这些时日了,每日风风火火,农庄田地的跑,如今却装出这副样子,当别人都是瞎的么?”厉弦好气又好笑,笑骂一句,柴东城误人姻缘! “我教你个乖,铁甲那人心眼实,一门心思想着打铁造兵刃,杀蛮胡,为死去的家人和婆娘报仇。你若真是喜欢他,便直截了当走到他跟前,拿出你的泼辣劲,说我入画看中你了!他一日不娶便缠他一日,就算他是铁疙瘩,也要让你缠成绕指柔,到时还怕他不娶不成?!” 厉弦看她破涕为笑,一脸喜气洋洋的得逞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妮子便是在他面前作张,想要他一句话? 想想今生曾经的露水姻缘,又念及她前世的凄凉下场,他厉某人再渣也不是个动过就要困人一辈子的,厉弦翻个白眼,撂了句话给她:“行了,少作态。公子爷就给你句话,把人拿下了,你家公子爷也给你放奴,备份厚实嫁妆,让人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想了想,又叮嘱一句:“你可给我收敛着点,别误了铁甲和你手上各一摊的要事,好好做出功绩来,爷不吝重赏!” 入画再也憋不住,喜笑颜开地跳了起来,大声 分卷阅读201 道:“喏!”眼光流转,丽色娇媚,哪里还有刚才的死样活气? 厉弦点点头,果然还是这样顺眼些。 入画干劲十足地领了甜菜的导异筹备和栽种任务回去,满心欢喜地准备把甜菜和铁甲一同拿下,到时双喜临门,怎样都要让公子爷好好赏一笔! 转眼立春已至,“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厉大人主持春耕又鞭了“春牛”,新一季的耕种又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因为冬小麦占了半数的地,一冬过后麦子迅速返青,春暖花开之际禾苗长得极快,看那青绿一片,待到初夏,必然又是丰收一季。 春耕所耕的则是新开垦出来的一百多顷地,种了菽、五彩粟,略贫瘠的旱地,则种上了木薯,边边角角的零碎地,和一大片水渠暂时未能至的地方,按着厉大人的吩咐,种下了十几顷牧草。 苜蓿和黑麦草实在是好东西,一冬下来,一批做实验的牛羊喂了窖藏的青储饲料,不但未减肥膘,反而还重了许多,尝到了甜头,畜牧司的越司长是日日催着厉大人拨地种草养牲口。 可惜去年也是拿到黑麦种子第一次种,能留出来的种实在太少,大多数的青储料都是一般的草料,而非苜蓿和黑麦草,便是如此,这种青储料分了些送到格和勒草原接济昆塔部,给马吃了,效果楞是把昆塔部的养殖能手们惊到直喊神使法力无边! 狄丘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踏实,民众嘴里肚中也渐渐不再亏空,望着满眼青绿的农田,人人心中都是火热,厉大人又让手下的管事开始兴建更多的粮仓了。 狄丘一派春耕景像,百姓官吏虽是个个忙得不可开交,但心中都满是对将来好日子的期许,苦些累些又怕什么?便是平陆县里,当日买了春麦种的乡绅们,瞧着狄丘新试种的冬麦长势也是眼红心热,下定决心种了这茬春麦之后,待得狄丘夏收,大伙再去抢一把冬麦的“宝种”! 遥遥千里之外,陈国的战局却是越发动荡,北边半壁江山沦陷,二十万大军被蛮胡撵兔子似的一步步逼向南方,只是凭着留河天险,勉强苦苦支撑。正平帝杨准却在此时突发恶疾,风疾昏迷,不醒人事,萧皇后重揽大权摄政,在初夏之时带着一干重臣与皇亲国戚,“迁都”至留河以南的离石,将千万北方百姓留给了突厥铁骑。 北地沉沦,腥膻处处,遍野是百姓绝望的哀泣之声。 离石与大燕的北疆一关而隔,陈国重兵兵临关下,哪怕是被撵过来逃难的兔子,几十万的人数也将大燕的乌龟将军刘琦吓得一日三惊,日日将军情险报差人流水介似的送往京城。 陈国却并非想要在此危难之际攻打燕国,一封请为兄弟之国“和议”陈情书悄悄递到了元和帝的案头。 “……诸位臣工,陈国的议和款项,尔等怎么看?”大燕元和帝周敦拍着手上的密折,双颧晕红,竭力压抑自己的亢奋之态。 太-祖当年立国大燕,却并未能吞并北地,以至让陈国与大燕将中原之地一划为二,虽则大燕一统了人口密集、土地膏腴的中原腹心与南方,但大陈国幅员辽阔又多矿藏,兼有地势之利,依着险水雄山北扼大燕的咽喉,让燕太-祖如鲠在喉,几次提兵欲北伐,都因地利天时之差,阴差阳错地未能成功,以至恨恨而终。 到得后来的几任大燕皇帝,大多庸碌,偶尔也有雄心壮志的,厉兵秣马想要做成太-祖未竟之业,但彼时陈国气候已成,哪里又能撼动得了?自始皇帝大一统华夏以来,有汉几百载都是华夏一体,如今分成两半,如何能让当皇帝的舒服? 只能憋着气,眼睁睁地看着北国也称帝建国,自诩孤家寡人,两国遥遥相持相对,你奈何不了我,我也攻占不了你。 忽忽百年过去,到得如今虽是蛮胡逼迫,却让陈国曲身愿称“弟”,如何能不让自诩极肖太-祖的周敦出离兴奋?若是能将陈国剩余的这些地盘吞入,不但能实力大增,借彼抵御突厥,这百年难有的功绩更是足可告祀宗庙,向列祖列宗显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驱虎吞狼之策固然上佳,但陈国势弱,突厥势强,陈国所求的结兄弟之盟,想的也不过是用我大燕之兵,来抵挡蛮胡的刀锋。即便结盟,若是彼时那突厥大兵压近,怕只怕陈国兵不是背水一战,反而是对我大燕反戈一击。要知我大燕的兵将比之突厥……”厉相敛目沉声道。 哪边是硬石头,哪边是脆皮蛋,人人心中都有数。 元和帝被这凉水一泼,冷静了许多,目光在形色各异的大臣们脸上划过,不置可否地说道:“爱卿这是老成持重之言。” 周敦凉凉的目光盯在了厉相不动声色的脸上。 大臣们纷纷而议,虽是不便与皇帝直接唱对台戏,多也婉转地表达了疑虑之意,和可议,盟可结,但这条条议款,确需再三斟酌,更要拿出能牵制陈国的方子来,以免驱虎吞狼,虎为患。 周敦坐在龙椅之上,沉着脸听这一班人纡来转去,纠缠不休,或惧或贪,或忧或拖,他的嘴唇渐渐抿成了崩直的一条线。 这等和议之事自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争出个利弊结果的,吵了两个多时辰,华灯初上,周敦才按着突突直跳的脑门青筋,让一众重臣散了,改日再议。 周敦一脑门子官司地回到后宫,到来皇后的居所永禾宫,却见厉澹正在烛光之下绣着一只小小的围兜,昏黄的灯光映得美人更如画,她神情安详,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人心头温暖。 元和帝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骤然见到如此温馨暖意的一幕,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他脚步轻轻停下,示意正要行礼的宫人和内官噤声,悄悄走了进去。 “在绣什么?怎么不让宫婢们做,还要自己动手?蜡烛也不多点几枝,凭白耗了眼神。” 周敦轻轻在厉澹身边坐下,按住她正欲起身行礼之姿,笑吟吟地说道:“嗯,这绣得好生精致,是个福字罢?” 厉澹脸一红,笑道:“您倒是好眼光,还看得出个福字,我绣的花,阿弦常说是仙人之笔,凡人难识。” 她顿了顿,微微有些羞涩,望着皇帝抿嘴一笑:“是给我们的……孩儿绣的,那自是要娘亲自己动手做。蜡烛糜费,点多了可惜。嗯,我不绣了,白日里再做。” 周敦也忍不住笑,轻轻抽走了厉澹手中的围兜,目光停留在她尚平坦的腹部,那里有了他嫡长的孩儿。 第137章 灾民 陈国与大燕的和谈虽是一时搁置, 但在华夏共同的敌人虎视眈眈之下, 两国之间的关系却暧昧许多, 不复自两国初建以来的剑拔弩张敌视之态。 突厥到底人少,几个月来蛮胡几万大军自北向南不停征战,一鼓作气杀过陈国北 分卷阅读202 方的镇远关,又攻陷怜夏宫,撵得诸葛成惶然四蹿, 一步步把陈国皇室从都城赶到了离石。 再怎么强悍的蛮胡,这么连续征战也耗尽了人马的力气, 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待得突利图汗带着部族勇士们冲入陈国繁华的都城,人人凝聚在一处的心气顿时被这纸迷金醉的汉人都城给冲得稀烂, 部族之间为了金银与女人, 你争我夺,差点没打起来,再不复当日跟着汗王一心冲杀的悍勇。 恶蟒吞了象, 总还是要些吞咽消化的时间。 糜烂的京都拖延了蛮胡的脚步,消磨了突厥人的斗志,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这对于陈国上下而言可谓是耻辱的幸运。 没了白衣军与庆则的陈国军,战战兢兢地依着山河之险与突厥人僵持在离河两岸,日日可见河北岸的陈国百姓被杀死弃入离河, 日日都有陈国的女子在北岸绝望地投入河中。二十万大军据守在离河以南的雄关城池之内,宁无一人敢领军过河,救下那些无辜被蹂-躏的百姓。 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陈国飘飘摇摇命灯总算勉强稳住,与大燕的议和之谈更是迫切,一拨又一拨的使臣飞奔入大燕京都。而大燕既不想让突厥将陈国吞下肚,以至唇亡齿寒;馋涎陈国这块肥肉,又怕激怒蛮胡,惹祸上身,首鼠两端,犹豫不决。 一时之间突厥与陈燕两国之间的情势反倒平和了下来,然而阴云密布之下,人人皆知,此刻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狂风骤雨到来之前些微的宁静。 陈国正平帝的病势越发汹汹,两三个月后竟已病骨支离,沉疴难起,萧皇后以一已之力,震慑三军、力挽狂澜,生生将陈国这驾快散架的马车,在悬崖边上险险勒停了下来。 然而,萧皇后膝下无出,正平帝虽有一位长女已嫁,另两个垂髫幼子却皆为低贱宫人所出。风雨飘摇之际,大臣们忧心忡忡,纷纷上奏议立国本之事,有欲支持两位幼年皇子的,更有知当年内情而支持萧家旁支的,一时人心浮动。 萧皇后铁腕持政,庭杖十数名妄言立国本之争的大臣,放言:正平帝尚安在,何人敢言国本! 生生扼住了这股汹汹之流。 狂风肆虐,残云流卷。 突厥入陈,害得千千万万陈国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眼疾脚快的富户便随着皇室和权贵大臣们一路南迁,更多的是无处可逃的普通百姓,还有万千受池鱼之灾的大燕边塞之民。凭着求生的本能,百姓们拼命向南奔逃,在大燕与陈国的北塞边界之上,却竖立着刘琦所建的一串乌龟堡。 元和帝明令不得放灾民入燕,刘琦大将军虽不敢怼蛮胡,又怼不过陈军,驱散这些手无寸铁、身无长物的百姓却行有余力,看着无辜百姓在堡垒与边隘之前哀哀惨嚎,苦楚难言,他到底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强硬人物,忍了又忍,终是悄悄指了条活路。 一路向西北,或有生机。 ——狄丘厉校尉捣鼓出“宝种”换陈粮,千万百计拐带它县百姓的恶名,连远在北塞的刘琦都听行商说起过了。 *** 春耕之始,自北而来西北的流民越来越多,若是在往年,各大郡县都是闭门不纳,恨不得这帮野人通通都饿死在他乡,莫要在自己治下惹事招难才好,只是今春却有些不同。 几个略看着有些人样,齐整些的难民刚刚艰难地随着大流走到平陆,城门之外就有人围了上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蒙着口鼻,上前嫌弃地问道:“做不做工?包吃住,一月三十钱。” 李六惶惶地捏着自家仅有的一只包裹,一手紧拉着婆娘,身后是两个瘦可见骨的孩子,他的两位兄长正被那燕国人问话,一位嫂子和三个侄子侄女怯生生地紧跟在后。 李家十六口人,只匆匆逃出了十二个,跟着族人和乡民们一路颠沛流离,年迈的爹娘捱不过饥寒,患病陆续过世,若是在这西北再找不到能收留他们的地方,怕是,怕是全家都…… 李大虽是一家的顶梁柱,可他家在陈国边塞小地方居住了几代,见过最大的世面也不过是偶尔路过的商队,像他这等老实的乡民哪里有机会与大户人家的管事们搭话,偏生这燕国西北的方言又有些拗口难懂,勉强能听明白几个字,似是在问做工给钱之事。 他急得一头虚汗,怕说错话,又怕错过活路,只是不停地点头哈腰,卷着舌头学那管家的话,哀哀求恳:“老爷,老爷,我等甚么活都能做,给口吃的就行,哪怕,哪怕收了这几个孩子,不要钱,只求给条活路!” 那管事听他一口陈国北地口音,斜眼哼了声,忽地改了种口音又说了一遍,似是北地之音,腔调上却有些古怪,字字如凿,李大这下倒是听明白了大半。 “做,做!俺们能做活,给口薄粥吃,能活人就成!”听明白了这燕国人的话音,李大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应下。 一家子挤在一处,听着李大的话,都有些喜出望外。 那管事张口又说了几句要干的农活,嫌弃地看了眼几个孩子,似是不想要,再看看四五个成年灾民慌乱紧抱孩童的样子,哼了声,没再说什么,挥挥手便欲带人回去,便边却又走来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三四个随从,张口就是一句: “你成家良田千顷,又学着狄丘开了甚么豆腐坊,给工人吃的不过豆渣饼、薄水粥,招个全劳力只给三十钱一月,如何说得出口!” 这新来的管事年纪大些,说完又转身向着几个听呆了的陈国难民,脸上骤然从鼻子朝天的傲然变作了慈祥可亲,道:“我马家可是仁善人家,我家老爷只招种地的佃农,连皮带骨,一年只收四成五的租,有住的地,能赊农具和安家粮,如何?随我走罢!” “哼!什么只招种地的,不过是你老马家舍不得买工坊的方子,你这四成五的租能算仁善人家,狄丘三成的租岂不是成菩萨了!”那成管事“狄丘”两字一脱口,立时懊悔不迭,忙闭口不言。 “你!” 老马管家气得胡子直翘,有心再和这成家的小子掰扯几句,却听城门里头铜锣声声向着外边传了过来。 两位管家似是心有灵犀,互瞪一眼,还是那位成管事退了半步,讪讪地带人急急朝边上另几个灾民处走去,脚步匆匆似有恶犬在追。 马管事也忙拉着李大笑道:“走走走,这等小人不必理会,跟我走罢……” 李大看了一眼也在一旁急着拉人的成管事,心头灵光一闪,呐呐言道:“我,我等还是再等等?” 马管事胡子一颤,脸沉了下来,正欲发怒,却听城门处铜锣已响起,那遭瘟的北腔雅言声声喊道:“狄丘农庄工坊招人,一日三餐管饱,有居所,月钱五十。” 听着这话, 分卷阅读203 李大这才恍然,为何这几个管事模样的都一脸发黑,匆匆要拉人走。 还没等他上前打探,那穿着齐整衣服,说是甚“狄丘”的一队十几人,已拉开架势,在城门架灶摆锅,煮水下米,竟是开始熬起粥来。 铜锣声声,粥香渐渐,又听得这般那样的好处,就算是被人骗,这一顿饱的也算是混下肚了。何况他们这等逃兵灾的难民,除了一身皮肉和力气,哪里还有什么值得人骗的? 李大带着兄弟们和家人,挤开越来越多围拢来的逃难乡民,忙不迭地直着嗓子吼:“老爷,老爷,我等愿去狄丘做工务工!” 成管事马管事等人,看着狄丘粥摊前人头挤挤,再瞅瞅那些狄丘人笑得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异口同声地恨恨啐了一口,两人一楞,互瞪一眼匆匆走开,再去外边些找找刚来的灾民罢! 狄丘人敢跑来平陆上郡等地揽人,不就是仗着朱嵩朱将军的势?! 那位石头里能榨油,食亲财黑的朱将军自打几个月前巡了趟狄丘,不知是吃了什么暗亏,还是吃错什么药,竟是与狄丘的厉校尉穿起了一条裤子。不但军中几千兵卒皆由狄丘军官来招收整训,连上郡和周围几县的治安都管了起来,说是整治不法,行的却是为狄丘那些兔崽子撑腰之实。 若不是这帮狄丘人在雪灾之时哄了大半的平陆、上郡等地遭灾之民去狄丘,去了之后又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各地的佃农短工如何会短缺紧俏?又哪里会让这帮子蹬鼻子上眼的狄丘人,如今又跑来拐骗灾民去做活? 乡绅们不是不想动粗,奈何心里还惦记着狄丘夏收的冬麦之种,自家那点庄丁私兵又掰不过人家的粗胳膊,想抬出郡守刺史的关系,人家厉校尉身后那背景又亮得简直能刺瞎人眼。 战乱之时却与太平时日不同,文官气焰渐消,跋扈甚至割据一方的武将渐渐如锥出囊,有兵能打的,才是说得上话的。 平陆上郡一带人人都知,厉校尉就是能说得上话的大人、大大人。 乡绅们也只得“以理服人”,忍声吞气,任凭狄丘哄抬工价,偷偷叼捡点人家嘴边漏下的傻狍子回家。 转眼端午将至,麦收在即,灾民越来越多,狄丘平陆上郡等地在厉大人的命令下,严阵以待,要将这股近万的灾民吞下肚去。 若仅是狄丘一地,骤然吞下这等数量的民众怕是会消化不良,但如今厉大人手中已捏了半州之地,拼上一把,便是一步跨跃之阶。 第138章 来者 “姓名, 几口人?哪里来的?会做什么?” “列起队来!有技能的往前走!家属跟紧, 跟紧!” “会木工的来这边!到后面去测试!” 平陆县城城墙之外, 狄丘兵用篱笆树起了长长的隔离墙,一边设着粥棚和医护营,一边是书吏们与小学校毕业的学生们摆开的长龙阵,蜂涌而至的灾民被手持□□的黑甲军压迫着,慢慢分成几大块, 一群一群地被赶进隔离墙内,登记姓名来历和技能, 然后给碗稀粥, 粗略地检查身体, 再被分配到各个工坊农庄。 为了避免疫病,这些灾民被分隔成小队,还需要在暂住的营帐内住上七日, 顺便也调养身体, 确定无大碍后才会真正进入平陆各处做活。 热腾腾的米粥就沿着城墙根排开,检查登记的书吏虽是语气不耐,吼得脸红脖子粗, 但样样都做在明处,人人都能见到这一套子做下来的流程, 灾民们虽是战战兢兢, 反倒是放下心来,起码这里不是将他们往死路上赶,是有活路的! 为了大批灾民涌入并州之事, 朱嵩朱大将军也一改近几月来缩在府中醉生梦死,屁事不管的作态,威风八面地带着面目一新的虎威营四处巡防,配合狄丘厉校尉的灾民接纳计划,将大股灾民分割引流,平定地方秩序,实是让父老乡亲们刮目相看——这朱剥皮竟转了性子,卫民护国了?! 厉弦原本也不想让这货出来碍眼,但阿舅拉了他悄悄说道,郑阀在西北几百载,可谓根深叶茂,这官样上的文章还是得描画一番,天下还是大燕的天下,官还是大燕的官。天高皇帝远,行事少忌讳是确实,但若连一点朝廷的脸面都不存的话—— 大燕未失其德,就算元和帝得位不正,也不过是诸人私下里腹诽一二,民心未丧。 郑锦定定地看着厉弦,下面的话并未说下去,就算是已吐出口的这几句,若是被外人听到,也已是大逆之言。对这个外甥,他实是掏心挖肺了。 【啧啧!没想到美人二舅心有点野啊!】 钟恪大叹,直播室里更是狼嚎一片,网络“战略思想家”一个接一个,坚决支持二舅,事可以做,皮还是要披,“缓称王”绝对是争霸的奥义! “等等,等等!”厉弦被二舅和直播室的上人们说得有点懵,“我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服些,种田也好,练兵也罢,都是自保而为,我没想过真的要,要……” 【……阿弦,“种田争霸党”这名头可不是说着好笑好玩的,你这一路走来,固然是上人们起哄,周围强敌觊觎所至,但既然已踏出这一步,你手上这些东西,哪样不是价值连城?你以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大燕那个小肚鸡肠的皇帝还会把你当作当日的厉家草包,任你胡为么?】 钟恪说得意味深长,厉弦面前阿舅也是笑得意味深长。 厉弦脑袋里像是被洪钟巨响震了一记,以往迷迷糊糊的前路,似是拨开迷雾,隐约露出了一丝峥嵘面目。 既然面子工程要做得好,朱壮威这面大旗自然不能浪费,于是被“毒丸”电击吓得魂不附体的朱嵩朱将军,得了厉大人的“安康”保证,为了自家的性命大计,重整河山,拉着早已不姓朱的虎威营出山,开始卖力奔忙。 平陆县城外的灾民收容点前,仲六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帐台之前,查问登记排队等待进入营帐的难民。 “……姓名?何方人士,会何营生?家中几口人同行?” 仲六他们少年团全员出动,本是想着能做巡防,维护治安,但有黑甲军和虎威营出马,这些倒不成问题,反而是书吏实在不够用,连他们这些只会粗浅文字的半大小子都派上用场了。所幸问的这些问题都是熟之又熟,一日问了成百上千遍的,只需要记录下灾民的基本信息,再发个临时的号牌子,这等简单的事情倒也不虞这帮少年出错。 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衣着破旧,佝偻着身形,一手牵着位蒙着黑面巾的女子,低头哑声道:“姓祝,名刀。家中只有我与妹子二人,我们是陈国阮城人,因避战乱来此。我……”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那纤弱的女子一眼,道:“我力气大,能扛活。” 分卷阅读204 这话乍一听平平无奇,仲六却立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抬起眼来,是了,这男人说的话太过平淡,半点不结巴,虽然衣衫褴褛,低头藏脸,他却没有一丝乡人的紧张害怕和窘迫。再看这男人的虎口,满是老茧,这可不是什么做农活,扛短工能磨出来的,同样位置的茧子,在他家老爹、仲老二的手上都能看得到——那是武者长年握刀枪磨出来的痕。 “你当过兵?” 仲六不动声色地问道,一边伸腿踹了一脚身旁正咬牙切齿与笔杆较着劲,在写临时登录本的二宝,二宝一惊,抬起头来一看,再与仲六双眼微微一对,少年团里多日磨练出来的默契便让他立时知道,事有蹊跷。 二宝手一松,笔掉了,他忙哎呦一声低身去拣,趁机斜睨那两人。 男人仍然垂着脸,低声下气地回道:“当过几年兵,后来受了伤,便回乡了。”他嘴里说着,身子轻轻一侧,正挡住了二宝看向那女子的探究目光。 二宝似无所觉地直起身来,一手背到身后悄悄打了两个手势,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少年团伙伴悄然跑远了。 “这位是你妹子?”仲六望向那位未发出一丝声音的女子,问道:“为何蒙着面?姓名,年岁,可曾婚配?” 因为狄丘光棍越来越多,厉大人要求登记时记录年轻女子的相关信息,以便日后方便婚配牵线。 “阿殊脸上受过伤,怕吓到旁人,因而蒙着脸。” 仲六声音不高不低,盯着那个颇为可怀疑的男人,一手悄悄摸向自己束腿上插着的匕首,清晰地说道:“把面巾拿下来,我们登录时要记录面貌,如何能这般遮挡。” 这家伙若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拐卖女人的,总之不会是什么平善良民。 祝刀沉默了,握着女子的手一紧,那女子忽地“嗬嗬”痛呼,却是口舌含糊,字不成语。 他一急,道:“阿殊?对不住,我……” 阿殊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摘下面巾的一角,将面貌正正对向仲六和二宝。 仲六眼睛一抽,阿宝却是突然惊呼出声:“你,你这脸……” 那女子没有说话,又轻轻将那黑色的面巾覆在脸上,只余一双秋水美目微微垂敛。 面巾之下,她的脸上,纵横交错五六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衬着那双眼,实是可惊可怖,让人不忍卒睹。 阿殊挣开兄长的手,盈盈一拜,伸手轻轻从二宝手中拿过纸笔,写道:“奴为恶人所害,家兄带吾避战乱奔逃至此,乞怜贵地收留。” 祝刀猛然抬起头,一双寒星似的眼扫过仲六的脸颊,仲六浑身一激灵,竟似是被冰凌刺骨一般。 “我们走吧!”祝刀深深盯了仲六一眼,牵起阿殊的手就欲退走,身后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围起来!站住!” 祝刀一回头,一排黑甲卫士举着□□遥遥相对,再后方,是十个手持□□的轻卒,雪亮的箭头正对准此方。仲六和二宝早就伏地打滚跑到边上去了。 正在巡视的仲衡骑着他的黑马从彼方疾驰而来,突地勒马站定,凝视着那自称祝刀的男人,说道:“是你?” *** “大人,这玻璃算是初成了么?”贺大成盯着铁钵之中青绿的滚烫粘液,顾不得擦去额间被熏蒸出来的满头汗,喜不自禁地问道。 老贺原本是郑家纸坊的人,当年厉大公子在南苑庄子上新设纸坊,调了他去,这一干之下,便死心塌地做到了底,一门心思跟着公子爷来了西北。 待得西北的纸坊复制了南苑的那一套机械和做法,慢慢产量稳定后,他便脱手将这一摊交给了徒弟们,自己专心为厉大人研制新方子。他的资历虽老,手工不错,但算学却无甚底子,偏生厉大人的方子横平竖直画得精细,标得更细,不但要用上大人标准一致的尺子,更要能数会算。 贺大成原来那一套便不是很吃得开,拿着算筹算起尺寸来,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眼看着铁甲评了甲等技师,连贺七那厨工头都是甲技,贺大成也发了狠,求了公子爷“摸顶”,用了半年专心啃简数,这一闭关出来,果然算学突飞猛进,连带着手上的技术都进了一步,被公子爷聘为了乙级技师,若是能再研出个新方子,那“甲技”也是妥妥地了。 林泉管事是公子爷的贴心管事,他比不得,但那铁甲也不过是半路贴上来的,他如何比不上?! 贺大成有这份上进的心思,自是专心研究,开年时便鼓足勇气接下了“玻璃”的方子来钻研。 虽说有方子,但方子上很多说法稀奇古怪,闻所未闻,他一边与林泉管事等人探讨,一边也不时请教公子爷,花费了三个多月,终是烧出了第一窑有点样子的成品。 “不错!老贺你有心了。” 厉大人看着这用砂子纯碱等一堆贱料烧出来的漂亮液体,也是甚为高兴,虽则这离成功尚远,到底还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这颜色应是提纯不够,气泡太多,还需搅拌……” 厉弦一边将钟大仙在耳边叨叨的问题一一转述,一边与贺大成细细探讨如何改进,心中也很是好奇钟恪所言,烧出玻璃就会有的小小“惊喜”是什么。 杯皿?镜子?望远镜?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虽是极好的物事,也算不上什么惊喜吧? 想想钟恪这老哥虽是爱钱又神神叨叨,说过的话倒还真没落空过,厉弦一时也有些心痒难耐。 第139章 兄妹 【就你这又混又绿, 还带气泡的玻璃, 早着呢!】 钟恪嘿嘿嘿地笑, 道是那项技术是由直播室“CP党”成员们点名赞助的,其中带头老大就是当年锚点初移到厉弦身上,因为心目中的大燕军神惨遭“咔嚓”,这位大姐怒而电之,揭开了厉纨绔悲惨生涯的序幕。 这么多日子大家看着厉弦一路走来, 原本只喜爱仲军神的好多观众,尤其是女观众, 陪着厉弦这强韧如狗尾巴草的家伙挥洒汗水, 救人种地, 热血奋斗,看着他和仲军神日久情深,不知不觉地, 比起种田党和仲家军, 一个略显小众的党派诞生了——当年厌恶厉弦欲之死的大姐头,成了这个“CP党”的党魁。 这位党魁是坚定的“爱情旧贞派”,就是对于爱情, 希望能够一对一,忠贞诚实, 永不背叛。在星际, 婚姻都快灭绝的年代,这样的小众爱好的确只能去小世界里寻觅了。 厉弦与仲衡之间生死相依的感情,让她们感受到了地球时代的纯朴爱情, 为了这点触动心灵的珍贵感情,“CP党”们绞尽脑汁,找寻了无数替代方法,甚至借用云算中心的亿万次巨型光脑来模拟测算,终于将她们心目的小礼物准备完毕,只要厉弦能搞出最基本的, 分卷阅读205 符合条件的玻璃器皿。 这些事情因为观众大人要求保密,钟主播自然乐得呵呵,等到阿弦搞出成品时再让他惊喜,嗯,希望不要太惊了。 既然钟大仙死活不肯透露,厉弦追问几句无果也就不再多想,反正弄出成果来时,自然就知道了么。 听闻阿衡来说,灾民中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厉弦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 面对几十甲兵与强弩,祝刀冷然以待,并不畏惧,眼前的仲家子来日或能与他一战,如今却还差点火候。但他带着阿殊。 阿殊重伤之后,能撑到此地,已是灯枯油几尽,就算他能背着小妹闯出这片弩箭笼罩之地,又能如何?若再无医士救治,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辗转来到狄丘,原本就是听了此地医院的赫赫名声。 一年来,狄丘医院以开放的医典、无数医书,更兼强悍到无敌的外科医术与经典案例名震北地,只要还能走得动的名医们,不是已慕名来医院进修,就是仰慕非凡正想来医院。 他带着阿殊秘密寻访一位交情颇深的名医,碰了一鼻子灰,这位神医早就来狄丘医院小半年了。 本想悄悄到医院为阿殊治疗,但如今形迹已露,他也不是什么放不下的人,除了阿殊,他在世上也本无牵挂。 祝刀空手站在那里,渊渟岳峙,双目湛然,他立在那里,就如一座高山,让人仰止。 仲衡跃下马来,凝神而望,只说了一个字:“请!” 这等对手值得他的敌人给予敬重。 ——陈国庆则,千军万马避白袍。 年少之时,他以百人的战队埋伏山间三日,将当时来犯的突厥千骑覆灭于山涧之中,一战成名。自此之后,他开始领军作战,庆则尤喜“飘骑”,练了一支千骑骑兵,个个身着白袍,与敌相对之时,迂回辗转,焉乎在东,焉乎在西,最擅以少击多,游击而战。甚至曾以千骑击溃突厥蛮兵两万,举世皆惊,这也成就了他“白袍庆则”的赫赫威名。 当年他在边境晃悠,大燕上下心惊胆战,尤其是刘琦死死缩在石堡之中,唯恐庆则带着他的白袍军来此一游。 而今白袍凋零,只有破衣阑珊,带着相依为命的妹妹,艰难寻着活路的祝刀。 人在檐下,还是他人的屋檐之下,又有求与人,如何能不低头? 祝刀束手就“请”。 只是万万没想到,简单说了来意,艰难地吐出“求医”二字,仲衡便带着两人来到狄丘医院,请出几位最好的医士相看,没有半句威胁利诱,更无一句多言。 祝刀冰冷如铁石的一颗心,似乎有了一点温度。他握着妹妹发颤的手,低声道:“阿殊,再难都挺过来了,别怕。” 柳老先生原擅大方脉,但这一年多来在狄丘医院中看到如此之多的“孤本”“绝本”“奇本”,简直颠覆了他心中医脉之学的天地,尤其这些医术“脉络”异常清晰,样样种种归根结底都要基于“解剖”之术,对于人体那更是从体肤到内脏样样析了个清楚明白,让人越钻研越是细思极恐。 能挺过来的,能认同那些奇理怪说的,自是一往无前地探究下去,寻找医术无穷的至理,学着学着,对于外科之术多也略有小成。 如今柳老先生便兼通外科,尤擅调理因外伤引发的失血、伤风、溃疡等症。 便是这等老到的医士,见了阿殊的症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实是,实是太惨了。 这女娘的脸庞毁了大半,五六条伤痕如沟壑横贯脸颊,甚至划断鼻梁骨,切开了半片上唇,就算如此,还能依稀看得出原本的精致的脸型。 她的嘴中,舌头只剩了小半截,显是补利刃生生割了大半。 “……如此酷毒,当真,当真是,唉!” 柳老先生蹙眉看着伤处,叹息不已,只道这等伤势已伤根本,若想医好,除非是狄丘的厉神医出手。 便是如此,祝刀与他的妹妹——曾经的怜夏宫之主,来到了厉神医面前。 阿殊的故事并不复杂,无非是贱身贵命,倾国倾城,一朝选在君王侧。为了让她能体面些,不再受人欺辱,相依为命的兄长拼命以军功向上爬,却被簪缨着冠者视为异类,鄙夷如泥,处处挚肘,若非如此,所谓军神又为何时时以少击多,以弱击强?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手下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卒,何以能够打堂堂正仗?! 红颜命薄,只因男人靠不住。 萧皇后本懒得与这等低贱,用于取乐的女人计较,但皇帝为一人而建一宫实在让皇后颜面扫地,她不再想忍,也无需忍耐之时,阿殊只有凋零被碾作泥。 幸好,她有一个勇而无畏,甚有计谋更懂忍耐的兄长。 她才得以有幸,能活着站在厉弦的身前。阿殊想活下去,即使这般苦楚难当地活下去,为了自己,更为了为她拼上一切的兄长。 “能医,但这舌头和容貌肯定是无法恢复如初了。” 厉弦细细查看了阿殊的情况,肯定地回答,转头又对祝刀说:“你这形貌还是得遮遮,既然来了我狄丘,便按着我狄丘的规矩来。” 祝刀点点头,沉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死,从今往后,我与阿妹便是狄丘的普通百姓,您愿收留医治阿殊,于我恩重如山,若有差遣,在所不辞。” 阿殊感激地望着厉大人,盈盈一拜,皆在不言中。 *** 上万的灾民被分散成四五处安置,在一连排的隔离营帐中,度过了七日的隔离期,这期间营帐之内处处熬药“杀毒”,人人皆要按卫生条例处置,医护营忙得两脚不着地,生生累趴了好几个女娘,若不是厉大人为大伙熬了滋补亢神的药剂,怕是能累倒一半人。 好在如今狄丘的人手宽裕许多,又有三营士兵和扩编的城管大队时时巡逻,逃出来的灾民又多半是普通的平民,凶悍不服管的青皮并无几个,辛苦了半个月,平陆上郡狄丘等地终于将这一大批灾民给吞了下去。 时节不等人,狄丘的夏收也终于开始了。 今年周围各地的乡绅们早早便打探了收割的时日,来到狄丘观“战”,只因周围方圆百里,种“夏收”的冬麦只此一家,旁人地里的庄稼大多要等秋收,是以众人都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地来了狄丘,若是夏收丰获,他们便要抢冬麦的“宝种”了,家中的陈粮老早准备好,就等着换狄丘的种粮。 狄丘今年的收割却已不是去年那般单纯的手工收割了,镰刀虽好,机械更强,厉大人如今也是坚定的机械党,蒸汽机啥啥的弄不出来,但牛拉马牵的收割机、播种机、打麦脱粒机……一样接一样的花样轮翻上,只等夏收之时来一验效果。 看着大牯牛拉着架奇形怪状的木架在田间走过,十几 分卷阅读206 把轮式的转刀突突削断麦穗,围观百姓和乡绅们眼珠都快瞪得掉出来了。去岁还在感叹镰刀神器,今年居然就已新器换旧貌了,这简直就是……逼着人买买买啊! 比起去岁春麦亩产五石,冬麦的收获虽未增长许多,却也达到了六石多的收成,如山般的金黄麦堆在一处,看得人心中安定,欢喜不尽。百姓所求不多,不过平平安安,吃饱穿暖。 狄丘实行的是户籍制,对灾民们的赈济则是以工代赈,因冬日天寒地冻斜下来的沟渠、营造等等工程,有了生力的加入,轰轰烈烈地继续开展。 在这阴云滚滚的乱世之中,西北小小一隅竟而透出了一股泼辣的生机。 一夏匆匆忙忙而过,秋风瑟瑟而起,东突厥突利图汗带着部族几万人在陈国肆虐,起家之地却突地乱起,西突厥老汗的孙子温哥,趁着突利图汗本营空虚,竟而集了数十中小部族,一刀捅向突利图的后背——攻占了东突厥的原汗国的牙庭,自立为突厥汗。 突利图汗顾不得再盘桓他国,匆匆带着部族,掳掠了万千汉人与牛羊赶回草原,徒留一地狼藉。 陈国死里逃生,还没舒出口气来,正平帝杨准驾崩了。 第140章 变生 国不可一日无君, 但正平帝这个烂摊子虽是病了几个月, 终究还是轰然倒塌得太突然, 两个从未接受过帝王教育的皇子尚在冲龄,孤弱无依,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上并无萧氏血脉,萧皇后, 如今的萧太后又如何能忍着让他们继位? 北地腥膻,南启和谈, 时事艰难如斯, 哪里还容得温情脉脉?萧离珠可以扶着杨准坐上皇位, 也可以将他的子孙扫出宫廷,以雷霆手段压下臣子欲推皇子和萧氏族人上位之议,萧太后垂帘摄政, 萧家的皇位终究还是要萧家人来坐, 只是她终究还未敢自立为皇。 陈国的惊变让大燕上下震惊不已,畏惧突厥蛮骑之余,朝堂之上衮衮诸公难免也有人生了趁此大好机, 咬下陈国一块肉的心思。 元和帝将此类议折一概留中不发,只是着厉相与有司议定和谈条款, 一条条与陈国谈, 如今大燕有的是时间,陈国却是被架在釜上煎熬,突厥蛮子虽是回了草原, 何时卷土重来谁又能知?到那时,若是稳不住南线,陈国指日即亡。 那样的局面却也不是大燕上下愿意看到的,唇亡齿寒,突厥人要是吞下了陈国,等待着大燕的又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前朝汹汹,风起云涌,大燕的后宫却是难得的平静,皇后厉氏有孕,免了诸宫的请安朝拜,深居简出窝在永禾宫里,一心一意安养胎儿。 为了孩儿,厉皇后连脂粉都少用,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却多了几分慈母之姿。 “……还有这等说法?”元和帝坐在厉澹身旁,听她说起阿弟来信如何如何,有三分好笑更有七分探究。 “是啊!阿弦听说我有身孕,特地写了信叮嘱,不要敷粉妆,说是对孩儿不好,要多吃蔬果,多走多动,切忌整日躺坐。” 厉澹抿着嘴轻抚自己挺起的圆肚,甚觉好笑,又觉贴心,当年嚣张顽劣的调皮弟弟,如今竟是懂得体贴关怀亲人,为了她这姐姐亲手抄了厚厚一沓孕期须知送来,也难为他找得来这些实用的方子。 “阿弦如今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他在狄丘做了好大一番事业,小小屯田校尉却生发得盆满钵满,往日倒看不出他有这手段。” 元和帝笑吟吟地尝了一瓣早桔,香气浓郁的桔果,尝起来却有些酸,回味甘苦,他皱皱眉,笑道:“难为你吃得了这么酸的。” 放下果子,又似是不经意道:“你也一年多未见阿弦了,今年的考课之期将至,不如让阿弦早些来探望你,也免得你们彼此牵肠挂肚的。近年边事不靖,突厥又猖獗,阿弦那个性子,倒亏得他没吓得跑回京来,还收了上万的灾民,往日倒看不出他有此慈悲心肠。” 厉澹眼中波光微动,轻轻瞥了他一眼,夺了桔瓣嗔道:“妇人有了身子便爱吃这些酸的,阿弦让人带来的山上野桔,本就没几个,你还来抢。” “阿弦有什么本事,您还不知晓?说起生发之道,那都是我郑舅家的方子人手,阿舅们也是,由着阿弦胡闹,总算没闹出什么事,听说还丰收了两季?这等祥瑞之事,是天人感应,英主持政方能有的,哪里有他什么功绩?倒是这灾民……” 厉皇后秀眉微蹙,低声道:“如今蛮胡作乱,我大燕边民离流失所,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皇有慈悲心肠,阿弦怕也只是与心不忍,不愿见皇上的子民遭难——这孩子的心肠从来都软得很。如此多的灾民,又岂是他那点小打小闹支撑得住的?陛下您为了灾民之事宵旰忧劳,妾愿率后宫嫔妃,节衣缩食,以作天下表率,捐助灾民,也让我大燕之民知晓皇帝您的恩德。” 元和帝望着她忧切的目光,沉默片刻,终是微微一笑,道:“前朝之事,哪里还要朕的梓潼来操劳?你好好护着孩儿便是为君为忧了。” 又略关怀了皇后几句,周敦便起身走了。 厉澹定定地坐在胡椅上,出神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天色渐暗,周敦的身影慢慢淡去,终是看不清了。 烛影摇红,心情懒。 “拿纸墨来。” 铺开一张郑家纸坊新出的雪浪纸,想起阿弟靠着这等造纸的小技也赚得盆满钵满,还弄出个甚么草纸,倒是连宫中入厕,人人都离不得它,厉澹便忍不住想笑。 思及所虑,却是千言万语提笔难写一字,凝了片刻,墨点悄悄滴落,却污了一张好纸。 厉澹轻声叹息,倦然道:“收了罢。” *** 格和勒草原上赤禾堡才建了一半,草市已开张,草料、陈粮换牛羊、皮子、骏马,在草市一家挂着“狄丘供销社”牌子的店里,更有上好的茶砖、丝绸,连铁锅都有得卖,生意是无比兴隆,无数牧民骑着马,赶着牛羊奔来此地,就为了能换上便宜许多的汉家好物。 郑家、齐家、吴家等等,西北数得上的豪商都与厉大人有千细万缕的瓜葛,便是不做生意也要来挺个脸,更何况这草市有穆都斯神使的名头和倚仗,羌蛮们不但纷纷涌来交易,甚至还有虔诚的信徒自发地维护,商者言利,既然能赚,还能大赚,各家自是心甘情愿地纷纷派出商队前来,草市的交易便更为红火了。 让厉神使眉花眼笑的,倒还不是这点牛羊马和皮毛的生意,而是人。 雪灾之后,许多小部落下场凄惨,不是被吞并,就是无声无息地消亡,也有许多部族的勇士流离失所,若是在以往,他们往往会投入大的部族,或是成为流浪的牧民,但这一次,厉神使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机会。 厉大 分卷阅读207 人成立了胡骑,招募骑术出众者,狄丘胡骑待遇极优,不但一日三餐,日日有肉,还有砖瓦住所与月钱二两,比之狄丘正兵也只差一成,草原上除了贵人老爷们,贫苦的牧民日日放牧辛劳,又哪里有这般好的日子? 一时之间,从者如云。 对胡骑的忠诚,厉大人倒从未忧虑过,这等蛮胡,只要能笼络住,好生约束,他们并无什么家国之辨,强汉有胡骑,厉神使弄些个胡卫来,也能更让草原上的羌蛮顺服。只是这一支队伍却不好光明正大地当作狄丘军,只能以部族内附,贡献牛马之名入大燕,好生训练之后,作为狄丘的机动兵力。 轰轰烈烈的夏收之后,狄丘的粮仓又是爆满,不但平陆的乡绅涌到狄丘来,老规矩陈粮换“宝种”,此番连外地的豪商行商们也纷纷来狄丘换粮种。有了如此之多的顾客,后勤司的烟青虽不在狄丘主持交易,但副管事易范却秉持了烟青大管事的原则,该宰的绝不手软,该算的算得毫厘不差。 正所谓:狄丘仓廪实,来客肉甚疼! 可谁让如此高产粮种,只此一家出品,别无分号呢? 眼见人多粮足,手中控制的地盘越发大,万把的灾民慢慢被消化,成为平陆与狄丘的一员,厉大人虽是累得口吐舌头,天天让某人捏肩捏腿之余,心下也是甚有成就感。 有了这些粮草,不但灾民可以安顿,养几百上千的胡骑倒也不成问题。 祝刀两兄妹也在狄丘住了下来,对于祝刀这个陈国前军神,厉弦有些摸不透,但他家妹子在自己手上,还等着医治,一时倒也不虞他的忠诚。 这么个名将放在手上,不能正大光明的拉出来用,真让他去当个小卒或是工坊做工,那也实在是暴殄天物。想来想去,厉弦便索性把胡骑队交给了他,让他蓄起大胡子混在胡骑之中,一则不是熟识之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堆腥膻邋遢的蛮子中认出这位曾经的白袍庆则;二则祝刀原本就是以游骑兵出名,用他来压服这帮骑射出众的蛮子,倒真是牛刀杀鸡,小菜一碟。 为了让祝刀安心做活办事,厉大人破例用一千积分兑换了消炎去痕的方子,又心疼地用好容易才攒了一点的二代“青梅散”,给他家的妹子用上。 阿殊那张脸和舌头想恢复如初那是断不可能,但用了如此“昂贵”的去痕之方,不过半月,脸上的伤痕和嘴中的溃疡已渐渐收拢口子,不再那般可怖,假以时日,坚持用药,疤痕还会慢慢淡去许多。 阿殊很能忍痛,她住在剑衣她们的医护营里,日日都要用厉神医配制的“神药”来洗面,却是面不改色,从容镇定,一双秋水平静无澜,每每还要点头福礼向医护者致谢。 这倒让厉弦有些怀疑,这药是不是真像钟恪说的那样,药效虽好,就是敷用极痛? 【啧啧!这个姑娘实在是不简单,坚忍贞静,好女子啊!】 直播室里的观众们纷纷感叹,也撒了一把安慰鼓励的星币,补上了厉神医的方子钱不说,还有点小小盈余,倒让厉弦有些意外之喜。 地盘扩大,虎威营又暗中纳入狄丘体系,狄丘军方之首仲衡仲校官也忙得马不停蹄。 厉大人摇头赞叹: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被赞的夯货眯着寒光烁烁的眼眸,当夜就持鞭好好教训了一番胡言乱语的厉校尉,让他知晓虎须不可轻捋的道理。 中秋节前,一纸诏书到来,骈四俪六地宣慰了厉大人的劳苦功高,着厉校尉进京课考。 另有口喻曰:皇后甚是想念弦弟,一见为盼。 第141章 回京 “鸿门宴啊!” 关起门来对着自家夯货和阿舅, 厉弦也没遮遮掩掩, 摸着下巴叹道。 不知是否被钟恪电来电去电多了, 厉弦总觉得自己的胡子等毛发很是稀疏,稀稀拉拉长出几根来甚是难看,让他气恼地给刮干净了。幸好头发仍是浓密,雄风依然,要不然, 他当真是要拉着钟恪这混蛋同归与尽。 倒是阿衡,初到厉府时也不过十七八, 从廷尉狱里出来便已是胡子拉茬, 让厉大人看着极为不顺眼, 逼着他将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倒有些类同京城敷粉白面的纨绔公子作派,只是仲衡那麦色的肌肤, 衬上青黝黝的下巴颏, 未添风雅,却增三分悍气。 “本朝考课并未如秦汉之时一年一考,三年课殿最。自太-祖以来, 并未定期,文官多是三年小满, 六年秩满, 武将却是由皇帝诏令而定。阿弦如今任这屯边的西戊校尉不足两年,按说考课确实早了些……” 郑锦看看外甥,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这孩子太能折腾了,明明不过是个屯边的七品小武官,楞是能让他拳打脚踢,撑开若大的场面。至于自家推波助澜,帮着自家阿丑助力一节,郑舅爷自是忽略不计了,不能满足自家亲亲外甥的阿舅还算是什么阿舅?! “阿弦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阿澹如今贵为皇后,厉相又在朝中,你这点小名堂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招兵买马皆在朝廷制内,收拢灾民也有朝廷的牌面出头,我料这一次去京都,也不过是你皇帝姐夫眼馋狄丘的生发之计,这几年战乱频起,天灾人祸的,他这皇帝当得也无甚滋味……” 郑锦轻蔑一笑,殊丽如春。 周敦这个新上位的皇帝,手段有些,心胸却欠,黑眼珠子只是盯紧了银钱利益。想搜刮,不愿捅马蜂窝彻底得罪世家,又不愿舍出手中的权益,遮遮掩掩,贪心不够。上位一年多以来,光是他郑家就割舍了好些肥肉投喂,也未见能喂饱了这饕餮肚肠,各世家大族难免怨声载道。 厉弦点点头,也是差不多的想头。他这小小七品武官不过屯田略有些生发,做点小买卖,又不是揭旗造反,皇帝有诏,哪里又能不去?这一去,唉!总得舍点肉出去,二代的良种带上些,什么双穗的冬麦、儿臂粗人长的木薯、五彩的粟米都带上,这可都是祥瑞啊! 既然进献祥瑞,他皇帝姐夫好意思不给赏赐么?说不得这一趟还有赚无亏。 至于与蛮族交易互市之事,没捅出来皆大欢喜,免多事端。若是被皇帝知道了,也不过是顿训责,略有逾越而已,边塞贸易多年,哪家大商队没走过?只要不是违禁私卖武器盔甲,能买来蛮族的好马反而倒是功劳。大不了让他家相爷老子上个折,让阿姐吹吹枕边风,又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至于安全问题…… 【走,回京城!边塞风情看久了,上人们都很有兴趣回去看看。】 钟恪也是兴致勃勃,对于厉弦所说的担心皇帝不对已不利什么的,哼哼一笑,有上人们给撑腰,只要别傻到去以一敌万,就算是对上皇帝,那也是手到擒来,你说 分卷阅读208 要电几分熟就电几分熟! 至于说当年被蛮子追得逃河远遁,差点要了仲二的小命,那时不是厉某人还没练成电闪神功么?! 想想,钟恪又有点不放心地打了个补丁,说是这个电能虽好,可也非是万能,东西别瞎吃,遇到弩-箭躲远点,要么身上还是穿个小铁甲? “……” 厉弦听他这一堆补丁打的,只想说一句:要你何用! 仲衡默默听这甥舅俩计议,并没有多想什么,摩挲着阿弦给自己打制的宝刀皮鞘,心中安稳,水里火里,总是同行,又何须思虑过多。 黑甲军如今一营有千五百人,另有虎威营三千,但这些人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带着回京,唯有选取精锐之士,明面上一批,暗中再行护卫,方能保阿弦不失。按着阿弦兵书中“特种部队”要求,选拔苦练了快五个月的技击之士,也该锋出于鞘了。 因皇帝诏令甚急,厉校尉带着百二从骑与仲衡匆匆随天使返京。隔日,郑青郑赤将虎威营交予副手,悄悄带着百余技击士蹑踪跟随而去。 中秋将至,虽是战乱频频,京城里却仍是一派旖旎风光,透着一股陈酿般的熏熏陶陶之意,又犹如荼蘼盛开,艳至极处的绚烂。酒垆有新酿,长街有歌者,处处都是繁华似锦,半点也无惶惶之意,唯有熏黑了一长截的城墙还铭记着当日蛮胡围京的惶然惊惧吧! 看着街上著粉插花的白面公子哥们浪荡而过,路人好奇地张望他们这一行西北来的土疙瘩,厉弦也是悠悠感叹,当年的净街虎、京都恶犬,如今光天化日行在京城长街之上,竟而没有一个奔逃惊呼的百姓,当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皇帝召见不能耽误,到得京城略加收拾,连相府都没回,厉校尉便进宫待诏。若是平常的七品外官考课,怕是连尚书省的官长都未必能见到,更不用说觐见皇帝,有些手头甚紧,或是不太受待见的,甚至会在京城磨上一年半载待诏。可厉大人的官职虽卑微,身份却不同,此次皇帝召见,半是公事,半是家事,自然不必伸长脖子等。 仲衡身上并无官职,不能随厉弦进宫,只得带着卫士在外等候,望着那人迈入宫门,他忽地心中一悸,低呼道:“阿弦!” 宫卫内官在旁,他连一句“小心”都不能说。 厉弦回过头来,忽地呲牙一笑,夕阳斜斜照在他身上,映得少年俊朗一如画中人,他的唇无声开阖,道:“莫要担忧,无事。” 望着阿弦随着宫人远去,他却只能站在高高的宫墙之外等候讯息,等候那人的归来,仲衡紧握着拳头,牙根渗出一丝血腥味来,盯着高墙檐角的瑞兽螭龙,他第一次生出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之感。 “阿弦不必多礼。”周敦笑眯眯地让人平身。 厉弦也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心下大骂MMP,不必多礼却不早说?待老子都磕头跪礼了才来客气客气,当了皇帝这脾气果然见涨啊! “阿弦可是出息了。”周敦叹息着,让人拿了个锦墩过来,“坐,你站着都快比朕高了。” 厉弦微微一屈腿,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我混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个小小屯田校尉,能出息到哪里去?我这身板,又如何有皇上您的伟岸巍然、光可鉴人?!您看着我好,大约叫做-爱乌及乌,自家看着长大的蛤-蟆都比别人家青蛙俊些。” 周敦被他这无耻的草包马屁说得差点喷笑,憋得咳了几声,才呸道:“还是这般不学无术,你当我是镜子还是城墙?!还光可鉴人、伟岸巍然……” “皇帝姐夫,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还不知我有几斤几两么?”厉弦也叹。 周敦笑骂几句,言笑晏晏,倒也有了几分当日还是皇子之时,与这混账一同玩闹的兴味。 “你那祥瑞又是怎么个意思啊?木薯、五彩粟也就罢了,那些麦种当真有五石亩产?阿弦,你可莫要弄些糟物糊弄于联,欺君之罪你这小身板可担不起。” 周敦盯着厉弦的眼睛,将手中的玉如意搁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打。 “我哪里敢欺君?!”厉弦忙不迭地大声道:“良种是其一,种植的方法也很有讲究。皇上您是知道的,我就爱捣弄些机关物事,在京城南苑庄子就弄了些水利机械,到得西北那处,地广人稀的,也就由得臣下甩开膀子随心干,几千民众辛劳,我也是绞尽脑汁,这才种出了这等丰产的好粮食。” “呸!你又费得什么力,还不是你家好舅舅帮衬?”周敦啐了一口,斜睨于他,却见这小子嘿嘿嘿地笑,既不否认,也未就此认下。 他从鼻子里轻轻冷哼一声,又道:“你在西北边塞历练,确实长进不少,我本以为你在那里呆不得几月就要哭着喊回来,倒是真没想到你能在那里干出这番成就。 厉相已有年岁,阿澹也只有你这个同胞的亲弟弟,此次既然回京,朕赏你提上两阶,领个肥差,在京里呆上几年,替朕将皇庄好生理理,种种你那有五石亩产的麦子,也让司农的那帮蠹虫好好学学,来日推广天下,也是造福万民的功业。” “皇上!您这真是高看我了,那麦子我认得吃,可不认得种,连那种植之法都是下人帮我理的,留在京都与厉相大眼瞪小眼,憋都憋屈死我了,哪里还会种什么麦!” 厉弦嗷嗷叫唤,甚是委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厉家的千里驹另有其人。京城呆了十几年,我早就呆腻味了,反而在西北广袤天地,臣倒是活出了另一番滋味。臣不敢贪恋京城繁华,愿驻留西北,为我皇守土复开疆!” “守土复开疆……” 元和帝似笑非笑地念着这一句,抬脚轻轻踢了下跪地信誓旦旦的小小屯田校尉,叹道:“好志气!朕便成全了你。” “多谢陛下。”厉弦眉开眼笑地抬起头,脊背汗湿了一片。 “你阿姐身子沉了,叨念你好几日,朕的耳朵都被你的名字磨起茧了。趁着宫门尚未落锁,去见见皇后罢。” “喏。” 厉弦如今身为外臣,年纪又长成,自然不能进后宫,既然皇帝有恩旨,自是拨了一座外殿让姐弟俩一叙别情。 穿过长长宫墙夹成的小巷,阴暗的天空都似被阴影中的高墙划成了一条条,一格格,支离破碎。 星子寂寥,月色黯淡,一排长长的灯笼照在前路上,无声的人影被拉得长长的,重重嶂嶂,倒似是鬼影一般。 厉弦随总管太监田喜走着,周围明明有十几个内官,却鸦雀无声,只余极轻的嚓嚓脚步,憋得他浑身压抑又难受,真想扯嗓子嚎上一声。可这里是皇宫,天下至尊至贵的所在,他的阿姐余生将要慢慢消磨度过的地方。 厉弦只觉得心头闷闷的,有一丝痛。 “田公公 分卷阅读209 ,皇后身体可好?”趁着行路,厉弦向田喜打探一二。 “厉大人有心了,皇后娘娘如今只是月份有些大了,身体倒是不差,您不必挂怀。” 田喜细声细气地说了几句皇后日常饮食起居,脚下不停,很快便到了太-安殿前。 “厉大人,请。皇后已在殿中等候了。” 厉弦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着心头的激动之情,迈进了太-安殿。 阿姐,我来了,你好么? 第142章 那时 太-安殿中灯火辉煌, 灿灿烛火映得端坐凤位之上的美人艳若桃李。 厉澹戴着金灿灿的凤冠, 着一袭暗红的常服, 金锦与玄墨织就的滚边,暗金绣凤华贵异常,更衬得她面如桃花,肤若凝脂,一双凤眼似秋水寒星。 望着厉弦, 她的眼中再没了旁人,红唇微微颤动, 终于呼出一声:“阿弟!” 厉弦的双眼, 在走进这深宫大殿之时, 早已湿润模糊,此时哪里还忍得住,他高呼一声“阿姐!”飞奔而上, 哪里还记得行什么礼, 记得这座上的是大燕的皇后。 “哎哎!厉大人,不可无礼……”田喜急得直喊,伸手就欲抓住这不识礼数、大呼小叫的厉家子。 “放肆!” 厉澹忽地站起身来, 一声大喝,秀眉凛然, 眼透寒意。她的肚腹已经很大, 坐在座上袍服遮掩还不明显,这一站起身来,纤弱的身姿挺着硕大的肚子, 站在那里都有些颤颤巍巍,身边的几个宫女急忙上前搀扶住她。 田喜立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地上,低呼:“奴不敢。” 皇后娘娘如此姿态,众人哪里还不知这位厉家公子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内官与宫女们齐齐低头垂目,不敢再扰半分。 “阿姐,你,你别急!”厉弦冲到阿姐跟前,也被她硕大的肚子给惊到了,一头冷汗刷地冒了出来,牢牢站定,咽了口唾沫,盯着他家的小外甥,轻声细气道:“你可别惊到我家乖乖小外甥了!” 有大舅二舅这两个现成的好榜样,他可是知道好舅舅该怎么当的——外甥要星星绝不能去摘月亮!不过想想小外甥他爹是周敦,腻歪虽腻歪,可人家也是一国之主,要啥没有?以后要弄什么逗外甥开心,当真得好好动动脑筋了。 厉澹噗嗤一笑,这才缓缓又坐下,眼波一转,对着跪伏的田总管道:“你下去吧!替我多谢皇上,我姐弟俩今日好好叙叙话。” “喏。”田喜磕了一个头,脸也不抬地躬身退下。 厉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笑盈盈地注视着阿弟,招招手,道:“过来些。怎么,吓着了?” 厉弦摇摇头,走近一步。 一股浓郁的甜香从鹤嘴香炉中袅袅散开,激得他鼻头痒痒,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傻孩子。”厉澹捂嘴轻笑,一手拉住了阿弟的手。 阿姐的手微凉,腻滑柔软,带着姐姐的温柔。 厉弦走近才发觉,阿姐脸上的妆容很浓重,描眉敷粉,香气馥郁。 “阿姐,你看我都长胡子了,你还当我是小娃儿么?” 厉弦笑道,还是忍不住说:“阿姐,我不是让人带信了吗,你有身孕,铅华还是少用为妙,免得遗毒孩子。” 厉澹轻笑的唇角一僵,抿了抿,又笑开了,嗔道:“宫中人人都用铅华妆粉,也未见哪个中了毒。你阿姐老了,若是再不用些胭脂花粉,哪里比得上那些鲜嫩的花啊朵的。” 她目光微微垂下,慢慢松开阿弟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轻声道:“不碍的,我会小心。” “对了,阿姐,我如今学了些医术,在狄丘人人称我厉神医,不如我帮你诊个平安脉?”厉弦见着姐姐这么大的肚子,未免有些担心。 厉澹手一缩,眼睛一瞪,道:“你从小到大几时看过什么医书?宫中这许多太医,还用得到你这半壶水来晃荡?不说这些了,我这许久都未见你,可记挂得狠了,你信中又是三言两语,辞不达意,当日太学里念的书都吞到狗儿肚子里去了么?!” 厉澹看着阿弟,连声问起他在西北的起居饮食,听着听着,眼圈就有些红,喃喃道:“可委屈阿弟了。” “阿姐你还不知道我?苦着谁也不会苦了自己啊!为了点好吃的,我可把狄丘折腾个遍,种了好些玩意,又把越胖子给拐去养猪羊,这家伙如今日日为牛羊撸……咳,这个,狄丘如今牛羊满圈,五谷丰登,可都是你阿弟的功劳,我厉害吧?!” [小厉子这无耻的吹嘘功夫已有老夫三成功力了。] [哈哈哈,平日嚣张跋扈的厉大爷,如今在姐姐面前就是个乖宝啊!]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还有我们的功劳,小厉子这是贪天之功,要坚决打倒!] [唉,当了皇后,这颗好白菜算是被周敦这头猪给拱了。] 直播室里的家伙看到美人姐姐又是一波浪起,星币哗啦啦,祝贺姐弟重逢,更有给厉家小外甥的贺仪。 厉弦笑嘻嘻地悄声谢过,那些骚气十足的话便视若无睹了。 看着阿姐心疼自己,想拿点什么哄哄她,摸摸怀里,正有一包没吃完的蜂蜜牛肉干,忙掏了出来,献宝般递上,夸张地说道:“阿姐,我在狄丘尽想着弄好吃的了,想着你爱吃肉脯,又喜甜食,瞧瞧!我亲自研制,指导他们给弄出来的,厉氏秘方牛肉干,还加了蜂蜜,可好吃了!你尝尝。” “呸!当我不知最爱吃肉的是你那位仲二,最爱吃甜的就是你自己么?随手一包肉干,还敢说是特意给我的,大言不惭。” 厉澹口中啐着,瞧着阿弟讪讪傻笑,还是伸手接过了那肉干,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唾液慢慢润开,牛肉很是香嫩,嚼起来颇有韧劲,甜香中带着丝奇特的辣味,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慢慢嚼着,眼中的泪终于垂了下来。 “阿,阿姐!你哭什么,真有这么难吃么?!你快别吃了,我下次弄别的好吃的,我……”厉弦有些慌。 厉澹噙着泪,含笑轻轻摇头,金凤步摇闪闪生辉,她哽咽道:“……不,很好吃。我是觉着,阿弟你懂事了。” 她伸出手抚着厉弦的脸,凝视那双酷似父亲的眼,沉默了片刻,柔声道:“阿弦,你要好好的,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快快活活过这一辈子。” 厉弦一楞,干笑了声,凑到姐姐耳根边,低若蚊蚋地说道:“这,这个,阿姐,我也不想瞒你,我与仲二……嗯,有了白头之约。” 厉澹楞楞地坐在那里,木木地转眼望向阿弟,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看着阿弟歉疚又有些羞涩的欢喜,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梆,梆—— 分卷阅读210 更鼓传来,女官躬身禀道:“娘娘,戊时将至,宫中要落锁了。” 厉澹敛了脸上动摇的神色,又端坐起来,低声道:“将我备的礼呈上来。” 她微微一笑,道:“阿弦,你我来日再会。” “阿姐,保重。” 厉澹坐在凤座之上,看着当年顽皮浪荡的阿弟,如今身长玉立,好一副佳公子的模样,看着他认认真真地磕头,依依惜别,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走出重重宫门,走向自由的天地,她终于潸然泪下。 慢慢站起身,道:“净面。” 十几个宫人便如木偶悬丝般动了起来,打水端盆,捧上温热的面巾,轻轻为皇后拭去浓重的妆容,一张腊黄憔悴的脸庞显露出来,只有那双眼,还是那般锐利得仿佛能刺破人心,滴出血来。 “……血!” 望着皇后袍服上洇开的血渍,留珠的泪再也憋不住,骤然涌出,痛哭出声。她是厉大娘子自小贴身的侍女,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嫁人,陪着她一路走入这吃人的深宫。 “噤声!且死不了。”厉澹冷冷道:“为我更衣。” 留珠哽咽着,拼命抑住自己的泪,匆匆去取干净的衣袍。 厉澹坐在冰冷的凤座上,楞楞地望着宫门,双目渐渐迷离。 那一年,她去南苑庄上,为早逝的母亲忌日祭祀。 春光正好,她的心中却是郁郁,在庄上住了好久。 那一日,陌上花开,她去郊野散心,身长玉立的青涩少年缓缓走来,腼腆地问道:“女娘便是太后许我的阿澹么?” 他羞涩一笑,认真地说道:“我是周敦,笃厚忠诚,能装饭食。” 她听得噗嗤一笑,将这以盛放饭食的器皿为名的男儿,放入了自己的心里,那将是她一生的夫。 悔不悔?不应有悔。 *** “阿弦!” 看到心心念念的人终于从那凶兽血口般的宫门走了出来,仲衡三步并作两步,猛然冲上前去,贪婪地望着他,从头到脚迅速扫了一遍。 厉弦含笑摇摇头,抱着阿姐给的礼物——一只小小的描金漆盒子,下巴一抬,指指马车,仲衡立时知机地将人带上了车。 待得一队车马缓缓行进,宫门被远远抛在身后,仲衡一把将人搂住,死死嵌进自己怀里,喃喃而语:“阿弦,阿弦……” 厉弦静静地任男人紧紧搂住自己,听着自己的心和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突地安定下来,一颗悬了半天,飘飘荡荡的心落了地。 可这夯货实在抱得太紧,憋了一会儿,他憋不住了,薅着自家男人的头发,嚷道:“喂喂!你这是要勒死我啊!快放开,夯货!我无事。” 好容易把这不安的家伙安抚好,厉弦这才有空拿起姐姐给的礼物,细细端详。 盒子又轻又薄,不过手掌大小,也放不得什么大东西。 厉弦轻轻打开,里面装了一只小小的孩儿围兜,看那拙劣的绣工,便知是自家阿姐的手笔。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姐绣了这个不留给我外甥,送我作甚么?难不成我如今还要用这东西……” 突地想起阿姐说的,让他娶妻生子的话,厉弦啧啧两声,遗憾地拿起围兜,叹息地望望仲衡结实平坦的小腹,那里只有八块硬梆梆的肌肉,可没有能育儿的宫所。 仲衡也已平复情绪,看着阿弦手中的孩儿围兜,再瞅瞅他那古怪的眼神,虽不知何意,脸色也不善起来。 “唉!阿姐说让你为我生个孩儿,你哪里生得出来哟——” 仲衡凶光毕露,正要让某人晓得能不能生的学问,手一动却不小心打翻了那漆盒,几十颗细小的黑色干果子咕噜噜滚出来,在马车里洒了一地。 “什么东西?!”厉弦一楞,问道。 【中草药:王不留行。活血通经,下乳消肿,利尿通淋。】 钟大仙很是精准地回答道。 第143章 赴死 厉弦皱眉摸着下巴, 看着这二十七颗“王不留行”出神。 阿姐给他这药总不会是让他“活血通经, 下乳消肿”吧?还是这古怪的药名在暗示些什么? 抬头看看仲衡, 那夯货拈起一颗药正在仔细打量,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阿恪,帮我查下,这药名有什么讲究吗?” 直播室里也争执不定,有的说“活血通经”是暗示让厉弦去打通关节, 疏通上下,立马有人反对, 这药还有“利尿”的功效呢!莫不是让阿弦保肾健体, 准备生娃?!大家的意见莫衷一是,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观众们都认为阿姐悄悄装了一味药给厉弦,绝对不是让他去吃, 而是暗示着什么。 讨论的焦点最后和厉弦想的一样, 集中在了药的名称上,“王不留行”这药名有什么讲究还是特殊的意义? 【……西汉末,王莽派王郎追杀汉室后裔刘秀, 百姓知道他们是祸害天下的奸贼,便紧闭门户, 无人愿意相助, 不留王郎食宿,是称为“王不留行”。此事发生在药王邳彤的家乡,他便以此为药名, 借喻“得人心者得天下”。】 钟恪让光脑翻了几十本有相关记载的古籍作对比,最后选取了比较一致的说法。 [有危险!] [难道是皇帝要追杀小厉子?!] [是阿姐叫小厉子快跑啊!] [狗皇帝,敢害我家小厉子,特么电S他!] 直播室里纷纷扰扰,人人都直觉小厉子阿姐的这个暗示,含意似乎不太妙。 “……追杀?王,不留,行!‘得人心者得天下’?!” 厉弦喃喃念着,手中捏着的药果微微发颤。不管是哪一种意思,阿姐迫不得已以这种方式传讯,本身便是极为危急的讯号。 “阿衡,这药叫‘王不留行’,我怕,我怕阿姐她有危险。我要回去看看阿姐!”厉弦抖着唇将此古怪药名的来历转述。 仲衡一把握住他的肩膀,紧盯厉弦慌乱的眼,沉声道:“阿弦,宫门已落锁。此刻你就算回皇宫,也无法见到你的姐姐,反而惊动皇帝。皇后娘娘与你相见时,神色如何,身体如何?” “她,她没让我诊脉。”厉弦很懊恼,拼命回想当时阿姐的神色,“阿姐与我说话时,倒未有什么异样,看着也还好,只是她……她哭了。” 仲衡一把将神思不属的人按坐下,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既是如此,一时应是无碍。王不留行,王不留行!阿姐既然送了这药给你,怕是暗示帝欲不利于你,让你赶紧走。先回去,明早派人查探皇后娘娘目前的情形,再作打算不迟。” “先不要回相府。”仲衡蹙着剑眉,凑到厉弦身边耳语,“若真是我们猜的那个意思,‘他’在暗,我们如今在明,相府的位置不利,四周街坊密布,纵 分卷阅读211 马也不易。” 要是有何变故,只需几百个兵卒在街坊两头一堵,围拢起来,便是瓮中捉鳖之局。 “去南苑庄!”厉弦当机立断。 那里地处京郊邙山南麓,紧靠饼子山,跨过一条山涧便是茫茫群山。 仲衡弯腰钻出马车,飞身跨上他的大黑马,脚下用力一夹马腹,高声喝道:“速行!” 黑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开始奔行。黑夜之中,一行车马迅速地转向,急急驰向厉家位于京郊的南苑庄。 *** “兄长……他人呢?!”厉弢面沉如水,问道。 厉安肃立垂首,有些尴尬地禀道:“原是说,大公子他这两日会到京考课,是以奴派人去城门守着,今日本是传话回来,说大公子到京就直接去了殿见,谁知……” “你未曾去接,也未让人在宫门外等候。”厉弢低声说道。 厉安花白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些,扯出一丝干笑,也未辩解什么。 “行了,安伯,你且退下吧!” 厉弢看着大管事厉安缓缓行了个礼,有些佝偻的身形慢慢走出门外,他深深叹了口气,这一两年,这位大管事老得越发厉害,行事也越发孤拐势利。 在他眼里,远赴西北任个小小屯田校尉的大哥,大约便是被父亲“流放”了。 那在自己眼里呢? 厉弢扪心自问,却无法回答。 兄长远遁,在京城,在厉府,他厉弢便是当仁不让的厉相公子。他斥责厉安未曾尽责去迎兄长,他自己又何曾从心底里欢迎厉弦?诸多借口责难,不过两字——“不想”。 不想念,不想见。 思及便是烦闷,念及便是惶恐与心虚,明明自己也未曾对不起兄长半分。 见不贤而内自省,却是己亦有是恶。 厉弢闭了闭眼,不去想那些忧心烦恼的事,兄长既然已至京都,自然会回府相见,无须庸人自扰。 倒是父亲…… 想起近日父亲来去匆匆,神色焦虑,似是连头发都白了几许,厉弢只恨自己年少力薄,不能为父分忧。不如让厨房用兄长留下的滋补方子做些汤水,多少也让老父滋养几分。 他思绪纷纷,一时思及宫中已有身孕八月的皇后长姐,一时又念及在西北吃了两年风沙的兄长,再想想府里风云暗涌,不服气,想争着出头的庶弟妹们,竟是少年人也多愁思,心神不宁。 *** 厉澹躺在床上,鬓乱钗横,蜡黄的脸上已血色尽褪,额头的汗水湿透了鬓发,往日秋波盈盈的美目瞪突着,死死咬着口中紧缚的布条。 “娘子,娘子……” 留珠死死咬着唇,眼泪不停地流着,痛哭失声,双手颤抖着,拼命撑开厉澹的腿,口中不住喃喃:“用力,用力,已见着头了!” 厉澹口中嗬嗬有声,突地一阵抽搐,竟是连面容都痛得扭曲了,脖子挣命似地猛然挺起,嘴角血色迸裂,无声长号。 “……出来了,出来了!”留珠一声低低的欢呼,忙又堵住自己的嘴,咬牙从血泊中抱起浑身皱皮通红的孩子,倒过头来,用力一拍孩子的小屁股,孩子却没有一点响动。 留珠只觉心头突突乱跳,眼前一阵阵发黑,喃喃念着:不会,不会的,上天保佑…… 她手下连连,又使劲拍了几下,孩子突地发出了一声猫叫般的呜咽。 留珠喜极而泣,涕泪纵横,又慌手慌脚地将孩子的嘴小心用布巾捂住,道:“娘子,娘子!是位小皇子。” 厉澹闭着眼已倦极,此时才睁开眼来。 她深深望了一眼血迹未干的孩子,缓缓转过头去,抖着手解开自己口中的缚带,干裂的唇轻轻开启,道:“留珠,我将他,托,托付给你了。去罢!” 听闻此言,留珠浑身颤抖着,将孩子草草擦净,包裹好,抱着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用力磕了三个头,哑声道:“婢子以命护着,必将他安然交到公子爷手上。” 厉澹闭上眼,道:“走!” 留珠再不迟疑,将孩子藏入一只锦盒之中,匆匆塞入床下,又拿出早已备好的一团血肉,放到厉澹腿间,突地嘶声喊道:“快,快来人啊!皇后娘娘,她,她不好了……” 永禾宫中兵荒马乱,人影幢幢,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却未留神动了胎气,以至八月的胎儿不保。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所踪。 太医退了出去,去向皇帝禀报娘娘如今的状况。 厉澹勉力撑起身,道:“扶,扶我起来梳妆。” “娘娘!”柳儿泪流满面,却不敢不从。 她虽不是厉府出身,却也是娘娘从潜邸之时就带在身边的心腹,如今眼见娘娘如此惨状,还惦记着女为悦已者容,心中实是又痛又怜。 厉澹勉强坐起,对着铜镜却是连眉笔都拿不稳,手中一颤,笔落了下来。 轻叹一声,道:“柳儿,你帮我敷粉着眉,要楚楚可怜,不见凄惨。” 她顿了一顿,吃吃低笑自语道:“可怜爱,心才会有愧,若是丑得和疯婆子般,呵呵!万千宠爱说到底,不过是个‘色’字。” “扶我去旁室,此间血腥味太浓。” “喏。” …… 周敦走进宫室之时,只见他的皇后身着纯白的亵衣,盖着一床薄薄的锦被,披发躺在千工百子拔步床之上。 她的脸色惨白,泛着些许晕红,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侧,双唇血色极淡,两行清泪从紧闭的眼眸中缓缓流下,孱弱得像是一朵风中的野菊。 听见他的脚步声,厉澹的眼睁了开来,眼中盛满愧疚与绝望。 她呜咽着,道:“皇,皇上,妾未能好好保护你我的孩儿,我,我……” “梓潼莫心焦,这孩儿许是与你我无缘,总还会再有的……”周敦俊美的脸上满是忧伤与痛楚,缓缓坐在皇后的床头,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不,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厉澹凝视着那张美似潘安的俊颜,心中冰寒彻骨,口中却仍哀声道:“我撑不下去了,要去陪我的孩儿,不能再与您白头偕老了……” 这个男人以皇后之位为聘,那人以江山作嫁,她又怎么还能够活得下去?唯有无知无觉地乖乖一死,成全他的英名与颜面,或许还能留半丝歉疚与情意。 “梓潼……” 周敦眼中盈然,似有泪光。 “皇,皇上,妾只求您一事,”厉澹微微转身,将自己最美的侧面对着帝王,犹如天鹅垂死,哀声祈怜,“我唯有一个胞弟阿弦,生性莽撞又顽劣,却是喜爱自由自在,我求您,求您照看着些,让他平平安安,自,自在一世……” 她喘息着,气息不稳,身下的血腥味渐渐又浓重起来。 周敦垂下眼,终有一滴清泪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分卷阅读212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便是多思多虑,安心养着身子,会好起来的。好好歇着,我让太医再为你诊诊。” 元和帝站起身,轻轻为皇后掖好被角,没有再看一眼她的眼睛,起身离去。 厉澹凝视着那熟悉的背影远去,惨然一笑,阿弦,阿姐要拖累你了。 第144章 托付 快两年没有主子入住的南苑庄, 在这晚热闹了起来。 不受主子待见的庄子, 若是再无什么好的产出, 在主家眼里便可有可无,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让主家给卖了,那这一庄的奴仆生计却是不知如何了。虽说南苑庄是郑氏夫人的嫁妆,不会轻易发卖,可小主人一个西北赴任, 一个进了深宫内苑,这庄子眼见着就寥落下去。 如今可算好了, 主子回来了! 老郑头声若洪钟, 连腿脚都似是轻快了三分, 指挥得庄中的奴仆团团转,连跟着大人去了西北,如今又返回京城的张七郎也没放过。只是如今张七郎可与往日大不同, 一身劲装拾掇得干净利落, 虽然还是少话,却不是以往的畏畏缩缩,而是稳重寡言。 郑老头好奇地问了他几句, 这小子却回道军机不可泄露,不但指使不动, 连搭话都不应了, 只是肃然而立。 啧!公子爷果然会调理人。瞧那往日砍柴瘸腿,整日里在公子爷面前晃荡的仲某人,摇身一变成了英武的将军不说, 人家到底是将门出身有底子的,可连张七郎这等农庄猎户都能调-教成勇卒,那真是本事了。 一百多号人在庄上歇息,光是安排床铺与饭食就忙到了戊时末。 仲衡将护卫们分作三批轮值,又设了明岗暗岗,这才回到主居,厉弦正在与老郑头交待事情。 “……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愿意跟我去西北的都去,想散的你尽快发了遣散银子,让他们回厉府或是放了奴。” “公,公子爷,这是怎地了?为何突然要我等去,去西北?” 老郑头神色惶惶,不知为何公子爷为提起这茬,难道要将郑夫人的嫁妆庄子给发卖了不成?跟着主子当然好,但这庄子他呆了快二十年,一草一木闭着眼都熟知,更不用说这么好的避暑冷泉庄子,放眼京城都再寻不到第二个。 莫非公子爷在西北缺了银钱?按说也不会啊!有郑家舅爷在,哪里会短了公子爷的钱财?! 厉弦抿紧了唇,并不多说,只是简单地让老郑头照做,这庄子,这京城,大约短时间是不能再回来了。 老郑头踉踉跄跄地奔出门去,心急火燎地忙着去宣告公子爷的决定,区分人员,整理行装,若是按公子爷的说法,转日就要走,这时日可实是极紧。 直到夜深,忙碌的山庄才渐渐安静下来。 厉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直回想着阿姐适才的神情,将她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在心中反复流过,越想越是焦躁不安。 他跳下床来,如困兽般在地上踱来踱去,转头道:“阿衡,我放心不下,我……” “吁——” 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寂静的夜空,继而有护卫高喊:“敌袭!” 仲衡本就坐在床沿安慰厉弦,听到警示之声,猛然鱼跃而起,厉声喝道:“阿弦,着甲!跟我出去!” 与其让阿弦一个人呆在不明敌情的屋中,还不如贴身跟随,更能保护他。 山庄之中混乱乍起,尖叫声、喝骂声,马嘶驴鸣声也响了起来,更夹杂着刀枪相击的金刃之声! 仲衡一脚踹开屋门,只见庄子大门两侧巨大的灯炬已被护卫们点燃,熊熊火光之下,许多黑衣人从庄子正门以及四周的高墙攀爬上来,向庄中冲袭。狄丘护卫们已初列成阵,队长吹着尖哨指挥着前队持矛而列,弩-弓队的战士们列成两排,举着强弩向墙头、门前齐射。 “咻咻——” 熟极而流的动作,装弦,放箭,瞄准,射击! 弩-弓队的每一位战士,在这两年里都做了千万次同样的重复动作,死在黑甲军弩-箭长矛下的贼匪之魂数不胜数。如今来到京城,因非为调兵,不能着重甲,只能以护卫的身份穿着镶嵌铁件的皮甲,即便如此,箭一离弦,要的就是敌人的命! 来袭的黑衣人大约并未想到区区农庄之中,有如此精锐的护卫,刚一行动便已被暗哨知觉,领队之人索性放弃了潜行而入,几声呼喝,无数黑衣人拔身而起,竟而举刀直抢入庄! 仲衡眼瞳骤凝,眼光扫过一圈,心头迅速估算一下,急速道:“阿弦,来敌愈二百,如此多的夜行人出没于京郊,执金吾竟无半点动静,怕是……‘他’派来的。” 说到“他”字,仲衡语声一沉。 庄子里的战局虽还利于彼方,但敌人并不是什么战阵之士,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刺客! 夜行黑衣的首领见军阵难以应付,短短时间被射倒了十几人,他纵跃而起,突地大喊:“散开,找到他,要活的!” 他语音未落,黑衣人已如夜枭般四散而“飞”,不再缠斗,纵跃连连,纷纷绕过护卫们严整的军阵,向庄内主屋杀来,路上遇到庄中的奴仆随手便是一刀砍了,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厉弦看得目眦欲裂,牙根都快咬出血来,他猛然高声叫道:“老郑头,带人散开,走!快走!” 一听有人喝令,黑衣人们顿时有了目标,全部向着这边围拢过来, 他一把拉过仲二的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切齿道:“是周敦!他要捉的是我。” 他已透露的奇技淫巧,生发之道又何止前世当年钟恪泄露的那一点? 原本以为天高皇帝远,大伙利益均沾,悄悄扩张自己的势力,自家发财也上贡皇帝,在边塞逍遥自在,又救济百姓便是人生乐事。如今才知道,怀璧之罪,虽远亦诛! 周敦明面上动不了世家大族,但暗中收拾他这小小蝼蚁,不过是一纸诏令,伸根手指的力气而已。 他小看了周敦的贪婪之心,更小看了一个皇帝所能有的权势。 厉弦的牙根渗出铁锈腥味,心中大恸。 若是周敦已不顾忌厉相与皇后,那么阿姐如今的处境…… 直播室中已然沸腾,各种XXOO问候祖宗十八的传统骂声纷纷不绝,尤其是一刷观众为主,要活捉!他娘的,莫不是又要大伙看十几年小黑屋!坚决地不能够啊! 最为义愤填膺的自然是当年被活捉小黑屋的受害者,主播钟恪先生,他嗷嗷叫着,坚决无条件支持阿弦战斗,电他娘的!电死一个少一个,这电费他愿出一半! “然后呢?” 看着仲衡引刀直前,带着护卫们死守在他面前,厉弦漠然问道:“我所有的积分都用上,能电死几个?” 【……十, 分卷阅读213 十二个,好吧,好吧!最多三十个,再多,我特娘要直播破产了!】 钟恪一噎,颓然道,很是不甘心。 “京城执金吾两千,禁卫五万,北塞还有十二万大军,七日可至京城。”厉弦轻声喃喃。 【那,那……杀不完就跑啊!】 钟恪恨得一拍大腿,差点把他两千星币买回来的宝贝全真视仪给拍散架了,吓得他小心肝扑腾扑腾的,鸡血也平歇了许多。 “不错,只能走。” 厉弦厉声喝道:“阿衡,走!去饼子山。” 站在主屋之前,已能看到庄子正门之前影影绰绰的黑衣人,这一批若是不能得手,只怕下一批来的就是捉拿“贼匪”的执金吾了。 仲衡一声大喝,手中厉弦亲制的宝刀扬起一道血光,将挡路的黑衣人斩断,他吼道:“跟我走!纵队成列。阿弦,跟紧我!” 百多人的护卫在他一声令下,极为迅速地变队,将厉弦紧紧围在其中,快步向着庄后门冲去,那里是上饼子山的捷径。 “大公子——” 一匹狂奔的马匹骤然从庄门处冲了进来,一声凄厉的女人喊声随之响起。 厉弦愕然回望,黯淡的灯光之下,只见那马似是疯了一般,四蹄乱踏,马上似有一个纤细的人影伏着,尖叫着摇摇欲坠。 “阿恪,快看一下,是谁?”他忙悄声求助。 【马上是留珠,你皇后姐姐的贴身宫女,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血迹未干,气息很弱!初步怀疑这是你姐姐的孩子!】 钟恪以从未有过的极快语速念出“远视”判断。 “阿衡,救人!”厉弦嘶声吼道。 同一时间,仲衡飞身而起,怒喝着纵身跃起,一刀劈向疯马的脖颈,一道血柱冲天而起,那马悲嘶了半声已戛然而止,轰然倒下。 仲衡一脚全力踹出,“轰!”一声,生生将那将要倒塌的马身踹出几步远,一把揪住了从马上跌下来的女人。 挟起那女子,他狂奔而回,带到厉弦面前,直到此时才发觉,那女子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婴孩。 那孩子面色青紫,出气多,进气少,半喘半哭,竟似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猫仔,眼见就要不活了。 厉弦已顾不得其他,他抖着手将这很可能是姐姐孩子的婴孩,小心翼翼地抱在手上,用尽力气嘶吼道:“钟恪!救人啊!” 【先天体弱,心肺功能不全,哮喘发作……】 钟恪嘴中如爆豆般不停地报着,一边迅速调节光脑诊仪,在最快的速度内调出诊疗电离,吼道:【按住孩子的心脏,准备,电!】 一股极细的蓝色电流越过时空而来,轻柔地钻进了孩子的心脏中,调起他细胞的活性,刺激他心脏的起搏。 一下,两下……到第七股电流瞬间消散时,孩子的脸颊上已微微泛起晕红,突然之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哭声虽仍是极轻,却听得出,这是一个新生命对世界的宣告,他活着,他活了。 厉弦坐在地上满面是泪,笑出了声,还来不及多看一眼,袖子已被人拉住了。 他转头一看,惊道:“留珠!” 留珠一脸惨白,微笑着,她的身下是一滩漫开的血。 她喘息着,轻声笑道:“大,大公,子,果然,外,外甥亲舅。这是澹娘子刚,刚早产的,孩子,我未负她所,所托,将他亲手,交给了你。” 留珠的声音越来越轻,笑容浅浅的,很是轻松:“娘子她,她给你留了封,封信……围,围兜……你带孩子走,快走!我,我要去陪,陪娘子……” 话未说完,她的呼吸已然停止。 “走!” 厉弦咽下喉头的血腥,紧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喝道:“走!立时上山。” 【奶!弄只奶羊啊!娃要吃奶的!】钟恪也大喝道。 第145章 过涧 黑衣人已围了上来, 五六拨弩-箭齐射又将他们逼退。 明灭不定的火光中, 黑衣人的歹毒暗器层出不穷, 狄丘护卫队中不时有人闷哼一声,被毒镖或是铁蒺藜射中,齐整的战阵渐渐有了缺口。 厉弦深吸一口气,对仲衡喝道:“阿衡,护住我!” 将孩子小心地放在护卫最中心, 留珠的身体之旁,他猛然拔身而起, 跃上倒地的马尸, 让自己凭空比护卫们高了一截, 站在平地被护卫们重重围挡,根本看不清敌人的所在。 黑衣人射出的暗器纷纷改了目标,直指厉弦暴露在外的身体。 仲衡大喝一声, 手中长刀狂风一般舞起, 横在厉弦的身前,叮叮当当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厉弦怒目而视不远处黑衣人的首领,将手指向他, 咬牙喊道:“电来!” 直播室里的钟恪十分默契地将电离调至烧烤级,100&瞬时传导。 一道近乎金色的闪电, 如同螭龙一般无声地激射而出, 美丽而可怖的电光在夜幕中瞬间闪过,那黑衣人首领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顿时变作了一团焦炭。 “闪, 闪电!” “电龙,电龙!啊——” 首领身旁的几个黑衣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转瞬成炭,再强悍的神经也经受不住,尖声惨叫。 厉弦咬紧牙关,脸颊抽搐,手中不停,口中切齿喃喃:“再来!” 【100&第二次。】 钟恪没有一句废话,急速地又传过去100&,提醒道:【阿弦,你目前身体承受45&没问题,100&的超限过多,再来10次左右是极限,如果超过这个数量,你的肉体会崩溃。所以我刚才说你最多只能电死30人,再多,不是积分不够的问题,是你会死!】 “知道了。再来!”厉弦一勾唇角,漠然道。 金色的电光交织如网,凛冽似闪,触及一个消灭一个。 黑衣人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倒下,即便是杀戮成性的死士也心惊胆战,双股颤颤,情不自禁地手脚发软。 仲衡手中宝刀不停,口中怒喝着指挥弩-弓配合着厉弦的闪电齐射。 到得第七个黑衣人被电焦,余下的再也坚持不住,一声惨叫,都拼命潮水般向后退去,惊魂不定地遥遥站定。 厉弦满头是汗,从齿缝里挤出声来:“快走!” 如同蚁噬般的麻痒刺痛从四肢百骸钻出来,渗入骨髓,哪怕他经历过十几年黑地狱生涯,身体早已习惯痛楚与折磨,此时也不禁冷汗涔涔,腿脚一软几乎跌倒。 “阿弦,小心!” 仲衡抢前一步,将孩子从地上捞起,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厉弦,让他暂靠在身上,然后将自己的亵衣翻出,唰地撕下一长条,把孩子迅速缚在身前。 而后,半扶半挟着厉弦往山庄后门奔去,一边转头大喝:“ 分卷阅读214 走!上山!” 没跑出几步,厉弦眼一晃,正看见老郑头哆嗦着缩在屋角,面无人色,他立时道:“等等!” 转头冲着老郑头低喊:“羊,奶羊有吗?在何处!快点!” “有,有有几只,在牲口棚那里。”老郑抖着声,指向畜棚。 “阿衡!” “你们先上山,我去去就来。”仲衡话音未落,人已几个纵跃飞奔而去,这庄子他做了好几个月的活,很是熟悉。 厉弦看着他跃出,疾声嘱咐老郑头:“都藏好,这些人冲着我来的,待得贼人走了,你们再逃。若是想去西北,就分散悄悄走,若是不去,就将庄里财货都分了,能走多远走多远!” “是,是!公子爷——” 老郑头呜咽着,赶紧又找了处隐秘所在藏起,看着公子爷和护卫们飞奔着上了饼子山,凶神恶煞的黑衣贼子们也呼啸着追了上去。 他心里一松,继而又为公子爷他们提心吊胆,捏一把汗。 庄中一片狼藉,血腥遍地。 这一别,公子爷生死未卜,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他们这些厉府门下的奴仆,更是命如飘萍,生死由人。 老郑头咬牙思忖了半日,一跺脚,走!去西北,去公子爷的地盘。 饼子山只是座小矮丘,没跑几步厉弦他们便到了山顶,仲衡也随即追了上来,他背上背着只咩咩直叫的奶羊,胸前缚着个哇哇直哭的奶娃娃,手中还拎着把血淋淋的大砍刀,若不是时机实在不对,这模样实在令人发噱。 那群如鬼魅般的黑衣人很快也追上山来,火把照映之下,已能隐约看到许多黑色的身影纵跃如飞,越奔越近。 电光火石之际,厉弦猛然想起当日在饼子山猎兔时,张七郎带他们去过的地方,高声喝道:“张七郎,带路过鹿鸣涧!” “喏!” 饼子山屁股大点的地,匆匆走了不过二百来丈,就来到了鹿鸣涧前。 夜幕中,月光下,深黑的溪涧犹如一道地狱裂开的缝隙,似要择人而噬,深涧底下潺潺水流,映着月色,惨淡地闪烁不定,对岸崇山峻岭中不时传来鸟兽的尖叫,令人不寒而栗。 张七郎飞快地拨开草丛,找出那几条平日供猎户们垂荡过涧的粗藤,叫道:“公子,在这里!” “只有这个,没有过涧的桥?”厉弦眉一蹙,几根藤条猎户们三五人还能用用,他们这百来人却要抓着慢慢攀到何时去? 碎散的脚步声隐隐响起,钟恪在厉弦脑海里瞬时弹开敌我标示图,喊道:【右前方,树上,1个!正前方,3个!后面还有217个!】 厉弦正要挥手,心中一动,忙喊:“阿衡,右前树上!” 仲衡默契地立时拔出身前护卫插在腰上的短-枪,借着月光用力向那处树上掷出,一声惨叫,树上坠下一个黑影来。 “前方还有3个!” 厉弦喊出前方敌人的所在,一手指向紧挨涧边的一棵大树,口中低声道:“阿恪,弄倒那棵树要多少电?” 【150&!警告,你的身体已经几乎到达极限了!】 “最后一次。”厉弦轻声道。 钟恪沉默了一秒钟,说:【忍住。】 一道近乎白色的闪电向着大树的根基直扑而去,一闪而逝,瞬时将树干近地面处变作酥脆的炭枝。 厉弦只觉胸口似是被什么淤住了,眼前一阵黑一阵金星直冒,用尽力气才喊出一声:“阿衡,踹它!” 仲衡扶着他靠在一旁,向着那树奔去,几步之后越跑越快,骤然跃起,一声暴喝,飞脚猛踹在树干之上,大树缓缓倾斜,几息之后轰然向着涧对岸倒去,砰!一声巨响,高大的树干牢牢架在了对岸。 “过涧!” 护卫们迅速聚拢来,拉着粗藤,脚下踩着树干,平稳而迅速地渡过了深涧。 仲衡护着厉弦从树桥上走过,一边不时向后方投掷短-枪,惨叫声此起彼伏,身边的同伴也不时有失足或是被暗器伤到的。 一盏茶后,百多人终于过了涧。 最后一个护卫脚踩上山崖涧岸之时,仲衡喝道:“点火烧树桥!” 十几枝松油枝制火把被立时丢了上去,秋时叶燥树干,松油流过之处,瞬时熊熊大火烧起,将追及的黑衣人隔绝在溪涧对岸。 最后几十枝弩-箭射出后,再没有黑衣人敢冒着大火逼上前来。 “走!”厉弦浑身冒着冷汗,命令道。 仲衡将奶羊甩到护卫身上,夹手将厉弦扛到了自己的背上,闷声不吭地领路前行。 身后噼里啪啦枝叶燃烧的声音渐渐远去,忽地轰隆一声传来,仲衡驻足回望,却见巨大的树火炬已烧成两截,掉下了山涧。 “阿弦,我们走。”仲衡轻声道,厉弦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半睡半昏过去。 [嗷嗷嗷!好生气,周敦这狗皇帝,总有一天要把他切片烧烤!] [小厉子没事吧?!恪主播你这电电电的,也太没用了,瞧把人给累的。] [仲将军果然英勇,唉,就是不知道回西北后要怎么办啊?就这样反了吗?我感觉有点干不过啊!] [安全第一,先积蓄力量,再把周敦给干个底朝天!] 【阿弦的身体没经过基因改造,以中古人类的身体素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精神相当强韧了。没事!只要过了这个坎,以后他身体的“电适性”会越来越强,能容纳的电量也会几何级上升,大家安心吧!】 直到此时,钟恪舒出口大气,才发觉自己一头一身的汗。我去!他嘟囔着,让清洁仪开始工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会为小厉子牵肠挂肚,担心吊胆了,这个小世界,真的有毒! 仲衡背着阿弦,挂着个小婴儿,脚步不敢停留,带领着狄丘护卫们趁着一点月光,疾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入了深山密林,这才稍稍放缓了些。 阿弦昏沉沉的,似是施法过度脱力了,可这小婴儿却开始哇哇大哭,四肢乱蹬。仲衡狼狈地轻轻拍了拍哄着,孩子却越哭越凶,甚至连他的胸口也湿润一片,不知是眼泪还是尿。 “暂歇片刻。” 一声令下,护卫们停了下来,按着各自的职责自觉地分散开来警戒,轮番休息。 追兵在后,也不能点篝火,大伙只能窝拢在一处,稍稍点了一枝极小的火把,照亮孩子。 “这哭个不停,到底是何因?” 对敌都不曾失了半点冷静的仲校官,捧着个哭得直打嗝的婴孩,骂不能骂,打更不能打,手足无措。 “许是尿了?还是吓着了?”张七郎是个单身汉,挠着头不明所以。 “应该是饿了吧?!”护卫中也有当爹的,猜测就靠谱了些。 【阿弦,你外甥饿坏了,醒醒!】 厉弦被钟 分卷阅读215 恪的叫声和孩子的哭声吵醒过来,用力睁了睁眼,就看到一帮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围着个哭泣不止的小小婴孩,不知如何是好。 “阿衡,把那羊弄过来,挤点奶,孩子饿了。”厉弦有气无力地吩咐道。 “你醒了!”仲衡立时跑了过来,欣喜地柔声道,转头吩咐几个会做农活的护卫去挤奶。 挤了半晌,几人汗都出来了,那羊只是咩咩惊叫,四蹄乱蹬,哪里挤得出奶!显是吓到了。 【阿弦,你怀里有药,给它吃了能下奶。】 厉弦一楞,缓缓从怀中摸出阿姐给的漆盒,打开来,几十颗“王不留行”静静躺在其中。 脸上有些湿冷,厉弦抬手一摸,已是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小厉子和仲二已经陪着我们度过了快半年,到4月份,他们故事也差不多完结了。 接档的咸蛋新文: 喜欢俺作品的亲们,请收藏一个,期待再会哟~~ 第146章 西北 元和二年, 癸亥月戊申日, 大燕皇后殡天, 帝以其忠和纯淑,追谥为“德”。 帝念与大行皇后少年结发,恩爱两无疑,在皇后葬礼之上痛哭失声,涕零而悼。 大行德皇后庶弟厉弢厉仲韬, 于葬礼之上酒后失仪,为御史所参, 一时群起而愤, 纷纷参奏厉仲韬, 而后拉瓜扯藤竟引出无数罪状。御史参厉仲韬与废太子周敬手下的某宗人阴伺非常,兼借其父权势卖官鬻爵,视朝廷名爵为囊中私物, 更有苦主诉厉家公子为谋夺商贾京中正店, 威胁逼迫以致店家投缳自尽。 太学司业陈尔昆更是在大朝之时上万言书,泣血痛斥厉氏子罔顾法纪、为所欲为,厉相包庇纵容, 罪在不赦。 厉相摘冠伏地,泣叩殿前, 痛悔养子未教, 愿大义灭亲,以正法典,并乞骸骨。 帝以其劳苦功高, 未予重责,准其所奏,赐安车驷马,金百斤,归隐乡里。 厉弢罪不可免,着有司会审之后,北配边塞,遇赦不赦。 昔日厉相手下党羽,在皇帝威势之下,如初雪遇烈阳,不过几日就纷纷改投他家,冥顽不灵的则被贬的贬,谪的谪,参天大树倒下,一树猢狲哀叫嗬嗬,也不过跳脚而去,毫不留恋。 厉相大公子时任西戊校尉,当日回京考课,住于南苑庄上,突遇贼匪夜袭,竟是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皇帝叹息扼腕不已,着执金吾严加追查,誓要为德皇后的胞弟雪恨。京城执金吾内外大索一月,终究没有半分线索,都尉为皇帝杖责贬斥,以柳庆荣取而代之。 权倾朝野的厉相一派竟是在皇帝反手之间倾覆,赫赫气焰顷刻烟消云散。 举国皆素不过两月,新年已至。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平静祥和的新年过后,春和景明,花红柳绿,陈国乞和,愿与大燕结秦晋之好。此议一出,举国哗然,却又人人窃喜,要知陈国与大燕彼此争斗逾百年,难能以此不费刀兵的法子成就华夏一统,吞并陈国,自是皆大欢喜。 两国商议条款三月,终成和议。 萧氏离珠出嫁大燕,为大燕皇后。日后以其嫡子继国之大统。后一条,虽未宣诸天下,却是两国心照不宣的铁律。 金秋时节,萧离珠十里红妆再嫁大燕元和帝,帝大赦天下,改元升平,取其“灾变可消,昇平可致”之意,祈天下太平。 华夏一统,再无陈国,朝中虽是有好一番争斗,抢那肥差腴地,但前陈国虽说为一国,却被突厥蛮子打得落花流水,国不成国,又被大燕吞并,原来的臣子自然是惶惶然夹着尾巴,任皇帝搓揉。 皇帝正喜这样听话的臣子,一番眼花缭乱的调差,朝中关键所在、厉相党羽空缺出的肥差,全部换上了他夹袋中的人物,权柄更重,一时似有汉武再世之威风。 萧离珠嫁了两次皇帝,自然知道言语不可信,唯手中之力能信的道理。陈国精锐之军,掌于诸葛成之手,驻于陈国旧地,她手中捏着虎符之令,更有原陈国的禁军驻于京城以北,只听萧后一人号令。 至此,在大燕皇帝手中,升平年间难得地出现了一派歌舞升平之像,朝中文武弹冠相庆,戏言莫不是“升平之治”? 这等繁荣平安的年景并未让大燕人欢庆多久,升平二年,东西突厥厮杀一年多,终于一统,老汗的孙子温哥兵败被杀,突利图汗成了整个突厥的天可汗。 是年春,突厥铁骑十万,如泥石流般自原陈国北疆冲泄而下,皇帝派驻北疆的守军未触已溃,北地生灵涂炭,大将军刘琦一日三折,死守边堡苦求援兵。诸葛成亦据城死守,不敢出城半步。 大燕刚吞下没几日的陈国疆域,还没尝出什么滋味,顷刻已大半拱手让与蛮胡。 三十万大燕边军龟缩于原陈国金塘关与大燕边塞一线,凭着崇山峻岭的天险据守,任由突厥铁骑肆虐原陈国腹地,只求能守住大燕京城外围险关。 兵灾天灾不断,春荒蔓延,太平年景不过是个水中泡影,蛮人喘口粗气,“升平之治”便碎成了粉末。 几十万蝼蚁般的灾民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百姓求活无门,不知从何时起,灾民之中悄悄传起了一句话:“想求活,走西北。” 大燕皇帝焦头烂额,恨不得能用这些蝼蚁将蛮胡拖死,哪里还有余力和心思去救他的子民? 四散奔逃,眼见就要如同蝗虫般席卷中原的边塞灾民,竟而渐渐汇拢,被人引导,朝着西北流去,便如一碗浊水泼入龟裂的旱土,竟是短短几个月间无声无息地渗入西北大地,再不见流民。 “人去哪里了?这几十万人,你总不会说飞天遁地了吧?!”周敦面色阴沉地盯着执金吾都尉柳庆荣,问道。 柳庆荣将头埋得几乎要陷入胸中,低声禀道:“西北。” 周敦面上一阵青气泛起,冷笑道:“西北……王?!” 柳庆荣跪伏于地,不敢将头抬起半分,只听一阵劈啪碎瓷之声,几块碎片溅起,将他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却是连哼都不敢哼出声。 *** “大人,这西北界面,倒似是比京畿之地还太平些?”小厮春秋好奇地撩开马车的帘子,悄声与自家大人说道。 “嗯。”章秉眯着眼,任自己的身子随着车马摇摇晃晃,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上头只插了一枝古旧的木簪。 “大人,大人!你看那里!”春秋眼珠子突地瞪圆了,遥指着前方经过的骑兵部队,咋舌不已,“这,这是我大燕的兵卒?怕是京城的执金吾都无这等威风。哎呀!他们还着甲,好生漂亮。那刀,闪着光哩——” 章秉睁开眼,轻飘飘横这孩子一眼,春秋悄悄伸了伸舌头,不敢 分卷阅读216 再大呼小叫。 自家老爷被贬谪西北,任个甚么上郡郡守,这贫苦之地,又是边塞,哪里是老爷这等文人该来的。可恨皇帝听信小人之言,说是老爷与前相厉昭一党有旧,竟是将堂堂国子监祭酒贬到这等鸟不拉屎之地,真真可恼。 说来也古怪,这西北之地几年来任官不少,可是来了都似是投石入湖,没溅起半点水花,便无影无踪了。想起这茬,春秋便有些惊惧,那些看新鲜的心思也消了大半。 “大,大人,那些官吏都失踪了,是死了么?”忍了片刻,春秋小脸发白,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自家老爷也这么被“失踪”,那可如何了得?! 章秉摇摇头,道:“休得胡言。” 他闭上眼,脑中却是思绪不断。 这几年,京城派任西北的官员并未失踪,说死了更是无稽之谈,他们只是被“缠”住了,一入西北便不得返。初时,还有书信来往,更有些官员让人送了家眷前往,渐渐的,朝廷便觉出不对了,几位西北的郡县长官已至考课之期,竟是无一人返京! 待等皇帝派了三四回人去查看,那些查探之人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当年厉弦失踪之后,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命平陆县令陆涛兼管西北狄丘之地,纳入治下,心满意足地吞了这肥得流油的西北新江南。 开始一两年,平陆县每每报奏粮食大丰收,就近充为西北边塞军粮,又有各色奇思妙想的玩意、冬麦珍粟等良种大批呈上,更搞到了许多厉弦弄出来古怪物事的奇怪图纸,一并奉入京城,可惜这等图纸据说只有厉弦和他手下几个懂行的管事知晓秘密,旁人看得眼晕都不知所谓。 皇帝本想要拆了那些高炉之类的“宝器”运至京中,却又怕再无人会装这些器物,平白废了,只得命平陆县好生看守,另寻能工巧匠来恢复这些能日产千斤铁水的好物事。狄丘一众干吏工匠和技师们,据平陆县禀报,说是在厉弦失踪后,便都散去,不知所踪了。 待得突厥蛮子再入陈国边疆,天下大乱,大燕陈兵边塞再也顾不上这西北小小一隅之时,那座古怪的高炉不知何时又开始冒出黑烟,西北的官员自此再也没人能回京。就连皇庄上种着的狄丘“宝种”,到得第二年,竟然减产大半,谷粒干瘪,哪里还像是什么祥瑞,简直便是“恶兆”! 皇帝怒而欲遣兵,却又被突厥压近边塞,夜不能寐,哪里还顾得上西北的事情。 只得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密探入西北,只是尚未探个究竟,却听得一个名号越来越响——西北王。 听说此人是羌胡的神使,住在格和勒草原为穆都斯神所建的赤禾堡中,据说神使法力无边,手下有羌蛮信众无数,更有黑甲雄兵万众。 有人说他是羌蛮子,却也有人说,神使是个汉人,还是个早已不知所踪的燕人——曾经的厉大公子、大燕西戊校尉,厉弦。 听闻此讯,皇帝大怒,着人索隐居乡里的厉昭入京,谁知其人与家眷早已不知所踪。再查北配边塞的厉弢,却是在发配的途中便已落水失踪。 厉弦在大燕腹地根脚竟是在这两年间,不知不觉地拔了个干干净净。 西北之地若是在其兴起之时遣大军征伐,或许能灭祸端于萌芽,如今却是半点法子也无,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非治之地、大燕身上的毒瘤,野蛮生长,再无可遏。 许是传说中的西北王出身大燕的关系,他并未揭竿而起,或是祸乱一方,甚至连商贾也不禁,只是在西北划地而治,默默地吞噬着大燕的子民和官吏,神秘无比。 这等不按套路的行事,让大燕朝廷上下头痛无比,却也一时心安,绥靖以待,顶着突厥蛮胡的凶残攻势,只作看不到西北一角。 章秉不但是国子监祭酒,也曾是帝师,更是厉弦在太学时的师长,走这一趟西北,固然是皇帝之命,更是他心中所愿。 西北之地,能活人。 他要看一看,这能活人的西北,这吞了数十万人不见一点水花的西北,究竟是“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还是“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叽叽歪歪古言太多,又不好看又不好写,但是没法略过。见谅。 第147章 我王 章秉雇的这车, 是辆双轮马车, 套车的也是匹有年齿的老马, 虽是晃晃悠悠的有些慢,行在官道之上倒还平稳。 地近平陆,章秉让春秋打起车帘子,眯着老眼望向窗外的风光。 西北地旷人稀,原野广袤, 往往几十里路都看不到几间屋几棵树,目之所及, 土地干涸龟裂, 野草枯黄, 一派凋零景象……咦? 章秉正自悲叹民生艰苦,天时不利,却见几辆大车与他们相对行来。 那车是四轮的大车, 两匹健马拉着, 十几个壮汉坐在半敞开的车后厢中谈笑风生,人人手边皆有一件农具,不是锄头, 便是铲子、耙子,更有些说都说不上来的古怪器械。尤其令人咋舌的是, 这件件器具皆是精铁的刃口, 寒光烁烁,怕是连兵卒的武器都做得。 “北货!”春秋也看到了那两辆大车上的人和东西,惊呼起来。 “北货”是这两年悄悄在京城行俏起来的精贵物件, 尤以精铁器、彩琉璃与玉骨瓷等精细物件闻名于世。京中长街尾有一家南货铺子,升平元年之时,在那几十年的老铺旁边又新开了一家“北货铺子”,据说这后头站的是萧家人,萧皇后的“萧”。 因此即便这北货的来源甚是可疑,“北”中稍偏了点西,却也无人敢上门去打个秋风,问个究竟。形形色色的精贵北货便如此在京城,在大燕繁华的城池里慢慢流行开来。北货虽是比一般的同类物事贵了几分,却是真好用,尤其是那些铁器,往往以精铁为体,钢口为刃,端得是好手艺,更难得的是同一款物件,拿出来不差分毫,件件相同。 军器监曾征买了这铁器欲改为兵刃,哪知那铁刃口极难炼化,即便好容易炼化了,再凝结锻打之后,却又远不如原来的品质,更不要说有那雪亮的钢口了。除非是让大燕兵将改练锄头阵、镰刀式,否则这玩意绝无办法改成制式兵器。 也有不信邪的将士,极是喜爱这堪比宝刀的农具,索性将那收割用的镰刀,换去短柄,改装长木柄,制成了没枪尖只有镰的钩镰枪!也算得上是大燕军中一大奇景了。 可惜即便是这等精铁农具,北货中也是极少,更多的则是贵人老爷们喜爱的玉白骨瓷、色如彩虹的琉璃,还有乡绅种地所用的“金坷垃”肥料、白叠布等等。皇帝虽是不喜北货,却也禁不过来,便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北货“流毒”京都。待到西北气候已成,皇帝想禁北货之 分卷阅读217 时,贵人皆用惯了精美又好用的北货,哪里又能禁得了? 如今来到西北地头,亲眼见到连种地的农人都人手一件北货,哪里还会不知这“北货”的确实来源? “果然都是西北货,西北产的。”春秋压低了声音,悄悄对自家老爷说。 “嗯。”章秉捋着花白胡须缓缓点头,他的老眼倒是未曾在那些铁器农具上多作停留,而是留神看那些壮汉的神色气度。 这些汉子多是二三十岁的壮年,手脚粗大有茧,脸有风霜,显是做惯了活的农人或是工匠。但这些人却不像是大燕境内那些半饥半饱的憔悴农人,而是个个肌肤光洁,脸色红润,说起话来也声音洪亮,显是能吃饱饭,甚至是日常有肉食的。 这些人穿着干净的短衫,衣衫上甚至没几个补丁,人人都有鞋子,便是江南富庶之地,百姓们怕也没有这般“阔绰”。 章秉眯着眼睛,定睛看了看,那些农人的衣料很是有些古怪,并非穷人们常穿的粗麻布衣,而是……白叠布! 咝—— 他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白叠布在北货里也有,又被称之为“棉布”,一尺二两银,是贵人们才买得起的奢侈之物,就连他这品阶不低的官员,光靠俸禄想扯上一身也是为难。 在西北,竟是连农人都人人得穿?! 仔细看看,这些农人的棉布衣比之北货里的精布确实要粗糙些,即便如此,人人能有棉衣穿,那也是令人咋舌的奇事了。 “停车!” 章秉走下马车,站在路边,在那大车交错而过时,高声问道:“借问几位小哥,你们这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啊?” “老丈有理了。您且站边上些,当心车大,捎着您。”那赶车的“吁”一声,拉了拉缰,也大声笑答:“我等是平陆大力沟渠队的,就是来这里挖渠的。您老可是刚来我西北?许是没见过我等挖渠的泥猴?哈哈哈!” “呸!你老山炮才是泥猴呢!”坐在车夫身后的一个高大汉子,很是不满他的言语,突地拖着长声大喊道:“我等是——” “大力沟渠!力大无穷!哈哈哈!” 一车的汉子齐声大叫,便似是军阵齐号一般,喊完都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那两辆大车都在道边停了下来,几十个汉子整齐有序地依次跳下车,排成两列纵队,挺胸而立,竟无人再有一声言语,赳赳昂然。带头的管事点了数,一声喝令,汉子们齐声大吼应和,扛了农具陆续走下荒野,远远看去,仿佛便是一队精干老练的军人。 章秉看着他们,只觉脊背发凉,心头沉重,想了想,带着春秋走到那两辆大车之旁,让春秋递了些干枣子给车夫,笑问道:“老朽确实初来贵地,有诸多事情不懂,小哥若是不嫌麻烦,可否指点一二?” 车夫笑嘻嘻地谢了,接过枣子一尝,连赞这干枣甜糯好吃,但看他神情,似乎也并不将这平常百姓难得一尝的蜜枣放在心上。 “老丈这枣子加了蜂蜜罢?与我狄丘的白糖比起来,果然别有滋味。” “白糖?” “是啊!我狄丘这两年盛产白糖,是用地里的甜菜熬制的,香甜可口,可惜产量还不高,来往的商贾多是想买,却是不够卖的。我们陆县令说了,平陆狄丘的百姓够吃了,才会往外大批的卖。”车夫的笑容中满是自豪,似是有豪商想买买不到东西,让他很是得意。 白糖。 章秉默默在心中又记下一桩新鲜物事,随意闲聊几句,问起了他们身上的“棉衣”。 “哦!这是白叠子开花纺纱织成的布,听说是我王……咳,是一位齐姓商人从什么南蛮番国找来的种子,在我狄丘生根育种,这几年种了好大一片,精细些的卖到中原,粗糙些的,大人们便让贱卖给百姓。厉大人说过,我狄丘要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这车夫大约是狄丘“老人”,说起当年厉弦主政主军的事情来,头头是道,颇有见地。 章秉听得连连点头,很是赞叹他的学识。 “啧!我算有个球学识,不过是在扫盲班和夜校里听先生们说了几句,能学上一嘴罢了,有些事情我不知,还有些事情我就算知了,也不能随便说啊!” 车夫嘿嘿一笑,挑眉笃定地问道:“老先生是中原来的,还是京城来的?一看就是来当官的吧?” “小哥缘何这般说?”章秉摸摸胡子,也未直言相应。 “哈哈哈,你们这等官样子,一看便与我狄丘大不同。”车夫大笑起来,又说了句,“我狄丘的地面,样样也是与中原大不同,您呆久了,便会知道了,反正你也……” 他干笑几声,总算把“回不去了”几个字吞下肚,没当着官儿老头的面说出来。怕自己言多有失,车夫道了声别,自去做活了,留下章秉和春秋面面相觑。 “大人,我,我们走吧?”春秋嚅嚅道。 “走,去上郡。”章秉点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老马加鞭,也能快走几步,又走了半日,马车才在官道边一家栈店停下打尖。 那店正开在官道之旁,店铺虽不起眼,店前却有一块极大的平地,似石非石,踩在上头极为坚硬,堪比砖石,当真是奢豪。要知在京城,连高官大户人家家中,也未必有这么大的一块石地,凿石磨平极耗人力,更耗钱财。 春秋啧啧赞叹不已,见到店家热情地来牵马拉车,招呼客人,不由问起这石坪。 店家哈哈一笑,道:“两位定是初来平陆。客官请看!” 他遥遥一指前方官道,章秉和春秋顺着他的手望去,这才发现,转过此店之后,官道竟是全部变成了宽阔的石路,足有两辆马车可相向而行,两道之间却空了一条黄色的土路,远远望去,似是一条灰黄相间的彩带嵌在原野之上,看上去甚是奇异,又让人震憾。 “双向两车道,全是水泥路,中间的驰马道是供战马走的,跑硬路易伤马蹄。哦!我这店前的石坪便是和那路一样,用水泥铺就的,稍有些贵,也还好。”店家很是自得地说道。 “水泥?双向两车道?”章秉望着那路,眼珠都快直了,口中喃喃,念着一日间听到的无数怪异新词。 “大人,大人!快看那里,好多花,像是天上云一样多!” 春秋惊呼起来,指着远处山脚的一片地,那里,种着密密的奇怪庄稼,每一株上都盛开着朵朵的白色花絮,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一眼望去,竟似是天上的云海飘落到了人间。 “……棉花。”章秉楞楞地远眺这一片云海,突地福至心灵,猜出了这新奇作物的名称。 “咝——”他下巴突地一阵痛,却是手下发颤,揪掉了自己的几根胡须。 野店虽小,饭食倒是挺干净,不但有带菜 分卷阅读218 馅肉馅的包子,还有汤饼、烙饼,猪羊肉俱全,连牛肉都不缺。按店家的说法,除了鱼腥少些,这里的东西比之平陆县里也不差什么了。 “我们东家可是我王,呃呃,是甲等技师大厨贺先生的徒孙,如今又考了丙等技师,那手艺自是一般厨师难及的,就说这包子,若不是厉府里学出来的,哪里有这般喧软?” 章秉点点头,一手捞着胡子,一手捻着白胖的包子吃起来。 厨子能考技师,听上去还甚有地位,此地怪事太多,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我王……与他交谈的本地人,两个都满面自豪,声称“我王”,虽是有些遮掩,却似乎也并不在意让他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知晓。 厉家子果真是僭越称王了么? 格和勒草原上,雄伟坚实的穆都斯神使的赤禾堡中,厉家子正怒发冲冠,一个头涨成了两个大,仰天长啸:“阿衡!你特娘的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回答他的,是孩童凄楚的抽噎之声:“舅,舅舅!果果玩,玩,要出去玩!” 第148章 承继 按照钟恪和上人们的说法和分类, 孩子分两种:“熊”和“不熊”的。 熊孩子是整天调皮捣蛋, 让大人头痛不已的小家伙, 不熊的自然是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可是自家这一只,因为娘胎里的不足,伤了肺腑,按钟大仙的诊断他是在胎儿发育之时,被某些植物毒素给伤到了, 因此即便是电离治疗、基因调节等法子在这几年都试过了,体质略有改善, 到底还是损了根底, 时不时就哮喘过敏。 始作俑者, 不问可知,不是周敦便是深宫里吃人的争斗,这笔账总是要记在那狠毒食子的皇帝头上。 许是身体上的不适, 让这孩子自小就极为敏感。看着他从一个小团子慢慢活过来, 渐渐长成,厉弦这等弦粗神经壮的汉子,也不忍对这嫩豆芽似的娃娃发火。 于是, 孩子乖起来“萌”得能融化了人的心——直播室里的怪叔叔怪阿姨们早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星币不要命似地往下洒, 专属厉瑞厉果儿的账户里早就金银堆满了。可这孩子熊起来时, 却也与众不同,也不撒泼打滚,只用那双泪蒙蒙的乌黑大眼睛, 专注又伤心地盯着他可怜的阿舅,简直让厉大舅什么原则都顾不上了,只知道行行行,给给给! 孩子小,就喜欢外面的风景,贪玩,却又经不起风沙寒冻,出外一折腾,回屋一准就躺病,舅舅大人也只得狠下心来,不让厉果儿多出去。为孩子起名为“瑞”,就是期盼他吉祥如意,安泰康健,是以对身体不好的事,再宠娃的舅舅也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对着孩子的哀哀乞怜,就是神使大人也遭不住,差点就投降了。 瞪着小哭包,厉神使咬牙切齿,厉声喊道:“入画,把你家铁锤、铁链拎来!” 入画吃吃笑着,扭着她那生了两个孩子越发丰腴如葫芦的身段,婷婷袅袅地走了。 不多时,两个比厉果儿还小些的娃娃,被他们的娘拎了过来,和厉家哭包玩作一团。 厉弦这才吁出口气来,见入画还偷笑,给了她一个大白眼,骂道:“没见哪家娃如你家这般省心的起名,锤子是个男娃也就算了,链子是女娃,就这破名儿,你让她长大怎么和夫君你侬我侬?!” 入画当了娘也未见得贤良淑德几分,当年她听了公子爷的教诲,直白明了地向铁甲表白,又耗了几个月水磨功夫,硬是把她家那个能干的铁疙瘩给攥到了手里。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确实是好,这铁疙瘩不但能干肯干,还有情有义。当年公子爷从京城带着伤痕累累的卫士们潜回西北,局势最为动荡危急之时,铁甲一力撑起高炉和兵工坊,一心一意跟着公子爷走,根本不曾理会当时看着狄丘动荡,悄悄高薪来挖能工巧匠的商贾乡绅们。 若只是如此,也不过就是个“忠义”,铁甲这铁疙瘩身上,偏生还有柔情。 当日匆匆撤离狄丘远奔格和勒之时,入画正好有孕,他闷声不吭地扛起所有家务,在马队行进时,又悄悄去贺大厨那里,用自己一半口粮换作不易晕吐的五彩粟米粥,给入画喂了又吐,吐了再喂,还学了医护队的按摩手法,硬是把怀相不好的双胞孩子保了下来。 入画如今说起此生最自得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小时候认定主子跟了公子爷,二来便是挑准了一个好夫君。 至于什么孩子的名字,夫君喜欢,又朗朗上口,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还像剑衣家的女娃,小名叫什么蒹葭,说是什么水草什么佳人的,孩子取小名是要低贱,可这种认都不认得,念都念不出来的名字,还不是被大伙咬着舌头喊成了“尖尖”? “公子爷,又有两个小部族前来朝拜天神汗王,我与思庐商议着,挑了块牧场安排他们,您看看是否合意?若是您能抽出空闲,不如去赐个福,毕竟也是神使大人么!” 石屏笑嘻嘻地进了大厅,禀道。 “烟青又看中人家什么东西了?这般巴巴的让我去给赐福。” 厉神使兼西北草原羌蛮一族所有部众的天神汗王,哼哼着问道。 厉大人这串了不得的头衔,是吉玛怂恿着部族头人们给神使奉上的,当日听说北边的突厥蛮子打生打死,终于打出来个天可汗,羌人们本就不太看得起北蛮子,此时更是愤愤不平,凭什么这等肮脏野蛮的突厥人还能弄出个“天可汗”,我等有神使庇佑,近年越来越兴旺、“文明”的羌人却无统领草原的汗?! 婶可忍,叔不可忍也! 于是乎,大伙绞尽本就没几两的脑汁,终于给神使大人想出了一个比“天可汗”更威风,更牛X的称号,是为——天神汗王。 在某一次丰收节的篝火祭祀会上,各部族矢公、萨满跳完祈神舞齐齐跪伏,率领羌人齐声大呼“天神汗王佑我羌人!” 从此之后,这了不得的威风称号算是套在了厉神使的头上,既然都已是羌人的天神汗王了,那羌人的苦难您又怎么能视而不见?神使虽好,他是神的使者,“王”才是羌人自己的王。 蛮胡虽粗蛮,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啊! 自打这名号从草原上渐渐流传到汉地,平陆、狄丘、上郡等等西北民众不干了,明明厉大人是我汉人的官长,如何成了你胡蛮的汗王?就算是王,那也是“我王”,我等汗人之王! 这几年来,虽然明面未称王,但在这西北地面上又有谁不知,大燕朝廷的架子不过是看着漂亮的纸糊灯笼,整个西北早就牢牢被捏在了一个人的手心里。他有几万所向披靡的黑甲军,他有呼风唤雨的无穷法力,他更有庇佑丰收,制造木牛流马种种神奇器械的神力。 西 分卷阅读219 北人悄悄将他称为“我王”,西北之王。 百姓不知帝王为谁,今朝何夕,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那他便是人人心中之王,有无冠冕又能如何? 汗王的神奇美名扬威西北蛮胡草原,更是随着无数商队的行程传播四方,连从波斯远到而来行商,走到西北界面上,也要来拜一拜真神的化身,亲吻我王的脚丫子,据说这样会给商队带来无尽的好运。 此等无稽之言,自然就是大难不死、后福连串的居鲁士这波斯色目商人扯出来的淡。如今豪商居鲁士沿着北线走商,越过突厥草原,在极西之地代销狄丘的各种精美商品,赚得下巴都肥了几圈,早已不是当年奄奄一息、在雪灾里挣扎逃生的穷酸了。 他行销的狄丘商品,其中最好赚的,莫过于当年当作马料被他带来大燕,却被厉大人惠眼识宝,几经改良种性而异化的甜菜根中,提炼出来的白糖。 甘甜似蜜,洁白似雪。 真神啊!原来您在那一年降下的大雪,是在预示着吾将以这雪白之物发大财啊! 如今西北最有名的“三白”,白糖、白盐、白叠布,样样都是极好、极妙的东西,可惜除了白色的精盐产量有保证,其余两样都是产量太少,极少外供。若不是看在甜菜是他当年远自西域万里之外带来的,哪里还有他的份额?西北人自己食用还不够呢! 种种奇物吸引着各地的大小商队前来,更吸着草原深处各个部族的到来。 各部族朝拜天神汗王之余,就用他们精心养育的牛羊、马匹,甚至是羊毛来换取神使大人的“宝贝”,赤禾堡边的草市早就不是一月两次,而是日日都开,人满为患。 草市的主管烟青大管事便与后勤司诸员商议了一个多月,制订出一系列商贸政策,鼓励交易、减免税收,吸引各地的商人来此平安又实惠的赤禾市交易。 这些条款一经递到厉汗王手中,看热闹的“友邦”惊诧莫名,上人们赞叹,这不就是当年倭国织田家布武天下之前,在领地埋头种地,出台的“乐市乐座”政策的变种么?鼓励自由贸易,加强领主对领内□□支配。啧啧啧!果然枭雄所见略同啊!再想想当年小厉子实行的屯田养军之策,与汉末枭雄曹阿瞒发家之路又何其相像。 小厉子不走天下布武、逐鹿中原之路,老天爷都要看不过眼了。 这几年他卧薪尝胆,埋头发展自己的势力,难得绝大多数的手下都没有背弃而奔,就连烟青,这个前世势利无比,弃主而投的家伙,今生在厉弦最艰难的时刻,也是坚定地站在他身后,作为狄丘的一员,披荆斩棘,竭尽全力保障后勤供应,为狄丘的人心稳固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一片生机勃勃、奋发向上的大好基业,不只是厉弦一个人的,更是坚定追随他的所有人的。 将主基地移至赤禾一带,又在狄丘恢复生产,牢牢抓住西北大权之后,危机暂除,眼见着一番大好事业走上正轨,厉汗王的手下中,也不是没有杂音的。 最大的问题,便集中在汗王不娶妻纳妾,更无所出之上。 用上人们的话来说,整个利益集团需要有一个承继的中心,让他们放心将自己的利益捆绑在这架战车上,而不是万一主公有什么问题,集团瞬间四分五裂,所有的既得利益烟消云散。 我王样样都好,爱民如子、心系百姓、生活简朴,更有法术,奈何寡人有疾,寡人好男色! 谁不知仲衡仲将军——随着黑甲军的编制不断扩大,厉汗王早已将仲校官升作了仲将军——他是我王爱宠,更兼悍勇好妒,使得我王神堡之中,别说什么妙龄女娘,就连清俊小厮都不得留夜! 有忠心事王,又忧心前途者,如柴某人,某日趁仲将军外出练兵,悄悄送了位娇娇处子到王的床上,道是也不求旁的,只望我王留下一丝半点血脉,也让大伙忠心有继,心头不惶。 而后,柴某人被王踹了个大跟斗,责令带走女娘。更因其行事不密,后来此事被仲将军知晓,柴某人被足足追杀了一个月,追到了突厥边境,哭着喊着自告奋勇去北蛮为我王打探消息,争取将功赎罪,早日能回西北。 除了厉弦自已,在所有手下的心目中,厉瑞虽姓厉,也有着厉家的血脉,但知情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言”,更是纠葛太多,利益交关,绝不能承继大业。 好在我王年纪尚轻,一时半会儿也还不必太过担心此事。 厉弦虽以雷霆手段将此等奇葩事打压下去,但人人心中皆知,若是王的步伐不停,这终究会是一个软肋,一根骨刺。 第149章 仙岭 【……对不同的敌人, 或是潜在“敌人”, 我们要用不同的方式来征服。对于突厥蛮子这种吞噬“文明”的蝗虫, 只有用武力彻底将它打服、打残,拆分融合,用华夏的优势文明将“突厥”作为一个种族的概念给消灭掉。日后,你也可以整个什么汉语考级、汉姓恩赐什么的,几代之后, 再无“突厥”。】 钟大仙整合了上人种田党们的各种争霸方略,给厉汗王上政治经济课, 培养他的大局观。 【至于大燕, 他本身是你的故国, 如果仅以你的私仇为借口,在百姓尚未对他失望,而蛮胡逼迫的危急关头对大燕捅刀子, 即便你目前的手下能够无悔追随, 你也绝无可能赢得天下士族和百姓的归心。得位不正,必有后患。能以煌煌大道得之,切勿行阴私小径。周敦就是最好的反例……】 厉弦闭眼凝神细听, 将重点记下来,偶尔提出几点自己不太懂的疑问。 手下的摊子越铺越大, 脚下的路越走越坚实, 他心中却是越觉有些发虚。上人们有一句话说得真好——学识如圈,人在圈中越学得多、圈子越大,越是能感受到圈外世界之大, 与自己的无知。 此生经历了种种惊涛骇浪,有亲人有爱人陪伴在身边,手中握着的权柄愈来愈显赫,他越发觉得前世懵懂无知活着的自己有多么的悲哀。 【……除了直接战争,我们还可以运用经济手段、舆论手段,甚至是利用自然环境来打一场全方位的立体化战争,当然某些过于伤天和的生物、化学等方式,为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存续,咱们还是不要启用了。】 钟恪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时辰,好好过了把“帝师”的瘾,期间直播室里各种吐槽不断,也有喜欢刷存在感的上人对钟大仙讲授的知识加以补充或是表示反对,各种言论与注释如洪流一般滚滚而过。 厉弦边听课,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上人们从不同角度出发的见解,受益匪浅。 学识到用时方恨少,如今的厉汗王掌着西北一地百姓的福祉,随口一句话就有可能让百姓多几口 分卷阅读220 饭食,不由得他不认真以待。 钟大仙的进阶课程是在这一年开始上的,每周上两次,根据天下的局势或是厉弦平时遇到的问题和困难,结合上人们讨论的各种理论上适合中古时代的做法,教授给他,也听听厉弦自己的想法,彼此教学相长。这一年来,钟恪自己都觉着,关于中古时代的历史和理论水平长进了不少,说不定当个专业领域的砖家都绰绰有余了。 上完课,厉弦一边整理笔记,一边消化今日所学,心中又不由得牵挂起仙岭关的战况。 仙岭关位于西北之北,大燕之西,若是将突厥、大燕、西北看作三个平等的势力,仙岭关的位置正位于三方交界处,十分微妙。 本属西北边塞紧要关口的仙岭关,如今已落在了厉弦的手中。当日拿下此关却是不费半点功夫,老仲在关下骑马一声怒吼:“仇铁蛋,你他娘的还想不想吃饱饭,还想不想娶个大屁股婆姨啦?!” 因为军饷军粮断绝多时,被兵变的兵卒围着闹腾了七八日,饿得半死不活的大燕守将仇欣,麻溜地带着同样饿得腰如细柳的手下们大开城关,抱上老仲的粗马腿就嚎:“嗷嗷嗷,老帅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俺们这穷酸日子过得,那突厥蛮子还三不五时来打秋风,真是苦哟~~~” 一哭三连叹,仙岭关易手,换防黑甲军,城头上竖起了黑底银闪的神使汗王大旗。 仇欣本是仲大将军的手下,当日仲大将军蒙冤,他手下的嫡系军将也是贬的贬、流的流,圆滑晓事能打点的,一如仇铁蛋这种,也被无情地丢到偏僻危险、与蛮子接壤的关口,且当是废物利用了。 待得突厥发狂、陈国兵败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上演,大燕上下战战兢兢,这等危险的关卡哪里还有人敢来接替?总算粮饷还未断绝。等到后来西北崛起,像仙岭关这种又危险,又地近西北的三岔口,竟是连粮饷都不怎么接济得上了。 兵无饷还能靠着打秋风什么的偏门生发,偶尔捞一把,可这没粮就要了卿卿性命了!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没粮吃还想让人卖命?!尤其这他娘的仙岭关,一边是血腥遍地的突厥蛮子屠杀,让人心惊肉跳,夜不能寐;一边却是西北连年粮食丰收,连头驴子都吃上了精豆饼的料子,比他们仙岭关的兵卒都吃得好。 这日子还怎么过?! 闹饷兵变无可避免,大伙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再闹,将军也就嚎出一句话:“你们特娘的就算把我烤了吃,看能填几个簸箕大的肚子?!” 可是闹还得闹,不闹大伙怎么他娘地统一意见,一起伙地打开城关,“迫不得已”地投了西北王呢?! 边关的小卒子,当兵多年,多半无牵无挂,就算中原有什么亲人,皇帝老子也未必会找上这等小卒子的麻烦。至于仇将军,早年还有个婆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后来婆娘病死,儿子就跟着他来边塞当兵吃皇粮,在亲爹身边好歹饿不死,真正是上阵父子兵。 如今也好,光棍两条到西北去,听说那米脂的婆姨聪慧能干,又好生养,说不得父子俩这一去西北就能娶上好婆姨了。没见仲老将军这把年纪还老当益壮、满面春情么?! 仙岭关自打落入黑甲军手中,西北大地北面的边塞算是稳了大半,至于西边的草原,早已是神使大人盘中的菜,信徒遍地,哪里还需要边什么塞?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总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狄丘特制的水泥哨堡,这两年仍是一个接一个,慢慢地向草原深处一线推进,哨堡到处,方圆十里便是汉人可安家之处。林泉管事听从厉汗王的吩咐,在哨堡选址之时,特地选些便于水利的地方,哪怕不能种水稻麦子,种牧草,种黄豆也是条生发的好路子。 原种的菽豆经过厉弦这几年的导异改良,变得种粒圆满,所含的蛋白质和油脂极高,不管是用来榨油还是制豆腐、豆浆等制品,皆有好收益,甚至连那榨油剩的渣,都能做成豆饼当作喂牲口的精料。而那些牧草良种,种了几年,又是换场喂畜,又是割草做青储,喂得牛羊滚圆膘肥,早已作为狄丘的一大特色闻名遐迩于世。 上人们说,汉人的基因里就镌刻了“种地”二字,哪怕是到了近代,华夏民族的人去到远方他乡异国,见到块空泥地都忍不住要栽上畦菜,种上几棵葱蒜,连在星际时代,殖民“种地”的幼稚游戏都大有人玩。 如今有着军方的保护,若大片草原都能让汉人慢慢耕种,愿意跟着军方前哨来草原开垦的大有人在。 我王说了,格和勒以西,边哨堡垒之旁允许耕种范围内的土地,汉人在其上耕种,十税二;有户本的,十税一!要不是厉神使传下神喻,说甚么要保护草原“生态”,不能在不宜种植的地方开垦,以免甚水土流失,开荒的汉人们当真是连觉都可以不睡,红着眼睛要把这属于自已的,粮税低得令人发指的土地开垦出来! 仙岭关以西,轰轰烈烈的大垦殖开始了。 对于因汉人“西进”而被“缩减”了牧场的羌人,厉汗王给出了相当丰厚的补偿。 一是在冬季以低廉的价格供应青储饲料,让牛羊牲口得以安然过冬;二是平价收购牛羊和羊毛——近日狄丘已成功研制出了羊毛毡和毛线的制法,并且帮助牧民们从大半时间游牧的牲畜养殖方式,转为半固定的牧场和圈饲,不但利于牛羊育肥,更让羌人的生活水平大有提高。 有着后世粮仓地理图的上人们,给厉汗王画出一片精细的水利农垦舆图,又画上等高线和气候色标,标记适宜种植的农作物,不过两年间,只见牛羊难见几人的格和勒草原,已变作了塞上的江南。 这般让人目瞪口呆的变化,不但羌人和汉人们喜出望外,也引来了突厥人的觊觎,金秋粮熟,棉花吐絮,突厥人便开始在仙岭关外蠢蠢欲动,想是又欲与往年一般,冲入汉地来打草谷。 只是如今,仙岭关中有仲将军这凶神坐镇,不教胡马度险关! 虽知自家夯货的本事,更信任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黑甲军之力,但分开月余,厉汗王在孤枕难眠之余,也不免时时牵肠挂肚,记挂前线战局,更担心自家男人是否吃饱穿暖,有无受伤。 有人牵挂真是他娘的“甜蜜的负担”啊! 厉弦正自感慨,却听脑海中嘀滴声响,上人们嘻嘻哈哈地屏息以待,一起来听他家夯货定时的私密传讯。 厉汗王一头黑线,只恨这同频发生器没个隐私屏蔽开关! “歼敌三千,突厥已退,不日折返。” [唉,自从小厉子暗示了这通讯“师门”之人可以听见,咱家闷骚的仲将军再也没说过什么骚话了,当真是寂寞如雪啊!] [ 分卷阅读221 还是要给小年轻们留点隐私空间么,不然这辈子都别想看小厉子的爱情动作片了。] [说起来,CP党的大姐头这几天春风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突破了?] [嘿嘿嘿,哦呵呵呵呵!YY染色体的筛除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万事俱备,只差小厉子的特种配方玻璃了!!!] “玻璃?”厉弦一楞,好半天才想起几年前钟恪说是什么CP党要送他个大礼,却是要等到特种配方的玻璃研制出来才能给。 这几年林泉带着工坊的巧匠们再三试验各种配方,做出来不少精美的器皿,剔透晶莹的彩色玻璃制品更冠以琉璃之名,行销大江南北,远售西域,为西北换来了大笔的钱粮。 倒是那个古怪的配比玻璃,直到前几个月才勉强制出一批,做了几个符合钟大仙要求尺寸的“试管”、“仪器”。因为时间隔了这许久,今日要不是上人们提醒,他都快忘记这玩意有什么用了。 “……东西是制出来了,不知上人们有何赐教?米瑟姐,能不能先透露点消息给小弟啊?” 与上人们混得久了,厉弦的混不吝性子也撒开了欢,与几位很是喜欢他的上人们称兄道弟起来,这位神神叨叨、信奉爱情,一见他和仲二在一起就欢喜得发狂的CP党魁米瑟,便是其中之最。 [哦哈哈哈哈~~~不可说,佛曰不可说!] 第150章 阴阳 问了半天, 米瑟也不肯透露半点, 只说要等仲将军回来后, 向他两人一起宣布。 从当年在南苑庄上为奴时,仲衡就隐隐知道厉弦有奇遇,身后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师门。 及至后来,两人亲密无间,又共同经历了无数风雨, 几经生死,更看多了枕边人奇妙的法术, 对厉弦的神奇, 仲衡心中多少有数, 但既然阿弦不明说,他便将所有的秘密死死埋在心底。 直至那一夜在南苑庄上,阿弦脱口而出, 哀求师门救下他的小外甥, 仲衡才知道,阿弦与他神秘的师门竟然随时都可联系,这“师门”无时无处不在。 从那时起, 阿弦便开始隐晦地将师门的人物与规矩介绍与他,比如说授法的大师兄与阿弦前生有缘, 名叫钟恪;比如说那万里传讯的法宝, 其实他和阿弦所说的悄悄话,“师门”的诸位长辈上人都在默默偷听…… 再比如说,有一位师姐要送他与阿弦一份大礼。 风尘仆仆, 从边塞得胜而归的仲衡将军,刚回到赤禾堡,便被想念日久的厉弦拖到一边,好一阵猛啃,啃得他□□中烧时,西北王大老爷却将他踹进浴室,让他沐浴更衣,说是师门有礼,要一同接收。 阿弦的师门神秘莫测,仲衡一向对其敬而远之,心中又隐存警惕,他也知道这师门有层出不穷的古怪神奇法术,阿弦一身本领都是来自这强大的“师门”,这一次特地说是有“礼”,却是让他这平日素来稳重之人也好奇不已。 寻了一间静室,厉弦将男人拖了进去,两人一起盘坐下来。 钟恪和直播室的存在既不可能,也不能够在人前显示,即便是亲密如仲衡,厉弦也需要借助“师门”一说来传达上人们的意思。 仲衡有厉弦亲手制作的万里传讯法宝,也能以自己朴素直观的理解来看待上人们与厉弦之间的通讯。 他正襟危坐,听着阿弦转述他师门上人们所言。 “我师兄钟恪言……” 【米瑟已经将给你们的礼物准备好了,她让我一定要转达对你们真挚感情的祝福,咳!愿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蛤?!”厉弦正向仲衡转述,一听这话,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阿弦,请转告你师兄们,我已以心为誓,生平不二色,此生不负你,绝不会再娶妻生子。” 仲衡望着厉弦,幽幽地说。 “你放心,我亦同此心。”被这幽怨的目光一盯,厉弦危机感大生,也顾不得上人们正在盯着直播,忙向自家男人表衷心。 【咳,要对我们时代的技术有点信心么,听我把话说完!米瑟的礼物就是——能让你们生孩子,生亲生孩子的技术!当当当!惊讶不惊讶?惊喜不惊喜?!】钟恪哈哈大笑,揭开了礼物的神秘面纱。 “嗝!”厉弦果然被惊到了,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吓得打起了嗝。 什什什么意思? 厉弦头晕目眩地听着钟恪这话,不由自主地将眼光盯到了仲衡的下腹部,那里平坦结实,有八块好摸又结实,啃起来还有韧劲和咬口的腹肌,腰力十足。 “怎么了?你师兄说什么了?”见他发呆,目光奇异,仲衡等了会儿,只觉肚腹凉嗖嗖,实在忍不住问。 “……师兄说,能让我们俩生、生、生孩子,生我们俩的亲生孩儿!” 仲衡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是空茫茫的,等他在生锈发懵的脑袋里,将阿弦说的话一字一字仔细念了又念,脸上骤然扭曲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欢喜无限。 他猛地站起来,用力搂住厉弦,柔情无限,深情万种地沉声道:“阿弦,辛苦你了!” 仲衡转身跪坐,对着空无一物的上空喊道:“师兄,多谢神术!我一定会将阿弦照顾好。孩儿不必多,有一个足矣,我怕阿弦太辛苦——” 厉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跳起来猛抽了一记这夯货的后脑勺:“我呸!还有一个足矣,要生你生!我堂堂天神汗王岂可亲自生娃!” 两个男人生娃,这等开天辟地闻所未闻的奇事,厉弦反而没有半点怀疑,盖因钟恪和上仙们坑虽坑,却是实实在在神奇不过,法力无力。 直播室里笑得翻江倒海,虾兵蟹将都翻白肚了,五颜六色的“飘带”、弹幕刷了一屏,不是“哈哈哈哈!”就是“哎呦,要笑死了——” [这,这是生娃引发的血案么?!] [塑料花爱情啊!这是,哈哈哈哈哈~只要让古早男人生娃,果然一个个原型毕露。] [娘唉!“我怕阿弦太辛苦”,将军大人,既然如此,你行你上啊!阿弦就一点不辛苦了,他一定也会把你照顾得棒棒的。] [将军带球孵蛋,阿弦那小身板去马上打天下?咝——如此异端的组合,我怎么就觉着好带感呢?] 钟恪好不容易让自己缓过气来,努力平心静气,笑骂道:【呸!你俩想生,有那功能吗?】 “那,那你不是说要让我俩生自己的孩子?”厉弦老脸一红,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哼!不学无术,听我慢慢道来。】 钟恪想了想,努力把基因技术用中古的语言向小厉子解释一番,这个原理不解释清楚,只怕万一以后对孩子、对厉弦夫夫俩的心理造成什么不好的阴影,毕竟太超出古人的理解了。 分卷阅读222 【常人为何分男女?父母与孩子为何如此相像?经过无数代人的研究与探索,我们知道了决定性别与遗传的最根本,即为基因。你不必知道何为基因,何为染色体,只需要知道:女为阴阴,男为阴阳,各取其半,则生子代。】 厉弦念着钟恪这句法诀,似懂未懂,仲衡也凝神细听这关乎他家孩儿的大事。 【男女交泰,则或生阴阴,或生阴阳。可如今你二人皆为男子,你可知若是基因交泰,会有何结果?】 “阴阴、阴阳或是……阳阳?!”厉弦凝神一思,这几年来理工科的钻研让他很快得出了答案。 【着啊!阴阴为女,阴阳为男,那万一弄出个阳阳来,在我们的世界自然没什么问题,基因筛选技术早就成熟,但在你这里如此简陋的环境和材料,那就……虽说可多次试错,可这对你们的心理和代孕女性的身体都是严重的摧残,咳!算了,不说了。总之,米瑟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代孕?!”仲衡一直竖着耳朵听,这时也忍不住追问。 【人在母腹之中,如鸡子而育,卵外有壳,卵内有黄,这卵黄就好比阴阳和合之后的种苗。你们两人皆为男,只有种,无有卵,更无宫胞。代孕便是从技术层面上,将你二人种种结合的种苗,移植入卵壳之中,再种到女性的宫胞里,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厉弦与仲衡夫夫两个面面相觑,不由同声问道:“那这孩儿与此孕母有生生关系么?” 【此子借腹而生,却与孕母并无基因层面的关系,从伦理而言,你们也可以当她是孩子的养母。那么现在技术和玻璃都齐了……】 “只欠孕母!”厉弦脱口而出,转脸望向仲衡。 仲衡伸手握住他的手,望着厉弦的眼睛缓缓点头。 一个孩子,不仅仅是两人血脉的延续,更是这片基业所有人的情感与利益寄托,即便他可能在面上不能喊仲衡为亲父。 如果没有办法也就罢了,两个人都不愿玷污这份珍贵的真情,各自娶妻生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都是浸透华夏文明传承的汉人,没有子孙后代,不得不说是一个隐在内心深处的遗憾。但如今有了神奇而稳妥的法子,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必须是心腹之人,又要能生养的,入画、剑衣她们都不行……” 厉弦心中飞快盘算过一个个人选,又立即自己否定,虽说只是作为孩子的孕母,这个女子他却也必须给一个身份,以免孩子日后的身份遭到质疑和污蔑,入画她们都已嫁人,他也做不出困人一生,自毁心腹的蠢毒之事。 这个妇人必须年已成熟,正在育龄,最好能自愿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一生不嫁,更兼容貌与气质上佳,且熟读诗书——孩子的养母总不能是个粗俗的泼妇吧? 仲衡也埋头盘算着自己熟悉的女性,看看其中可有符合条件的。 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痛了,厉弦愁眉苦脸地挠头,突地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她,她!说不得会愿意!”厉弦揪着仲衡喜上眉梢。 *** 金秋时节,狄丘大片的冬麦虽然早就收尽,只留田中根茬还待农人翻耕,近侧的棉田里已是一片雪白。妇人们站在棉田之中,如踩在云絮之上,她们手上带着厚手套,以防棉壳扎伤,两手翻飞如蝶,迅速将花絮采下放入身旁的大袋子里。 虽说艳阳之下采棉极为辛苦,女娘们顶着竹笠与纱巾都被晒得满脸通红,个个脸上却是满溢丰收的喜悦。一斤皮棉两文钱,手脚最快的拾花工一天能采二百多斤,这便是半贯钱,家中的大老爷们得赚半个月!是以女娘们虽是辛苦,却个个奋力采摘,错过这一季却要错过好些银钱。 这一派丰收景象也让如今一些聚拢在狄丘游学的文人们极为赞叹,纷纷相约一观采花胜景。 住在得胜坊黄豆街的厉老先生便受新结识的友人之邀,去赴文会之约。 “三娘,再给些银钱,这都不够吃一顿酒的,总是让刘贤弟相请,如何好意思。”厉老头瞪着手里不过二两的碎银,有些气不顺。 “你又未赚一分银钱,怎地还嫌钱不够花?狐朋狗友的,不交也罢,免得万一……让孩子为难。” 闵娘子麻利地挽起散落的头发,将自家蒸好的“厉家秘方”发糕装到竹篮里,一把塞到夫君怀里,道:“吃什么酒,酒易误事,更误人!与朋友们多吃些我家的发糕罢。” 厉老头一脸黑气地抱着个竹篮,无奈地出了门,口中犹自喃喃念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第151章 故交 黄豆街本无名, 是狄丘第一条兴建的城内水泥街道。 灰白色状如石、平如镜的长街甫一修好, 就算是跟着厉大人时时开眼界、见怪不怪的狄丘民众们, 也是叹为观止,轻易不敢踩上去,出行之时贴着街边长长的、盖着石板的阴沟小小翼翼地走路,没过几天倒把阴沟盖石踩烂了不少,还有几个倒霉的跌进阴沟里。 厉大人一看这状况不对, 便亲自带着少年团的孩子们,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 踩着军步, 唱着军歌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赳赳老秦, 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 死不休战!西有大秦, 如日方升……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 谁与争雄!” 这首军歌原出自上人们近代甚么影视剧的插曲,雄浑壮阔, 更有渴望杀敌建功的激昂之情, 当日听着钟恪一哼唱,厉弦便欢喜不已。 军歌为军魂,更是体现军人精气神的乐曲。 拿这首来作为狄丘军的军歌, 却是厉弦与上人们再三商议的结果,厉弦在西北盘踞为王,却并未在明面上反了大燕,更未自立国号,无从以“国”之名来号召国人景从。好在西北之地有一大半,原就是当年大秦的所在,始皇一统华夏,二世而绝秦,但作为老秦人的后裔,西北之人心目中多少都有以秦自豪的情结。 以秦自诩,也是从心理底层暗示,我等仍是华夏子民,愿为华夏与蛮胡血战到底!另一层意味则是将西北隐隐与大燕放在了平等的位置,昔年燕赵等七国更以秦为雄……这一番机巧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颂唱老秦不犯忌讳,又透出一股明明白白的雄心壮志。知我心,愿追随者自当景从;知我意,忌惮者也无法以此来攻击西北的不臣之意。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 厉弦以王霸之道同行。 在水泥长街之尾,轰轰烈烈、军乐齐歌之中走完全程的西北王,王霸之气大开,高声宣布,此街为民而建,就是让民众们走的,时值豆熟,便以“黄豆”为名,曰: 分卷阅读223 黄豆街。 街边民众热血激昂,多少人热泪盈眶,以身为西北人而自豪,学自厉大人的“鼓掌”声突兀地零散响起,立时便如惊涛拍岸,随着欢呼声响彻长街。 自此之后,每个走在长街之上的西北人,都会挺胸自豪地向外来者介绍,此街名“黄豆”,是我王为我西北民众而建。 后来一条又一条的长街修成,厉大王自然没那闲功夫一一剪彩命名,可这起名的不成文规矩却悄悄传了下来,于是西北有了棉花街、冬麦街、水车街…… 百姓们对此好念好记的街名喜闻乐见,少数风骚文人墨客却是不太待见这等俗之又俗、乡人阿猫阿狗般的土名字,简直糟蹋了此等烧石作泥、以水御泥却又化泥为石的神奇之路,可惜西北王俗人一个,听得此等吃饱饭没事干的酸儒之见,给的反馈意见便是翻了个白眼,依旧我行我素。 厉老头提着新竹编就的篮子,悠哉悠哉走在黄豆街上,默默地注视着平凡人的日常生活。 街头王七新学了一手勾兑甜浆的手艺,兑出来的甜豆浆醇而不腻,配着油炸的饼子果子,一口香酥一口甜香,招揽了不少新客。隔壁的陈三做了两年的咸浆生意,被这一挤兑,绞尽脑汁,弄出来咸豆花,撒了榨菜、肉沫子、葱花、香油在上头,老远便是一阵香气扑鼻,又争回好些客人。 街中小弄里几个孩童正在踢球,这球是用猪尿泡做的,如今狄丘畜牧司已改作了“西北畜牧司”,规模越发庞大,牛羊猪马以万而计,西北之地说是人人吃得上肉,也并不算夸张,猪尿泡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正玩耍间,一个穿着幼护装的妇人匆匆奔出来,一边责骂,一边拎着孩童的耳朵将人拎了回去。西北的妇人们多半都有工作在身,往往不能在家照顾孩子,便会将孩童寄送到托儿所,请幼护照看。这帮调皮孩子这般偷溜出来,回头怕是要挨一番教训。 街上人人行色匆匆,却多是神色安详轻松、面色红润,只因此间可安居乐业,更是蒸蒸日上。 厉老头看着市井百态,有些楞怔神色不定,热血上涌,心潮澎湃,双颊隐隐泛起晕红。 他微一垂眼,眼角却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见他侧头,那人忙装作与街上的摊贩讨价还价。 是隔壁的“游手”成家子,二十郎当的年纪,说是闲来无事的青皮游手,行事却缜密又带军人之气。 厉老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来自顾自行走,只当眼中无有此人。 不肖子手下的干吏很是不足啊,连这等生手都派了出来,想必是甚么“舆情司”之人吧? 刘子昌约他己时末在钟楼相见,看看街中央石制的日冕,时辰也差不多了,厉老头加快步伐,往街尾拐角走去。 刘子昌是益州人士,士绅之族出身,家中颇有些闲钱,行五,又是个闲不住爱游山玩水的假文人,因而虽是父母在,他也有钱有闲仗剑到处游学。年前听得西北好大的名声,便循着商路来了此地,一见这百般新景、万样新奇,果断是“此间乐,不思益”了。 他虽读过几本书,对经卷典籍却是望之头痛,只爱读游记闲谈与史书,在狄丘偶遇厉老先生,老头稍露了点腹中的文华,便让他惊为天人,引为知已,当下入住狄丘宾馆,三不五时地邀约厉老先生会文谈心,同享佳肴。 只是聊了这些天,却还不知厉老先生名与字,也算是奇谈一件了。每每谈及,老先生便是郁然一叹,似有难言之隐,刘子昌也不再追问,君子相交淡如水,贵乎心,知不知名姓又有何妨? 钟楼高有五层,最顶上一层四四方方,飞檐翘角,角上悬铜铃,风吹铃响如奏宫乐。 顶层四面,每一面都镶嵌了一只若大的圆盘钟,上头画了十二格将圆等分,盘中两根长针自转而走,一长一短,指示“时”与“分”——为了更精确划分时间,厉大王将时辰一分为二,称为小时,每小时划六十分,每到整点,这大钟下面悬挂的钟摆便会“当当”敲响,声传几里,很是方便了狄丘工坊中工人的上下班。 钟楼便以此钟得名,据说下一步厉大王要将此等形制的钟楼推广到西北各个郡县,统一时制,这可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西北民众闻之不惧反喜,拍手而庆。 与大燕和以往历代朝廷差遣劳役不同,西北如今虽也征发劳役,但不仅可以以银免役,就算是穷人无银去服役的,不但管吃管住管发什么劳保用品,甚至还按工时和劳动强度发工钱!通盘一算,一年仅半个月的役时,都不是什么要命的苦役,每日辛苦劳作五六个时辰,不但省了家中吃用,甚至还能小赚一笔,还上以往落下的饥荒。 是以,如今西北“征役”,不但不是百姓躲着害怕的事,反而踊跃争抢,人人都想寻个轻省些的肥差。为了这事,还闹出几件贪腐案来,立时让厉大王以雷霆之势打压了下去,听说日后还要建什么监察司,以监察官吏贪腐不法。 钟楼四楼是机括和钟摆所在,四根巨大的石柱中间镂空放置着铁木制成的机械,远远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规则之美。 这底下几层官府也没浪费,以拍卖形式卖了使用权,开出一家别有特色的观景食肆,因为风景别致,口味又佳,这两年渐渐传出了狄丘第一楼的美名,只是这楼虽好,里头的东西却也比别家贵上三分,不是殷足豪富的人家,哪里又舍得来此尝鲜。 刘子昌来了狄丘小三个月,也是第一次上这楼,宴请故交新友。 “刘贤弟,叨扰了。”厉老先生满面惭愧地递上自家婆娘手制的发糕,“这些日子屡受贤弟款待,我身无长物,家中贫寒,也无以为报,倒是老妻自制的糕点,甚是可口,要请贤弟尝一尝。” “见外了不是?厉老哥,你我哪儿跟哪儿啊?!” 刘子昌笑容满面的接过竹篮子,用力一嗅,口中啧啧有声地赞叹道:“形绵色润,甜香悠远,哎呀!嫂夫人有一双巧手,虽未入口,看这样子就不逊于‘厉家秘制’的糕点了!哎?你老哥也姓厉,与那西北王……咳,岂不是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就称得上正宗‘厉家秘制’了么!哈哈哈!” 刘子昌自觉这玩笑很是有趣,笑得前俯后仰,厉老先生黑着张脸,也只得陪着干笑几声。 “走走走!今日恰好在狄丘遇到位故交,啧啧啧!有这位老先生和您,还开什么文会啊!那帮子酸儒加上我,十个捆一块儿也不及您二位啊!哈哈哈,来来来,我来与老哥引介一二……” 刘子昌一手挎着竹篮子,一手搀着厉老头的胳膊,也不要仆从帮忙,兴冲冲地携手同登钟楼。 钟楼三层临窗的雅座之上,正坐着位花白胡须的老先生,面 分卷阅读224 前一壶香茗,他啜着茶水,出神地望着远方棉田采收的景象。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手中拿了把蒲扇,一会儿给自己扇扇,一会儿给主家扇扇,眼珠子四下乱溜,不住往别桌上色香俱全的好菜上瞅,悄悄吞下几口涎水。 听到楼梯口的声响,那小厮转过脸来,正看到上楼来的两人,他眼珠子蓦然瞪大,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厉……” “咳!咳!”窗前的老先生回过头来,突然大声咳嗽几下,制止了小厮的失言,他脸上浮起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站起身来,道:“厉……老先生,别来无恙?能在此地看到您,当真是意外之喜,却也是……意料之中啊!” 刘子昌眨眨眼,惊喜地哈哈笑道:“您二位……原来是熟识,故交?!巧,太巧了!哈哈哈!” 厉老先生眼睛微微一眯,缓缓挺起胸,久居高位的显赫威势突地在他身上显了出来,他唇角微微一勾,也轻笑道:“果然是……巧。”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自电视剧主题曲,歌虽未听过,但这词实在是激昂,很喜欢。 第152章 分忧 一个故交老大人, 一个新友老先生, 两人居然是老相识, 刘子昌喜不自胜之余,张张口想彼此介绍,突觉有些尴尬,他自己还不知厉老先生名号呢! 这位厉老先生与他相交几月,一直是和煦儒雅, 今日一见章大人却是突然气度骤变,倒叫他有些凛然, 似是见到了什么高官贵人……莫不是, 老先生原也是宦海沉浮之人?啧啧!意想不到啊!大约是阴沟翻船、免官回乡以至宦囊羞涩?也怪不得羞于启齿了。 “老朽厉子布, 归隐乡里,不愿多提往日是非,是以相交以来一直未通名, 子昌多多见谅。” 厉昭微微一笑, 既然在此地见到了章秉这老狐狸,再隐姓埋名倒让这老儿小瞧。世人皆称厉相,少有人知厉昭之名, 更无几人有资格喊一声“子布”,如今说来, 倒也不惧怕泄漏些什么。 更何况, 厉昭长眉一扬,下巴微微抬起,这片西北之地掌在何人之手, 章秉又怎会不知?他倒是该担心担心自己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有机会回乡了。想到此处,厉昭清癯的面庞之上笑容更盛,难免也有几分幸灾乐祸,却又诡异的自豪之情。 自家的不肖子,打下好大一片基业,倒是英雄犹胜老子了! 以这浑小子的惫懒性格,往日丝毫看不出他有这等本事,如今看来,这等浑不要脸又知人善用的德性却是肖似前汉高祖……咝,那自家岂不是“吾翁即若翁,必欲烹尔翁,则幸分我一杯羹”的……那杯羹?! 这些日子来隐隐有些火热,蠢蠢欲动又不敢想的心思,突地被这话浇得透心凉。 长子一向放养,与他不亲,当年远任西北更是几近放逐,再想想被他“大义灭亲”,如今形同陌路的二子…… 如今自己也已年过五旬,一群庶子女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唯有继妻相守,还有什么好不甘的? 厉昭颓然坐下,喊了一声:“酒来!” “好好,子布兄!哪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你当我是朋友,那就不要再提这等酸话!章大人也与您旧识,我就不再赘言多语了,来来来!今日秋高气爽,狄丘丰收欢庆,我等也借这喜气,一醉方休。” 刘子昌高声一呼,店家忙拎了本厚厚的图册过来,笑道:“客官,此中是我店几个招牌菜,别有特色,东家大价钱请了狄丘中学的中学生来画的,您看看?” 狄丘这几年开了职业中学,收的都是已有小学基本文化的少年,按各人的兴趣与能力分派到各专业,专业目前还不多,仅有财务、医技、工技、农技、美工等廖廖几个,但教出来的学生极为实用能干,各家工坊铺子和农场都争相高薪聘用。 小二一边小心地指着那厚纸本上栩栩如生、带着价码的名菜彩图介绍,一边又流水介似地报出一串普通常见的菜肴名。等到刘子昌赞叹着一溜点了三个招牌大菜,六七样普通小菜,又选了荤素干果几个冷碟,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图册收起,指着墙上的酒水牌道: “客官我家有狄丘最负盛名的粟米酿文王酒、高粱酿的烧刀子,也有清淡些的水酒。茶水虽无新鲜的绿茶,却有用我王府上方子特制的红茶、黑茶,别有滋味,更有解腻助消化的功效,那些羌人们如今没有茶砖简直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您看来点什么?” 听着小二笑嘻嘻又极为自然地说起“我王”的功绩,厉昭和章秉不约而同地眼眶一缩,彼此看了一眼,精芒暗隐。 “……那倒是要好好尝尝,文王酒、烧刀子各来一壶,那个甚么黑茶也来一壶!” 刘子昌兴致勃勃地,也不管是酒还是茶,点这又点那,点了满满一单,这才让满面喜色的小二退了下去,根本没发觉两个老头之间的风云暗涌。 冷碟和酒水很快呈了上来,果然颇有狄丘特色,香酥牛肉干、芥末皮蛋、豆糕、凉拌千张丝,样样都是几人未在他处见过的风味。 “这几样都是我王为了让军旅的兵卒吃好吃饱,想尽办法琢磨出来的方子,耐放又好吃,咱们狄丘人都很是喜爱,其他地方可见不着。”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为几位客官倒上澄黄的文王酒,又道:“这酒是我王用麦仁、粟米、谷子、黍子、豌豆等五谷所酿,据说用的就是当年文王的方子,用料精到,香醇可口又不易上头,要不是这几年连着丰收,官府怕费粮食还不让酿呢!如今也要限量,几位客官只得这一壶,再多也没有了。” “文王酒……呵!”章秉端起酒盏,浅啜一口,眼光扫过厉昭,忽地吟道:“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以先秦诗配文王酒,好!有韵味,更助酒兴。”刘子昌一拍桌子,兴高采烈地喝道,一口饮尽了自己盏中黄酒。 章秉所念为先秦诗,这一段的意思却是“感念你祖先的意旨,修养自身的德行。长久地顺应天命,才能求得多种福分。”对着西北王的老子念这段,其意不言而喻:让你儿子安份点。 厉昭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眼望着章老先生,也接着颂道:“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这句原意即“商没有失去民心时,也能与天意相称。应该以殷为戒鉴,天命不是不会变更的。” 在大燕的命官之前,西北王的地盘上,吟此诗句却是比章秉所言更为露骨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能当相,儿子当个西北王又怎样?风水轮流转,天命也会变,日后,说不得会如何呢! 章秉沉默下来,静静看着窗外狄 分卷阅读225 丘百姓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的秋收景象,思及来时路上,大燕腹地民生凋敝、灾民奔突,路有饿殍之状……他突地端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花白的胡须上酒水淋漓。 刘子昌干笑几声,虽不知为何念几句就气氛僵结,还是拎起酒壶为新朋旧友满上,道:“饮胜!” *** 秋收时节,汉人粮仓里粮足畜丰,突厥又开始不安份。 突利图汗打了一年多的仗,打得草原上血腥满地,牲畜都少人饲养,部族里的勇士也损伤许多。此时汉人的粮仓丰了,不抢更待何时?突利图汗捏拢融合了几十支零散部族,凑出三个万人队遣发至故陈和大燕的边界打草谷。 燕国大将军刘琦在大燕皇帝的严辞诫敕之下,总算鼓足勇气,领十万大军欲阻敌于镇远关前,却在野战之中被一支突厥万人队打得落花流水,十万大军溃散殆尽。兵败如山倒,他只得领着仅剩的三千精兵逃窜回边堡,死守不出,任腹地被蛮胡肆虐。 蛮过如梳,兵过如篦。溃散的败兵如蝗虫一般席卷大燕北疆,哀鸿遍野。 勉强能称得上一抹亮绩的,便是大燕西北突出三千精骑,飘忽若鬼,在祁连山前将突厥一支万人队夹击割裂,一点一点蚕食而尽,如此辉煌的战绩震动天下,却无一人敢向皇帝道声贺。 只因这根本不是大燕的骑兵。 有人说这支骑兵是西北王的手下,也有人说这支骑兵是西突厥王子的复仇之军,看到的人都说这几千骑几乎都是蛮人,身上铠甲看上去却似汉人的形制,让人实在搞不清他们的身份。 是以,人人将此神出鬼没的精骑称为“鬼骑”。 打了这一场大胜仗,鬼骑便又钻进山岭飘忽不见。 寒露初临,鬼骑的大胡子首领带着他的队伍钻出丛林,回驻地休整。走到自家与阿妹同住的小院子前,却见门旁站了一队侍卫,黑甲军的仲将军竟然也在当门神。 祝刀一楞,继而紧张起来,奔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仲将军的表情很奇异,他张了张嘴,似有些纠结又有点心虚,道:“……无事,我王在屋中与殊娘子商议,商议……大事。” 祝刀的眉头微蹙,眼睛眯了起来,既说无事又有大事,仲衡这个王之腹心“密友”,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 “烦请借过。”他胡子微微一抖,抿出丝笑模样,口中说着,脚步不停,坚定地迈进院门。 仲衡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拦他,那事当真要做,这位肯定是瞒不了的。 庭院之中,有一棵极大的古桑树,绿荫如盖,厉大王与阿殊正坐在树下品茗闲谈,更准确地说,厉大王正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阿殊戴着条半遮面的丝巾与他盈盈相望。 她身前的几上放着纸笔,纸上四个墨迹殷然的大字“此生不嫁”。 祝刀脚步一凝,眼中酸涩,继而心中一揪,凛然而危——阿殊为何对大王写这些?莫非是拒婚?! 他脚步一疾,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躬身一礼,正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厉大王虽是年轻气盛,这些年来私生活却风评甚好,不但不爱女色,连男色都只宠门外那一位,别说什么欺男霸女,赤禾堡里连母蚊子进出,都要让仲将军分辨一二。而他家的妹子当年虽是容色殊丽、倾国倾城,可如今……摘下面纱可止小儿夜啼。 不嫁?为何说起这等话?厉大王对他兄妹二人恩重如山,他实是不愿有什么触犯之处。 他有些踌躇,正思索着如何措辞,却见阿殊望了他一眼,无声地柔柔一笑,提起笔来,规规正正地又写了五个大字:“愿为王分忧”。 分忧?分什么忧?! 厉大王喜不自胜,咧开大嘴,一连串地道:“多谢多谢!” 他转头眨眨眼,有些尴尬地望着祝刀,笑道:“呃,阿殊她答应……帮我们生个孩子。” 祝刀眼前一阵发黑,他听到了什么?什么?!生孩子,还是“我们”! 他紧咬牙关,颤着手摸向了腰刀。 作者有话要说: 先秦诗译文选摘自百度。 第153章 入怀 [殊姬嘤嘤而泣, 夺刀横颈, 愿与我王共生死, 建昌侯感而长叹,弃刀拜主……遂得鱼水欢,雄主出。] [冠军侯力冠全军,祝刀不能敌,遂以殊姬奉主, 媚上屈膝……后得封建昌侯。] 在后世的野史中,对厉大王一这段香艳又惊险的经历, 说法千奇百怪, 有说是殊姬惑王, 祝刀媚上的,也有说是厉王强取豪夺,情人黯然伤神的, 不一而足。相同的结果就是, 殊姬生下了一代雄主,被奉为太妃,荣安一世。 事实上当时祝刀剑眉一竖, 满面黑气,手握刀把杀气四溢, 厉弦立时就警觉地往后一蹦, 口中道:“你冷静,冷静!听我解释……” 寒光一闪,刀已出鞘。 同一时, 在门外贴着缝倾听良久的仲衡,也猛然破门而入,纵身跃在厉弦身前,眼泛寒光,手按长刀,警惕地瞪向欲行不轨的祝刀。 祝刀没有理睬挡在身前的仲将军,他缓缓屈膝跪下,双手高举,奉上长刀,盯着厉大王的眼,一字一顿道:“大王与我兄妹恩深似海,我愿以手中长刀为王建功立业,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但阿姝她半生苦楚,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求大王开恩……” 厉弦黑着脸也有些急眼,你情我愿双方有利的好事,被这家伙弄得跟欺男霸女似的,忒也无趣!正要开口解释,阿殊站了起来,轻移莲步,走到兄长身前,静静跪下,望着祝刀悲愤激昂的眼,她轻轻摇了摇头,口中无声吐出两个字:“我愿。” 簪花小楷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一叙当年深宫寂寂之怨,损毁容颜之痛,更叙不愿再嫁,却愿膝下有儿,后半生有靠的期盼。 阿兄是极好的,她又怎忍心以此残躯拖累他一生?大王心善,不但医治她的疾患,救她于垂死之际,更收留了自家兄妹两人。如今既有此契机一报君恩,更能让自己后半生有靠,又何必为些虚名徒添烦恼? 阿兄,阿殊会让自己过得很好,子孙绕膝,荣华安泰一生。也愿天神保佑我王与兄长,平安康健,万福长寿。 珠泪轻轻落下,滴于凡尘,她微微一笑,将这一封沉甸甸的珍重与对来日美好生活的向往,交给了兄长。 厉弦这般粗悍的心思也被阿殊这番表言触动,只觉心头涩涩,似有所感,悄悄握住了身边夯货的手,幸而未曾错失,此生有彼此相伴。 直播室中嘤嘤嘤声不绝,好多大老爷们都忍不住为阿殊叹息,好在红颜虽败,这命却不必再薄了,小厉子和仲将军俩人孩子的养母,怎 分卷阅读226 么都能荣华富贵后半生。 “祝将军,请放心,令妹所孕育之子为神所赐,弦绝不敢、不会也不愿玷污殊娘子,此中关窍,来日你可亲见。” 厉大王一边解释,一边安慰心如刀割,为未能保护好妹子而惭愧悔恨的祝刀,金口玉言允下了他日之诺,无论来日如何,孩子必奉殊娘子为母,让她终身有靠,老而有依。 是月,殊娘子悄无声息地入住赤禾堡,为了保护妹子,监督某人,祝刀将军也随之进驻赤禾“保卫”我王。 在用好汤药为阿殊调理几月之后,厉神医算准时日,与自家夯货鞠躬尽瘁,精尽而后已,将两人混合的“种子液”装入特种试管之中,金色的细微电离瞬间激荡,激发保持“种苗”活性的同时,两人的“种子”也交付出自己的一半DNA,将彼此真正交融在一起,孕育出新的生命印迹。 金色微光笼罩在晶莹剔透的试管上,映得其中已融合的种苗液体也泛出点点金光,浑似天池琼浆玉液。 眼见金光渐渐黯淡,就要消散,厉弦灵光一闪,轻声道:“阿恪,继续弄光效,就刚才那种挺好的。” 【DNA已经交融了,活性保持一小时也足够了,再加电光多浪费……噢!懂了。】 钟恪说到一半,心领神会,兴奋地问道:【是感而有孕啊?还是天赐琼液?电光不够吧?要不要再来道彩虹还是白虹贯日?要么梦与神遇,雷电晦冥?老朋友了,神迹套餐给你成本价打七折,怎么样?!再送金龙闪耀3秒,够意思了吧?!要不“紫气充庭、神光满室”?这个便宜点,只要一万积分……为了咱的宝贝,初为人父的你还舍不得这点积分?!】 原本只想给两人的“种子”加点光效的厉大王,听了钟恪这一番天花乱坠的推销,也深觉穷什么不能穷了孩子,刷刷一点,点了“紫气充庭+神光满室+雷电”套餐,七折还要三万五,算是这几年来难得的一笔大花销了。 钟恪喜笑颜开地收下积分,豪气地大手一挥,将那点“种液”的金光特效当是免费奉送了,只待来日孩子出生,特效套餐一定让大伙惊叹不已。 剑衣恭谨地托奉着琉璃盛放的金光琼液,肃穆地走入了宫室之中,在那里,殊娘子焚香沐浴已毕正在静候。 是日,金光入怀,殊女有孕。 王大喜,感恩苍天,特开吏考恩课,不拘一格选人才。 开“吏考”的想法在厉弦的脑海里已经盘桓了有一阵子。 识字懂算,又知西北“规矩”的干吏,狄丘一地勉强够用,及至平陆、上郡已是捉襟见肘,不敷使用,更遑论整个西北地区。这几年来,拆东墙补西墙的,各地四处调支,不但中学生被各有司和大作坊、农场一抢而空,连小学生都有人盯着,就等三年之后毕业抢人。 西北各项规矩初立,厉大王的权力范围已经深深扎入了最基层的村寨,借着强势的武力和经济慢慢瓦解乡绅在地方的权势,但如此一来,更是需要大量能将上情下达,下意上传的干吏和基层村寨的“公务员”。 只靠狄丘、平陆一地慢慢培养,已完全跟不上厉大王拓张和深入的步伐。 上人们的建议很简单,一个字:“考!” “科考”这项在华夏历史上对选拔人才起了极大正面作用的制度,几乎贯穿了绝大部分的中古时代,及至地球近代,那些“国考”、“公务考”也不过是几千年“科考”选拔制度的进化和变异。 以西北一地而行天下科考,师出无名,也易贻人口实。上人们就建议,以“吏考”之名高薪诱人上勾,也为将来试行官吏一体先暗中打下点基础。 至于来考的这些人原来所学为哪门哪派,儒墨法道都无所谓,西北在厉大王的影响下,如今讲求实用,更何况底层的小吏真要是来个饱学大儒还不一定能干得好、玩得转。虽说如今儒家势大,其他各家零落势微,但各个学派都有所长,在有些部门司坊之中,怕还是墨法农医等学派更相宜。 只是如今鸟儿还没逮到几只,考虑清蒸还是红烧未免还早了些。 厉大王这“吏考”令一下,狄丘平陆官衙之中人人都似是被猛抽了几鞭子的陀螺,忙得团团乱转,这等事关西北未来的大事,哪里容得一丝轻忽? 石屏出身厉府,自小也是陪着公子爷一路学过来的,很是读了几本经书,这几年在狄丘更是干练许多,成千上万的物资、人员调试管辖也是常事,但对这出卷行文,考校文人之事,实在是头皮发麻,心中发虚。他负责一应繁杂事务确是游刃有余,可要真的坐上主考官之职,不说他自己腿软心虚,就是厉大王也放心不下。 如今西北物产虽丰,人文底蕴却尚浅,想弄出个能服众、能压秤的名仕来主考,倒真是有些难度。 难不成真要让自家那黑白眼珠只见利益与权势的老子上场坐镇?厉弦思来想去,摇了摇头。自家这老子给点阳光就灿烂,他这身份本就难言,若真是给他一点机会,说不得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还是如今这样安安分分地隐居狄丘罢! 二舅本来倒是可担此责,可他如今身体大好,帮着压服理顺西北一概大事之后,累得半年都没好好出去游玩,慨叹案牍劳形更劳心,便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游学,竟然让他在旅途之中英雄救美,遇到了一生挚爱。如今怀抱大胖儿子,正乐不思西北,住在娘子故乡,说要等孩子满周岁之后再回西北,免得旅途劳顿,累到他家亲亲娘子和宝贝儿子。 厉大王能说什么?只能以头抢地尔,悔恨当年在阿舅面前恩爱秀得太多,如今报应来了! 其他人等,诸如老仲、仲二、祝刀、大舅之流,打架赚钱是高手能手,让他们当考官?怕不是要选出一帮兵痞钱串子来! 好在上人们在这事上还算靠谱,调了如山似海的中古科考典籍和地球近代的华夏公务员卷题来,又根据西北的现状因地制宜分类出题,分设明法、明书、明算、明经四科,又赶制了简字简数等吏考用书一套,让有心西北“吏仕”之途的文人们购买,三个月准备时间,也够他们临时抱佛脚,学一学西北之学、西北之规。 吏考之令已下发,厉大王又遣舆情司人员潜入大燕,悄悄在各大城市之中张贴宣扬,诱那些落魄的书生文人上勾。虽说这等因利而来者未必是什么人才,但如今突厥蛮子越发猖獗,大燕苟延残喘,时不我待,西北也顾不得那许多,先把能薅的都薅来,慢慢再挑捡丢弃杂草吧! 时光匆匆而过,吏考之期只余一月,厉大王挠破头皮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正想着是不是撸起袖子自己上时,一位只老鳖自投入瓮来了。 第154章 吏考 “章祭酒, 久违了。”厉大王满面 分卷阅读227 笑容地请曾经的太学师长上座。 章秉坚辞, 笑得意味深长:“老朽被贬谪西北, 现任上郡郡守,在大王手底下讨活,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仅有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打住, 夫子您这是在打学生的脸了。”厉弦哈哈一笑,也不搭老爷子抱怨自己是个光杆司令的茬, 回想当年, 笑叹岁月, “当年我和仲二那货顽劣不堪教导,整日惹事生非,太学绳愆厅我俩一人占了一半的位, 夫子您可是赫赫威风, 那是说打就打啊!我这屁股至今想起太学之时,还隐隐作痛。” 章秉捋着花白胡须,微微一笑, 叹道:“教不严,师之惰。” 他凝视着这个曾经纨绔胡闹的学生, 如今英气勃勃、隐隐不怒而自威的脸庞, 缓缓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 子子。我教你诗书经文,却未教会你‘君为臣纲’之理。西北王,西北王!国之名器,自授自予?!西北王好大的本事。” 厉弦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深深望了一眼这毛发都发白的老狐狸,沉声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若是天子失其德,外不能御强敌,内不能安百姓,且虎毒食子,暴慢无亲、壅遏不通……唯伐罪以吊民,清我东南疆!” [说得好!之之乎乎也~周敦那小子不是玩意,毒杀大美人姐姐,把小瑞瑞害得半死不活。得位不正就心虚手辣,外斗外行,内斗内行,就该怼,怼他娘的狗皇帝!要不是顾着大燕百姓,小厉子早他娘反了!] [为楼上点赞,其他说得都很好,就是不会古华夏文的话,麻烦不要学古代害虫老鼠的叫唤,谢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那些突厥蛮子的凶残劲,要是小厉子不帮狗皇帝,大燕这破架子也没几天功夫了。] [我厉赛高,我厉牛【哔——】进步飞速啊!当年还是太学的学渣,如今都能怼校长怼得他哑口无言了。] [小厉子看来还是下了番苦功的,恪主播没白教他一堆古历史,堪比帝师教了。小恪子教育有功,赏!] 【谢皇上恩赏!】 钟公公美滋滋地谢了客官的赏,至于到底是被当作大总管还是帝师,有差么?星币才是人生至高追求啊! “吾来西北数月,隐入乡野,与民交游,见识西北种种新鲜事,秉震惊无比,无言以表,唯颂。” 章秉缓缓站起,佝偻而瘦小的身躯渐渐挺直,直视厉弦的双眼,轻声吟颂:“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他的面色潮红,胡须直颤;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掷地铿锵,声若洪钟。仿佛是在吟颂篇,又似是在描述心目中将来的西北。 厉弦有些震惊,这么个小老头居然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声响,对于他借古喻今,如此盛赞自己领导下的西北,厉弦还是颇为自得,很有些富贵还乡,学渣在老师面前显摆成就的意思。 这滋味,嗯!甚好。 章老头翘着胡须深深一躬,朗声道:“老朽腆颜毛遂自荐,愿为大王‘选贤与能’,只望有生之年能见西北大同,百姓乐业安居!” 厉弦哈哈大笑,连忙搀起老头,装模作样道:“吾慕先生久矣!譬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咳咳!先生大才,吏考之事让吾头痛三月有余,如今总算有救了。” 章老先生听着厉大王毫不见外的无耻之言,幽怨地笑语:“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厉大王顿时卡壳了。 [呼叫钟恪,呼叫钟恪,赶紧给我厉翻译解释下啊!前半截他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如今老头用了你没教过的典故诗词……嘿嘿嘿!] [就露出草包内馅的真面目鸟,哈哈哈!] [哼!草包也是咱直播室的“草包”,轮不到这老狐狸来鄙视。] 【章老头说:你这“王”干事不地道,别看我有点用处,逮着头老黄牛就往死里操,知道不?!】 这下厉大王心中有数了,忙笑容满面谦言安抚,腹中诽然:章老头水平是有,察言观色、圆滑做事,揣摩上意更是拿手,要不然也不会以一介无甚背景的酸儒,几十年间就爬上祭酒的高位。老先生的毛病就是太爱寻章摘句、引经据典,好好人话不说,连说个笑话都带典故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至于厉大王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西北的吏考章程如何等等具体事宜,自是无需他与章秉细细叮嘱,只让石屏他们尽快交接知会,以便老先生熟悉这大燕从未有过的文事、吏选之盛事。 [果然是老狐狸啊!看这一派忠心为国、以民为贵的大儒贤士模样,对着咱厉大王还是自称老朽,未称“臣”。] [啧啧啧!忽悠与装作被忽悠,其实被忽悠的是小厉子吧?!] [进可攻,退可守。大燕要是完蛋,老头是西北大批官吏的座师;西北要是完蛋,反正他也只是奉皇帝之命来做上郡郡守,还掌握了西北的人脉,分分钟能反水……] [喂喂!这老头看上去挺清高,一心为民的样子,有没有这么黑暗啊?!] 【不管这老头是贤还是奸,阿弦,“任他千百计,以力皆破之。”只要西北甚至大燕民心向你,煌煌大势之下,无论他心中有什么样的计较,最后的出路之有一条——做你厉大王的忠臣贤士。】 *** “招贴,招贴告示出来了!” “别挤,别挤!有令吏会念啊,挤什么挤!” “唉哟!彼其娘之,踩汝父乎?!” 一堆酸丁儒士挤在西北各处郡县府衙之前,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比旁人早一步看到传说中的“西北吏考”是个什么章程。 西北要开吏考已纷纷扬扬传了许久,直到腊月初二,西北各州郡府衙门口才正式张贴出了西北王的告示。穿着西北制服的官吏忙于事务,大燕派任的官老爷形影相吊,缩在官邸自娱自乐,只拿薪俸,万事不管。 这等景象在西北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厉大王并不去为难这些首鼠两端、顾虑重重的大燕委派官员,只是把人软禁在西北,别给跑回燕京捅西北的肺管子就行,也不指望他们能派上什么大用场。能用的大才周敦也不会傻到肉包子打狗,派来西北便宜厉大王。 至于章秉,这位滑头的老先生究竟是贬谪还是有其他目的……阿恪说得好,万道一力以破之! 这几个月来,从西北各地乃至大燕各州郡,赶赴西北州郡府衙来瞧个热 分卷阅读228 闹,探探风声的书生越聚越多,大多未必是想考什么西北的“吏试”,一则是好奇人人传言的神秘富庶地方,二则也未必没有远避国难,悄悄察看这西北是否有“新朝”气象的意思。 然而踏上西北之地,这幅生机勃勃、富庶安定却又规矩森严、唯才是用的架势,没有几个不被震得一楞一楞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原本不打算考的,也悄摸着买了那几本据说考试必看的教材,什么简数简字、司法、行政……就算不考虑西北的前途,看在那最次等的职位也有月银二十两的高薪,什么读书人的架子都能放得下了。 唯有一桩疑虑,万一在西北任职,这事不小心被人传至家乡,那可不知当地官府会如何对待“投北”之人的家眷了。 对于燕地来报考人员的这些疑虑,章秉为厉大王献了一计,便是密封名卷,让有顾虑的考生可以备案后改个假名,以保家小安全,可待来日有机会将亲人接来西北后再改回本名。这一条也隐晦地提示在招贴告示之上,有心人自可领会,粗心蠢物不能解的,也无关紧要。 府衙门口招贴一出,无数有意投试、等候多时的文人书生纷纷涌上前来,专心致志地查看文告,一字一句地琢磨着条款,对照自己的条件,看适合考哪一科。 王远成一边拉着同伴,一边奋力挤开旁边的酸书生,拼着被人骂几声“非人哉!”总算挤到了前头,仰面望着墙上的告示大声念着。 “……不分贵贱,无论出身,不计相貌,唯才是举。” 王远成兴奋地回头对好友喊道:“咦?!阿弛,阿弛!你也能考啊!这西北……” 他猛然醒起自己站在谁的地盘上,忙压低声音,又难掩亢奋地悄声说道:“这西北王厉弦还真是唯才是举,吏考不计相貌……阿弛,你也能考,也不枉废你满腹的经纶了。” 王远成欣慰又有些惋惜地扫了眼阿弛的瘸腿,心下叹息,这般饱读诗书的文人,偏生意外折了腿,原本颇为俊秀的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痕,要不是西北这吏试的条件只求才不计其他,当真是……唉! “嗯。”阿弛低着头,哑声应道。 “明经、明算、明法……怎地这许多科目,阿弛你打算考什么?” “明法。” 阿弛缓缓抬起头,瞳仁墨如点漆,却带着丝阴霾死气,剑眉朗目,鼻梁之上却似被斜斩过一刀,长长的伤疤横贯半张脸,神情似有悲又似是平静无澜,无喜无忧。 这张面孔竟是看不太出年纪,似只有十七八,又似是有三十许。 他低声却坚定地说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缘法而治,一断于法!” 过了片刻,阿弛又抬起眼,轻声低喃:“我只愿再无为求权势,宁可‘大义灭亲’这等人间惨剧再演。” 作者有话要说: 本节中,老章和厉子说的古文很多都是引自先古的名篇,有兴趣的同学们可以百度之~我偷个懒,就不一一标注了。 第155章 张弛 柴东城恭立在厉弦面前, 欲言又止。 “鬼鬼祟祟的, 干什么?有话就说!”厉大王白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 “您的二弟,他……”柴东城偷偷瞄着厉大王,道:“他以李弛之名报考了明法科。” “李?”厉弦恍惚记得,厉弢的生母是姓李的,“弛?什么弛?” “许是‘弦’张‘弛’废之意?” 厉大王眼睛一瞪:“噢!我张扬发达了, 他就废了?怎么就不能是‘张弛有道’之意?!” “是是是,张驰有道, 张驰有道!”柴东城连连点头, 犹豫道:“您看这……合适吗?” 厉弦的父亲大人厉昭是老仲带着“特种兵们”, 去厉氏的故土给打包拎回来的,而厉大王的庶弟厉弢,如今隐姓改名为“李弛”者, 则是柴东城带着舆情司的虾兵蟹将, 靠着坑蒙拐骗,在这小子流放边塞,被虐得死去活来, 差点让人送上前线之时,给捞回西北的。 人弄回来稍迟了些, 厉弢的脸和腿都毁了, 性情也大变。 来到西北之后,他不愿意托庇于兄长翼下,自赁了一间乡舍, 苦读求学。 厉弦原也与这庶弟不亲,把他弄回自已地头上免得来日麻烦,也算救了他一命,便不再放在心上,只是让舆情司盯着些,免得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欺辱于他,或是利用厉弢的身份多生事端。 怎么说,他也是个厉大王勉强认可的厉家人。 “他可有违我西北之法,犯我西北之纪?”厉弦不再说笑,盯着柴东城森然道。 “并无。” “他可合吏考之选,有明法之才?” “合选。……他新结识的王姓学子,对他的才学甚是佩服,平日也常见他勤学苦读,想是有才的。” “既如此,为何不能允他吏考?” 厉弦看着柴东城额角细汗渗出,微微一笑,一脚踹上老柴深深弯腰而拱起的屁股,笑骂道:“别整天费心琢磨这些屁事!阿弢那边不用看得太紧,倒是我家那位老的,要盯牢些,他可是顺杆就能攀云霄的人物。” “大王放心,属下一定把这老……咳,老爷子看得牢牢的,保证连他梦话说什么都日日让您知道。” 柴东城嗬嗬呼疼,腆着笑脸一表自家的忠心能干,那里还有前世阴阳怪气的酷吏模样,整个一只努力钻营向上的马屁精!总算这小子还算有点分寸,也颇有才干,手头的事一样样做得漂亮,除了太爱揣摩上意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只成精的老狐狸。 “麻溜地滚吧!” “喏!谨遵大王旨意~~~” “东城,”厉弦突地又喊住他,沉声道:“你要牢记,我西北以民为本,唯才是举,更重德行。” “喏。”柴东城深深一躬,返身而出。 次年惊蛰时分,西北第一次吏考声势浩大地开试了。 报名应试者三千余,除经初选筛除的一干路都走不稳的老冬烘、不学无术碰运气的、身份背景极为可疑的……等等不合宜的人选,就连那些抱着简数、简字才啃了几个月的投机酸书生都过了初试,充分体现了西北王重才识才,唯才是举的原则。 复试者千二百零十人,最后选了二百十七人,这是西北吏选历史上第一次铨试,也是录取比率最高的一次。往后的吏选一次比一次难考,考的人一次比一次多,厉大王在位一朝,最可怕的一次吏考,录取比率竟然高达三百七十比一,以至错过第一次吏考的落选者,哭天抢地,悔不当初,只恨时光不能倒流! 吏取之后,二百多名吏员如杯水洒入干土,很快便被各有司哄抢一空,为了抢几个能算会写,中意的年轻人,越胖 分卷阅读229 子差点没和烟青玩摔跤。 西北地域辽阔,在厉大王几次吸纳灾民流民之后,人丁也逐渐多了起来,这就难免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各种违法犯罪之事逐渐增多,尤其是因西北多为逃灾避荒之民,能有幸存活而来到此地的女子甚少,以致奸案不断。 厉大王震怒之余,对此等恶行严惩不贷,专门批示让几个畜牧司的专业人员转岗去了新成立的刑狱司,专司对民愤极大的极恶分子施以腐刑。 周边战云阴霾不散,厉大王带领着西北不敢有须臾放松。 吏考刚落幕,立时又开展了民兵集训,此次招纳的司吏一概下乡,作为一员普通民众参与军训,能服从能适应者可用,不能调适者弃之。 两月军训结束,二百多名颇有书生气、酸腐气或是油滑之气的新吏员,被从皮到骨狠狠训一番,脱胎换了新骨,却也足足淘汰了三十一名——厉大王说了,深入民间、参加军训便如打铁,千锤百炼才得百折不挠,碎成片的,软成泥的,都不可成器,宁弃之。 在余下的一百多名正式入选的吏员之中,有三人被选为“秀锋”,意即钟灵毓秀、砥砺锋出! 其中一名“秀锋”,身有残疾,面容残毁,却以绝大毅力和执着在一干健全人中胜出,实是让人震撼。 此人名“李弛”,此前名不见经传,更无根底。 西北王在召见三位“秀锋”之时,嘉勉有加,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砥砺前行,以显扬不坠为心。 此后十数年,当初第一届吏考之选沉沉浮浮,或升或坠,大多都渐渐升任要职,成为司职的中流砥柱,秀锋三人更是名扬一时,有两位都走上了平坦的文官仕途。 唯有李弛,以明法科入刑狱司,几十年未负初心,以“酷吏”之名,行司法之事,铁面无情更无私,真正做到了他自己所信奉的法家之言——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缘法而治,一断于法! 后来,竟以其名铸成典故——“城谋弛断”,谋为谋划出神,断为断案如铁。 燕升平四年,突利图汗终于吞下了西突厥的所有力量,将先汗王阿史那王子的残余势力一扫而空,腾出手来,狼顾南汉。 是年,五支突厥蛮胡万人队入寇大燕,压近西北边塞,仙岭一线边防压力骤然增大。 仲衡将军依依惜别我王,领着两万黑甲军驰援仙岭关。祝刀虽是极为不放心即将临盆的妹子,却也深知覆巢之下绝无完卵的道理,不管是为了亲人,还是为了安定生活在这片乐土之上的百姓,他都别无选择。 鬼骑如风,侵掠如火,动如雷震。 *** “滚,滚!废物,废物,满朝皆废物!” 大燕皇帝周敦面色潮红,眼似滴血,一脚踹翻了寿昌殿中的短几,轰隆好大一声响,震得七八个站立不安的大臣浑身一抖,汗出如浆。一听陛下有旨,忙伏地参拜,逃也似地“滚”了。 大将军无能,几十万兵卒如脓包,他们一帮子耍文弄笔的文臣们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的口诛笔伐还能干掉野兽似的蛮胡?若真是如此,大伙一起写他个七天七夜,还需要招什么兵,买什么马,封什么将军?! “皇上息怒,息怒啊!您,您要保重龙体啊!”柳庆荣跪伏于地,拼命压低脑袋,战战兢兢地哆嗦着。 周敦腥红的眼转了过来,死死盯着如条蛆虫般趴在地上的小人,他突地抽出天子佩剑,大步上前,在柳庆荣面前蹲了下来,低声问道: “你说,突厥蛮子压境,朕的大将军胆都吓破了,几十万兵卒鼠窜狼奔,被人赶得无处可藏。你说说,你说说!” 他猛然将剑压到了柳庆荣的脖子上,开刃的利锋瞬间划破了柳庆荣脖子上的肌肤,一丝殷红的鲜血缓缓蜿蜒流下。 “朕该如何是好?该如何保住大燕,保住周家的祖宗基业?” 周敦细声细气地问道,似是颇有不解。 田喜似木头桩般矗在一旁,连丝大气也不敢透出,只见柳庆荣脸色忽青忽白,似是要晕又绝不敢晕,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条。 “……皇,皇上!臣,臣,臣有主意了!” 他终于想到了什么,忽地呜咽着嘶喊出声:“大河,大河!刘将军正坐镇大名堡,隔河与突厥对峙,只要,只要……” 柳庆荣的声音哑了,再也不敢说下去,喃喃念道:“……秦将王贲攻魏都城连日不下,遂引大河水灌大梁,魏王出降,魏国亡。” 周敦楞了,楞怔怔地站起身来,拎着血渍未干的宝剑,也不理会在地上滩成泥的柳庆荣,只是喃喃重复:“……水灌大梁,魏王出降,魏国亡。” 他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盯着柳庆荣,和声细气地道:“起来罢,好生去歇息,一个时辰后来听差。别再多嘴多舌了。” 待柳庆荣连滚带爬滚出大殿后,周敦低声道:“田喜,拟密旨。” 田喜浑身发颤,嚅嚅着:“皇,皇上,不,不能啊!这,这有伤天和……” 周敦的眼神似狼一般恶狠狠地瞪着他,血丝殷然,他轻声道:“天和?哈!若有天和,老天为何又降这禽兽一般的蛮胡来食我华夏汉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家哭,莫非还弗如万户哭?” 田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得瑟瑟铺开了金锦织就、灿如云霞的黄缎,颤着手举起了笔。 只听周敦幽幽道:“……开决大河,淹灭突厥。” 第156章 血肉 升平四年夏, 燕国大将军刘琦避守大名堡与突厥隔大河而对峙, 某夜竟派几千军士开决大河堤坝, 在河堤最薄弱的泽道挖开了一个大口。正值洪泽之季, 大河河水咆哮着奔腾而下,泽道很快被冲成了一片汪洋, 不仅仅将河对岸的突厥万人队卷作鱼虾粮,更将这一带万顷田地, 连着百姓的家园和房舍一卷而空, 良田变菏泽,故园成水道。 十数万百姓在睡梦之中被卷入水底, 淹溺而死, 屋舍田园毁于一旦,侥幸有死里逃生者,在泥泽千里的故土茫然四顾,往往身上连一件完整的衣衫都没有, 饥病交加, 十不存一。 大水过后,饿殍随处可见,尸骨露于野,根本分不清是胡蛮的, 还是汉家百姓的。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还来不及哭号, 灾地幸存下来的百姓拿着仅有的一点东西,便蹒跚上路, 开始了流离失所的苦难日子,只有走,才有活下来的一点希望。 残酷奔腾的大河之下,原本压在大燕边塞一线的突厥蛮子大多成了鱼鳖口粮,菏泽千里更如人间死地,人烟渺茫,竟是连只活物都少见。 突利图虽然恼怒两个万人队被淹得七零八落,活着回来的不到一成,但如今燕国大河中段这一带显然已无利可图,沼泽地带 分卷阅读230 于蛮胡骑兵更是难以攻陷,他极为果断地收回了另几支万人队,转向攻向西北。 几十万灾民如尸鬼一般向着西北而行,在他们身后则是突厥铁骑一路攻城掠地,将大燕至西北一线的城防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直至十万突厥蛮骑赶着人间活鬼一般的大燕百姓,来到西北边塞仙岭关一线,坚实的城防才让他们止住了脚步。 天下震怖失声,惊惧突厥蛮子的禽兽之行,更惊惧大燕竟敢决大河,以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换取一时的平安。 西北庶人厉弦发讨燕帝周敦檄文,怒斥其罪: 勾联蛮夷,弑杀父兄其罪一;治国无能,决堤害民其罪二;杀妻灭子,泯灭人性其罪三…… 厉弦率西北百万之众,揭竿而起,愿驱除鞑虏,靖平天下,吊民伐罪,以慰无故冤死的万众大燕百姓。 以西北立国,国号大秦,史称后秦,世人却未改对厉弦的称呼,仍尊其为西北王。 建国之日,西北王宫人祝殊诞下龙凤双生子,其时神光满室、紫气充庭,紫色的神光照在满室薄雾之上,灿若云霞,煌煌映日。与此同时,天降霹雳,电闪雷鸣,以贺我王有后。 那最亮的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的阴云,照彻九霄。 吉兆惊天下,人人心中都有了一个不敢言的疑问,莫非当真是——天命所归?! 大燕皇帝怒斥厉氏子居心叵测、狼子野心,以无稽之由犯大不敬,其心可诛,其罪在不赦! 无论两国之间口舌如何纷扰,在强敌压迫、大燕糜烂之际,西北大秦以无可抗拒、无可抵挡之姿态,崛起于野。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仙岭关一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仙岭仙岭,几成血肉磨盘,绞灭无数性命与血肉。 “将军,将军!又是百姓,这帮禽兽又将百姓推上来了。” 二宝忿忿地喊着,声音已经嘶哑。 “雷火弹,北线五百米,定向齐射!” 仲衡的脸上有一道血痕,满面烟灰与尘土,他漠然地选择出最佳的进攻方案,尽力避开大燕的灾民百姓,给予突厥人最大的杀伤。 “雷火弹”是近几年林泉手下“药局”用厉大王的方子,经过几年秘密研究试验才研制出来的武器,可惜按大王的说法,材料纯度不够,提纯工艺很多难点一时无法解决,所制出来的黑药虽能用于开山劈石,想用以做武器却失之笨重、迟钝。 因“发药”纯度不够,就需要加大药量,再加上外面刻着纹理的铁制外壳,一枚雷火弹足有七八斤,想要投远些,更需要用大的投石机架发射,用以守城还将就,用以野战却是效果极差。 “雷火弹,北线五百米——”二宝一边挥着传令旗,一边嘶声吼道。 随着他的旗帜挥下,城墙脊背的马道上,几十架投石机周围都有五名兵卒用力推动绞盘,发出吱吱咯咯令人渗牙的声音,粗大的弦弓拉开,投勺被拉到离地一米左右的地方,数十位装弹兵忙将枚硕大的雷火弹小心翼翼地放入,听着号令,齐齐点着了火。 “——齐射!” 黑色的球状铁制雷火弹瞬时被投了出去,发出一道道呼啸之声,很快便落在五六百米开外,蛮胡的骑兵聚集之处,一个又一个雷火爆裂炸开,铁制外壳的碎片如箭般激射而出,片片血光爆起,触者非死即伤。 被击中的蛮胡惨叫着,跌下马来,更多的连吭都未吭一声,转瞬被夺去性命。 周围的突厥人惊惧地看着雷火弹的落点,已经开始学着引马迅速躲开,而不是像西北秦军刚刚投放之时,他们惊得魂灵出窍,马嘶人疯,被践踏的死伤更多于爆炸直接造成的。 “娘的,这帮蛮子还开始学乖了!”二宝恨恨地啐了一口,抹去额上颈上的汗水。 “驴子,随我去冲一冲!” 仲衡站起身来,将头一摆,伸手遥指向突厥蛮子混乱处,他身上的黑甲泛着血光,胸口的甲板处有几道长长的划痕,若不是这甲是厉大王精心之作,这几下只怕就开膛破肚了。 “喏!” 驴子高声应令,冲着二宝呲牙一笑,白森森的大门牙在黑灰满面的脸庞中亮得晃人眼。 几千西北精骑趁着城门外百姓惊惶而逃,突厥人被雷火弹炸得阵脚大乱之际,疾突而出,黑色的骑兵仿佛一道洪流,势无可挡,将阻在前方的敌人斩杀殆尽,又犹如一柄烧红的刺刀,直直插入脂膏之中,脂融油消。 仲衡面戴黑盔,身着黑甲,胯-下黑色的高大战马,奔驰在硝烟未尽的战场之上,如同一位来自地狱的修罗鬼将。手中长长的利刃随手劈落,敌人的血喷溅在他的盔甲之上,临死的哀号和惨叫诅咒不断响起,仲衡心中平静无波,只是用力握紧他的刀,为心中挚爱的王,斩尽魑魅魍魉,杀尽禽兽蛮胡! 城墙之上,西北军轮番值守,防守一段段的城墙。 老根一边熟练地往他心爱的□□中装着钢箭,一边瞟着身旁的吴油灯,瞟一眼叹一声:“作孽啊!” 吴油灯手中拿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里头装了大半瓶液体,瓶口塞了布,他脚边的木箱子里还有十来瓶这样的东西。 “哎!作孽啊!如此好酒。” 老根又用力叹息一声,顺手射出一支钢箭,一个突厥蛮子脑门上插了那支箭,惨叫着跌下城头。 吴油灯紧握着手中的瓶子,青筋绽起,此刻才放松了一些,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老哥,我都说了,这瓶子里不是酒,长官说了是,是‘酒精’!不能喝的。” “呸!那是你们掷弹兵的长官怕你们偷喝才编的吧?酒都成精了,还不能喝,啧啧!” “小心!”崔小年一声惊呼,用力拿起手中的钢矛,如同训练时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回手,直刺,再回手! 噗!一瓢鲜血直喷而出,溅在几个兵卒的身上。 “直娘贼,没完了!”老根抹了一把脸上被喷到的血,愤愤地一脚踹出,将那死得透透的蛮子大半个身躯踢下城墙。 吴油灯矮着身子蹭到墙沿口处,向下一看,正有十来个蛮子聚在一处,推了架冲车在城墙角下。 他瞪大了眼睛,激动的掏出怀中的“火柴”,珍惜地取了一根,轻轻划着火,迅速点燃了玻璃瓶子上头塞的,浸透“酒精”的布,然后用力将那瓶子向城墙下丢去。 “轰”一声,桔红中透着丝丝莹绿的古怪火焰熊熊燃起,那十几个蛮子身上都沾上了那有些妖异的火,惨叫着拼命扑打,却是无论如何也拍不灭,渐渐烧作了一团。 老根伸长脖子往下一看,咋舌使劲摇头,这玩意果然喝不得,也不知大王的方子里放了什么歹毒,咳!那个神丹妙药,果然一瓶子下去,蛮胡报销! 分卷阅读231 又杀退一批蚁附的蛮胡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蛮胡阵营之中一阵长长的沉闷胡号声响起,黑鸦鸦如蚂蚁般不只死地往城墙上爬的突厥人突地退了下去,仿佛是潮信已至,退得干干净净。 崔小年喘着粗气,在城墙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发颤,钢矛都快握不住了。 双行眼泪突地流了下来。 “哭个屁,马尿灌多了……”老根呸了一声,狠狠骂道。 “二河,二河死了。”崔小年哽咽着,突地跪了下来,伏在身旁战友的身上。 二河静静地斜倚在城头,他的面颊与脖颈交界处插了一枝长长的羽箭,鲜血早就涸透了他的身躯,在地上漫开一滩血色。 老根的骂声噎住了,过了片刻,他缓缓走上前,为二河闭上那双黑沉沉的眼。 “让他安心走吧!这也算是他娘的马了个裹尸,为国捐躯了,大王不会委屈他的家人的。” 望着残阳似血,老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望着城下连绵的营账,低声自语:“我们他娘的又不知还能多活几日?” 赤禾堡中人影来往穿梭不停,军情急报不断。 厉弦青黑着两只眼圈,已经十多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报——军情急报!” 秘件被匆匆递上,还没拆封,厉弦已经听到钟恪在脑海中低沉地说道:【突利图倾举国之余兵二十万众,向西北而来,看样子此行志在必得。】 敌我图弹了开来,一片红色的光点似是无穷无尽向西北涌来,而在仙岭关一线红点已聚成一团,似是血滴。 “举国之兵……我们还有多少余力?”厉弦轻声问。 【连民兵算上,可抽调的兵员不足七万。】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厉弦轻叹一声, “成算似是不太足啊!” 【以目前的条件对比而言,胜率仅28.56%。】钟恪的声音异常冷静,像是机械一般。 “呸!少乌鸦嘴,伸着脖子等死,那可不是我厉某人。”厉弦呲牙一笑,眼睛渐渐亮起,“为了像个人那样的活着,阿恪,我得拼一把了。” 第157章 亲征 “豆子今日乖不乖啊?来, 让爹抱一抱!”厉弦笑嘻嘻地伸出手, 接过殊娘手中的大胖小子。 这孩子落地足有六斤, 他妹妹倒是被他挤得只有四斤二两, 也亏得阿殊这么苗条的身子能育出他们兄妹两个,好在有钟恪医疗仪的随时扫描监控, 厉神医更是在他们出生之时不避嫌地亲自接生,才让大小都顺利平安。 小胖子爱搭不理地哼了一声, 略抬了抬眼皮, 算是给这只时常来骚扰的,号称父王的家伙打过招呼了。 两个孩子大约是被阿恪的电光微调过基因, 喂养和吸收都极好, 尤其是豆子,简直是见风长肉,吸奶长膘。为了不让青苗饿到,每次都只能让这能嚎的胖小子排在后面吃奶。 这小子还有个坏习惯, 一定要亲人抱着睡觉, 尤其喜欢他仲爹的怀抱,如今仲衡出征,豆子半睡半醒好几天都睡不好,只能白日里也让殊娘抱着摇摇, 才能睡着。 厉弦小心地腾出一只手, 轻轻抚过豆子浓密的眉毛, 虽然颜色还浅淡,却已看得出与他另一位生父, 还有祖父如出一辙的眉型。 如剑出鞘,似峰拔地,锐不可挡。再配上一双厉家祖传的桃花眼,风流天成。 如今这娃还在襁褓,又肉嘟嘟的,还看不出什么气度,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位西北的风流少年,闺梦中人。 厉弦鼻子一皱,悄悄拿手指戳了一下小胖子的肥下巴,肉叽叽,滑溜溜,真是戳了还想戳,摸了还想摸。 豆子眼皮抖了抖,嘴角一拧,终于对这不靠谱的父王忍无可忍,眼见咧开嘴就要嚎,厉弦浑身一抖,赶紧将这只烫手的胖山芋丢给了他的养母。 阿殊抿嘴一笑,脸上莹莹然,似是连疤痕都淡了几分,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温柔。她笑着接过孩子,熟练地摇了几下,很快就让胖小子将冲到嗓子口的嚎声憋了回去,很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厉弦擦了一把冷汗,蹑手蹑脚地走到仲衡照着图样,亲手为孩子打造的小摇车前。 摇车里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正在酣睡,她一头乌发,抿着唇,眼线极长,斜挑向上,长着一副与兄长一模一样的剑眉,就算是睡着都似是威严肃穆。 厉弦伸手极轻地抚过孩子花瓣似的粉嘟嘟嘴唇,叹了口气,心里直犯愁,女娃子长得这么像那夯货,以后可有哪家小兔崽子敢求亲哟! “阿殊,”厉弦缓缓在胡椅上坐下,贪婪地看着孩子们的睡颜,突地说道:“我要出征了。” 阿殊的笑容顿时僵结在脸上,眼眸圆睁,她腾出一只手,画了个问号的手势。 厉弦嘿嘿一笑,低声道:“不战不成的。你的兄长,我的阿衡都在前线殊死作战……突厥人又来了,突利图那只老狗要的是整个西北,要的是趁着尚未壮大,彻底拔除我们这些硬骨头的威胁。撬开蚌壳,然后,他就能慢慢蚕食大燕这块肥烂的软肉了。” 阿殊轻轻晃着孩子,从喉咙底发出轻柔的哦哦声,两行清泪却已无声地淌下。 厉弦站起身,挑着一边的眉毛,哈哈一声笑:“我又不是去送死,厉大仙师的法术和本事,你等还不知么?!突利图那畜生不来则罢,来了就叫他有来无回!” 他站起身来,走向宫门,脚步突地放缓,没有回头,说道:“若是万一我和阿衡回不来……我已交待仲老将军和我父,有他二人支撑,相互制衡,能保你们母子三人不失。隐姓埋名,好好活着罢!不必记得他们有两个没用的爹,更不用报什么仇……” 老仲原本想领军出征,但他年已近六十,半辈子戎马生涯,在狄丘安逸几年之后,何止髀肉重生,早年边塞苦寒积下的隐患都一并爆发了出来。好在西北有厉神医,经过一番调理之后,老仲虽是身体无恙,却是经不得兵旅劳顿了。 更何况,厉大王将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秘密”告诉了他——大王有恙,不孕不育,宫中那两娃都是仲家的! 这个消息让老仲头晕目眩,脑血管都快惊爆。原本以为厉大王要坑他儿子一辈子,没曾想……这孙子孙女转眼都蹦出来了! 自此,老仲安心地死死守在赤禾,保护他老仲家的小苗——就看那两孩子的小鼻子小眼,长剑眉,是他老仲家的种!没跑。 对于自家那个利益熏心,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老爹,厉大王自然又是一番说辞,要想东山再起,要想后半生有靠,厉家这两个孩子便是他手中最有用的武器。无论西北此番结果如何,只要有两个孩子在,就会有一班忠心之士追随,更有无数暗藏的珍宝和秘方。 分卷阅读232 无论是为权势财富还是厉家传承,他都得把孩子们当作宝。 阿殊看着大王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抱着孩子跪倒在地。 【阿弦,我教过你的,这是典型的围点打援。】钟恪最近有些沉默,连带直播室里的气氛都有些沉闷。 “我知道,可是不能不救啊!”厉弦哈哈一笑,道:“我也想一股脑堆上几十万大军把该死的蛮子都埋了,可是……没人了。我连田野中的农夫,工坊里的杂工都征派入伍,当作后勤兵了。我西北军与其他军队不同,极为依赖后勤,若是没了箭矢、□□、油料和军粮……工坊绝不可停! 如果再征发,就只有半大的孩子和女人了。” 他的面上非常平静,带着点坏坏的惫懒,笑道:“阿恪,我西北的家底,你最清楚啊!把没有训练过的普通百姓堆上战场,不是去做战,是去送死。所以……” 【所以,你要“御驾亲征”?为仙岭一线吸引开火力?用你几万剩勇,去和那个突利图直面怼?!】钟恪轻声叹息,【我记得,不管前世今生,你厉大公子可都是个惜命的怂包,怎么艰难都想着活下去。怎么如今,有男人有娃了,反而这么想不开了?你知道的,想要护住你们几个的性命,我还是没问题的。】 “……我知道的,谢谢你阿恪。” 厉弦呲起一口大白牙,笑得眯起了桃花眼,也叹了一声:“我他娘的也想跑啊!可是你看看,看看这些胼手胝足、拼死拼活为了前线战士而卖命劳作的百姓;看看这些熬夜织麻,为了做军备织物,手都搓肿的妇人们;看看这些努力帮着大人干活,想为西北分忧的孩子们…… 阿恪,我逃避了一辈子,如今逃不掉了。 要是万一,喂,两辈子老朋友了,我家两娃你总得顾着点……” 【呸呸呸!万一你个头哟!自己家的娃自己照顾,你要是完蛋,锚点也完蛋,我还照顾个鸟!】钟恪气得咬牙切齿,再也憋不出那付阴阳怪气样,没好气道:【我他娘就知道你要卖惨,你一卖惨就他娘没好事!行了,我一定帮你,让你能救出你家仲将军,一家四口团圆美满!】 “嘿嘿嘿!阿恪你真好,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心灵知音!这个,能不能顺便把突厥蛮子一起都干掉?免得老是动不动威胁我西北边塞……” 【行了吧你!别得寸进尺!】钟恪怒发冲冠。 直播室里也笑成一团,大伙纷纷都说中了小厉子的苦肉计! 钟恪沉默了片刻,又问了一句:【阿弦,我能传导的力量不可能大,干这一票,肯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也许从此就会让你失去力量。你……也愿意吗?】 厉弦挺直了脊背,低声颂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我已经不为了一辈子,也该是有所为的时候了。” 【好。】 是年秋,麦尚未熟,我王率西北民壮乡勇四万余,驰援仙岭关。 这一次,厉大王倾举国之力抗争突厥蛮胡,除了留下最后的三万军队保卫西北,余下的所有力量都被抽调一空。 西北的民众没有怨言,以默默劳作来支持舍生忘死,率兵出征保家卫国的大王和军人们。 西北妇孺,一力扛起秋收劳作,保住了一年的辛劳成果,保住了西北军民的口中粮。 厉弦从来没领过军,但是他曾经参加过多次西北军的军训,更将他家仲将军亲手编制的操典背了下来。 军中能称“神”者,靠的是天赋与对战争的灵敏嗅觉,他们就像是一场乐会的指挥大师,总是知道在最妙的节点挥下拍子,让敌人疲于奔命,最后,收割他们的性命。 譬如现在的祝刀,譬如今后的仲衡。 而名将们又不同,他们善于选兵用兵,有自己的节奏,更善于利用敌我的优势对比,以达成最大程度的胜利。 厉弦与他们都不同,他有一整个直播室的参谋,外加光脑预警地图和模拟推演,要不是实力相差实在太大,在这个中古的时代,战争最终还是要靠人的血肉与性命来抗衡,凭着这样超时代的科技力量,厉大王觉得自己能推平整个地球! 四万人的行军路程、车马调度、吃喝拉撒……这庞大到根本无法计算的工作量,让烟青刚有点发福的小身板迅速瘦成了一把骨头,他却仍是眼冒精光,精神亢奋地坚持着,喉咙都喊得嘶哑。 自家的公子爷这一趟出征,凶险异常,但西北的前途和万万民众的生死,都系于一线,不得不为。 他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做好自己的事,让公子爷能多上一丝胜算也好。 寒露已至,厉弦率着大军赶到了仙岭一线以南,距关口三十里的桥铺县,蛮胡的腥臭都似乎扑鼻可闻。 突利图汗与他的大军就在前方,仙岭关已被围三十七日。 从敌我图上看来,就似是一团脓血包围住了一点小小的绿光。 “阿衡,坚持住,我来了。”厉弦望向北方,轻声喃喃。 第158章 陨火 埋灶做饭, 沉默地吃完战前最后一餐,厉弦与先锋黑甲精骑休息已毕, 后续的队伍还在慢慢休整。 人一过万, 漫山遍野, 这么庞大队伍的行进在如今的技术条件下, 绝无可能保持隐秘,西北方知道突利图大军的动向,突厥人也清楚西北的军力。 只这半个时辰左右, 已有五六支突厥哨队远远打望,甚至还有几骑嚣张地靠近大部队, 当然这种送上来的菜就让弩-弓手不客气地收割了。 能够将这么多的民壮指挥得如臂使指,除了直播室光脑的辅助, 更重要的是西北这些年的民兵训练,让民壮们不仅熟悉军中的号令,更能很快适应行止如一的军旅生涯。 这支队伍基层的军官都是这些年因伤病淘汰、退伍的黑甲军军士, 他们不仅熟知军伍之事, 更在农村基层作为村乡里长生活了好几年, 如今重新征发, 使得厉弦对于这支军伍的统率之力大为上升, 事半功倍。 远处已隐约能看到黑影幢幢,突厥人在野战之时,反应极为迅速灵活, 这许是游牧民族天生放牧与野兽作战而形成的天赋吧! “烟青,发信号弹。”厉弦起身上马, 命令道:“竖王旗!黑甲精骑,随我冲杀!” 一颗闪着绿光的信号弹被强弩射上天际,飘摇着曳出一道长长的,带着烟气的绿光。 “药局”在开发研究“X药”之时,各种各样的配方和副产品都弄出了不少,这信号弹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猎猎王旗举起,金色的旗帜,中间一个斗大的篆书“厉”字,在一众黑底镶银“闪电”的西北军旗中,格外醒目耀眼。 “卫我西北!护我民众!” 厉弦怒喝一声,举起雪亮的马刀,直指 分卷阅读233 前方已能隐约看清狰狞面目的突厥蛮胡,嘶声吼道:“随我死战!” “卫我西北!护我民众——” 黑甲军齐声怒喝,发出嘹亮而沉重的宣言,为了他们的“家乡”,为了他们身后的家人,死不旋踵! 咔!咔咔!一声声细密的轻响连绵起伏,仿佛是一头凶兽迎着敌人开始磨牙——黑甲军放下了他们的面甲,黑色的一片洪流,注定将要冲刷掉一切的污垢与罪恶。 几千匹久经战场的马匹齐齐开始奔腾,踩踏在野地之上,隆隆的蹄声激起团团烟雾,狄丘精钢制成的雪亮马刀纷纷出鞘,等着收割敌人的鲜血。 厉弦努力瞪大眼睛,口中喃喃念着仲衡在私下里一对一教导的骑战之诀要。 “……握紧手柄,举刀立肩,刃朝前!” 几个蛮胡露着焦黄的牙齿,狞笑着举刀砍来,还未冲到厉弦跟前,身后的郑青郑赤□□突出,双枪将敌人扎了个透心凉,血如喷泉般溅射出来,蛮胡暴睁着双眼从马上栽下。 厉弦紧握着手中的刀,还有心思想着——原来,这些禽兽的血竟也是热的。 敌人越来越多,厉弦抡起手臂向前劈刺,斩断了蛮胡不甘的头颅。 身后的黑甲军沉默地厮杀着,即便是西北的黑甲防护再好,也难免有疏漏和不幸之时,厉弦的耳中充斥着蛮胡野蛮而凶悍的呼喝声、惨叫声,渐渐的,也传来了汉人沉闷的呻-吟。 厉弦不知疲倦地挥着刀,一步一步向着仙岭的方向突进,心头拧得如块酸咸菜,又涩又痛,忍不住骂道:“阿恪,你再不帮忙,就要给老子收尸了!” 【……要么,你先电一串?】钟恪犹豫了片刻,声音有些飘。 “串你老母啊?!你当是烧烤么?!” 厉弦破口大骂,没好气地伸刀向前,还是开始电起来,有了钢刀作传导,他的储电量自上次耗尽电量恢复几月后,又大有长进,此时电光闪出,犹如一条电龙,无声地扑向敌人,瞬间电焦一串。 厉弦手中的长刀不断挥舞,银色的电闪接连不断地激射而出,蛮胡惊惶失措,骑兵的马匹嘶鸣着乱作一团,纷纷向四周乱蹿,黑甲骑军的压力一时大减。 “电闪!电闪!我王威武!” 身后的黑甲们精神大震,疲惫的身躯中似乎又涌出了无尽的力量,我王!我王!天佑我王,天赐我王! 细密的汗珠从厉弦的头上渐渐渗出,郑青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当日大王从京城回狄丘时的惨状,他是亲眼所见,据说便是因为施放“电法”过头,以致反噬! “公子爷,您——” 厉弦凛冽地瞟过一眼,将他的话打回了腹中。 郑青死死咬着牙关,眼中酸涩,从咽喉深处喊出一声:“杀敌!杀敌——” 几十道电光闪过,战场之上,黑甲先锋骑军的周围诡异地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地上是无数焦黑的蛮子尸首。 一重又一重的敌人从仙岭方向缓缓推进过来,远远地,厉弦看到一顶金色的华盖,周围无数突厥重骑包围,他手中的电闪已缓了下来,急促地喘息着,低声问:“阿恪,那是——” 【突利图的车驾。】 突厥人慢慢挤压着围上来,浓重的血腥和膻臭又渐渐涌起。 厉弦的身后,战士们静默着,只余力竭之余的急促喘息,偶尔几声痛楚的闷哼。 一道声讯突然出现在厉弦的脑海里,他猛地一惊,这是个女人的声音,不是钟恪! 不知何时,直播室里的视屏已经关了。 【喂,喂!听得到吗?小厉子,我是你米瑟姐!我——好了,好了!别催!我就长话短说,当年为了一刷时仲军神的惨样,我很很很讨厌你,但是,现在我要说,你是个真爷们,好样的!】 【我是云深不知归,沉默党中的一员,我想说的是: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勇敢无畏的古人。】 【我我我!种田党赛高!阿弦,你一定要坚持种田党的争霸方略,千万别听他们的什么经济侵略,一定要推平——】 【小厉子,嘤嘤嘤嘤嘤~~~好舍不得你,嘤嘤嘤嘤嘤~~~我会想你哒!】 【记住民心即天下!】 【对了,“生子”的电离最后再给你一份,好好储着,记住,我给你放丹田了,平时电人时千万别用丹田之气……哎?对了,你以后也电不了人了。】 【……好好的,活得开开心心,让百姓们也开开心心,也不枉我们参观一场了。】 …… 许多直播室里常见的上人观众们,接过钟恪的“播音”器,一人给厉弦留了一句话,时间太急促,有些啰嗦的家伙说到一半就被人抢了“话筒”。 “你们,你们大家这是……” 厉弦心头忐忑,似有所感,楞怔怔地道。 【阿弦,咱们俩算是冤家路窄,孽缘情深啊!两辈子相伴,千里同行,终是……有一别。】 钟恪轻声笑道:【我最遗憾的就是——这辈子他娘的没个身体,不然早就揍得你小样的鼻血朵朵开!我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周围的敌人已经呼喝着涌了上来。 厉弦一声暴喝,奋力挥刀,大声喊着:“什么?你说什么……” 突然之间,他浑身剧痛,又麻又疼,仿佛是当年与阿恪初见之时,被那道电闪第一次劈在身上的可怖感觉,厉弦用力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握着自己的刀。 他信任阿恪,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样危急关头开什么无聊的大玩笑。 电光骤然大作,在厉弦的身周笼罩出一个幽蓝色、虚空的闪电之笼,再没人能靠近他方丈之内! “公子爷!公子爷——” 厉弦迷迷糊糊地似是听到郑青的声音在远处飘渺,又仿佛听到直播室的观众们焦急地叽叽喳喳,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他的身体,抽离他的灵魂。 剧烈的疼痛似是刮骨抽髓,又似是刀剜剑刺,钻心刺骨…… 【你快点啊!钟恪,没搞错程序吧?!】 【我草,小厉子坚持住!坚持住!】 【凝电,空间点开启,锚点剥离……3、2、1、0!】 厉弦的神智都痛得有些模糊了,突然之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从他的顶门心钻了出去,脑袋疼得简直就像是被钢锯生生剖开一般。 一点金光,缓缓从他的天灵溢了出来,下一瞬,那点金光变作了一颗金色的星辰,疾射而出,飞向天际。 【锚点就位,落点计算无误,转换空间开启,陨星雨……爆!】 厉弦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脑海里从未有过如此宁静的一刻,就仿佛,他在前一世与仲衡互相憎恨而依赖着,相拥死去的那一瞬,黑色的宁静,无边无垠…… 所有的痛苦不知在何时悄然消失了。 厉弦 分卷阅读234 缓缓睁大眼,昂然站直身体,与周围所有愕然而惊恐的人们一样,仰望着天空。 金色的光点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薄薄的云层之间,突然有一道光从万丈高空射下,穿透了薄云,犹如一把金色的光剑,刺入人间。 下一瞬,满天的云彩都被金红色的光团撞破,燃烧着地狱火焰的天石,从九霄云外泼洒而入,直直投向突厥蛮胡的金色华盖之处。 轰隆隆—— 烟与火弥漫开来,火光冲天,黑烟蔽日,几十万突厥大军瞬间被天降流星雷火砸死大半,余者哀哀惨呼,鼠窜狼奔……突利图汗没于乱军之中,突厥一统的大业,转瞬烟消云散。 [……有流星坠于胡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突厥丧奔,胡酋陨命,数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天佑我王!天佑我王!天佑我王——” 疯狂的呼喊声在战场上响起,进攻的号角已吹响,什么也无法阻止西北的军人们将这些肝胆俱丧的胡虏赶回地狱,斩尽杀绝! “杀胡!杀胡!杀胡!” 铁甲只着黑色半甲骑在马上,双腿牢牢夹紧马腹,双手抡着两把长刀,奋力挥舞,将吓破胆的胡人一一斩于马下,胡虏的血将他的甲从头到脚淋透,胡虏的哀号与惨呼,似是在祭奠往日冤死的汉人百姓们。 胜局已定,西北的民壮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兴奋地嗷嗷叫着,狂奔打落水狗! 干你娘,不知道俺们西北有神仙大王罩着吗?这是赶着来投胎啊! 敌我地图上,密集一片的红色光点,已经黯淡失色,流散大半,余下的四散,毫无章法地向远处迅速移动,再也不成行伍。 两条绿色光点组成的细流,从远处仙岭关中涌出,吞噬着流散的红点,向着王之所在前行。 “原来这破锚点还能这么用,陨星交火,冷热气流对流,所以阴云伏地,形如山崩了,我说的——对吧?阿恪。” 厉弦微笑着,低声自语,可是再也没有一个贱贱的声音,在耳边不甘不愿地应和,顺便想着法子再坑他了。 “混蛋,我还有七万多积分没用呢!”厉弦仰望着如同天庭倾覆一般的可怖天色,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看在这一把玩这么大,电费啥啥的一定很贵,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喂,谢谢你啊!混蛋—— 两世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天降陨星一段,魔改自汉时大魔导师刘秀的经历,我坚信这个家伙身上必然有挂! 第159章 东进 脑海中星星点点的红点与绿点慢慢褪去, 仿佛一张年代久远的画, 一点点失去它的色彩, 失去它的光芒。两条绿色的光带越来越近, 越来越黯淡,及至近前, 最后一点莹然也悄然散尽。 宾客已散,残席已冷。 厉弦静静地站在战场之上, 轻轻将他汗湿的面甲升起, 凝望着仙岭关方向。 那里有两支雄壮的精骑突围而出,在天降陨火、突厥惊乱的最好时机冲杀出来, 向着信号弹示意的方向汇聚拢来, 一路之上斩杀胡蛮无数,踏着蛮人的尸骨,奔向我王。 一位身披黑甲的将军仿佛魔神一般,挥刀直奔王驾, 他手中长刀犹如一轮血色的弯月, 划过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弧度,所向披靡,群虏俯首。 他的身后,是一众风尘仆仆, 伤痕累累的甲士, 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钢刀, 收割胡虏的性命。 马队所经之处,本就混乱四散的突厥人鬼哭狼嚎, 在烟火缭绕的焦土之上不辨方向、四处奔逃,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求能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神狼的子孙已经失去长生天的庇佑了! 仙岭堡中突出的另一支骑军,队伍就没有那么整齐了,穿着制式皮甲、铁甲的羌人骑在马背之上,兴奋得嚎叫连连,在大胡子首领的带领下,焉乎向南,焉乎向北,徘徊往复,如同狼群一般驱赶着吓破胆的羔羊们,将狼狈的突厥人一片又一片地分割开来,斩断他们的生路。 厉弦微笑着,在热风弥漫、烟尘四起的战场上,看着那位修罗将军骑着黑色的战马,从硝烟中奔突而出,烈烈的火光在他身后映照…… 烟太大了,厉弦使劲擤了擤鼻子,抹掉一脸烟灰和眼泪,呲着大白牙嘿嘿嘿地笑。 看着英武而彪悍的将军勒住马头,飞身而下,单膝跪于他身前。 仲衡轻推面甲,露出血丝遍布的眼,胡茬丛生、憔悴却坚毅的面容,双手倒持刀柄,抱拳而礼:“天佑我王!幸不辱使命,仙岭未失,胡虏已破。” 厉弦抿着唇,一边笑着,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哽咽,弯下腰,环手勒住将军的脖子,骂道:“滚起来吧!还来这一套。平安就好,平安……嗷嗷嗷嗷嗷!” 他将自己的脸一头扎进将军穿着冷硬盔甲的怀中,嗷嗷号哭,一边打着嗝,含糊不清地念叨道:“我,嗝,我的师门,他们,他们为了施放大,法术,离我而,嗝,而去了……” 仲衡身子有些僵硬,面上似喜似悲,似恨似怨,狰狞地紧咬着牙关,剧烈地喘息,双手颤抖着,终于还是轻轻拥住了怀中的西北王,这一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爱人。 大秦立国之年,突厥数十万大军进犯,仲衡、祝刀两位将军死守仙岭一线近月。王率民壮,亲冒矢石,蹀血而进,增援仙岭。 天佑我王,陨火天降,朝灭突厥。 燕王惊恐,夜不能寐,令大将军刘琦陈兵三十万于两国边塞,坚守国土。 故陈国与燕交界之处,破堤决河,汪洋泛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其时时疫肆虐,几成死地。 燕国灾民四起,次年大旱,千里焦土,五谷不收,民不聊生。 唯一能让燕人还有所安慰的,便是雄踞西北的厉弦厉大王并未趁火打劫,攻占大燕,听说西北王有一句口号:“汉人不打汉人!” “占占占!占你个头啊!汉人不打汉人,懂不?!” 厉大王没好气地喷了一嘴的口水,却见他家老丈人鄙夷地擦擦脸,一付不屑不信不跟他一般计较的小样儿,顿时把厉大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老东西,自从知道豆子和青苗是他家的种,越发地不着调了,倒也不是有什么“反意”,却是老了老了任性如孩童,就一门心思想着为他家豆子打下大大的江山,他老人家就算当不了太太上皇,过个干瘾都好。 一辈子为周家卖血卖命,卖得妻离子散,差点家破人亡,如今可是为自己的儿孙辈崛起而奋斗,放开俺!俺还能再战三十年! 厉弦鄙夷地瞅着被侍卫们“搀扶”住,张牙舞爪,胡子乱翘还颤着大肚腩的老仲,啧啧而叹: “都一把年纪了,还是 分卷阅读235 一副暴脾气。温夫人让你多学点治国理政之道,看来你是阳奉阴违,半点没放在心上啊!” 老仲脸都青了,大吼一声:“大王!不可辱我清白,谁说我没学?!我……” “吞一郡之地,需要多少治理人手?多少粮钱填百姓之嘴?百姓生计如何解决,需多少兵将剿灭顽固乡绅?多少人员防守轮驻……” 一连串的问号突突突地喷出来,喷得老仲老脸铁青,掩面而去……厉家小,咳!大王实在非人哉!明知吾不擅简数,未学政务,还这般打人老脸! 厉弦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哼!跟我斗。就算没了上人们帮忙,凭着一张嘴炮,也能将夕日仲大将军扫得落花流水! 他一边忙碌着政务,一边也有些后宫的烦恼。 西北王后宫占地面积不算大,人员更少,目前只有一位正式在编的嫔妃,也是他两个孩子的“生母”——殊娘。 还有一位不在编,却隐隐是后宫之主的男人——他却正是厉大王近日烦恼的根源所在。 也不知为何,自从在与突厥决战,锚点化作陨火流星的那一天起,仲将军就有些古古怪怪,时不时一个人楞怔,面目狰狞,偶尔却又紧搂着厉大王,象是生离死别,更象是冤家对头。 自家夯货这般性情古怪了一阵,又生生憋着让他真的“素”了半月,就是佛爷大王都要发毛发飙了,何况厉大王本就不是什么吃素的人,他逮着老仲一阵喷,也有点迁怒泄愤之意。 哼!让你儿子这么古怪别扭。不行,不能再纵容这夯货了,回屋就收拾他去! 相较于老仲的急推猛进,厉昭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对于当日西北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自己未弃“家”而逃,而是选择留下来保护几个孩子,留作后路,厉昭只觉此等破釜沉舟,选定一搏却当真开出个上上大吉来的选择,他是满腹得意无人述说。 “前汉太-祖高皇帝之父刘太公,侥幸未被项大王煮了羹分于高祖一尝,便是高皇帝得了天下,太公尚且要拿着扫帚在门口恭敬相迎儿子。我却不知,您与大王昔日这般田地,父不成父,子不成子,今又未有寸功,如此显表,莫非是嫌大王嫌憎不够么?” 闵三娘为自家新出生的侄子织着羊绒小背心,满意地抚着细柔的毛料,口中不经意地嘲道。 “大王建国之后,虽让您搬进了这座宫室,除了大战之前与您秉烛而谈的那一夜,可有再来过一次?” 闵三娘将小毛衣收好,平静地望着自家鼻子直喘粗气,忿忿不已却又雄心大志,颇为不甘的老爷,叹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您已年近耳顺,何不安享之孙之福?大王如今如此一番事业,只要您安份守已,不闹事端,来日必也少不了您一个富贵滔天的尊号…… 妾把话说到底,您便是再有什么雄心壮志,又想将它留予何人?除了大王和‘李弛’,莫不是还要去寻寻您那些散落不知所踪的儿孙们?” 厉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颓然一声叹,怒瞪这屡犯口舌,如今越发大胆敢言的妇人,罢了罢了!老来相伴也难得,这一瓢凉水却也是浇得他顶门冰凉。 “发糕可曾制好?我约了章老头今日大战三百回合,刘贤弟以他家厨子新学的蛋糕为注,哼!依我看,这等新异之物,又如何及得上我厉家美食?!” 章秉这老狐狸,在西北大难临头之时,竟而颇有气节,言称不论自己是大燕属官还是西北之民,都不能临难弃国,必与西北共存亡。如今可好,自家不肖子给这老儿压了重担,拟改官制,由他草拟方案建三省六部,若无意外,这老儿大约便是大秦第一任的吏部尚书了。 眼见差不多年纪的章老儿老骥伏枥,意气风发,自己却只能当个富贵闲人,厉昭如何能不心酸气闷? 今日去寻这老儿晦气,下“象棋”,定是要将这老儿“斩于马下”,出口恶气,才好探探风声,看看能不能也弄点不犯忌讳的事做做,这满腹经纶才干,却只能日日玩鸟走棋,连孙儿都见不着几面,实是憋得慌。 生出那等雄才伟略的儿子,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闵三娘憋着笑,将一篮子热气腾腾的糕点给自家老爷装上,却也不再去戳穿他的大言。蛋糕,这东西还不是大王宫中新出的方子?不也是厉家美食? 西北大秦泰始二年,西北王后宫安定,葡萄架扎得牢牢的,几个娃活泼可爱,皮得要命,西北夏收又是满仓满谷的丰收。仲、祝两位大将带着驴子、仲六、二宝等一帮新长成的军伍新人,领着黑甲军横扫北庭,将秦国疆域直直拓展两千里。北蛮平定,突厥残部北越荒原,向着极西极北之地进发,中原自此再无北蛮之患。 待得仲将军回来,王神清气爽,性福美满,大悦。 命令军方,留新将新卒守北疆,继续撵胡蛮操练,调转黑甲军主力开始蚕食大燕。 东进之路,平静无波,唯一能阻挡黑甲军脚步的,只有西北文职人员愤怒颠狂的吼声:“此线为界,本月不许再越!没人手,没吏员,没管事!这么多百姓如何安置,你把我撕八片都排不过来,管不过来,懂不懂?!除非你们这帮子兵卒全部退伍,给我来当吏员!” 黑甲军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被文职人员喷了一脸口水的武官们,只得悻悻按着原定计划一步步向东推进。 “来了没?来了没?!锣鼓乐器,乡老祝酒,都准备好了吗?我大秦的旗帜可织就了?那个闪一定要用银丝,一定要亮,显我大王的神武!” 燕秦交界无数县郡的老爷们早就准备停当,悄摸地接来了家小,只等我大秦军进驻,却听属下灰溜溜地道:“老爷,大军停步了。” 这一晚无数大燕小官气得摔帽在地,却也无法,只得再忍耐,争取来日好生献土迎王军,早日去参加吏考,据说他娘的现如今的试卷越来越难,一把年纪要重作冯妇,再拾书本,当真是……唉,彼其娘之! 第160章 不悔(终章) “西北的厉逆到哪里了?” 周敦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 幽幽地问, 坚硬而冰冷的宝座触之生寒。 寿昌殿中空荡荡的, 宫人和内侍都被他赶了出去, 一阵寒风吹过,只听门外枯枝瑟瑟作响。 “……三日前来报, 已,已至京畿扶风郡了。” 柳庆荣头也不敢抬地死死趴在地上, 回禀道。 自开决大河以灭突厥以来, 皇帝的脾气愈来愈暴躁,皇宫之中, 似乎也笼罩了一层鬼气阴霾。 曾有内侍私下悄悄议论, 说怕是冤死的数十万庶民冤魂不散,这才让皇宫阴气森森。这传言被皇帝知道后,几个内侍被拉到殿前,活生生打成两 分卷阅读236 截, 血流了满地。 突厥蛮子被阻于沼泽区外, 转而西进攻打西北,甚至连胡酋都率全族进袭,听到消息的那一日,皇帝难得地兴致高昂, 携萧后共赏秋月, 大赐宫人, 皇宫之中上上下下,人人和乐, 倒似是太平年景又回来了。 及至,陨火坠地,天罚突厥。 皇宫与前朝,再无宁日。 待得灾后疫起,满朝风雨,眼见着大燕这艘百多年的老破船,竟是要沉了,更是人心浮动,惶惶瑟瑟,有许多人心生异志,蠢蠢而动。 鬼蜮盈朝,人心险恶。 皇帝以雷霆手段换了几个要臣,又严辞斥责边塞守将,所得的不过是一日比一日更惶急的战报,或者说,根本不是战报,而是西北秦国斯条慢理接收领土的通报。 “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周敦喃喃念着,往日阴柔俊美的脸庞早已消瘦得颧骨高凸,仿佛活鬼一般,唯有眼中还有点亢奋的精光,带来一丝活人气。 “皇后驾到——” 门外内侍阴柔地长声传报,两行宫人鳞次栉比,沉默地鱼贯而入。 萧后一身深蓝色镶金的常服,头戴珠凤冠,柔声问道:“皇上,如今……你可有何打算?” 周敦抬眼瞪着这些步履矫健,缓缓包围上来的陌生宫人,脸上浮起一层死灰之色,没有回答萧后的问话,而是霍然转身喊:“……田喜呢!他人呢?!” 田内官的干儿子来顺僵直地站在宫室的角落里,头垂得极低,一声不吭,瑟瑟发颤。 “田公公劳苦功高,没日没夜地照顾您,我见他太过操劳,便作主让他歇下了。” 萧后凤眼横扫,红唇噏动,说着这等客气的话,脸上神情不见丝毫变化。 “萧……离珠!来人,来人!侍卫,侍卫!” 周敦猛然站起,拔剑四顾,大殿内外静寂无声,唯有自己嘶哑的喊声在宫室中回荡,他突地大笑起来,笑得涕泪横流,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指着萧离珠,似是看到了什么绝顶滑稽之物,边喘边笑,连喘带笑,道:“你,你这是又,又要弑夫了?果然,最毒不,不过妇人心!哈哈哈!你以为,厉弦,看得上你,还,还能再嫁第三次?哈哈哈哈!他只喜欢带把的……” 萧后的秀眉微微蹙起,纤手轻摆,低声道:“皇上癔症了。让他好好歇着。” 宫人一拥而上,迅速用丝绢堵住了周敦的嘴,很快将他捆得扎扎实实。 柳庆荣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只见华丽的长长裙裾优雅地在眼前缓缓移过,头顶上传来萧后清柔而飘渺的声音。 “柳卿,知道如何善后吧?切莫让我失望。” “喏。” 柳庆荣悄悄抬起头来,正见周敦被倒捆着拖出去,皇帝的一双眼暴睁着,血丝遍布,死死盯着他,似要瞪出眶来,脸上筋肉抽搐,恨意铺天盖地,仿佛要择人而噬。 柳庆荣轻轻闭起眼,默念:“……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西北大秦泰始四年春,燕国萧后离珠,缚帝肉袒出降,献降表,愿去国号,甘为臣属。自此燕亡。 同年秋,众臣劝进,三辞之后,厉弦于长安称帝,国号大秦,改年太宁,定都长安,大封群臣。 仲衡以其军功冠世敕封冠军侯,祝刀封建昌侯,其余人等皆有封赏。故燕降人周敦封安乐侯。 大秦虽建自草莽,却朝气蓬勃,如乳虎啸谷、朝阳东升,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太宁帝厉弦重修京城南苑庄,以怀故去的太后与长姐。 夏日炎炎,南苑庄中却清凉舒爽,冷泉之畔开出星星点点的紫色白色小花,迎风摇曳,格外可爱。 厉弦走到一丛小小的紫花边,蹲了下来,轻轻抚着薄如蝉翼、形似一个个小铃当的粉紫花瓣,轻声道:“阿姐说,这野花叫缅铃,是缅怀故人的思念才会让它盛开。她在南苑庄上思念母亲,从来不让仆从们将这些小花铲去,每到清明,这花便开得格外旺盛。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心怡的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一心一意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全心全意奉上一颗真心,却不知,你这心中唯有权势利益的‘君子’,会亲手将她和孩子送上黄泉路。” 厉弦站了起来,看着木然呆立在他面前,瘦得似活骷髅一般的男人,轻声问道:“你悔过吗?杀了最爱你的人,以致孤苦伶仃一生,断子绝孙永世。” 男人抬起下巴,仅存着最后的骄傲,一双眼似是鬼火般精亮,他喃喃道:“悔?!我不悔,我从来没悔过,我死亦无悔!” “悔什么?!悔着不去争,不去斗,不去夺?!哈哈哈!若是如此,厉弦,哪里还轮得到你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早就被我那群好兄弟们撕得粉身碎骨,血肉无存了!悔?!悔什么?!是她自己愿意的,愿意的!” 周敦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颠狂,突地跳了起来,扑向厉弦。 “嘭!”一声,被一记重拳砸在鼻梁之上,一头载倒在地,犹自狂吼:“我知道,我知道孩子没死!你让他来见我,让他来见我!” “你还见这疯狗作甚?没得脏了阿姐的喜爱的庄子。” 仲衡皱着眉,有些不解,顺手搂住了皇帝媳妇的腰。 “……阿姐忌日快到了,这几天我总睡不好,这一年忙得没顾上他,也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厉弦抬头轻笑,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 他侧脸望着地上蝼蚁一般的废人,清清楚楚地说道:“自你给我阿姐喝下断肠□□,她和孩子的命都已经被你断送,你只怕她们不死,又何曾为她们留下过一线生机?” “我知道,他活着,我的孩子一定活着!厉弦,你会后悔的,你会……”周敦嘶声力竭地吼着,终于瘫倒在地。 似有一个耳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轻轻飘过: 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周敦仰望着碧蓝的天空,鼻端是粉紫缅铃的淡淡清香,终有一滴清泪落于尘埃:“我不悔,我不悔……” 太宁二年,安乐侯病故于长安。 太宁三年,帝初定中原,励精图治,虚怀纳谏。不但大兴文治,并重武功,在稳定中原,安定边疆之余,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劝课农桑、发展科技,大力培养医士,更有多种高产宝种选育推广。短短两年之间,百姓饥馑消弥,婴儿大量出生。 史称“太宁之治”。 太宁四年,有臣工犯颜直谏,为皇室子息计,劝皇帝广纳后宫,恩泽广布。 被皇帝严辞斥退,远贬边州。 太宁帝曰,吾为上天钟爱之子,诚以身奉天,不立皇后,不扩后宫。此生勤谨为民,不得再谏。 这 分卷阅读237 话说得虽漂亮,可举国上下又有谁不知,醋性天下第一的冠军侯,夜夜宿卫宫中是何意? 只是皇帝爱民,英明能干,国家一日比一日强盛,各种新花样新物事层出不穷,大伙忙着学忙着干忙着赚钱都来不及,哪有那个闲功夫去管皇帝老爷到底是喜爱红颜还是蓝颜?反正宫中不是还有两位皇子皇女么? 时光荏苒,大秦太子堪堪十八岁时,太-祖迫不及待地禅让,自封太上皇。 某一日,人不老心更不老的帅大叔,前任大秦皇帝,拎着自家老伴,悄悄离家出走了,把一摊子劳心劳肝劳肺的破政事都丢给了成年的儿子。 厉弦蒙头盖脸,藏踪蹑迹,带着驴子等一干忠心小弟似疯狗般狂飙了两个州,才甩掉了舆情司的苍蝇们。 眼望连风都自由自在的大好河山,厉弦叉腰狂笑:“哈哈哈哈哈!跟我斗,儿子,你还嫩着点!” 搂过身旁爱人的粗脖颈,厉太上皇哼哼叽叽地矫情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打下了这么个大大的江山,烦!真烦!累!真累!可算都甩了。” 厉老大兴致勃勃地带着小弟们游山玩水,微服私访,时不时冒充钦差大人来个铁面断案,当真是玩得不亦乐乎。 某日,一行来到太行山前,仰山之弥高,厉老大决定来顿烧烤以祭奠大好河山。 小心翼翼地掏出小玻璃瓶装的“电制”调料,厉弦不由轻叹,唉!如今没了阿恪帮忙,身体里储的电早就用光,这等电离做出来的好料,是用一点少一点了。 “……原来,你连厨艺都是师门帮着作弊的。”仲衡抓来一只肥嫩的山鸡,此时听厉老大这么一说,凉凉地横了他一眼,道:“那你当年为我洗手做羹汤,对我千般好,万般柔,也都是假的?” 厉老大怒目一瞪,骂道:“你这夯货便是多心多思,我当年对你再真不过,要不是对旁人硬不起……咳,咳!” 仲衡黑着脸拎起厉弦,扛在肩膀上就走,实在是欠教训! 这一教训,便啪啪啪了一个晌午,累得太上皇倦极而眠,窝在操劳不已的夯货怀中,两人躺在大树下就睡。 树荫如华盖,遮阳蔽日,凉风习习,这一觉便睡得沉了。 待到远避一旁的护卫们惊声大呼:“老大,天变了,要打雷下雨——” 话未喊完,一记闷雷突地电闪,正正劈在厉老大睡倚的那棵大树上。 历弦正迷迷瞪瞪,猛然大惊,一把将惊醒的夯货搂过,转身滚倒在地,电闪已劈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厉弦根本没来不及多想什么,只觉身上一麻,粗大的电闪顿时变作幽蓝弧状的电光,丝丝条条不绝不断地钻进了他的体内。 ……好熟悉,久违的感觉啊! 惊魂未定,让爱人护着捡回条小命的仲衡猛地跳起身来,把人上上下下摸了个遍,颤声道:“阿弦,阿弦!你,你可还好?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厉弦缓缓咧开嘴,笑得眯了眼,实在忍不住嘿嘿又呵呵,“我很好,好!再好不过了。” 他摆出一个熟练的姿势,伸手往前一指,啪!一道电光从指尖飞射而出,映得厉老大荡漾的脸上似仙如神。 “……哦哈哈哈哈哈!我厉神仙又回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