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年龄差》 第1节 题名:不定年龄差 作者:刑上香 一句话简介:年下攻翻身做年上 第1章 1 陆忱第一次见到宁晃时,还是个大学生,暑假不愿回家留在附近打工,便辗转借住到了宁晃的家里。 宁晃名义上是他的小叔叔,其实已经远房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压根没什么血缘了,这称呼只是面上客气。 而其余已知的信息,就只有宁晃比他大四岁,是个嘴毒心冷、脾气极差的音乐制作人。 而之所以能记住这个名字,也得益于逢年过节,同姓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 这个名字总是在牌桌上被提起,老屋几张牌桌烟熏火燎,每张桌都有四个人八只手,麻将在绿绒底的桌上哗啦啦地滚,随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亲戚要提起这个名字,半是埋怨,半是妒恨。 一个说,那小子算是出息了,唱个歌而已,连姓都改了,改了姓不说,连回来都没回来一次,打个电话也爱答不理,生怕谁借了他的光去。 又一个冷笑,什么出息,没见他上过几次电视,也就是提起来一个面子漂亮,真拿自己当个腕儿了么。 碰来碰去,孩子哭,大人叫,几个孩子匆匆跑过去,不留神碰倒了烟灰缸,灰黑色的粉末扣在地上,伴随着成年人的怒吼被踩来踩去。 这就是春节的序曲。 陆忱被这声音吵得烦,抱着书去门口看。 这些闲言碎语,像是逃不掉。 哗啦啦,哗啦啦,麻将还在推来推去,打过了一局,又码得整整齐齐。 话题就又回到了宁晃的身上。 陆忱在窗边走了神,用黑色水笔不自觉写下一个名字。 宁晃。 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叔叔的名字。 日光晃。 这就是他对宁晃这个名字的全部印象。 2 当陆忱站在属于宁晃的公寓里时,忍不住又想起那个被高中时,被他写在练习册上的名字。 公寓跟老屋比起来像是两个世界,对于一人独居来说又有些空旷,无论是厨房还是客厅,都空荡而没有人气,白色大理石的料理台面,倒影着宁晃的脸。 跟这房子一样,精致而冰冷。 作为一个刚刚头角展露的音乐人,宁晃实在漂亮得不像一个实力派,眼眸狭长,睫毛浓密,唇红而薄,身型瘦削,眯起眼睛打量别人时,带着几分排斥和敌意。 他穿着灰色松松垮垮的圆领长袖,趿拉着一次性拖鞋,一手握着自己微长的碎发,眼神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 陆忱把桌上散落着的黑色发圈递过去。 宁晃接过来,缠了几圈,绑了一个小马尾。 像兔子尾巴似的短小。 陆忱觉得有些可爱。 陆忱说了自己的名字。 宁晃显然不热衷跟人打交道,狭长的眸瞥了他一眼,也只随口应:“哦,陆忱啊。” 他温声回答:“是。” 宁晃又问:“会做饭吗?” “会的。” “公共区域的卫生你负责,可以吗?” “可以。” 宁晃说:“左边第一间房是你的,没事别找我。” 最好有事也别找他。 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陆忱毫无异议地将行李推进那件侧卧,问:“我怎么称呼你?小叔叔吗?” 宁晃的眉颇为纠结地皱了皱,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最终还是吐出一口气:“随你。” 他一边打量着属于自己的侧卧,一边问:“房租……”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主卧“咔哒”一声。 宁晃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陆忱摸了摸鼻子。 又看了看空荡而干净的房间,微微翘起嘴角。 打扫过的。 尽管打扫的很不利落。 3. 陆忱自认为是擅长家务的,且对厨艺相当有自信。 其简历如下: 父母常年出差,自力更生多年,读过菜谱不计其数,甚至自己学会了烤蛋糕和小饼干。 大学以一己之力,能喂得宿舍三个乖儿子服服帖帖,把学校那破烂不堪的宿舍收拾得锃光瓦亮,把长了青苔洗手台给刷得光可鉴人。 尤其考试作业期前后,陆忱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他们宿舍地砖一天拖三回,厕所一天刷四回的时候,空气里飘着一股男寝罕见、沁人心脾的清香,查寝阿姨进门直呼内行。 最后校草陆忱贤名远播,以其高大帅气的外表,和端庄温柔的男德著称。 甚至于男寝在他生日那天送上锦旗, 上书流光溢彩五个大字:首席男妈妈。 然而当夜,三个舍友不敌男妈妈几拳之力,终于被迫改口叫陆爸。 饶是如此,还是在宁晃的面前败下了阵。 宁晃总是撑着下巴,不情不愿地把葱花香菜挑出来,又撇着嘴挑剔。 “不好吃。” “我讨厌土豆。” “南瓜……嘁。” 不吃炖土豆,不吃蒸南瓜,也不吃芹菜韭菜和胡萝卜,蛋黄嫌噎蛋清嫌腥,米饭硬了不行软了太黏,吃个饭嘟嘟囔囔哼哼唧唧撇着嘴挑剔一百次,尽管自己是个家务一塌糊涂的废物,偏偏对别人还很挑剔,每天挑这个挑那个。 几次过去,陆忱的血压飙升,又不得发作。 做梦都是暴打自己的小叔叔。 梦醒了,又开始抓着头皮思考今天该做什么饭。 4. 但宁晃也有可爱的时候。 比如半夜梦中起夜 ,却发现厨房的灯亮着,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本以为是蛇虫鼠蚁,不想走出去一看,正瞧见宁晃偷他的烤的小饼干,一脸饼干渣被抓了个现行,强装镇定飘回了房间。 消失时,毛茸茸的小马尾一蹦一跳,像是逃窜时的兔子尾巴。 从此烤饼干蛋挞小蛋糕的频率增加了。 后来实习打工被坑,宁晃也是这样叼着他的小饼干去给他撑场子,然后一脸嫌弃地骂他要长点心眼,拎他回家。 也会私下给他买适合他的衣服,剪了吊牌,假装是自己不要的扔给他。 再后来,在他出柜、跟家里决裂之后,宁晃一如既往地收留他。 在他父亲找上门来的时候。 跟他说,别怕。 他说,我不怕。 他早知道那个没人会接纳他,总有一天他要离开那个家。 他耳边仍是那哗啦啦的麻将响,那些人说,陆忱是个好孩子。 麻将声说,他们容不下你。 他在露台边,注视着自己父亲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高大又佝偻。 宁晃站在他的身侧。 陆忱说:“我没事。” 宁晃说:“我吹吹风。” 他很久没梦过欺负小叔叔。 只是却梦见了一些其他的什么。 5 他第一次听宁晃唱歌的时候,是宁晃在空荡荡的露台上,坐着塑料板凳,一遍一遍调整新歌。 他拿着啤酒和烤好的饼干过去,宁晃抬眼望他,问他想听什么。 他倚在露台的栏杆上,说想听情歌。 宁晃嗤笑一声,说不会。 第2节 但还是给他唱了一首温柔的小调。 露台有微风,宁晃唱过了,抬头看他。 眼底倒影着夜空和他。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城市的夜空里没有星星,一定是因为星星都落在了宁晃的琴弦上。 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把啤酒罐子捏扁,大着胆子直呼其名:“宁晃。” 宁晃挑了挑眉。 “你喜欢什么样的?”他盯着他。 宁晃调着琴弦,懒洋洋说:“喜欢听我话的。” “我听话吗?”他问。 “还行吧。” 而这小调哼着哼着,就过了十年。 他成为了宁晃听话的男朋友。 5. 陆忱三十岁。 研究生毕业,跟宁晃在一起,之后创业成功。 春风得意。 唯一猝不及防,是宁晃缩水了。 ——回到了十八岁。 第2章 6 宁晃是在旅游回城的路上出现的变化。 一觉醒来,就把十八岁以后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怀疑自己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十六年后。 十八岁的宁晃,还是个背井离乡的地下歌手,酷而拽,穷且娇。 因为忘记了自己寄存的行李,身无分文,跑去一个黑酒吧打了两天工,才终于被丢了小叔叔的陆忱找到了。 人刚唱完下午的场子,晚上还有一场表演。 变小了的宁晃,腰是软的,嘴巴是嫩红的。短发被发胶粘起,露出傲慢却青涩的眉眼,眼尾还贴着闪闪的亮片,看人的眼神着十二分的倔强不驯。 他刚表演完,闷热的汗水顺着下颌往下滴,淌进贴身的黑色背心里、洇湿了一小片,那精瘦带点肌肉的手臂,也染上了微微汗湿的光泽。 一双做工讲究的皮鞋停驻在他的面前。 宁晃有些警惕,又有一点迷茫,背着个吉他,皱着眉看他,说:“你谁啊?找我干嘛?” 他这样实在是太漂亮了,一身的活泛劲儿像是九月端上桌的螃蟹,鲜香四溢,连坚硬刺人的外壳都是诱人的红。 陆忱本没想到小叔叔一朝变小,只是顺着踪迹查过来,的确是眼前这个人,这才火急火燎赶来找人。 谁知甫一见面,就被当年的美色冲击得七零八落,本就焦急的脑子晕晕乎乎,全然找不到东南西北,半天不晓得回一句。 在宁晃眼里,这个三十岁一身奢侈品、斯文败类一样的男人,用如狼似虎的眼神儿盯着他,恨不得要把人整个儿吞了似的。 这种眼神他见得可太多了。 好感先掉了三十个点。 再一看看,这人长得倒还算风雅俊秀,气质也温煦,但偏偏眼下浮着并不相称的淡青色,显然有几分纵欲过度之相。 再减十个点。 陆忱慢慢措辞着给他解释,说,其实你变小了,因此忘了一些事情,但我们原本是情侣。 你失去了记忆,应该也会感到奇怪才对。 那样子特别像是为富不仁、想要诱拐小帅哥的老板。 还有点像是妄想症患者。 宁晃面无表情地嘀咕了一声:“骗鬼呢,老子不喜欢男人。” 陆忱心想,放屁,你当初可喜欢我这个男大学生了。 还明目张胆说喜欢听话的。 但对着变小了的宁晃,只能温声说:“真的,你仔细看看。” 宁晃看了他半天,皱眉,还是坚定地摇头:“不可能,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大这么多的。 陆忱当场被暴击。 脑子里飘过去一万句年纪大年纪大年纪大…… 他家小叔叔嫌弃他年纪大了。 宁晃看不出眼前人的心思,拎起吉他,扭头就走。 陆忱慢悠悠缀在他后面。 宁晃又扭过头来:“你干什么?变态吗?” 陆忱说:“你饿不饿,我带你吃饭去。” 宁晃肚子恰如其分地咕噜了一声。 ——这人怎么知道他没吃饱的? “你有什么目的?” 陆忱又说:“有条件,我会带你去一次医院,我们的关系,我会想办法证明给你看。” 宁晃拿眼睛斜睨他半天。 心想这个变态怎么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又隔了一会儿。 摸着空空的口袋,挑眉问:“吃什么?” “给你做蟹黄面,”男妈妈说,“正是蟹子肥的时候。” 宁晃明显喉结动了动。 螃蟹。 自从背井离乡出来,已经许久没吃了。 家里蒸的螃蟹总是最香的,白嫩鲜美的蟹肉,溢出蟹壳的蟹黄,掀盖时手指都在发烫,热乎乎地沾着酱醋,一只能吃好久。 海蟹鲜,河蟹香。 更别提还能配一碗美味的细面。 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厉害了。 赶紧喝了口水假装无动于衷。 十八岁的宁晃,穷酸嘴馋,还死要面子,自以为掩饰得万分妥当。 在自己未来相处多年的爱人面前无所遁形。 忽然又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叫给我做,你要带我去哪?” 陆忱忍着笑,又忍不住心疼他,温声说:“回家——咱俩的家。” 宁晃张了张嘴,立刻就要拒绝。 可话在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这个变态,笑起来倒挺像个好人的。 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安心感。 还有点儿馋。 7 柯南综合症。 极其罕见独特的病症,以其暂时性、反复且不稳定的返老还童的症状表现,以一知名的漫画作品角色命名。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发病机制不明,治疗方案不明。已知病例约有四位数。 在宁晃身上的表现就是,一夜之间从三十四岁的男人,倒退回十八岁的愣头青,从记忆到身体的全方位倒退。 值得庆幸的,就是目前并没有对患者产生不良影响,病症会随着时间延长出现波动,直至完全消失。 宁晃拿着自己的病历。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把自己带回家的男人,再一次怀疑到底是自己脑子进水了,还是这个世界真的魔幻了。 就算这个狗屁综合症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跟这个西装革履、不知底细的变态回家了。 尽管从他的视角来看,一觉睡醒就过了十年,他还是他,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家里电话打不通,旅行回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寄存行李,手机解锁密码也不知道,口袋是空的,脑子是晕的,偌大一个城市变得天翻地覆,而他就是琥珀里被解放的可怜虫豸。 不,这个形容太可笑了。 宁晃轻声嘲笑了自己一下,探头去看正在做饭的男人。 领带扯了,西装外套也脱了,昂贵的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清瘦优雅的手腕,却认认真真在挑螃蟹清洗。 他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未来会认识这样的人。 陆忱嘱咐他:“少吃一点点心,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是在医院等待报告时给他买的,怕他饿坏了肠胃。 第3节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陆忱把五花大绑的螃蟹放进锅里蒸。 螃蟹。 五花大绑。 宁晃不知道想了什么,脸都绿了。 陆忱注意到他的眼神,说蟹粉要弄好久,先蒸两只你吃着解馋。 这当然是故意的,螃蟹蒸上了,就可以把人给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他“哦”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边,打量了房屋许久,果然开始问他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 陆忱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加了冰块,说是的,而且还谈了很久的恋爱。 “你跑去旅游,然后就没了音讯,我这几天都很担心。” 陆忱把自己弄丢了小叔叔,没头苍蝇失魂落魄的惨状一笔带过。 “你联系不上阿姨,是因为五年前阿姨就搬了家,电话也换了,一会儿我发给你。” 提到自己母亲,宁晃怔了怔,低头说:“好。” 陆忱又给他看手机里两个人的合影。 手机壁纸也是三十岁时的宁晃。 微长的碎发,抱着吉他,冲着镜头懒洋洋地笑。 ——这就是自己? 宁晃看着全然陌生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螃蟹上来了。 男妈妈去下面,蟹黄蟹肉调了好大一碗,黄澄澄地铺在面码上,放在小叔叔面前。 于是两个人不再闲谈,面对着面吃蟹黄面。 他不应该吃陌生人的食物。 但是蟹黄面真的太香了,忍了好久才没去舔碗底。 别说螃蟹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碰过海鲜了。 眼下这个情况,他本来应该吃完了就走的,但陆忱还煮了好喝的姜茶。 喝了姜茶,又端上来了焦糖布丁。 微苦的焦糖裹着软绵绵的布丁,有隐约回甘的蛋香。 向来不那么喜欢鸡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布丁的美味。 最后肚子吃圆了,他浑身懒洋洋的,想要离开的意志也土崩瓦解。 陆忱对他笑了笑,说:“先去洗个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房间我给你准备好了。”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忽得教他毛骨悚然,又想起那锅五花大绑的螃蟹了。 进锅前是青色的,出来是红色的,再后来就被剥皮拆骨,吞吃进肚了。 不、不会吧。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而慌张。 对方看出他的警惕来,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我睡客房,主卧你随便用。” “哦。”宁晃抓了抓头发,闷闷地答应。 ……被人看穿心事的感觉。 怪恼人的。 8 主卧是米白色的简单色调,床大而柔软,床垫软硬、枕头高矮,都恰好符合他的心意。 床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煎蛋靠枕,他戳了戳,说不出熟悉不熟悉什么的,但空气中的柑橘香让他很舒服。 宁晃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整整一整抽屉、四四方方的安全套。 还是毫无经验的笨蛋处男目瞪口呆。 ——果然是个骗子,他妈的,居然一抽屉的套,是不是来一个骗一个? 怎么不编个命定三世前世今生出来?是因为医院诊断不了吗? 他不自觉哼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还是大号。 妈的,这得多少人,需要一抽屉。 正看着,门锁咔哒一声,陆忱给他递睡衣进来。 他“嘭”一声把抽屉按回去了。 手一抖,掉下一片来。 宁晃反应奇快,把这袋套往床底下一踢,手跩不拉几地揣在兜里,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忱走过来,把一套棉质睡衣放下,温煦的声音里隐约含着一丝笑意:“睡衣是你之前的,内裤我帮你找了新的。” 等等,内裤? 虽然找了新的很贴心,但是这家伙光明正大碰过的吗?他到底穿还是不穿?! 宁晃精神恍惚间,陆忱走到他身边。 他甚至走了个神,想这个家伙长得还挺高的。 “你走之后,这房间我没动过。”陆忱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哦,没动过。 宁晃心不在焉的想。 忽而汗毛倒立。 没动过。 就是说,这房间是他俩的? 这套是他俩用的?! 整整一抽屉?! 宁晃头皮和脸一起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8岁宁晃给34岁自己的笔记: 虽然我不懂, 但,节制一点。 第3章 9 宁晃洗澡时有些别扭。 这里跟他的廉价租房完全不同,没有忽大忽小、忽冷忽热腹泻一样的的淋雨喷头,没有缝隙漆黑,满是霉斑的瓷砖,也没有漏风的两扇旧窗,和一开灯就四处逃窜的虫蚁。 而眼下的浴室宽敞温暖,光线明亮,暖色瓷砖被清洁的一尘不染,花洒的热水均匀着按摩着头皮,连浴巾都厚实柔软,被放在架子上烘得暖而干。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暖而柔和的香气。 很像一个家该有的模样。 只是沐浴用品的味道有些别扭,睡衣的味道也别扭。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撞上刚换了睡衣的陆忱,才发现到底哪里别扭。 因为睡衣、洗护用品和被子上的味道,都跟某个衣冠禽兽很像。 该禽兽目前还穿着跟他同款的睡衣。 这个发现,让他在拖鞋里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 陆忱看了他半天,皱着眉头问:“头发吹干了吗?” “啊?”宁晃记得自己并没有这个习惯。 于是不由分说,就被陆忱拉去吹头发。 吹风机断断续续地轰鸣,陆忱一边吹、一边教训他,说不吹头发容易着凉,以后还会头疼,你三十岁的时候偏头疼,疼到睡不着觉。 尤其是情绪不好、下雨的时候,还要吃止疼片过日子。 十八岁的宁晃嫌他事多,撇着嘴斜着眼睛看他。 叛逆期。 陆忱哀叹了一声,大学那个外号果然一语成谶,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三十岁了还要养自家叛逆的小男朋友。 修长的手指穿过漆黑柔软的碎发,摩挲过头皮,激起麻酥酥的安逸感。 宁晃皱着眉胡思乱想,他想自己不会是为了钱才跟这个人在一起的吧? 要这样自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换了口味,喜欢这种成熟的类型? 他想着想着就说出口了。 陆忱又一次被暴击。 第4节 好半天黑着脸,说:“我看起来年纪很大?” 要仔细听,陆老板声音还有点委屈。 其实陆忱只有三十岁,在各类杂志新闻头条上,都说的是年少有为,更何况他五官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只是那股子精英矜贵的气质显得成熟罢了。 宁晃用手抹去浴室镜子上的雾气。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高大优雅,颇具书卷气,眉目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要带上一副眼镜,就是斯文败类的典范。 眼睛是凤眼,对待他的态度明明是温柔驯顺的,却偏偏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感。 他们通过镜子对视,宁晃用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看了他很久,终于声音还是稍微放得和缓了,嘟囔了一声:“也没有。” 陆忱这才舒展开眉宇,笑着说:“再看我要收费了。” 宁晃“嘁”了一声,以示不屑。 头发吹干了。 陆忱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看着自家龇牙咧嘴的小男朋友,忽然慢悠悠说:“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晚安吻。” “!?” 陆忱的睫毛颤了颤,神色温和而平静,仿佛他在提出一个天经地义的要求:“都这么久了,没有我会睡不着。” 晚、晚安什么玩意? 他三十岁以后都搞这么洋气的吗? 宁晃瞳孔巨震,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却正正好撞在某人的怀里。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向投怀送抱,脸色越发变了。 “我知道你不习惯。” 对方用平静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安抚似的低语:“脸就可以。” 却偏偏已经堵在浴室的出口,大有一副不亲就不打算让他出门的意思。 !果然!不该随便跟别人回家的! 宁晃孤立无援,还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 ——肌肉也颇为结实。 宁晃猛地一甩胳膊把人挣开,磨牙霍霍僵持着瞪他。 陆忱又垂眸道:“我不想为难你。” 说着,缓缓俯下身来。 宁晃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就是没躲开,也没反应,木头似的看着对方靠近自己。 浴室里水汽氤氲,柔软的触感仿佛蜻蜓点水,在脸颊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第一次被别人亲了,在这个很像家的地方。 宁晃怔忪许久,余光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火烧火燎的耳根,张嘴想要骂人,可对方已经后退一步,到了一个安全而体贴的距离,教他想生气都起不起来。 最后龇牙咧嘴半晌,就嘀咕了一句有病,踩着毛绒拖鞋,骂骂咧咧走了。 在浴室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分明听见身后一声闷笑,却连头都不敢回。 怂瓜。 宁晃在心里骂了一句。 陆忱倚在浴室门边,伸了个懒腰。 真的有晚安吻习惯吗? 开玩笑,他家小叔叔脾气那么臭,人还别扭,怎么可能黏黏糊糊跟他晚安吻? 但从现在开始有了。 他甚至小心眼地算了算。 十八岁,看反应,不会是小叔叔第一次被人亲吧。 刚刚翻身成为年长恋人的陆忱,最大难题是如何克制住自己偷了腥一般翘起的嘴角,和欢欣愉悦的神色。 10、 宁晃本以为这天晚上会睡不好,结果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以为自己打工要迟到了,下意识跳起来披上外套,触目所及却是昨夜那个温馨又宁静的房间。 这很奇怪,明明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外面还睡着一个向他索吻的男人,床头还塞着别人准备的一堆套。 但只要碰到那床软绵绵的被子,裹在那让他别扭而无处不在的淡淡气息里,似乎就莫名失去了警惕性。 第二天他是顶着软趴趴的鸡窝头,揉着眼睛闻着饭香出来的。 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早饭吃得也浑浑噩噩。 陆忱也起晚了,早餐是餐厅订的,配菜是黏糊糊的土豆沙拉,小叔叔见了就皱眉头。 他正要挪开,没想到小叔叔拿着塑料勺,一口一口吃了。 陆忱温声说:“不喜欢就放到一边。” 宁晃“哦”了一声。 有几分犹豫。 陆忱这才想起,自家小叔叔一直都这样。 虽然一顿饭嘟嘟囔囔嫌弃无数次,但也舍不得浪费,总是忍着,边嫌弃边吃。 他刚搬来时,因此对小叔叔很恼火,心里嘀咕了一万次,请这位祖宗不爱吃别吃。 谁也不喜欢自己做的饭被挑剔。 但见过小叔叔肚子饿得扁扁,蔫头耷脑被一碗蟹黄面骗走之后,就怎么也抱怨不出来了。 陆忱默默把土豆沙拉拉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挖起一勺来。 宁晃怔了怔,说:“那个我碰过了……” 陆忱已经送进嘴里了。 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倒让宁晃恨不能把脸嵌进碗里。 又闷头把炒蛋和煎牛肉推给了他,说:“别管我,吃你的。” 陆忱表面不动声色,心都要化了,连骚操作都不忍心再搞。 小叔叔太可爱了。 半顿饭过去,宁晃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闷声问:“昨天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忱。” “星辰的辰?” “赤忱的忱。” 宁晃把牛肉咽下去,说:“哦,陆忱啊。” 他能靠嗓子吃饭,唱歌好听,连带着念他名字也清凌凌的悦耳。 跟初次见他一模一样。 那时候小叔叔也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腔调,说:“哦,陆忱啊。” 刹那,春风拂槛。 陆忱心里的小人疯狂跳舞,表面平静地说:“其实你不常喊我名字。” 宁晃问:“那我喊你什么” 大侄子,小朋友。 后来调侃他,叫他陆老板。 陆忱当然毫无意见。 他跟小叔叔在一起的过程顺理成章,小叔叔作为年长的一方又对他照顾良多,他先是心动,继而承了亲情又承恩情,自然乖得义无反顾,完美得毫无瑕疵。 说南不往北,指东不打西,小叔叔一句喜欢听话的,他就能绝不悖逆对方的心意。哪怕挑剔如宁晃,也找不出他一丝一毫的不顺心来。 但在乖巧的背后,陆忱心里却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毛毛草。 他眼底坏水都快淌出来了,嘴上却说:“其实你有时候喊我老公和亲爱的。” “我还挺喜欢的。” 这时候就看出陆老板创业的作用了。 至少撒谎不会脸红还一本正经。 宁晃目瞪口呆了三秒,瞳孔巨震,无表情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我其实是个冒牌货。” “你男朋友还在哪家黑酒吧里等着你。” 他心里有风吹过,毛毛草成片成片低下头来,毛茸茸地搔着痒。 教他险些笑出声来。 “没可能,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陆忱吃饱了饭,站起来,发现他小叔叔十八岁好像体型有点缩水,睡衣显得大了。 小叔叔被裹在跟他同款银灰色的睡衣里,露出一截消瘦的锁骨,裤脚乱七八糟地踩在脚后跟。 如果穿自己这件,也许正好能盖住半个臀。 陆忱不动声色:“医院那边预约了会诊,下班后我们一起去,顺便买几件衣服。” 第5节 宁晃为了话题的转移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不用。 又听见陆忱说,为了让你熟悉,我可以先喊你亲爱的。 宁晃一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捂他的嘴。 “闭嘴。” 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忱静静地注视他。 宁晃撇过头去嘀咕:“我、我想一想。” 还不知道这人说得是真是假呢。 所以买衣服的事不知不觉定了下来。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证据也看过了,诊断书也有了,信息也对上了。 自己这个所谓的男朋友,明明不像是个骗子。 但要说不是骗子…… 真的不是骗子吗? 第4章 11 其实宁晃不常去陆忱工作的地方。 上一次去,还是陆忱事业受挫,近乎要完蛋的时候。 宁晃原本在附近拍mv,拍到一半休息,带着妆就去了。 那时候陆老板也没什么身价可言,公司还在一座创业大厦里,左边是搞培训,右边是搞网贷,前台一个电话,陆老板就屁颠屁颠下来接人。 他那时候倒是这座楼里看起来最矜贵的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到处都熨烫得一丝不苟,笑起来仿佛手握乾坤的贵公子,仿佛分分钟要谈下几千万的大生意来,谁也看不出来小陆老板马上要负债累累,连叫个外卖都要心疼,算计着凑单减免。 倒是他家小叔叔是mv剧组给配的衣服,衬衫牛仔裤,扎这个小马尾,穿得像是普通的打工族。 那时宁晃皱着眉,把袖口伸向他,说:“我衬衫扣子掉了。” 他一看,衬衫果然掉了一个纽扣。 他也不问去,mv剧组怎么就连个缝扣子的人都没有,就拉着小叔叔去买针线包,在他办公室给小叔叔缝扣子。 公司也就几个员工,效益不好、就个个都蔫头耷脑,陆老板办公室更是浮皮潦草,不过是隔出来了一个逼仄的小房间,四面墙都是玻璃,像模像样的弄了个老板桌和廉价皮椅。 他家小叔叔嘲笑他:“这是你监督员工,还是员工监督你?” “动物园的猴都没这么多人参观。” 他低头给小叔叔缝纽扣,笑了笑:“本来有升降卷帘可以挡挡,前两天坏了。” 资金紧张,也就没换。 宁晃的衣服是剧组租来的,裤腿也不那么适合,他就让小叔叔坐在他办公桌上。 给他把裤腿折上去,粗粗用线固定了两针。 心不在焉。 只有脸上还是笑着的,不知是不想让小叔叔担心,还是不想让小叔叔看扁了。 谁知宁晃坐在桌上说:“听说你要破产了啊。” 他说:“是啊。” 又觉得丢脸,咳嗽了一声,撑着面子说,也不一定,胜败乃兵家常事,没准儿过阵子又有转机了呢。 宁晃轻哼一声,说:“不行就回来,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就笑,说:“好。” 宁晃又说:“陆忱,你跟我还装什么。” 裤腿终于缝好了。 不愧是当年贤名远播的陆校草,就算心不在焉,一样缝得整齐漂亮。 他也终于撑不住了,特别没出息地抱住宁晃的小腿,将脸埋在对方膝间。 宁晃的背影挡住了外边的视线。 他就难堪又委屈地叹气。 “小叔叔,我怎么老是丢人的时候让你看见。” “还连装都装不好。” 实习的时候,让家里赶出来的时候,跟他爸打架的时候,还有这种鬼时候。 宁晃压根就不会说好话,更不会安慰人。沉默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就是手摸了一把他后脑勺,刺刺的,有点扎手。 好半天说:“傻狗,让你跟家里闹别扭。” 这笨蛋非要学他孑然一身,闹崩了有什么好,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四面透明的办公室里,他西装革履、抱着他的膝。 玻璃外倾泄进来隐约日光,落在小叔叔的揉着他头发的指尖,像是凝结了一点光点,而他注视着小叔叔清瘦的脚踝。 他闷声说:“就算不闹不吵,也是一样的。” “小叔叔,我是不会有家人的。” 大概就是那天之后,小叔叔就成了他的家人。 后来渡过了难关,公司换到了明亮高档的工作室,又到拥有自己的公司大楼,他的办公室也越来越大,宽敞又明亮,可以把好多个小叔叔放到桌子上,塞到自己身边。 宁晃却莫名其妙缩小了。 他示意助理把处理过的文件拿走,再买果汁回来,然后就开始偷看小叔叔玩电脑。 屏幕看不到,只能看到小叔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展开。 宁晃在那一会儿搜自己,一会儿搜陆忱的名字。 宁晃在输入框中输入自己的名字,屏幕上跳出来一堆重名的人,建筑学家,教授,人物,漫画主角,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倒很正常——他用的是艺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搜索陆忱。 西装革履的照片瞬间出现在首页,顺带跳出来无数词条。 杰出青年企业家,名下资产无数,这个杂志专访,那个合作会议。 照片上的人站在一众中年男性之间,显得格外俊秀挺拔,兼之腰窄身长,连西装都穿得格外绅士雅致。 宁晃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他。 又看看自己,又看看他。 眉毛就拧起来了。 过了一会,手拽了吧唧揣进兜里,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皱着眉问:“我以前在这儿都做过什么?” 陆忱摸不透他的心思,慢慢问:“比如?” 宁晃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 “这种事做过吗?” 他觉得不太好意思,手跟烫着了似的要收回去。 却冷不防被陆忱整个儿抱到桌子上。 陆忱有点玩笑似的低语:“你上次是坐在这儿的。” 说着,就低头替他挽起裤角。 宁晃缩水了一点,导致原本的裤子也大了,裤脚显得有些邋遢。 挽起时,不自觉碰了清瘦的脚踝,宁晃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腿。 陆忱喉结动了动。 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却是捉住这有些脆弱的足踝轻吻。 之后。 按在身前。 会吓到小小叔叔。 陆忱笑了笑,将裤角轻轻折起,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安全别针来,一左一右给小叔叔别上,整理好。 顺势掩去了那些荒唐的想象。 总会有聪明人试图掩盖欲望,将薄薄的沙土覆于深渊之上。 我们通常称之为。 陷阱。 宁晃浑然不知眼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只是耳根微微发烧,眼神儿却随着思索变得凝重。 他总结了一下当前信息。 他这个嘴臭脸黑的刺儿头,在三十岁有了有钱的男朋友。 喊人家老公,天天晚安吻。 还没什么正经事业,跑人办公室桌子上坐着。 糟了,他是不是被资本腐蚀,被眼前这个变态包养了。 12 第6节 当天小叔叔坐在桌前,握着笔给未来的自己写日记。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傻逼,赶紧工作去。 13 下午会诊,医生滔滔不绝嘱咐了许久,把宁晃听得脑仁儿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出来时晕乎乎问陆忱:“会死吗?” 陆忱脸一下黑了,让他连呸了三声,才说不会。 “医生说目前没有成型的治疗方案,病情也会出现持续的反复,”陆忱给他用人话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你可能忽大忽小。” “但目前来看,病情恢复的进展,与快乐、喜悦、满足、兴奋等积极情绪成正相关。” “也就是说,你心情好,病就好得快。” 宁晃“哦”了一声,一时想,这病听起来特别玄幻且不靠谱。 又一时想,他都让资本给腐蚀了,哪里高兴的起来。 这人还琢磨着要给他买衣服和新手机,这个陆忱看着也挺俊的,怎么非要当个冤大头不可。 算了,不会死就行了。 ……想着想着,就不知道走哪去了。 陆忱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宁晃正站在琴行外头,盯着一把吉他发呆。 算不得什么昂贵的款式,是量产的经典型号,纯黑色木质,线条流畅,琴弦在灯下反射微微的冷光。 对于现在的宁晃来讲,甚至是过于普通的一把吉他。 “喜欢?”他问宁晃。 宁晃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但他实在不善于遮掩心意,漆黑的眼睛倒影着那把吉他,不断闪烁着渴望和希冀,目光闪烁时,有破碎的星星在跳跃。 陆老板当时就上头了。 买,必须给他买。 这么说吧,现在就是让他把琴行买下来,他都照办。 人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老婆吗!他老婆眼神儿都这样了—— 上次这个眼神还是大闸蟹。 陆老板不顾自家小叔叔的反对,扫码支付一气呵成,回过神儿的时候,销售已经抱着吉他过来了。 宁晃一想到那个包养的猜测,脑袋都大了。 “能退货吗?”宁晃问。 琴行销售要多聪明有多聪明,一本正经回答:“您得拿购物凭证或者发票过来,才能退款。” “这刚买回来。”宁晃拧起眉毛。 “那也一样,”对方严肃地说,“商场得按流程办事。” 发票在陆忱手里。 宁晃向陆忱伸手:“发票。” 陆忱笑而不语。 看来是不可能给他了,宁晃扭头把吉他塞到他怀里,一言不发地走了。 陆忱也不着急,就慢悠悠缀在他屁股后面,说:“可以给你,但你说实话,真不喜欢?” 宁晃的眼神盯着地面。 眼神一会看看吉他,一会又看看陆忱,把地上不知哪来的小石子儿踢得一跳一跳。 走了两步才嘀咕。 “以前我有过一把,是我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后来呢?” “后来丢了。” 实在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火车上,我太累了,睡着了。” “就被偷了。” 那时他接到一个很廉价的商演,为了省钱坐的绿皮火车,困得不行,睡着了,吉他就被偷了。 醒来时怎么也找不到,连愤怒都像举拳挥向空气,把自己打了个跟头,欲哭无泪,心里空落落地难受了很久。 没钱买同一个款式的,后来还是去淘了一把二手的其他品牌。 陆忱没说话,把发票塞进他手里,吉他也给他了。 宁晃拿着发票、抱着吉他摸了又摸、鞋底在地上蹭了又蹭,好半天低着头说:“我不想还回去,等我之后还你钱好不好?” 他心里有些难堪,却又怎么也舍不得这一把吉他。 陆忱说:“好。” 宁晃偷偷看了一眼陆忱。 没有嘲笑的神色,好像只有信任和亲近。 悬起来的自尊心勉强得以保全。 他抿着嘴唇笑起来,右手不自觉揉了揉微热的耳根。 刺猬似的少年,小声说:“陆忱,谢谢。” 陆忱的手蠢蠢欲动。 想揉小小叔叔的头顶。 14 当晚什么都没来得及买,宁晃就急着赶回家,抱着吉他摸了又摸,坐在露台,弹了一晚上的琴。 陆忱烤了抹茶饼干,又榨了橙汁,作为私人音乐会的入场费。 陆忱将露台布置得很舒服,有小叔叔放在这儿的简单乐器,有他闲时看的书架,也有他种下的绿植,和浇水时用的花洒。 从前他们就经常坐在这里闲聊。 那时候总是陆忱说的多一点。 说自己的大学课程和同学,说照着视频做、却翻了车的新菜,说卫生间去霉斑的喷剂,再后来,就说到自己的同事和公司,说不靠谱的甲方或乙方。 他的小叔叔总是侧耳听着,听到有趣的会拖着下巴笑,会阴阳怪气地开玩笑,却很少提及自己。 也许是意识到了,大家都只对自己感兴趣,没人想理解什么,又也许只是小叔叔习惯了倾听,而无人倾诉。 但这天晚上宁晃说了许多,说几句,就弹出几段音调来,笑意抑制都抑制不住。 东拉西扯聊到该睡的时间,宁晃看了他一下,忽然顿了顿,拧着眉毛,万分艰难地开口,说那个,你今晚还睡得着吗。 陆忱笑着挑了挑眉。 宁晃咳嗽了一声,努力撑起自己的冷酷黑脸来,说:“你低头。” 陆忱低下头,正对上那一本正经,又有点纠结的目光。 “亲你只是因为……习惯,吉他钱会赶紧还给你的。” 宁晃心里一本正经地告诫自己:就算三十岁的他可能已经堕落了,十八岁的他不能将错就错。 他就是履行一下义务。 陆忱目光一震,尽管这个口吻听起来哪里不对,但是小叔叔第一次主动说想亲他。 想要亲他! 小叔叔都不会说这种话的。 “知道了。” 陆忱偷了腥似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乖乖闭上眼睛,期待来自小小叔叔的亲吻。 下一刻。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陆忱。”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当诱拐犯的潜质?” 第5章 15 陆忱陆老板,平日在自家小叔叔面前,那就是温柔体贴、诚实可靠的代名词,是模范男友的代名词。 谁知一着不甚,让人抓了个现行。 硬是不敢睁眼睛。 他家小叔叔口吻凉凉的:“你傻闭着眼睛干什么?等我夸你还是亲你啊?” “陆忱,有你的啊。” 陆老板睁开眼睛,咳嗽了一声。 果然,宁晃已经变成了大号。 身形清瘦修长的男人,懒懒散散地撑着下巴看他:“你好好解释解释,老——公——” “是怎么回事?” 第7节 陆老板的大脑当时就超负荷运转。 转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编出上中下策若干。 最后他家小叔叔一个眼神过来,他就老老实实招供,说:“我就是想你了,想听你喊。” 宁晃面无表情:“晚安吻呢?也是想被亲了呗。” 陆忱又心虚点头,咳嗽了一声,低声说:“我就,开个玩笑试试。” 绝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占他家小叔叔便宜。 被小叔叔一巴掌“啪叽”拍在头上。 陆忱:??? 宁晃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你想挨揍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种变化会这样快。 16 陆忱让沙发垫子砸了三个回合,伴随小叔叔冷笑若干,“你出息了。”“长能耐了”“有你的。”之类的阴阳怪气无数。 最后乖乖坐下来,一五一十汇报病情坦白罪行。 宁晃按着额角,叹息:“这他妈叫什么事。” 陆忱安慰他,说只当是返老还童体验卡了,最近工作不多,正好休个假。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十八岁什么样,他自己都快忘了,但肯定是个铁憨憨。这么说吧,他十八岁以前吃苦,十八岁以后吃亏,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成了刀枪不入的小叔叔。 结果那个笨蛋一样的十八岁,又被莫名其妙地挖出来,还是晾在他小男朋友面前。 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越想越糟心,吃倒是没忘了,宁晃抓起小饼干,嚼得喀嚓喀嚓直响。 小饼干有浓郁抹茶奶香,咬下去满口酥脆,热乎劲儿还没散去,一颗接着一颗、让人忍不住上瘾。 发现陆忱在偷瞄自己。 宁晃没好气瞪他一眼。 陆忱便又收回目光, 这家伙平日里总是装得很乖,谁知道一肚子的坏水,好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宁晃没好气说:“看什么看?” 陆忱说:“好几天没见到了。” 这是实话,宁晃是旅游回来那天出的事,说失联就失联,留陆忱一个六神无主,三魂七魄飞了一半。 再找到人时,已经是缩水了的小叔叔了。 可爱是可爱的,但瞧见切实变大了的宁晃,才终于有放下心了的感觉。 宁晃沉默片刻,嘀咕:“那你要看就看,做贼似的干什么。” 陆忱就真凑了过来。 两双瞳孔相对着注视。 陆忱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放心了,不然总怕你让谁给拐了。” 小叔叔失踪那几天,他见天的胡思乱想,甚至怀疑小叔叔让人卖了器官了。 宁晃抿了抿嘴唇,轻哼:“胡思乱想。” 话虽如此。 他是有自己变小之后的记忆的,至少陆忱找到他的那一刻,西装皱皱巴巴,眼底青得跟熊猫一样。 十八岁的宁晃瞧不出什么来,他却能看得出来。 陆忱是个细节控,从大学开始,就是在家里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衣服粘上根猫毛都要给粘下来,哪怕是生意失败即将背负巨债,还不忘失魂落魄地在那熨衣服。 谁知道他还有天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心软了一点。 说:“你过来,我看看你睡好了没。” 陆忱乖乖凑近了。 宁晃就捏着脸左看右看。 还好,还挺精神。 这才说,也没见你憔悴啊。 陆老板,你这担心的挺有水分啊? 分明是拧着眉毛训他。 陆忱却想吻他。 挨近了,被他用膝盖顶住。 陆忱就正对上小叔叔漂亮的眼睛。 宁晃轻哼:“罪行交代清楚了么?就想趁火打劫。” 他还没问陆忱那个该死的包养。 谁他妈天天到他办公桌上坐着了? 可见了陆忱失望的眼神,他又瞬间就改了主意。 “低头。” 他轻哼。 陆忱俯下身。 得到了一个吻。 十八岁的小叔叔很美味,但三十岁以后也不遑多让。 当年鲜亮的锐气倔强,都沉淀在了坚韧结实的枝干,成熟的欲望却像果实,沉甸甸,直白炙热地坠在枝头。 目光忽明忽暗,说不出是羞涩,还是凶戾,脖子和耳垂染上了淡淡地红。 这样的宁晃,继续了那个十八岁没能完成的吻。 这个晚安吻自然也是更成熟的口味。 嘴唇和嘴唇接触,宁晃嘴唇薄而冷酷,亲起来却是热而柔软的,舌尖上还残余奶香饼干的甜味。 一点不像他凶巴巴的神色。 他很快就丢失了主动权。陆忱捉住他的舌头,深切而炙热地吻他。 “这是露台……”宁晃闷哼着,陷进柔软的豆袋沙发里。 像陷入了无尽的流沙。 姜黄的豆袋沙发,是他们两个人去挑的,只有两个,因为这露台不常与人共享。 矮桌,星星灯,还有陆忱种下一盆又一盆的花。 宁晃的眼睛不自觉眯起,一片模糊中,有露台暖色的星星灯,有陆忱温柔却贪婪的索求。 这似乎是头回在露台接吻。 而他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陆忱不自觉去渴望更多。 他有一个秘密。 比起白天做一个乖巧完美的温柔男友。 他更喜欢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听着那个亦兄亦友,自己无比尊敬信任的指引者,只能拥着他,依赖着他,闷哼着低泣。 他指尖探进宁晃的衬衫下摆,触手是暖融融的,光滑温热的皮肤。 他的小叔叔,神情举止都是冷淡尖锐的。 可他真正去触碰时,却又一切都是温暖而柔软的。 这温热的皮肤,在他的手指下产生了无声而细微的变化。 骨节,皮肤,眉眼,眼神。 嘴唇,舌头。 微不可查地变化至青涩。 继而僵硬。 眼睛瞪圆,热切的舌头也成了烧火棍。 只有拳头越来越硬。 陆忱陷在难得的炙热中,低声喃喃:“……小叔叔。” “——嘭!” 冷不防他小腹就挨了一拳。 沙发里的人,用力将他推开。 陆忱怔了怔。 缩小的、十八岁的宁晃正衣衫不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耳根烧的通红,连嘴唇都在哆嗦。 想补给他一拳,没动手,仓惶站起身来,小饼干滚了一地。 宁晃下意识想去捡,又意识到情况不对,踉跄了一下,飞快跑回房间。 一路旋风似的跌跌撞撞、门摔得震天响。 他脑海已经错乱,里只剩下喷涌而出的脏话和乱码。 第8节 总而言之,会包养人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鬼了,他说的亲一下,就是想亲一下脸。 只有脸而已。 怎么一晃神的功夫。 ……被压在豆袋沙发里,四周都是柔软的织物,无处施力,只有炙热的唇舌纠缠。 ……鼻腔里陌生而亲切的柑橘香,和舌尖上饼干暖暖的甜味。 ……温暖的手掌。 ——不能再想了! 绝对不能! 宁晃骂骂咧咧地捂住眼睛,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耳根烧的厉害, 就亲个脸,怎么他妈的搞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挨两顿揍的陆老板:禁止随地大小变 第6章 17 迷迷糊糊丢了初吻的宁晃半宿清醒,辗转反侧。 他生得好看,会弹吉他、寡言冷淡、又有几分傲气,活像是电视剧或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正对那时少年少女的胃口。 念书的时候,上厕所溜达一个来回的功夫,就有许多人抻着脖子来看他,你捅我我捅你,说是高一那个校庆唱歌的吗?不是说有人给他写情书了吗? 情书、表白、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就记得那时候课上什么都听不下去,课本一页一页写的都是他幼稚轻狂的歌词。 谁知道人过三十老房子着火,刚一恢复记忆,就迫不及待跟人啃嘴巴,还啃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的。 ——他一想起那唇舌交缠的水声,就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地底下。 宁晃糟心地抓乱了头发,突然后悔自己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否则也能知道这十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就堕落成这样。 尤其是抽屉里那堆套……他们应该什么都做过了。 不、不对,万一只是买了还没有用过呢? 宁晃怀揣着侥幸的心理,再次拉开了禁忌而神秘的抽屉。 家庭装的大盒,32只。 数了数,外层的一盒用掉了10多片。 “完了完了——” 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碎了。 宁晃一头把脸撞进了煎蛋抱枕里,在床上驴打滚转了好几圈,挣不动了,才又困又累得合上了眼皮。 梦做得很怪。 他仍是在中学,那样走过走廊,有人偷看他,有人在他的书里夹了小纸条。 有人把他拉进教室,按在风掀起的窗帘里亲吻。 他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纤维当中,什么也瞧不见,只有柔软的嘴唇磨蹭,温柔的舌慢镜头似的,一点点顶开牙齿挤进来。 他抓紧了窗帘,恍惚想,原来亲吻时,两条舌头是这样一点点黏合在一起的。 纠缠良久,他闷哼着想推开对方,对方纹丝不动。 柔软的衬衫下,肌肉紧实而有力。 他又抬高声音喊一声:“陆忱。” 那柔和的声音里带一点撒娇的意味:“那再让我抱一会。” 他说:“热死了,黏一起做什么。” 那人便轻声问他:“小叔叔,可以做吗?” 他越发抓紧了被子,臊得抬不起头来。 半夜惊醒,糟心地难以言喻。 宁晃抱着煎蛋抱枕猛然坐起,吞了吞口水。 要不,先想办法把钱还了吧。 不然,让他肉偿怎么办。 18 第二天,宁晃要回之前打工的黑酒吧,把之前几天驻唱的工资结了。 陆忱开车送他。 宁晃不愿看陆忱,只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嘴里嘀咕:“我还能丢了么?” 陆忱便笑:“祖宗,你万一丢了呢?” “连个手机都没有,我找谁要人去。” 宁晃听不得这懒洋洋的腔调,总让他想起昨晚那个梦来。 拧开水瓶来掩饰心虚,眼神儿却忍不住往陆忱那边飘。 冷不防听陆忱问他:“昨天是不是吓到了?” “噗——” 宁晃一口水喷出来,咳嗽得脸都红了,努力伪装地镇定也跟着碎落一地。 陆忱哭笑不得,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我就问问,你别慌。” “接……咳咳……接个吻而已、有什么可慌的。” 陆忱憋着笑不搭茬。 车碾压过下水井盖,连带着车里挂着的一只小刺猬挂饰也跟着晃了晃。 宁晃努力冷下脸来,事不关己的询问:“你们经常……那样吗?” “是我们。”陆忱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我们。”他麻木地复读了一遍。 “对。”陆忱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经常接吻,经常亲近。 除了小叔叔过于独立之外,他没有任何埋怨。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看他装酷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教学。 “小叔叔,有一个成语,叫情难自禁。” “什么?” 宁晃耳朵要让这几个字给烫聋了。 “情难……” “闭嘴,这不是个疑问句。”宁晃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陆忱闷笑了一声。 心情大好。 “到了。”他说。 19 酒吧乌烟瘴气。 黑色漆皮的沙发是斑驳的,也不管制吸烟,去的时候刚刚散场,一地的垃圾、烟酒汗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捏起鼻子。 陆老板从走进去,皱起的眉毛就没下来过。 “怎么找这样的地方打工?” 宁晃说:“薪水周结,不用看身份证,还借后台休息室白天给我睡觉。” “够可以了。” 陆忱听说这里驻唱工作是夜场,一唱就是一个通宵,脸色更难看了。 本来对于这种突然消失的临时工,老板不大情愿给钱,但瞧见西装笔挺,精英buff叠满了的陆忱,顿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痛快把薪水结了,还同意宁晃去后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没什么衣物,只有一个背包装了些洗漱用品,本子和笔,两盒泡面,一袋火腿肠,一把便利店塑料雨伞。 这就是宁晃失忆后卖了手机换来的全部家当。 但就算是他当年,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了。 他这种城市里四处流浪的幽魂,东西越少越好,最好就是一个背包能包起自己。 陆忱看着他的泡面,脸色更差。 “前几天你就吃这些?” “便宜,”宁晃嘟囔了一句,“而且比店里的盒饭好吃。” 劣质的饭盒,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难吃。 菜都炖糊在一起,像是一团有着硬块的浆水,米饭也都粘成了坨。 不像是人吃饭,像是狗在吃劣质罐头干粮,有什么就是什么,咽下去,填满肚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吃饱了,也像是什么都没吃。 第9节 他十八岁以前都是这样,付不起房租,就背着吉他到处打工驻唱,抱着盒饭,坐在酒吧后头的巷子里吃。 有人醉了,有人吐了,有人笑了,空气中充斥着酒气和臭气,欢声笑语成了下水道的养分,一切都像是货架上被塑封的成人刊物,明明是崭新的,从封面就透着一股脏污的现实感。 那时候盒饭最喜欢配又粘又糊的土豆,所以他到现在都不喜欢土豆。 吃饱了,抽根劣质烟,咕嘟咕嘟灌了半肚子凉水,又跑去继续唱歌。 宁晃也不避讳这些,一边把火腿肠塞进包里,一边慢慢说:“现在泡面口味好多了,老板也都规矩不少,以前唱完了不给钱的也有。” 那时总有人欺负他年纪小,借故克扣工资,甚至还有动了手的。 他收拾着自己的破烂,给他讲打工的事儿,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不觉得难堪。 他靠自己赚钱吃饭,怎么样都比三十岁自己吃软饭强。 冷不防被陆忱揉了一把头发。 说以后别往这儿跑了,乌烟瘴气的,再把嗓子熏坏了。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谁准你摸了,”宁晃嘀咕,“再给我摸矮了。” 陆忱就说:“你就天天吃泡面,怪不得没我高。” 三十岁都没长到一米八。 宁晃竖着眉毛,抱着胸看他。 满眼写着叛逆。 陆忱说:“小叔叔,我会担心你。” 宁晃阴阳怪气哼哼:“你担心的多了,夜不归宿也担心,不带手机也担心,你不叫陆忱,你的名字叫陆担心……” 对了,今早还没收他的烟来着。 陆忱弹了他额头一下,把他包背到自己肩上,说走,回去了。 宁晃“哦”了一声。 跟在陆忱身边。 回家这个词。 像有魔法。 20 陆忱认识宁晃时。 他虽不算阔绰,却也不大吝惜钱财。 那时的宁晃会带他去吃昂贵的餐厅,也会等着他的一碗家常面,会把大笔的钱砸在音乐上,也会找他去网上抢赠票的苏州评弹。 见他心情不好就带他出去旅行,跟他说,跟家里闹翻了不假,出柜也问题不大,书还是要念的,别闹别扭。 他那时心虚地把话题岔开,说我心里有数。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跟家里出柜才闹翻的,因为他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喜欢小叔叔。 小叔叔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说:“你要不愿意用家里的钱,也可以用我的。” 他就凑近了趴在桌上,跟他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笑眯眯说:“那算怎么回事?包养男大学生么?” “别乱说话,雇你做家政。” 小叔叔皱着眉轻声说着,扭过头去,说:“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他家的小叔叔,脸红从脖子开始。 陆忱盯着车上的方向盘傻笑。 忽得有人拉开车门。 带来了微凉飒爽的风,和砂糖的甜意。 宁晃抱着糖雪球上车来,皱着眉抱怨排队的人多。 但眼神却兴高采烈。 黑酒吧门外正好有卖糖雪球的。 赤红滚圆的山楂,裹着厚厚的一层白糖霜,在车里堆得小山一样,别出心裁地插了一个小红旗,连红旗都蹭上了一点白。 没到冬天,先在红果山下了一场大雪,生生将蜜烤地瓜和糖炒栗子都给比了下去。 勾得宁晃直流口水,数着自己皱巴巴地钞票,一头就扎进了人堆,抱着一纸袋的山楂跑了回来。 他笑着说:“好吃吗?” “还没吃,”宁晃用竹签扎起来一颗,先递给他,“你尝尝。” 他顺势咬下来。 宁晃说:“我是让你把签子拿走。” 他嚼着山楂,含含糊糊地问:“有什么区别?” 宁晃心道自己不能跟老流氓计较。 自己也嚼了一颗。 唔,酸甜得刚好。 21 宁晃他鼓着腮帮子嚼山楂,歪头看过去,握着方向盘的陆忱,也跟他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他问:“陆忱,除了那把吉他,你给我买过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吗?” “怎么?” “就问问。” 他打算清理自己的负债了。 但是陆忱不让他去驻唱夜唱,下一步该怎么赚钱? 陆忱倒没有想到自家十八岁的小叔叔,虽然心眼不多,却长得千奇百怪。 只是沉默良久,轻笑了一声:“小叔叔,我很少送你礼物。” “你不肯让我花钱。” 这是真的。 在一起这样久,陆忱心里是有数的,小叔叔给他的东西,总是比他给小叔叔的要多。 谁知他家小叔叔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 他还是有一点底线。 他很清楚,想把钱还给陆忱,并不是想要跟陆忱划清界限。 他只是不能让三十岁的自己真的堕落。 宁晃松了一口气。 只要把吉他钱还给对方,再找一个像样的工作,至于之后…… 宁晃偷偷看了陆忱一眼。 之后还要跟这个人住在一起吗?还是,暂时搬出去比较好呢? 陆忱忽然说:“楼下那间音乐工作室算吗?” 寂静的空气里。 宁晃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 “……什么?” 陆忱一边慢慢回忆:“……如果真要说礼物,就是楼下那间个人音乐工作室。” “前主人搬走了,我就接手买了下来,添置了一些东西给你。” 那时小叔叔虽然没说,眼神却很是雀跃。 说到一半。 发现宁晃已经没有声音了。 “小叔叔?” 宁晃闭上眼睛。 “你让我想想,想想。” 救命,他好像真的被包养了。 他得还多久,才能把这笔钱给还上。 那可是一间音乐工作室—— 音乐工作室诶。 宁晃沉默了一小会,又一次吞了吞口水。 “我能,去看一看吗?” 他也不是被金钱资本腐蚀了。 他就是,想看一眼。 就一眼。 第7章 第10节 22 第二天宁晃果然瞧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音乐工作室。 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他极力克制自己,轻轻用手去触摸那架限量的电子琴,笔直的麦克风。 电脑,音响,收音,一切不知用处的设备。摆放在架子上的卡祖笛和节拍器。 实木的桌子,柔软的沙发。 阳光倾泻进来,融入这暖色柔和的色调,他侧脸贴在桌子上,像是终于贴近了一点自己的渴望。 他打开电脑,搜索着去学那些十几年前不曾见过的软件和设备,去区分那些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小众乐器。 像是掉进油罐里的老鼠。 神思恍惚时,隐约听见恶魔的低语。 这些已经都是他的了。 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跟陆忱像谈恋爱一样交往,就不用再回到肮脏老旧的出租房,咽下糟糕透顶的盒饭,在这城市里四处漂泊。 就可以有一个家。 有自己最喜欢的一切。 而且陆忱也并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 甚至,是个相当温柔的家伙。 不知怎么,陆忱的脸忽然浮现在他的面前,温柔而明朗的笑,漂亮的凤眼,帮他吹头发时,指尖擦过他的头皮。 宁晃被这恶魔的低语诱惑得昏了头,趴在桌子上,仿佛连呼吸间又嗅到了柑橘的气息,一点一点充斥进自己的鼻腔。 不行,他要冷静下来。 不能因为被一点蝇头…… 好吧,天大的诱惑也不行。 宁晃豁然站起。 走到门前。 那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把保养良好的吉他,品牌、产地、都是他曾经的梦中情人。 齐刷刷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晃倒退一步。 救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诱惑给一个十八岁的人? 太狡猾了吧? 23 宁晃在恶魔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天。 开始期待陆忱下班能把自己从这个房间里带出去,他脑子里跟恶魔的低语战胜了三百回合,那邪恶的声音已经升级成为了塞壬之声,唱着悦耳的歌哄骗他投降。 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只是来看看。 宁晃又默念了一遍,宁晃你不能堕落,不能因为这个出卖灵魂,欺骗人家感情。 他终于下定决心,推门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忽而听见外间的对话声。 这工作室隔音做的极好,他刚才竟没听见外间有人来了。 他从门缝瞧见了两个身影。 高大颀长、一言不发的是陆忱。 另一个是个瘦而多话,顶着一头海藻似的绿短发的女孩,语速很快,说话机关枪似的往外蹦。 宁晃看脸是记不得的人,但偏偏听声音听出了一丝熟悉,愣了片刻,忽得惊醒。 夏子竽! 他十八岁以前,国内最喜欢的女歌手。 他对于夏子竽长什么样、有什么经历其实已经记不很清了。 事实上,他根本对追星没有概念,能记住的,只有自己在小小的mp3里存过的歌曲,和歌名后跟着的歌手名字。 也许知道,她比他还小一些,却早早就出了道,声音中性,轻而慵懒,带着微微的暖意。 跟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读书时算不上一个好学生,总是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校服外套松松垮垮,耳机线从袖子里穿过。 他假装侧着头思考,偷偷去听歌。 听着听着,又咬开笔盖,在本上写写画画,黑色的水笔淌出一串又一串的旋律。 再后来听得多了,还会去写自己的调子,自己偷偷在心里打拍子轻哼。 因为走神被老师拿粉笔砸了头,才会不好意思撇过头去。 写给自己的,写给喜欢的声音的,甚至写给某一天,某一个念头的。 其中也有写给夏子竽的。 陆忱认识夏子竽。 那他是不是真的可以把歌送给夏子竽? 至少,可以要一个签名? 等等。 之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被腐蚀了的? 贪恋家,贪恋优渥的条件,贪恋唾手可得的机会。 宁晃甚至在两分钟内,自己给自己编出了一个完整的剧本。 高中没有读完就跑了出来,唯一喜爱的音乐、在长大后似乎也毫无建树,又不善言辞,不不通人情世故,最擅长的事情只有吃苦。 怪不得这段时间,陆忱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工作——他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工作。 正常人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赶紧回去上班吗? 他无家可归,碌碌无为,却遇上了陆忱这个有钱有人脉、长得不错、可以给他提供机会的冤大头,所以就顺水推舟地被包养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娱乐圈潜规则吗! 宁晃震惊了。 在那一刻,他抓住门把手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也逐渐开始飘忽不定。 意识到自己之前甚至打算破门而出、利用跟陆忱的熟稔,而上去眼巴巴地要签名的时候,他终于把门关上了。 拜托,不要再考验他了。 他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庸俗人物。 经不起这么多的诱惑。 24 夏子竽并没有呆多久,就带着那一头绿色海藻短发离开了。 陆忱浑然不知,自己就在对话的时间里,已经成为了自家小叔叔心目中的冤大头。 他还在回忆他带宁晃进门时,宁晃极力掩饰自己兴奋目光的样子,总觉得小叔叔这一天应当过得极其快活。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宁晃只要能躲在房间里摆弄那些跟声音有关的东西,就会像是被埋进花生瓜子里的小仓鼠,连眼神都透着幸福的味道。 咳……也许会亲他也说不定。 陆老板这样一想,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谁晓得一推开门。 十八岁的小叔叔竟然蔫巴巴地蹲在角落,漂亮的双目无神,身上郁气不散、头顶阴雨连绵,恍惚间就要生出一丛又一丛的野菇来。 好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美人种菇图。 陆忱:……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接近那一团无法散去的阴云,开口询问:“小叔叔?” 宁晃瞧了他一眼,声音沮丧地嘀咕了一声:“你来了?” “走吧。” 简直就是心情值掉到负值才会有的表现。 小叔叔到底想些什么呢?叛逆期? 陆忱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思来想去,决定先把消息告诉小叔叔:“刚刚夏子竽来过了。” 宁晃抬了抬眼皮,嘴唇也跟着动了动,到底是没说话。 陆忱说:“她是来邀请你的,有个节目缺人——音乐创作类节目,原定的嘉宾跑路了,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夏子竽头一回跟人合作筹备节目,即使台前也是幕后,缺了人便想到关系不错的宁晃。 宁晃是有自己的独立团队的,但自从他本人缩水了之后,就在陆老板的授意下暂停工作联系了,便只好上门来请。 宁晃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凝固:“什么?”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心脏也跟着跳的飞快。 节目,机会,歌曲创作。 考验还没结束吗? 陆忱还在那一本正经说:“小叔叔,我是不想你辛苦的,但是还是应该征求你的意见。” “如果你真的要去……” 第11节 谁知宁晃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倒退了三步,表情逐渐变得凶恶起来。 陆忱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大:“怎么了?” 宁晃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冷着一张脸,说话的神色别扭僵硬:“……参加这个节目,我需要做什么?” 陆忱想说,应该只需要写歌,参与录制,合作就行了。 具体还需要团队去确定。 却听见宁晃低而心虚的声音:“如果是那种潜规则……我不行。” 陆忱:“……什么规则?” 谁敢潜规则他家小叔叔! “就是睡觉。”宁晃豁出脸皮去,面无表情打直球,“我不行。” “其他也不行。” 宁晃竭力冷静了下来,他其实并不讨厌陆忱,相反,对他有着莫名的好感。 但这跟陆忱本人无关。 他竭力想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 “三十几岁的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工作室很好,你很好,家也很好。” 长大后的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一直想象不出来,也无法寄予多么美好的希望。 “但我不想靠着跟你睡觉……来获得这些东西。” 不过。 ……他猜测的这些。 应该没错吧? 为什么陆忱的表情那么像在憋笑。 那笑意只是在眼底,继而嘴角微微翘起。 实在忍不住,连声音都颤抖了。 陆忱抓住了他的手腕,进行了好半天的表情管理,许久,才把话从嘴唇之间平稳地挤出来。 “小叔叔。” “?” “我们的误会,可能有点大。” 陆忱忍着笑,声音打着颤。 “你不会是觉得,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吧?” “比如你陪我睡觉,跟我同居,然后我给你节目机会和别的什么……” 宁晃似乎也意识到不对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脚趾已经在偷偷地蜷缩,但还是强撑着脸皮问了下去。 “不是吗?” 但如果不是陆忱,怎么会有节目要找一个没有工作、寂寂无名的人? 难不成他是在天桥卖艺,然后被选中了么? 陆忱终于笑出了声音。 “小叔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有个艺名?” 他本以为,小叔叔哪怕随便搜一搜自己,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的工作和情况,没必要傻乎乎地一样一样数给对方。 就是没想到。 小叔叔的艺名,是在出道之后起的。 宁晃瞪大了眼睛。 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现在根本无法狂喜。 只来得及思考,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潜规则、睡觉。 热气在缓缓地蒸腾,从他蜷缩的脚趾,上升到胸腔,脸,最后两个耳朵都要冒出烟雾来。 他在陆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大螃蟹。 请问,他既然可以变小。 ——那么时间可以倒流吗? 第8章 25 陆忱的手机屏幕上,游览器白底黑字显示着搜索结果,头一个就是他的照片。 微长碎发绑在后脑,长毛兔子尾巴似的,金属灰的西装,身后是装模作样的玻璃迷宫,倒影无数个他的身影,一看就是凹造型拍了的杂志封面或专辑硬照。 百科词条:宁荒(内陆音乐人,歌手) 下面依次是演艺经历、个人生活的小目录,历数他这些年出道经历,为别人制作的专辑,为自己制作的专辑,给电影电视剧做的歌曲。 再往下,是各个平台关于他的话题,震撼体新闻,成名曲总集,乱七八糟不知真假的新闻。 这要几天前给宁晃看,他一定分分钟高兴得跳起来,甚至能当场载歌载舞。 但现在的情况,只是让他这只大螃蟹熟的更加彻底。 两只钳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嘴巴也发干,结结巴巴:“我……我……” 陆忱忍着笑,把手机塞到他手里:“今天刚买的……应该早点给你 。” 宁晃感觉这手机都分外烫手。 陆忱还在坏心眼地给他细细解释: “楼上我们住的房子,也是你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工作室是我买下来的不假,但乐器大部分都是你自己收藏的,你把乐器搬下来之后,书房就归我用了。” “对了,夏子竽也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们俩合作很多年了,我跟她其实没什么交集。” “还有,我大学起到现在,一直借住在你这里,还一分房租都没给过,全靠我出卖厨艺和美色蹭吃蹭喝。” 他说着说着,已经不知不觉蹭到他眼前来。 两只手“啪叽”一合拢,拍在宁晃的脸上。 “小叔叔。” “严格意义上,我被你包养很久了。” 宁晃的脸彻底红透了。 不但是脸,往下看,耳朵,脖子,连手指尖都着火了似的,脚趾都在掘土抠地。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恨不得当场消失在陆忱的面前。 陆忱感受着手掌下脸颊的温度,一本正经地鉴定:“好的,熟了。” 可以掀开盖吃了。 宁晃的嘴唇颤了颤:“那你跟我……” “是正经的恋爱关系。”陆忱慢悠悠地在他耳边说,“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为了防止你有所误会,我要先声明,我比你小四岁,就算是真有威逼利诱,应该也是你当初引诱的我。” ! 这么不要脸的话这个人是怎么光明正大说出来的!!!还说得一脸诚恳。 是因为年纪大脸皮也会变厚吗! 宁晃忿忿地把陆忱的手拍掉。 就听见陆忱一本正经地说。 “不瞒你说,包养这件事我也很有兴趣,小叔叔,你要是愿意给我个机会……” 他还是很乐意让小叔叔坐他办公桌上面做点什么的。 话音未落。 脸上已经被砸上了一个抱枕。 宁晃忍无可忍,夺门而逃。 身后是连工作室隔音都盖不住的狂笑。 26 宁晃回家之后,这一天就再也没出来。估计是丢脸丢到了外太空,进入了自闭模式。 陆忱笑着敲了好几次的门,敲一次被轰一次。 连晚饭吃糖醋排骨都骗不出来。 最后是抱着房本账本和存折过去的,用指节慢悠悠敲门。 “滚蛋!”屋里的人故作凶恶,“今晚不吃饭,别找我。” 只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估计脸都埋在那个大煎蛋抱枕里了。 陆忱连宁晃的姿势都想象的出来,大的小的都一样,一丢脸尴尬就不让进门,自己抱着煎蛋滚来滚去碎碎念,滚不动了就脸朝下,埋进软乎乎的煎蛋抱枕里头装死人。 陆忱懒洋洋说:“那你房本要不要看一眼?” 宁晃:“不看!” 第12节 陆忱:“真不看?不怕我是骗你的?” 宁晃:“……” “其实你不看也行。”陆忱在门口精打细算:“正好你也失忆了,我看看怎么把你的财产都转移到我名下……” 门不情不愿地开了。 宁晃抱着一米长的煎蛋大抱枕,凶神恶煞的瞪着他。 陆忱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抱枕可买的太好了。 发脾气都这么可爱。 他抱着房本存折账本,毫不客气就坐到床上去了。 小财迷犹犹豫豫、贼眉鼠眼地凑过来。 红红的耳朵还没有退烧,陆忱一个没克制住,俯身想偷偷亲一口,没能成功,反而换来小叔叔的怒目而视,险些抱着煎蛋当场潜逃。 被他一把拉住煎蛋拽回来,连声笑着哄:“不闹你了,不闹你了。” “我错了。” 尽管这错认的一点都不真心实意。 连笑意都还挂在眉梢眼角。 27 宁晃黑着脸,翻开自己的房本。 确认户主的名字的确是自己,就见他眉眼终于舒展开,先是瞪大了眼睛,继而偷偷弯成了月牙。 尽管嘴角还努力绷着,但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了。 陆忱又翻开账本,一笔一笔给他数这些年的支出,这笔钱你是去国外旅游音乐节、我给你做了导游司机和翻译,那笔钱你是拿去做了专辑,这个收入是综艺合同、回来之后把腰扭了说再也不去,那笔收入是音乐版权…… 零零碎碎,每一样都记得细致明白。 陆忱一直没跟他提工作,多少有些私心。 宁晃是个沾了音乐边就出不来的脾气,性格又别扭,连套句情话都不容易,鲜少跟他腻歪在一起,难得能多过几天二人世界,能不提工作就不提。 谁知道闹出这么大误会。 宁晃的账本是从二十几岁开始的,也就是陆忱来到他家的那一年。 陆忱包办了他的家务之后,又包办了他的财务,最后把他整个人都卷走了,以至于现在每一笔支出都能给他讲的清清楚楚。 翻着翻着翻到了头,正正好是他刚来那年。 陆忱指着每月四千的支出,忽然笑了起来。 宁晃有些好奇:“这是我买什么了?” 陆忱正经八百地答:“这是你作为好心人士,资助失学儿童读书。” 宁晃点了点头,有些好奇:“那我资助了几个?” “就一个。”陆忱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鼻子。“我。” 宁晃:…… 他要早知道,他就多余问他。 那时候还是他跟家里决裂不久,小叔叔真的包揽了他读研究生的费用。 只不过宁晃这个给钱的,倒像是个做贼的,趁他不注意,偷偷把银行卡塞进他的包里,被发现之后就装满不在乎,说:“是我的副卡,拿去买菜吧。” 他就依言拿去买菜。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回家时,就见小叔叔国王似的窝在沙发里,撑着下巴,居高临下让他过来。 他过去了。 宁晃眯起眼睛质问:“钱怎么没动?” “之前的菜钱还没花完。”他说。 “陆忱?你是猪吗?”宁晃面无表情。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钱可能不是买菜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只是还是规规矩矩说:“小叔叔,我有奖学金,老板给发钱,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话音没落,迎头就被宁晃砸了一个抱枕。 “傻么?惦记着给银行送利息?”宁晃眉毛挑得老高,“你怎么不给我送?” 他这才笑起来。 说好,以后利息都送给小叔叔。 后来这张卡每个月都会有四千块,对于省吃俭用的陆忱来说,是用都用不完的巨款。 逢年过节过生日,还会莫名其妙多出钱来,小叔叔自己连提都不会提一句。 那时候他都早上给小叔叔留了早饭再走,他套上自己的外套,拎起背包准备出门时,宁晃才会懒洋洋从屋里走出来。 伸头看一眼早饭,视菜色决定回去睡回笼觉还是洗漱吃饭。 陆忱一边蹲下去系鞋带,一边叮嘱:“别睡回笼,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哦。”小叔叔爱答不理地应声,心想反正他也管不住他。 陆忱站起来,又说:“小叔叔,谢谢。” 小叔叔“嗯”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生硬,开始催他滚蛋:“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他背上背包,依稀瞧见他家小叔叔抓着碎长发,一边绑起,一边走向卫生间洗漱。 那天他通常整天都是翘着嘴角的。 28 “说起来,这笔钱到现在还没还。”陆忱若有所思。 刚毕业不久,就把卡里的钱连本带息存整齐了,还给小叔叔,被小叔叔推回来。 那时候小叔叔也是头不抬眼不睁:“不是正做生意么?以后再还吧,我又不差这点。” 这个以后,就以后到了很久很久。 只是宁晃眼下还是个小财迷,一听还有人敢欠他的钱,立马支棱起来了,竖着眉毛瞪着眼睛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嗯,打算不还了。”他坦坦荡荡。 宁晃简直惊了,这个世界竟然有这么厚颜无耻的成年人。 岁月到底带来了他的厚脸皮,还是带走了他的廉耻? 这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陆忱装模作样叹息:“没办法啊,欠太多年了,利滚利一算,想想都觉得亏。” 宁晃顿了顿,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是非要你利息。” 陆忱面露难色:“那也差得远了,生意不好做的。” “你看摊子铺的大,也就面上光鲜,要给员工发工资的。” 他这生计艰辛的表情做得很到位,把十八岁的小叔叔给唬住了,宁晃皱着眉,嘀咕说:“那要不……。” 就算了? 其实光是楼下的工作室,就够抵消当年陆忱两年的生活费了。 他还在那认真给陆忱往多了算。 说你给我买那把吉他,算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个键盘也是你给买的,算多一点,算一年。 工作室整个最贵的是房子,按照面积来算…… 眼看宁晃都要给自己算出负债来了。 陆忱就慢悠悠揉了他脑袋一把,说:“算错了。” 宁晃说:“哪算错了。” 陆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跟他说,男大学生的一个吻,应该抵一个月的生活费。 伸舌头算两个月。 他俩睡过,要不……按三个月算? “我们可以按照你想的那种交易来。” 宁晃一下脸爆红。 他本来已经忘了之前说的那些傻话了,被这一惊,龇牙咧嘴就要揍人。 却冷不防被陆忱拽着手腕一拉,正正好扑在陆忱的上方,全靠手臂撑着,才没贴成两个烙饼。 陆忱笑着看他。 陆忱其实很好看。 当年穿棒球外套、球鞋书包的青涩味道已经不知不觉褪去了,眉宇间属于少年人的拘谨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倒是戏谑爱笑的嘴巴还是那样,衬得眉宇间温柔格外的醇厚。 睫毛密而长,瞳孔是棕色的,像是熬出微苦味道的透亮焦糖。 宁晃看了他好半天。 心想这家伙很适合去电视上,演个俊秀儒雅的商人或军师,哪怕扔在明星堆里,都不遑多让。 结果就听见这人在他耳边极为正直地说: “小叔叔,我跟你不一样。” “我是可以用各种方法还债的。” “而且,服务态度特别好。” 他妈的。 第13节 老流氓。 第9章 29 宁晃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倒是陆忱塞给他的新手机,跳了几条新消息,都是夏子竽发给他的关于节目的邀请,他犹豫着回了一两句,对面似乎对他颇为熟悉,说话也大大咧咧。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半晌认真地问了一句:“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对面半晌没回话,显然是惊着了。 倒是陆忱的头像跳了跳,问他窗户关了没有,说一会儿该下雨了,房间里会湿凉。 他赤脚跳下窗台去看。 就听见陆忱敲门:“睡了吗?” “没有。”宁晃说。 陆忱进来就看见他赤脚、光着腿站在冰凉的窗台上,说:“我就知道。” 他消息发出去,才想起来,小叔叔睡觉只穿一件上衣,还总喜欢光着脚乱蹦乱跳。 还是没来得及。 “下来。”陆忱说,“我弄就行。” 宁晃白了他一眼,说关上了关上了,这点事他还做不了么。 陆忱说:“那你也下来,裤子没穿就乱跑么。” 宁晃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缩进被里了,连床上亮着的手机都跟着翻倒,咕噜噜滚在地。 他从前不大在意这个,出去打工的时候经常跟一群男人睡一间,光膀子光屁股什么样的都有,他就没穿外裤而已,短裤还是穿着的。 殊不知十八岁的壳子,从后颈到脚踝,都是精瘦又白净,偏偏透着蜜蜡似的光泽,自己不知道珍贵,倒教别人不敢多看。 陆忱拉上窗帘,弯腰又把他踢得歪七扭八的拖鞋归位,又替他捡起他手机。 屏幕还亮着,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 老流氓。 ……他家小叔叔,学用手机,倒还学得挺快的。 小叔叔只冒出一个头在被子里,戒备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声,把手机扔回给他:“知道是老流氓,还不防着点么。” 31 陆忱把床头灯打开了。 “玩手机就把灯打开。” “十二点我来查班,不能玩的更晚了。” “哦” 宁晃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陆忱拍了他脑门一下,轻哼:“夏子竽找你说了节目的事儿了?” 宁晃从被窝里慢吞吞爬起来,指了指床边说:“那个,你坐。” 陆忱就一脸了然地坐下。 这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商量了。 “夏子竽说的那个节目……”宁晃说,“如果我想去呢?” 他眼底有细碎的光点:有很多人能听到他写的歌,还能让他出现在屏幕上。 十八岁的他想都不敢想。 陆忱的措辞很温和:“其实医生说过,你不适合立即恢复演艺活动,尽量缓冲一段时间。” 公布病情本身倒算不了什么,一夜缩水的病情虽然罕见,但国外也有过患病者成为网红的先例。对于柯南综合症的研究一直也在进行,甚至很多人认为,这是人类将寿命延长至200甚至300岁以上的重要契机。 但跟三十几岁身经百战、百毒不侵的宁晃不一样,十八岁的宁晃,哪怕装得再酷,其实也只是刚从学校跑出来没多久,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吃苦的少年。 贸贸然暴露在舆论之下,他很难不去担心宁晃的处境。 陆忱说的有理有据,很难让人反驳。 宁晃想了想,低下头,“哦”了一声,缩回被子里。 陆忱有种乖孩子突然叛逆期的感觉。 “……不高兴了?” 宁晃在被里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嘀咕:“没有。” 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可能为这种事不高兴。 “把灯关上,谢谢。”他说。 都谢谢了,这还叫没不高兴。 他要是只小刺猬,现在都快卷成球了,身上的刺能当牙签扎苹果。 陆忱哭笑不得,说:“真那么想去?上次去录节目,还说再也不接了。” 这种节目一录就录通宵,小叔叔经常早上三四点钟才能回家,连袜子都不脱,扑通倒在床上就睡。宁晃二十几岁还熬得住,自打过了三十,次次回来都腰酸背痛,比陆忱创业那会儿也不遑多让。 上一次录这种节目,还是一年以前,回来严正发誓,再接这种活就让自己男朋友出门踩狗屎。 当然,当时的男朋友陆忱只有乖乖给小叔叔按摩的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宁晃嘀咕:“我又没有记忆。” “再说了……我现在年轻着呢。” 还真没说错,小叔叔现在十八。 嗯,老的是他。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就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忱假装没看见。 宁晃犹豫了一下,就又从被子里钻出来了,目光打量了一下窗外,又打量了一下陆忱。 咳嗽了一声,垂眸慢慢说:“下雨了,客房是不是有点冷。” 陆忱就配合他,慢慢说:“是有点冷。” “那,”宁晃裹着被子,咳嗽了一声,“要不你也睡这屋吧,反正两床被子呢。” 却听陆忱笑着说:“小叔叔,贿赂我么?” 宁晃让这一句话拆穿,恼羞成怒了,哧溜一下钻回被子里,背过身说好心当成驴肝肺,冻死活该,爱几把睡不睡。 床榻动了动,显然有人顺势钻进了被子。 宁晃的耳朵又支起来了。 陆忱说:“明天我去联系你团队。” “但是小叔叔,短期内就这一个工作,其他的活动等你稍微好点再说。” 宁晃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想,这应该算不上心机,毕竟这是他以后的男朋友,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这是这个笨蛋自己同意的。 一会儿又抱着煎蛋傻笑,嘿嘿,他还有团队,嘿嘿。 32 外头风吹过,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连带着叶子沙拉拉的叫。 深夜的世界空无一人,偏偏只有这雨下得活活泼泼、这风吹得热热闹闹。 宁晃随着这风这雨,欢欢喜喜着高兴,又因着黑黝黝的夜色怅惘颠倒,在床上煎小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同一张床陆忱开口,说:“睡不着?” 宁晃下意识说:“没有。” 想了想,又说:“可能是突然什么都有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他其实留下陆忱,也是想找人说些什么。 可眼下的境况,他无人可说,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又心里一阵阵发慌,有种跨越时间带来的不真实感。 他把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从柔软厚实的羽绒被里汲取一点细碎的柑橘香,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真的都是我的吗?不会是我做了个梦吧?” 房子,工作室,节目,跟喜欢的歌手合作,还有眼前这个不靠谱的流氓。 要是他一觉醒来,还在脏兮兮的酒吧沙发上,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在醉醺醺人群的味道里,抱着陈旧的吉他,和不想醒来的梦境。 那怎么办。 陆忱掐他脸,说:“疼么?” 宁晃拍他的手:“疼疼疼。” “疼就是真的。”陆忱笑话他,“不准胡思乱想。” 嘴上这样说,他自己又忍不住乱想,他家的小叔叔以前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对幸福这么不确定。 他说:“小叔叔,你要实在没有实感,我可以抱你一下。” “用不着!”宁晃斩钉截铁的拒绝。 第14节 “隔着被子呢?” “也不要。”宁晃嘀嘀咕咕。 陆忱就静静原地待命。 过了一会儿,宁晃说:“就一下啊。” 陆忱说:“好。” 其实宁晃已经不是很介意隔不隔被子这件事了,谁知道那个三十岁的老流氓倒记得很清楚,裹着被子窸窸窣窣地滚过来。 像大毛毛虫一样。 给了他一个俄罗斯套娃抱。 被子套着陆忱,陆忱套着被子,被子又套着宁晃,宁晃还抱着大煎蛋。 宁晃觉得有些好笑,就闷头在被子里笑了好一会。 但陆忱身上淡淡的香气,隔着厚厚的被子,也沁了进来。 想了想,他问陆忱:“万一今晚做梦,一切都回去了怎么办?” 陆忱想都不想:“那我负责去梦里找你。” 宁晃嘀咕:“你找我有什么用?” 陆忱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以去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 难过会有的,遗憾会有的,弯路会走的,苦也会吃很多的,想要的家会有的,就算有很多很贪心的、不敢想的愿望,也总能实现一两个的。 总之,一切都会好的。 陆忱在黑夜中,静静注视着少年单薄结实的脊背,和永远仰着头的颈项。 也许十八岁的宁晃,没意识到自己之后给陆忱带来了什么。 陆忱想。 二十岁的陆忱,是抱着焦虑、迷茫和无家可归的心态,搬进了小叔叔的房子的。 从此就再也不愿意搬出去。 宁晃忽然鼻子有点发酸。 艹,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果然很会说话,诡计多端。 外头响起隆隆的雷声。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原本就晦暗不明的黑夜,就变得更远。 陆忱指尖陷进他的软软的、蓬松的头发,揉了两下,说,睡一觉,明天早上吃香菇鸡丝粥。 凉拌笋丝,辣油是自己熬的。 橙子也还有很多,可以榨一大壶橙汁,放到冰箱里,睡醒了就能喝到 宁晃嗯了一声,有了困意,咕噜噜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陆忱,谢谢你。” 陆忱还来不及心软。 就听他家没良心的小叔叔说:“还有,你回一边儿睡去吧,好热啊。” 他跟陆忱要是一颗合成汤圆,那一定是劣质的,皮儿厚得他快流汗了。 “过河拆桥。”陆忱无奈地瞪了他好半天,心却软成了团。 雨声,雷声,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心。 宁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神经在困意和紧张之间一张一弛,终于逐渐放任自己睡去了。 他懵懵懂懂,一头栽进了一个柑橘味儿的梦乡。 33 一夜雷雨。 雨过天晴的日光格外的烈,透过房间厚实的米色窗帘,酿成一室热气蒸腾,叫刚睡醒的人口干舌燥。 宁晃得了一夜好眠,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却蓦然僵硬在半空。 他身边还睡了一个人。 肩宽,腰窄,跟他同款的睡衣,人好像比他稍微大一圈。 是陆忱。 他想起来了,昨晚一时上头,被现况冲昏了头脑,整个人在情绪化之下,邀请陆忱睡在同一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在他身边,还俄罗斯套娃式抱了一下。 冷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按照十八岁的记忆,他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成年了,如果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他是一个三十四岁的成年人。 宁晃乱蓬蓬的脑袋迅速缩回被窝里,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检查自己身上的痕迹。 衣服,穿着。 裤子,没了,但是是他自己习惯的。 没有奇奇怪怪的痕迹,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重要的是,那个神秘而罪恶的抽屉似乎也没有被开启过。 好,非常安全,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宁晃松了一口气,慢慢从被窝里钻出来,正对上一双静而含笑的瞳孔。 整个人都是一僵。 “干什么呢?”陆忱侧撑着脸问他。 “没干什么。”宁晃试图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陆忱便坐起身来。 同一张床上,陆忱一动,宁晃就忍不住绷紧了肌肉神经,仿佛随时要准备揍谁一拳似的。 谁料到陆忱只是换了个姿势,拿起手机看电饭煲定时,边看边说:“小叔叔,我虽然信誉不算好,但还算是个人的。” 至少不会趁人家睡觉,去欺负十八岁懵懵懂懂初恋的小处男。 尤其是他最喜欢的小叔叔。 宁晃嘀咕:“关我屁事。” 陆忱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当然关你的事。” 那双凤眼透着笑意,从手机上方看了过来:“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不是。” 宁晃吓得一个健步跳下了床,仓皇逃窜。 “拖鞋。”陆忱提醒他。 宁晃又回来踩了拖鞋,逃也似的跑了。 陆忱笑了好半天,一翻身,在床上翻了个大字,占了宁晃刚才的位置,若无其事地蹭了蹭。 他好几天没睡主卧的床了,还是自家小叔叔身边睡得最香。 其实他说谎了,昨天半夜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 亲在脸上。 压抑着情/欲,却又无关情/欲。 只是格外想亲他。 第10章 34 宁晃顶着鸡窝头洗漱的时候,陆忱在浴室门口跟他说:“你的团队联系过了夏子竽那边了,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宁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前期可以戴面具,以神秘嘉宾的方式参加。”陆忱说。 本来就是个创作人和歌手合作的节目,宁晃可以不必露脸上台表演。 等到小叔叔习惯了,或者中途病情有所好转,再露面也没有问题,所谓的神秘嘉宾也正好可以当做是节目的噱头。 唯一的问题是,十八岁的小朋友暂时不能露脸出风头,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失望。 一点都不失望。 宁晃眼睛都亮了起来,嘴里还有牙膏泡沫呢,就忙着点头。 结果被陆忱按了一下脑袋:“先漱口,别呛着。”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露脸不露脸的。 只要能把自己写的歌放出去就好了。 宁晃匆匆漱了口,才急着问:“那我的歌,可以让夏子竽唱吗?” 陆忱慢悠悠倚在浴室门口:“昨天我就想问了,你认不出我来,却好像能认得夏子竽。” 宁晃倒没有说谎,老老实实说:“我想要个签名。” “签名……”陆忱若有所思,挑了挑眉,“你对她感兴趣?” 宁晃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却没有养出什么危机意识来:“她声音很好听……我是她歌迷。” 陆忱勾了勾嘴角:“歌迷啊。” 夏子竽还跟他传过绯闻呢,那时候宁晃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小叔叔时怎么说的来着,大约是一脸冷淡平静。 “都是乱传的,我跟她不是很熟。” 第15节 哦。 歌迷。 原来小叔叔还会说一半留一半。 35 宁晃浑然不知早上这段对话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只是到了饭桌上,才知道大事不好。 香菇鸡丝粥是昨晚就定了时间煲的,旁边配菜却是胡萝卜。 他讨厌胡萝卜。 而且还是现擦丝的胡萝卜,只拌了些盐醋,就端上来了。 宁晃艰难地咬了一口。 胡萝卜的味道直冲脑海,调味醋的量也大大超标,酸而涩的味道直冲脑海。 他的脸绿了又黑,黑了又绿,脸皱成了核桃皮:“你就没觉得,这玩意味儿不对吗?” “没有。”陆忱笑得云淡风轻。 宁晃看了看陆忱,又看了看胡萝卜,忽然想起之前会帮他吃土豆沙拉的陆忱了。 他没准也会帮他吃掉? 就是说,他未来找的男朋友,一定很懂他才对。 两眼。 三眼。 陆忱对饱含暗示的眼神依然恍若未觉,慢悠悠挑出西装领带来试。 宁晃垂头丧气:……大傻子。 他怎么就想不开,找了这么个笨蛋当男友。 最后还是舍不得浪费食物的纠结占了上风,胡萝卜丝是一根一根数着吃的,连鲜美的香菇鸡丝粥都染上了胡萝卜的味道,变得不如想象中美味。 陆忱终于轻笑出了声。 宁晃飞快看向他,却又发现这人表情一如寻常。 ——是看错了吗?怎么感觉这人是故意的? 陆忱看着他咽下胡萝卜,才慢悠悠嘱咐他,自己要上班去了,盘子和碗留在桌上就可以。 阿姨晚点会来打扫卫生,顺便把午饭送到楼下工作室,你记得吃。 宁晃:“哦。” 陆忱又问他领带的颜色:“蓝色还是灰色?” 宁晃瞥了他一眼:“蓝色。” 陆忱“嗯”了一声,那条宝石蓝色的领带就在他脖子上套了个圈。 精通烹饪烘焙的修长手指从宝石蓝色的领带之间穿过,打了一个漂亮规整的结,垂落下来的部分微微晃动,像是等着谁去扯一下。 最终又被领带夹规规矩矩地固定在衬衫上,手指在领带和衬衫之间,松松扯出一点空隙。 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莫名带着规训和禁欲的意味。 宁晃眼珠随着他的手指而转动,却又在对方回眸的一瞬间目不斜视。 陆忱笑着问:“真不跟我去公司?” 宁晃哼一声:“不去。” 陆忱就知道,他家小叔叔没良心得很,有了工作室,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临走前确认了随身物品,又说:“中午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宁晃说:“发什么?” 陆忱说:“你自己想。” 宁晃:??? 他能想出什么来,才见鬼了。 36 宁晃中午就知道,应该发什么消息了。 他在列表里找出标着老流氓的人来,发出自己给男朋友的第一条消息。 宁晃:为什么会有炖土豆?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隔了半天,终于跳出两个字来。 陆忱:有吗? 宁晃:有 陆忱说:为什么呢? ???? 这就没了?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宁晃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想了想,是要钱的,还是给揣兜里了。 他摆弄了一下午的吉他采样,顺便研究了一下智能手机的各种功能。 用录像试着录了一小段吉他。 手势轻柔,调子轻快,曲子是一首很老的情歌,他改过的,慢而缓,悠然而漫长。 不知怎么,今天弹得特别好。 再点一下,有一个分享给朋友。 朋友。 宁晃翻了翻列表,最近联系人只有一个陆忱,还有一个夏子竽。 陆忱给他吃胡萝卜。 还给他吃土豆。 还问他为什么。 谁他妈发给他啊! 五分钟后—— 陆忱弹来了一个语音通话。 手机在宁晃的左右手交替抛掷了两个来回,烫手山芋似的弹跳,最后还是划向了接通。 宁晃屏息凝神,听见电话另一边传来陆忱的声音。 经过信号和电流的扭曲,似乎跟平时不大一样,却仍是那个温和自然、带一点随意的调子。 他说:“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犯规了。” 宁晃若无其事嘀咕:“发错了。” 手机另一端的人笑着说:“好吧,晚上吃什么。” “什么都行,”宁晃小声嘀咕,“不要胡萝卜和土豆。” “煮意面?要黑椒牛肉还是番茄肉酱的?”陆忱似乎也心情颇好,慢悠悠地问他。 “番茄的。” “好。今天回家会晚一点,我让阿姨把食材准备好。” 宁晃忽得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听着对面浅浅的、不易捕捉的呼吸声,等他挂断。 第七次呼吸时,陆忱笑了一声。 “小叔叔,那我挂了?” “嗯。” 通话结束。 宁晃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提示,耳根微微有些热。 之前光顾着警戒了,没注意这流氓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顺耳。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设定: 小叔叔其实一直很喜欢陆忱的声音。 而且他的敏感点就是声音。 第11章 37 陆忱人到三十,对自己是一坛老醋成精的事实,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在恋爱时,的确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醋得最厉害是学生时代,他还是被小叔叔每个月四千块包养的家政男学生的时候。 那时候宁晃还没有独立出来,跟经济公司签约,有几分名气,却不常到台前。赚了些钱,却还是要低头听话,才更好发展谋生计。 今天跟这个传了绯闻,明天跟那个有酒局。能推的就推,推不了,总还得捏着鼻子去。 他不像是那些家境优渥,被父母家人深爱着的同行,总有一股子爱谁谁的傲气,逼急了把桌子一掀,就算回家也饿不死,总是少不了一口饭。 第16节 他是挨过饿,受过穷的,纵然是十二分的傲气和叛逆,在养家糊口、吃饭谋生面前,该低下的头还是要硬邦邦低下,该喝的酒还是要捏着鼻子往下灌。 有几次喝得酒气熏天,还是让女明星半夜三更、开车给送回来的。 女明星也瘦,扶他扶得踉踉跄跄,满头大汗地按门铃,瞧见他微微一怔,说:“你就是宁晃的侄子吧?是叫陆忱么?” 跟宁晃熟悉的都知道,他家里多了个俊秀高大的大侄子,跟着就是车里多了各种各样的饼干点心、烟抽得少了,衣服件件平整干净、人也变得好脾气了不少。 还有就是每天晚上定时打来的电话,问他今天晚饭回不回来。 宁晃倚在墙边,嘴里叼着烟,冷淡说:“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眉宇却像夜昙花瓣似的舒展开。 说话时咳嗽了一声,又把烟从嘴边取下来,声音又不自觉柔了几个度:“没抽烟,你怎么管那么多。” “钥匙也带了,晚上不用等我。” 原本是带几分凶戾阴冷的大美人,平白就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正在他这边录专辑的女明星就笑着说:“宁晃,你这口气,像是在家里养了乖女友的渣男。” 被挂了电话的宁晃瞪了她一眼,说:“夏子竽,下次再有这事别来找我,认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陆忱当然是不知道这些,黑着脸把人接到怀里来,说谢谢送他回来。 夏子竽没听出他的酸来,千恩万谢,说他其实是替自己挡的酒,否则不至于醉成这样,醒了替她道声谢。 陆忱这样一听,脸色更难看,连面儿上的温和都维持不住,草草点了点头,就把门给关上了。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宁晃出门时收拾得干干净净,回来时醉得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还一身酒臭。 陆忱也只能黑着脸替他去浸湿毛巾擦脸,脱了鞋子,泡蜂蜜水。 蜂蜜水端到手边,又被小叔叔失手打翻了杯子。 黏糊糊的蜂蜜水泼洒了一地,柠檬片和玻璃碎片可怜巴巴地躺在灯光下。 宁晃晕头转向、下意识要去捡,被黑着脸的陆忱抓着兔子尾巴似的小马尾,威胁说: “不许闹了,听见没?” “宁晃,我心里烦,你别招我。” 小叔叔醉酒了倒比平日里乖和胆小,“哦”了一声,又缩回床上去,还乖乖给自己盖上被子。 也不知道自己连衣服都没换。 陆忱就就把大块玻璃碎片扫起来,又蹲着去检查有没有残余的小块,心不在焉地不知想什么,连个手套也不知道戴。 指尖儿被划了一下,血渗进柠檬片里。 不知道哪也跟着皱缩、酸了起来。 打理好一切,包好手指,已经凌晨四点多,仍是气得厉害。 说不出是因为那些绯闻,因为宁晃酗酒,还是因为他替人挡酒的烂好心。 助人为乐那么积极,他就没想过自己么?明明他比那些女明星都要好看更多。 站在床边给小叔叔换睡衣时,又气又酸瞪了他好半晌,听见迷迷糊糊一声:“陆忱。” “做什么?”他声音冷,脸色也难看。 “……陆忱。” 小叔叔抓住他的手,摸到创可贴时,撑起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然后把他的手,枕在了自己脸边。 陆忱怔了怔,那酸气不上不下哽在喉咙,到底还是没倒出来。 只说:“胃难受么?” “要不要喝粥。” 小叔叔已经醉得迷糊了,哪还记得住什么粥不粥的,只是颠三倒四喊他名字。 “……陆忱。” 小叔叔蹭了蹭,露出一个傻笑来。 38 陆忱到三十岁再想时,总觉得年轻时的爱意很蠢笨。 三分心动要夸大成十分相思。 真正十分爱意到了嘴边,却要掩饰成三分轻描淡写的青睐。 他生来就是喜欢男人的,家教又严苛,顾忌便比旁人要多许多。他不曾对谁心动过,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长他四岁、又与他仿佛在两个世界的小叔叔,便越发笨嘴拙舌。 纵然吃了干醋,也只会埋在心里。 宁晃第二天酒醒了,见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他也只会憋着闷气,说:“没什么。” 又把煮的烂糊的小米粥“嘭”一声放在他面前。 小叔叔一手把碎发在耳后,露出锋锐精致的五官,嘴唇淡淡的红,嘲笑似的说:“大侄子,你叛逆期到了么?” “脾气这么大。” 他把发圈递给小叔叔,半天才问,他跟夏子竽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都是乱传的,我跟她不是很熟。” 他心里憋闷,想说既然是乱传的,你替她挡什么,不是很熟,你让她搀扶着回来。 还让她知道那八竿子搭不着的叔侄关系。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叔叔皱着眉,问他:“手怎么了?切到了?” 他却背起包,挂着黑眼圈,说:“没什么,我去学校了。” 39 这些都是切番茄的时候想起来的。 小叔叔不喜欢洋葱,但是做得好吃也不会太挑剔。 所以番茄多一些,肉末多一些,白洋葱少一点,调味的番茄酱也少放一些,小叔叔吃出来会挑嘴。 硬邦邦的意面数出两个人的量。 十八岁的宁晃在厨房边探头探脑,看不出意面跟鸡蛋面有什么区别来,但也对自己游手好闲感到些许的惭愧,皱着眉问他:“要我帮忙吗?” “剥蒜去。”他塞给他一头蒜。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就趿拉着拖鞋,跑到餐桌边儿上去,用惯常拨弄琴弦的手认认真真剥蒜。 低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头发剪短了,显得凌厉许多,没了扎高的、毛茸茸可以抓一把的小尾巴,甚至让人有点遗憾。 主厨刀切过番茄,冲干净,又熟练地分尸了洋葱。 陆忱笑着说:“知道白天为什么吃胡萝卜土豆么?” 宁晃还在皱着眉跟蒜皮作斗争,随口说:“知道,你心理变态。” 陆忱被噎了一下,却又忍不住笑,直白道:“我吃醋了。” 宁晃显然吓了一跳,手一个用力,蒜皮留在手里,雪白的一颗蒜崩了出去。 钻到桌子低下去找。 声音也从桌子底下传出来。 宁晃含含糊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关吃醋什么事。” “夏子竽。”陆忱慢悠悠说,“你以前跟她传过绯闻。” “你还是她歌迷,还替她挡过酒局。” 宁晃找到了那颗蒜,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看了他半天,面无表情说:“陆忱。” “嗯?” “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幼稚。” 三十岁,幼稚的陆忱。 跟十八岁,成熟却耳根发热的宁晃。 面面相觑。 陆忱说:“那成熟的宁晃同学,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宁晃抓了抓头发,又坐回去剥蒜,说:“我怎么知道。” 二十几岁他干的事,怎么要他这个十八岁的背锅? 跨时间执法也没这么执的。 陆忱也没有非要问出一个答案来,只是看十八岁的小朋友这种反应,已经心满意足了。 便回去慢悠悠地烧开水,意面手上转了转,花似的散进了锅。 却听见餐厅里宁晃说。 “我是不太懂,但喜欢听歌、喜欢音乐,不是……那种喜欢。” “我还喜欢吃螃蟹呢,难道我也要亲螃蟹,跟螃蟹睡一起么?” 小朋友嘟嘟囔囔,忽然想到自己是晚上跟谁睡的,耳根越发泛了红。 嘴巴干涩难言,喉咙也有些发紧,偷偷瞟一眼那个一身家居服,系着围裙,修长又俊秀的身影,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你……别醋。” 热气蒸腾,陆忱在厨房握着铲子,微微翘起嘴角,慢悠悠说。 “好,我尽量。” 早知道是这种答案。 第17节 应该早早就问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叔应该就是刺猬球球。 平时看起来凶巴巴,刺上能穿苹果。 要是不经过他同意就乱摸他,很容易被扎得一手血。 但跟你关系好之后,就会愿意给你摸软fufu的小肚皮,会趴到你被窝里睡觉,努力让自己的刺软和一些,不小心扎到你还会给你舔舔手指尖。 哪怕失忆了,但你对他好他会有感觉,虽然感觉你像个坏人,但摸一摸肚皮也不是不可以。 一边被摸一边骂骂咧咧。 自己凭什么让这家伙摸肚皮啊! 但也不把肚皮藏起来。 后来刺都被人摸软了盘圆乎了,才看清楚盘自己的是一只坏笑着,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心机大狗。 顿时刺都立起来了,小短腿倒腾着就想开溜,被狗爪啪叽按在地上。 再拨一下。 咕噜噜地滚到狗窝里面。 早就不刺手的小刺球,就只能被坏狗狗叼回家了 第12章 42 节目是在周末录的,从前一天夜里,到第二天早上,陆忱确认了三四次,他家小叔叔不需要他跟着去,有一个助理就可以。 宁晃对他一点都不客气:“你跟过去做什么,陪读幼儿园啊?” 小叔叔十八岁时也是嘴硬得毫不客气,甚至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嘀咕了一句:“不务正业。” 被陆忱捏了嘴巴,才嘟嘟囔囔地回去换衣服了。 漆黑的皮质铆钉外套,贴身的工字背心,脖子上细细的项圈,垂下一个银环。头发让发胶都给粘了起来,露出漆黑如发色的瞳孔,和嫩红的嘴唇。 手里还拎着一双到小腿的厚重系带靴。 腰窄身瘦,越发显得刚而易折,反叛里包裹着天然的懵懂。 陆忱本来正在从烤盘里取出刚烤好的舒芙蕾,一扭头,差点把整个托盘都扣地上。 宁晃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给自己的加餐点心打包,倒没忘挤兑他:“才三十岁,就帕金森了?” 陆忱沉默了片刻,喉结极其庸俗地滚动了一下,说:“衣服哪儿找出来的。” 宁晃皱着眉说在底层的箱子里。 外面那些都太老成了。 再说,他前期是要戴着面具保持神秘的,真穿得跟三十岁一样,岂不是一下就被认出来了么。 宁晃给自己装好点心,又仰头、皱着眉说:“不合适?” 陆忱的眉梢动了动,说:“也没有不合适。” 就是,有点考验他的定力。 尤其眼神离不开宁晃脖子上的细细的项圈。 早饭包了糯米烧麦,面皮晶莹剔透,褶子也漂亮。 糯米馅料软而糯,掺了肉末、莲藕碎和香菇粒,恰到好处的鲜甜弹牙。 宁晃一口气吃了五六个,实在吃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停下筷子。 吃饱了出门去,陆忱说:“你后头衣领没翻过来。” 便伸手替他整理外套的领子,说:“录节目回来晚,让司机开车小心点。” 他总觉得哪里不自在,想来想去,是因为陆忱的眼神儿一直都是谨慎地落在他的耳朵上的。 有点不爽。 “你怎么说话不看人?”小刺儿头抓住正在给自己整理衣服的手腕,皱起眉问,“我又惹你了么?” 陆忱闷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规矩得不能再规矩,只有目光跟目光轻轻触碰,却叫宁晃烫着了似的松开了手。 宁晃揉了揉耳垂。 低低骂了句脏话。 说:“艹,老色狼。” 43 第一天录节目兵荒马乱,看了几个歌手的表演,就前采后采各种访谈,都是带着面具进行的。 在休息室倒是能摘下来休息片刻,节目组知道他病情的工作人员只有几个,都签了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但每个过来,都要惊讶一下。 第一个满眼惊叹,说变小了变小了,真的变小了,我还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第二个还是这几句,附带结结巴巴地说,宁哥十八岁,挺、挺好看的。 等第三个过来的时候,宁晃面无表情、阴阳怪气地说:“对,小了小了,真的变小了。” “您还有事吗?” 夏子竽就说:“那两个人也是好奇,我回头跟他们发一下消息……” 宁晃以为她要发消息让他们别再来收敛一点了。 夏子竽说:“——让他们把门票钱转账给你。” 宁晃:“……” 他其实有点怀疑,自己记忆虽然没了,但还是有一些残余的知觉。 比如对陆忱毫无由来、可以同床共枕的亲近。 比如一看见夏子竽,就忍不住的嫌弃和想怼。 夏子竽也是趁着休息来瞧热闹的,且看得比前两个还更放肆一些,围着他转了半天,托着下巴说:“宁晃,你十八岁……是真辣啊。” 宁晃想说放屁,但忍住了。从进门开始,他的歌迷滤镜就碎了一地。 夏子竽也是真心实意的惊艳,欣赏了半天的美色,又艳羡道:“这病怎么不让我这种女明星得一下,当场就是一个返老还童体验卡。” 宁晃终于送了她一个白眼:“还童心永驻,什么都记不得。” “送你你要不要?” 夏子竽撇了撇嘴,说,“那还是算了,我银行卡里那么多血汗钱呢,让谁给蒙了去就太亏了。” “这年头,亲人都未必可靠,我身边儿可没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大侄子。” 夏子竽浑身都是女明星的气场,跟谁都熟络自然,闲话了没几句,对着他休息室里的镜子补口红,说:“你家那大侄子没跟着来么?放心你?” 宁晃纳闷:“他跟着来做什么?” “探班啊,”夏子竽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来,“之前你助理病了,他连助理都冒充过。” 那时候也是赶上了陆忱暑假,宁晃和助理双双季节性感冒。 助理倒是可以休息,宁晃却没这个福气,淌着鼻涕去录节目。 陆忱实在放心不下,愣是打扮成助理跟着忙前跑后。 “忘了因为什么,他还让节目组一个负责人找茬,给训了一顿,你那个脸色黑得……啧,不能看。” 宁晃护犊子护得厉害,把人往身后一拉,脸就黑了。后来被录下来,还让人骂耍大牌。 宁晃慢慢喝水润喉咙,心想,看来不务正业这事儿,由来已久。 夏子竽闷声笑,说:“哦,对,你现在什么都记不住了。” “也不错,就当是夫夫情趣了吧。” 宁晃耳根一烧,一口水喷出来:“什么玩意。” 他俩这点奸情,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 夏子竽就忍不住笑,挑了挑眉:“你怎么还挺纯情的。” “宁晃,你十八岁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宁晃十八岁比三十几岁还拽,看都不看她,玩着手机哼:“关你屁事。” “管好你自己。” 看着反应,这就确实是没谈过了。 怎么说呢,平日里颐指气使宁大音乐人、宁老师,十八岁的时候,却是另一种风情。 壳子桀骜不驯,一股子锐气,内里却一团柔软、懵懂纯情。 就这,陆老板还能放自家小男朋友出来工作。 知道内情,谁不赞一声好定力。 夏子竽忍着钦佩说:“好吧好吧,不关我事。” “你还要签名不要?给你个印了女明星唇印、性感火辣的那种。” 还性感火辣。 他光是说了一句歌迷,就吃了一整天的胡萝卜和土豆了。 宁晃暗自腹诽,他要真拿这么一个签名回去,陆忱怕不是要生吃了他。 他脑子又晃过跟陆忱对视的一瞬间,火烧了似的别扭。 等等。 第18节 宁晃忽然问。 “……你跟我那个绯闻,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44 录完节目果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宁晃回家的时候,已经呵欠连天了。 眼下家里是密码指纹锁,只听滴滴一声响,宁晃本想蹑手蹑脚地进去,却瞧见客厅隐隐晕开的桔色暖光。 宁晃探头。 瞧见陆忱仍是那身居家睡衣,半躺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在膝盖上放着,应当是在办公,屏幕是邮箱里的英文邮件。 只是似乎太困了,所以已经侧撑着头、闭了眼,头也跟着一点一点。 听见动静才慢慢睁开眼睛。 那双凤眼还带着惺忪睡意,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回来了?” 陆忱在等他。 宁晃愣了愣,不自觉地就心口软了一下似的,鞋底蹭了蹭地板,说:“这么晚了,怎么不直接回去睡。” 陆忱也跟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不放心你,睡也睡不着,不如工作一会儿。” “没想到太久没熬夜了,直接睡过去了。” 说着,又顺手揉了揉他发顶。 宁晃想,这老流氓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总这样乖乖等着他吗? “哦。”宁晃没挣扎,低着头,乖乖软软地由着他摸。 陆忱又说,洗漱去吧, “下次别等我了。”他说。 “这你可管不着。”陆忱笑着说,“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我睡不睡觉么?” ……到底谁叛逆? 宁晃低着头刷牙、洗脸,擦干脸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说:“那什么,绯闻,是假的。” 陆忱愣了愣。 宁晃嘀咕: “……就是夏子竽,我今天问她了。” 他也不是很想去问这种事,但陆忱既然问了…… “当初绯闻是公司安排的,但挡酒是事出无奈,夏子竽被人缠上了。”。 “陆忱,你居然连这种醋都吃。” 宁晃把脸埋在擦脸巾里一阵狂擦,声音发闷。 露出来的耳朵却支棱得高高的,等着他的反应。 他揉了揉宁晃后脑的头发,说:“你脸皮都要擦掉一层了——” “护肤品都涂了吗?” 宁晃说,什么护肤…… 话音未落,两个手掌就按到他脸上了,带着黏糊糊的乳液揉开。 陆忱的手还挺大的。 修长,白净,可能因为身高高挑,所以连带着手也大。 湿漉漉地摩挲过脸颊,竟有一丝缱绻的滋味。 小叔叔心里一跳,“啪”一下,就把陆忱的手给拍掉了。 陆忱也不恼,只说,小叔叔,你别慌。 凶巴巴气势十足地嫌弃。 “没有。” “我又没乱吃飞醋,我慌什么慌。” 又说,陆忱,我去睡了,你真丢人。 你的名字叫陆丢人。 45 小叔叔一直都这样。 在当年也是,陆忱跟小叔叔闹了许久的别扭,饭照样做,家务也一如往常,只是心里不高兴,情绪冷淡、话也跟着少。 他只是跟自己赌气,从没觉得小叔叔会低头。 却在不知哪一天晚上,小叔叔坐在沙发上,叫住刚回家的他。 其实他能看出来,小叔叔有些迟钝,压根就没弄明白他在吃什么干醋。 但那天,傲气冷淡的小叔叔仰头看他,睫毛的阴翳下,清澈的瞳孔倒影着他的面孔,认真同他说:“陆忱,我脾气躁,说话也难听,不大好相处。” “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他想。 哪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小叔叔哪里都好。 连追溯了几年以前、玩笑似的的干醋,也会认认真真去问清楚。 陆忱躺在床上,目光明明灭灭,最后翻了个身,偷偷捻住小叔叔耳根一丝碎发,捋到耳后。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好。 才连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分给别人。 连稍微让他不快的举止,都不愿意去做。 宁可一点点守着,守到小叔叔再一次习惯他、亲近他为止。 他说:“小叔叔,晚安。” 半天听见床的那边嗯了一声。 宁晃闭着眼睛,轻声说。 晚安。 小小叔叔不会知道,他如今的柔软和克制。 也许都是因为,他曾有一个好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晃:自己栽树,自己乘凉,好耶! 第13章 46 陆忱心里想得信誓旦旦。 他主观意识倒没什么坏心眼,但架不住人都会做梦。 尤其是熬夜一宿之后的梦,总是做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第二天小叔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某位高大男子搂在了怀里。 想都不用想。 只能是跟他同床共枕的人。 陆忱表面看着斯斯文文,身材却颇为高大,筋肉也练得结实,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一呼一吸都喷洒在他的肩窝,而那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就直往小叔叔的耳朵里钻。 十八岁的小叔叔哪有这种经验,顿时脸一黑,人也跟着僵。 多少也知道这人是睡混沌了,只是暂且按捺下脾气,干巴巴伸出手推了推他,喊他的名字:“陆忱,你醒一醒。” 陆忱还在梦里。 宁晃干脆不管这人,挣扎着就要起身。 谁知那怀抱倒收的更紧了些,陆忱往他身上倒更贴了贴,半晌撒娇似的喃喃:“小叔叔,你别动,让我再弄一会儿……” 晨间的胡言乱语还带着沙哑,几乎是贴着他耳边,连通着热气,一并钻进他的耳朵里的。 宁晃本就对声音颇为敏锐,这一声更是过了电似的,顺着耳垂,酥到了耳廓,整个人都麻了。 弄、弄什么玩意?什么一会? 这人梦见什么了?! “陆忱,你……” 刚想说话。 毛茸茸地脑袋埋进他的颈窝,细碎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像火星点点落在绒绒的草原。 一路烧化了他整个人。 宁晃张口结舌,眼睛瞪圆,脚趾蜷缩起来,每一处不该用力的肌肉都在用力,唯独可以推开他的手臂和躯干失了力,本能似的松弛了下来。 宁晃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不能被碰颈侧的。 陆忱迷迷糊糊、颠三倒四做了半宿的梦,睁眼时人在现实,脑子在梦里,但宁晃在怀里。他下意识要亲了昨晚辛苦了一夜的小叔叔。 第19节 谁知吻落下去,怀里的人僵硬得不正常。 ——不对,小叔叔缩水了。 从梦里惊醒的陆忱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 还没等解释。 小叔叔已经跳下了床, “小叔叔……”陆忱张了张嘴。 宁晃也惊了个七荤八素,颠三倒四想先把这件事混过去再说:“我刚醒没多久。” “你做梦就做梦,你胡言乱语什么……” 可话说着说着。 没了动静。 陆忱顺着宁晃的目光,慢慢低下头,往自己的被子上看。 ——盖了个小小的蒙古包。 干得漂亮。 陆忱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会这样出彩风光。 吓得小叔叔当场潜逃。 头都没回一下。 47 一直到下午去超市采购,宁晃都像炸了毛的小刺猬,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陆忱就在后头推着车,这边补一盒辣椒酱,那边拿一份牛排,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 有时叫住宁晃:“小叔叔?” 他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回头瞪他:“怎么了?” “要不要喝蜂蜜柠檬茶,”陆忱拿着一盒柠檬,一脸乖巧问他,“切好了泡在罐子里,可以喝一天的。” 宁晃看了看乖巧的老流氓,又看了看黄澄澄的柠檬,有些拉不下脸来继续凶人家,只把手往兜里一抄,说:“随便。” “你走慢点。”陆忱说。 “哦。”他慢下来等他。 高大俊秀的男人,推着推车,低下头细致地比较食材的差距,盘算着接下来一两天的菜谱,又把宁晃想要的零食一样一样塞进购物车里,连购物车里的东西,都码得整整齐齐。 宁晃忍不住盯着这人发呆。 宁晃问他:“以前也经常来逛么?” 陆忱笑着说:“我常来,但你不行——容易被认出来。” 宁晃陪他来过一两次,哪怕戴了口罩,也会被认出来求拍照合影,很耽误时间和行程。 陆忱翘了翘嘴角:“所以偶尔这样,我还挺开心的。” 偶尔有人看过来,也只是因为把他俩默认成一对儿,还会因为外形登对而露出惊艳的神色来。这样就很好,足够满足陆老板的虚荣心了。 宁晃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假装认真地理了理购物车。 结果只是把购物车理得乱了。 陆忱也没拦着他。 宁晃想了想,嘀咕:“其实造型换一换,戴上口罩,他们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就像他现在这样。 陆忱“嗯”了一声。 所以意思是,以后想经常陪他来吗? 48 超市的结账台永远摆着安全套,而结账的队伍,总是慢吞吞。 宁晃努力把目光从那架子上移开,盯着陆忱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几个大字:敢买你就死定了。 陆忱很配合地装瞎。 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小叔叔,早上那个,还生气吗?” 宁晃迅速炸毛。 却碍于前后队伍都是人,竟然能不能第一时间开溜。 只能试图用凶恶的眼神杀掉陆忱。 但陆忱凑在他耳边,把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私语之间:“小叔叔,我做梦做迷糊了,不是有意的。” “那个,也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成年男性一到两个月没有进行私人生活,自然而然……” 宁晃瞳孔来回震动,手指已经快把购物车的推手给掰弯了。 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一个单字来:“我没有生气。” “你能先闭嘴吗?” 陆忱有礼貌地颔首微笑:“可以。” 宁晃脑仁儿嗡嗡直响,满脑子都是私人生活、成年、生理反应。 这些光明正大的字眼,却偏偏钻进他晦暗不清的遐思里,来回振翅。 就像眼前温柔含笑、好整以暇的衣冠禽兽。 他咬牙切齿地想要把这些字眼从脑海里驱赶,一扭头,却跟货架上的安全套撞了个面面相觑。 他忽然想起一个,从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他跟陆忱两个男人谈恋爱。 他冲陆忱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 然后跟陆忱咬耳朵小声说话。 他竭力让自己问得云淡风轻:“我们一般是谁用这个?” 陆忱就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勾起嘴角。 说。 “我用。” 获得了通红铮亮的水煮小叔叔一只。 嗯,一会儿再去趟海鲜市场。 今晚就吃白灼虾。 49 当夜宁晃愤而提笔。 用狗爬字给34岁自己留书: 他还比你小四岁。 丢人。 宁晃,你真丢人。 还画了个愤怒尴尬的小脸。 若干日后,34岁的小叔叔翻着日记,用相同的狗爬字懒洋洋回复: 年纪大了,就爱躺着。 50 晚上在露台吃的白灼虾。 红通通的虾子垒得很高,虾肉紧实肥美,余下的鲜甜让人忍不住想舔一舔手指。 水果茶也用冰块泡好,放在带出水口的大玻璃罐里,拧开就能接一杯酸酸甜甜的果茶。 宁晃吃得高高兴兴,没一会儿就把尴尬忘在脑后了。 十八岁就这点好,记吃不记打,忘性也大。 一抬头,瞧见陆忱剥好的虾放在自己面前,倒嘴硬:“你吃你的,管我做什么?” 陆忱就熟练地帮他剥下一只:“我今天蛋白质摄入的够多了,闲着也是闲着。” 再说,他是喜欢看小叔叔吃东西的。 也许是因为宁晃挑嘴,所以难得吃到喜欢的东西,眉梢眼角都会写满了满足和高兴。 白灼虾显然是其中一样。 “你多吃一点,”陆忱笑着说,“买了很多,明天可以包虾肉水饺,也可以蒸烧麦。” “要是没时间包,就改虾油炒饭。” 虾头煸出通红的虾油来,再去炒虾仁和米饭,每一粒米都渗着虾的鲜味。 光是念叨,宁晃就忍不住开始期待第二天。 吃到一半,宁晃在豆袋沙发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却正瞧见角落有一把初学者的吉他。 “是我的,”陆忱顺着他的视线,笑了笑,“弹得不好。” 宁晃是个挨着音乐就兴奋的脾气,又想起陆忱的声音,就仿佛被毛毛草搔了一下似的,难免耳根发麻、心痒难耐。 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你试一下,”宁晃放下手里的虾,撺掇他,“我听听。” 陆老板就真去洗了洗手,把吉他抱进了怀里,弹了几下,宁晃就皱起眉。 第20节 但考虑到陆忱的声音,到底是没骂出来。 毕竟是初学者,而且人声也是很好的乐器。 宁晃是这样想的。 ——其实他就是馋陆忱的声音。 露台下,陆老板还穿着出门的休闲外套,显得格外年轻。眉眼俊秀而温柔,抱着吉他的模样,倒有几分青春里,白衣少年长大后的身影。 慢悠悠开口。 石破天惊。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宁晃:…… 有那么一瞬间,宁晃连表情都狰狞了。 陆忱还在继续:“ 高!高!挂!在……” “闭嘴。”宁晃终于还是没忍住。 没有一个音符在调上。 如果不是歌词,他甚至想不到这他妈唱的是小星星。 陆忱停下唱歌,声音一本正经:“小叔叔,我唱歌有点走调。” “……你管这叫有点走调?” 宁晃确认陆忱没有跟自己开玩笑之后,神色迷惑且恍惚。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声音好听,唱歌却这么难听的人? 第14章 51 宁晃犹不信邪,洗了手抱着自己的吉他过来,弹得也是新手入门的《小星星》。 让陆忱跟着他唱。 指尖划过吉他就是星光。 宁晃慢悠悠开嗓:“一闪一闪~亮晶晶~” 陆忱:“一!闪!一!闪!亮!晶!晶!” 宁晃:“……” 深吸了一口气,把声音放得更缓一些:“一闪一闪~亮晶晶~” 陆忱:“一!闪!一!闪!亮!晶!晶!” 宁晃面无表情把吉他放下:……闪个屁,不闪了。 这他妈实力音痴。 陆忱笑得不行,险些歪进豆袋沙发里,说:“我天生的五音不全,当时还以为学吉他能救一救,谁知根本没救回来,还把老师气跑了。” 宁晃想起他弹得那一手烂吉他,越发看不下去,皱着眉说:“哪个废物老师教你的?” 陆忱说:“你。” 宁晃:…… 不是,他34岁怎么这么废物,教个吉他就教成这样? 但仔细一想陆忱唱歌那个德行。 可能也不怪他。 陆忱慢悠悠讲,当初让宁晃教自己弹吉他,教了三个多月,教到小叔叔天天头顶冒烟。 奈何陆忱是个彻彻底底的五音不全,音符和音符之间听不出差距,节奏感也近乎没有,原本切菜烘焙时灵活漂亮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就变成了木头。 后来好容易学会了一首不忍卒睹的小星星,再难一点的,就的确是地狱难度了。 学到手指起泡,也没学出个结果来,小叔叔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口干舌燥,转头还要低着头给他包扎手指,絮絮叨叨嘱咐他拨弦不用太用力,做梦都是他无比拉胯的小星星。 最后他实在是舍不得折磨小叔叔了,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这种折磨,十八岁的小叔叔显然是不愿意受的,教了他不到十几分钟,就确认了这是个苦差事,只是拧着眉毛哀叹:“我当初为什么想不开,教你弹吉他?” “因为我想学。”陆忱笑着说。 宁晃面无表情:“那你为什么想不开?” 陆忱想了想,笑着说:“因为年轻的时候就想学。” “有多年轻?” “中学的时候?” 52 假使孩子们是模具里倒出来的玩偶,那么年少时的陆忱,必然是最贴近模子,长得最标准无瑕的一个。 衣着发型永远合乎标准,不会在意喜欢还是不喜欢;房间和书本永远向父母敞开,不在乎隐私和自我;没有喜欢的食物,也没有讨厌的食物,只要送到碗里,他一定会笑着吃下去。 他的优秀是一张塑封好的奖状。 中规中矩地鲜艳,干瘪艰难地呼吸。 他一直做得很好,但难免会有一两次失误。 第一次就是在中学时。 那是隔壁班一个很漂亮张扬的女生,喜欢他的同桌,两人暗通款曲许久,终于有天,女生偷偷换下了校服,似模似样地穿着短裙、化了妆,坐在窗边,对着他的同桌弹吉他。 那是大胆浪漫的一首情歌,所有人都瞧着她。 她弹了一遍又一遍,唱得那男生紧张得红了脸。 后来同桌和女生一起被教导主任追杀,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训了两三个小时,勒令卸妆,罚写检讨若干。 两个人自然不能一起写检讨,同桌在门外写,女生在屋里写。 教室里还剩下一个帮老师批作业的陆忱。 女生的脸洗得干干净净,垂头丧气,说:“糟了糟了,这下丢了大脸了,你同桌肯定不喜欢我了。” 他看了她一眼,在本子上写: 不会,你弹吉他的时候很漂亮。 还有,教导主任还在门外。 女生就笑了起来,趁着教导主任不注意,又冲自己即将上任的小男友大胆比了个心。 陆忱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意味,他从很小就很清楚,自己是不喜欢女生的。 这只是一个客观描述。 “然后呢?”宁晃歪着头问,“你跟她成为朋友了?” 陆忱摇了摇头:“然后本子上的字被父母发现,我就挨打了。” “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只想着女孩,怪不得成绩退步。” “我说让他们很失望。” 宁晃沉默了片刻,问:“然后呢?” 然后他辩解了,但是被称作学会了顶嘴狡辩。 “那时候一负气,又一时上头,离家出走了。”陆忱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想笑。 其实那天他连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 只是有一个声音叫他逃走。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慢慢说:“就是那天起,开始想学吉他的。” “那时候我想的是,会不会以后我也可以给别人弹吉他。” 也可以像那女孩一样,坐在什么地方,看着一个喜欢的人,在一瞬间变得奔逸、明亮而大胆。 ——哪怕他注视的是一个男生 宁晃认真在脑海中描绘了这个场面,的确是极浪漫的场景。 但同时,他又想到了陆忱唱歌的杀伤力。 沉默半晌,还是无法悖逆自己的良心,道:“唱歌……还是算了吧。” 陆忱就笑起来:“有那么难听吗?” 唱歌难听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走调走得又多离谱。 宁晃问:“她当初弹的是什么?” 陆忱念了一个歌名。 宁晃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摇了摇头,说:“算了,你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说着,在露台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指尖从琴弦上掠过。 头顶的漫天星光、远方的万家灯火,分不清谁是谁的倒影,小叔叔坐在这对称线中间,仿佛一切都成了泡沫似的虚影。 他注视着陆忱,也只注视着陆忱。 只有卷过他碎发和衣角的风声、清澈的歌声,是这夜里唯一的真实。 那首歌,比记忆里的要甜美太多。 53 宁晃原本是不喜欢情歌的,但今夜似乎是个例外,心不知怎的,就跟这晚风一起轻快地飘荡起来了。 第21节 他摸了摸吉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喜欢么?” 他本以为这句话陆忱听不到。 风却将这话清清楚楚地送到了陆忱的耳边。 “喜欢。”陆忱轻声说。 宁晃忽得就高兴起来,眼睛变成了月牙。笑得有些傻,不愿让他瞧见,背过身去假装吹风。 在这黑魆魆的幕布之下,陆忱凝视着他融入无数光点的背影。 “小叔叔。”他轻声喊。 “干嘛?”宁晃回应。 “只是想喊你一声。”他说。 想听遥远的星辰穿越无数光年,对痴人的回应。 第15章 54 也许是小叔叔的那首歌有魔法,第二天陆老板去上班时,脚步轻快,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轻松和气的味道。 助理见他心情好,便问:“是宁先生今天来了么?” “他工作去了,”陆老板摇了摇头,把车钥匙交给助理,笑说:“我车后座有点心,你放到员工休息室去。” 助理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去取蛋糕了。 这也是陆老板的惯例了,甜食点心每次都烤得很多,小叔叔就算撑破肚皮也吃不完。 更何况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所以每次烤完了,都是先给小叔叔一样装上一些,剩下的打好包带到公司,放在员工休息室,便宜了陆老板公司的员工。 这也是公司里的传统,入职发放小饼干,休息室经常有美味健康的老板手作小甜点。再加上老板本人对生活舒适度要求高,所以公司的基础设施都是高标准。老板每晚都想早点回家给老婆做饭,所以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所以尽管陆老板本人工作方面严格挑剔,但公司待遇,一直都令人艳羡。 陆忱开完会,就忍不住发消息骚扰自己的小男朋友:在做什么? 小男朋友打字特别慢,输入了好久,才回他:在工作。 显得陆忱这个开公司的特别不务正业。 陆忱就给休息区的小蛋糕拍了个照,故意说:我把你的小蛋糕送人了。 这次回复很快。 宁晃:? 宁晃:哦。 他猜表面毫不在乎的小男友,潜台词在骂娘。 没等回复,忽然发现宁晃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 竟然是可怜巴巴垂头丧气的猫猫。 他家小叔叔什么时候发过这种软乎乎的表情包! 陆忱被戳得心都化了。 当场就发语音条哄老婆:“这次烤翻车了,味道太腻太甜,明天做成功的给你。” 助理在旁边假装没听见。 ……还是不要告诉员工们比较好。 陆忱想,要是小叔叔再缩小一点就好了,他天天带着小叔叔上班。 又反应过来。 不对,再小就连嘴都不能亲了。 小叔叔给他发:好。 完了,已经能想象到小叔叔瘪着嘴却乖巧点头的样子了。 “什么时候下班。”他问。 “老板,你刚刚上班。”助理回答。 当老板不就是为了早早下班回家疼老婆吗? 否则还为了什么? 55 宁晃还是第一次听语音条这东西。 跟直接的语音通话比,短了一点,但是只要一点,就会一遍一遍回放。 他点了一遍,又点了一遍。 后来夏子竽来敲他的休息室的门,催促他赶紧去录后采,录完了送他回家见他男朋友。 宁晃骂骂咧咧嘀嘀咕咕,说谁是他男朋友,他才没有男朋友。 三十四岁的认了,难道十八岁的他也要认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夏子竽说:“谁发的语音让你听了二十来遍,谁就是你男朋友。” 宁晃瞪圆了眼睛看女明星:“!!!” 女明星似笑非笑点他一下:“宁大音乐人,休息室不大隔音你知道吗?” 宁晃能知道个屁。 当时人都烧成了火箭。 尴尬到去录节目的路上都是火急火燎的,助理在身后追着。 一抬头,就差点撞上一个人,把面具给撞歪。 或者说,是撞上了一群人,宁晃抬头看,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模样,五官细致而俊秀,被三五个保镖助理簇拥着,光鲜亮丽,前呼后拥。 他扶正面具,却愣了愣。 这个人他认得。 或者说,是十八岁的宁晃是认得的。 程忻然,是他的朋友。 隔着不远不近的空气。 程忻然静静打量着他,仿佛透过面具认出了他,却又有些陌生似的说:“原来神秘导师是你啊。” “宁晃。” 那若有似无的恨。 宁晃下意识要说什么,却猛地被夏子竽给拦住了。 女明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笑着搂住他,说:“走了走了。” 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保密知道吗,神秘嘉宾神秘导师,不许露馅知道吗?” 他嘀咕了一句知道了。 却听女明星说:“宁晃,你离他远点。”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晃是被夏子竽护送回来的,光彩照人的女明星进了门就把他请到一边儿去。 跟陆老板叽叽咕咕了半天。 “宁晃戴着面具,病情应该还不知道……” “导演组说是他关系过硬,塞进来的嘉宾,再说他资历也够,拦不住……” “他现在应该不敢做什么,但还是该让宁晃知道一下。” 一直等到宁晃脸都黑了。 陆老板才过来坐下。 宁晃说:“干嘛啊?当着我的面就搞小团队。” 陆老板本来神色凝重,还是被他逗笑了。 揉了他头发一把,说没有。 就是有点事想跟你说。 56 程忻然这个名字,陆忱是永远会记得的。 陆忱吃醋、跟小叔叔和好后不久。 那时的宁晃,就在半红不红的边缘,得了一个老牌音乐节目的邀请。 那年头,电视节目还很有分量,哪怕是小叔叔,也高兴了好几天, 而跟他上同一个节目、相同年纪的程忻然,早就是大牌歌手。 程忻然选秀出身,师承名家,风格独树一帜,是光鲜亮丽的音乐才子。 而宁晃,写了几年的口水歌,换过几次风格,不知所云,被人骂过自以为是且毫无才气,连签约的音乐公司都认为他只有一张脸出色。直到前两年转换了音乐风格,才终于有人认可。 但那天,程忻然把宁晃约出来,宁晃去了。 在一个ktv包厢,包厢里没有一个宁晃认识的人。 第22节 宁晃说:“我以为你有话说,才叫我出来。” 程忻然就笑得很平和:“我的话你应该知道,宁晃,我不希望你爬到我能看见的地方。” 宁晃盯了他半晌,仿佛觉得有些可笑,摇了摇头,说:“那我走了。” 程忻然却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脸色变得难看,说:“既然人已经来了,喝几杯总可以吧?” “宁晃,节目制作人是我老师的朋友。” 程忻然问他:“你还想去吗?” 现在想想,如果是十八岁的刺儿头,应该早就踢了门出去了。 去他妈的节目,爱谁谁。 但二十几岁的宁晃,只是慢慢低头,拿起了酒杯。 他已经喝了许多酒了,再多喝一次,也没什么。 那酒精度数高得吓人,两杯下肚,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晕头转向,只记得程忻然一次又一次给他添酒,带着恨意似的注视着他,直到他在墙角狼狈不堪地吐出来。 这些是陆忱后来才知道的,当天他只是收到了宁晃的一条消息,立刻就打车去了,却被拦在门外。 他报了警,在警察没来之前,实在等不及,跳窗闯进去了。 也许是知道报警了的消息,屋里的人四散而去,宁晃狼狈地蹲在角落,酒水不知被谁泼了一头一身。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黏在白皙的脸颊,一手捂着胃,一手却抓着他,痛得咬紧了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第二天节目录制,宁晃胃出血躺在了医院。 陆忱脸色难看的厉害:“他们原本还带了摄像机 。” 鬼知道是想录些什么。 陆忱不敢多想,却又不能不多想。 “小叔叔,我要是去晚一步你怎么办?” 宁晃本来就瘦,惨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越发像是幽魂一样。 半晌虚弱、而没好气地说:“凉拌,谁让我犯傻来着。” 陆忱生气了,黑着脸不肯看他。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偷偷捉住了他的手,又无声无息,把他的手贴在脸颊边。 陆忱低着头。 宁晃叹息了一声,说:“算了,明天节目不去了。” “大侄子,我想喝你煮的粥了。” 后来,宁晃退出了节目。 这是陆忱见过的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 宁晃再没有单独去见过程忻然,却仿佛被什么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挣扎着、错失过无数次像这样的机会。 直到网络越来越发达,小叔叔的光芒再也遮盖不住。 直到陆老板越爬越高,爬到程忻然无法贸然去对宁晃下手的时候。 57 他曾问过小叔叔:“你得罪过他?” “我们本来是朋友,很早之前就是。”宁晃在露台弹歌,半晌却觉得荒谬似的笑了起来。“后来他拿走了我的歌。” “所以他恨上了我。” 人真的很怪。 宁晃轻声说。 小叔叔平时嘴毒的厉害。 可偏偏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静静窝在沙发里,注视着一闪一闪的灯火,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陆忱坐在他身边。 宁晃轻哼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了揉自己心爱的大狗,说:“别怕,就算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养你的钱还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小叔叔的头沉甸甸搁在他肩窝。 第16章 59 宁晃说,自己第一次遇见程忻然,就是在驻唱的酒吧。 那时候程忻然是音乐院校专业的学生,是酒吧老板的熟人,来的第一天,就跟宁晃完全是两个极端的样子。 秀气,白净,带着稚气未脱的学生气,和科班出身的一点傲气。 出来驻唱说是为了历练自己,曲库也都是些阳春白雪,人家连点了三四首烂大街的口水歌,他都不会唱。 那酒吧本就不是什么有档次的地方,点歌的人当时就嘲讽他,说你什么都不会,出来唱个屁。 程忻然脸都涨红了,说这些歌太俗。 被人推搡了两把,眼看就要骂起来。 宁晃正倚在后台边儿上抽烟,见两边推推搡搡、要吵起来了,只好把烟碾灭了,过去解围。 说:“什么歌?我唱行么?” 酒吧里的灯光恍惚闪烁。 他穿得乌漆抹黑,头发被发胶黏得像是刺猬,越发显得一张脸俊俏漂亮,嘴唇红得柔软。 那人见了他的脸,怔了一下,又故意挑衅:“唱可以,这小子说我点的歌俗,你有种,你得唱个不俗的给我听听。” 宁晃说:“行。” “唱到你满意了算。” 当天晚上,同一首歌,他眼睛都不眨,就改了五六个版本,还每一版都是好听的,酒吧那破麦克,唱出了原声的味儿的。 唱得那群人喝酒的不喝了,打架得也不打了,就盯着他看。 有人低声问,说这是哪儿来的,看着年纪不大。 另一个说,这阵子在这片四处驻唱的,另一个酒吧我也见过,唱得挺好的。 唱到第六版,那找茬的也钦佩他,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说这小帅哥长得漂亮,人也厉害。 宁晃仍是那副不逊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那我下班了。” 拎着吉他就出门去,背影瘦而修长,厚重的靴子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程忻然三步并做两步,追着他屁股说:“你是叫宁晃么,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宁晃说:“长海市第六中学三年十六班。” 程忻然傻了眼。 宁晃嗤笑一声,说:“多听点歌再出来驻唱吧,大学生。” 程忻然追着他屁股说:“你改歌这么厉害,自己写过歌没有。” 宁晃说,写过,没人听,一唱下面就骂街,说要听《老公老婆》,要听《流着眼泪在床边》。 冷不防被轻轻拽住了衣服的一角。 程忻然注视别人的时候,眼神很真诚,说:“那我能听听么?” 宁晃抬了抬眉,终于拿正眼看他了,半天说:“行。” 说这些的时候,宁晃忽然想起了什么,拧着眉毛看向陆忱,两只眼戒备谨慎: “陆忱,你不会这也吃醋吧?” “我明天不会接着吃土豆吧?” 这个老流氓酸得很,连夏子竽都吃醋。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说不会,你接着说。 “也没什么了,之后他就经常来酒吧。”宁晃思索着,那些记忆的碎片,也一一捡起。 大都是晦暗不清的酒吧后台和房间,交换着的曲谱和轮流响起的乐声,程忻然的眼睛亮闪闪,说以后有机会组个乐队吧。 你做吉他手,我是键盘手,再招两个人。 我们到处演出去。 宁晃表面不是很感兴趣,眼睛却亮了,低头调试着吉他,说:“好。” 心里却又忍不住打小算盘。 那年头乐队也不赚钱。到处商演要路费,又要有场地排练,晚上排练还耽误驻唱赚钱的时间。 他还要把钱寄回家一些,乐队只会让他生活越来越艰难。 但是,都可以忍一忍。 “程忻然……这人一看就是小少爷脾气,家境其实还不错,起码父母应该对他很好,被我骂了也不怎么生气。” “他一直说我写的歌好,但其实也只有他觉得好,我平时在酒吧连一首都唱不完,就有人嫌难听。” 所以,也许是有几分感激,又也许是有几分嫉妒和羡慕。 宁晃在贫瘠的日子里做着白日梦。 “他那所学校,我读中学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有时候我看见他就想,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啊,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 第23节 “不过什么?” “现在已经不羡慕了。”宁晃轻声说。 60 录节目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宁晃抓着自己刺猬似的头发,迷迷糊糊从楼上跑下来,跳进保姆车,却发现助理坐在前排。 后排坐着的是陆忱。 奶白色的高领毛衣、长外套、牛仔裤,还背了个旅行包,漂亮的眼睛越发晴朗温煦,忽闪忽闪得含着笑。 脱了西装,就像是个男大学生。 “你怎么在这儿?”宁晃一时语塞,他一早上没见到陆忱,还以为出去办事去了。 “周末放假,”陆忱懒洋洋地倚在保姆车的抱枕上,“闲着也是闲着,出来陪你。” 说着,拍了拍空座,笑着说:“坐,别客气。” 宁晃嘀咕:“你这公司没倒闭,真是奇迹。” 陆忱说,人也不能让资本异化的太彻底。 偶尔还是要有点除了钱之外的追求。 比如,小叔叔。 节目的录像棚离市区有些远,走走停停的,临近晚秋,窗外微凉,车里开了空调,便越发催人昏然欲睡。 宁晃迷迷糊糊有些犯困,跟陆忱挨得很近,嗅到了隐约一点的柑橘香。 似乎是从那件奶白色高领的毛衣上沁出来的。 这毛衣大约只有陆老板会乐意穿,娇贵不说、还容易弄脏,又只能送去干洗。 但的确很适合陆忱,他皮肤白,人也修长,领口宽松,便有种毛茸茸的温暖感,显得颈项修长,格外的俊美温煦。 宁晃嘀咕,说:“陆老板,你喷了香水吗?” 陆忱说:“是家用熏香。” “到处都是一个香调?” 陆忱说:“会有一种归属感。” 比如小叔叔身上无声无息沁染的气息,就慢慢在与他同质。 宁晃想了想,说:“领地意识? 陆忱点了点头:“对。” 宁晃打了个呵欠:“我在我家楼下看过,小狗撒尿才这样呢。” 陆忱忍着笑说:“小叔叔,香是你选的。” …… 那么问题来了。 这算谁是撒尿小狗? 叛逆期小叔叔给了他一肘子。 陆忱笑,那笑时胸腔的震颤,又染到了宁晃的耳旁,无端端觉得,这笑声也柔和而清爽。 “因为你说适合我。”陆忱说。 宁晃这次倒说了实话,嘀咕了一声,说:“是挺适合你的。” 领带他可以选。 熏香也可以。 忍不住就往外延伸。 那他要是说很喜欢陆忱这件白毛衣,是不是也能经常穿给他看。又想,陆忱肌肉练得很好,被毛衣一盖,却整个人都软绒绒的。 宁晃想着想着,就有些发昏。 陆忱笑着问:“要不要枕腿?” 宁晃说不要。 过了一会儿,还是迷迷糊糊犯困,陆忱轻轻把头按到自己肩旁, 宁晃就顺理成章地枕在陆忱肩上,陷进软绒绒的白毛衣里。 梦见他被大狗圈在了自己肚皮下,压在腹部雪白的绒毛里。 大狗嗷呜嗷呜地叫着,说睡吧,我会保护你。 车外有鸣笛声,穿透了玻璃,变做了闷闷的钝响,睡梦中的人皱起眉来。 陆忱一手轻轻横过小叔叔肩膀,捂住了他的耳朵。 那眉头又消解开。 车辆就这样穿过了隧道,光影交错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陆忱眼底的神色,静静地注视了许久。 前面小助理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 明明什么都没有。 却莫名教人不敢久看。 第17章 61 宁晃来了才知道,陆忱成了这节目的赞助商,光明正大作为赞助商代表来的。 节目组也没想到,竟然是老板亲自跑来了,负责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过来,陆忱正在休息室倒姜茶。 他让助理带着保温壶来的,煨了热气腾腾的一壶桂圆红枣姜茶,驱寒保暖,黄/冰糖放得不多,怕腻着嗓子不舒服。 “喝一杯、暖和了就行,”他慢慢嘱咐,“我看一会儿录得时间长,总跑洗手间不舒服。” 宁晃戴着面具,低头尝了一口,皱着眉挑:“能不能不要枸杞和姜。” 陆忱说:“那不成糖水了么,给你买杯热奶茶,还省我的事了。” “嘁。”宁晃嘴上抱怨,却抱着姜茶小口小口喝。 陆忱抬眼见负责人来了,也不吝啬,又找了纸杯给他倒了一杯。 笑着说:“我休假,陪朋友来看看。” 他也不遮遮掩掩。 神秘导师的面具,也就能遮一遮这变小了的事儿,嘉宾是宁晃是瞒不住后台工作人员的。 光是宁晃的车和助理进进出出,夏子竽勾肩搭背的,就已经能猜出身份了。 负责人陪着笑,也喝了一口姜茶,发觉煮得火候刚刚好。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依稀想起业界的传言来了。 关于这几年极低调的宁晃,跟这位年轻的陆总不清不楚的事儿来。 据说两个人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好久之前就认识,陆总承蒙过恩情,便一直都关系亲近。 但这个亲近,跟普通朋友又有点不大一样。 宁晃休息日跑的通告,多半都有这位陆总探班,有时是下班顺路,有时就是一趟飞机跑过几个省市以外去。 他以前也见识过。 宁晃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只是次次都看着表、等着人来,人来了,却嘀咕说怎么又来了,跑得这么远。 陆忱看了他,又看了看手机,说:“市区有家私房菜,苏式面做得不错,你什么时候结束?” 宁晃说:“且忙着呢,怎么也得等凌晨了。” 陆忱问:“那我午饭怎么办。” 宁晃挑了挑眉:“飞机上没吃?” 陆忱笑着说:“上午到的,没赶上正餐,光吃了零食。” 宁晃就皱起眉,说:“走吧,我去乞讨一份盒饭给你。” 那次录制现场连个单独的休息室都没有,这俩人就坐在台下,就着矮桌,一人一份盒饭吃完。 陆忱又看了一会儿节目录制,等宁晃的部分录制差不多了,两人肩并肩走了,中间距离不远不近,连个手背都没擦着。 但就是觉得古怪。 后来等背影都没了,才反应过来,那桌上只有一瓶水。 宁晃姜茶喝完了,起身说:“我工作去了,你们聊你们的。” 陆忱“嗯”了一声。 等宁晃走了。 陆忱自己倒了一杯姜茶,笑意一如先前,眉宇平淡中,却不经意带着几分压迫力:“节目组事先没跟我说过,程忻然也会来。” 负责人心头一紧。 ——果然,用的是一个杯子。 62 宁晃充当的是导师一样的角色,有一个要在屏幕后看着歌手表演,然后录他点评的画面。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点评,谁知道一张嘴,突然有了很多词。 嘴里吐出来的专业知识,又陌生又熟悉,仿佛是另一个他自己的知识,在需要用的时候,突然就跳了出来。 第24节 结果录制用的时间比原来还长出一截,他好容易录完了,累得昏头涨脑。 下意识从兜里偷偷摸出一盒烟来。 ——在家里属于违禁品。 尽管在叛逆期的人眼里,陆忱是万万没资格管着他抽烟的,但家里窗明几净,到处弥漫着淡香的环境,也让他不好意思把烟摸出来。 这几天,也只是偶尔录像累了会抽一根。 谁知刚问了个可以抽烟的地方,一拿出来,就被陆忱抓了个现行。 ——比警犬都灵,也不知道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 陆忱似笑非笑,看他,说:“小叔叔,躲起来抽烟啊?” 他不知道怎么,就尴尬起来,连手指间夹着的烟都烫手,小声说:“那个,我问了,说这儿可以抽烟……” 陆忱就学着他的样子,倚在墙边,屈起一条腿,“嗯”了一声,把烟顺手拿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吸了一口。 宁晃怔了怔,皱着眉看他:“你干嘛啊?” 陆总吐出一口烟雾来,咳嗽了好几声,却笑着说:“就是试试。” “戒烟怪麻烦的,我看看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抽上。” 奶白色的毛衣染上了烟味儿,那淡淡的柑橘香,似乎也找不到了。 宁晃一下就皱起眉来,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半晌说:“我也抽得不厉害,就这一盒,还抽了一个礼拜。” 他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很乖,是出来打工驻唱才学会了的。 那时候一唱就是唱一宿,他撑不住困,脑子乱、想得也多,人家就递给他一根,说抽一根就精神舒服了,他就接了,到头来也没有多久,只是习惯了。 宁晃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烟盒,硬邦邦说:“又跟你没关系,你跟着学什么。” 陆总就笑着叼嘴里,试着吸了一口。 仍是咳嗽。 ——他根本就不会抽烟。 却笑着说:“抽烟肺会黑知道吧? “嗯。”刺儿头这种话听得多了去了。 “会早死知道吧。” “知道。” “接吻还会苦。” “嗯……嗯???” 宁晃应声到一半忽然变了调了,抬头看他:“什么?” 陆忱笑吟吟重复了一遍。 “接吻。” “会尝到嘴巴是苦的。” 宁晃傻乎乎地愣在原地,耳根慢慢攀染上薄红,指尖儿不自觉搓捻了衣角一下,竟然不自觉踌躇。 他也不是想接吻,但就是……万一呢。 跟人亲个嘴,结果嘴巴里都是烟味儿。又臭又苦? 宁晃想想那个场景,忽然有些别扭,自己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宁晃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咳嗽了一声,把烟盒塞给陆忱,说:“那什么,是有点,不健康。” “你也别抽了。” 他为了健康着想。 陆忱轻笑了一声,把烟捻灭,颠了颠小叔叔主动上交的烟盒,说:“说好了?” “嗯。”宁晃面无表情,假装是自己毫不心虚。 “万一再被我发现怎么办?”陆忱问。 宁晃的眼神儿,不自觉就飘向陆忱的嘴唇。 陆忱的唇形很完美,丰润而淡。 ——轻易不会想到接吻上。 可宁晃偏偏就想到了,还让陆忱给发现了。 陆忱就闷笑出声,半晌轻声说:“小叔叔,想得倒美。” “这是奖励。” 狗屁的奖励。 谁他妈看他了。 宁晃飞快把头撇过去。 却不知道,自己把通红的脖颈暴露在了身边人的视线里。 陆忱垂下头,在他耳边慢慢说:“……小叔叔,我不抽烟。” 也不知道陆忱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声音的杀伤力。 仿佛细细的电流。 麻酥酥地钻进耳朵里。 陆忱一本正经说:“我是甜的。” 说完,却连自己都憋不住了,低头笑了好半天,自己骂了自己一句:“他妈的。” 他也太不要脸了。 为了调戏小朋友,连自己的老脸都不要了。 宁晃已经被他电傻了。 63. 18岁宁晃日记: 他怎么知道接吻是苦的? 不会是我以后……?(龇牙咧嘴张牙舞爪表情若干) 34岁批复: 关我屁事。 早戒了。 第18章 64. 凌晨两点多,偌大的摄影棚,宁晃终于算是下了工。 至少他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棚子里还有几个歌手还在补拍,工作人员仍是忙忙碌碌。甚至几个压根儿上不了荧幕的歌手,也跟着录了几场镜头,似乎是为了以防意外可以随时顶上。 哪怕这样,依然唱得很卖力气。 宁晃坐在台边儿,手机忽得响起。 是陌生人发来的消息。 号码被隐去了。 对方说。 【我听说你失忆了。】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话。 【摄影棚后,我等你。】 宁晃皱着眉,不知道这话中的含义。 时而看看台上的歌手,不知怎的,脑子里就钻出一段奇怪的记忆来。 似乎是感冒了,发着烧,打着喷嚏,眼前模糊一片。 棚外下着大雨,棚内的舞台也湿淋淋。 有人冰凉的手搁在他额头上,低声说:“小叔叔,太烫了,不能回家了,一会儿直接去医院挂水吧。” 有人说,宁晃,刚才那段演出有问题,得补拍。 陆忱的声音很好认,口气比现在要温和含蓄,谨慎说:“什么问题?刚才就补拍了好几段了,他现在嗓子哑了,就算重新拍一次,声音也不行了。”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先头的理由已经用光了,一会儿说收音出问题了,一会儿说歌词怕有问题,要唱一版不一样的。 最后说,是舞台降水不够大,效果不好。 陆忱声音便冷得厉害:“你们这不是故意折腾他吗?” 那人见宁晃已经说不出话,助理经纪人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有一个大学生似的陆忱,便抬高了声音:“你说话讲究点,大家也都是为了舞台效果。” “程老师都等着呢,你这段不拍完,占着舞台,后头怎么拍?” 吵吵嚷嚷一片,似乎是有劝架了的,他瞧见陆忱让人推搡了一把。 陆忱顾及着他,没有还手。 就又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把陆忱往身后拉。 这一拉。 椅子翻倒,发出“嘭”得一声巨响,众人都静了下来。 第25节 他眼神凶戾又暴躁,冷声说:“都他妈要干嘛?” 那人被他凶狠的神色摄住了。 倒退了一步。 他径直推开所有人。 走到最后面,旁若无人的那个人面前。 程忻然坐在椅子上,无辜而陌生地看着他。 宁晃像是一头暴怒濒死的凶兽。 “程忻然,”宁晃声音很冷,“就为了几首歌。” 程忻然变了脸色,跟身边人说了两句,那些聚拢着的人群便各自散开。 他这才开口:“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宁晃说:“你拿走的歌,是我没有写完的草稿。” “完整的我写完了,你想听吗?” 程忻然说:“哪怕有,也只是改编,没人会相信你。” 宁晃盯着他的眼睛。 “活着的时候没有。” “要是我死了呢。” 程忻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宁晃,你疯了吗?” 宁晃头晕的厉害。 他不知道疯的是程忻然还是自己。 为了利益,歌可以是偷来的。 朋友也可以置于死地。 现在他狗急跳墙,说死亡可以换来舆论和真相,他倒觉得他疯了。 “程忻然,你可以试试。” 说到这儿,他有些撑不住了。 一个跟头栽下去,倒在了软趴趴的毛衣里。 再有一点记忆,已经是在车上了,头枕在陆忱的腿上,脸埋进了软绒绒的毛衣里。 随着呼吸,毛衣下是青年青涩却结实的身体。 耳边是啪嗒啪嗒的雨声,敲打着车窗的声音,车在漫长的路上行进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到头。 他哑着嗓子说:“下次别来了,还不够丢人的。” 陆忱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半晌说:“对不起。” 他咳嗽了两声,却把脸埋得更深:“没说你,我是说我。” “……还不够我丢人的。” 陆忱还没出社会,第一课先告诉他,他以为成熟骄傲的小叔叔,也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倒霉蛋而已。 甚至沦落到了以死相逼的份儿上。 陆忱迟疑了许久,手指轻轻陷进他后脑柔软的发丝里。 宁晃嘀咕:“车窗开个缝吧,我要闷死了。” 陆忱就去降下了车窗,新鲜潮湿的空气终于涌了进来。 热而滚烫的一滴雨,也就落在了他的颈窝里。 陆忱的声音里带着压抑慌乱: “小叔叔,你跟他说的话,我听见了。” “……你别想不开。” 他在心里偷偷骂娘。 太丢人了。 程忻然不知道吓没吓到,大侄子先被他吓到了。 “……我没想死,吓唬他的。” “我说你就信,傻不傻啊你。” 宁晃凶巴巴拍了他一下,脸却埋得更深了。 他怎么舍得去死。 65. 这记忆就像是回复的先兆,宁晃盯着自己的指尖,隐约在看到自己一点一点起着微妙的变化,身上开始热而疼。 这蜕变在旁人眼中,细微而迅速,只有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漫长,脑海中也开始有什么涌回来。 他看了看那条消息。 对面似乎是见他没有回复,又说了一遍。 【宁晃,你应该记得我,我们以前是朋友,见一面好吗?】 宁晃沉默了片刻,终于知道程忻然再一次出现的原因了。 是在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怪不得又敢出现,只能是因为那首歌所谓的完整版。 想从失忆的他手里骗过来。 宁晃没有回复他,片刻后站起身,把易拉罐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揉了揉脖子,脚步轻捷而慵懒。 回去的路上,有录完像的歌手,看着他的面具点头致意。 “面具老师,再见。” “面具老师,我们走了啊。” 他也点了点头,懒得反驳。 这什么破名字。 到门口时,助理说:“车已经准备好了,就是……” 他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噤声。 轻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果然。 陆忱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摆着陆老板的笔记本电脑,在乱糟糟的化妆品、节目单、器材里,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而他一米八几、修长匀称的身型,就蜷缩在那张小小的沙发上,连毯子也没盖一下,外套被压得发皱,头发也乱糟糟,一呼一吸间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眉心蹙在一起。 三十岁、作息养生、从不爱熬夜的人,坐了半天的车,陪着弄妆发、吃盒饭,录像录到凌晨三点多。 应该笔记本界面停留在英文的邮件页面,一看就是之前在工作。 做生意的人,哪有清闲的时候。 更何况背地里,还忙着查程忻然,估计把人掀了一个底朝天。 就因为不想让他知道。 他朋友原来早就背叛了他。 宁晃坐在陆忱的身边休憩,指尖儿轻轻拂过他皱起的眉心,紧闭着的双眼。 仿佛所有的过去,就这样烟消云散。 半晌摘下面具。 垂下头。 轻吻落在梦中人的唇间。 “傻不傻啊你。” 他喃喃。 第19章 66. 陆忱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冷冷淡淡一声:“醒了?” “嗯。”他揉着眼睛从沙发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小叔叔,拍完了么?” 便听凉飕飕、慢悠悠的一声,说:“拍完了。” 陆忱到这儿还没觉出不对来。 直到有人把一杯温开水递到他手边儿。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才猛然抬起头。 宁晃的阴影覆盖了他,居高临下眉眼傲慢,薄唇微微勾起,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问:“陆老板,你是跟谁接吻尝出苦味儿了?” “能让我也知道知道么?” “噗——” 陆总一口热水喷出去。 第26节 宁晃眉头都不皱一下,随手抄起一本杂志都给挡了下来。 陆忱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咳嗽了一声,佯作镇定:“小叔叔,你记忆回来了啊……” 却还是心虚地给宁晃挪了个地儿:“你往里坐坐。” 宁晃若有所思,冷峭的目光打量着他:“哦,还有吃夏子竽醋的那事儿,所以当初跟我闹别扭,就是因为她扶我回家?” 陆忱硬着头皮装乖,软趴趴地说:“我那时候不是不敢说么……” 宁晃又笑一声,接着给他追债:“那今天送我过来,背着我找节目组谈什么了?” “我刚刚看了热搜,程忻然好像又被爆出商务合作问题了?” “连跟程忻然的关系告诉都不告诉我,专门背着我搞小动作。” “陆忱,我记得,你之前在我这儿……” “可没这么叛逆啊?” 陆忱这下连皮子带里子都被拆穿了,咽了咽口水,说:“那个,小叔叔……” 被宁晃敲了头一下。 “太晚了,回头再跟你算账了,回家吧。” 都凌晨了。 67. 车窗外一片漆黑,他们俩就这样坐在后座。 陆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忍不住翘起嘴角,眼神总往身边飘,贪看自己的小叔叔,却又怎么都看不够。 宁晃挑了挑眉:“怎么了?十八岁的看腻了?” 陆忱眼巴巴说没有,眼神儿却又粘在他脸上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小叔叔怎么能什么年纪都好看。 眉眼漂亮,气质冷峭,连冷眼看他都带着一股傲慢慵懒的韵味,平平无奇的车后座,坐出来一种废墟王座的效果。 看着看着,又偷偷去捉小叔叔的手摆弄。 宁晃撑着下巴,假装没有发现。 小叔叔的手是弹吉他的,手指修长漂亮,皮肤也白净细腻,但仔细摸就会发现,指尖儿上有厚厚的茧。 是起皮了又长好,长好了又起皮,后来外观上已经瞧不出什么了,但牵手的时候、摸过他脸颊的时候、甚至是替他包扎的时候,就会觉出这是小叔叔的手。 偷偷亲了指尖儿一口。 宁晃被他的痴汉行径给震了一下,指尖儿也蜷缩起来,却到底是没抽出来,轻哼:“你怎么了你。” 陆忱垂眸半晌,说:“就是,太久没变回来了。” 上次刚说了几句话。 就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还挨揍了。 陆忱说这话,竟像是失落委屈的乖巧大狗。 宁晃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他头发一下。 这手就再也没松开过,从地下停车场,一气儿牵到了楼上,宁晃黏糊糊地手心儿出汗,脸上也跟着发烫,心想这他妈变小了不要紧,怎么变回来反而搞得跟老树开花一样。 当初刚跟陆忱在一起都没这么黏糊。 或者说,他跟陆忱一直就没怎么黏糊过。 他家大侄子搬进家门儿的太早,早早就让他养成了最让他舒服的样子。 领带、熏香、适合他的毛衣和外套,温和克制的表达。 不远不近,不深不浅,只是绵长而真诚。 陆忱也的确是靠着这样的温和,一点一点放下了他的戒心和防备。 但好像…… 陆忱有另一张面孔。 坏心的、热烈的,爱欺负人,又爱管着他的。 陆忱指纹开了锁,进了家门,说:“我去做宵夜,想吃什么?” 宁晃没好气道:“都这个点儿了,还做什么做,我弄碗泡面吃,你赶紧睡。” 再拖一会儿,天都快亮了。 说着就要泡面去。 陆忱却不松手,把人拽回来,说:“小叔叔,给你下汤圆好不好?” 声音慢慢温柔和软下来,颇为认真地说:“……小叔叔,我还想再跟你多呆一会儿。” 也不是非要说什么。 就是,清醒着,呆在一起就好。 不然一扭头,又快要把他忘了。 宁晃看了他半天,嘀咕说:“要芝麻馅儿的,。” 陆忱眉宇便瞬间舒展开,踩着拖鞋去烧水。 灯光橘黄,水咕嘟咕嘟地烧开,陆忱一边忙一边跟他说,熬夜之后汤圆不能吃太多,拢共下十颗就好。 可以放一点甜酒,可以配着桂花酱,这样就连汤都会香甜,喝下去可以暖胃。 汤圆端上来,一颗一颗、圆乎乎滚在热汤里,甜酒和桂花香滚在软糯的外衣。 一人一碗,一口咬下去,就被糖芝麻馅料烫了舌头,溢出来的芝麻就这样软趴趴汇集在雪白的瓷勺里。 宁晃一抬头,陆忱却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宁晃被他看笑了,说:“我失忆的时候,你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吗?” 老神在在,把十八岁的傻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陆忱说:“小叔叔,你失忆了我不能慌。” “你已经什么都忘了,我如果再不可靠一点,你怎么办?” 宁晃轻哼一声:“没有私心?” 陆忱便轻声:“也是有的。” 而且有很多。 对于小叔叔毫无心防、直白又单纯的一面,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他小声说:“小叔叔,你十八岁的时候好乖。” 哪怕壳子还是嘴硬,可一眼就能看出里头的乖巧懵懂,让人心都要化了。 宁晃就闷笑了一会儿。 陆忱问:“笑什么?” “我也不是对谁都那样,” 宁晃放下瓷勺,眯着眼睛,懒洋洋问他:“知道为什么那么乖吗?” 陆忱摇了摇头。 宁晃想起自己失忆时的感觉,险些绷不住笑意。 “因为刚住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像家。” “而你又很亲切……” 宁晃看着陆忱期待的眼神,沉默了片刻,说。 “很像妈。” ——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就是这种诡异的亲切,让失忆后十八岁的自己,对陆忱格外的乖巧。 陆忱:??? 作者有话要说: 陆校草思及自己大学的外号。 悔不当初。 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 第20章 68. 像妈……妈……妈…… 妈这一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造成的暴击伤害以吨为单位衡量。 陆忱当场双眼失去焦距,进入了自闭模式,连剩下两个汤圆怎么进得肚都忘了。 吃过了汤圆,被小叔叔敲了一下额头,说:“发什么呆,你先去洗澡,我把桌子收了。” 虽然阿姨每天都会定时来,但陆老板是没法容忍桌子脏兮兮过夜的,但凡桌子上有个杯子没洗,他就能瞪着眼睛惦记一晚上。 陆忱浑浑噩噩应了一声,半晌目光恢复了焦距,却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 宁晃站起来收整桌子,端起两个碗来,斜斜看他一眼:“怎么?洗澡还要黏着?” 陆忱本没想到那儿去,这样一问,却不禁想得歪了,连倦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变回来了。 就是说…… 第27节 “小叔叔。”陆忱轻声喊他。 宁晃懒洋洋看他:“陆忱,你也不怕我洗一半变回来,当场给你撅了。” 一时撅了倒不要紧,他以后还要用的。 就他十八岁那个臭脾气,天天在酒吧打工,钱没赚多少、狂蜂浪蝶招了一屁股,色胚不知道打过多少个,隔阵子就要换酒吧。 陆老板真敢做点什么,别说像妈了,像什么都不管用。 陆老板那玩意又不是消耗品,还能按个假肢上去么。 陆忱被他说得默然片刻:小叔叔失忆之下不是干不出来。 松了手,犹不甘心,眼底透出一丝委屈来。 宁晃便端着碗筷清干净,放进洗碗机,嘴上幸灾乐祸:“你就好好努力吧,什么时候到我失忆也不会给你撅了,应该就可以了。” 让他忽悠他忽悠得那么起劲儿,可见出来混都是迟早要还的。 又嘲笑他:“洗久一点也没关系,我都可以当成没听见。” 却冷不防被从身后抱住了。 吻在颈侧,依旧是熟悉的温柔,怀抱却有些凶恶的意味,恨不得把他嵌在手臂之间。 他颈侧酥得厉害,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说什么。 陆忱的眼底仿佛有漩涡似的,几乎要把人吸进去,潮汐翻涌了许久,也只是咬了他耳垂一口。 宁晃被激了一下,半晌说,洗你的去。 心想他就是变小一阵子,又不是要死了,怎么洗个澡,都这么黏糊了。 等人走了,低头时一缕碎发落在耳边。 他伸手别到耳后,才发现自己耳根已经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 连带着嘴角也不知为什么翘了起来。 陌生的,生涩的,萌动的心思,在一点一点冒出芽儿来。 69. 最终两人都匆匆洗了澡,赶在天亮之前上了床。 的确也是累了,宁晃搂紧了陆忱的腰,闭上眼睛。 脑子就散了。 迷迷糊糊想起他变小前一阵的事儿了。 应该也是休息日的演出,演出结束,他跟陆忱两个人,在街边小摊吃汤圆。 甜酒,桂花酱。 口味都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学的。 陆忱总有不少话跟他说,他习惯沉默多一些,偶尔开口,却说让陆忱忙就不用来看他,他又不是不回家。 陆忱垂眸不说话。 他皱起眉问:“怎么?不高兴了?” 陆忱温声说:“没有。” 他在感情上,是很别扭、浑身带刺的一个人,就格外担心自己把柔软的陆忱刺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想来就来,我是怕你辛苦。” 陆忱这才眉宇舒展开,笑着说:“不辛苦的。” 汤圆吃完,他拉上口罩,起身结了账,陆忱早就习惯了不跟他抢。 车停在了另一条马路,他跟他肩膀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慢悠悠走过去。 陆忱絮絮跟他说公司的事儿。 说他给公司定做了一个吉祥物,是只小刺猬。 说着说着。 手背碰着了手背。 陆忱的话就停了停。 也许是想握他的手。 却瞧见远处有人瞧着他们,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 便继续讲那吉祥物刺猬,说做了一个大的在公司里,顺便还有一个小挂饰,等回头要挂在车里。 现在想想,他有些后悔,应该主动跟陆忱说点什么。 或者,握一下陆忱的手才对。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瞧见陆忱眉眼温润、拥着他睡得很沉。 他想,其实陆忱也不用那么听话,像今天这样在他面前随便一点,冒傻气一点,甚至坏心眼一点。 他也都不讨厌。 70. 宁晃睡到了晌午才醒,记忆健全,人也没有缩水的迹象。 这应当可以算是一个好兆头。 陆忱跟他差不多时候起床,一边在厨房煎香肠,一边打电话,给宁晃预约医院复查。 宁晃趿拉着拖鞋,揉着眼皮踱步出来:“你送我?” 陆忱低头看自己的煎香肠:“有时间。” “哦。”宁晃慢悠悠捡了一根皮筋,晃到洗手间去,意思应该就是答应了。 陆忱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没一会儿,听见洗手间里低呼一声。 紧接着,宁晃抓着头发,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这头发也剪得太短了。” 他十八岁什么品味啊? 他马尾没了啊! 陆忱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叔叔的小马尾从二十四岁开始就没变过,中间时长时短,只是一直都对造型相当满意。 谁知道他刚一失忆,嫌洗头麻烦,自己对着镜子,一剪子就给剪了,直接发胶一粘了事。 宁晃昨晚就发现短了,却没想到连扎都扎不上,顿时脸色都黑了。 “我看看。” 他把火关了,去看宁晃的短发。 还是有一点长度的,也不是完全扎不上。 “你坐下。” 他研究了半天说。 小叔叔就坐到地上。 他翻出了几个细长的发卡来,坐在沙发上,按着小叔叔平时的造型,把碎头发别上去,用极细的头绳,绑了一个很小的马尾。 脖颈处又垂下一点点的碎发来。 老远看着,也差不多少,只是五颜六色的小发卡让小叔叔看起来酷炫了很多。 宁晃对着镜子远近高低打量了自己半天,皱着眉毛说:“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陆忱憋着笑,说:“那给你换几个不显眼的?” 宁晃说:“换灰色和蓝色的吧。” 陆忱又乖乖给小叔叔重新别头发。 宁晃在地板上屈起一条腿,想起昨晚下定的决心,决定多跟陆忱交流交流。 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大学是不是有个外号,就叫陆妈来着?” 话音刚落,头发就让陆忱给扯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气,轻哼一声:“艹,不准公报私仇啊。” “没有,有也是叫陆爸。”陆忱黑着脸纠正。 这是他当年在宿舍靠拳头打下来的权威地位。 “哦,”宁晃继续雷区蹦迪,挑着眉问,“爸会扎辫子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至少他爸没给他扎过辫子。 于是头发又掉了好几根。 他生来毒舌,实在不太会夸人,也只想方设法找补:“我开玩笑的。其实你也没那么像妈。” 只是亲切和温柔,还有若有似无的细心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他用一个妥帖的词概括。 “就是,似妈非妈。” 陆忱:…… 他的小叔叔,可能不想要头发了。 第21章 71、 第28节 最后出门的时候,宁晃水蓝色的牛仔外套,灰色的t恤,穿得简单,却别了一头蓝色灰色的小发卡,额外扎眼。 一直坐到车上,都忍不住摸自己脑袋,嘀咕说:“我要不扯下来吧?” 陆忱开车目不斜视,说:“我弄了好久的。” 而且他还觉得挺好看的,他家小叔叔漂亮得锐利而不粗犷,是压得住花哨的人。 宁晃的手在头上盘旋了一圈儿,最终还是放下了,轻哼了一声:“算了,摘下来更难看。” 陆忱的车型很低调,是干净温和的灰色, 车上真的有一只小刺猬,挂在那儿摇摇晃晃。 是毛茸茸的刺猬球,外层是浅灰褐色的,肚皮却是雪白毛茸茸的,只有眼睛瞪着,是气鼓鼓、凶巴巴的模样。 莫名的可爱。 宁晃上手捏了一把,发觉外层的刺是软的,肚皮更是也毛茸茸、软乎乎得好捏,跟那凶巴巴的眼神很不相符。 便说:“你这刺猬也不扎手啊,怎么还偷工减料了呢?” 陆忱说:“刺猬养熟了,就不扎手了。” “哦对,”宁晃想起来了,“你养过一只,是不是?” “好像是你刚开公司那会。” 那时候陆忱还给他发过几次小刺猬的照片视频,经常是一个颤巍巍的小刺球,乖乖让他揉肚皮。 肚皮也是雪白的绒绒,绒毛下面粉嫩嫩的,被陆忱修长的手指揉了一圈又一圈,被揉得四脚朝天。 陆忱说:“创业的时候,隔壁培训公司倒闭了,留下一只。” 那大楼每隔一阵都要倒闭一家,能卖得都卖了,卖不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在楼下,刺猬带着饲养箱也被扔在那。 应当是被人抛弃了的宠物刺猬,没水没食,可怜巴巴得像是一只刺猬干。 看见陆老板时,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很有个性地把屁股转向他,继续冒充一只干枯的海胆。 陆老板在那站了几分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决定把它捡回来,放到自己办公室养。 起初很怕人,胆子很小,总是竖起刺来吓唬人。 扎在指尖很疼,用力一点能扎出血来。 要很耐心才能养熟,之后不再怕他,刺便渐渐软化了,只要顺着刺的方向摸,就不会生气,也没那么扎手。 偶尔可以捧出来,像小毛球一样放在手心,放在毛衣上,揉一揉软乎乎的肚皮,捏一捏粉嫩嫩的刺猬屁股。 后来忙起来了,坐着飞机四处乱飞,没空照顾这只小刺猬,公司的员工就轮流照顾它。 再后来到了年纪,死掉时陆忱还低落了很久。 宁晃听他说得,忍不住自己也有些心动,说怪不得你公司吉祥物是只刺猬。 陆忱偷偷瞄了小叔叔一眼,没说话。 宁晃把手里小刺猬的玩偶捏来捏去,却忽然来了兴致,说,当初不是说它也生了小刺猬吗?还在公司养着么? 要不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看看? 陆忱说在。 只有眉梢不经意动了动。 嗯,大刺猬要跟小刺猬见面了。 72、 医院耽误的时间比想象中长,陆忱把宁晃安排好,就急匆匆开会去了。 宁晃还是头一次在记忆完全的情况下,参观他家陆老板的公司展厅。助理跟在后头,一边喊宁先生,一边陪着他看刺猬——竟然不止一只,有四五只,据说是给当初那只大刺猬配了个女朋友,生下了小刺猬。 送给员工了几只,也留下来了几只。 左边是公司获奖,右边是公司产品。 角落里专门给几只小刺猬打造了舒服又有安全感的家。 一格一格的。 “怎么不养在一起?”他问。 助理说:“刺猬是独居动物,不能养在一起。” “交配期在一起过了,也要很快分开。” 宁晃“哦”了一声,又问:“那其他动物呢?仓鼠什么的?” 助理摇了摇头,说:“也不能,刺猬会吃仓鼠,其他的动物也会弄伤。” 宁晃睫毛颤了颤,不知道在想什么。 助理经常去他家送过东西,跟他还算熟悉,说:“要不拿一只回去养吧?” 宁晃摇了摇头,嘀咕说:“这东西寿命太短了。” 他家大侄子心软,之前没了一只,低落了好几天,再带回去一只,不是存心为难他么。 助理笑着说:“第一只被陆总做成ai了。” 宁晃隐约知道,陆老板就是做人工智能起的家,市场上跟这沾边的,多少都有陆老板的影子。 但一直不晓得陆老板都做了些什么玩意。 助理就给他看公司管家,说是他们公司的智能ai,可以出现在公司所有的互动屏幕上。 蹦出一个q版的小刺猬来,这个跟车上气鼓鼓的不一样,是很冷酷很帅的表情,还背了一个小吉他。 说:“我叫日光光,没事别找我——有事也别找我。” 宁晃刚一听,没觉得有什么。 几秒钟之后觉得不对,噔噔噔倒退三步,漂亮的眉皱成了一团:“它说它叫什么玩意?” 这玩意名字怎么还是个叠词,不是,前面那是个动词还是个名词?他们这过得去审吗? 助理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内情,说:“一开始项目就叫日光。” “但是那只刺猬叫光光。” “所以合起来,最后公司管家,叫日光光。” “但是对外发售的版本不叫这个,性格比较亲和友善,形象选择里也没有刺猬。” “刺猬是公司特供版本,当然在自己的屏幕上,也可以选可爱的兔子狗什么的……但它的人气很高。” “因为很酷。” 说着,助理戳了小刺猬一下。 那只抱着吉他的小刺猬一下就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看向她:“干嘛?” 助理说:“5号会议厅在几楼。” “12楼。”小刺猬说完,用屁股对着她,继续低头玩吉他。 宁晃看得目瞪口呆。 他家大侄子…… 有点玩意啊。 跟那只小刺猬玩了好半天,给开会的陆忱发了个消息。 陆老板本来正在会议室听策划案,忽得手机亮了亮。 他伸手从桌上拿过来一看。 嘴角僵硬了片刻,眼底又忍不住淌出笑意来。 宁晃给他发了个日光光的照片。 【啧】 【陆忱忱,你恶心心。】 第22章 73 陆忱估计是好几天没来公司的缘故,一忙就忙到了天黑,向来不加班的陆总也不得不挑灯夜战。 宁晃就坐在办公室玩刺猬。 他发现这个叫日光光的小刺猬,真的可以让它弹吉他,还可以跟他玩套圈跨栏小游戏,玩石头剪刀布,投喂虚拟零食,甚至可以给小刺猬换装。 按照助理说的,小刺猬的衣服还都是员工设计的,虚拟零食也都是员工搞出来的,最近他们还在研究,如何让日光光从逻辑上识别人类的笑话好笑不好笑,具体功能表现为,如果有人讲了冷笑话,就让小刺猬冲他翻白眼。 越来越怀疑陆老板的员工上班都在干什么,就玩刺猬吗? 玩累了就问陆老板要不要吃饭。 陆老板说有员工餐厅。 他就大模大样地去了,饭买了两份,还带了颇受好评的小布丁,陆老板一个,他自己一个,送助理一个。 反正是扫陆老板的员工码。 还在咖啡机蹭到了免费的冰拿铁和小零食。 搞得整个公司内网全都在讨论他这个突然出现、混吃混喝、刷老板员工码的家伙。 他其实是带着口罩去的,奈何外型实在是太扎眼了,腿长肩窄,身材比例绝佳,眉眼工笔描摹出来似的惊艳,最重要的是,还顶着一头小发卡。 不扎眼都难。 陆忱坐在办公室里,就看到了几十张员工随手拍他的照片。 随手点开一段小视频。 是宁晃买小布丁,低着头扫码的时候。 第29节 修长,冰冷,脊背笔直,抬眼看人的眼神都带着距离和排斥。 服务生给他递打包甜点时,笑着说:“先生长得好像明星啊。” 他点点头,指尖勾上纸袋,垂眸说:“谢谢。” 连那一头可笑的小发卡,都带了一股叛逆不羁的味道。 跟在他面前不大一样。 宁晃在家里,总是走路脚步声拖沓,仿佛提不起劲儿来走路,也总要懒懒散散找个地方靠着。 沙发上,或者墙边儿上,比他十八岁可懒太多了。 说话声音也懒洋洋,嘴上不饶人地调侃他两句,有时带着刺,有时就是纯粹的阴阳怪气,还有时候,就是平淡如水的闲聊。 陆忱往下划,瞧见内网八卦板已经聊起来了。 这个板块没各组负责人,所以格外的活跃欢脱。 一群人在打赌,这到底是老板藏了多年的男朋友。 还是那个传说跟老板关系很好的明星。 【上次来公司那个才是老板男朋友吧?看着衣着打扮就很年轻的那个。据说一天都在办公室。】 【这是宁荒啊,绝对是他,写《城隍》的那个,我早听说他是老板的朋友了,第一次在公司见他】 【去吃饭的时候见过他了,好看得我说不出话了,陆总家基因真的是羡慕不来】 【安助理不一直叫老板爱人宁先生吗?不是他?】 往下再翻,已经开始投票打赌,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宁先生了。 一边说小的好、小的妙,陆老板藏着掖着,其实是在玩养成系,不想让人知道他老牛吃嫩草。 另一边说是大明星漂亮,歌也好听,最重要是以下克上的感觉会爽到爆,而且陆老板藏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公众人物才没法曝光。 一边说,老板喜欢烘焙,小的爱吃甜食,来公司的时候安助理还特意去买了甜点,一看小的就是宁先生。 另一边说,大的还专门去买小布丁了,怎么能不是呢? 陆忱登录了一个匿名账号,敲字回复。 【就不能两个都是吗?】 ——没人理他。 74 传说中的宁先生,还不知道自己在陆老板公司掀起多大风浪,懒洋洋趴在陆老板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十八岁的本子,给自己写留言。 第一,不要剪头发,长发很帅,冬暖夏凉,扎马尾省事,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洗发胶。 第二,电脑里的文件不要乱动,都是这些年搞的歌,比命根子还命根子 第三,少工作,多写歌,多睡觉,别给自己找事,录节目累死了。 …… 第n,陆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老色棍了,时间长还黏人,一做起来就没完没了…… ……写着写着。 被阴影盖上了。 陆忱似乎终于忙完了,正好瞧见他纸上的字,默然片刻:“……小叔叔。” 宁晃假装无事发生。 陆忱就没想到,他家小叔叔正事儿不干,忙着给他增加攻略难度来着。 宁晃把本子合上,轻哼:“你本来印象也不怎么样。” 他手机翻过来给陆忱看,还是那个备注。 老流氓。 “你还留着呢?”陆忱说着,瞧见宁晃被夹子夹起的碎发落下来一点,他便伸手帮他规整上去。 宁晃嘲笑他:“挺适合你的。” 平时人模人样的,他一失忆就露了马脚。跟昨晚的芝麻汤圆似的,内馅儿漆黑滚烫,勺子一压,汩汩地往外头冒。 他又嘀咕:“再说,我当初比你大,你没这么骂过我?” 陆忱说:“骂你什么?” 宁晃说:“就是,老牛吃嫩草。” 想想,他当初还给陆忱打钱来着。 怎么看都是贪图男大学生美色,图谋不轨的行径,按照自己这个思路复刻,陆忱背后没准儿他老色鬼。 陆忱说:“没有。” 宁晃不信。 陆忱眼神无辜,说真没有。 宁晃轻哼了一声,又说:“那我脾气这么差,你也没骂过我?” 陆忱想了想,说:“刚搬进去,你总嫌弃我做的饭,心里骂过。” “后来就是埋怨多一点。” 宁晃挑眉说:“埋怨什么? ” ——埋怨你既然对我那么好,怎么不说喜欢我。 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难过把他当人肉垫子靠着,高兴了又给他弹歌。别别扭扭给他生活费,怕他受委屈把他拉到身后。 他对他那么好。 却一句暧昧的话都不曾说,让他胆战心惊地忐忑,闷声不响一次又一次吃干醋,一次又一次做傻事,又酸涩窃喜地甜。 所以他埋怨他,又埋怨自己。 陆忱的指尖儿颤了颤。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却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俯身啄了一下他的耳廓。 低声说:“别问了,小叔叔。” “再问全都露馅儿了。” 小叔叔被他吻得一颤,被声音更是烫得发愣,半晌缓过神来,说:“什么露馅,陆忱,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趁我失忆忽悠我也就算了,你以前……” 话音没落,眼前一黑,某人情急要堵他的嘴。 只差几厘米的时候,被他眼疾手快,“啪叽”按住陆忱额头,硬生生隔出一点距离来,说:“让你亲了么?” “怎么还有这一招?哪学的你?” 陆忱嘴唇动了动,喊他小叔叔。 那微热的气流就涌动在他唇间。 他不知怎的,就松了手腕。 陆忱没动。 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心想爱几把亲不亲,不亲拉倒的时候。 陆忱却笑了笑,又轻而慢地贴了上来。 像故意要明目张胆,非要让他看清似的。 宁晃不自觉揪住陆忱的衣角。 定格动画一样,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回放,连嘴唇柔软的触感都是切实而缓慢的。 想,老流氓真没叫错。 又想,怎么感觉他变小一次之后。 好像他大侄子胆子肥了? 第23章 76. 回家路上,宁晃还顺走了公司的一个日光光抱枕玩偶,是小刺猬抱着小曲奇,吃得一脸饼干渣的表情。抱枕很软,连曲奇饼干都做的很精细,软绒绒的饼干上嵌着一颗一颗的巧克力豆,摸上去手感很奇特。 让宁晃有点想吃巧克力曲奇。 坐在副驾驶,车上挂着一个生气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的。 陆忱一会儿就看他一眼。 宁晃就懒洋洋瞪回去,说你看什么看。 陆忱就轻飘飘说,看大刺猬和小刺猬。 他偷偷做小叔叔周边,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他没好意思说,小刺猬在小叔叔的怀里,特别像是他的崽崽。 亲生的父子俩。 宁晃拿他没办法,抱着刺猬捏来捏去,开始有些犯困。 与此同时,隐约意识到记忆有开始消退的迹象,他现在对这感觉已经有了隐约的预兆。 宁晃抱着小刺猬说:“我估计要变回去了,你又要辛苦了。” 陆忱怔了怔,说不出是眷恋还是什么,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不辛苦” 宁晃又说:“对了,你帮我个忙。” 第30节 陆忱说:“好。” 他便轻哼了一声:“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你就说好。” 陆忱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宁晃的耳根却蓦然红了,盯着窗外的景色,半晌说:“傻蛋。” 傻蛋握着方向盘笑了笑。 宁晃又说:“就是程忻然那事,要做什么,我发到你邮箱里了。” 陆老板说:“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说了。” 从变回来之后,小叔叔一次都没提过。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半晌说:“我也以为我不会说了。” 不习惯向人求助。 其实那几首歌,他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时间总会带走很多东西。 但是…… 宁晃又捏了捏小刺猬,轻哼:“这事儿不解决,程忻然总在那跳,我失忆了又不知道轻重,让你天天跟着我录节目去。” “你公司一堆事儿,年纪也一大把了,哪天熬夜猝死在节目组——遗产也不知道能不能分我点。” 陆忱脸黑了片刻,说:“小叔叔,我是三十,不是八十。” “我在整个人类的范畴里,都属于成年初期。” 什么叫做年纪一大把。 宁晃笑了半天,说:“你也知道啊,我一失忆,你就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 结果真把他当成熟的老男人来看待,他又不乐意了。 陆忱难得耷拉了嘴角。 红灯。 陆忱目不斜视,灯光透过车前窗落在他的五官上。 眉宇轩昂,凤眼温柔,鼻梁挺直,嘴唇丰润,分开看成熟优雅,合起来看韵味绵长,连委屈的神色都像是游刃有余的绅士。 他刚见他的时候,没有这么漂亮。 也就是这种变化,越发给人贪念,仿佛这瓜熟蒂落的香甜,是属于他的。 宁晃趁着车停下的瞬间。 飞快侧过身去。 反正也快要失忆了,丢脸也是丢十八岁的。 ——于是就亲了一大口。 他说:“陆老板,都交给你了。” 麻烦,和十八岁的他。 陆忱轻轻翘起嘴角。 半晌说:“这是贿赂吗?” 是不是给得太少了点? 没人回答他。 他的小叔叔已经抱着刺猬,闭上眼睛假寐。 手指捏着刺猬抱枕的小饼干,偷偷抠着曲奇上的巧克力豆。 陆忱握着方向盘,翘起嘴角,假装看不到。 车穿梭过高架桥。 左右两边的灯火如流线一般闪逝,商业区的高楼大厦在一步一步后退。 过了半小时,车停到地下车库。 他侧头。 十八岁的宁晃抱着刺猬,迷迷糊糊睡得很香。 趁着人还没醒,偷偷吻了一下脸颊,才推了推他,说:“小叔叔,到家了。” 懵懵懂懂的小小叔叔睁开眼睛,发现大尾巴狼近在眼前,顿时瞪圆了眼睛,把抱枕勒得紧紧的。 ——现在是小刺猬和小刺猬了。 77. 从地下车库到电梯,宁晃晕乎乎整理着自己的记忆,一路都在谨慎地观察情况,戒备地看着陆忱。 手臂。脖颈。喉结。 没有痕迹。 看来看去,又忍不住看自己。 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好像能闻出什么下流的味道来一样。 陆忱欣赏他半天,忍着笑说:“没有。” 宁晃偷偷闻自己衣领的动作顿了一顿。 陆忱笑着说:“什么都没做。” “你记忆恢复了一天多一点,比上次情况要好一些。” “今天只是陪我去公司看了看刺猬。” 宁晃这才松了口气。 却又死鸭子嘴硬,“嘁”了一声:“说这个干嘛,我又没问。” ——虽然嘴上这要说,真要是发现了痕迹,恐怕当场就变成羞耻爆炸的红气球。 陆忱心里想着,面儿上嗯嗯点头。 宁晃盯着电梯里的镜子,看自己的发型,嫌弃说怎么看起来这么傻? 过了一会,又端详自己手里日光光的抱枕,皱眉挑剔:“怎么三十几岁还这么幼稚,喜欢这种东西。” 也不知道谁在偷偷捏小刺猬的肚皮。 陆老板统统假装没看见。 嘴角却翘得老高。 78. 宁晃回到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空气中还残存着某些亲密因子,而因为他遗忘了什么,导致他对这些亲密因子格外的敏锐。 比如两双毛绒拖鞋还是他出门时的样子。 陆老板是蛋黄色的,宁晃的是蓝色的,两双四只,像几个毛茸茸的小怪物,亲近地挨在一起。 睡衣也是两套都扔在主卧的大床上,显然是临出门时,在一个房间里换下的。 出门前的场景碎片一点点,莫名地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坐在床边,一边褪下柔软的睡裤,一边指挥陆老板,说把灰色的t恤拿过来,不要带图案的那个。 陆老板下身是西装裤,上身睡衣扣子解了一半,一手把t恤递给他,又问他自己衬衫选什么颜色。 他说,蓝色。 跟他牛仔外套配。 “领带呢?” “银灰色那条。” 时间已经是晌午,太阳满窗,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懒洋洋。 陆忱就有条不紊地穿衬衫、打领带,配袖扣,然后低头把两套睡衣都捡起来,正准备叠上的时候,被扎着一头发卡的他揪着领带出去。 他看着时间说:“别收拾了,大侄子,医院预约快来不及了。” 他俩在一起总是容易没有时间观念,头发就扎了半个点。 陆老板含着笑说:“轻点轻点,领带皱了。” 他又不耐烦地站定了,替陆忱整理领带,说快走。 陆老板说,等会儿,领带夹掉了。 他摘了个小发卡给陆忱别上。 说:“走走走,大姑娘上轿都比你利索。” 陆老板笑着就被他拉着走。 这种细碎的温暖感,在失去了记忆之后,变得格外清晰。 宁晃抱着小刺猬,捡起床下遗落的银闪闪领带夹,放到陆忱的饰品盒子里。 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好像想起来了一点碎片。 领带夹是他早上揪着领带的时候碰掉的。 散漫,却又亲昵地拉过来,陆忱笑着的眸子近在咫尺。 这怪异错位,亲昵熟稔的记忆。 却叫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许久,莫名其妙耳根发烧起来。 第24章 第31节 79 宁晃换过了睡衣,把小刺猬和煎蛋并排放在一起。 “咚咚咚。” 陆忱敲了敲门,推开了一个缝说:“小叔叔,睡衣递给我一下。” 宁晃说:“就在床边。” 他忽得想起那闪回瞬间的记忆,话就顿了顿,背对着陆忱坐在床边:“你也不用出去换。” “又没人看你。” 陆忱笑了一声,说:“好。” 他的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是陆忱踩着那双蛋黄色毛绒拖鞋进来的声音,脚步不轻不重。 然后是扯下领带、窸窸窣窣解扣子,穿脱衣物的声音,与平静、微不可查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他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带来的熟稔,他甚至可以依靠声音,判断陆忱的动作和状态。 衣柜被打开。 有衣架被拿了下来。 陆忱将西装上的褶皱抖开,又重新挂在了一边,与其他衣服区分开。 解开衬衫,脊背皮肤舒展而光洁,领带简单地卷起,放在了角落——也许他明天还会用这条领带。 这细碎的声音之间,他在进屋一瞬间就察觉到的亲密因子,又在无声地弥漫,缱绻在空气之间。 宁晃在做一个危险的实验,导致他心跳得很快。 试图分散注意力,低头把笔记本翻阅得哗啦啦响,掩盖掉那些细碎的声响,去看自己给自己的留言。 恰好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 依旧是属于他的狗爬字。 【第n,陆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老色棍了,时间长还黏人,一做起来就没完没了……】 宁晃“啪”一声把笔记合上了。 瞳孔巨大地震。 陆忱系上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开口询问:“你明早想吃什么?燕麦粥,还是三明治……” 一扭头。 他的十八岁小叔叔,已经抱着大煎蛋在被里缩成了球。 “怎么了?”他挑了挑眉。 “没事。”被里的球忿忿嘀咕,“要燕麦粥,谢谢。” 80 宁晃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认认真真,一页一页看过去。 一时脸红,一时脸黑,一时认真,一时又骂骂咧咧。 陆老板打着呵欠给早餐的燕麦粥定时,又确认明天的行程,给手机充电,最后去关窗的时候,又是凌晨。 ——自从小叔叔生病,他这个养生派的睡眠时间少说往后推迟了三四个钟头。 扭头的时候,正瞧见小叔叔还生龙活虎地回复三十四岁自己的n条留言。 大笔一挥四个字:不用你管。 这混不吝的脾气,跟三十四岁一脉相承。 而且比三十四岁更有精力。 熬到凌晨一点疲惫的状态都没有。 他的被子角落在地上,陆忱走过来,把被子一角捡起,又揉了他头发一把:“怎么了,一直黑着脸。” 宁晃嘀咕:“不愧是我。” 到了三十四岁还那么气人。 陆忱笑了起来:“早点睡,要跟自己较劲等到明天。”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说:“那我关灯了?” “等等。”宁晃轻声说。 宁晃却不知为什么,伸出手来,模仿着记忆里的动作,拉住了陆忱的衣领。 他跟陆忱都愣了一下。 他却执意轻轻用力,把人扯到自己面前。 睡衣的襟口松软,拉扯之间,露出锁骨。 陆忱漂亮的凤眼,也瞬间近在眼前。 陆忱一手撑在床头维持平衡,低头问他:“怎么了?” 眼底温煦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宁晃盯着他手臂瞧了一眼。 陆老板肌肉练得很好,斯文、白皙,但用力时,却又隐隐有青筋的痕迹。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轻声说:“我好像有一点,记忆混淆。” 陆忱问:“比如呢?” 宁晃说:“比如今天早上,我们在这房间里穿衣服的事情。” “我还记得我这样扯过你的领带。” 陆忱“嗯”了一声。 “还有……”宁晃止住了话头,慢慢说。 “这些我应该都没有经历过才对。” 但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陆忱问他:“这是在恢复的正常迹象,如果记忆混乱的太严重,我们就去医院复查。” “不是记忆混乱的问题。”宁晃皱着眉嘀咕。 事实上,也许因为这些记忆都是他自己的,尽管是碎片似的,却像是货架上的展览品,一块一块都呆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没有产生丝毫的怪异。 但是…… 宁晃盯着自己拉扯陆忱衣领的手,又看着陆忱毫无变化的表情。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乖巧,随便他拉扯远近。 ——像是他可以随便摆弄他一样。 他松开扯着他衣领的手。 指尖犹豫了一下,触碰到脸颊。 陆忱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起初只是指尖,然后大着胆子,把整个手掌都抚上陆忱的脸颊。 明明看起来像薄瓷似的光润白皙,但真正触摸到时,却柔软温暖。 在确认对方乖巧而毫无反抗的时候,他的心跳声变得很大。 一声一声,一声一声。 而在这声音中。 一切都变得很慢。 顺着下颌线向下,覆上了陆忱的绵软漂亮的嘴唇。 ——其实只需要陆忱动一动,他就会意识到自己从没这样触碰过谁。 但陆忱没有。 于是触碰嘴唇的,变成了他带着薄茧的手指。 他好奇地向下按了按。 淡色,果冻一样的软。 陆忱笑了起来,上下唇抿了抿,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他啜吻他的指尖。 他终于如梦初醒,收回了自己胆大包天的手。 对上了陆忱微笑幽沉的眸。 才晓得慌张。 81 他像是骤然手握权杖的孩童,不断试探自己早已越界的权利。 而陆忱这位臣民,却只是伪装出来的驯顺。抬眸时在在笑,垂眸时,在肆无忌惮欣赏他脖颈已经染上的红霞。 宁晃收回的手指偷偷藏进手心,为了掩盖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嘀咕说:“你乱动什么。” 陆忱笑着把一切都合理化:“你可以摸,我不能动,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谁稀罕摸你了,”宁晃手足无措,却又撇过头去:“就是,有点好奇。” 陆忱直起身,挑了挑眉:“好奇什么?我们之间的事吗?” 宁晃沉默了一会,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经历。牵绊。相处方式。 还有……关于陆忱的一切。 第32节 他的心跳依旧很大。 有什么在心跳声掩护之下,悄无声息的萌芽。 陆忱问他:“要我跟你说吗?” 宁晃想了想,说:“不要。”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家伙嘴里没什么实话。 还骗他晚安吻来着。 结果之后压根儿亲都没亲,这家伙睡得也比谁都香。 宁晃黑着脸嘀咕。 说:“因为你像个骗子。” 82 陆忱躺在他的身侧,轻声说:“睡吧。” 一片漆黑中,宁晃说:“这周录节目我自己去,你在家休息吧。” 陆忱带着困意呢喃,说我周末没事,可以陪你去。 宁晃一本正经说:“本子上的留言,说你熬夜纵欲,乏力肾虚,让我不要累到你。” 熬夜纵欲、乏力肾虚、但许久没有性生活、被摸一摸脸都很开心的陆忱:…… 他家小叔叔到底给他挖了多少坑在前面。 宁晃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其实他还记得一件事。 就是那天在舞台边儿上发呆,回忆起来的。 发烧、湿淋淋的舞台、一次又一次录下的演出,他把陆忱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两个人都可怜巴巴地回家。 十八岁的小刺猬,决定要做一件大事。 第25章 82 录节目那天,陆忱在宁晃的再三劝阻下,说可以不去,但是准备了完整的爱心便当。 用的是方方正正的蛋黄色长条饭盒,看起来不大,却结结实实装了三层。 米饭细长奶白又软又糯,一整盒酸甜排骨,还给配脆生生的炒青菜。 鸡蛋羹蒸得光滑漂亮,里有虾仁和碎碎的香菇、火腿肠丁,淋了一层水酱油。 连饭后的小饼干都给装在印了小刺猬的纸袋里。 问就是公司周边。 本来冷着一张脸,又酷又拽的宁晃,眼巴巴看着饭盒和小饼干,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陆忱还围着围裙、挽着袖子,给他装泡好的花茶。 小刺儿头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忱说:“宁晃,袖子松了,帮我挽下袖子。” 小刺儿头就“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把陆忱的睡衣袖子挽上去。 陆忱嘴角翘了翘,倒好了花茶,揉了揉小刺儿头的头发。 果然,又摸到了一手发胶粘起来的硬邦邦尖刺。 小刺儿头以前被摸头,都会附赠一个谁准你动手凶巴巴的表情。 这次却不知道想什么,乖巧低着头,随便他摸。 修长的手指便得寸进尺,顺着耳根,往下摩挲,逗弄似的挠了挠下巴。 宁晃这下果然抗议:“你摸狗呢你?” 陆忱说:“午饭让助理热一热,晚上早点回来。” 宁晃又“哦”了一声。 但是脚下生了根似的,没走。 陆忱挑了挑眉:“怎么了?” 宁晃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游弋,说:“就是,你好好休息。” 陆忱笑了起来,垂首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耳边,声音也变得温柔:“好,你路上小心。” 宁晃这下整个人都迅速烧红了,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不然呢?” 陆忱把剩下的饭装到自己的碗里,只有眼神儿轻飘飘掠过他。 “我……” 宁晃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傻站在那、被摸了头又摸脸、一动不动的到底是要干嘛。 反正不是要他亲的。 小刺儿头气势汹汹,踢开门出去了。 陆忱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盛饭的铲子。 嗯。 小叔叔心思不对。 今天可能要干坏事去。 83. 十八岁的宁晃第一次上台唱歌,就排在三十几岁的程忻然之后。 他抱着吉他、带着面具,冷冷地立在台边,光线晦暗,他的琴弦也跟着流过了冷光。 程忻然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事先没人告诉他,面具导师会上台。 这个导师展示部分流程,他分明是确定了的,面具导师因为隐藏身份,会用一首歌让夏子竽代唱。 但他偏偏带着面具,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程忻然脸色变得难看。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是没有失忆,还是想起来了?” “宁晃,已经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你想搞什么名堂。” 隔着面具。 那一双眼睛转了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听见舞台上前奏已经响了起来,是他刚刚唱过的那首。 玲珑八面。 84. 距离一切开始的那场选秀,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那时的选秀节目还很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噱头和规则,只是简简单单的唱一首歌,表演才艺,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再吸睛的操作,也不过就是在台上煽情,掉几滴泪水下来。 程忻然也是这样,他那时生得稚嫩又清秀,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台上唱了自己的歌,却反应平平。 这是意料之中的失望,他四处参加选秀,并不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他就说:“临走前,我想再唱一首歌。” 所以弹着电子琴,清唱了一段。 那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词,本想说,这是我朋友写的歌,我们梦想一起组乐队,今天他不能来到现场,所以,我希望他能在电视上听到。 没想到在这首歌唱完,那位德高望重的评委老师站起来,问他:“这首歌叫什么?” 他说:“玲珑八面。” 评委老师问:“是你写的吗?” 他按在琴键上的手顿了顿,张了张嘴。 却听那位老师说:“你的唱功不错,嗓音条件差了一点,但,这首歌写的很好,很有自己风格,你也很有才华。” 老师说:“我想要留下他。” 他原本已经分离的两瓣嘴唇,忽然又被胶着在一起。 听见那位老师又问他:“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他环视着巨大空旷的舞台,毕业时貌似热闹的音乐会,比不上这舞台的万分之一。 聚光灯、目光,观众,嘉宾,一切的一切,让他手心冒汗、头晕目眩。 他听见自己说,是。 85. 那次选秀,程忻然一共演唱了四首歌。 并不是没有想过拿自己的歌出来,第二场他就选择了自己一首情歌,却反响了了,成绩平平。 那位评委老师私下劝他:“你要坚持自己的风格,要相信你自己。” 他无法相信自己,只能相信宁晃。 已经有了一次,便不怕有第二次,他唱了宁晃写的三首歌,他确信宁晃没有唱给别人听过。 果然,过五关斩六将,顺畅得不可思议。 第33节 那位评委老师,是业界站在顶端的人,也成为了他的老师,一路对他关照提携有加,他便成了风光无限的少年天才。 随之而来的名与利都太快,他喜上眉梢,却又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去写出跟宁晃一样的歌,在发现做不到之后,又要编造合适的理由敷衍老师,再去寻找其他的音乐人为他制作专辑。 他猜测宁晃是在节目上看到他的,几次来找他,都被他拒之门外。 有天下了大雨,宁晃给他打了电话,他终于还是接下了。 宁晃问:“为什么。” 窗外的雨下得很可怕,他怕宁晃套他的话,装傻充愣,说听不懂他说的话。 “宁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我运气好,被选上了,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晃,你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 宁晃一直言辞刻薄,不会照顾人。但他一直都是欣然听着,甚至笑着对他说,有才华的人,都是有自己的个性的。 可没有哪一天,比那一天的话,让他更觉得刺耳可怖。 宁晃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的冷意:“程忻然,就为了三首歌。” 他放下电话时,把手边能砸的一切东西,都砸在了地上。 直到三十几岁,他不断地寻找音乐人替他维持着本不属于自己的风格,不断去制作新的专辑,通过各种手段去维持人气,打造实力唱作人的人设。 但谈到他程忻然、永远避不开出道时三首歌的时候。 他都确信,这是何其奢侈而可憎的一句话。 86. 擦肩而过的瞬间。 宁晃说。 “你不是想要这首歌么?” 程忻然的面色惨白。 原本要离开舞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87. 陆忱坐在台下。 那只戴面具的小刺猬就坐在台上。 一模一样的词。 一模一样的歌。 台下似乎没想到,他选的歌竟然是另一个导师嘉宾的成名曲。 乐声响起,与程忻然熟练深情的唱法不同,宁晃的声音是清澈直白的,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音色,从第一句,就成了懵懂入世的少年。 只有吉他,随着一句一句唱,乐器也一样一样加进来,编曲元素也逐渐丰富,不只有乐器,甚至多了警铃、车声、人声,都这样被编进了这首歌中。 仿佛从小路上的吉他少年,就这样走到了繁华市井。 带着面具的人笑了笑,整个舞台都暗了下来。 下面所有人都听过这首歌,却就这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这里本该是程忻然酣畅淋漓的高腔。 却只有少年嘲弄似的一句:“玲珑八面,是我左右逢源。” 继而又是叹息似的一句:“玲珑八面,是我无人可言。” 每一句的唱法,都是截然不同,却又怪异契合地揉在了一起。 伏低做小,嬉笑怒骂。时而快意恩仇,时而落寞孤寂。 人生八面。唱得怪异又浑然天成。 是只有他才写得出来的东西。 最后顿了顿。 那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瞧见他了,慌乱了一瞬。 陆忱闷笑了一声。 小刺儿头知道自己跑出来搞事被发现。 他便故意拉下冷脸。 分明乐声已经停下了,歌也唱完了。 却忽然听见台上人清了清嗓子,自己又拨了一段吉他,直勾勾盯着他,赶紧编个词,小心翼翼补唱。 “玲珑八面,是我与你,蜜语甜言。” 舞台的灯光早已暗下来。 昏黄的灯光里,只剩下带着面具的人,还静静地抱着吉他,坐在那里,却偷偷把目光闪开了。 陆忱想, 变狡猾了。 ——还学会找补一句了。 第26章 88. 舞台暗下来以后,台下有掌声,有低呼,有议论声,乱成了一团。 宁晃稳如泰山、坐如磐石,实际上全靠一张面具撑着,面具后的表情慌得一批。 不是让陆忱别来了么? 他跟陆忱商量好的隐藏身份,老老实实做面具嘉宾,奈何他把自己跟程忻然的旧事想起,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这才有了今天临时更改的导师展示节目。 十八岁的刺儿头是酒吧里跑出来的,带着一股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气势,程忻然越不想他唱,他越是非要唱,还非要到程忻然的脸上去唱。 至于后续会怎样,他倒没有想太多。 敌人不痛快,他就痛快。 天知道,陆忱到底怎么会过来。 宁晃头皮发麻,却偏偏人在台上,强做镇定谢了幕,扭头就要下台,却正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程忻然。 三十几岁跟当年没有区别。 宁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程忻然捉住了手腕:“宁晃,你站住。” “你到底想要干嘛?唱完这首歌之后呢?是不是你要跑去节目组采访说胡话?” 宁晃甩开他的手,不欲多言:“跟你没关系。” “宁晃,”程忻然抓着他不放,脸色更是阴沉铁青,“你以为一场表演能改变什么,我跟你说过,没人会相信你——” “宁晃,你站住。”他抓住宁晃吉他的背带,用力一拉。 吉他磕在墙边。 他也天旋地转,脊背狠狠摔在地上。 宁晃借力把人撂翻在地上。 反剪手臂,膝盖顶着喉咙,一气呵成。 程忻然几乎要忘了。 宁晃是会打架的,而且身手利落。 他在酒吧不知驱赶过多少个醉汉,连当初纠缠程忻然、打架斗殴的酒鬼,也被他这放躺下过许多。 那时宁晃总冷着一张脸,在后台摆弄吉他,见前台吵起来,就要抓着刺猬似的头发出来,皱着眉说怎么又闹起来了。 醉汉张牙舞爪冲过去。 被宁晃一把放躺。 程忻然惊魂未定,看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男生,顶着一张爱答不理的漂亮脸,拎着后衣领,把人拖水泥袋似的拖出去。嘀嘀咕咕说有什么可喝的,也不怕喝死。 “扑通”一声闷响扔出门外。 又说,算了,他们不喝,就没人找他驻唱,没人找他驻唱,就没有钱赚。 扭过头来,那双写满了不逊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 喂,程忻然,大面瓜,回去了。 看什么看。 现在那不逊的双眼写满了隐忍的怒火。 漂亮熟悉的脸也近在眼前。 “要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宁晃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他妈的缠着我干什么?” “程忻然,是我逼你偷得歌吗?”“还是我逼你装了十几年的逼?” “你……” 程忻然整个人都变得委顿,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工作人员也静了下来。 宁晃摸了摸脸,才反应过来。 ——面具掉了。 第34节 青涩愤懑的神色,眉隐忍皱起,牙根咬定,目光暴躁。 十八岁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宁晃心底暗骂了一句脏话,看了地上的面具一眼,也懒得去捡了。 左右已经漏了馅儿了。 “怎么可能……”程忻然仍不敢相信。 宁晃嗤笑了一声:“怎么他妈的不可能。” 他犹不解气,越想越憋屈委屈,禁不住提起拳头,想直接给脸上来一下。 冷不防身后平淡温煦一声唤:“宁晃。” “有摄像机。” 是陆忱的声音。 宁晃心底又偷偷骂了一句街,没有去看身后,脊背绷得紧紧的,只是已经捏紧的拳,终究缓慢了放下来。 “哼”一声松开了程忻然,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了。 他说:“算你运气好。” 继而扭过头。 舞台暗处,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站在幕布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宁晃捡起吉他,心疼地看了又看。 就是不肯看对面的人,绝不承认自己心虚了。 89. 陆忱从暗处走了出来,没有穿正装,而是一件质感温柔的米色的风衣,格子围巾更像是装饰性的,像是专门来看他表演的斯文观众。 只是表情却跟平时不一样。 这人做了好些年老板,沉下脸审视人的样子,果然颇有几分威严,震慑得十八岁的小刺头立马竖起眉毛来,抱着吉他假装没瞧见他,半晌不敢开口。 陆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宁晃心里突突地打鼓,眉心也跟着跳,终于横下心来,决定先声夺人,说:“……那什么,不是让你别来吗……” 还没说完,就被陆老板拎起了后衣领,整个儿提走了。 他本来就是一米七八的个子,十八岁还要再缩水一点,一米七六,被陆老板拎着衣领刚好合手。 宁晃捂着自己衣领,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你拎我干嘛,我自己会走。” “陆忱,我为了你连歌最后一句都特么改了,你至于么你。” “我是找程忻然的茬,又不是找你的事,你凶什么你……” “啪嗒”一声,是他被扔进休息室。 “咔哒”一声,是门锁上了。 “咕咚”一声,是…… 是他偷偷咽了咽口水。 没有别人听到。 陆忱的阴影把他笼罩了,由上往下,淡淡地审视他。 这人这双眼睛真怪,昨晚看着还是温柔的,现在再一瞧,跟刀子似的利。 但是输人不能输阵。 他梗着脖子,冷冰冰,桀骜不驯地跟陆忱对视。 他说:“陆忱。” 陆忱看着他:“嗯?” “……这房间不隔音的。” ——他这绝不是怂了。 绝不是。 90. 陆忱坐在沙发上的姿态放松,十指合拢,慢慢端详打量他的神色,却偏偏就是气势摄人,叫十八岁的叛逆期小青年不敢轻易开口。 他指了指沙发,说:“坐下说。” 宁晃就坐下。 陆忱说:“说吧。” 他就硬着头皮,嘀咕说:“有什么可说的。” 人在唱歌的时候就露馅了。 面具也掉了。 管他节目播不播、会不会剪掉的,反正病情都瞒不住了。 他其实心里有数,早就知道有这种风险才去做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忱表情是冷的,声音却有着不温不火的平静: “事先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声?” 宁晃嘀咕:“有什么可商量的。” “如果你唱完了,但节目组后期给你剪掉,只留下你打人的场景,你怎么办?” “或者节目单让程忻然早早知道,他为了不让你上台,给你下绊子,你又怎么办?” 宁晃又开始摆弄自己的吉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陆忱口气重了一点:“宁晃,你抬头说话。” 宁晃破罐破摔,抬头凶巴巴瞪他:“跟你商量什么商量?” “天天小叔叔小叔叔的,叫得好听,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懂个屁,你这么懂,你也没告诉我程忻然的事。” 话一出口就收不住。 要是不是他自己想起来,这事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真把十八岁的不当回事儿。 陆忱看了他一眼,说:“我是觉得,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宁晃“嘁”一声:“你就没觉得,我不知道会更不开心。” 陆忱看了他半天,抬起手。 宁晃眼睛都不闭,就直勾勾看他。 结果手落下,用力捏他脸上。 左捏右捏,把他的表情都捏得滑稽。 陆忱终于端不住绷紧的神色,整个人都温柔下来,轻声问:“不躲?” 宁晃说:“躲个几把躲,你又不会动手。” 这下真的被轻轻拍了一下嘴巴。 陆忱说:“哪儿学的脏话。” 宁晃抬杠:“你家脏话还有补习班?多少钱一天?” “少说。”陆忱说。 宁晃没好气说:“你不惹我,我就不会说。” 他在黑酒吧混出来的,乌烟瘴气,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混账话了,平时倒不常说,一生气,就憋不住往外蹦。 ——偏偏是在陆忱面前。 这下好了。 抽烟,打架,还会骂脏话。 五毒俱全,全都被发现了。 也不用装模作样了,他破罐破摔,想反正印象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谁让陆忱非端着个脸吓唬他。 还非让他抬头说话,给他能耐的。 怎么不让他撅着屁股说话呢。 他一肚子骂骂咧咧碎碎念,倒把陆忱招出笑意来,半晌说:“我知道了,这次是我错了。” “下次会告诉你。” 宁晃怔了怔,原本生硬暴躁的态度,骤然就硬不起来了,又低下头“嘁”了一声,鞋底偷偷蹭了蹭地砖,说:“我也……没说让你道歉啊。” 对他好还是对他坏,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否则也不至于见了陆忱就气短胆怯。 他不介意让他管着,甚至不介意让他瞒着。 ——他就是不喜欢他冷着脸凶他而已。 “再说了……我也有错。”他垂头丧气的嘀咕。 陆忱“嗯”了一声,憋不住笑意。 养刺猬就这样,吃软不吃硬,顺毛一捋,自己就先松了口。 不管大刺猬小刺猬都这样,聪明好哄得让人心软。 宁晃低着头,发现沙发上破了个小洞,忍不住拿手指偷偷戳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问:“……我那个歌。” “好听吗。” 第35节 第27章 91 宁晃这几乎属于节目事故,节目组乱成一团,先录了其他镜头,最终跟经纪人和陆忱都沟通了一遍,才协定了最终方案,后采就又拖到了半夜。 后采是陆忱盯着录的,宁晃一提到程忻然就想骂街,奈何陆忱在边儿上一动不动瞧着他。 他便看一眼陆忱,答一句,咽回去好几句脏话。 他后采做得很长,关于十几年前写的歌,关于自己的病情,问一句答一句。 小刺猬拽了吧唧又忍气吞声地拍完了,又让他谈一谈关于今天的表演。 “这应该是第一次唱这首歌,跟程忻然的版本不一样很正常,他当初拿走的就是草稿。” “最后……最后那句,是临时加的。” 先头问了他好些问题,他都不觉得紧张,偏偏说到这儿,心里突突地跳。 盯着陆忱的方向,说:“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加一句。” 陆忱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温声说:“播出的时候,把歌最后一句剪掉吧。” 赞助方的要求,节目组自然点头说好。 宁晃不高兴地看他。 陆忱冲他眨了眨眼睛。 宁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爱留不留,他还不稀罕唱给他听呢。 92 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 夏子竽打着呵欠,过来跟他们说:“程忻然说不舒服,先溜了。” “连后采都撂下了,应该是回去跟团队想对策了。” 陆忱轻飘飘问:“他就没什么要求?” “要求我们这一期把导师表演剪掉。”夏子竽说着,看了宁晃一眼,轻声说,“他做梦呢,还以为是以前。” 宁晃穿着件连帽外套,低头收拾包和乐器,正听见夏子竽这句,抬头问:“以前什么?” 女明星看他一眼,笑着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十八岁嘛,就负责谈谈恋爱,写写歌就完事了。” 宁晃龇牙咧嘴:“谁是小孩?” 夏子竽嘲笑:“你看陆老板吱声了么?” 宁晃还要还嘴,被陆忱拽着后衣领子给拉回来:“我跟宁晃还有点事。” 示意女明星先走。 夏子竽冲宁晃挤了挤眼睛,贴心地给小情侣留出二人世界来。 宁晃捂着自己后衣领,不高兴地嘀咕:“你干嘛又拎我。” “当着人面儿不好说,”陆忱伸手说:“烟。” 宁晃瞪大了眼睛,半晌、眼神飘忽说:“……什么烟?” 陆忱笑着问:“让我自己找?” 宁晃没说话。 陆忱就把人按在墙边,手就往衣服兜摸。 他手刚一碰上去,就被宁晃给抓住了。 小叔叔色厉内荏,凶神恶煞瞪着他:“你乱摸什么?老流氓。” 陆忱笑了笑,说:“那你自己拿出来。” “不欺负你。” 宁晃又耍赖,硬着头皮不肯,一来一回,被抓着手腕按在头顶上。 陆忱一只手,能顶他两个。 他骂骂咧咧,说你怎么力气这么大的。 陆忱温声说,大学时候力气更大。不然怎么以一敌三把男妈妈外号摘下去的。 更重要的是。 “没有熬夜纵欲,也没有乏力肾虚。”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就去摸他兜。 ——感情他还记得本子上的话呢。 宁晃一个晃神的功夫,陆忱已经把他衣服兜搜完了,手往裤子去了。 他慌忙说:“陆忱,你松手,我自己拿。” 已经说晚了。 牛仔裤紧紧贴着皮肤,陆忱的手钻进去,连指尖微凉的温度他都感觉得到。 背后是冰冷的墙壁,面前是比他高大的陆忱,和隐约的柑橘气息。 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 偏偏陆忱的表情平静认真,动作也没有一丝下流的意味,好像尴尬的只有他一样。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又闭上,最后含恨咬着牙问:“你找到了没?” 陆忱闷笑了一声,仔细看了他表情片刻,终于把赃物拿出来。 在他面前晃了晃。 ——藏了一盒烟。 93 他已经彻底泄了气,眼神儿也不敢看他,只色厉内荏嘀咕:“……就抽了一根,至于么……” 他第一次上台,紧张得厉害,又想着反正陆忱也不会来,偷偷抽一根相比也不会被发现。 陆忱的手没放开他,只是温声说:“宁晃,你答应我了的。” 是答应了他不抽烟的。 他没话说了。 小刺猬脑子一根筋,答应了的,做不到就只能认。 半天嘀咕说:“你怎么发现的。” 陆忱笑着说,身上有烟味,头发上也有,说话的时候眼神儿也不对,声音发飘。 “一看就是急着出去销毁证据。” 宁晃说:“你是狗吧你。” 他对陆忱知之甚少,却被陆忱了如指掌,这感觉教人忿忿不平。 陆忱说:“之前是不是没说好,怎么惩罚?” 宁晃不服:“你还敢揍我是怎么的……” “不敢,”陆忱想了想,眼神若有所思,不知在哪儿捡起一个坏主意,温和地询问,“你要不要……叫声哥哥。” 宁晃瞪他:“凭什么?” 他比他还小三岁呢,几分钟前还叫他小叔叔呢。 “想听。”陆忱理直气壮。 宁晃说:“你这是假公济私。” 陆忱的声音轻而慢:“宁晃,我们之间没有公事。” “只有私事。” 陆忱原本就离他很近,笑的时候,头不自觉就垂到了他的耳畔,这声音也顺着他的耳垂,麻酥酥染红了脸。 这声音温和极了,却透着蛊诱的味道。 慢条斯理说,叫不叫都可以,不会强人所难,但是相对的,下次抽烟,他也不一定会管,想吃小饼干,也不一定会有。 宁晃挣了挣手腕。 挣不开。 最后含气忍躁,却变得很小声,轻轻喊他。 “……哥。” 整张脸、到锁骨都红透了。 陆忱心里已经笑开了花了,心满意足的松手,没收了那包烟。 他的小叔叔顶着一颗大番茄脑袋,头顶冒烟,斗败公鸡似的去收拾包。 ——被他欺负自闭了。 94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 宁晃跟在他身后,都耷拉着沉重的大番茄脑袋。 陆忱忍俊不禁,走在他身边笑着问:“至于么,喊声哥而已,我天天喊你小叔叔来着。” “你懂个屁,”宁晃耷拉着头,快走了两步,“丢人。” 不是为了那一声哥,是好像他多求着他管他似的。 陆忱又快走两步跟上他,说:“要不这样,补偿你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说实话。” 第36节 宁晃从嗓子眼哼哼:“没问题。” “真没问题?”陆忱笑着说,“我保证说实话,丢脸也会说。” ——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 宁晃脚步变慢了,半晌,问他:“为什么把最后一句剪下去?” 他也不是多喜欢那一句。 就是,在意表演的完整性。 “因为不想让你受更多的影响,”陆忱轻声说,“本来病情曝光、争取歌的版权,就已经是很大的风波了。” 宁晃的记忆不完全。 他不想让十八岁的宁晃,懵懵懂懂、哄他欢欣的一句歌,却要被追着屁股问,那一句是唱给谁的,再毫无准备地公开关系。 “……哦。”宁晃皱着眉,勉为其难地点头。 “还有就是,最后一句是我的。” 陆忱垂眸,睫毛掩住眼底的贪恋,只余下淡淡的笑意:“不想让别人唱。” 不想公开出去让别人传唱,只有自己能收到这样可爱的甜言蜜语。 “这个理由充分吗?” 宁晃本来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的情绪。 就随着这一句话,变得轻盈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说:“还行吧。” 又嘀咕:“陆忱,你怪小心眼的。” “还有问题吗?”陆忱问。 “没有了。”他努力掩饰自己骤然晴朗的嘴角。 陆忱便极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那,回家吧。” 宁晃走了半路。 才恍恍惚惚想起。 陆忱好像早就知道他心里介意,才故意让他问的。 ……他被老流氓看透了。 第28章 94. 也不知是终于习惯了熬夜,还是因为回家路上两个人头挨着头小睡了一会儿,真正到了家,反而有些清醒。 照例没有吃晚饭,陆忱去下面条,宁晃仍是抱着那把吉他,左看右看。 陆忱放面码下锅,一边问:“吉他磕坏了没有?” 小刺猬一天都在看吉他,应该是弄坏了一点。 宁晃果然有点沮丧,把吉他递给他看边缘:“磕了个印子,不影响音色。” 这还是陆忱陪他上街买的那把来着。 这几天食材用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自制麻辣烫的丸子和牛肉卷,陆忱就都一起扔进了锅里,说:“明天去买把新的吗?还是找人修复一下?” 宁晃摇了摇头,说:“这种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 “那些大师的琴也是这样,用久了,都有好多印子。” 这些痕迹就像故事,琴用得越久,越是宝贝,就越是有许多的故事。 只不过这个印子是让程忻然磕出来的,看着格外不高兴。 面熟的很快,陆忱端到露台,两个人就面对面吃一锅热乎乎的面条。 夜已经深了,露台外的灯火所剩无几,只有远方的路灯仍亮着,宁晃下意识想拨弦,却被陆忱按住手。 陆忱笑着说:“这个点儿要被举报扰民了。” 确实。 宁晃悻悻地住了手。 又撑着下巴说,想喝一点啤酒。 ——这倒是有的。 陆忱拎了两个易拉罐过来,说,只喝一点,算是痛快一下,喝完就睡。 宁晃“嗯”了一声,拉开易拉罐,清爽的泡沫溢了出来,他喝了一口,又举起来,示意陆忱跟他碰一下。 今天从做的事,到喝的酒。 都这样畅快。 陆忱也喝了一口,说,今天怎么想的,突然就跑到台上去了。 十八岁模样的宁晃,倚在露台的栏杆边。 他说:“因为突然想起来了。” “嗯?” “那天变回来之前的记忆,没有消失,想起来他欺负你了。” “还有……”宁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陆忱问。 还有他十八岁歌被拿走之后的一段时间。 他站在台上唱歌的时候。 就把这些都想起来了。 95 他送走了程忻然,隔着电视听到了自己的歌。 那一年的程忻然风光八面,而他依旧在夜幕降临之后,辗转在一家又一家的酒吧后巷,蜷缩起自己的长腿,低头吃着他讨厌的盒饭。 风中有人哼着他的歌,却说,程忻然是个天才。 听起来刺耳又恼火。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因为贫穷,却又不止是因为贫穷。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钱,看起来体面,也许就有人会相信他,那首歌是他写的,或者至少会质疑他、会因此而争论。 他头一次跟人打架打进警局,是因为台下有人点了他的歌,说的却是程忻然的名字。 醉醺醺地说,你唱一首,程忻然的玲珑八面。 他那时依旧是刺猬头,清瘦,一身漆黑的打扮,却沉默了许多。 他放下吉他,说:“我唱不了。” 那人醉得不分东南西北,嚷嚷着:“什么玩意,连模仿都不会,这还出来驻唱。” “就是火了半边天那首,程忻然那首——” 他沉默收拾起自己的吉他。 那人也是烂醉,拉着他手腕,大着舌头,说:“我教你,你学,你好、好好模仿,细细品味。” 他把人撂倒在地上。 半晌声音低哑,说:“模仿你大爷。” “这他妈是老子写的。” 那人听都懒得听,分辨也分辨不清,只一边抡拳头,一边说,对对对,是你写的,是你写给你大爷的。 就这样打了起来。 进了警局。 警察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说,心情不好。 ——警察教育了他很久。 出了警局,他攥着草稿,在酒吧街的后巷里看了又看。 不是没联系过媒体。 不是没试着把真话说出来过。 只是一切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吞没得了无声讯。 “这歌是我写的。” 他皱着眉,低声喃喃。 96 再后来他喜欢的音乐人组建音乐工作室,他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去应聘。 城市是陌生的,希望是陌生的。 但失望是相同的。 他弹了一首歌。 那位音乐人让他重复弹了两次,最后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你很有天赋,但路不要走窄,乐坛有一个程忻然就够了。” “他的风格太独特了,你模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做得再好,也只是复制品。” 第37节 模仿。 又是这个词。 他忍不住说了实话。 他第一次说话说得这样急切,这样笨拙,仿佛许久不曾有人听他说话,上一句还吞在舌尖,下一句就要急忙忙吐出来。 那位音乐人沉默了许久,打量他的衣着,打量他急切的神色。 最后摇了摇头,说:“我见过程忻然。” “我们合作过,之间并没有恩怨。” “这话也别再说了。” “你……只会让自己吃亏。” 他咬着牙沉默了许久,鞠躬说:“谢谢老师。” 他的真话,又一次杳无音讯。 他跌跌撞撞探索了许久,他重新学着写歌,从乐理学起,从传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开始思考,用了整整两年的功夫,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既能让市场接受,又能让自己接受的。 中间他签下了唱片公司,写下了无数探索之中的失败作。 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有人说他平庸。 他也不再唱自己的故事情绪。 最后有了属于宁荒的音乐,那冰冷怪诞、仿佛冷眼旁观的叙述者的音乐。 而距离最初那一首唱着无人可言的玲珑八面。 已经过了许久。 他的确一步步走出来了。 但的确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期望别人相信他了。 97 这些记忆太真切了。 闭上眼睛,历历在目。 连带着十八岁的宁晃,都变得不像初见一般张扬。 像是在那一支歌的时间,长大了一点。 陆忱沉默良久:“你没跟我说过。” “可能是怕丢脸。”宁晃说。 他能想象到,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自己,一定会像孔雀开屏一样,恨不得要把自己最漂亮光鲜的一面展示给眼前的人看。 漂亮的外表,好听的歌声,轻松解决问题的能力,游刃有余的气度。 但那些灰扑扑的过去。 要藏在尾巴后面。 他垂眸看着自己吉他上磕出来的伤痕,皱着眉嘀咕。 “其实,我也不想跟你说。” “但是,好像十八岁的自制力很差劲。” 牵一牵手,摸一摸头,就会忍不住高兴。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会放松警惕。 受了委屈,就想要得到安慰 。 被欺负了,就想要大声说出来。 “你就当没听……” 他话没说完,却忽得被人抱住了。 半晌才说:“谁准你抱了?” 陆忱闷声喊他小叔叔。 把他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陆忱,你到底什么酒量啊?不会一听酒就喝醉了吧?” “我肯定就是怕你这样,才没跟你讲,我怎么感觉你是想趁机吃豆腐,老流氓你……” 宁晃骂骂咧咧。 声音却渐渐小了。 半晌静下来,小声说:“其实,也都只是回忆,而你和夏子竽都在帮我。” 当年视若珍宝的作品,他写出了更好的。 当年丢失了的人,也有了更值得的。 “而且……”宁晃说,“我那时候,看到你了。” 他在唱完歌,什么都想起来的一瞬间。 看向台下,对上陆忱的双眼。 很奇怪,在那一瞬间。 就难过不起来了。 第29章 98. 那天夜里的一罐啤酒喝了好久,陆忱抱着他不放,他说着闲话。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事。 说驻唱那会儿,老板见他好看,便怂恿他推销酒,说这样来钱更快,谁知他嘴巴毒、脾气又差,酒一瓶没卖出去,架打了许多场。 幸好他身手不错、也没吃什么亏。 说他也在街头卖艺过,就像这样的天气最好,要找大学城附近,吉他盒往地上一摆,唱着唱着,就有人停下来听。 街头唱歌要更自在快活,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唱够了,就把吉他盒里的钱捡一捡,去大学门口的小面馆吃面。 那时候东西便宜,三块钱一大碗清汤拉面,五角钱的玻璃瓶汽水和茶叶蛋。 加五块,还有一碟薄薄的酱肉片。 他猜陆忱听得很认真。 因为说到打架的时候,陆忱绕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比盒饭好吃,”宁晃一本正经地强调,“就是门脸看着不大干净。” “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陆忱便说:“有机会再去找找看。” 宁晃“嗯”了一声,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倒了倒,一滴也倒不出来。 才嘀咕:“是不是该睡了?” “是该睡了。再不睡太阳都要出来了。”陆忱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起身去收拾矮桌上的残羹冷炙。 露台橘色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弯腰时,白天穿的衬衫从裤子里跑了出来,领口纽扣也开了,侧面能瞧见漂亮的肌肉弧线。 宁晃把啤酒罐放下,略有羡慕地嘀咕:“你胸肌练得还挺好的。” 平时没觉得,刚才腻在一起才感觉,陆忱平时穿衬衫好看是有理由的。 肌肉紧实饱满,不发力时柔软,围度也可观。 这原本应该是赞美。 陆忱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之前说的他像妈,脸无声无息地黑了。 “小叔叔。” “……别往下说了。” “什么毛病,夸你还不乐意。”宁晃趴在豆袋沙发上哼唧。 其实他想说的是。 ——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也许是一直让陆忱热乎乎地抱着,忽然一松手。 这夜风便有些冷。 99. 第二天一早上,闹钟响了两声,就被按下了。 宁晃还没睡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困得睁不开眼睛,问他干嘛。 陆忱揉着自己头发,说今天上午约了合作方,你接着睡就好。 宁晃“哦”了一声,卧室门被轻轻扣上。 依稀听见陆忱熬夜过后沉重不情愿的脚步声、烹饪声、洗漱声,伴着开的很小的新闻声音。 回来时,床边凹陷下去,是陆忱坐在那,轻手轻脚地穿衣服,打领带。 倒没忘跟他嘱咐:“粥在电饭煲里温着,菜在锅里,自己热一热。”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几点了。” “八点。”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抵是抱怨太早了。 第38节 陆老板又说:“你手机声音我打开了,别睡太久,中午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哦。”他嘀咕着。 却嗅到了牙膏清爽的薄荷味,和淡淡的柑橘香。 是属于早上的味道。 然后。 这气息越发清晰,嘴唇被轻轻软软地碰了一下。 “早安。” 陆忱说。 100. 十点半。 小刺猬揉着眼皮,幽魂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抓着头发,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自己盛小米粥,吃带一点咸味的小花卷,热了热陆老板留下的清炒虾仁。 越吃越困,脸险些埋进桌子里。 又打起精神去冰箱找陆老板留下来的果茶。 柠檬和青桔,酸甜的。 一口下去就精神了许多。 浆糊似的脑子,忽然想起来什么。 方才还惺忪的睡眼,瞪得圆溜溜,目光迷蒙中透着震惊。 ??? 他睡迷糊的时候!是不是被亲嘴了!!! 那个软而凉的触觉,应该是亲到了没错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说亲就亲,都不提前预警一声的。 他昨天还抽烟了,有没有烟味儿? 不对。 ……到底是真亲了,还是他睡迷糊了? 101. 陆忱在办公室看一段海选视频。 拍摄时间很老,视频质量也很差,但能看出视频里的宁晃是十八岁的模样,穿着简单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踩着几块钱的塑料拖鞋——比家里的样子要生涩拘谨很多。 ——这的确是当年拍的视频。 在宁晃的出租屋里。 镜头里的小刺猬,傻乎乎地抱着吉他,咳嗽了两声,连说的台词都字正腔圆,都很有年代感:“我是第1334号选手,宁晃。” “我参选的是一首原创歌曲,玲珑八面。” “希望大家能喜欢。” 于是就低着头,认认真真弹。 没有舞台上华丽的灯光和丰富的编曲效果,宁晃清澈的声音、和多变浪漫的演绎,便格外明显。 没有了面具,就连面部细微的变化,都丰富精彩。 唱完之后,小刺猬还忘词儿了,半天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句。 “谢、谢谢。” 就把录像给关了。 屏幕上的光标移到录像上传时间。 ——是在程忻然的选秀之前。 这也是宁晃记忆完全时,拜托陆忱的一件事。 “我是记忆倒退,才想起这事的。”宁晃跟他说,“程忻然以为我那首歌一次也没唱给别人过。但其实,我录过。” 是十八岁,程忻然出发以前,兴冲冲邀请他一起出发去参加选秀。 他嘴上说没钱、不去。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长草。 正碰上那时候有一个电视节目,头一次推出网上海选的概念,让人录自己的表演,传到网站上去,再由大众投票。 他心动了,便去借了摄像机,拍了一段,去网吧把自己的表演上传。 “但这个电视节目没办下去,我传了视频不久,就连网站都找不到了,更别提视频了。” “所以这事,也很快就被我忘光了。” ——但陆老板还是给找到了。 并且视频发送时间,是完全可以证明的。 陆忱看了一遍又一遍,歌也听了一遍又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又总是觉得心里发酸。 最后还是夏子竽联系他,说:“程忻然有动静了。” 程忻然到底是没敢把矛头直接对准宁晃,而是转了一个弯,公开对准节目组,说在节目中产生了不愉快,要解除合同,要求节目组把涉及他和他歌曲的内容全部删掉。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宁晃唱得那一版。 “合同的事我们还在扯皮。”夏子竽说,“但节目组这边也有压力,舆论也好,程忻然背后那位老师也好,都不好解决。” 陆忱的眸子冷了冷,说:“我知道了。” “那就交给你了。”夏子竽说。 陆忱放下电话,是中午十二点。 他给宁晃发语音通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声音也已经清醒了。 他努力展开自己皱起的眉,把冰冷的声音放缓,问 :“已经起了?” “起了。”宁晃那边声音含含糊糊。 “午饭阿姨送过去了?” “送来了。” 宁晃显然是有些犹豫,半晌开口:“陆忱,你……” “嗯?” “你早上……” 宁晃显然是想问早上亲嘴的事儿。 但又问不出口。 陆忱甚至隔着语音通话,都能想想到自家小叔叔拧着眉毛痛苦不已的表情。 嘴角眉梢就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宁晃艰难地说:“你早上是不是……” “什么?”他乖巧询问。 宁晃还是没憋出来。 “算了。”通话另一边垂头丧气地嘀咕,“没什么。” “那个,早安。” 通话被挂断了。 陆忱盯着通话记录,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不到三分钟的对话。 却让陆忱笑了好半天。 安助理敲了敲门,把咖啡放在他桌上,说:“老板,咖啡。” “好。”陆忱的声音都含着笑。 安助理出门的时候老板还黑着脸,回来就变成了这德行。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问:“是宁先生?” 陆忱盯着手机屏幕,老板转椅滴溜溜转了一圈,笑着说:“嗯。” 想要炫耀自家的小刺猬。 又不舍得把细节告诉别人。 最后只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说:“可爱。” 安助理便点头附和,可爱可爱。 恋爱使人笨蛋。 老板也不例外。 第30章 102 第39节 流言舆论经过一下午的发酵,似乎将程忻然的胆子养大了。 也许是笃定了宁晃手中没有证据,又或者是被网上粉丝的声音吹捧到得意忘形。 开始有意无意暗示有嘉宾在节目里耍大牌,跟节目组沆瀣一气,排挤他这个实力音乐人。 下午四点。 陆忱给宁晃发消息:“晚上吃什么。” 宁晃想了想,说:“想喝鲫鱼汤。” 发完了,又说,煲汤有点麻烦,要不随便吃点什么吧。 陆忱笑着回他:“不麻烦,鲫鱼豆腐汤行吗?” 宁晃发了一只点头如捣蒜的小仓鼠。 他家小叔叔人很硬气,性格很叛逆,喜欢的表情包却出乎意料的软萌。 陆忱就给他安排工作。 “你先去超市把豆腐买了,鱼你不会挑,我回去顺路买。” “对了,戴着口罩,今天网上要吵架,你露脸可能被认出来。” 宁晃“嘁”了一声,说:“吵架也不带我。” 陆忱就闷笑,说:“你还想不想喝鲫鱼汤了?” 宁晃想喝。 于是骂骂咧咧穿外套、穿鞋,戴上口罩去超市买豆腐去了。 买个豆腐的功夫,看了一眼手机,网上已经炸了锅了。 先是有不知名歌迷找到了十八岁选秀的宁晃选秀时的歌曲,引来不少人去围观。 起初还是聊闲话。 “是宁荒十几年前的样子?短发好辣啊。” “他长发也是乐坛颜值扛把子,真的是美人胚子。” “他早期很多是颜粉,然后公司也把他往偶像派安排,还非给他搞握手会那一套。宁晃不满意,就直接把头发给剃了,秃了整整三个月,你是没见过……” 说着说着,就有人看出不对味儿了。 “他说这是原创曲?这不是程忻然的出道作吗?” “是不是听错了,连个字幕都没有。” “不对,你看一眼发布时间。” ——一查更是傻了眼,视频上传的时间,要比程忻然选秀唱歌的要早。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瓜?” 紧接着,没过三分钟,节目组就放出了录制现场花絮。 台上的宁晃,正带着面具,正在唱那一首玲珑八面。 只放了片段,明明戴着面具,这一首歌却唱得每一句都情绪饱满,奔逸而激情,仿佛音符争先恐后地涌进人的耳朵里。 交叉剪辑着宁晃一本正经后采的声音。 没有露脸,只有那清清淡淡的声音。 “歌是我很早之前写的。”“那时候还在到处打工,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跟谁都处不好关系。” “玲珑八面,其实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圆滑成熟,但又做不到,难得做到了一次两次,反而觉得自己很虚伪。” “我十八岁最不希望的,可能就是长大,因为我遇到的大人都很糟糕……二十几岁的也好,三十几岁的也好,更大岁数的也好……” 这时候,节目组还坏心眼地给了程忻然一个镜头。 台下的程忻然,脸色苍白,眼神阴翳得像是蛇。 “歌是被偷走的,我将近过去了两个月,看到节目了,才知道真相。”宁晃在后采慢慢说。 “……现在还讨厌长大吗?”导演问。 “不讨厌了,因为没有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他说。 半晌,想了想,又说:“而且对于大人……也遇到了让我改变看法的人。” 宁晃眼疾手快把屏幕暗灭。 耳机也摘了下来。 他记得这些话是后采时随口说的,毕竟闲聊了好久,谁知道竟然都给剪在一起,肉麻兮兮的。 这都什么玩意,不看了。 宁晃嫌弃地看了自己手机一眼,检查陆忱发来的清单。 小葱……应该细的就是小葱,粗的就是大葱吧? 103 这视频开始,几乎已经摆明了车马炮,就是直指程忻然偷歌。 由于证据完全、证明迅速,程忻然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防。 直到网友已经通过技术手段证明确认宁晃的视频无合成,确实要比程忻然要早很多的时候,程忻然依旧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宁晃工作室在陆忱的督工之下,反应奇快。 律师函,要求归还版权、追回补偿一条龙。 除了玲珑八面,另外两首歌虽然没有提供演唱视频,却提供了当初宁晃的草稿,和用录音机录下的、发到第三方网站,简短不成全歌的小段。 但光是这些小段,也足够听出跟程忻然出道曲的相似性了。 陆老板伸了个懒腰,对宁晃团队的工作颇为满意,收拾行装准备下班。 冷不防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程忻然。 面色苍白,谨慎地左右观察,确认没有录音录像设施,才坐定。 陆忱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十指合拢,平静道:“你找我说什么?”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温和青年,明明面孔没变、外表没变,连姿态神色都没变,但偏偏就是有着无形的压迫感。 程忻然咬着牙开口:“……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可以解决?” 陆忱不说话。 程忻然便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歌我可以还,但是双方声明内容我们可以再协商,一切都是误会,你可以开条件。” “我曾经跟宁晃是朋友,我们可以是合作创作,声明可以是版权纠纷,我可以提供赔偿……”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趁着一切没有无可挽回,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程先生,”陆忱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你为什么不去找宁晃谈?” 程忻然的脸色更白。 ——他不敢。 他不敢提自己跟宁晃曾经是朋友,甚至不敢对上宁晃十八岁的那张面孔。 也知道宁晃是绝不会答应他的。 “你觉得我看在利益的份儿上,也许会被你打动?” 陆忱蓦地笑了起来,仿佛觉得他有些荒谬,但又蕴含了一些冷意:“程先生,你现在与其跟我聊这几支歌,不如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 程忻然眼神一慌:“……你什么意思?” “程先生,我跟宁晃不一样。”陆忱的声音温和无害,从里到外,始终如一的平静无波,只有目光,冷而锐利,仿佛可以把人的皮囊剔开,削到骨头里面去。 税务。经济往来。合作对象。私人生活。 他一样一样找就是了。 小叔叔只记得那几首歌。 而他要记仇得多。 剖开乖巧温柔的皮囊,他轻轻说。 “程先生,我是生意人。” “——擅长秋后算账。” …… 陆忱请走了令他讨厌的客人。 比预定时间已经迟了二十几分钟。 宁晃的消息还飘在他的手机界面。 “人呢?” “下班了没。” “喂。” 最后一句是: “陆忱,你是在回家路上被鲫鱼吃了吗。” 104 宁晃盯着无人回复的聊天界面。 等了十分钟还多。 终于他忍不住要打电话过去,把人臭骂一顿的时候。 屏幕上蹦出来一句:“有些事耽搁了,这就来。” ——就知道他不靠谱。 第40节 宁晃黑着一张脸,看着购物车里的群龙无首的豆腐小葱海鲜菇,心想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出门时仍是自己喜欢的风格,穿着一件漆黑带铆钉的外套,长靴,裤子上有叮叮当当的挂链,身材比例绝佳,哪怕是戴着口罩,露出来精致锐利的眉眼、和生人勿近的气质,仍是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冷冽傲气,浑身上下都写着叛逆两个大字。 惹得周围走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他放下手机,沉默着环顾四周,片刻后大步流星,扭头就走。 走到一个人的身边。 小刺儿头低下头,小声开口: “阿姨,打扰一下。” “……鲫鱼怎么挑?” 第31章 105 阿姨是热心肠,也没在意年轻人穿成什么样子,拉着宁晃的衣袖带他去水箱前挑鱼,嘴上还一个劲儿夸他长得标致漂亮。 宁晃向来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尤其跟长辈更是如此,便只能“嗯嗯”点头附和,时不时就不好意思地抓一下头发,把原本就软蓬蓬的头发抓得更乱。 阿姨又问:“几个人吃?” “两个人。”宁晃想了想,补了一句,“要炖汤的。” “那买个两三条就够了。” 阿姨一本正经地教他,眼睛是凹下去的不能要,发浑的不能要,身上发黑的不能要,掉鳞的也不能要。 炖汤的鲫鱼不要太小,太小了刺多,也不能太大,腥气重,六七两刚刚好。 六七两是多大? 宁晃盯着水箱里挨挨挤挤的鲫鱼,眼睛发晕。 阿姨气势豪迈,指挥说,边儿上这条、这条,还有这条给我捞起来。 哦,原来这么大是六七两。 宁晃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三条天选之鱼的眼珠子是否格外炯炯有神。 最后老老实实称斤两去了。 去收银台的路上,阿姨又跟他拉家常:“跟对象一起吃饭啊?” 宁晃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到底算是有对象,还是没有对象,含含糊糊说:“算是吧。” 阿姨一路简直就是夸人精再世:“我说呢么,你这样的,肯定早早就让人定了。” “又漂亮,又乖,又肯干活,一定会疼老婆。” 宁晃被夸得耳朵都粉了,一本正经装酷,半天没敢吱声。 就是结账时看阿姨手里东西多,老老实实帮忙拎袋子。 冷不防手里一轻。 他扭头,瞧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陆忱,冲阿姨笑了笑,彬彬有礼打招呼。 ! 这人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陆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低声说:“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估计你就是在买东西。” 所以在收银处等他。 结果就看见一个浑身漆黑的小酷哥,跟在阿姨后面,乖巧听话、唯唯诺诺。 连话都没说,陆忱心就先化了一半。 宁晃“哦”了一声,给他看手里的袋子,说:“鲫鱼我买了。” “真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便见陆忱垂下头来,在他耳边低声说:“真好,会疼老婆。” ?! 他都听见了??? 鱼还活蹦乱跳的。 宁晃先熟了。 106 阿姨看着突然冒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来,隐约觉得自己之前哪里说的不对,但又没好开口问。 宁晃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种场景似乎应该介绍一下陆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身份。 最后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是,我一起晚上吃饭那个。” 他听见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他。 阿姨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两个人,一个稳重温和,一个精致锐利,恍恍惚惚不知道该夸什么,最后蹦出来一句。 “挺……啊,挺般配的。” “谢谢,”陆忱显然比他擅长跟人交际:“顺路送您一下吗?我们往景园的方向走。” 阿姨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住附近。” 宁晃咳嗽了一声,闷声说:“那送您到门口吧。” 一路跟阿姨说话的变成了陆忱。 陆忱显然比他更会讨长辈欢心,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明明也是西装笔挺,却半点没有距离感,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人逗笑了好几次,还能问几道菜谱出来。 宁晃侧着头看过去。 正好瞧见陆忱的嘴唇,淡而软,形状漂亮,说话间轻轻开合,教他一下想起早上被亲了一口的事儿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亲了。 更是匆忙忙回过头去。 走了两步,心神不宁。 陆忱问他:“小叔叔,怎么了?” 宁晃没说话。 陆忱偷偷碰他手背,小声说:“……是不是想家了?” 小叔叔家里的情况,比他还复杂,三十几岁便很少再提,十八岁不知道会不会触景生情。 “没想什么。” 他撇过头去。 转眼已经到了超市门外,阿姨回头看过来,热情说:“你们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陆忱冲着阿姨挥手。 宁晃也跟着挥手,心里却嘀咕,总不能说,他真的觉得,陆忱挺适合做老婆的吧? 连细腻的心思都很适合。 107 傍晚回去,发现鲫鱼挑得果然很好。 葱买错了。 他在葱里挑的最细的那根,依旧应该叫大葱。 小葱还静静躺在超市里。 “没事,鲫鱼汤用这个也行。”陆忱围着奶黄色的围裙,忍着笑给葱切段,“要是葱油面就没办法了。” 鲫鱼改刀、豆腐切块、海鲜菇撕开,不需要煮很久,就变成了浓郁漂亮的奶白色。 放胡椒、放盐,葱花不能放,去腥用过就行了,小叔叔讨厌葱花。 陆忱就着勺子尝了一口,嘴唇便被鱼汤润湿。 宁晃偷偷看了一眼,又暗啐自己没什么出息。 不就是一张嘴么,亲没亲有什么值得想的,估计三十几岁早就亲腻了,看都懒得看一眼。 “拿碗。”陆忱说。 上次亲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他刚过来,在露台上,变回去又变过来…… “小叔叔,碗。”陆忱没等来碗,又提醒他一次。 “啊……?哦。”他冷着脸,背过身去取出两个汤碗来。 陆忱就举着勺子,看着他的背影悠悠地笑。 最后滚烫奶白的鲫鱼汤装在白瓷碗里端上桌,一口下去,从舌尖儿鲜到了后脑勺,配上软糯的米饭,把整个人都给熏得暖洋洋。 汤喝了整整两碗,又吃起鱼肉。 鲫鱼刺多,他一点一点挑鱼刺,又说:“网上那个视频,我看见了。” 陆忱“嗯”了一声。 “吵架我也看见了。” 陆忱又“嗯”了一声。 宁晃皱眉质疑:“……就不能把我那双塑料拖鞋给裁掉吗?” 他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当初拍选秀视频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会穿着丑不拉几的一双塑料拖鞋。 第41节 现在好了,全国人民都看到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陆忱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宁晃瞪他。 他把手举起来,笑着说:“这可不关我事,至少要歌的事情,是你自己安排的。” “我只负责把视频找出来,然后执行。” “现在的事情,发视频的时机,索赔,追回版权,都是你跟团队商量安排好的。” 宁晃愣了愣。 陆忱找了双筷子,给宁晃剃鱼骨头,说:“我是很想帮你解决麻烦。” “但是想了一下,可能你自己把歌要回来,会更开心。” 他笑了一下:“希望我没猜错。” 宁晃愣了愣,半晌确定地回答:“没错的。” 虽然是以莫名其妙丢失记忆的形式,来体验一个虚假的十八岁,但懵懵懂懂间,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三十四岁, 他仍希望不会让过去的自己失望。 “那我们还是没有白在一起这么久。”陆忱笑了起来,把挑好刺的鲫鱼推到自家小叔叔面前。 宁晃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听见陆忱盯着他,轻声说。 “对了。” “小叔叔,亲了。” ……什么亲了? 宁晃还沉浸对自己的感受之间,猛然听见这么一句,忽然串了频道。 然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关于早上隐约的薄荷气息,和淡淡的柑橘香。 !!!亲了!!! 他瞪圆了眼睛。 陆忱就光明正大站起身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徒留宁晃一个人在原地,夹起一筷子鱼肉,魂不守舍地送入口中,头顶都要冒出烟来。 再回来的时候。 听见宁晃故作平静地嘀咕:“亲、亲了就亲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忱喝着水,看了他一眼。 这话要不是对着鲫鱼说的。 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108 18岁笔记: 小葱是小葱,大葱是大葱,再小的大葱,也不会变成小葱。 34岁批注: 那为什么我变小了,会变成恋爱笨蛋? 第32章 108 吃过了晚饭,宁晃难得没跑去露台吹风,开了电视听声音,赖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看程忻然挨骂,多少有点乐趣在里面,甚至想亲自热闹热闹,被陆忱拦住了,说是容易转移视线被抓住话柄。 他便不服,给陆忱看手机屏幕:“那你怎么转发了?” 屏幕上赫然是陆忱的转发记录,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发了宁晃的选秀视频,配字是:“原作最好听。” 陆忱就笑:“他们不敢找我事。” 陆老板可是公司有法务部的男人,谁闲的发疯,才会来跟他较劲。 宁晃哼了一声,继续去翻陆忱的微博。 陆老板还是个实名认证用户,头像就是吉祥物日光光,粉丝数量很大,微博更新频率很低,大都是企业微博相关,剩下的私人微博更少。 就那么几条,还大都是宁晃的演唱会、演出。 他转发也简简单单: 支持。 买票了。 喜欢。 活得像是个虚假的粉丝号,下面的评论也千奇百怪。 喊爸爸的、产品反馈的、股票股价的,跟宁晃有关系的微博下面,多半都是插科打诨说俏皮话的。 “怪不得陆爸爸最近没动静,又追星去了。”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一直也没看明白。” “都说了是朋友关系,有钱人就不能听歌了?不能有个喜欢的歌手了?” “那也许是歌迷关系?” 谁家歌迷还亲嘴。 还床头留套。 宁晃哼了一声,把页面翻过去。 却听见陆忱轻声说:“小叔叔,跟你说件事。” “说。”他说。 “我要出差几天。”陆忱说。 “几天?” “五天。” “哦,”宁晃盯着手机,说,“你去吧。” 眉眼嘴角却不自觉耷拉下来,看着不大高兴。 陆忱说:“要跟我去吗?” 宁晃嘀咕,说:“不行,还有节目。” 而且节目现在选手都合宿在一起,导师也可以加入,偶尔拍拍节目素材。 本来宁晃没打算去,但陆忱要是出差,他这几天还不如去节目宿舍混吃混喝。 陆忱想了想,说:“也好。” 宁晃现在没有记忆,总让人放心不下,节目组那边起码人多,还有一个夏子竽。 但小刺猬答应的这么爽快。 还是让陆老板心里不大高兴,用力揉了他头发一把,说:“没良心。” “白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了。” 宁晃白他一眼,说:“你出个差又不是去英勇就义,我还给你唱段十八相送么?” 他一说歌名,旋律便不自觉冒出来,说着还真的哼起来。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 他嗓子好,唱得不是越剧唱腔,也清凌凌得好听。 却架不住陆老板在他后头接:“梁——兄!啊!” 宁晃当时就是虎躯一震。 陆老板还搁那唱:“英!台!若!是……” 半句没唱完,就被宁晃捂住嘴巴,面无表情说:“哥,算我求你了。” “别唱。” 好好的祝英台与梁山伯,让他唱出生不如死的味儿来。 估摸着演得是罗密欧与鲁智深。 陆老板就在他手心儿下翘起嘴角,眼睛笑成一双糖月牙儿。 ——倒让他脸红起来。 手掌下覆着的,是陆老板的嘴唇。 他撤回手来,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暗,电视里还吵吵嚷嚷播着不知是什么的广告,屏幕忽闪忽闪的光,流转过陆忱那双优雅的凤眼,柔和的眉宇,最终落在了浅笑的唇上。 早上亲的,他都没有感觉到。 他让人蛊了似的,脑海里一片浑浑噩噩,却不知不觉开口。 “走都要走了,” “要不要……再亲一下。” 陆忱看他。 第42节 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说了句什么话,脸上烧着,慌里慌张地找补:“就是说,那个,就,随口说说。” 却冷不防嘴巴被轻轻啄了一下。 一触即逝。 “像这样?”陆忱看着他,眼神带着了然和笑意。 宁晃怔住了。 半晌,却凶巴巴地说:“你别动。” 骄傲又别扭的少年,就扯住对方的领带,屏住呼吸,倾身靠近。 缓慢而轻地贴上对方的嘴唇。 睫毛可数历历可数,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只是简单的亲而已,连吻都算不上,他手心儿都已经出了汗,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而小心翼翼。 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他才稍稍挪开,回到原本的姿态。 “这样……就可以了。” 宁晃神思不属,灵魂也跟着夜风飘飘荡荡。 他嘴唇上有残余鲫鱼的味道吗?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心跳的很快。 109 宁晃亲完立刻就后悔了,老实说,他最后悔的不是该不该亲,而是应该在陆忱临滚蛋之前亲的。 这样亲过之后,就完全不用考虑后续该怎么面对陆忱的问题。 否则就会像眼前这样,在床上背对着陆忱,心如擂鼓,一声一声,几乎要把他给震晕了。 他心想, 该死的,他就不能现在变回三十四岁吗? 他快猝死了。 冷不防耳根被碰了一下。 就像炸了毛似的抖一下。 陆忱在他身后笑说,你耳根好烫。 他恶声恶气:“不要你管。” 他就哄他,说,小叔叔,我以前也不敢亲你来着,特别怂。 以前的陆忱和他? 宁晃的耳朵支棱起来,阴阳怪气:“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陆忱就支着下巴说:“以前胆子很小的。” “你要不要听?” 小刺猬在被窝里纠结了半天,终于慢吞吞翻了个身,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和别别扭扭的表情,说:“你说吧。” 陆忱就笑起来。 是在程忻然的几次事件之后。 他压抑而不可言说的情愫,如蔓草般疯长。 110 他那阵在读研究生。 一边是难度极大的项目和论文,一边被父母亲戚追问性向、使出各种手段给他介绍女孩,甚至追到学校来,想要带他去看医生,一边又是他蠢蠢欲动、想要创业做出成绩的野心。 他从念书时便是一个事事完美主义的性子,对自己要求可怕得高,学不会放过自己。 这些便像是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儿来,每到晚上,焦虑得合不上眼睛。 而他有奇怪的怪癖,精神一焦虑,就忍不住跑去刷厕所、刷露台、洗锅碗瓢盆,清理油烟机灶台,还有边边角角的缝隙,半夜怕给宁晃吵醒,都是轻手轻脚、开着小灯做的。 谁知宁晃半夜起夜,迷迷糊糊趿拉着拖鞋出来上厕所。 就瞧见房子到处都锃光瓦亮,纤尘不染。 连沙发套都拆下来换掉,餐厅的地板已经被擦干净,还打了蜡,他打开灯一看,甚至能瞧见自己的倒影。 而自家一米八几的大侄子,穿着围裙,挽着袖子,带着粉色的塑料手套,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跪在地上吭哧吭哧擦地板。 好一副受万恶旧社会迫害的童养媳形象。 ——面面相觑三秒,大为震撼。 宁晃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梦游?” 他尴尬得想要撞墙,半天才咳嗽一声,小声说:“不是,我就是……睡不着。” 宁晃实在搞不清楚,他睡不着跟他擦地板有什么关系。 他尴尬地站起来,说:“我一焦虑睡不着,就想做点什么……吵着你了么?” 宁晃把他拉起来,把他手上那双的可笑的塑料手套给一只一只拽下来,扔到一边儿去:“你排解压力我管不着,但是已经凌晨三点了。” “你是要猝死了么?”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小声说:“不想睡,一闭眼就心烦。” 宁晃又把他围裙解下来,说,傻逼,你越不睡觉越烦。 围裙的系带在背后,打了个不太好解开的结。 宁晃笨手笨脚替他解下来的时候,手臂环着他的腰,像是在抱他。 他盯着宁晃软蓬蓬的头发,恍恍惚惚想,原来他比小叔叔高。 他说,项目催得好急,好烦。 宁晃就淡淡说,说要不就不写了,怎么还把人给逼疯了。 他就笑,说那就毕不了业了。 毕不了业,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 他陷入无尽焦虑的死循环。 被宁晃敲了一下。 “你不还会做家务呢吗。”宁晃说:“还他妈会给地板打蜡,我这辈子就没见识过。” 他笑起来,说:“又不能做一辈子。” 宁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又说:“还有,小叔叔,我喜欢男人。” 宁晃说,你又不是没说过。 “小叔叔,你能不能……闭眼。” 他的声音都快发颤了。 宁晃的话头一下就停了下来,半晌,松开手,看了他一眼。 也许耳根是烧了起来的,睫毛也是在颤的。 沉默了许久,还是闭上了眼睛,别扭生硬地开玩笑:“陆忱,你不会想大耳刮子抽我吧。” 他捉住他的肩膀的时候,感受到了紧绷的肌肉。 他俯身,阴影覆在宁晃的面孔上,目光落在薄而红的嘴唇上。 他心脏跳得厉害。 却又想起了太多。 怕父母亲戚发现他对宁晃不一样的情愫,怕影响到宁晃好不容易才稍有起色的事业。 又怕宁晃接受不了他的感情,连陪在他的身边都成为奢望。 最后只得狼狈仓惶地直起身来。 也许过了很久,他额头抵在宁晃的肩头,用力抱住了对方,仿佛这只是一个粗糙而非细腻的拥抱:“小叔叔,我好累啊。” ——他感觉宁晃颤抖了一下。 也许是失望的,又或许是庆幸的,或者一切都是他的误读。 宁晃狠狠地捏起了拳头,最后又松开。 由着他抱了许久,最后只是给了他一个脑瓜瓢儿。 说:“别招我,滚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刺猬:谁说我笨蛋!我超勇的! 注: 《十八相送》 小叔叔和陆老板唱的那段。 祝英台: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第33章 111 第43节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寥落秋雨,第二天起床,气温便凉了一些。 宁晃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不愿意起床。 陆忱也就由着他睡懒觉,自己起床做了早饭,把行李箱检查了一遍,又添了一件外套。 不知道是不是装行李的声音把宁晃惊醒了。 一回头,宁晃正坐在床上,捂在被子里头,睡眼惺忪地盯着他发呆。 十八岁还赖床的小刺猬,刚刚睡醒就显得格外和软可欺。 他就坐到床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找了两件外套,给你挂在外面,你去录节目的时候带上,这个天气穿正合适。” 宁晃耷拉着睡眼,点了点头。 “冰箱里留了巧克力,你也带一点儿过去,录节目兵荒马乱的,没准儿就要熬夜早起,容易低血糖。” 宁晃又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一点头,就像是要倒下去睡着了似的。 “手机保持联系,别动不动就忘了看,你现在还属于病号,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立刻联系我……” 陆忱又絮絮嘱咐了许多,一件衬衫穿了十多分钟,才把扣子都给系上。看着宁晃惺忪迷糊的神色,停了话头,说:“先睡吧,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给你发消息。” 结果宁晃裹着被子,就闭着眼睛往边上一倒,软塌塌一坨,就都倒在他身上。 他被压得猝不及防,慌忙抱住那一大坨被子。 对上宁晃迷迷糊糊的睡眼,便怔了一下,半晌声音软下来,说:“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了?” “没有。”宁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干涩,伸手揉了揉眼睛,又闭上了眼睛。 却没从他身上爬起来。 陆忱也没把他推开,像是跟一坨棉被相依相偎。 晚秋的清晨雾蒙蒙,起床后的空气湿冷地黏在皮肤上,就显得被子里的小叔叔格外暖和。 壁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过去,他俩这样在一起呆了许久。 他说:“小叔叔,一会儿飞机该晚点了。” 被子里的宁晃“哦”了一声。 那一坨被子慢吞吞地从他身上挪开,宁晃扑通一声躺回床上,变回了一个人睡着时该有的样子。 他站起来穿衣服,领带系到一半,还是没忍住,垂首亲了亲小叔叔的额头。 嘴唇顺着鼻梁,到精巧的鼻尖,顿了顿,瞧见宁晃紧闭的眼皮,在紧绷着不知该不该睁开。 便恶作剧似的,用微热的掌心覆了宁晃的眼睛。 低头啄了啄嘴唇。 “喂。”宁晃抗议。 他就笑着,在他耳边儿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电话也会经常打的。” 宁晃没说话,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于是暖和的手掌离开了眼皮,行李箱拖动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门也跟着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 宁晃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随手把床头的小刺猬抓进被窝里,泄愤似的捏来捏去,抱着闭上眼睛。 吸了吸鼻子,被子里还有隐隐的柑橘气息。 嘁,就出个短途差,搞的那么黏糊干什么。 112 宁晃是睡到太阳起来才起床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检查某位离家人口给他留了什么早饭。 鸡蛋是他喜欢的熟,豆浆只放了一点点糖,大头菜切丝凉拌,淋了一点香喷喷的辣油。 一口一个的奶香小馒头。 宁晃吃得慢吞吞,把电视打开,房间里一下多了许多声音,倒显得热闹了一点。 想来想去。 摸出手机,给标注着老流氓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到了吗。”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直都没有回。 宁晃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光让他保持联系,结果自己倒没动静了。 把手机揣进兜里,去工作室练琴,听歌。写歌。吃外卖。 看一会儿无关痛痒的电视节目,越发无趣。 不高兴地给夏子竽发消息,说自己可以早一点去录节目 夏子竽倒是回得很快:“怎么突然这么有工作热情了。” 他说:“有点无聊。” 夏子竽发了个看穿一切的表情包:“你家小男朋友又出差了吧?” 他死鸭子嘴硬:“跟他有什么关系。” 夏子竽跟他一起合作多年,早摸清她的规律了:“你家大侄子一不在,你就会变工作狂。” “我还以为是二十几岁才养成的毛病,没想到天生就是工作狂,让你家大侄子拖后腿了。” 他:…… 夏子竽乐得给他科普从前的光辉事迹。 那时候陆忱经常跟着导师出差。 陆忱前脚出门,后脚宁晃就不着家,时常回家睡个觉洗个澡就出门,懒得回家,就直接睡在公司的录音室。 录音室算不上什么舒服的地方,空气不流通,还闷热,宁晃也不嫌弃,盖着外套就睡,连头发上的马尾都懒得拆。 一觉醒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这里支棱一块,那里落下一绺,他也不在意。 起床草草叫个外卖,吃过了就接着录。 没几天就开始掉体重,他本来长相就有单薄锐利的质感,瘦下来越发显得脆弱,好些人都传说录音室里住了个颇为标致的男鬼。 夏子竽回回去见他,他回回都是一副邋遢鬼的模样,在人人都光鲜亮丽的娱乐业公司里分外显眼,全靠颜值撑着,才没有被当成混进公司的流浪汉。 他那时候倒也不大挑活儿,不止给自己做歌,给夏子竽做歌,也给公司一些年轻小偶像做歌。 他摸爬滚打那几年,什么曲风都试过,什么歌都能信手拈来,产量堪称劳模。 唯一的问题就是嘴巴毒,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开口没几句,就把好好的一个大男生给说哭了,录完音,就蹲在录音室门口抹眼泪,跟队友说自己吃不了这碗饭,不是这块料。 夏子竽去的时候,正瞧见那男生挺大的个子,蹲在门口眼睛通红,一句一句哭着说,自己也着急,但怎么急就是没有用,成宿成宿睡不着,但就是唱不好。 又说,念书也念不好,唱歌也唱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宁晃在沙发边儿上杵着,漆黑的发半扎不扎,皮肤苍白,眉眼懒懒冲她一抬,透着半睡不醒的惰怠。 没烟抽,咬着根棒棒糖解馋。 见她来了,就给她使眼色,说:“我刚说得有点过了,你去劝劝。” 女明星也不爱干这老好人的事儿,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唱得过不去就是过不去,谁还没哭过几场。” 宁晃看了那小孩半天,说:“还念书呢,两头忙活也不容易。” 比他家大侄子还小一点,个头倒差不多高。 这要是陆忱让人这么训,回去估计能把天花板都给打上蜡。 夏子竽笑话他:“你自从有了你那大侄子,倒越来越有人性了。” 宁晃懒洋洋瞪她一眼,说:“你去不去?不去也行,下一张专辑别找我。” 就这个理由,威胁女明星最管用。 夏子竽说:“行吧行吧,算我倒霉。是你的跑腿小妹。” 那时候她还是大波浪红唇的冷艳美女人设,倒了八辈子霉,要去装知心大姐姐。 跑去跟人说,别太难过,宁老师他月经不调,脾气暴躁,混熟了就好了。 大男生被这话吓了一跳,抹着眼泪偷偷往屋里看。 夏子竽说:“不用看 ,他就是嘴臭,剩下都好糊弄。你背地骂他几句,他也都不大生气。” “你宁老师说了,让你休息休息再接着录,其实已经有进步了,你仔细听他骂你那个口吻,已经逐渐由很嫌弃变成一般嫌弃了,等变成不太嫌弃,基本就行了。” 劝了好一会儿,把人眼泪劝回去了。 大男生眼泪擦干净,半信半疑喊:“宁老师,我一会儿回来接着录行吗?” 宁晃又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往屋里一钻。 大男生就慌慌张张看夏子竽。 夏子竽说:“别管,他就这样,你休息去吧。” 夏子竽恨得牙根痒痒,进门儿就骂他说:“宁晃,你这什么臭毛病。” 让她哄人,哄完了自己连句话都不会给,转头又没影了。 宁晃倚着沙发懒洋洋说:“我不会说话,说两句他又该哭了。” 夏子竽骂:“你不会说话?那你天天晚上给你大侄子打电话都靠心领神会是吧?” 第44节 宁晃理不直,偏偏气壮:“他又不是陆忱。” 夏子竽让他这话说的一愣,咂摸了半天这话里的意思。 宁晃出道这些年,绯闻不是没传过,身后的狂蜂浪蝶也从没见少,但恋爱的确一场也没见他谈过。 问就是想出名,想搞钱,谈恋爱有个屁用。 但现在一想,连性取向都是个谜。 夏子竽问他:“宁晃,你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宁晃翻个白眼:“问什么问,反正不喜欢你。” 夏子竽心想,要不是她还得让他做下一张专辑,她非得抄起话筒砸他不可。 自打认识宁晃,她看得一千多集柯南瞬间有了用武之地。 113、 宁晃跟夏子竽聊的文字消息,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的,聊了好一阵。倒真的捡起那么零星半点的记忆碎片来,只是模模糊糊不大真切,细细去想,却又有点头疼。 中途女明星又忙工作去了,他便干脆懒得想了,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儿午觉。 大约下午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他以为是夏子竽给他发了消息,懒洋洋地举起来看。 却发现是陆忱发来的。 手一抖,“啪”一声,手机直击面门。 好疼! 冷不防一下,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宁晃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手揉鼻梁,一手点开信息。 是两个短短的语音条。 陆忱是带着笑意,轻快柔和的声音。 “刚刚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现在落地了。” “今天的飞机餐好难吃。” 明明也没说什么,宁晃傻乎乎地揉着鼻梁,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第34章 114 陆忱出差谈生意的第二天,顺便去见了见合作多年的老朋友,是他读研时的师兄。 创业的事最初就是他跟师兄合计的。 师兄属于标准的高富帅,家境好、女友漂亮、要什么有什么,创业纯粹是一玩,便没有他那当初那拼命三郎的劲头,发展方向想法都截然不同,没多久便跟他各立门户。 没伤了感情,隔着山水迢迢,倒关系越发好了。 师兄是带着读书时女友来的,这两人前两年刚结了婚,陆忱便客客气气喊一声嫂子。 聊着聊着,便今禁不住绕道他的人生大事上头。 他师兄便在桌上笑着问他,说:“你还是那一位?” 他点了点头,笑得格外真心。 嫂子听不懂他俩的哑谜,问他:“哪一位?” 师兄说:“他本科到硕士,都只有一位,是个大痴情种子。” 嫂子当年也是跟他俩一个学校的,想得眉毛都拧起来了,说陆忱当年也是校草,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师兄就笑,说:“想知道么,零用钱给我涨涨呗?” 嫂子瞪了他一眼:“人就在我面前,我脑子进水了,非得让你讹上么。” 陆忱笑着看他俩打情骂俏,便也不瞒着,说,是宁晃。 嫂子吓了一大跳,说,是这两天热搜上那个明星么?我以为你跟他都是乱传的…… 话没说完,陆忱的铃声就响了,是一小段吉他的循环播放。 要是宁晃在,一定能听出来,是当初他发给陆忱的小段吉他。 陆忱便笑着跟师兄嫂子点了点头,出去接电话。 师兄还在给自己老婆科普,说,你是不知道,手机壁纸是他,听得歌也是他,穷的要命、演唱会还一场一场追,好几年了都以为他追星,要多疯有多疯,后来才知道,他就寄住在人家家里。 换了是他,能近水楼台、混进喜欢的人家里,非要欢天喜地让身边所有朋友都知道不可。 像他追他老婆那阵,几个哥们天天让他烦得睡不着觉,轮着翻儿给他出主意,没主意谁也别想睡觉。 但陆忱就是能隐忍下来,一瞒好几年,一点儿口风都不露。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宁晃,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宁晃的纠葛。 ——这种隐忍自持的能耐,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看过去,陆忱在窗边接他家那位神仙的电话。 目光几乎要化作一汪水,菩萨低眉莫过于此。 陆忱笑着说:“总算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在忙?”电话那边的宁晃凶巴巴问。 “没有。”陆忱说。 宁晃显然打电话来并没有什么大事,也不太会闲聊,没多久就想挂电话。 陆忱便主动问他:“节目录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摘了面具之后,他们都来看我。”小刺猬有点郁闷,说。“峨眉山看猴的都没看我的多。” 陆忱踱步到窗边,他师兄挑的地方很好,餐厅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湖景,月色并不透亮,却朦朦胧胧得好看。 他就笑起来,问他:“那怎么办?再把面具戴上吗?” “已经戴上了,”小刺猬说,“再来看我,我就都给骂回去。” “这么凶啊?”他慢慢说。 宁晃便说:“还行吧,夏子竽说我以前太凶了,见过我的选手,都有点怕我。” “但变小以后……好像不太管用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困惑。 陆忱也能想象到,大刺猬乍一变成懵懵懂懂的小刺猬,见过他的人,大约都会被可爱到心坎儿上,想上去揉一把,又瑟瑟犹豫、怕扎了手。 半晌说:“小叔叔。” “嗯?” 陆忱一本正经地说:“关系可以好,但头只有我能摸。” 他是有底线的。 小刺猬是他家养的小刺猬,看看可以,摸只许他一个人摸。 电话那边宁晃似懂非懂地嘀咕,什么玩意就摸头,谁敢摸老子头…… 115 宁晃跟陆忱通过了话,神清气爽回到合宿练习室,检查选手的作品。 他这个导师过来蹭吃蹭喝也是带着任务的,挨个给这堆选手修改作品、指导表演方案,他倒也不大介意,就是往那一坐,对面挺大个的男生就开始瑟瑟发抖。 宁晃皱着眉说,我还能把你吃了么,你哆嗦什么。 大男生吞了吞口水,小声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了……宁老师,我叫展延。” 宁晃愣了愣,忽然像想起来什么。 ——这就是当初让他骂哭那个男团成员。 他“哦”了一声,说:“你第二轮参加比赛的什么歌,我听听。” 展延把谱子递给他,缩头说:“我自己写的歌。” “唱。”宁晃说。 展延就眼巴巴唱了,他有点怕宁晃,嗓子就没放开,动不动还打哆嗦破音。 宁晃越听眉毛皱得越厉害。 后来展延不敢唱了,低头说:“……老师,我是不是不大行。” “这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晃本来想骂人,但不知怎的,或许是想起了陆忱的歌声,忽然觉得,这动静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于是咽下脏话,说:“歌还凑合,我给你看看。” 宁晃低头给他改歌,展延就坐在边儿上看着。 他十八岁的外表实在生嫩,低头改歌的模样一点都不凶,甚至有些乖巧的意味在里头。 展延心中的恐惧感便褪去一些,小心翼翼挨过去,开口说:“宁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不自量力啊?” 宁晃问:“什么不自量力?” “就是,我们那个团没了,我都二十八岁了,还做不切实际的梦,想要自己当歌手。” 宁晃没吱声,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显然是没听懂,这有什么可不自量力的。 展延忽然就轻松起来。 他说,宁老师,我当初挺感谢你的,真的。 要没有你做的那张专辑,谁也不会觉得我有唱歌的实力。 “还有就是……您没有看不起我。” 第45节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不会觉得他是没学过唱歌、靠脸吃饭的家伙,就随便唱唱算了。 也不会觉得他是个门外汉,写得歌一无是处,就随便敷衍。 “跟我没关系。”宁晃低着头给他改乐谱,说,“你有学过,也想把歌做好。” 这首歌虽然写得不那么漂亮,但有实验学习过的痕迹,也确实努力把自己的情绪寄予在这些零碎的声音里。 “得到什么,都是你的努力。” “不要什么都赖到我身上。” 宁晃把谱子冷冷拍在他怀里。 “所以,回去继续练唱歌,你唱得真的很烂。” “希望你的下一张专辑不是我来做,不然我会想揍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气活像当初那个二十几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自己倚着门吃棒棒糖、却偷偷张望他的宁大音乐人。 展延咧开嘴笑了笑。 “好。” 116 晚上十一点。 宁晃坐在合宿房间的窗台上,跟陆忱又通话了一回,问他睡了没有。 陆忱那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听起来便格外温柔,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想不想听歌?” 陆忱说好。 他就哼了一小段,是极其质朴青涩的旋律歌词,不像是他写的风格。 但他的声音唱出来,却偏偏越发纯粹好听。 陆忱就听着。 他一本正经地说:“一个选手写的。” 陆忱便问他:“怎么这么开心?” 宁晃愣了愣。 好半天,才傻乎乎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忱那边就笑了起来,笑声通过话筒,缭绕在耳畔,一路酥到心尖儿。 宁晃听得耳根发烧,半晌说:“笑什么笑,傻子。” 陆忱就说,不笑了,发生什么,你给我讲讲。 宁晃就断断续续地讲。 他对别人的好意和夸奖总是不大擅长,所以要想法子省去许多展延给他的感激之词,却又不知道陆忱能否理解他那复杂微妙的喜悦。 便说得磕磕绊绊,句不成章。 他侧坐在窗台上,窗外有漆黑的夜空,和模模糊糊的一轮毛月亮,夜风拂起奶白色的纱帘。 他小声说:“陆忱,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写歌很好,长大也很好。” 陆忱在那边轻轻喊他:“宁晃。” 他说不出什么,就是依稀感觉,情绪似乎透过了他笨拙潦草的话语,让陆忱捉到了。 便禁不住蜷缩了指尖儿。 他低着头,漆黑的发垂在通红的耳畔,偷觑窗外的夜空,依旧月色朦胧。 都怪这月亮长了绒绒毛,才会勾得人心痒痒。 他的手攥紧了手机,半晌说:“陆忱,我能不能……看看你。” 说这话的时候,心怦怦跳得厉害。 嘴角也紧紧绷着。 却禁不住陆忱那边沉默了一会,小声忍笑说。 “小叔叔……我在泡澡。” “你是要看穿衣服的,还是……” 宁晃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泡在浴缸里跟他说话的。 仔细一想,先头他笑时,还有隐隐约约的水声。 热气儿一瞬间冲到头顶上,脸也跟着通红发胀。 他手忙脚乱把通话给挂上。 心里骂骂咧咧,洗澡就洗澡,通什么话。 ——结果过了一会。 手机亮了起来,显示陆忱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点开一看。 陆忱乖乖发了张自拍给他, ……是泡在浴缸里的。 倒没有多限制级,只是有湿漉漉的发梢,有肩颈健康有力的线条,和滴答滴答缀着水珠的白皙皮肤。 还有带着温柔笑意的眉梢眼角。 “啪”一声。 手机掉在地上。 宁晃涨红了脸,骂骂咧咧看了手机半天,愣是不敢去捡。 ——无耻狗贼! 117 18岁笔记: 要独立!要冷酷! 多想想工作! 我难道是个粘人精吗? 34岁批复: 是。 18岁恼羞成怒,画了龇牙咧嘴的小人举着菜刀。 第35章 118 合宿的选手都是半大不小的年轻人,二十八岁的展延已经算是大龄青年,更多的还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十八岁的宁晃混入其中,倒是最生嫩的一个,哪怕背后被称作魔鬼导师,也是三两天就混熟了。 这些人不做歌的时候,就三三两两扎堆,几个凑在一起聊学校、写作业,几个凑在一起玩桌游、吃零食,还有几个凑在一起打游戏的。 游戏是用电视玩的,玩两局赛车、又两局拳皇,最后玩厨房游戏,一群人玩得热火朝天,几句就嘻嘻哈哈互相嘲讽菜狗,疯成一团。 宁晃路过那群打游戏的,眼睛就粘在屏幕上离不开。 他读书的时候是没怎么玩过游戏的。 他性格孤僻别扭,又总是去打工驻唱赚零花,便与学校里的同学,无形拉开一层隔膜。 每每讨论游戏厅、游戏机,似乎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酒吧里的话题他听不惯,可学校里的故事也与他无关,他早早就在成熟与青涩的世界的间隙游移,却又哪里都落不下脚来。 偶尔驻足,也是如现在一般,隔岸看烟火似的热闹。 电视前的几个选手在玩一个厨房游戏,是个需要团队协作、一起做饭的游戏,几个人轮流上场,这个切菜那个洗碗,玩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连看热闹的都在手忙脚乱地瞎指挥,声音震天,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展延也在那玩的大呼小叫,一回头看他正盯着屏幕,神色冷淡,还以为是自己的歌儿出了什么问题,战战兢兢喊他:“宁老师……” 他没说话。 ——不会是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吧? 展延就结结巴巴,游戏手柄都差点扔了,说:“那个,宁老师,我就随便玩玩……” 旁边两个选手倒是还没经过宁晃的摧残,初生牛犊不怕虎,欢欢喜喜地把人拉过来,手柄也塞到他手里,说:“老师,来一起玩么?” 他盯着手柄发呆。 展延心惊肉跳,说:“老师,你别理他们,他们没大没小的……” 就听见宁晃握着沉甸甸的游戏手柄,半天按了按键,才小声问:“这个怎么玩?” 展延:…… 旁边选手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教他,这个是左这个是右,老师,你先挑个角色,进了游戏我们慢慢学。 他皱着眉头挑了半天,就选了一只戴着厨师帽的大狗。 进了游戏手忙脚乱,一开始队友还忙着教他,后来就顾不上了,玩着玩着就急了,大呼小叫。 “诶诶,宁老师,你那个菜递过来。” “锅要开了锅要开了!老师你快去。” “宁老师,快快快,时间要到了。” 第46节 宁晃有点笨拙地操作手柄,指挥着屏幕上的大狗跑来跑去,一会儿切菜,一会儿刷盘子,西红柿卷心菜满天乱飞,最后还是没能通关。 哀声一片。 宁晃皱着眉盯着屏幕,显然意识到是自己操作不够麻利,一本正经问:“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展延说:“没有没有,是他们没有教好。” 宁晃就盯着屏幕上那只大狗生闷气,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菜。 都怪这只狗太笨了。 却又不把角色换掉,看了半天,冷着脸、握着手柄,小声问:“……那我还能再玩一局吗?” 几个选手被他说得一愣,面面相觑半晌,盯着他脸,强忍笑意,半天才说,“当然可以。” 宁晃又说:“你们看什么?” 一群选手赶紧转头,连连咳嗽,说:“没有没有,我们接着玩,接着玩。” 小刺猬偷偷雀跃的心,就又无声无息快活起来。 119 宁晃一下午都在那个游戏机面前坐着,选手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下好了,整个合宿基地都知道他们十八岁的宁老师在沉迷游戏。 后来到吃饭的时候,才勉勉强强把宁晃从游戏机面前拽起来。 展延跟他混熟了,就说:“老师你要是喜欢玩游戏,就买一台放家里呗。这个游戏有两个人就能玩。” 买一台游戏机! 宁晃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了。 而且他家里正好有两个人。 展延就教他用淘宝,给他看游戏机的价格。 ——两千多。 还不习惯自己是个富人的宁晃,皱着眉看了半天,在心里默默算钱。 两千多可以让他吃两个月的饭,攒起来可以买很多件衣服,短途打车可以打一百多回,省着点儿用够他可以活很久。 但是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游戏机。 展延又说,这个还能玩好多别的游戏,不连到电视上,随身带着也可以,你看还有限定版的款式…… 那个款式,赫然就是他喜欢的那只厨师大狗的主题。 越看越像陆忱。 宁晃心里摇摇摆摆,最后给陆忱发消息,非常正式地提出议题:“我们买一台游戏机好不好?” 陆忱说,什么游戏机? 他就把下午玩的游戏给他看,顺便很有心机地补充,说,这个可以两个人玩。 陆忱就回他,说好。 宁晃见他问也不问,又给他看淘宝截图。 又强调说,这个两千多块,游戏卡带还要几百块。 陆忱给他发了个语音。 他点开听。 听见陆忱笑着说:“小叔叔,咱们家有钱着呢,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要是密码忘记了,就发给我,我可以用你的副卡。”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宁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这也算是他长大的福利吗? 抠门小刺猬逛了一下午的淘宝,精挑细选买了两百块钱的吉他包,一百五十块一双的运动鞋,最贵的是一整套的少年漫画书。 链接统统都发给陆忱。 非常理直气壮、冷酷豪横地表示自己要把这些都搬回家。 陆忱说,好。 最后又发了一个超大的玩偶链接,是他玩游戏的那个厨师角色,戴着厨师帽的大狗狗。 他说:“要买这个。” 陆忱说:“床上已经有刺猬和煎蛋了。” 宁晃非常不满意:“不是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陆忱就委屈巴巴地说:“你把房子填满我都没意见,但是床上能留下我的位置吗?” “小叔叔,我不想睡客房。” 他两米大的床,不会最后变成小叔叔跟抱枕一起相亲相爱吧? “哦。” 宁晃失望地看着购物页面的大狗狗,半晌说:“……那我们可以把它放在客房吗?” “可以。”陆忱说。 宁晃就发了一个正在跳舞的小浣熊表情包。 发完消息,陆忱就在车上忍笑,又偷偷给小叔叔下单了一套完整的乐高。 宁晃年少时真的太容易满足了。 想着想着去翻清单,脑海里却又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影子来。 看着班里男生挤在一起、玩一台粗糙游戏机的宁晃。 吉他包破了,皱着眉贴上小布贴,继续用的宁晃。 认真把球鞋刷了又刷,忍不住想要一双全新球鞋的宁晃。 站在书店门口,蹭着看免费漫画的宁晃。 他忍不住为这些简单的愿望,感到心软。 安助理还在认认真真给他念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一扭头,发现陆忱坐在旁边,压根没听她说话,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眉眼弯弯、春光烂漫。 120 宁晃过足了有钱人的瘾头,下午又跟一群选手在一起,拍了这一期的宣传照。 大约网上已经隐隐有了关于他病情的风声,他的身份面貌便成了噱头,节目组便有意让他戴上一个半截面具,把上半张脸遮住,只露出漂亮的嘴唇和弧线优雅的下巴。 等到宣传这一期的时候,还会拿来吊一吊观众的胃口。 拍过了,宁晃又给自己拍了张照片,下意识想发给陆忱。 手指却又停留在屏幕上。 ——他这两天是不是有点跟陆忱联系得太频繁了? 选手写首歌要告诉他,吃个饭要告诉他。 认识了展延要告诉他,玩游戏开心也要告诉他。 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陆忱都会静静听着,不会表现出太夸张的捧场,但总能让他感觉到,陆忱是愿意听着的。 愿意听他抱怨基地伙食里的土豆胡萝卜,愿意听他玩游戏选了一只拖后腿的大狗,所以不知不觉就越说越多…… 如果要翻一翻这几天的聊天记录,也许要拉好久都翻不到头。 宁晃沉思着,点开自己的照片,越发不知道该不该发给陆忱。 而且这张照片……带了半张面具,只有下半张脸露出来,便只有嘴唇抿得微红,总觉得哪里不太合适。 却冷不放被展延大大咧咧拍了一下肩。 “宁老师,发什么呆呢?” 他指尖儿一抖,就这么发出去了 !!!! 宁晃瞪大眼睛。 就见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忍不住给了展延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展延已经理解到了他的凶并不代表敌意,便举起手说:“抱歉啊老师,没注意到你在聊天……” 话音未落。 宁晃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小叔叔。” “我想喝鲫鱼汤了。” 鲫鱼汤…… 临走前一天晚上,鲫鱼豆腐汤,十八相送,要不要再亲一下。 记忆放电影似的,一下都涌了出来。 连亲嘴的片段,都变成了手翻书画片,厚厚一本,一张一张都画着陆忱和他的脸。 飞快翻阅起来,那两张脸就贴得越来越近。 “啵唧”一下,嘴唇贴上了嘴唇。 他想亲他。 他蓦地抿紧了嘴唇,耳朵便骤然烧得通红,头顶几乎要冒出热气儿来。 一转头。 杀人似的目光看向展延。 ——都怪这家伙。 第47节 他就知道这张照片不能发! 宁晃的手机又震了震。 见陆忱说。 “我想你了。” 那温柔的眉眼,温柔的声音,便倏忽从记忆中冒出来,仿佛近在眼前。 他就这样慌了神。 踩着震天撼地的步伐,恐龙迁徙似的,当场逃窜。 第36章 121 陆忱出差计划原定是五天,谁晓得第三天晚上,这人就已经解决完所有工作,收拾停当准备撤退。 师兄打着呵欠去送他,站在机场大喇喇抱怨,说你嫂子还订了一家私房菜馆,人家一天就做两桌,本来打算带你去尝尝呢。 还有新开的那个马场,本来也打算带你去凑凑热闹。 “结果你倒好,火急火燎就往回跑,谁能把你家偷了么。” “免了,我可不会骑马。”他便笑着说:“下次来我这边,我请你和嫂子家里吃饭。” 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说:“一定。” 又说:“下次总能见到你家神仙了吧?” 陆忱温声说:“那要看他。” “他现在情况有点特殊。” 师兄打量了他半天,摇头叹气,说:“你啊。” 二十几岁这样。 三十岁还这样。 122 师兄一直知道陆忱在追星,但知道他追得有多疯,还是当年宁晃开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 那是宁晃做了那么多年音乐人,头一次有了自己的一场演唱会,在下着雪的冬天。 那年冬天也是这些年最冷的一个冬天,好些南方城市都下了雪。前一天还是暖冬,第二天就降了温,以至于流行性感冒肆虐,连宁晃也在演唱会前不久中了招。 挂了两天水,针头刚一拔,胶布还贴着,就连夜飞到别的城市去排练踩场子检查环节。 跟陆忱通话时,声音都是虚的。 他说:“小叔叔,我过去找你吧?” 宁晃有气无力骂他:“你找我做什么,你能替我上去唱是怎么的?” 他就说:“我替你唱。” 宁晃听了就笑,在电话那边笑边咳嗽,说你他妈上来唱,下面观众当场就要猝死好几个。 他听那声音难受的厉害,就不再招他笑。 宁晃骂骂咧咧在电话那边说:“你导师给你的活儿干完了么,天天不着四六的样。” “该忙忙你的去,我都多大了,离了你还能死了么,告诉你,别来啊,来了我也不见你。” 他不说话。 宁晃又问他:“听见了没?” “……听见了。”他声音闷闷地应。 话是这么说,他怎么也放心不下,临开演唱会前夕,还是偷偷追了过去。 也是碰巧了,他师兄老家就在这座城市,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师弟千里追星这脑残劲儿,好心收容他两天。 演唱会前一天,宁晃果然感冒又复发了,烧得厉害。 师兄就看着自己的傻逼师弟,围着围裙煮姜茶,用保温壶装了清粥小菜,带上感冒药和润喉糖,然后要打车跑去演唱会会场给人送去。 师兄尝了一口。 ——手艺还贼他妈的好,比他女朋友都好。 怪不得实验室私底下都喊他陆妈。 但一码归一码,师兄蹭了半碗热粥,放下筷子就训他,说:“你追星追傻了吧你,现在明星哪还有喝别人送去的东西的?也不怕是放了毒的。” 结果向来冷静克制的陆校草就垂眸笑笑,说:“送去就好,他喝不喝都行。” 说着穿上白色羽绒服,低头系鞋带,抱着两个保温壶,就要出门去。 师兄见他真的要去,惊了一跳,把人拉住说:“你等等,你还真去啊。” “我操,我送你去,行了吧。” 师兄就开着他崭新的路虎,冒着大雪,带他到开演唱会的体育馆。 一路师兄都在逼逼叨叨骂他有病,说没见过追星追的这么疯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人家小女生追星都不送这些了?人家也不稀罕这些,你还不如学学网上那些……那叫什么来,打榜做数据是不是?好歹不用出门挨冻。 又说,这些明星粉丝海了去了,你追有什么用,追也瞧不见你。你有这追星的精神头,三个男朋友都泡到手了…… 见他一直笑着不说话,就知道劝不住,又重重叹一口气,说:“平时挺聪明一个人,是不是让那帮龟孙子喊妈喊傻了,追星都代入妈?” “回头我跟他们说说,不能再喊了,这不是把人忽悠瘸了么。” 那破体育馆在大学里头,师兄找停车位就找了好久,又给朋友打电话。 挂了电话给他交代,说:“我跟那帮明星没什么关系,最多能找人给你带进后台。” “自己送了东西就走啊,别干傻事,让人家保镖揍了我可不管你。” 陆忱就冲他点点头,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过去了。 那天雪下得很大,好些人守在进出通道,等着宁晃过来彩排。 碰巧就让他们蹲到了。 宁晃戴着口罩,脸色苍白,说话时一阵一阵冒白气儿。 一群人显然也早得了他病了的信儿了,追着他喊,说,宁老师注意身体,我们给你送了药了,您记得吃,粥是在便利店买的,姜茶也是找附近饭店送来的,您注意身体,多喝水。 宁晃走得很慢,边走边嘟囔,说药会吃,粥也会喝,助理已经带他去打了封闭针了,今天的演出不会有问题的。 歌迷催他,说外头冷,你走快点,走快点。 他便走得快了一点。 又说,我好着呢,好些工作人员照顾我一个,你们别瞎操心。 他在那儿站了半天,本该上前去,但忽然就停了脚步。 连手里抱着的两个保温壶,都忽然有些多余。 ——宁晃说完话,抬了抬眼皮。 不知道是不是瞧见他了。 在大雪中,穿着白色羽绒服,跟雪融为一体、像个傻逼似的他。 师兄骂了他一路,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宁晃就一眼的功夫,他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低下头,假装路过似的避开了。 123 后来那两个壶,他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只是模式化的感谢,笑着说,谢谢您的支持,我们一定转交给宁先生。 但他很清楚,这些到不了小叔叔的手里。 大雪里头,他呵着白气,脱了手套,木着手指给宁晃发消息。 字斟句酌,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最后却发:“祝你顺利。” 又深一脚浅一脚,木讷地跑回停车场。 头发挂了霜,鞋底的缝隙里踩了碎雪,又凝成了厚实的雪块,像给他打了一副冰马掌,脚冻得发麻。 哪怕车里空调开得燥热,一阵阵寒意仍是从下往上直窜。 师兄在车上抽烟,见他,把烟掐了,问:“送去了没有?” 他把手捂进袖子里,垂下头说:“送了。” 师兄费解,说:“你他妈送都送了,怎么还一副死人脸?” 手机“滴滴”一声。 宁晃回他消息。 他低头瞧了一眼。 “好。” 他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按灭了手机消息。 他说:“师兄,天太冷了。” 他有时会想,会因为富裕变得胆大、因为有钱而变得足够勇敢的人,一直不是小叔叔,而是他自己。 124 陆忱下了飞机,连家都没回,跟夏子竽打了声招呼,就直奔位处郊区的选手合宿基地。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完全,他就在宁晃的房间门外了。 他是存了一些坏心思,想要看看宁晃被吓一跳的表情的。 “咚、咚、咚” 第48节 他轻轻扣了扣门。 门里响起了房间主人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睡意正浓地抱怨:“谁啊。” 他不说话。 眼前的门便被拉开了。 陆忱扬起嘴角的笑意,却忽得愣在原地。 三十四岁的小叔叔,眉眼慵懒恣肆,碎发凌乱,支棱在门边,含着睡意挑眉瞧他。 “……这算是惊喜?”宁晃问。 陆忱的嘴唇动了动,半晌说:“那个,小叔叔,你,变回来了?” “嗯。” 宁晃呵欠连天,扯着他的领带,把人扯进房间里,还不忘一脚把房门踢上。 声音里睡意朦胧,说:“你来的刚刚好。” “再陪我睡一会儿。” 说着就把人直接扯到床上。 陆忱便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等等,我鞋还没脱。 他家小叔叔这才把他领带松开,自己“扑通”一声,倒进软绵绵的枕头和床上。 陆忱低头坐在床边脱鞋,自己找出拖鞋,把外套板板正正挂在衣架上,领带解开。 正准备找个地方把领带放好的时候,又被小叔叔一把扯上了床。 “别忙活了,”宁晃不耐烦地说,“再磨叽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他便笑着翻了个身,挨到小叔叔的身边。 笔挺的衬衫被压出了褶皱,腰带上冰凉的金属扣倒是让小叔叔抱怨了一声,随手给他扯出来扔在了床边。 宁晃自己的房间里是没有摄像头和收音的,便睡得格外放肆,像抱着大号玩偶似的赖在他身上,还变换了几次动作,给自己的手臂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放着,才说:“我刚睡了五个小时不到,昨晚通宵打游戏来着。” “我年轻可真有精神。” 陆忱就说:“没事,那就睡个懒觉。” “嗯,”宁晃脑袋在他颈窝拱了拱,找到了自己习惯躺着的位置,半晌又说:“出差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轻声答:“还好,事儿不多。” “还是这个点儿回来,坐的红眼航班?”宁晃懒洋洋抱怨,“陆老板,都这么大身家了,用得着这么抠么。” “大不了以后我把机票给你报了。” 陆忱就闷笑,无声无息把人往怀里抱了抱,说:“不是正好陪你补觉么。” 宁晃“哦”了一声,显然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嘀咕说:“闭眼,睡觉。” “嗯。” 过了一会儿,宁晃又觉得不对劲儿,抬眼看看,这傻子还盯着他看呢。 便骂:“你倒是闭啊。” “一会儿就闭。”陆忱说着,轻轻蹭了蹭他的嘴唇,又顺着吻到脸颊。 说:“小叔叔,你睡你的,我再看你一会儿。” 还带一点牙膏的薄荷味儿。 有些笨蛋连夜赶深夜航班,在飞机上洗漱来看他。 宁晃饶是三十四岁的脸皮,也禁不住有点发烫,“嗯”了一声,脸往陆忱颈窝里埋了埋。 爱看就看。 他又没不让他看。 第37章 122 这一觉就睡到晌午,陆忱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谁在偷偷捏他的脸,戳他紧锁的眉头。 但一睁眼。 宁晃正一本正经,抱着自己的笔记在读。 他喊他:“小叔叔。” 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宁晃一动不动,佯做专心,耳廓却染上了淡淡的粉。 他便禁不住腹中暗笑,一翻身便抱住他,抱怨说:“怎么不叫我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 宁晃便说,想睡就多睡一会儿,起那么早干什么。 他便拖着宁晃一起回被窝来。 太阳正好,教人懒洋洋地不想拒绝。宁晃便把本子合上,也跟他挤在一堆。 他也不拆穿他,就慢悠悠问:“你不都记得写了什么吗。” 宁晃嘀咕说:“越看越傻。” 话虽然这么说,但眼底却是带了些怀念和笑意的。 陆忱就搂他腰,使坏说:“给我看看么?” 宁晃就拍他一巴掌,说:“想都别想。” “敢看就剁了你包饺子。” 陆忱心想,把他剁了哪还有人会包饺子,小叔叔连个面都和不好,就会吃饺子。 但还是把人抱得舒舒服服,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起这么晚没事儿么?” 宁晃便说没关系,本来导师就不用全天跟着录制的。 再说了,本来合宿期间来一天意思意思就行,我陪着他们录了好几天的素材,还不准我跟家属休息休息么。 陆忱便笑:“我算导师家属啊?” “不然呢?” 赖床这事儿存在传染性,宁晃不愿意起,传染给陆忱,陆忱又传染回他。 阳光给床上的两只懒虫撒上香喷喷的佐料,隔着玻璃窗,就烘焙出惹人眷恋的甜香。 宁晃半晌翻了个身,终于问他:“你梦见什么了,一直皱着眉,还说梦话。” 陆忱想了想,还真想起点儿梦里的内容来,说:“小叔叔,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演唱会?” 宁晃“嗯”了一声,说:“就是我发烧那回?” “你还记得啊?”陆忱问。 “能记不得么,”宁晃嘀咕,“人都差点没了。” 他是顶着低烧上去唱完的全程,整个演唱会二十多首歌,连造型带衣服换了六七套。 也是他那时候第一场演唱会,图个热闹,舞台效果喷水喷火干冰一样都不少,结果到头来全是自己折腾自己。 表演的时候全靠针剂药效顶着,一下来人就彻底不行了,倒在沙发上就没起来。 迷迷糊糊让人送医院去,白天打完针 ,晚上就又烧起来。 反反复复好几天,到了回家养病的时候,陆忱为了照顾他,硬是两天没去学校。 这还能不记得么。 陆忱就说:“其实你表演那天,我去过。” “就是,想给你送点吃的。” 宁晃“哦”了一声,一点惊讶的表情没露出来、 陆忱这才感觉不对劲儿,抬眼看他,说:“……你知道啊?” 宁晃白他一眼,说:“大雪天抱着保温桶傻站在那,想看不见都挺难的。” 陆忱便闷笑一声。 123 其实他连陆忱怎么把保温壶塞给工作人员,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病的头晕眼花,一抬头瞧见陆忱,险些以为自己病更重了,还问助理来着,说:“我特么这要是产生幻觉了,还能不能上台?” 结果被把助理吓得够呛,赶紧又给他喂了一片退烧药,说:“你瞧见什么幻觉了。” “我看见……”他一边喝水,一边吃药,忽得顿了顿,说,“算了,你等会。” 他就循着陆忱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便碰见抱着两个大保温桶的工作人员,还在那闲聊,说现在孩子长得真好看,就刚刚那个小帅哥,自己进娱乐圈都够格了。 那保温桶长得很眼熟,他便给要过来了。 抱到后台,一样一样拿出来,粥粥水水带上小菜,热气腾腾摆了小半张桌子。 他感冒了吃什么都难受,其实尝不出好坏。 只是一口一口慢吞吞往下咽,肠胃暖和了一点,似乎人也就跟着暖和一点。 那天夏子竽是他请来的嘉宾,过来看他,见他吃上了饭,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助理说一天都没吃东西,过来找我搬救兵,吓我一跳。” 虽说歌手空腹上台状态好,但宁晃眼下这个状态,空腹铁定撑不过全程演唱会。 第49节 忽得瞧见两个大保温壶放在边儿上,说:“这哪儿来的?伯母送的?” 宁晃摇了摇头,也不难过,就说:“她说今天不来了,那边的家里也有人感冒了,走不开。” 夏子竽的心就沉了下去,却笑了笑,又换了一个猜测:“那是你大侄子送的?” 他就点了点头。 “人呢?” “走了。” 确切来说,是跑了。 见了他跟小鸡见了老鹰一样,扔下保温桶就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头的话说重了。 夏子竽愣了一下,说:“走了?你怎么不留下来,好歹是第一场演唱会,送个饭就让人走啊。” 他没力气跟她抬杠,就说:“你别管了。” 夏子竽犹豫了一下,兴许是已经猜出什么了,便说:“宁晃,你要不还是把人叫回来吧,台下有个自己人,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说:“走都走了,算了。” “我把他叫回来,他也没心思看演唱会,回头再让他提心吊胆一晚上,担心我病死在台上。” 夏子竽便说,宁晃,你就算今天死了,那也不是病死的,多半是憋死的。 他说:“那也是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夏子竽还想再劝,一转头,却看他病恹恹垂着头吃粥,嘴角却是透着一点笑意的。 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说:“好吧好吧,至少吃了饭就行。” 宁晃的手机响了响。 她说:“又是你那大侄子?说什么?” 宁晃说:“祝我顺利。” 他慢慢按着手机,回答他。 “好。” 124 后来是到两个人在床上赖到肚子咕咕叫,才不情不愿爬起来的。 陆老板到处找他被小叔叔扔掉的腰带。 宁晃不情不愿地找自己穿过来的衣服。 皮外套、工装裤、颈环、长筒靴。 下一刻就要骑上机车出去打架斗殴的靓仔套装。 看一件沉默一件,眉头倒竖,很想劝失忆后的自己从良。 穿倒是也能穿上,但多少有点紧绷,三十几岁的人了,总觉得有点冒傻气。 便招呼陆老板:“有干净的衬衫没有,借我一件。 陆老板从他整整齐齐的行李箱里,捡出一件浅灰色的来给他。 宁晃就把袖子挽起,松松垮垮垂在手腕。衣领扣子解开好几颗,配了银色的挂链,用手拢起马尾时,越发显得颈项白皙修长,男友衬衫穿得坦坦荡荡、风雅漂亮。 陆忱刚刚把自己的腰带从床底下给找出来,抬眼就瞧见宁晃穿着自己的衬衫,坐在床边,咬着一根皮筋儿,跟马尾作斗争的模样。 心弦就仿佛被轻轻撩过。 被宁晃瞪了一眼,说:“看什么看,过来帮忙扎头发。” 他傻乎乎过去。 又被看了一眼:“你拿着皮带给我扎啊?” 他这才傻乎乎的放手。 他站在那,接手了宁晃头发,宁晃接手了他皮带。 他说:“你先转过去。” 宁晃正研究他皮带呢,随口道:“你就这么扎吧。” 他俩就面对面、各忙各的。 那皮带扣颇为繁琐,宁晃研究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才研究明白,皮带应该怎么扣上,便忍不住嫌弃他:“这什么玩意,怎么买了个这么复杂的。” 陆老板:“……你选的。” 宁晃翻脸不认人:“是我吗?” “现在装失忆,是不是晚了点。”他笑着说,“你当时在商场看了个样子就买回来了,扣子是他们品牌专利,我也研究了好半天。” “哦,”宁晃悻悻地说,又替他把皮带扣穿过孔洞,开始指挥他:“陆老板,吸气、收腹。” 他无奈说:“小叔叔,我没有啤酒肚,用不着吸气。” 宁晃给他扣上,轻哼一声:“没有幽默感,演习演习,万一以后有了呢。” “以后也没有。”陆忱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哪还有盼着男朋友长啤酒肚的。 宁晃就笑起来,被陆忱按住肩膀,温声说别动,我这儿扎半天了,净给我捣乱了。 于是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碎发间穿梭,衣服上淡淡的柑橘调,都纠缠着融在一起。 宁晃乖乖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了什么。 “扎好了。” 陆老板颇有成就感地松手,自认扎马尾的手艺颇有长进,已经会松松垮垮扯出一点碎发来做造型了。 宁晃却仰起头,说:“陆忱,演唱会那天,你煮的粥……我是喝了的。” 陆忱愣了一愣,手松开。 温和的凤眼怔怔地瞧着他。 宁晃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没敢跟他对上,却还是抿了抿嘴唇,慢慢说:“那天夏子竽让我把你叫回来,我没叫。” “……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了。” 第38章 125. 两人拖拉到中午才走出房门,合宿基地午餐提供自助餐,宁晃就带陆老板蹭一顿。 宁晃负责指挥,陆忱就自动自发夹菜、并且码得整整齐齐。 一会儿皱着眉说,小面包烤的还可以,寿司卷不行吗、但可以凑合。 一会儿又说烤肉夹一点,但是还得配着黄瓜丝,不然腻得流油。 最后拿得多了,又趁陆老板低头吃饭,往陆老板托盘里头拨。 陆老板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的小山又高了一点,却视而不见。 正碰上展延愣头青似的过来打招呼。 他隔着老远,倒没看出宁晃已经变大了,热火朝天抱着餐盘过来,发现情况不对,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他对三十四岁的宁晃有ptsd,半天干巴巴挤出一句:“宁老师好。” 三十四岁的宁老师就看他一眼,说:“好。” 他双脚驻扎在地上,不知道该不该挪窝。 就听宁晃说:“想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别勉强自己。” 其实这话,宁晃说得还颇为真诚,他跟他家大侄子吃饭,没必要让展延惨兮兮地食不下咽。 但落在展延的耳朵里,那就是阴阳怪气。 他今天要不上这个桌,他就完蛋了。 于是大男生低着头干巴巴地傻笑,说:“老师,我就乐意坐这儿吃,嘿嘿,嘿嘿嘿,挺好的。” 坐下来就被陆老板上下扫描了一便,确认他完全不是小叔叔喜欢的类型,看态度,应该是还算熟悉的后辈。 冲他点了点头,极其温和地笑了笑,说:“你好,我是陆忱。” 展延咳嗽了一声,说:“你好,我叫展延,展翅高飞的展,延续的延。” 心里倒暗自嘀咕,总觉得宁老师带来这个朋友,长得倒像是娱乐圈的,甚至还有点眼熟,但气质不像,有些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他不关注八卦,一时倒真没认出陆忱是谁来。 坐在他俩旁边,仿佛前有狼,后有虎,只得闷头扒饭,想尽早开溜。 他跟陆忱都是高个子,饭量也颇大,两个托盘都垒得跟小山似的。 区别只是陆老板吃得更加慢条斯理,温文尔雅,旁边那个吃得艰难困苦。 宁晃吃了两口就累了,懒洋洋支着下巴,说:“个子高吃的都多么?” 陆忱便笑着说:“大概吧,我以前上学那会儿不更能吃么。” 确实。 宁晃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轻哼:“你读书那会儿,我怀疑你胃里有个黑洞。” 陆老板从念书起就个头高,又练肌肉,怎么想都不可能吃的少了。 有一段时间,宁晃很热衷于请他吃高价自助餐,因为总感觉一顿饭下来,反而赚了不少。 那时候陆忱还是个青涩学生的样子,下午给他发个餐厅地址,到了傍晚,陆忱就穿着卫衣外套,踩着运动鞋,背着挺大一个书包,就过来了。 到了餐厅门口,把耳机摘下来,规规矩矩缠好,塞进包里,再看一眼表确定自己来的不早不晚,才去前台说,宁先生叫我来的。 第50节 那时候吃饭没有这样贵公子的派头,就是一副青涩温和的大男生模样,低头认认真真跟服务员说谢谢,小心翼翼用刀叉,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宁晃撑着下巴,嘲笑他,大侄子,大小姐吃饭都没你秀气。 陆忱就耳根发红,说:“我怕给你丢人。” 被小叔叔敲了头,说:“我们又不是来吃霸王餐的,你丢什么人。” 宁晃嘴挑,所以在外其实吃得不多,没一会儿就停下来喝果汁,看他换了一盘又一盘,慢悠悠问他,说你一直都是这个饭量? 他无奈道,说长个儿的时候吃得更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不是白说的。 “这么说,已经算是好养的了。” 宁晃撑着下巴,喝着果汁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陆忱听了,心跳的厉害,忍不住轻声问他,说:“小叔叔,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了?” 宁晃看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因为某个做饭的笨蛋,因为觉得菜钱是宁晃出的,不好意思占更多便宜,每次做饭都按照宁晃的食量做双份,自己吃不饱肚子饿得咕咕叫,晚上在房间里啃零食被发现了。 但还是没有继续欺负小朋友的脸皮,宁晃把话咽下去,把一张卡片放在桌上。 说:“朋友送的,充钱开了预存卡。” “我没空来吃,你这个月记得来,把这卡里的钱吃完。” 至于平时做饭的事情,等下次有空再慢慢跟这个死脑筋说。 126.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俩想起了同一件事。 宁晃垂眸笑了一下,陆忱也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却谁也没有提起。 展延很难形容自己的这种感受。 明明两个人的话不密,偶尔也会带他一两句,让他不至于尴尬地闷头苦吃。 但这种你一言我一语的氛围,仿佛密不透风的球体,把这两个人紧紧地包裹黏连在一起,仿佛他们本就是一起的。 转眼间,那难以形容的气氛,又这样弥漫在空气间。 陆忱只是慢慢把盘子里的基围虾拨好,推到小叔叔面前,说:“没准儿也不是长得高才吃的多,可能吃得多才长得高。” 宁晃倒还真思考了片刻,半晌嘀咕了一句,说:“你说我没长到一米八,会不会是年轻时候挑食的原因。” 陆忱也跟着他思考,说:“有可能。” 宁晃挑食,营养摄入状况想来很差。 “现在是没救了,”宁晃还真一本正经问,“等我变回去的时候,好好补补,会不会还有点救?” 陆老板就笑吟吟说:“好,那我多给你补补。” 说着,下意识揉了他头发一把。 揉过了,忽得想起,现在的小叔叔,是三十四岁的小叔叔,旁边还有个硕大的电灯泡看着。 面面相觑半晌。 展延嘴巴差点能塞下一个鸡蛋。 宁晃也跟着愣了一下,耳朵一下烧得通红,半晌咳嗽了一声,训他:“没大没小。” 展延慌慌张张低头扒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是不是,撞破什么秘密了。 127. 下午的时候,宁晃给这群选手做最后一次合宿指导,其实该改的歌都已经改完了,最后一次指导,也无非就是凑在一起,想要煽煽情打打气。 宁晃压根就不会干这活,懒洋洋支棱着腿,让他们挨个唱最后一遍。 选手们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天,要面对三十四岁宁老师的考验,个顶个的好嗓子,偏偏还是一个一个头上冒汗。 果不其然,三十四岁的比十八岁的还凶。 骂完了,一个一个都成了遭了霜的茄子,蔫巴巴趴在地上。 只剩下宁晃一个人坐在那儿,说,唱完了没,都唱完了就走吧。 他的家属陆先生,就在旁边坐着,边听边笑,等休息了,才过来给他递瓶水喝。 这时候倒有人胆子大起来,约莫是想起十八岁宁晃打游戏时的好脾气了,开始跟宁晃闲聊。 起初聊这个病症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后又好奇记忆来回横跳的感觉。 最后聊得熟了,便开始起哄架秧子,说都最后一次指导了,让宁晃唱两句。 宁晃瞟过去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改了口,说:“那什么,要不……金主爸爸来两句……” ——被展延踢了一脚屁股。 这选手喊完更后悔了,得罪了宁老师充其量挨顿骂,得罪了金主,事情便更大了。 陆忱在工作以外,倒都是好脾气,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唱。” 宁晃便闷笑。 选手都是年轻人,见他脾气好,更是胆大包天地闹腾起来,大着胆子说什么越说不会唱越会唱,跟宁老师混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会唱。 他俩关系好,倒是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忌讳,这调门就越喊越高。 满屋子都喊,金主爸爸来一个,金主爸爸唱一个。 陆忱便委屈巴巴看向宁晃。 宁晃嘴角都按不住了,半晌从旁边拎过吉他,故作不耐烦说:“说吧说吧,都想听什么。” “连赞助方都起哄,一个一个都不想在节目呆了。” 一群半大的小子姑娘嘿嘿乱笑,哄着宁晃连唱了好几首。 空荡荡的练习室,塞满了宁晃的歌声。 宁晃就坐在那,抱着吉他,眉眼不见了凶戾,反而带着淡淡的柔和。 他唱什么都好听,周围一群人连蹦带跳,连吵带闹,气氛烘出了现场演唱会的效果。 听了好几首犹不过瘾,还想再来个返场的时候,被宁晃挨个踹出去了。 回来了骂,说歌一个个写得不知道怎么样,起哄倒很有一手。 话这样说,眉眼间却是难得几分跳脱的笑意 。 他年少时很少跟同龄人相处,年长了朋友更少,难得有这样一次,便似乎连身上的惰怠劲儿都鲜亮起来。 陆忱就坐在那,静静注视着他,倒给他看得不大自在了。 他坐在陆忱身边,说:“你刚刚怎么不唱?” “怕我连你一起训么?” 陆忱就笑着说:“怕有损宁老师威严。” “放屁,”宁晃嘀咕,说,“你唱歌,跟我威严有什么关系。” 陆忱不说话,想蒙混过关。 宁晃忽得轻哼了一声,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挑高了眉,说: “陆老板,怎么这么大身家,都不能壮你的胆啊。” “……我什么时候怕你丢人过?” 陆忱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半晌却笑起来,偷偷拉宁晃的手,眉眼柔软温存:“小叔叔,只有在你面前。” 渴求被包容全部的自己,又想做无懈可击的陆老板。 宁晃不说话了。 半晌骂他一句:“这么多年了,还是傻蛋。” 第39章 128. 到这儿是合宿的最后一天,宁晃本来早早就想走,但晚上还有最后一段合宿结束的聚会,展延和几个选手热情劝他留下来一起狂欢。 只是终究比不得一群半大小子的活力四射,热热闹闹地吵人。 唱rap的,开香槟的,唱歌的,那边还有打赌输了秀街舞的,连夏子竽都玩疯了,在那轰隆隆打架子鼓。 到处都闹哄哄,只有陆老板身边,永远是能让人安宁的。 宁晃跟他一起窝在一个摄像头不大能拍到的沙发角落里。 陆老板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看文件,键盘轻轻的敲击声,都格外柔和悦耳。 “去玩么?”陆忱说。 “不去,跟一群小孩有什么可玩的。”他拒绝。 “之前不还挺喜欢打游戏呢么?”陆忱笑着说。 “那是失忆了。”他又矢口否认。 “下午跟他们热闹也挺高兴。” “也就一般。” 一来一回,陆忱忍着笑意开口。 “小叔叔。” “嗯?” “……没什么。”陆忱低下头继续敲键盘,嘴角却轻轻翘起来。 第51节 宁晃轻哼了一声,趁无人注意,无声无息离他更近了一点。 手臂贴着手臂。 人到三十四,对别人未必有多坦诚,对自己却坦诚许多。 他眷恋陆忱身边的温存和安心,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嗅着淡淡柑橘的味道,跟陆忱肩挨着肩坐一整天。 他想起自己失忆时的抱怨。 自己确实是个粘人精。 餐厅那边似乎有人在弹吉他,是月亮河的前奏。 他就跟着哼唱。 唱了两句,忽得瞧见陆忱在看他,便禁不住自家大侄子的学霸身份来了。 蓦得耳根有些发烫,心里直打鼓。 倒不是别的,他在思考自己英语发音有没有露怯。 他上学那会儿成绩就很凑合,中途出来漂泊之后,那点儿散装英语全是从英文歌里学来的。 他喜欢不少外国乐队,还喜欢看电影里的歌,但只有唱歌最灵,口语就差了很多了。 偏偏陆忱还挨过来,喊他往下唱。 他越发心虚了,说:“干嘛?” 陆忱贴在他耳边,慢慢说:“你唱英文歌……” 他拧起眉毛,说怎么,发音不对还是唱法不对。 陆忱嘴角翘了翘,小声说:“都对,就是……有点色。” 宁晃倒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单词念错了就行。 一会儿才尝出这话不对劲儿,说:“陆忱,你这叫淫者见淫知道吗?” 陆忱就说:“我说真的。” 他唱中文歌的声音清澈,到了英文就带了一点缱绻的味道,在他耳边儿唱,唱得人心里酥软发麻。 小叔叔让他夸得不好意思、人发飘,半晌说:“我有点明白你之前的感觉了。” “嗯?” “……怕丢脸。”他说。 惯常喜欢装模做样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起来。 却又谁也不好意思看谁。 一个低头看电脑。 一个扭过头去看一群选手们打碟蹦迪,开了个彩灯球,群魔乱舞。 宁晃手机震了震,他低下头,看见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想牵手了。” 肩膀挨着肩膀,非要发消息,什么毛病。 他凶巴巴回他:“牵什么牵,监控对着这边呢。” 离得远,又不是完全看不见。 陆忱发了个可怜的流泪大白狗。 这个表情包还是从十八岁的他那里偷来的。 宁晃就笑起来。 别说,真的有点像他。 陆忱约莫是见他笑了,又一连追加了好几个大白狗,满屏都是可怜巴巴的狗狗眼。 宁晃迟疑了片刻,看了看自己和陆忱之间放着的一件外套,悄悄把左手放到外套下面。 某人在键盘上跳跃的右手,就偷偷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陆忱的手是暖的。 被外套盖上了,瞧不见动作,触感倒格外细致。 另一只手的手心儿覆着他的手背,柔和亲昵地揉捻过去,又调皮地钻进他的指缝之间,将他的手牢牢扣住。 他忍着没说话,假装正在看选手头钻地跳街舞。 那只手就不满地捏了捏他,又偷偷搔痒他的手心儿。 他指尖不自觉蜷缩起,又被人攥住,平日里按弦爬格子的手,茧子起了消消了起,也不曾在意过,却忽的被人玩具似的摆弄来摆弄去,格外地令人窘迫。 耳根便也跟着烧了起来。 冷不防见展延大剌剌走过来跟他搭话,他下意识想抽手。 却被扣住,越发放肆轻轻按揉他指尖的薄茧。 手法像在按揉小猫粉嫩嫩的肉垫。 他心里骂娘,却偏偏不想让自己后辈看出端倪来,皱着眉问怎么了。 展延就灰溜溜说:“宁老师,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他们让我来问问……” 他眼神儿不着痕迹地往陆忱那撇了一眼:“你有对象没有。” 就说话的功夫,那边儿桌上好几个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却冷不防又被搔了搔手心。 陆忱慢腾腾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小爱心。 ——他妈的,诡计多端。 他说:“有。” 于是那边满桌欢腾,上蹿下跳的有,唉声叹气的也有。 还想追问是谁,男的女的。 被宁晃一个眼神儿下去,统统吓缩了脖子。 展延一走。 宁晃就冷笑着,拍了陆忱的手一下。 挑着眉斜睨他,说满意了么,我的流氓大侄子? 陆忱却盯着他想,幸好沙发这边儿灯光晦暗,不然全世界都能瞧见他家小叔叔脸红的样子了。 半晌低下头,颈项纠缠间低语。 说:“满意了,谢谢小叔叔。” 他不答还好。 这么一答。 宁晃想控告他,利用普通汉字耍流氓。 129. 两个人挨了一阵,宁晃便越发心不在焉。 想回家,想让陆老板给他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再躺在自家干净柔软的沙发上,跟陆老板看场新出的电影。 丢失记忆时的思念。 和现在的思念,如出一辙。 别说聚会了,连多出一个人来都嫌多。 便偷偷给陆忱发消息,问他要不要逃。 陆忱看着外面的天,回复:外头下雨了。 宁晃看了一眼,是绵绵细细的雨丝,连个带声的雨点都没落下来,便小声说:“碍事么?” 他想了想,说,不碍事,车就停在外面。 于是两个三十岁往上的人蹑手蹑脚提起鞋子和雨伞,连行李都没收拾,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宁晃抱着雨伞、手机和电脑。 陆忱先蹲下来先穿鞋,穿完了,又示意宁晃踩进鞋子里。 被宁晃瞪了一眼,说:“作什么作,东西接着,我自己能穿。” 他抬头笑着说:“小声点,一会儿他们出来抓咱们。” 眼神儿却粘在宁晃的脚踝上,喉咙干得厉害。 宁晃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哪有工夫理……” 话还没说完,他便轻轻攥住宁晃脚踝,说,抬脚。 他家小叔叔也是入了魔了,难得顺从一回。 他把鞋带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站起身来,开始逃亡。 合宿基地建在荒郊野岭之外,陆老板的车还停得远,他俩就偷了一把伞,挤在下头歪歪扭扭地走,还没走到半路,雨就变大了。 黄豆粒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却连车的影子还没看见。 两个人相对着傻眼。 宁晃说:“说好的不碍事呢?” 他仍是好好先生似的笑着说:“小叔叔,主意是你出的。” 说着,又把宁晃往伞底下拉了拉。 他恍惚听见小叔叔在哼那首,他刚刚哼过的歌。 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ld. 第52节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秋雨仍是透心凉。 等跑到车上去,打开暖烘烘的空调。 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宁晃头发都能拧出水,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又到精致的喉结锁骨,隐没到湿漉漉的布料里头。 偏偏嘴角的笑意明亮,侧过头来看他,嘴里故意挑剔他:“陆老板,我信了你的邪了。” 他身上也落汤鸡一样,却见宁晃扬了扬眉。 说:“过来。” 他便顺从至极的靠过去,说:“干嘛?” 宁晃勾住他脖子,扣着他后脑,轻轻吻了吻嘴唇:“报复。” 宁晃却就这样被他捉住了。 先是温存谨慎的试探,然后是久旱逢甘霖似的索求。 宁晃攥紧了他的衬衫。 被吃过了嘴唇,又黏黏糊糊吻过颈项,咬过耳垂。 眉眼是他熟悉透了的,嘴唇也是他吃过无数次的,烈火燎原似的熏熏然,叫他忍不住继续下去。 连小叔叔声音沙哑地喊他陆忱,都没顾得上。 左右只会被他堵上嘴唇。 亲得没完没了。 雨点噼啪噼啪的打在车窗,宁晃攥住他衣角的手,又被他结结实实地扣住,最后被轻轻踹了一脚。 宁晃有些恼火地瞪他,说,你轻点。 雨水潮湿、冰冷、又黏腻。 粘在他和他的皮肤之间,被体温融化。 他吻他的耳垂,一本正经地说,就不。 宁晃瞪大了眼睛,听话的大侄子一下变成了肆无忌惮耀武扬威的陆老板,产生了若有似无的失控危机感。 却又被黏黏糊糊地抱着蹭来蹭去,听陆忱在他耳边笑着说:“小叔叔,不想再出差了,我会想你。” “非常、特别想你……” 明知道是胡话,却还是心尖一软。 宁晃冷而锐利的眼眸,也无声眯起,氤氲起雾气,下意识摸了摸陆忱湿漉漉的头发。 “我也想你。” 他小声说。 滚烫的脸皮又被啄了一口。 明明是玩笑似的情话,与雨打窗声混合在一起,就这样敲得人心乱如麻。 陆忱伏在他肩头,把坏心眼和痴迷贪恋的神色偷偷藏起。 静静享用心上人难得表露的柔软,汹涌澎湃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叔叔唱的歌,《moon river》 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出自电影《蒂凡尼的早餐》。 第40章 130. 两人本想再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不想一回去,陆老板就感冒了。 原本这几天出差就是来回跋涉,急忙忙赶回来、好容易睡了一个好觉,当天夜里就先淋雨后开车,再让车上的空调一吹。 回来就头疼得厉害。 洗完澡出来眼神脚步都昏昏沉沉,头上还盖着大浴巾,擦都不知道擦一下,水顺着头发往下滴答,就一言不发,往人颈窝里埋。 那点儿水,就全都洇到宁晃刚换的睡衣里头去了。 宁晃一手帮他擦头发,一手往额头一摸,好家伙,发烧了。 禁不住骂了句脏话,说早知道就回合宿基地了,先擦干了再走。 陆忱在他颈窝里闷哼:“那不白溜了么。” 再说了,谁要跟一群小崽子凑一起。 宁晃说:“那也比感冒了强。” 陆忱不知道说什么,就知道往他颈窝撒乱拱,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衣服让陆老板脑袋蹭湿了一大片。 宁晃费了好大劲,才用那张大浴巾把陆忱头发擦干,又强行按在那吹干,才赶紧把人推到床上去量体温。 又自己换了衣服,跑去医药箱翻药、倒温水,最后一看,三十七度六。 还凑合,算是低烧,不至于烧糊涂了。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看着他吃药,又开始秉性复苏、落井下石:“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又笨又倒霉。” “一起淋的雨,我怎么就没事儿。” 没擦干就要在车里亲,让他停会儿还装模作样说就不。 啧,能耐。 没说两句,三十岁的陆老板就面子挂不住,极其不高兴地把被子拉到头顶,表示不愿意理他。 ——越病越幼稚。 宁晃忍不住想笑,戳了戳被子,问:“还有哪儿不舒服么,明早我把家庭医生叫来?” “不用,”陆忱在被里的声音发闷,“吃点药,两三天就好了。” 宁晃又说:“现在怎么办?给你弄点粥吃?” 陆忱这才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隐含期待的眼睛说:“你会煮么?” 宁晃就说:“我给你叫个外卖。” 陆忱又把被子拉回去,不大高兴地装睡。 就差没在后背贴上几个大字。 拒绝外卖。 宁晃又把他被子拉下来,懒洋洋弹了他脑门一下:“我给你煮,你敢吃我就敢埋。” 陆忱终于露出一个笑来,轻声说:“怎么不敢?” 宁晃轻哼了一声,趿拉着拖鞋用手机点超市送菜,心想陆老板这是什么毛病,本来这阵就黏黏糊糊,生病了还脾气见长。 现在更好,已经学会给他摆脸色了。 怎么越看越像…… 撒娇。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词儿来。 骤然心情大好。 131. 菜送来得很快,宁晃略微打扫过浴室,很快就进了厨房。 陆忱在床上发着低烧,又听着动静,又有些躺不住,蹑手蹑脚跑去厨房偷瞄。 刚买回来的食材还放在台面上,看材料应该是要做香菇鸡丝粥。 他家小叔叔正立在厨房切香菇。 刚刚洗过吹干的头发被随随便便扎在脑后,米白的v领棉质长袖,宽松的居家运动裤,围着他平时用的奶黄色围裙,拿着主厨刀,低头垂眸的模样格外温暖。 窗户湿漉漉的,外头是涟涟的雨水,一片漆黑的天空。 但宁晃却是灯火下柔软又温暖的存在。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看见菜板上被剁得七零八碎、万分凑合的香菇片。 陆忱想笑,忍住了。 隔了一会儿,宁晃又摸出超市刚买的鸡胸肉,发了一会儿呆,对着菜谱皱眉思考了半天,最后又是小心翼翼、正经八百地肢解成丑陋碎块。 对照着菜谱,一步一步切葱姜,烧水,焯水材料。 举起装米的量杯,对着灯光确定刻度,眯起眼睛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在做什么严谨的化学实验。 扎不住的几缕碎发,就这样随着动作轻晃,勾得人心里也跟着摇摆。 宁晃低头手机搜索了半天,忽得抬起头。 他赶紧闪到墙后头去。 就听见宁晃费解地自言自语:“……一比八……一比四……一比十……怎么全说得不一样?” “煮个粥怎么还这么多花样?当炼仙丹呢么……” 过了一会,他似乎在询问生病的陆忱,和询问其他人之间抉择了片刻。 第53节 最后选择给夏子竽打了个电话。 怕屋里的陆忱听见,小声问:“我是宁晃……对,我先走了,你们太吵了。” “你别管这个,香菇鸡丝粥,米和水的比例……” “是粥,喝的粥。” “不是陆老板,是我煮粥……” 压着脾气、颠三倒四问了好几句,显然没问出来,终于没忍住,头大如斗:“夏子竽,你到底喝了多少?” “……算了,喝你的吧,记得让经纪人接你。” 那边儿显然夏子竽已经玩得开心,顾不上他了。 宁晃瞪着手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给夏子竽的经纪人发了条消息。 又倚在墙边,换了个人拨电话。 “对,我是宁晃……不是、不是专辑的事,你新歌我还没听,我骂你干什么。” “那什么,香菇鸡丝粥……” 陆忱垂下头,下意识捂住嘴巴。 肩膀无声地耸动了两下,总算压抑住自己喉咙里奔涌的笑意。 却从眼底倾泻而出。 132. 关于照顾别人这件事,宁晃在遇见陆忱之前,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 他对自己的生存要求就是,有吃有住,活着就行,能偶尔下馆子吃顿好的,就是全部要求了。 对别人那便更是如此。 但遇见陆忱之后。 才隐约意识到,生活中多出一个人的变化。 他演唱会之后生病的那会儿,在外地住了好几天的医院,后来还是陆忱没忍住,找了个借口过来看他。 他那时也实在不想拒绝了。 带着粥菜水果来的,俊美颀长的男生拐着大包小卷过来,难得冒着点儿傻气。 他左手挂着点滴,只有右手能吃饭,也贴着输液后的胶布,还留着许多吊瓶后的痕迹,陆忱看了就抿嘴唇,说怎么打了这么多针。 他说,最近病情总反复,而且我血管好像长得不大标致,护士扎得也怪费劲的。 说着,舀一勺粥水,原本皱着的眉宇,也就跟着不自觉舒展开。 难得没有挑剔。 陆忱便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帮他把粥水摆好,又问他吃苹果还是橘子。 橘子。 陆忱就认认真真坐在他床边,给他剥橘子。 医院的一片寂白里,陆忱坐在那,仿佛是他床头暖色的一盏小灯一样。 橘子递到他嘴边,他咬住,薄薄的皮破开,酸甜的汁水就在口腔中肆意流淌。 他小声说:“晚上就回去吧,你不还得念书吗?” 陆忱摇摇头,说没事。 又去给他剥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 他其实真的不愿陆忱陪床,因为他身体不舒服时,脾气也不会太好。嗓子疼,头也疼,有时鼻子还不通气,说话更是没耐心,三两句就不想说了,便总想赶陆忱走,省得让他受他的气。 但陆忱就跟听不见似的,帮他把枕头垫高,问他舒不舒服,会把药盒垫在他输液的手底下,会帮他调节吊针流速。 偶尔在他床边坐着看文献、写报告,等打完一瓶针剂,又替他找护士来换。 然后认认真真问护士,他适合吃点什么。 护士见他俩都长得好看,还当他们俩是兄弟,一边换吊瓶,一边笑说:“你们兄弟俩是一起长大的吧?感情真好。” 宁晃听了,再看陆忱,竟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自豪感。 便也不再赶他,倒是开玩笑,说:“陆忱,我要不以后收你当义子吧。” “等我老了,就缺你这么个人床头尽孝。” 陆忱敲键盘的手一顿,用无奈的表情看他。 他便笑,说:“你爸在乎你喜欢男的,我不在乎,我还比你爸有钱,以后财产都继承给你……” 大男生无奈又忧愁的表情更甚,连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小叔叔……” 他便难得心情好起来,笑意也跟着展开。 陆忱看出他无聊来了,便问他要不要看电影。 他俩便支了个小桌子,用陆老板的笔记本看迪士尼。 人物唱歌时,他也忍不住打着拍子哼。 但挂吊针的手不能动,一动就会被陆忱按住,说别把针头给碰掉了。 几次下来,把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低声说:“输液的时候,手会很凉。” “我帮你暖一会儿。” 他看不清陆忱的神色,只知道那时候陆忱的手,的确是很温暖的。 他愣了半晌,到底是“嗯”了一声。 屏幕上的人物还在活蹦乱跳地唱歌,可他原本哼到一半的歌,忽然就停了。 却又忍不住去神游天外,想,这有点像是牵手。 像是那种在电影院约会的学生小情侣,不好意思在大街上亲近,便在黑暗的角落,无声无息地牵一牵手。 然后就一路牵着,走出电影院去。 谁都假装没有发现。 ——这幻想真傻。 133. 陆忱看了好半天,眼看着宁晃把材料都放进电饭煲,才恋恋不舍地躺回去。 过了一会儿,宁晃把粥端过来,还给他找了个小桌子支在床上,方便他慢慢喝。 香菇鸡丝粥热气腾腾。 宁晃有点不大自在,眼神飘忽,摸着后颈说,居然还挺成功的。 ——他自己也没想到,除了菜切的很丑之外,味道居然还挺好的。 陆忱就在腹中偷笑。 他是看着小叔叔按菜谱步骤一步一步,笨拙又认真地做好的。 很难不成功。 但表面上,仍是一副虚弱疲惫的样子,病恹恹地说:“小叔叔,我生病了。” 宁晃说:“废话,没生病你躺这儿干嘛。” 他便露出正直且温文尔雅的神色,轻声询问:“……能喂我吗。” 宁晃看了他半天,面无表情说:“陆忱,你是感冒了。” “不是手断了。” “一会儿尿尿是不是还用我帮你扶着?” 陆忱被他噎得没话,失望似的垂下眸:“哦……” 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只是最近因为宁晃的病情,给他一种隐隐约约的感受:宁晃对他,比他想象中要更包容一些。 便忍不住想要超出平时相处的边界,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偷试探。 他磨磨蹭蹭地伸出手。 却又见宁晃拿着勺子的手停了停,到底是从碗边舀了一勺,犹豫了半天,递到他嘴边。 轻哼一声,说:“张嘴。” 见他傻了。 宁晃越发尴尬,眼神儿也跟着飘,半晌要收回手,说:“我就说,你又不是手断了……” 俩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看都怪腻歪的。 也不知道陆忱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才搞出这么一个提议来。 宁晃犹豫着收回手,却冷不防手腕被轻轻攥住、拉了过去,再松开时,勺子已经空了,听见陆忱忍着笑说:“从现在开始,已经断了。” 陆忱想。 小叔叔也不要对他这么好。 他会忍不住得寸进尺。 第41章 133. 宁晃这天晚上被陆忱赶到客房去睡,声音闷闷地说,别把他传染了。 宁晃压根不理他,懒洋洋往床上一倒,轻哼:“车里闷了那么久,嘴都亲过了,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陆忱说:“不行,你去睡客房。” 第54节 宁晃只装听不见。 没想到病中的陆老板,拎起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就这样把三十四岁的宁晃提出门外去,“啪”一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宁晃站在门前人都傻了。 他家大侄子反了天了,竟然敢把他拎来拎去了,还在他家把他关到卧室门外去。 还有,他不是病了么,这是哪来的力气? 他“砰砰”敲了两下门,说:“陆忱,你他妈出来,不然你完了。” “我数三个数,”他冷声说,“一……二……” “三”还没数完。 就看见门开了。 陆忱把他的手机、大煎蛋和枕头一起塞到他怀里,慢条斯理说:“客房的枕头有点矮,备用的被子在壁橱。” “小叔叔,我现在是病人,你要对我温柔一点。” 说完,门就又关上了。 关门前,还郑重其事、温文尔雅跟他说了一句“晚安”。 宁晃抱着大煎蛋和枕头,后槽牙磨了好半天,还想继续拍门,但想到陆忱那句病人,手又放了下来,看了看手里的煎蛋,又看了看枕头,忍气吞声挪步到客房。 宁晃就没在他家陆老板手里吃过这种委屈,头顶冒火给自己铺被。 客房的被子也洗得干干净净,被罩是陆忱精挑细选的柔软棉布,但在壁橱里放了太久,却没有熟悉的熏香味道,反而带一点木料的味道。不难闻,却莫名透出一股冷意来。 床上还放着一只带了厨师帽的大狗,是他失忆的时候网购的,应当是刚刚送到家不久,阿姨帮着给摆上了。 他越看那狗越觉得傻,上去就揍了一拳。 然后“扑通”一声躺到床上。 听见手机震了震。 陆忱嘱咐他:“天凉,被子记得盖两层。” 他冷哼一声,半天在手机按了两个字,说:“就不。”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给他发:“小叔叔,你成熟一点。” 他就给那只大狗玩偶拍了一张照片,说:“看见它了吗?我的下一任男朋友,可以陪/睡的那种。” 陆老板显示了许久的正在输入中,最后说:‘明天就把它烧烤了。’ 宁晃嗤笑一声,灵魂发问:“陆老板,你现在觉得你很成熟了吗?” 发烧变幼稚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恃无恐,持病行凶。 宁晃越看那只大狗玩偶越不顺眼,心想自己十八岁一定是脑子进水了,非要买回来给自己添堵。 手机扔到一边去。 半晌又拿起来,给他发消息,说:“跟安助理说一声,明天别去公司了,感冒了就好好休息。” 陆忱那边回了句,“好”。 宁晃把灯关了,睡不着,直到眼睛适应黑暗,心里仍是空落落。 又盯着窗户上不断下滑的雨珠发呆。 手机却忽地震了震。 ——老流氓邀请他语音通话。 134. 隔着一个屋,非要手机通话的两个人,多少是沾点傻病的。 宁晃是这么嘀咕的,但还是接了起来,听陆忱说黏黏糊糊的笨蛋话,顺便骂陆忱把他赶出来是小题大做。 “好多年没感冒了,”陆老板轻声说,“上一次是大学,再上一次是中学。” “那时候天天盼着感冒,结果初中高中加起来六年,就感冒了一次。” 宁晃便倚在墙边,听他说闲话:“你盼感冒做什么?” 他老老实实说:“病了就可以不去上学了。” 宁晃问:“你不是好学生么?” 语音那边的陆忱低低笑了一声,说:“好学生也未必就都喜欢上学啊。” 那声音透着病时特有的喑哑,总是过分温柔好听。 宁晃本来还准备了许多骂骂咧咧的词儿,就这么没了。 这夜漆黑,却又很凉。 陆忱在床上慢慢坐起,在微微的低热下,意志似乎也在缓缓地融化。 他笑着说,我跟你说过没有,那时候班主任是我爸妈的朋友,所以我爸妈虽然人不在江湖,我却一举一动都永远在监视中。 呆在学校,总是觉得喘不上气儿来。 呆在家里,至少父母出差时能得到安宁。 他的班主任是一位苛刻冷酷的老师,在信奉狼爸虎妈出成绩的年代里,与他的父母珠联璧合。 所以那些稀奇古怪的小事,上课看课外书,跟邻桌讲了几句闲话,午休打球回来得晚了。 从老师到他父母口中,都能夸大闹得整个家鸡犬不宁。 他极其讨厌父母出差回来。 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安宁温馨的房子,就会顷刻之间狂风暴雨。 他厌恶父亲不脱鞋就踩上地板,在愤怒时砸碎他喜欢的杯子,再居高临下地点评他的一举一动。 厌恶母亲一一复述从老师那里听来的他的表现,然后背地里,把他的书架背包翻得一团乱。 陆忱已经不去争辩,垂下眸,温顺地等待狂风过境。 而到高考时,临时改了志愿,报了父母不喜欢的专业,改了报考的大学和城市。 可以逃走了。 ——只有这一个念头。 135. 逃离掉的战争,始终会有面对的那一天。 那时是宁晃二十几岁演唱会不久,回家养病的时候,他接连两天都在家照顾宁晃。 其实那时的宁晃反复发烧已经好了,但感冒的后续症状还在,总是止不住流鼻涕和咳嗽,连咽口水都疼得直皱眉头。 宁晃那时的经纪人急得团团转,来看他时一再强调,说:“嗓子是本钱,千万不能咳坏了。” “你忍着点 ,万一声带受损了,事儿就大了。” 宁晃就瞪了他一眼,张嘴声音都哑了:“是我他妈乐意咳嗽的吗?” 一句话说完,接连咳了一连串,那声音听着撕心裂肺,却忍不住接着骂:“这多少天了,还不如痛快点,给我一刀算了。” 经纪人再不敢让他说话,说,祖宗,你闭嘴,好好休息吧。 宁晃也知道轻重,没再开口。 他便送经纪人下楼。 经纪人一路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说:“实在不行,就再送去医院挂水。宁晃这刚刚有点起色,声带真的不能伤。” “……他也是我看着爬起来的,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了。” “他心粗,对自己不上心,就对你的话还听一点儿,你多关照他。” 他说:“好。” 经纪人这才坐上车,走了。 他一扭头,却撞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愣了愣神,才说:“妈……你怎么来了?” 他那时跟父亲闹得很凶,甚至连断绝关系的话都说出了口,但对于母亲,却始终说不出重话来。 母亲从不曾动手打他。 那时手把手教他做家务做饭的是她,一页一页窥伺他日记的也是她,喊他忱忱、叫他吃饭的人是她,而对他说,“陆忱,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孩子”的人,也是她。 她曾用严厉而失望的目光看他,对他说,忱忱,妈妈对你很失望。 这话曾像是刻在脊梁骨上,让他每一个与父母预期不同的举动,都命名为失望。 而现在。 她似乎也不再像记忆里一样威严而美丽,衰老了一点。 母亲兴许是听见他跟经纪人的对话了,神色难看且迟疑,半天说:“我放心不下你,就是来看看。” 陆忱说:“我挺好的。” 母亲没说话,半晌说:“上次你跟你爸说的那个气话……” 他就说:“不是气话,我之前就跟爸说了,以后我给你们养老,尽儿子该尽的所有义务,缺什么也都跟我说,能做到的我都会做,但……别管我了,真的。” 她脸色变得厉害,半天说:“忱忱,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那个宁晃……” 陆忱就截了她的话:“妈,没什么,真的。” 他脑子里还记得经纪人那句话。 宁晃好不容易爬起来,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儿。 母亲半晌说:“忱忱,是不是你念书的时候,我们对你管束得太严格了,才让你起了逆反心?” “我们那时只是想为你好。” “跟这个没关系,”陆忱轻声说,“严不严格,我喜欢的都是男人。” “妈,我二十几岁了,为什么你们还是没法相信,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母亲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没绕过去:“那宁晃……” 第55节 “我不喜欢他。” 陆忱说,“妈,我电话里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他。” “你别往他身上扯,行吗?” 他说过真心话,没有人相信,便学会了说违心话。 尤其是在自己父母面前,最擅长的就是假装平静地说谎。 母亲的脸色却变了,看向了他身后。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也浑身冷得厉害,却不敢转身。 他听见那个喑哑的声音,平日里总是凶巴巴、无所畏惧的口气,这一刻是礼貌而妥帖的,对他母亲说。 好久不见,不知道您来了。 原来小叔叔是会说客套话的,他对母亲说,我感冒了,也不方便招待您,楼下有一家粤菜馆不错,让陆忱带您去尝尝。 说着,咳嗽得更剧烈。 母亲声音干瘪地同宁晃客套对话。 他攥紧了拳头,仿佛能抓住什么似的,但空空如也的手心,让他怕得厉害。 他低着头,不敢让母亲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却又怕宁晃什么都看不出来。 却听见宁晃走到他身边,慢慢说:“你送经纪人下去没回来,我来看看你。” 他终于回过头去,却是低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宁晃的表情,连每一个吐字都极其艰难。 他喊他:“……小叔叔。” 宁晃却按住了他的肩。 那只手第一次让他眼眶发酸。 宁晃站在他身边,声音沙哑又温柔。 他说: “陆忱,没事。” “早点回来。” 第42章 136. 他那天与母亲吃过了极其沉闷的一顿饭。 回家时已是夜里,站在小叔叔的家门前,深呼吸了许多次,迟迟不敢拿出钥匙去开门。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有没有立场去解释。 唯一的剩下的勇气,就是小叔叔对他说,没事,早点回来。 ——他还能回到这个房子里。 他推开门,瞧见宁晃裹着毯子,正窝在沙发的角落看电视,似乎是民生新闻,无非是谁家水管漏了、谁家夫妻打架了。 他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时不时漏出一声轻微的咳嗽。后脑扎起的小辫子,也跟着颤抖。 衬着客厅露台深夜的背景,仿佛一张冷而寂的画。 听见他开门的动静,便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说:“你把窗开开,散散味儿。” 那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按着四五枚烟头,小叔叔的烟瘾很小,也戒了好一段时间了,他已经许久没在家中再嗅到这样的味道。 他便照做了,关上窗,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叔叔面前,在距离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两只手,长得这样笨拙而多余,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到哪里去。 最后开口,却是小声说:“小叔叔,感冒时不能抽烟的。” 宁晃“哦”了一声。 他又说:“尤其是还在咳嗽的时候,不能碰烟,经纪人下楼的时候,嘱咐了我好久,就怕你嗓子出事儿……” 宁晃低着头,没说话,眉眼冷而倦怠, 他便说不下去了。 宁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晾着他了,抿了抿嘴唇,终于叹了口气,说:“过来。” 他便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宁晃问他:“吃什么了?” 他便小声说,吃了干炒牛河、白切鸡,还有一道青菜,记不得名字了。 宁晃说:“就这么几道,你吃得饱么?” 他说:“没什么胃口。” 客厅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电视主持人滔滔不绝的话语。 他艰难地说:“小叔叔,你说了的,让我早点回来。” 他覆住宁晃的手,像是每一次他挂针的时候,替他暖手时一样。 仿佛抓住了浮木。 宁晃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抬起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 像在揉一只心情低落、小心翼翼的大狗。 半天才轻轻说:“原来小名叫忱忱。” 他“嗯”了一声。 宁晃想了半天,又重复了一遍:“忱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那声音低哑温柔的过分。 他曾经很怕这个称呼,但就因为这一刻,便又喜欢上了。 他在宁晃的手心儿蹭了蹭,却终于大着胆子,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 明明是他不大喜欢的淡淡烟味儿,却这样令人安心。 宁晃嘀咕:“蹭一会儿得了,还没完没了了……我一身烟味儿。” 他没出息地说:“小叔叔,你别赶我走。” 宁晃揉了揉他的后脑,咳嗽了一会儿,才说:“不赶你。” “都说了让你回来了 。” 就这样过了许久,宁晃说。 “陆忱,你妈妈就够漂亮的了。” “你怎么长得比你妈妈还好看?” 他就闷闷笑起来。 笑得像是要哭出来。 “小叔叔,你最好看。” “真的。” “……特别好看。” 好看到一眼就喜欢上了。 越看越喜欢。 137. 雨珠在深夜,蹒跚学步。 走一步,跌一跤。 哒哒哒,啪嗒、啪嗒、啪嗒。 宁晃靠在大狗玩偶身上,抱着软乎乎的煎蛋,听大侄子一句一句说着旧事。 陆忱在通话那一边,轻轻说:“小叔叔,我那时候是说谎的……” “……我知道。”宁晃说。 宁晃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说:“陆老板,你年轻时候的那点小九九,也没有那么难猜。”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声音闷闷地问:“真的吗?” 宁晃盯着窗外,半晌,还是装不下去,嗤笑了一声:“能猜到,但也还是会没底。” 他那时是能猜到陆忱那一句不喜欢的原因。 但谁也不能保证,那不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幻觉。 世界上最大的幻觉,无非就是自己暗暗有好感的人,也在无声无息喜欢着自己。 他在沙发上抽了许久的烟,那天的黄昏很黯淡,坐在那儿,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留守孤寡老人。 他一直在想,陆忱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又想,他如果直接跟陆忱表达什么,陆忱会不会被他吓走。 宁晃的手不自觉在煎蛋上戳来戳去,慢慢说:“陆忱,我年纪比你大,让你住在我家,还给你生活费。” “如果我让你别搬走……是不是格外像单身老男人对你图谋不轨?” 他只怕陆忱对他没有想法,连夜拎着行李箱逃跑。 连他给的生活费都不肯再用。 陆忱在电话另一边,半晌轻声问:“那,小叔叔,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你那时候喜欢我吗?” 第56节 宁晃不自觉抱紧了手里的煎蛋。 默然不语许久。 久到陆忱笑着说:“你那时候要是不喜欢我,其实也挺好。” “我那时太傻逼了,还不会说话。” 他甚至是有几分庆幸的。 别扭、自卑、笨拙,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不能坦诚地表达出来。 宁晃那时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比喜欢他要好。 他听见雨珠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一跤比一跤跌得更痛。 却又听见宁晃低声说: “喜欢。” 通话结束。 陆忱沉默了许久。 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欢喜又难过的答案。 138. 深夜。 宁晃终于还是推开了主卧的门,轻手轻脚走进来。 床上的陆忱已经睡了,抱着手机,盖了两层被子,漆黑的鬓发被汗湿,黏在脸颊鬓角,眼眸紧闭,淡色的嘴唇微张,呼吸均匀又平静。 他伸手摸了摸陆忱的额头。 还好,烧已经退了。 宁晃终于松了口气,拿起床头已经喝了大半的保温杯,又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床头桌上。 却忽得被捉住手腕。 陆忱自己都不知道是睡着醒着,迷迷糊糊呓语。 “小叔叔,对不起。” 被宁晃在额头上按了一下。 就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傻蛋。” 宁晃嘀咕了一句,终究忍不住勾起嘴角,俯下身,发丝落在陆忱的脸颊。 嘴唇也跟着轻轻盖了个章。 轻声低语:“忱忱,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陆忱梦中皱起的眉宇,终于慢慢展开。 宁晃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自己钻了进去。 被子很软。 雨声停了。 137. 太阳照进房间时。 陆忱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 嗓子还是不大舒服,但似乎已经不烧了。 翻身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侧躺在旁边。 他愣了愣,神色无奈,却又露出坏笑,懒洋洋压过去,不敢抱得太实,靠的太近,就轻轻用手臂把人圈住。 说:“小叔叔,怎么还带偷偷爬床的啊。” “全家就两个人,到时候传染给你怎么办?” 却见他家小叔叔无声无息迅速烧成粉色的耳朵尖尖。 陆忱差点没忍住,想偷偷尝一口。 “……你……” “嗯?” “不是说不喜欢我么。” 宁晃忽得嘀咕了一句。 陆忱愣了一下。 仔细看小叔叔的眉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缩水之后的,青涩的面孔。 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宁晃按着头坐起来,皱着眉,嘀嘀咕咕:“………程忻然……玲珑八面……不对,这些是前阵子的事。” “……陆忱,你妈妈来过?” 陆忱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昨晚跟你聊起来了。” 他有些头痛,便轻轻叩了叩脑袋:“那就是我又想起许多事来。” 心酸的,温柔的,欢喜的,许许多多,都跟眼前的人有关。 第一次这样大量的记忆涌入,让原本只有十八岁的小刺猬晕头转向,恨得牙根痒痒,却又狠不下心来。 陆忱问:“小叔叔,你现在记忆到什么时候?” 宁晃抿了抿嘴唇,抬眼看他。 “到你说不喜欢我。” 哪怕他知道那也许不是真话,但在听到他不喜欢的一瞬间。 心脏还是剧烈而清晰地皱缩了一瞬。 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攥了一把。 小刺猬看了他半天,终于凶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 下了十成的力气在牙齿上,陆忱便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刺猬口气凶狠委屈,说陆忱,你凭什么。 却是抬头又想要亲他。 “啪。”轻轻一声。 被陆忱预判,用手掌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陆忱捂着他嘴巴,一本正经说:“咬可以,不许亲。” “都说了,”陆忱眼睛笑得弯弯,声音温柔说,“怕感冒传染给你。” 138. 34岁笔记: 大侄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18岁批复: 听话? 你说谁?【张牙舞爪迷惑小人】 第43章 139. 最后宁晃凶神恶煞咬了他手一口,冷着脸冲出屋去的。 过了一会儿。 又裹着风、“蹬蹬蹬”冲回来。 就撞上陆忱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条柔软的睡裤。 是昨晚睡前换的,跟他身上睡衣是一套,白底棉质的布料,浅蓝和灰色交织的小几何图案,远处看,像清淡柔软的碎花。 陆沉坐在床边,眼眸含笑,地瞧着他。 对……他睡觉不穿裤子。 所以是光着腿冲出去的。 他又劈手把裤子夺过来,低着头骂骂咧咧穿上,抬腿要走,又被陆忱拉住手腕,慢悠悠说:“拖鞋穿上,地上凉。” 他嘟嘟囔囔把拖鞋踩上,抬腿又要走,被一把拉了回去,撞到陆忱面前。 他站在陆忱的膝盖之间,居高临下瞪着他,冷着脸轻哼:“又干什么?” 陆忱说:“别动。” 说着,指尖儿就攀上他睡衣的纽扣,不见怎么动作,纽扣就从扣眼里松脱。 宁晃耳根迅速就烧了起来,猛地按住他的手,龇牙咧嘴说:“你他妈要干嘛?” 陆忱眉眼弯了弯,说:“扣子扣错了。” ……还真是。 第57节 宁晃低头一看,扣串了一排。 估计是他记忆正常时,睡前随便扣的,也没管串没串,或者说,串了也懒得管,就这样了。 但让失忆后的十八岁,尴尬得头顶冒烟,强撑着那股子气势,冷哼一声拍开他的手,说:“我难道没长手么?” 跟别人说不喜欢他,他亲他一口都不让,自己倒是说上手就上手。 ……而且,自己之前还打电话说想他。 小刺猬越想越觉得自己丢脸。 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陆忱就松开手,笑着说:“你自己来。” 他便自己低头把扣子重新扣上。 从最上头开始,解开两颗,对齐,重新扣上一颗。 再解开…… 正对上陆忱平静含笑的眸子。 他跟陆忱离得这样近,手背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儿,他发觉自己第三颗扣子下面,有一颗小小淡淡的棕色痣点,正对着陆忱焦糖色的眼珠。 忽得手就停了下来。 阳光、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温热有实质的液体,将他这只笨蛋青蛙煮的一阵阵发烫。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笑个屁。”宁晃说。 可喉结动了动,却又不肯在他面前露怯,指尖儿的动作,却又无可避免走向笨拙。 一颗。 又一颗。 每次都从弯曲的布料间,露出一小节皮肤来,陆忱却只盯着他的眼睛。 “……好了。”他的底气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陆忱问他:“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陆忱说:“冰箱里应该还有一点蟹柳,你想拿来煮面,还是夹三明治?” 宁晃小声说,三明治。 陆忱就说,“好”,慢腾腾踩上拖鞋,盘算着他不在的时候,有让阿姨准备食材。 简单的鸡蛋番茄黄瓜应该是都有的。 小叔叔昨晚的鸡胸肉也没有用完。 宁晃却忽地想起什么,皱着眉问:“你不是病了么?” 陆忱揉了揉他头发,说:“没事,烧已经退了,吃完了正好带你去医院复查。” 宁晃就跟在他屁股后头。 皱着眉。 张了张嘴。 闭上了。 又张了张嘴。 又闭上了。 最后踢了一脚陆忱的脚后跟。 说:“出去吃吧。” 陆忱就禁不住笑了一声。 半晌说,好。 140. 最后是去医院路上,找了个流动小摊吃的。 煎饼果子,不要葱不要香菜,打了两个鸡蛋,还加了个完全不健康的油炸淀粉肠。 陆忱看了就想叹气。 被宁晃瞪了一眼,把话咽下去,自己也买了一个,边吃边回车。 路上倒让人给认出来了。 有歌迷小声问他,说:“是宁荒老师吗?” 小刺猬一慌,却忽然想起,好像掉面具那期节目,应该是在昨天就播了的。 陆忱出差那段时间,程忻然的事儿也是接连闹了好几天,起初还是节目和歌曲版权,后来已经扯到了偷税漏税,以及程忻然这些年私下打压新人、找枪手写歌的事情上去了。 紧跟着的,是宁晃的病情曝光。 节目播出。 他三十四岁的时候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失忆了却又猝不及防,被人喊了一声宁老师,就不好意思得厉害,装得拽了吧唧说:“是。” 歌迷比他激动得多,眼巴巴从包里摸出纸笔,说,“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小酷哥耳朵更是发烧,皱着眉在纸上写狗爬字,宁荒。 后面那个字,还差点给人家写错了。 发现陆忱在旁边偷笑。 耳根就更红。 歌迷说:“你的歌我都听过,我列表循环了好几遍……” 宁晃一个激动,还在人家签名后面加了个小星星。 那歌迷又说:“玲珑八面我也听了,我特别喜欢,节目刚放出来,我就把那个版本放了六七八|九遍,我相信您……” 宁晃开始给她的签名后面画小人。 歌迷说:“您真的病了以后会变小啊,太可爱了……” 宁晃的笔一顿。 给小人画了一个臭脸。 说:“拿着吧,签完了。” 歌迷高高兴兴走了,旁边已经聚上来好几个了。 宁晃嘴角上扬得按都按不住,站在原地给人家高高兴兴签名。 签了四五个,才觉得情况不对,人越来越多,都开始互相问他是谁,按手机准备拍他。 他抬头看陆忱,陆忱就在他身边儿静静站着。 他匆匆忙忙放下笔,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留下一群唉声叹气的声音,拉起陆忱的手腕就走,跑回车上去。 陆忱开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坐在驾驶座,笑吟吟地看他。 他没好气说:“你就看着啊。” 陆忱笑着说:“我是看你挺开心的。” 当然开心了。 多年籍籍无名的虚荣心,一下就被满足了。 走在大街上都被认出来,从小刺猬一下就变成吹涨了气的气球刺猬,飘飘然起来。 宁晃耳根的红还没退,撇头看向窗外,嘀咕说:“我不是说这个。” “……你还感冒呢。” 就傻站在那看着,也不跟他说。 他要高兴在那签一下午,他就在身后站一下午? 陆忱轻轻“嗯”了一声,轻声说,你又不是不回来。 宁晃没话了。 半晌说:“大傻子。” 陆忱就笑了一声。 说,这话你说过。 二十几岁。 小叔叔最红火的时候, 一模一样的话。 141 宁晃在第一次演唱会后不久,便红火了起来。 他样子漂亮,事业渐起,又有了几首火起来的歌,走哪儿都被认出来。 低头去酒局的时候没有了,街上开始有宁晃的照片,他的同学嘴里也经常冒出宁晃的名字,大街小巷,总能冒出他熟悉的旋律来。 而小叔叔还是那样,只是忙碌了许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做歌作曲,也时常去做些与音乐无关但是赚钱的工作,回来让他把收入记在账上,抱着小账本数钱,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 清闲下来都在家里。 会在露台发呆,会窝在音乐室里赖床,发呆听雨声风声,听他做菜时菜刀咚咚剁在砧板。 喜欢看他捣鼓甜点,尤其喜欢看他烤小蛋糕,每次都会经过烤箱好几次。 第58节 眼巴巴看着小蛋糕,仿佛在监督自己的小宠物有没有从纸杯里逐渐膨胀、变胖。 然后挨个吃到肚子里。 碰上两个人都清闲,带他出去旅游。 只不过运气不大好,让人认出来了,被堵在那要签名合影。 陆忱戴着口罩、跟在他身边,人家就都以为他是助理。 什么小礼物,小零食,都往他手里塞,挤着挤着,踩了他球鞋好几脚,他也不吱声。 就是暗自心疼,鞋是小叔叔逛街时候给买的。 陆忱爱干净,又常穿浅色,鞋就刷得很频,日常就是拿着小刷子,在洗手间吭哧吭哧刷鞋,保养好,小心翼翼在露台上晾。 对于小叔叔送的鞋,他更爱惜一些,跟宝贝似的不常拿出来穿。 眼下盯着黑乎乎的球鞋,也只是淡淡皱了皱眉,不肯说话。 宁晃低头签字,签了一会儿,看他被挤过来挤过去,才拽着他卫衣帽子,往人堆儿外面跑。 他还左手右手一大堆东西抱着,被小叔叔拽的一步一踉跄。 宁晃一边跑一边小声骂他,说:“你接着这些东西干嘛?这是你的活儿么?” “带你出来玩的,你真把自己当我助理了?” 陆忱让他拽着帽子,却很好脾气地笑着说:“我就是想帮忙。” 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转弯的巷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叔叔接着骂他,说:“用得着你帮这个忙吗。” 可对上他一无所觉的脸,又气得没话了。 “你……算了。” 宁晃问他:“带湿巾了么?” 陆忱出门是必带的,只是左手右手都是小礼物,艰难转了转身,说:“包里。” 宁晃就伸手到他包里去拿湿巾。 撕开一张,蹲下,骂骂咧咧给他擦鞋上的印子。 那双白球鞋都要被踩成黑的了。 宁晃就骂:“以前那洁癖劲儿都哪去了,这你都不会吱一声……” 陆忱耳根涨得通红,往后退,又被小叔叔拽住脚腕,说,“再动揍你,听见没。” 他便不敢再动。 黑漆漆的巷子里,只有他们俩,小叔叔蹲在他的面前。 外头隐隐透出一线光亮。 他低下头,就能瞧见宁晃扎着的小马尾,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地晃。 火一路从耳根,烧到心尖儿去,软酥酥得发烫,小声说:“小叔叔,真的没事儿……我回去自己刷刷……” 宁晃也实在不太会干这活儿,表面的脏擦得差不多了,终于站起身说:“先这样吧,一会儿带你去买双新的。” 宁晃又撕开一张湿巾擦了擦手。 他傻乎乎盯着宁晃的脸发呆。 宁晃擦干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说:“走了,大傻子。” 他想, 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再到三十几岁。 小叔叔一点儿都没有变过。 第44章 142. 车往医院开去。 小刺猬还在跟他闹脾气,既不说话,只是在手机上看关于昨天节目播出的消息。 热搜最第一的,就是音乐人宁荒病情曝光,一群人闹闹哄哄在讨论柯南综合症。 海外还有几个与他病症相同的博主,甚至放出过年龄倒退现场的视频,还有相关的症状介绍,看得观众直呼神奇。 再下面一点。 是关于程忻然的消息。 光是翻一翻,宁晃就能看到这些天程忻然很不好过。 他为了维持住所谓的“独特风格”,私下里找了不止一个枪手替他写歌,而在写过之后,一旦这些人有出头的期望,又会像当年打压他一样,用各种手段使绊子。 如今一旦东窗事发,揭露他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站了出来。 而除此之外,税务问题、私下的作风问题,仿佛都一起被拉了出来,短短几天,程忻然的音乐人生涯几乎像是被判了死刑,至少很难出现在荧幕上了。 最让宁晃惊讶的是,程忻然竟然真的发布了道歉声明,原原本本承认了当初盗取他歌曲的事情,表明愿意归还所有版权和相关收入,并致以诚挚的歉意。 言辞之恳切,让十八岁的宁晃对着手机看了好几遍,看出了一头雾水来:“他怎么这么老实?” 陆忱开车目不斜视,说:“怎么了?” “没什么。”宁晃抿了抿嘴唇,不大想跟陆忱闲聊。 但隔了一会儿,又禁不住好奇,嘀咕说:“我就是觉得,程忻然认错认得太容易了。” 程忻然为了维持这个谎言,这些年付出了这么多代价,现在却轻轻松松就道歉了,他原本以为,至少要扯皮很久。 说着说着,目光就偷偷瞟陆忱。 陆忱就挑了挑眉:“看我干嘛?” 宁晃没有证据,只能盯着他不放。 陆忱被小刺猬盯得笑起来,说:“我可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作为一个合法公民,尽到了一些应尽的监督检举义务。” 不查不知道,一查过去,程忻然这些年不干不净的东西可太多了。 偷税漏税爆出去之后,程忻然已经吃不上公众人物这口饭,却还是很快就服了软,把道歉信发了出来。 而陆老板手里的一堆底牌,甚至没有用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折腾。 陆忱一本正经说:“小叔叔,你要你的歌,我做我的朝阳群众,这之间应该没有冲突吧。” 确实没有。 十八岁的宁晃说不过三十岁的老流氓,哼哼唧唧半天,忍了下去。 低头继续往下滑,主要挑夸自己的评论看。 越看越得意,嘴角都偷偷翘起来。 手一抖,不知道点进了谁的主页,本来想退出,却看见了一个视频,停在陆忱的侧颜。 他原本想退出的手指,便停了下来,点了静音播放。 竟然是他在台上唱玲珑八面时,节目给了观众好几个镜头。 其中一个,就给了陆忱。 米色长风衣,衬衫、v领毛衣,棕色的格子围巾,温柔专注的眼,静静凝望着台上,一瞬不瞬。 应当是故意把镜头放慢了,足足播放了十几秒,又切到台上。 是他戴着面具,抱着吉他,最后看向陆忱的方向,微微瞪大眼睛,却又慌乱飘忽了眼神。 就这么半分钟。 他半晌回过神来。 瞧见博主配字,说“什么叫做一眼万年啊。” 下头评论不多,只有几个人,说他变小了,陆总岂不是从追老婆变成养崽了。 “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不会十八岁就认识然后喜欢上了吧。” 都是胡说八道。 宁晃嗤之以鼻。 他真正十八岁的时候,陆忱才十四岁,还是个淌着鼻涕的初中生呢。 见都没见过一面,怎么可能喜欢上。 至于眼下这个失忆状态…… 想个屁,陆忱还说不喜欢他呢。 陆忱说:“到了。” 宁晃努力板起脸“哦”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被陆忱拉住手腕,问:“你就这么下去?” 小刺猬这才想起来,他现在已经是出门就会被要签名、不戴口罩去医院会影响人家工作的知名人士了。 陆忱按了按,他的面前便弹出储物格来。 口罩、墨镜,还配了纸巾、梳子和扎头发的小皮筋,一看就都是准备给他的。 宁晃一言不发把口罩戴上。 陆忱叹气,说:“头发夹住了,你过来。” 他面对着陆忱。 陆忱就把他的碎发从口罩绑带里挑出来。 第59节 然后倾身,那双刚刚还在视频里凝望他的眼睛,一下就近在眼前。 然后隔着口罩。 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 隔着口罩粗糙的布料,他碰到了他嘴唇的轮廓。 看到了他微颤的睫毛。 和近距离之下的瞳孔。 宁晃骤然心乱跳起来。 幸好这吻很快就离去了。 陆忱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下好了。” “不用一路都想着了。” 宁晃被窥破心事似的,凶巴巴地嘟囔说,没有想,谁想了。 他现在都是名人了,他惦记着他那么一个亲干什么。 陆忱却怔了怔,退回原位,手在唇边握拳轻咳,却掩盖不住浓浓的笑意,说:“……小叔叔,我说的是我。” 小刺猬冷哼、跟他针尖对麦芒:“我说得也是你。” 陆忱便忍不住笑。 他抵着他的额头,小声儿慢慢说,今天不上班,大明星,我下午跟你玩游戏好不好。 本来胀气鼓起的小刺球,被戳了一下似的。 一下就瘪了下去,软趴趴地。 半天才开口,说,“游戏……到了啊。” 陆忱就翘了翘嘴角。 嗯,幸好到了。 143. 从医院回来,果然乐高和游戏机都到货了。 黑脸了一路的宁晃,终于松开绷紧的嘴角,高高兴兴去装游戏机。 陆老板在电视面前放了两个垫子,还准备了小零食,和两张小毛毯。 两个人坐在垫子上,裹着毛毯,一人一个游戏手柄打游戏。 还是那个合作做饭的游戏 跟在基地时玩的不太一样,四个人玩这个游戏总是晕头转向,嘻嘻哈哈一片混乱。 但跟陆忱玩这个游戏,却玩得有条不紊,安安静静。 像老夫老妻开了一家餐饮店。 他切菜、切西红柿,陆忱就把他们扔到锅里煮,煮过了倒进碗盘里,他再风风火火端去上菜。 通关,然后下一关,煮意大利面、烧卖、披萨。 这样简单机械的动作,就一直从中午,重复到日暮。 窗外黄昏的时候,他玩累了,放下手柄,拆开一包小零食,问陆忱:“陆老板,你什么时候退休啊?” 风华正茂的陆老板:…… 半天才僵硬蹦出一句:“小叔叔,我没有老到考虑这件事的年纪。” 自从小叔叔缩水之后,他似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年龄危机。 宁晃说:“那你现在考虑,要不等退休了,我们开家饭店吧。” 他在毛毯下懒洋洋说着胡话。 谁知道陆忱却问:“开什么店?” 他想了半天,说:“要不煎饼摊吧。” “我可以负责给你炸淀粉肠。” 然后炸一根,可以偷吃四五根。 他家的陆总,就这么被他安排去摊煎饼了。 陆忱就说:“那今晚就给你摊家庭版本,成功就进一步拓展市场,准备陆氏煎饼融资上市。” 宁晃被逗笑了。 傍晚的昏黄日光,透过玻璃门,落在客厅,把两个裹着小毛毯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游戏还没有通关,放着欢快轻松的音乐节奏,手柄也还放在地上。 宁晃吃着小零食,陆忱似乎收到了什么文件信息,在低头拿手机看。 裹着毛毯的陆老板,看起来格外有温度。 宁晃忍不住裹着小毛毯,往他身边靠了靠。 又靠了靠。 一点一点挪近了。 陆忱不说话 ,也不动,看得很专注。 他又往陆忱的身边靠了靠。 米色地板上,两个影子也挨得越来越近。 他最后快靠上的时候。 冷不丁被揽住了肩膀。 陆忱把他一把拉到身边儿去,两颗脑袋都碰在一起。 小刺猬这才炸了毛,凶巴巴说:“你动什么动,让你动了么。” 陆忱一本正经说:“我就是有点冷。” 宁晃愣了一下,皱着眉,伸手摸他额头。 妈的,屁事儿没有,温度比他还低。 又忽悠他。 揍了他一拳,陆忱也不恼。 依旧跟在他窝在一起,问他:“还生气吗?” 他冷声哼:“怎么?生气就不能挨着你了?” 陆忱闷闷地笑。 把头搁在他颈窝。 说,嗯,那就多挨一会儿。 笑意盈盈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比这黄昏更醇厚醉人的酒酿,迷魂汤似的,绵绵钻进他的耳朵,灌进他的心尖儿里去。 灌得他耳根发烫,心软又忿忿。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人的时候。 陆忱先长成了那个样子。 太狡猾了。 第45章 144. 晚上陆忱自己量了量体温,三十六度五,烧是已经不烧了。 只是嗓子还是不大舒服,鼻子也不通气,估计还是在病中。保险起见,还是用跟昨天一模一样的手法,把小刺猬拎出房间。 吸取教训,还把门给反锁了。 宁晃失了忆脾气更凶,隔着门踹了一脚。 气哼哼说陆忱你他妈真有能耐,居然还反锁门,操了…… 结果脏话骂到一半,门开了。 骂人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咽下。 却迎面被陆忱塞了小毛毯,说:“客房我白天通风了,你记得关窗,不然该着凉了。” “被子可能不够厚,你在外面再加一层毛毯。” 又说:“厨房养生壶里我留了姜茶,你喝一点再睡,白天跟我呆一起那么久,还是不太安全。” 宁晃隔着门骂得很凶,结果见了人,反而张不开嘴了,只有眼神儿硬气“嗯”了一声。 却被陆忱轻轻拍了拍他的嘴唇:“骂脏话?还踹门?” 又听陆忱一本正经问他:“宁晃,我是因为不想跟你睡,才赶你出去的么?” “还是你确实不会生病?” 陆老板眉梢眼角明明是笑着的,穿着睡衣家居服也柔软安逸,却偏偏无声无息沁出一点儿迫人的气势来。 唬得十八岁小朋友喉结上下,忍不住紧张地攥紧了裤边儿。 ……明明刚才挨着的时候,还像是好脾气的大狗,怎么这时候又凶得厉害。 小刺猬也知道自己理亏,憋憋屈屈地哼唧一声:“……不是。” “有话好好说,踹门又是什么意思?”陆忱又问他。 他也答不上来,他确实就是一身的臭脾气、坏习惯。 第60节 本来已经炸起来的刺,都可怜巴巴软下去。 陆忱温煦的凤眼眯起来,轻声威胁:“不许被我抓到第二次,知道吗。” 宁晃浮皮潦草地“哦”了一声。 陆忱又追问:“哦是什么意思,知道还是不知道。” 宁晃低着头,恶声恶气说知道了。 陆忱这才又笑起来,揉了揉宁晃的头发,在发顶轻轻软软亲了一口。 小刺猬的头发不粘发胶的时候,又软又蓬松。 陆忱说:“回去吧,晚上给你打电话。” 宁晃“哦”了一声。 等陆忱关上门才回过神儿来。 自己为什么这么怂? 他就是不知道 ,陆忱还能把他吃了么? 这时候他又不像白天一样,被陆忱温柔迷得七荤八素了。 心里偷偷骂,三十四岁怎么找的男朋友,找个人回家来治自己的? 却又只得抱着毛毯,灰溜溜到客房去。 他是没有三十四岁的记忆的。 也就是说,他在合宿基地里想他那么久。 回了家,居然要一个人睡。 宁晃气地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看见陆忱的通话打过来。 眼疾手快就给按掉了。 ——通话什么通话。 不通。 145. 十八岁可能是宁晃最直白冲动的年纪,也是脾气最大的年纪。 叛逆期,明知道错的是自己,但被人压制了,心里还是不服气。 还要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这房子是他的,他凭什么不能踢一脚。他又没有踢得很大力气。 脏话……脏话说得不对,但他也没有说得很难听。 他说了什么来着。 结果过了一会儿,陆忱给他发语音条。 他还是没忍住给点开了。 听见那边陆忱声音带一点柔和,慢慢说:“小叔叔,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对在家里摔门砸东西这种事格外敏感,踢门也一样。” 宁晃忽的想起,记忆里陆忱是跟他说过。 他父亲就是喜欢摔门、砸东西,以粗鲁和破坏来在家里昭示存在感的人。 手指不自觉就偷偷揪住了毛毯的绒毛。 过了一会儿。 又一条短短的语音。 “我也想你。” 宁晃本来皱着的眉,一下又舒展了,迟疑半天,又打了个语音回去。 陆忱接了,没说话。 宁晃这时候又把自己找的理由忘光了,半天才说:“下次……不踢了。” 想起自己抽烟的承诺来,又补了一句,“尽量。” 打工那会儿学来的坏毛病太多,生气时骂句脏话,不高兴了踢一脚墙边,他是不配向客人撒气的、也没资格跟老板谈条件,受了委屈,也只有这种粗鲁的方法来发泄自己。 陆忱说:“好。” 又一本正经问:“没因为生气,偷偷抽烟吧?” 宁晃说:“没有,你怎么管这么多。”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笑,说,不然总惦记着,容易睡不着。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就笑:“干嘛,还记仇啊?” 宁晃说:“不然呢?” 他窝在客房的大狗身上,裹着被子和毛毯,气哼哼地说:“一码归一码。” “踢门是我不对,说脏话我也不应该,但是你……” 他说不出太矫情的话,嘀咕了一声,说:“反正我不高兴。” “因为我赶你自己睡觉,还是因为记忆里我表现太糟糕?”陆忱问。 他说:“……都有。” 陆忱就笑起来,半天才说:“小叔叔,你再往后面再想想好不好。” “我勇过一次的。” 电话那边就故作委屈似的叹息:“怎么就不记我点好呢……” ……勇过吗? 宁晃狐疑地皱起眉, 真的开始用力回忆起来。 146. 就是在旅游时发生的事。 宁晃成了大明星,手头便宽裕了不止一星半点。连带着陆忱的衣柜也被他塞得满满当当,整日打扮得像是个富裕家庭的小少爷。 加上他长相俊美,学识更是出类拔萃。跟在宁晃身边多年,连青涩也褪去许多,越发出落出不卑不亢、谦逊优雅的贵公子仪态。 这时候哪怕有一两样是他自己买下的大众货,别人也只当他是手头阔绰,不在乎牌子。 平日里在学校倒还好,同学后辈都知道他是修道成仙、油盐不进的一尊活佛。 一出了学校的大门,便难免招来许多青睐爱慕的目光。 每逢出去旅游,狂欢、酒吧、音乐节,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他出去转一圈,总要有一两个给他递名片,搭讪交换联系方式的。 但他从没有回应,只青涩地笑笑,推拒掉所有橄榄枝,笔直走向他的小叔叔。 他好像眼中看不到任何的青睐爱慕,只看得到宁晃一个人。 那次也是如此,他们旅行中,有人邀请宁晃去邮轮上的酒会。 他没有去过,宁晃便也带着他去凑热闹。 只是宁晃在阴凉处吹风,他替宁晃去拿酒水甜点。 回来时便遇上了好几个搭讪的。 他便轻描淡写地一一拒绝,孑然一身回来,只把酒水甜点放到小叔叔的桌上。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宁晃冲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倾身。 然后宁晃从他兜里夹出一张名片来。 看了看头衔,弹了弹,勾起嘴角,说:“是刚才那个穿白西装的。” 陆忱低头专注把刀叉擦拭干净,只是道:“没注意。” 宁晃吹着微咸的海风,把名片又塞回他的兜里,懒洋洋说:“大侄子,他看上你了。” 他连眉梢都不曾挪动,只是说:“是么。” 宁晃便叹气,说:“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连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开窍。” 他便笑着说,可能生来迟钝。 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懵懵懂懂,看不懂任何人的青眼,小叔叔便会允许他所有亲近的行为。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宁晃的身边,挡掉所有对宁晃叵测的视线。 ——他的懵懂,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障眼法。 甲板上的海风有些凉,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叔叔披上。 有正在演奏的乐队,传来悠悠扬扬的乐声。 宁晃倒笑起来,喃喃说:“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说:“怎么回事儿?” 宁晃便笑着吃一口小蛋糕:“光看脸,看举动,倒像是很会恋爱的小少爷。” 他便也笑着说:“我不是。” 既不是什么小少爷,也不是很会谈恋爱的人。 他只是小叔叔身边的陆忱。 第61节 他其实希望这个话题过去,避免他的装傻充愣无法再继续维持下去。 但偏偏宁晃喝了两杯,便似乎起了一点兴致,问他谈没谈过恋爱。 他便驯顺地颔首,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真的没谈过?” “真的。” 宁晃就凑近了,笑话他,说:“不应该啊,长得这么帅,应该还挺招人喜欢的,怎么没人要呢……” “难道是太傻了么?” 夜里的星星很亮,天气晴朗,他侧头望去,只有浮浮沉沉的海水,远处也望不见陆地。 甲板上的人在醉中欢饮,不知今夕何夕。 仿佛他们会就像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漂流下去。 宁晃的声音里带着醉意,半真半假,像是在抱怨自己拉扯大、包装好的崽子就这样滞销。 “陆忱,你怎么那么笨呢。” “连有人喜欢你都看不出来。” 说话时,睫毛一颤一颤。 灰色织银的衬衫,在夜里流过水似的光泽,马尾上缀着银色的饰品,也跟着星星摇摇晃晃、忽闪忽闪。 这模样漂亮到他眼圈儿都热了,许久能移开目光去,心平气和地说:“看不出来也没什么。” 他知道自己喜欢谁就行了。 宁晃便嗤笑一声,说:“那接吻总接过吧。” 又强调,说:“不是碰一下那种,要伸舌头的。” 说这话时。 酒水又润泽了宁晃的嘴唇。 按照平时的习惯,他应当劝说小叔叔少喝一些,但现在他好似比宁晃醉得还厉害,满眼只有小叔叔的嘴唇。 平时会一张一合、凶巴巴训他,又会绷不住笑意、喊他大侄子的嘴唇。 他说:“小叔叔,你……亲过?” 宁晃的眼神儿飘了一下,喝酒的手也明显顿了顿,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他的手指动了动,抿了抿嘴唇,说:“是以前谈过恋爱?” 宁晃又“嗯”了一声。 他没说话。 半天又问,说,像你说的那样? 问方与答方一下调转过来。 宁晃明显不如先前一般自在,咳嗽了一声,站起来说:“吃好了,回去吧。” 他便也跟着站起来,固执地追问:“小叔叔……” 宁晃便不耐烦、有些暴躁地说:“我二十七岁的人了,也应该……” 话没说完。 就被他挤在暗处,吻住了嘴唇。 舌头也伸进去那种。 亲得很笨拙,但是他却将小叔叔箍得很紧,生怕一松手,就随着星辰的倒影一起消失在海水中。 那灰银色的衬衫是他给宁晃熨的。 也是他弄皱的。 他隔了许久才放开宁晃。 宁晃已经呆了,一只手还拿着酒杯,一只手僵持在半空,耳根眼尾都红得狼狈不堪。 他退后了一步,垂眸问宁晃,说:“小叔叔,是这样的吗?” 宁晃傻了半天,说:“……差不多。” 到这时才如梦初醒。 陆忱竟浮现出一丝懊悔。 他让酒气和醋意冲昏了头,才直接就亲上去了。 把那一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宁晃也许是看出他的后悔了,闭了闭眼睛,还是嗤笑了一声,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宁晃说:“是挺像的。” “大侄子,再有下次,我就揍你。” 他说:“好。” 宁晃把酒杯放下,面对着他,低头整理衬衫上的褶皱。 垂眸时,辨不清眼底的晦暗神色,只有惫懒的动作,抿得冰冷的嘴角,和渐渐褪去红热的耳根。 一切痕迹就这样轻飘飘的,将要随着海风消逝了。 宁晃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却猛然被他捉住了手。 他吻了他脸颊。 声音几乎都在发颤,说:“小叔叔,你现在就揍我吧。” ……只要别赶他走就行。 第46章 147 其实陆忱曾见过许多对他和宁晃的离谱揣测。 大都是在网上,有人谈到他们多年似友非友的交情时,总免不了有许多浪漫的遐思。 无外乎是西装革履的陆总,与光鲜亮丽的音乐人,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间萌生的爱意。 初见要在高级餐厅,再见要在酒宴,光影交错间,他邀请宁晃看电影、谈音乐、为他演奏钢琴、再挽着他的手送他回家,为他挡去麻烦,天鹅似的驻留在宁晃的身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扑通”一声栽进宁晃脚边的尘土里,笨拙得像一团毛球,被宁晃捡起来拍拍打打,洗干净,又塞进兜里。 他怯懦又小心翼翼地抓着宁晃的衣襟、爬到宁晃的头发上,揪着宁晃的小马尾,生怕宁晃走得太快,把他丢下。 一不留神又滚到地上,差点被人踩扁。 宁晃又蹲下身,骂骂咧咧、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捡起来。 “也不是没有像天鹅的时候,”十八岁的宁晃在电话里嘀咕,“至少我刚失忆那一下,你突然冒出来,还挺像的。” 不过也只有从天而降那一下,后来更像是坏心眼的鹅妈妈。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轻轻地笑,半晌,说:“小叔叔,我的事都跟你说了,那你前任的事,能不能也跟我说说?” 前任??? 宁晃一时语塞。 这么说吧,他翻遍自己回忆,都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连姓钱的都找不出几个。 在遇到陆忱之前,他一门心思就是赚钱生存,遇见陆忱之后,更是别人的边儿都没碰过。 而通话另一端的陆忱,还要一本正经地问他,说:“小叔叔?有几个?” 宁晃只得结结巴巴给二十七岁的自己圆谎:“两……两三个吧。” 陆忱又问:“那是两个还是三个?” 宁晃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人多总比人少热闹点,就说:“可能是三个吧。” “那,接过吻吗?” 宁晃赶紧想:“我说接过……那就是接过……” 把迟疑的“吧”字咽回肚子里。 陆忱在那边儿忍笑忍得辛苦,却偏偏要问:“怎么亲的?” ……完了。 知识盲区。 宁晃紧急搜索自己的记忆,发现自己接吻经历极其匮乏,上一次还是自己临时变回三十四岁发生的意外。 还有,就是梦里。 陆忱好心提示他,轻声说:“有什么感觉吗?” 宁晃就“唔”了一声。 陆忱在那边“嗯”了一声,等待他的回答。 完了,混不过去。 十八岁的小刺猬绞尽脑汁,用粗陋的、毫无暧昧的语言去敷衍:“亲了就亲了,哪有什么感觉。” “脑子有点晕,像是有一群大鹅跑过去,耳朵有点热,像是听到了很多声音,又……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还有许多。 无可回避的柑橘气息,陆忱暖洋洋贴上他的手掌。 第62节 被别人肆意牵扯的情绪,带着不甘的贪恋。 ……他在给陆忱描述,他吻他时的感受。 于是越说,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他从没写过情歌。 通话寂静了下来。 半晌,陆忱轻声喊他:“小叔叔?” 明明声音一如往常,宁晃却总觉得他舌尖儿一定卷着一颗甜甜的糖珠。 宁晃气势骤起、咄咄逼人:“问什么问,哪来那么多问题。” 陆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通话另一边凶神恶煞点了结束。 通话时长:1:21:31 ……又唠唠叨叨说了好久。 陆老板忍着笑意,就这样歪倒在床边,慢慢按着屏幕输入:晚安。 对面弹出一个盖着被子的猫猫睡觉表情包。 嗯。 明天应当好好问问。 ——小叔叔跟前任的旧情。 148. 18岁笔记: 我有前任吗!!!?? 34岁用力批复: 必。须。有。(红字、重点标记符号) (又过了一段时间以后……) 18岁: 糟了,露馅了。(垂头丧气捂脸尴尬小人) 34岁: ……(同款垂头丧气捂脸小人) 149. 夜深人静。 只剩下小刺猬瞪着手机,一页页翻着手机记录,脑子里反复回放之前陆忱对他亲近的举止,亲吻时的情态。 本来自己就睡不着,通了电话,越发辗转难眠,恨得牙根痒痒,暗骂陆忱害人不浅。 半夜蹑手蹑脚爬起来,想钻回主卧去。 谁知道这一招三十四岁已经用过了,陆忱把门反锁得结结实实,按了两下把手,纹丝不动。 小刺猬偷渡失败。 把头发抓得乱蓬蓬,又顶着一头恼火跑回客房,怎么睡都不舒服。 一会儿觉得床硬,一会儿又感觉被子薄,枕头是他在主卧睡惯了的,却还是觉得矮了。 最后气咻咻打开衣柜找被子。 却冷不丁瞧见了一柜子的衣服。 不像是他自己的品味,却件件都带着熟悉的气息,是陆忱的。 他这才恍恍惚惚想起,这家里一间主卧一间客卧,陆忱原来应当就睡在这个房间。 现在陆忱的东西已经大都收到主卧和储藏室,用不上的东西,也有专门的别墅来贮存。 但还是有些旧时的衣服没有收起。 ……陆忱的衣柜啊。 小刺猬皱着眉关上门。 但是鼻尖儿又动了动, 淡淡的柑橘香气萦绕在弊端。 又爬起来,拉开。 冷了随便拿一件来盖……应该不要紧吧。 明早再还回去就好了。 他迟疑着打量着这些衣服。 应当是陆忱二十几岁读书时穿的,黑白米棕占大多数,偶尔也有墨绿、浅蓝、姜黄这样的跳跃色调。 背包被整整齐齐地收纳在角落,每一个都很大。 宁晃闭上眼睛,就依稀浮现出一个青涩温柔的男生形象来。 床边还有一张干干净净的书桌,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 但陆忱在这里住的时候,应当是用一个简易书立,在上面摆满了许多专业书籍的。 应该还有一盏简单的台灯。 男生在案前,皱着眉敲键盘,敲一敲,停一停,鼠标咔哒咔哒响,书页被翻得哗啦啦,偶尔有荧光笔划过粗糙纸张的声音。 墙壁上挂着白色的提示板,最顶端写着明天晚上的菜谱。 杂粮米饭,清炒豆芽、凉拌娃娃菜、可乐鸡块。 后面用括号备注,葱姜要挑出来,小叔叔会把姜块当成鸡块。 甜点是牛奶布丁。 灰色外壳的电子时钟显示过了凌晨。 男生终于揉了揉眼睛,把桌上的东西归置好,文件分类存档、关机,把转椅推回桌子下,坐到床边。 面对着窗子的方向躺下。 仿佛跟这一刻的宁晃鼻尖儿对上了鼻尖儿。 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身上若有似无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宁晃把外套偷偷藏在怀里,终于涌出一点困意,把焦躁和恼火都揉得散去了,只剩下安心和被温柔包裹的气息。 一定是这些年来的习惯,没有这种味道就不安心,影响了他这个十八岁的无辜青年。 思维在困意里浮沉着,隐隐约约想,好怪,明明没什么诱人的地方。 怎么他二十几岁被蛊得晕头转向。 蓦地又睁眼,一把抓过手机。 ——不行,得定个闹钟,早起把衣服还回去。 不然他得多丢脸?! 150. 第二天。 陆老板是被六点的闹钟叫醒的。 这闹钟声还不是从他房间里传来的,而是从客房里传来的。 ——小叔叔。 陆老板揉了揉眼皮,踩上拖鞋过去看。 发现闹钟响着,宁晃睡得昏天黑地不为所动。 ……感情这闹钟就不是为了叫醒小叔叔,是为了叫醒他的。 陆忱哭笑不得地把他闹钟关上。 抓了抓头发,却发现小叔叔在被窝里抱着什么东西。 ……奶咖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偷偷拉起那东西的一角,却扯出了一条袖子来。 这下他想起来了,是自己研究生时的卫衣,小叔叔买的,穿去实验室,许多人都说好看,穿起来也很舒服,便穿了很多次。 后来袖子磨得起了毛球,小叔叔看不下去,才勒令他换一件。 始终舍不得丢掉。 但现在这件衣服,就在缩水的小叔叔怀里,宁晃睡得迷迷糊糊,甚至幼崽似的抱着衣服蹭了蹭。 陆忱嘴角,就压都压不住地上扬,连手里捉着的衣袖都忘了放手。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跟他抢衣服,小刺猬还要皱着眉凶巴巴地往回拽一拽。 非常霸道。 陆忱松了手。 于是宁晃心满意足地抱紧衣服,翻了个身继续睡。 但就这一翻身。 ……似乎睡梦中小刺猬也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 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翻回来,正对上努力压抑笑意,眼睛亮晶晶的陆忱。 宁晃晕晕乎乎地看他,声音还带着睡梦中的晕头转向:“……怎么起得这么早。” 陆忱也不提醒他,就笑着“嗯”了一声。 “几点了?”小刺猬还没有觉出不对劲儿,甚至当着本尊的面,在衣服上又蹭了蹭。 第63节 “六点。” “哦……”小刺猬又闭上眼睛,“我再睡会。” 六点。 他是不是六点有什么事来着。 半分钟之后。 陆忱清晰地看到,宁晃从脖子,一气儿红到耳根,红到头顶,死死闭着眼睛,就是不肯睁开。 掩耳盗铃地等着他离开。 他偏偏坏心眼儿地不肯离开,还拽了拽掉在被子外面的衣服袖子。 那衣服袖子就被迅速抽进被窝里。 过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多么糟糕。 连头也缩进了被窝里,紧紧抱着烫手的赃物。 “小叔叔,被子里闷。”陆忱忍着笑喊他。 被子坨坨一动不动。 “出来吧,不笑话你。”他又喊。 被子还是一动不动。 最后陆忱伸手,像剥开超大颗莲子似的,把小叔叔给剥了出来。 宁晃顶着番茄似的脑袋、瞪着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手上的赃物:“就是,昨晚特别冷……我就借来盖一下……” 却冷不防被亲了亲额头。 “早安。” 陆忱含着笑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刺猬:紧急征集一个地缝和三个虚空前任,急,在线等 第47章 151. 整整一个早上,宁晃的脸色都在黑黑红红之间横跳,不敢直视陆忱的表情,吃早饭都抬不起头来,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地跟陆忱强调:“真的是天太冷了,我本来是想找被子的,就、就借了你一件衣服……” 所谓越描越黑也就是这么回事。 陆忱也不反驳他,就是笑眯眯把早饭放到他面前,认认真真点头,说:“我明白。” 等宁晃抬头一看。 这家伙嘴角翘得老高,要是有条尾巴,早就得意洋洋摇起来了。 !他明白个屁!他得意死了好吗! 宁晃顿时更气。 握着叉子、凶神恶煞把煎蛋钉破,嫩嫩的蛋黄淌出来,被他卷了卷,一并塞入口中。 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老板心情大好,连今天的早饭都做得格外丰盛,连煎蛋都用模具煎成了小云朵的形状,小香肠焦得恰到好处,卷饼用半透明的饼皮裹着鲜艳的蔬菜丝,配了甜辣的酱汁,榨了新鲜橙汁,最后还配了带草莓和奶油的小松饼。 宁晃的情绪便越发悲愤,连饭都做得这么好吃,让他连吃两口就立刻开溜都做不到。 只能恶狠狠地机械咀嚼。 陆忱就把橙汁推到他手边,笑着说:“慢慢吃,别噎着。” 宁晃只能埋头苦吃,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闹钟叫醒。 妈的,他还抱着衣服蹭过。 当着陆忱面儿蹭的,简直连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但也万幸,陆老板是要出门工作的,只在餐桌欣赏了一小会儿他的窘迫,就起身去打理自己。 细心整理好领带、扶着玄关穿鞋的身影,却又跟记忆里大男生依稀重叠。 宁晃撑着下巴,咬着香肠,不自觉盯着他发呆。 却在陆忱抬头的一瞬间,又赶紧低头,收回目光,碎发就落了下来。 陆忱说:“小叔叔,过来下,我穿了鞋,不方便过去。”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挪过去说:“做什么。” 陆忱在玄关柜的抽屉里翻了翻,摸出来一枚小发卡,帮他把头发别上,轻声说:“头发有点长了,会挡眼睛。” 他“哦”了一声,说:“附近有理发店么,我去剪。” 伸手摸了摸,没有摸出发卡的形状来。 “大明星,你有点自觉,让团队造型师过来给你剪。”陆忱便闷笑了一声,顺手摸了摸他后脑脖颈处,轻声问:“后面也长了一点,如果要剪短,记得跟他说一声。” 哦,他是大明星来着。 小刺猬这才有了一点自觉,偷偷翘起嘴角:“后面不剪了吧,留着扎起来。” 好像记忆找回来之后,喜好审美也在慢慢跟二十几岁趋同了。 开始喜欢之前自己留的酷炫小马尾了。 陆忱的指尖儿不知不觉蹭过他的后颈,轻声说:“那我上班去了?” 他抿了抿嘴唇,“哦”了一声。 “不跟我去?”陆忱问。 宁晃翻了个白眼,说今天要去工作室,再说,你总想着上班带家属干嘛。 陆忱笑而不语。 宁晃又扯着他领带瞪他,气势十足地威胁:“昨晚的事,不许笑话我,否则揍你。” 陆忱就轻声说,没有笑你。 “真的?”宁晃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嗯。”陆忱努力把脸上的窃喜收拾起来,做出陆老板正人君子的温柔面孔。 宁晃这才慢慢松开他的领带,皱着眉看了他半天,说:“那你不许动。” 陆忱“嗯”了一声。 却猝不及防被小刺猬抱住。 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着他,头慢慢轻轻埋在他颈窝,眉头紧锁,神色也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个曾经尝试过多少次,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餐桌上的白瓷盘子还残余了一点嫩黄的蛋液,窗外隐隐有鸟吱吱喳喳地叫,露台上的植物,在滴落着清晨的珍珠。 宁晃想,也许在他二十七岁时,曾经渴望过许多。 第48章 152. 临近下午的时候,展延来了一趟宁晃的工作室。 本是宁晃跟陆忱开溜时,行李留在了合宿基地,展延这个老好人替节目组问了一句要送到哪里。 偏偏展延一时兴奋,给宁晃听了他录得一团糟的歌。 听过以后,小宁老师只回复了他一个:…… 他心虚地说:“在家里录的,效果不太好,租录音棚有点贵,等完善了再去录。” 宁晃半天没回话,最后跟他说:“你把行李过来吧。” 又说:“带上歌一起来。” 跟他关系好的选手,纷纷同时发出羡慕和哀悼的讯息,仿佛他即将为了音乐而献出生命。 去的时候,宁晃在工作室外间的窗台上坐着,衣着简单、头上别了一枚刺猬的小发卡,越发高中生似的模样,单腿屈起,戴着耳机听一张旧cd。 窗外黄叶飒飒落下,仿佛连他都染上了一抹金黄,成了这窗框油画的一部分。 展延半晌说不出话来,见他看过来,才低头说了一句:“宁老师。” 宁晃按了暂停键,摘下耳机,淡淡说:“来了就录吧。” 无论是什么年纪,什么打扮,他似乎天然就跟旁人都隔开一丝距离感,尤其是单独相处时,越发显得傲气孤僻。展延有时很难想象,宁晃私下会怎样跟人相处。 展延小声说:“小宁老师,节目组说,让你给我录一段的视频。” 宁晃说:“什么视频?” 展延:“加油打气的视频。” 宁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说:“你歌录成那样,我给你打什么气?给你打点脾气?” 展延:…… 宁晃是正了八经给他当成单曲来录的,展延挨了几番的骂,终于豁出去,倒唱得宁晃满意了些,还帮他录了一段吉他的旋律。 一熬就熬到了晚上。 展延终于能松口气时,看着宁晃的吉他、小声说:“宁老师,你这儿总算有一样是我买得起的了。” “以前我也有过一把这型号的吉他。” 他一进门儿,就知道宁晃虽然楼盘住得不是很贵,但这工作室却贵得离谱,估计整个工作室,只有宁晃手上那把量产的吉他他买的起。 宁晃怔了怔,皱了一天的眉头,也骤然舒展了一点,说:“别人送的。” 第64节 展延喝水润喉,难得大着胆子打趣:“用到现在,不会是初恋吧?” 一直严肃冷淡的小宁老师下意识想点头,却又控制住自己,骤然咳嗽了一声。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宁晃半晌迟疑了片刻,问他:“展延,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展延点了点头,边喝水润喉,边道:“怎么了?” “退男团多久了?” “有个五年了吧……” “长得也还行……”宁晃用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看了他半天,“应该谈过恋爱吧?” 展延看了一眼窗外的深夜,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时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一口水卡在喉咙里,瑟瑟发抖:“谈,谈过。” 宁晃追问:“谈过几个?” 他答:“两、两个……” 宁晃问:“亲过吗?” 展延立刻站起,当场“蹬蹬蹬”后退三步,结结巴巴说:“宁老师,我、我是直男。” 宁晃:……妈的,谁管他是不是直男。 153. 误会还是在三言两语中解开,宁老师对他没兴趣,只是需要一个拥有前任的经验。 展延便如此这般嘀嘀咕咕,碍于个人隐私,没讲得非常具体,但还是让宁晃连连点头,完全有信心应付陆忱突如其来的提问。 比如第一场恋爱什么时候谈的。 跟前任关系怎么样。 为了给二十几岁的自己,留一点身为长辈的面子,不留下一个吹牛小叔叔的印象,宁晃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 却忽得听闻电话声响起,低头瞧了一眼来电提示。 老流氓。 便禁不住眉梢一动,站到边儿上去接通了,便听得电话那边陆忱一声叹息。 “小叔叔,已经八点多了。” 陆忱刚刚就给他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催他上楼回家吃饭,宁晃声音便有些心虚。 本来冷淡锐利的眉眼,不自觉也变得湿润柔和,透出一丝春潮带雨似的期待。 陆忱问他:“录音还没录完?” 宁晃小声说:“还没,正在休息。” 陆忱的声音便透出一丝委屈来:“小叔叔,菜要凉了。” 他便别别扭扭说:“不是让你先吃么?” 电话那边不说话。 宁晃偷偷看了展延一眼,想到自己是在跟人请教怎么忽悠陆老板,不知怎的,生出一丝心虚来,小声说:“……那,我尽快回去。” 电话那边的陆忱轻轻“嗯”了一声。 嘴上明明是有些嫌他多事的,但嘴角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跟着翘起来。 放下电话,宁晃抿了抿嘴唇、把手机塞到兜里,说:“今天要不先录到这儿吧,过两天再约个时间继续。” “我得回家吃饭去了。” 这话说的就可爱。 展延在边儿上看着,他有种错觉,小宁老师像他十八岁读高中的弟弟,偷摸谈了个爱生气的女朋友。 便不自觉也跟着傻乎乎笑起来,说:“谢谢小宁老师。” 宁晃火急火燎地摆手说:“快走吧快走吧。” 嘀咕说:“不然再过一会儿,人该杀过来了。” 这句话展延没听清楚,他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顺便帮宁晃把录音室的东西归位,只是想着借用了老师的工作室,总不好弄得乱七八糟就走。 一切收拾停当,却忽地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循声看去,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 陆总的身型颀长俊秀,却不像先头见到时西装革履,穿着简单柔软的家居服,系着奶黄色的围裙,就这样站在门前,一手看着手机时间,一手象征性地敲了三声门。 眉宇含笑,声音淡淡,却总透着几分久居上位的气场来。 就是一身居家慵懒的打扮,叫展延很难把他跟平时的陆总划上等号。 就是说,陆总,在家里给小宁老师做饭呢? “打扰一下。” “能把小宁老师借我用用吗?” 陆忱慢悠悠说:“饭做好了——我缺个人,跟我一起吃饭。” 展延便见十八岁的小宁老师,骤然红了耳根,凶巴巴抬起头,瞪着陆忱说:“不是说了马上就回去么……谁让你下来了。” “下楼扔垃圾,顺路过来看看。”陆忱说着,目光凝固到宁晃身上,“都等了你好久了。” 口气柔和得不像是抱怨,偏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宁晃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展延一眼。 最终小刺猬咳嗽一声,偷偷揪起陆忱围裙的一角。硬着头皮在新熟悉的后辈面前说:“那什么,我得回去……跟他吃饭” 展延点头如捣蒜。 154. 送走了展延,等电梯的时候,宁晃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来。 陆忱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液晶屏。 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两个人都在等着电梯,电梯却慢得像是蜗牛爬藤,迟迟不肯上来。 宁晃好半晌才开口,挑剔似的扯他围裙的一角,轻哼一声:“你怎么还穿着这个来了……” 陆忱平平淡淡说:“你总不回来,我刚把厨房刷了一遍。” 嗯。 是陆忱能做出来的事情。 电梯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陆忱按了六楼。 宁晃伸出手去,险些碰到他的手指,又撤了回来。 这时电梯门像是卡壳了似的,一动不动,两人便傻愣愣站在那里等着。 等到宁晃伸出手去按关门键,这两扇门,却又慢吞吞合上了。 什么破门。 宁晃尴尬地把手指塞回自己的裤兜里,木头桩子似的盯着地面。 电梯缓缓上升,却是陆忱蓦地开口,轻声说,要不要交换一下问题答案。 宁晃嘀咕,说什么答案。 陆忱说:“为什么不高兴的答案。” 小刺猬低着头、手抄着兜不说话。 “那我先说?”陆忱好脾气地笑了笑,盯着他的头发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尤其不喜欢我做了两个人的饭,自己只能一个人吃,会有很强烈的失落感。” 宁晃愣了愣。 他的记忆里,陆忱很少这样直白,哪怕他二十几岁主动开口去问,陆忱也只会说一句没什么掩盖过去。 他那时起初以为陆忱是叛逆期,后来才想明白,也许是陆忱在原本的家里,就没有开口表达不快的余地。 他慌里慌张地“嗯”了一声,却又觉得不够郑重,半晌又说了一句“知道了”。 陆忱说,可能还有一点,不喜欢你为了别人加班。 宁晃嘀嘀咕咕,说:“也不是为了他,我本来就喜欢弄歌……” “我知道。”陆忱轻声说。 宁晃在兜里的手指偷偷蜷缩,又展开。 陆忱说:“你呢?” 宁晃抿着嘴唇,盯着他奶黄色的围裙,和柔软的家居服袖口。 应该是为了方便下厨,挽了几道,露出小臂有力又白皙,不知道是不是烤过一炉饼干,身上的味道都透出一丝甜意。 踩着毛茸茸拖鞋的,穿着围裙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暖洋洋家的味道的陆老板。 像冬天里柔软巨大的毛绒玩偶的陆老板。 本来以为是他的限定版。 教展延看见时,心里便酸溜溜的不快。 半晌才耳尖儿染粉了,嘀咕说:“……不喜欢你这样被别人看见。” 宁晃眼神儿跟陆忱对上。 第65节 陆老板笑起来。 电梯门“叮”一声,缓缓打开时。 他听见陆忱小声喊他醋包。 他脸皮火辣辣地烧,正待反驳。 却听他俯身在他耳边说。 “知道了。” “不给别人看。” 第49章 155 晚饭拖到八点,吃了许久,餐桌上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晚餐的金丝虾球,公司的新闻发布会,展延的歌,节目组让宁晃录下的打气视频。 据说那打气视频的内容叫展延压力骤增,万分希望这个视频可以不要让自己看见。 傍晚时,陆忱洗澡出来。 发现小刺猬在灯光下,认认真真收拾自己的乐高和乱丢的衣服。 宁晃在音乐之外、其实是个颇为粗心的性格,陆忱刚搬进来那会儿,每天都能在各种地方捡到他的小皮筋儿,然后看着小叔叔满屋子找东西扎头发。 衣服在沙发上有个固定的角落,垒成小山,等着阿姨来打扫卫生时一起塞进洗衣机或者送去干洗。门口五六双鞋,就是懒得收起来。 被子从来不整理,起床时什么样子,出门时就是什么样子,回家就着那个样子倒头就睡。 人是干净的,家也不算脏,就是乱得陆忱头痛。 他刚搬进来时,他恪守一个白吃白住的客人本分,井水不犯河水,不去碰小叔叔的私人物品和习惯。 后来熟悉了,就忍不住今天顺手收拾一点,明天顺手收拾一点,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 宁晃发现自己的生活也被陆忱一并打理改变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久了。 那时候小叔叔才迷迷糊糊发现,自己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衣服都会消失,过几天出现在衣柜,脱下的鞋第二天会刷新在鞋柜里,地板总是光可鉴人、玻璃杯总是亮晶晶。 说过一次喜欢的柑橘香调,就总是弥漫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尤其是出去旅游回来以后,越发意识到,家里比酒店还要干净舒服。 宁晃把衣服扔在沙发上,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不大好,最后思考了半天,叠起来,板板正正堆脏衣服的老位置。 他便笑着跟他说:“回头买个脏衣篓吧。” 宁晃就皱着眉“哦”了一声。 他又说,再买个挂衣服的架子,出门常穿的外套可以挂上去。 宁晃又“哦”了一声。 他说,出门的地方还可以摆个地垫,就不容易弄得门口都是尘土…… 宁晃皱着眉看他半天,他才恍然惊觉。 他在对小叔叔的家指手画脚,像是他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一样。 却听宁晃问他,说:“我记得你有驾照?” 陆忱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学考了,没太上过路。” 宁晃扔给他一串钥匙,说:“车库在b1层,宜家自己导航去。” “回来给我带箱可乐——无糖的,不然经纪人又要骂我。” 陆忱接着钥匙,半晌没动,心想他家小叔叔心可太大了,也不怕他把车给撞了。 宁晃好像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看了他半天,终于起身,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想到小叔叔也旅游回来不久,说:“你要是累,我就自己去。” 宁晃便轻哼一声,低着眼皮说别了。 “撞了车不要紧,再把人给撞了。” “你让我上哪儿去再找一个田螺先生。” 田螺先生。 小叔叔的声音轻飘飘。 陆忱的心情大好,嘴角也跟着翘。 就这么愣个神的功夫,又见宁晃满处找小皮筋儿。 他便从门口盒子里摸出一个给他。 宁晃的眼神儿一顿,慢悠悠把头发扎起来,嘀咕说:“你这个盒子也多买几个。” 洗手间放一个,卧室放一个,门口放一个。 省得他到处找。 陆忱就笑了一声,说:“好。” 156 十八岁的宁晃灯下一边收拾自己进门儿时乱丢的衣服,一边迷迷糊糊找不到地方放。 冷不防被接过去。 陆忱捡了两件里头的衣服,放进浴室的脏衣篓,又把外套挂在外面的架子上。 乐高没来得及拼的部分,找了一个隐藏收纳箱,笑着说:“等我们拼完了,就摆到架子上。” 宁晃“哦”了一声,还乖乖往收纳箱里看了一眼。 只是鼻尖还萦绕着陆忱刚刚洗完澡的洗发水的气息,带着一点儿潮湿的水汽,让他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陆忱笑着问他:“怎么忽然想收拾东西了。” 宁晃就嘀咕说:“我是在想,你会不会也不喜欢我乱扔东西,只是一直都不好意思说……” 他上楼时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了,陆忱既然讨厌一个人吃饭,那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应该会讨厌他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 宁晃皱着眉开始思考自己在家里都做过什么。 被子没有收拾过,回家衣服乱扔,玩过的乐高随便就堆在原地,第二天继续拼。 露台看过的书都堆在一起,听过的唱片在工作室,盒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客厅。 刚刚被陆忱领回家时,似乎还很拘谨,但随着记忆慢慢恢复,生活习惯也跟着恢复了,在家里也就越来越随便。 越想越皱眉,趁着陆忱洗澡,慌慌张张开始打扫卫生。 陆忱便忍不住闷笑一声。 半天才小声说:“其实不讨厌。” 宁晃抬眼看他,皱着眉问:“真的么?” 陆忱便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会都想收起来,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必要。” “东西放在原地,说明这几天还会听还会看。” “衣服被子,我会跟自己的一起收拾起来。” “你工作室我就管不着了,反正只有你自己用,嗯……我压力大的时候会去收拾,很减压。” 陆忱的在灯下的神色,越发柔和认真,漂亮的眉眼都带了星星点点的叹息。 “小叔叔,其实……你很照顾我的。” 无论是细腻、洁癖的习惯,还是有些爱吃醋,爱吃独食的性格。 他便也学着去包容宁晃的生活方式。 日子久了,宁晃在家里留下的痕迹,会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宁晃失忆失踪那两天,他看着宁晃扔在露台上的cd和看到一半的书,会感觉像是他的刺猬还四脚朝天睡在他的身边。 小刺猬皱着眉看了他半天,确认他应当是没有说谎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只是想照顾一下陆忱的生活习惯,毕竟那么久都住在一起…… 却又忽得弹簧似的坐了起来。 宁晃惊恐万分地看着他,半晌忐忑艰涩地开口:“陆忱。” “……我好像很久没洗过内裤了。” 他大大咧咧,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刚才忽然想起,似乎就只有刚住进来的时候,自己洗了几天。 后来变来变去的……记忆乱七八糟,这种小事就越发记不得了。 小刺猬苦思冥想自己洗澡之前的流程。 他洗澡前,跟脏衣服脱下来放在一起,然后换上陆忱准备的干净睡衣。 再之后,脏衣服不见了。 内裤也不见了。 再过几天。 它们一起变成干净的,刷新在衣柜里。 他盯着陆忱。 陆忱忍着笑咳嗽了一声,说:“你洗澡之后,我去洗澡,就顺手……” 宁晃瞪大了眼睛,张嘴、又闭上,又张嘴、又闭上,半晌挤出个:“你……你就不能问问我……” 第66节 他就不相信,这也是他二十岁、三十岁的习惯! 他没有这种习惯! 陆忱老神在在、毫不脸红:“确实之前也没有这种习惯,但是两条一起洗,可以节省时间和人力,反正一条也是洗,两条也是……” “你闭嘴!” 小刺猬耳根爆红,凶巴巴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 照顾个屁的生活习惯! 陆忱忍着笑接住抱枕。 很快就迎来了更多的抱枕,以及一场轰轰烈烈的抱枕大战。 宁晃火冒三丈,险些把沙发给踩塌了才住手,又在一堆抱枕中凶巴巴挖出陆忱来,扯着他的衣领威胁,说:“以后不许碰!听见没!” 陆忱一本正经地小声说,完全不准碰,那也有点困难。 宁晃一下就想得歪了,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人跟蒸熟了似的,结结巴巴说我他妈才不管你,不许碰就是不许碰。 起身就要去衣柜。 他得看看款式。 具体了解一下陆忱最近都洗了些什么东西。 三角的比四角的丢脸。 卡通的比纯色的丢脸。 宁晃迷迷糊糊想,操了,他不会还有那种傻乎乎的披风款式吧? 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傻乎乎买了这种款,后面挂了个超人小披风,老板说这玩意属于超级英雄周边,还有蝙蝠侠款。 救命!他三十四岁应该已经变了品味了吧! 越想越惊悚,也顾不上殴打陆老板,挣扎着就要爬去看看自己这几天的款式。 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拉回抱枕堆里,跟陆老板一起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陆忱在一堆抱枕里翻了个身,偷偷捉他的手,声音像热乎乎的、拉着丝的白年糕,含着淡淡的笑:“小叔叔,我感冒好了。” “今晚搬回来睡好不好。” 宁晃耳根烧得厉害,现在看他的脸都不大敢,哪里还乐意跟他睡,嘟嘟囔囔说不要,你自己一个人睡。 陆忱带点委屈看他。 他硬起心肠,看也不看他,轻哼:“反正我要自己睡。” “你都把我赶出来了,谁还跟你睡。” 顺便念念叨叨说服自己:“今天自己睡,明天自己睡,后天自己睡……” 反正他记忆里,陆忱听话得要命。 最多也就嘴上占个便宜,委屈巴巴撒个娇。 十八岁的小朋友一想起自己这几天穿的,都是陆忱洗过的,天灵盖都要烧起来了。 不行,反正他得过个几天,把这件事忘了再说,老流氓再怎么撒娇也不行。 ……却冷不防身体轻飘飘的。 陆忱把他扛起来了。 扛进主卧了。 不顾他呲牙咧嘴凶巴巴骂街,就把门锁上了。 “?!”宁晃目瞪口呆,看着笑眯眯、云淡风轻的陆忱。 说好的听话呢?! 他记忆是盗版的么?! 第50章 157 宁晃再一次见识到了陆老板的力气,扛起一个一米七六的男生,像是扛起一袋大米,沉甸甸放下,却又下意识托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按这个力气来看,万一有天破产了,没准儿还能去工地搬砖。 宁晃要坐起身,却又冷不防陆忱自己凑了上来,便只得用凶巴巴地瞪他。 陆忱手肘撑在他耳侧,盯了他半天,最终也就是撑不住笑了。 陆忱说:“别瞪了,我就是想你了。” 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垂首碰了碰他的嘴唇,又碰了碰耳垂。 撒娇似的嘀咕:“一个人睡怪难受的。” 宁晃骤然捉紧了柔软的布料,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真的,很久没有碰到了。 陆忱又笑他,说不是有前任么,怎么脸皮这么薄? 宁晃准备的都是书面答案,谁告诉他要考实际操作了来着。 小刺猬耳根红的滴血,却禁不住瞧他。 卧室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套床品,也许是陆老板病好之后,就自己换过了。 被褥柔软蓬松,有刚刚洗过烘干的干燥气息,柔软细密的棉布,让他禁不住陷进到棉花陷阱里头去。 他揪住陆忱的衣襟,定定瞧了他半晌,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舔了舔陆忱的嘴唇。 殊不知亲得像小动物一样。 陆老板没有回应他,他便不知道做什么。 等到回应他了,他却慌的不知所以然。 其实是个很浅很浅的吻,舌尖碰了碰,咬了咬嘴唇,甚至不需要更多的撩拨纠缠,宁晃就慌得不像话。 与其说是吻,倒像是小动物与大狗亲昵地互相嗅嗅舔舔。 只尝到了干干净净的薄荷味,和陆忱身上清甜的柑橘香。 满意地像是要飞起来。 陆忱忍着笑问他,说这样亲吗? 宁晃揪着他衣领,端着一张不屑脸,说,嗯。 心底默念三四遍。 他有前任。 他身经百战。 陆忱俯身吻他时。 他这些想法却就这样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念头:嘴唇好软。 一个轻而浅的吻,晕红从耳廓、染到锁骨,又染到指尖儿。 半晌终于松开了陆忱的衣襟,贪婪地去嗅陆忱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就整个人都埋进了某人的怀里。 陆忱偷偷搂紧他,揉他的头发,笑着问,说,怎么样,我跟前任比,是不是学得更快、表现更好。 宁晃整个人都软酥酥、黏糊糊,偏偏只有表情还端得又冷又硬,一本正经,说,还行。 可见宁老师,听过就是谈过。 技巧烂的一匹,偏偏很会演。 陆忱又忍着笑说,那以后只跟我亲好不好。 宁晃埋在他颈窝里“唔”了一声,说,看你表现。 陆忱被他可爱得要命。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十几岁的小叔叔也是这个德行。 连装腔作势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秒针一格一格。 一圈一圈。 宁晃眯着眼睛,抓着他的手臂,埋在他的衣襟前。 偶尔抬头碰一碰他的嘴唇,又重新再蹭回他的颈窝。 隔了一会儿,又抬头轻轻地吻他。 起初是甜蜜的亲近。 后来却煎熬得厉害。 刚刚学会亲近他的小刺猬,毫无顾忌地懵懵懂懂嗅嗅贴贴。 陆忱沉默了许久,终于没忍住,蹭了蹭他的鼻尖, 小声说。 “小叔叔,停一下。” 宁晃不满且凶恶地盯着他看。 三十岁的陆忱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闷笑了一声:“咱俩得分开一会儿……我去洗个澡。” 宁晃起初没明白什么意思。 半晌耳根爆红,丢脸得要命,骂了一句脏话,呲牙咧嘴松开手。 嘀嘀咕咕说:“谁稀罕了。” 第67节 半晌钻进被子里,凶巴巴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明明已经黏糕似的贴了半天,耳根烧到指尖,却还是空虚困顿得厉害。 只分开了一小会儿,就又重新破开了一个洞,呼呼地透着风,怎么都填不满。 宁晃忍不住唾弃自己没出息,这肯定不是他这个十八岁酷哥的问题,全怪二十几岁的记忆。 或许还怪陆忱当年是个笨蛋。 158 宁晃其实很清楚二十几岁的自己为什么要维持这个谎言。 起初其实是搁不下面子,已经随口说了,总不好一翻脸就说,我是骗你的,其实我二十七岁了连个嘴都没亲过。 那他身为长辈的面子,岂不是瞬间就掉得稀里哗啦。 但后来,是尝到了甜头。 陆忱只有吃醋胆子才大一点。 会拉着他衣袖,非要亲吻他不可,会偷偷拉他手,会在黑暗处抱他,小心翼翼吻他发顶和耳垂。 他有时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当初给自己编了十个八个前任,也许他们早早就能在一起,根本不必经过许多周折。 他开车送陆忱去买小物件那天,本来是想跟他一起逛的。 停了车,陆忱却不愿跟他一起去,怕他被拍到,又怕他自己在车里无聊。 专门给他定了附近的电影票,说他自己去挑东西,小叔叔去看电影就好。 宁晃冷冷瞪他。 陆忱便像是做错了事的大狗,低着头说:“小叔叔,经纪人说你在争取大代言……不能有负面消息。” 他气得暗地里磨牙,心想他代言个屁。 谁让经纪人告诉他了的? 他哼哼唧唧忍了半天,一看电影票,还是个他看过的悲情爱情片重制,越发声音不高兴:“我看过了。” 陆忱却忽的警觉起来:“跟谁看的?” 酸气冲天。 宁晃看了他半天,轻哼了一声,抓起自己的墨镜和口罩,说:“关你屁事。” “谢谢大侄子,我现在就重温旧恋去。” 他不顾陆忱的表情,扭头就走。 家也住进来了,亲也亲了,连司机他都当了,还不让他跟他逛家具。 他气不死这个小傻子。 之后他便戴着口罩墨镜,自己气咻咻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可乐,面无表情看他傻侄子给他买的电影。 陆忱还特意选了人很少的场次,订了偏僻的座位,也确实没人注意到他。 大荧幕上生离死别,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 雨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整个电影院都是抽抽嗒嗒吸鼻子的声音,只有他越发咬牙切齿,爆米花咬得咯吱咯吱响。 电影看了一个小时。 身边儿忽地坐下一个人。 好听的声音小声问他,说:“小叔叔,演到哪了。” 他冷冷说,你来晚一步,男主角已经死干净了。 159. 那次的爆米花裹了厚厚的焦糖,宁晃买了好大一桶。 陆忱腆着脸拿了两颗吃,甜得发苦。 偏过头看去,小叔叔口罩已经摘了,挺直的鼻梁上架着茶色镜片暗金丝框的墨镜,在大荧幕的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下半张脸的线条精致,嘴唇薄而漂亮。 是别人只有隔着屏幕才能看到的大明星。 宁晃倾身在他耳侧问:“东西买完了?” 他便说:“买完了。” 急得魂不守舍,拿起就匆匆结账,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买的脏衣篓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第一次逛家具逛得这样如鲠在喉,什么东西都看不进眼里去。 只是忍不住在心底描摹一个年轻的小叔叔,想着小叔叔那时一定青涩又笨拙,像是凶巴巴的小刺猬球。 有人约他去看电影,他便嘟嘟囔囔只有嘴巴坏地去了。 跟人谈恋爱,总是凶巴巴,但被人说了一两句不知真假的软话,便会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耳根红红软软,被三两句话糊弄了,被拆吃入腹都不会反抗。 一想到这样,忍不住嫉恨得厉害。 又想起实验室聚餐时闲聊,有人说,跟初恋第一次牵手就是在电影院,到处都黑黝黝,牵得心惊肉跳,一直记到现在。 电影院黑乎乎,就这样肩并肩坐着,怎么可能有人不想牵小叔叔的手。 会给他弹吉他的手,修长白皙,带一点儿薄茧的手,被别人捉住过。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就这样抓住了宁晃的手。 宁晃在黑暗中明显惊愕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只是嚼爆米花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便死死牵着不放,嫉妒又紧张。 他的手心湿漉漉一片。 他想,一定都是自己出的汗。 一时想,小叔叔嘴硬心软,对他都这么好,对当时的男朋友没准儿更好。 予取予夺。 这词儿一想出来,心脏就痉挛了一下,他侧头去偷偷咬了一下宁晃的耳边。 宁晃盯着大荧幕,翘了翘嘴角,下意识嘀咕说,干嘛啊。 那声音跟平日里调侃打趣都不同,他说不清,但像是亲近、又像是在向他撒娇。 他心尖儿都酥了。 半晌才说,没什么。 片尾曲时,灯光亮起,亮如白昼。 他终于松开了手。 宁晃看电影,有把片尾曲听完的习惯,他们俩便是电影院最后一对走的。 连阿姨都开始打扫卫生。 宁晃终于懒洋洋站起,把可乐塞到他手里,皱着眉看着爆米花,说:“早知道不买大桶就对了,吃不完,都浪费了。” 他便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好脾气的陆忱,笑着说:“算了吧,晚上还得吃饭呢。” 宁晃“嗯”了一声,起身想要走。 他又说:“小叔叔,今晚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宁晃漂亮锐利的眼睛,隔着茶色的墨镜打量他,仿佛想要看穿这话背后的意图。 他便掩去自己的心慌意乱,温声说:“我跟师兄的项目,分了点钱,想请你吃饭……” “定了包间的。” “总不能让你一直请我。” 宁晃戴上口罩,轻笑了一声。 说:“走吧。” “养了好几年了,可算见到一次回头饭了。” 这语调是他熟悉的,仿佛黑暗中他和他都短暂的变了一个人。 回到这灯火通明之下,他们依旧是体面又亲近,半是亲人,半是友人的关系。 这感觉让他失落又安心。 他低头、驯顺地跟在小叔叔身后。 盯着小叔叔塞给他的、喝过的可乐。 如果他说想喝,会显得很变态吗?或者是装着大咧咧不在意细节,随便喝一口呢? 他抵不过魔怔似的念头,轻轻咬住吸管。 宁晃扭头问他:“你定的哪家……” 却忽地愣了一下。 他面不改色,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异样。 小叔叔便好像也没有说什么。 冰冰凉凉的可乐滑下喉咙。 他说:“师兄推荐了我一家日料。” 小叔叔“哦”了一声。 他在心底咒骂自己变态。 就没注意到, 宁晃耳根通红得厉害,又在兜里偷偷蹭了蹭湿漉漉的手心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节 27岁大刺猬无辜摊手手:不吃醋下辈子才能牵上手,这能怪我骗狗吗? 23岁大狗勾:隐忍多年,日渐变态。 第51章 160. 陆忱承认,自己那时分裂得厉害。 在人前,灯光下,日光下,他是宁晃口中可靠的大侄子,温文尔雅的好学生,是连经纪人都万分放心的、宁晃的同居人。 他装得那样体面冷静,在黑暗中,却像是缠着宁晃不放的死变态。 但这件事,也许不能全怪他,他原以为电影院那次只是他吃醋冲动的意外,后来却把意外变成了习惯。 宁晃参加一场颁奖典礼前,正好碰上区域电路维修,家里停电了。 还没来得及找到备用的电池手电,就听见宁晃撞到床角的声音。 他只能先跑到宁晃的卧室里头去。 借着窗外隐约的月光,能看到他家小叔叔衬衫扣子扣了一半,光着腿在衣柜里翻西装裤。 他呼吸顿了一顿。 宁晃抓着头发、随口问他:“经纪人送来那套西装呢?” 他说:“在外面挂着,怕弄皱了。” 宁晃就抓着头发,要从床上弹起来。 被他按住肩膀。 “穿反了。”他的指尖儿蹭过衬衫的缝合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去给你拿。” 宁晃不自觉红了耳根,“唔”了一声。 他去取了西装回来,看见宁晃的衬衫已经脱了下来 ,正借着窗外月光、眯着眼睛试图分清正反面。 他便接手过来,三两下把袖子掏出来,说:“你别动了,我给你穿。” 他冷不丁出现在宁晃身后,倒把小叔叔吓了一跳。 耳根红了半天,宁晃嘴唇动了动,说,怎么走路没声啊。 他笑了笑,便小声说:“小叔叔,你是不是夜间视力有点差。” 宁晃“嗯”了一声,说:“其他都还好,不能开夜车。” 他从身后把衣服给宁晃披上,薄薄的衬衫布料覆盖了光洁的脊背,他低声说:“伸手。” 从后面看,能瞧见宁晃肩颈脊背都紧张地绷起,微长的碎发在肩颈轻轻摇晃,兴许是因为这漆黑一片而感到紧张,又或许,是在因为他而紧张。 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倒转。 ——也只一瞬间,他便萌生了许许多多恶念。 最终却只是从身后去帮宁晃把扣子扣上。 这动作仿佛是把人抱在了怀里。 是一件丝缎衬衫,月光下如湖泊一般蓝滟滟,只有宁晃这样薄刃一般锐利脆弱的质感,才衬得这衣服如拭刀的软缎。 他从第二颗纽扣开始,一颗一颗向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手臂却随着动作无可避免地慢慢收拢。 空气寂静而沉默,只有宁晃的耳根越来越红,他垂首轻声说:“小叔叔,你有点太瘦了。” 比他想象中要单薄许多。 宁晃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责怪这话说得暧昧。 衬衫穿过,他又捡起那条西装裤,宁晃骤然警觉,急慌慌转过身来,轻轻踹了他一脚,说:“我自己会穿。” 他便松了手。 却冷不丁吻住了他的嘴唇。 宁晃跌坐在床边,他便也跟着进了一步,欺进双膝之间,吻得莽撞又突然。 夜色这样浓重,将月光也掩盖了去,他便也跟着昏昏然,仿佛夜色把白日里的一切都抹去了,而他就只是宁晃在璀璨聚光灯下生出的影,是小叔叔豢养在身侧的一只犬。 他能瞧见黑暗中慵懒傲慢的眉眼, 呼吸时起伏的喉结, 丝缎下精雕细琢的玉石肌理。 可他却只能品尝一丁点嘴唇上单薄的甜味儿。 只有一点点。 他便被宁晃扣住后脑,说,陆忱,可以了。 黑暗中,小叔叔连吐息都带着热度。 他不甘心地埋在他的颈窝。 宁晃咬牙切齿:“什么时候发疯不行,再一会儿经纪人该上来催了。” 他才慢吞吞起来,看着小叔叔套上裤子,袜子裹住足踝,披上西装,又把马尾高高扎起。 忽地不愿小叔叔走出这个一片漆黑的房子,走到光芒万丈的红毯上。 于是又从身后把人抱住。 宁晃推他,推不动,声音却透出一丝笑意,说:“要不,我带你去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低头给小叔叔整理袖口,又扣上一对儿袖扣。 宁晃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好像没见过,说:“这是哪来的?” 他不说话。 宁晃小声说:“陆忱,不会是你给我买的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他颈窝闷闷地点了点头。 宁晃光看一眼就知道价格,顿时皱起眉来,向后轻轻给了他一肘子,说还是学生呢,谁教会你乱花钱的,别以为我给你生活费,你就不用担心了,以后工作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可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嘴角还是翘了起来,指尖儿在袖扣上摸了又摸,小声说:“……还挺好看的。” 161. 家里许久没有来电。 那天的颁奖典礼,他是用手机屏幕看的。 隔着小小的屏幕,他却连每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宁晃那件衬衫穿起来果然很好看,西装不似旁人笔挺拘束,反而宽松慵懒,湖水蓝的袖扣与衬衫相称。 低头跟身边一位另一个男歌手交谈时,马尾微微晃动,挑了挑眉,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 也许是被夸奖了,因此而感到得意。 陆忱静静读着他的表情,目光凝固在他的唇间,高大的身材蜷缩在床上,滚热地回味着唇角那一点点余甜。 那晚上宁晃拿回了不止一个奖杯,在热搜头条上挂了许久。 聚光灯都在他的身上,他起身时,从一个又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身侧经过,与夏子竽轻轻拥抱了一下。 接过了奖杯,和巨大的一束捧花。 那是一束色彩柔和的香槟玫瑰。 很配他。 他录下他站在台上的那一段,隔着屏幕、静静地贪看了许久。 看到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吻。 他切到信息界面,在黑暗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今天真的很好看。 喜欢。 非常喜欢。 很想吻你。 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后写。 小叔叔,我想睡在你床脚。 仿佛被这夜蛊惑了,就点了发送。 却听见轻轻的“啪”一声。 灯亮了起来。 继而灯火通明,还没有关掉的电视,也发出了声音。 他定定在灯火中愣了几秒钟,骤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信息有多么像是一个变态。 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撤回。 他怕得厉害,生怕小叔叔看见那条,又怕问他撤回了什么。 便火速又发了好几条消息。 说,小叔叔,颁奖典礼我看了。 歌很好听。 你也很好。 我是想说,恭喜。 他傻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小叔叔没有回复,他便看着上面显示的“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第69节 心脏突突地跳,却又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也许,他真的很想睡在小叔叔床脚。 162. 颁奖后的酒宴,衣香鬓影之间。 只有获奖无数、春风得意的宁大音乐人,墙角倚着玩手机。 刚刚翘起嘴角,没几秒,迅速耷拉了下去。反而费解地皱起了眉,看了手机半天。 夏子竽端着酒杯,在他旁边懒洋洋问:“宁大音乐人,你验钞呢你?” 宁晃轻嗤一声,嘀咕说:“要能验还好了。” 屏幕上是陆忱给他发来的恭喜。 一分钟不到,就撤回了。 妈的,亲也亲了,抱都抱了。 他现在想起临出门前陆忱大狗似的撒娇,都觉得心尖儿不自觉颤了一下。 结果现在,就跟他说恭喜? ——他是等着他发恭喜呢么? 他早晚让他大侄子气死。 正碰见助理抱着巨大的香槟玫瑰花束过来,问他要塞到后备箱还是车后座。 宁晃气哼哼地按着手机屏幕,说:“塞它干嘛?” 助理说:“不是说要拿回家去吗?” 夏子竽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嘲笑。 他也懒得搭理夏子竽,怏怏不乐说:“塞个屁,给你了。” 助理就把花抱走了。 他说完,其实就又有些后悔。 灯火下香槟玫瑰的色彩,既不浓烈,也不寡淡,温暖得恰到好处。 ……真的很像陆忱。 损友就在旁边,他不好意思再反悔一次,又低头删删减减开始发消息,想问陆忱撤回的那句话。 半天没有想到该怎么说,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地问夏子竽,说:“你谈过比你小的么?” 女明星啜了一口酒,说,你问的是哪种类型。 宁晃说:“就二十三四岁,念书很厉害的那种类型。” 女明星说:“哦,大侄子。” “不是他!”宁晃耳根烧得厉害。 夏子竽不置可否。 半晌又见宁晃皱着眉说:“好吧……要是他的那种类型,说了有点暧昧的话,又撤回了,是个什么意思?” 夏子竽挑了挑眉:“什么话?” 宁晃又耳根一红,不愿意说出来了,偷偷把手机塞回兜里,说:“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夏子竽再一次发出了响亮的嘲笑声。 “宁晃,你大侄子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但你……”女明星精准地总结,“栽了。” 夏子竽心情大好地喝酒去了。 只剩下宁晃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 栽个屁,他就随便问问。 谁他妈栽了! 过了一会儿,又摸出手机,看着那个静止的对话页面。 敲字问:家里还停电吗? 陆忱回:刚刚通电。 宁晃问:是不是没做饭。 陆忱说:还没有。 宁晃想说饿死算了。 最后发出来的却是:想吃什么,一会儿给你带宵夜回去。 163. 清晨,一夜长梦。 三十岁的陆老板翻了个身,只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是跟宁晃一起睡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叔叔最近一直在找回新的记忆,导致许多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总被从他的记忆深处给翻出来,连梦里都是二十几岁的旧事。 他揉着眼睛起床,床边看见一张淡黄色便利贴,是宁晃的狗爬字,大意是节目要录外景,所以早点走了,早餐在路上买着吃。 还画了个边走路边吃煎饼的小人。 陆忱摘下便利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被可爱狙击了好几个来回。 嘴角翘起来,把便利贴认认真真对折好,放在床头,打算等晚点再收藏到他的书房。 早饭……小叔叔不在的话,随便吃吧。 冰箱里应该还有面包。 走出房间却愣了愣。 客厅餐桌放着好大一束香槟玫瑰,在清晨的日光下,滴落着些许的露水。 玫瑰花束里还静静插着一张卡片。 跟便利贴如出一辙的狗爬字。 【送给田螺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岁大狗:想睡在老婆床脚,呜呜呜,我好变态我好烂 三十岁大狗:扛起老婆就跑,还想对老婆这样那样,我就是变态!变态真好! 进步一日千里,可喜可贺。 第52章 164. 节目录的是几场外景表演,导师的部分倒不是很繁重,宁晃刷了刷手机,就瞧见陆忱的微博难得更新了一次。 两张图片,都是香槟玫瑰,被修剪好枝叶,插在花瓶里,衬着白色大理石的桌面,柔而淡的橙粉色花瓣,滴落着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配字是问,两个花瓶哪个好一点。 宁晃乍一看,没看出这两个花瓶有什么区别来,仔细看才发觉,仿佛是左右两边花瓶长得不太一样。 再仔细看了看。 这花瓶是乐高拼的。 第一个没有把手,第二个用模块拼了一个把手上去。 ——乐高! 他拼了一半的那个? 宁晃目瞪口呆,看到下面评论。 “有的总裁在天凉王破,有的总裁在追落跑娇妻,而有的总裁在拼乐高。” 宁晃面无表情地把图片保存下来,转发给陆忱。 陆忱:你看到了? 陆忱:本来想回家给你个惊喜的。 他还挺骄傲。 哪里有惊喜了! 宁晃敲字,说:陆忱。 陆忱:嗯? 宁晃:……我的乐高。 他发了满屏的猫猫拳击表情。 陆老板那边显示了许久的正在输入中,最后发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又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你第一次送我花,想快点装起来。 宁晃说:这是我第一次拼乐高。 他气得头顶冒烟,他的大城堡都拼到一半了。 剩下一半就这么变花瓶了,那他另外一半城堡怎么办! 又点开那个花瓶看了看,拼得还挺好看。 ——那也不行。 他又发了好几个猫猫拳击,威胁他:回去就给你拆了。 第70节 陆忱说:小叔叔,我好不容易拼好的。上班都迟到了。 小刺猬几乎都能想象到,这只狡猾的大狗,正隔着屏幕对他装可怜,低眉顺眼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 但实际上被拆的却是他的城堡。 宁晃被气得头顶冒烟,凶巴巴就要骂街,屏幕敲得咚咚响:陆忱,你员工知道他们老板不干正事在做这个? 陆忱说,在我发了微博之后,他们应该都知道了。 小刺猬气得呲牙咧嘴。 给他发语音,说你死定了陆忱,今晚别回家了。 那边输入了半天。 陆忱却说:小叔叔,要不要晚上一起去买个新花瓶。 那么多花,一只花瓶也装不下。 轻飘飘就把他发的脾气带过去了。 宁晃一拳打在棉花上。 点开陆忱微博,气哼哼地看了半天。 发现连背景墙都变成了那一束香槟玫瑰,不自觉地眉眼舒展。 回了一个,好。 165. 陆忱的微博下面有人悄悄讨论。 “香槟玫瑰……是我想多了吗?” “+1,我也想到了,最出名的就是那谁了吧……” “这又是直男陆总追星的把戏吗?” 陆忱心头慢慢一动,点了进去,是一个剪辑视频,标题是,男神与香槟玫瑰的不解之缘。 大约都是小叔叔二十七八岁以后,采访的问题也都是常规的,问喜欢的音乐、喜欢的旅游地点,喜欢做的事情。 宁晃除了喜欢音乐之外,兴趣变得很快,对这种采访大都是随口说的,次次年年都不一样。 今年喜欢泡温泉,明年就喜欢去滑雪,后年就说想试一试跳伞。 只有问他喜欢的花的时候,次次说的都是香槟玫瑰。 采访人笑着说:“宁老师好像只有这个是一直喜欢的,有什么渊源么。” 镜头里的人愣了愣,说,没什么渊源,只是一眼看过去,就喜欢上了。 在郁郁蒸蒸、鲜妍明亮的花丛之间,一眼就看中了的,舒展温柔的色彩。 一年又一年。 他的演唱会后台,堆满了这种色彩。 他转型后写的歌尖锐又冷淡,舞台的风格也大都这般,有色彩便是愁红惨绿,或是冰冷毫无情感的灰白。 但结束以后,接过的花,总是最温暖柔和的色彩。 他曾经接过这一束玫瑰,轻轻亲吻花蕊,勾起一抹罕见温柔的笑意。 唱到疲累的声音轻轻说,谢谢。 惊起台下一片又一片地叫喊。 只是没人知道,他那时也坐在台下。 衣着体面,眉目清俊,却在微笑着想象宁晃亲吻的并非花蕊,而是自己。 那是痴迷一般的渴慕与贪恋。 他无法在日光下触碰他,便对那零星的接触和过往格外悭吝。 他和小叔叔的故事,外人只准看一点点。 任由他们胡乱猜测,也永远看不到全貌的一点点。 但又有什么在松动,在软酥酥地膨胀生长。 他又看了看那一束玫瑰,在评论里发了个:@宁荒 两分钟以后。 小刺猬勉为其难给他点了个赞。 166. 宁晃是变了装去的,结果见了面的时候,才发现陆忱的打扮跟往常不大一样。 淡黄色的v领卫衣,内搭了撞色的蓝色格子衬衫,牛仔裤,白球鞋。 ——跟学生简直没什么两样。 乖巧温柔的大男生。 这一套还是他二十七岁给陆忱搭的,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审美和口味。 除了西装之外,最符合他癖好的打扮。 震惊宁晃了整整一分钟,半天才看他,说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陆忱就笑了一声:“现在好些狗仔为了拍你,连我都认得了,换一套省得让他们粘上。” 陆忱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他,说好几年没穿了,还合适吗。 “……还行。”宁晃试图让自己不要看得目不转睛,一副傻样。 所以就只是端着淡淡的表情。 再用战术性审视的目光,从头发丝,看到锁骨胸膛、宽肩窄腰、修长双腿,再到鞋子。 仿佛要给他的身材评分。 然后漫不经心地评价:“牛仔裤脚折起来一点,会好看。” 陆忱就很听话,乖乖蹲下去折起来。 再站起来,他又说:“过来点。” 陆忱凑近了。 他解开陆忱领口的一颗扣子。 露出一点优雅的脖领。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于看得舒舒服服,每一处都满足。 非常完美。 完全符合他的癖好。 小刺猬自以为馋得天衣无缝,就听陆老板慢慢说:“小叔叔,你以前给我搭衣服就是这个眼神。” 懒洋洋倚在沙发上,慢悠悠,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勾勾手指,让他凑近了。 整理好衣服,又把他推远了。 宁晃越是光明正大,他就越觉得,小叔叔对他没有私心。 骄傲又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应该只是在审视他的服装。 而因此感到脸红心跳的自己。 才是居心叵测的坏人。 但现在看来…… 他轻声问:“小叔叔。”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穿?” 他眼睁睁看着宁晃瞳孔地震,蹬蹬倒退两步,假装自己去看身侧的沙发。 半晌支支吾吾,说:“也就还行吧。” 他自己亲手养大打扮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喜欢。 隔着口罩看不到表情。 好可惜。 陆忱心底的坏心眼蠢蠢欲动。 偏偏又装出一副温柔好人的样子,说,喜欢也没关系,要不要给你抱一下。 宁晃瞪他一眼,说,滚蛋。 哪怕挑的是人很少的时间,也还是不可避免有顾客路过。 无论是职业原因,还是因为多年深埋地下的习惯。 二十七岁的习惯,就这样延续到了现在。 他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才会被亲吻,被喜欢,被触碰,被陆忱渴求。 不算很多,但至少是喜欢他的。 在他人目光所及之处, 平淡的一切如常,连手背都不会碰一下。 他亲近他。 他亲近他。 就是这样的关系。 十八岁的成熟稳重小刺猬想,这样是最好的,省事,方便,也不会横生枝节。 第71节 忍不住偷觑陆忱高大的身影。 却又故作不屑。 第53章 167. 宁晃其实是跟居家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的人。 他买东西就是最简单的模式,缺什么就买什么,走进商场去,拿一个差不多能用的出来,付款,走人。 但陆忱是很喜欢买这些小玩意的,在他第一次答应陆忱添置东西之后,家里陆陆续续就多了许多小物件。 厨房里多了烤面包机和养生壶。 餐桌上隔几天就会换一个颜色的桌布。 洗干净的葡萄草莓被装在藤编的小果篮里。 客厅沙发多出了色彩恰到好处的抱枕,还有同色系的,印着素淡图案的小毛毯。 陆忱偶尔会在毛毯里缩成团,等着他工作回来。 而他夜里返回,就会瞧见陆忱笔记本电脑在茶几上忽明忽暗。 露台上摆着姜黄色的豆袋沙发,棕色的小矮桌,暖色的星星灯,还有一盆盆的、他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他把宵夜放在餐桌上,陆忱就会跟整个家的灯光一起醒来,笑眯眯问他带了什么。 “不是要吃日式拉面么,”他拆开包装盒子,“大碗的,多要了两颗溏心蛋。” 笋条也要了许多。 陆忱说:“晚上吃饱了么,要不要一起吃?” 他其实在颁奖后的晚宴已经吃得很饱,却还是说了句,好。 灯光下,陆忱又找来了一个小碗,把一碗面分成两份,偏心地把溏心蛋多给他一颗。 笋条也给了他许多。 宁晃皱着眉,试图从陆忱脸上寻找一丝痕迹。 但徒劳无功。 仿佛黑暗中亲吻他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忱顶不住他的目光,又说:“冰箱里还有卤牛肉,我去切两片。” 就跑去洗手、切了一小碟,铺成了半圆的形状。 他们面对着面,每人吃半碗拉面。 谁都想说什么,谁也没说出什么。 不小心脚在桌下碰到了。 陆忱不自觉要向后缩,他有些气恼,便踩在陆忱脚上。 他只穿了袜子,踩了一脚,也算不上疼。 踩过了,就压在陆忱的脚面上,闷头吃面。 陆忱人高,似乎手脚也比他大一些,他有时会想,不过差了几年而已,怎么人类的基因一下就变得这样好。 他一米七八,到处驻唱时,人家也认可他是高挑修长,谁知没过多久就变了风向,年轻小孩都窜到了一米八几,才算是高个头。 想着想着,居然还有点嫉妒。 他又有些好奇陆忱的脚到底有多大,不自觉在对方的脚面轻轻踩了踩,用触感度量了片刻,想着,按照身高比例,似乎也算不上很大。 他的思绪并不旖旎,陆忱却像被他踩住了小尾巴,吃面的速度变得很慢,一根一根咀嚼,从脖颈,微红到眼尾。 莫名的可爱。 宁晃终于心情好了一点,眼底也跟着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自己吃完了,碗扔在桌上,收回脚。 陆忱喊他:“小叔叔。” 却半天没支支吾吾出下一句。 宁晃看了他半天,最后说:“吃饱了?吃饱了就洗碗去。” “下次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168. 宁晃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正在盯着一张羊毛地毯发呆。 乳白色,毛茸茸、软绵绵的质感。 似乎可以光脚在上头坐着,像是一个暖洋洋的小窝。 他站在那的时候,陆忱看穿了他的意图,说:“小叔叔,你以前买过,这东西不好打理的。” 长长软软的毛,要靠吸尘器吸干净,材质也不能水洗,污渍要用特殊清洗剂,经常送去干洗。 寻常人还好,陆忱这种有轻微洁癖的,难免会看这东西不顺眼,总觉得里头藏污纳垢,一周就折腾好几遍。 后来还是宁晃看不过眼,转手送人,说省的让他没事儿就折腾那块地毯。 宁晃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 却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 家居城的样板间就是有这种魔力,把简简单单的家居用品组合在一起,仿佛就能让人生出无限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景。 从而忘掉这些东西搬进家门儿之后,未必会像无人使用过一样美好。 他俩就坐在样板房的沙发上,讨论这一张地毯的去留。 陆忱板起脸,一本正经说:“你以前真的买过,连尺寸都差不多大小。” 宁晃嘀咕说:“我知道。” 陆忱又说:“到了家都是我和家政收拾。” 宁晃嘀咕说:“我也知道。” 陆忱想,他应该把他家小叔叔说服了。 却听小叔叔说:“我想放在客厅,挨着你打游戏。” 陆忱:“……” 心里的天平,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始倾斜。 过了一会儿,他家小叔叔,偷偷用鞋尖儿踢了踢他的鞋尖。 又轻笑一声说:“放在卧室也行,你不是想睡在床脚么?” 换了别人,这或许是句引诱的话。 但在宁晃这里,就是这样的玩笑,连眼底的笑意都懵懂单纯。 陆忱看了他半天,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说。 “走吧,付账去。” 宁晃愉悦地哼起歌,甚至还偷偷拉了一下他的手。 自以为没有被发现这皮肤接触,酷哥似的抄着兜溜了。 陆忱想,他认命了。 小叔叔生来就是来考验他的。 169. 第二天中午。 陆忱就喜欢上了这条地毯。 他在书房办公,推开门,便瞧见宁晃抱着煎蛋抱枕,侧躺在软绵绵的白色羊绒毯上打盹儿。 客厅临近着露台,采光很好,羊绒毯被秋日烤得暖洋洋,上头倒扣着小叔叔看过的漫画书,发圈扯了下来,扔在一边。 而他微长的黑发散落在乳白色的绒毛上,唱片在黑胶唱片机里旋转着,音响里传出缠绵低回的秋日乐曲。 宁晃的睫毛在日光下,蒲扇似的浓密。 轻轻伸手去触,惊醒了日光浴的小刺猬,便迷迷糊糊捉住他的手,喃喃了一声:“陆忱。” 他应了一声,心里在想,他可以把这张地毯保养到天荒地老。 宁晃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他便也跟着坐下,正好可以靠在沙发边儿上,一起烤秋日暖洋洋的太阳。 刚坐下,就被什么硌了手掌。 抬手一看,是粘了一丁点的薯片渣。 陆忱盯着手掌心,笑着说:“我怎么说的来着,不准在这上头吃零食。” 宁晃就心虚地把薯片袋子掖到身后的沙发底下去。 陆忱眼尖,一眼就瞧见,这下头不止有薯片袋子,还藏了小叔叔的巧克力和夹心饼干。 无语凝噎半晌,勒令他拿出来,小心招了虫子。 宁晃把赃物统统交出来。 他又板起脸,说:“要跟我一起打扫卫生知道吗?不然明天就把这毯子给你扔了。” 小刺猬揉着困倦的眼睛,哼哼唧抱着吉他抱枕,说:“知道了知道了,陆忱,你好妈啊。” 陆忱哭笑不得。 说得好听,想跟他打游戏,东西一买,立马就变了张脸。 一点良心都没有。 第72节 陆忱一转头,却又发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乐高花瓶变成了一堆积木块。 陆忱:…… 小叔叔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咳嗽了一声,说:“我换花瓶的时候,不小心给摔了。” 刚才还静好的岁月。 瞬间变得狰狞。 陆忱的脸色黑成了一团。 宁晃又嘀咕,心虚得眼神飘忽:“这还是我的半座城堡呢,碎了就碎了,正好我去把后头的给拼上……” 陆忱说:“这是我另买的模块。” 宁晃一下愣在那儿,半晌嘀咕,说:“你不是说是我的么?” 陆忱便闷笑了一声。 宁晃立时便反应过来:这家伙骗他的。 就是想看他炸毛,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 “陆忱,你无不无聊。”他嘀咕着,却又偷偷把那些模块捡起来,又说,“让你骗我,活该倒霉。” 日光下,宁晃的指尖儿都白得透明,兴许是刚睡醒,头发也软蓬蓬地翘起来一点。 陆忱勾起一点嘴角,说:“小叔叔,你怎么赔我啊?” 宁晃说:“赔什么赔,我给你拼上不就完了么。” 那个花瓶被摔碎了一半,下头的还在,上头碎块的被宁晃拾起来,皱着眉说:“你那个拼的什么样子来着,我看看。” 他便把手机图片找出来。 宁晃手脚并用,懒洋洋、慢吞吞凑过来看,角度没找好,被日光刺了眼睛。 换个角度,不知不觉就爬到了陆忱的双臂之间。 猝不及防被搂了一把,宁晃就结结实实跌坐在他怀里。 陆忱用自己膝盖夹着他的膝盖,臭不要脸地笑着说:“怕你累,” “靠着慢慢拼。” 宁晃耳根热了热,却到底只是嘀咕了一句老流氓。 日光下,两人就这样懒洋洋地叠坐在一起。 宁晃倚在他怀里,拿过他的手机。 看着那张图纸,然后低下头来,神色也逐渐认真起来,皱着眉,一块一块把模块拼上去。 看两眼,拼两块,有时还要问他一句,拼得对不对。 他说对。 宁晃就弯一弯嘴角,继续拼上下一块。 仿佛这个花瓶是什么极其重要的工程。 陆忱手臂搭在沙发上,懒洋洋支着头,从侧方端详。 不知是不是小叔叔记忆一直在恢复的缘故,他已经能从宁晃十八岁的眉宇间,找到他二十几岁时的影子。 骄傲冷淡,却又光芒万丈,垂首亲吻花蕊时的一抹笑意,就将无数人迷得晕头转向。 他的眼神就这样轻飘飘滑过小叔叔的眉宇,肩颈,又向细致缓慢地游览。 如果他的目光有实质,那一定是一条笨狗,扑上去把宁晃从头舔到尾,嘴唇舔到了指尖儿,弄得宁晃整个人湿淋淋,软绵绵。 让宁晃凶而脸红地按住它,嘀咕说这狗是不是病了。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手指动了动,把宁晃垂落的头发别起,手掌却不舍得离开。 轻轻揉过他的脸颊。 曾经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贴近的嘴唇。 描摹了一次又一次的眉眼。 宁晃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挑起一边的眉,慵懒地瞪他。 “喂,陆忱。” “你在干嘛?” 他附在他耳边低语。 “在偷看你。” 第54章 170 偷看。 宁晃仿佛骤然意识到了秋日的灼热,恍惚间燥了起来,手下一乱,模块就拼错了位。 陆忱慢悠悠指了指他其中一块模块,笑着说:“这块拼错了。” 他“唔”了一声,将那块模块拆了下来。 却又冷不防按住了陆忱的手。 陆忱没说话。 宁晃有些别扭,眼尾却又按捺不住微微的得意。 静默了许久,他问:“老流氓,你是不是想亲我?” 陆忱在他耳边儿低低地笑。 宁晃便自以为窥破了他的心思,便越发猖狂,人又往后倚了倚,大模大样地反客为主,故意冷着脸轻哼,说:“陆忱,你也没什么长进。” 二十几岁不敢亲他。 三十岁了,照样也不敢。 他闭上眼睛,凶巴巴说,给你半分钟,要亲快亲,过时不候。 耳朵却支棱起来,偷偷听陆忱的动作。 一秒,又一秒。 只有秋日的阳光轻抚过他的面庞。 他听见陆忱在他耳侧轻吻了片刻。 一只温柔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嘴唇不自在地抿起,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轻吻,而是一枝沾着水的、湿漉漉的花枝。 宁晃愣了愣,迅速地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买的香槟玫瑰,从花瓶中抽出,枝条却仍是显得粗糙湿凉,却轻轻拨开了他松软的睡衣领口,挤开皮肤与布料之间的缝隙。 他的嘴唇动了动。 脸皮也骤然发烫,想说陆忱,你搞什么花样。 却又在微凉的花枝下向后瑟缩,撞进了更温暖的怀里。 花枝是剪了刺的,但仍是怕划伤了他,便动作很缓慢。 以至于隔着薄薄的睡衣,陆忱能轻易地看到花枝行进的轨迹。 偏左一点,贴着他的皮肤,斜斜磨蹭过心口。 恶劣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第二颗纽扣,第三颗纽扣。 那温柔的玫瑰花朵,也故意在他的唇上驻留了片刻,一路向下,直到花朵轻轻卡在了他的领口。 像一朵美丽的装饰花,装饰在他的锁骨边。他是玫瑰的主人,又是玫瑰的容器。 只有衣襟口留下了一线湿痕,很快就会在秋日的烘烤下消弭无痕。 分明碰都没有碰一下,连个像样的吻都没有。 宁晃却在这日光下,熟透了似的狼狈滚烫,瑟缩在他的怀里。手指攥着地毯,雪白的绒毛,衬得手指红得艳丽。 陆忱越发喜欢这张麻烦又难保养的地毯。 松开手,眸中暗沉的色彩消弭于无形,笑得温柔又无害。 宁晃又一次瞧见日光。 甚至不敢低下头去看自己襟口的玫瑰,咬牙切齿了半晌,却也只挤出了陆忱的名字来。 陆忱在他身后笑了笑,声音温柔而平和。 说,不止是想亲你。 小叔叔,我要很努力……才能不欺负你。 说着,手又抬了起来。 宁晃骂了一句脏话。 只因他瞧见陆忱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陆忱却只轻轻笑了笑。 指尖轻而缓地拨弄玫瑰花瓣,让它绽放得更舒展。 白净修长的、适宜碾过书页的手指。 和娇嫩柔软的花蕾。 第73节 十八岁的小刺猬如坐针毡。 他不解缘由,只是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他觉察到亲近和喜爱之外的气息。 晦涩而缠绵。 陆忱吻了吻他的发顶,含笑低语。 “小叔叔。” “玫瑰真的好衬你。” 171 为了破坏那一瞬间的氛围,宁晃赶陆老板买菜去了。 宁晃自己在白色的绒毯上坐了许久,才粗鲁地扯出那枝别在襟口的玫瑰。 还带着淡淡的体温。 和只有凑近了,才嗅得到的隐隐香气。 在见不到的、秋日的阳光下,隐约透出来的香气,和陆忱怀抱的柑橘气息混合。 宁晃越不想回忆,就越是反复想起,连气息都萦绕在鼻端,骂骂咧咧看了半晌。 插进花瓶也不是。 扔掉又舍不得。 手掌撩起半边脸微长的发。 便露出滚烫的面孔,越发烧得厉害。 ……他就不该多事送陆忱什么玫瑰。 半晌,手机轻轻地震动。 他捡起来,看陆忱问他,要吃盐焗鸡还是盐焗虾。 他气哼哼地回复说,都要。 累死他。 省得满脑子坏心思。 对面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给他发了一只傻乎乎点头的大白狗。 他看着那只狗,半晌,还是没憋住,笑了起来。 热度终于渐渐消退。 他坐在那儿平复了许久,糟心地把没拼完的花瓶和花都推到一边。 打算剩下的工作都留给陆忱。 却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他愣了愣,还是踩上拖鞋,边开门边嘀咕说:“你不会一激动把密码忘了吧,老流……” 他庆幸自己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 因为一开门,就傻乎乎愣在门口。 门外的人似乎也愣在那。 两个木头疙瘩似的面面相觑。 宁晃终于闭上嘴,轻轻吞咽了一口口水。 门外的是陆忱的妈妈。 172 宁晃之所以能记得陆忱妈妈的模样,是因为二十几岁的记忆里。陆妈妈跟陆忱的对话太过于令人印象深刻。 毕竟陆忱那时信誓旦旦说,两人之间毫无暧昧关系。 从外表上看来,这些年来的变化似乎不是很大,陆忱的俊美,相当一部分遗传了妈妈英气漂亮的眉眼,只是时间终究在她的眼尾留下了些许的刻痕,身材也微微臃肿,只是神色依旧严肃而优雅。 如果从那不着调且八竿子打不上的亲友关系上追溯,宁晃甚至是跟她同辈分,这会面的场景便格外尴尬。 十八岁的小刺猬,饶是再叛逆,也没想象过,会在这种场景碰上他三十岁男朋友的妈。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 陆妈妈显然也没想到,会撞上宁晃十八岁的模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陆妈妈退了一步。 宁晃也退了一步。 中间空出好大一块地方,只剩下入门垫上一只笨蛋大狗傻乎乎地笑,写着四个大字:你回来啦? …… 最后还是宁晃硬着头皮,找了拖鞋放在地上,说:“陆忱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您……进来坐坐?” 陆妈妈双手都拎着东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谢谢。” 陆妈妈把东西放在地上,说:“我没事什么事情,就是来这边办点事,顺路送点吃的……来看看你们。” 他“嗯”了一声,又觉得这样敷衍式的回答不大礼貌。 想说陆忱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却又想起陆忱上次跟陆妈妈见面,曾经矢口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他说买菜去了,口气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他是不是还得掩盖他跟陆忱之间的亲密关系? 救命。 他能不能现在就恢复记忆啊!!! 小刺猬的cpu都快烧干了,努力维持着面子上的平静,去倒了杯水。 陆妈妈接过来,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从电视上看见关于你病情的报道了……居然是真的。” 宁晃本来已经对这个谈腻了。 这一刻却感谢起这个该死的病症来了。 至少能让这一刻不那么尴尬。 他说:“嗯,是啊。” 陆妈妈慢慢说:“我看报道上说不影响健康,就没多问。” “……是不影响。” “跟家里说了么?” “打过电话了。” 陆妈妈说:“那就好。” …… 空气又一次凝固了。 宁晃面色沉重,想他还是太乐观了。 他生来似乎就不具备跟长辈交谈的能力,这种事情是陆忱的专长才对。 宁晃给陆妈妈又添了一次水。 陆妈妈勉为其难又喝了半杯,眼神儿飘到了茶几上插的香槟玫瑰上面。 宁晃现在见不得这玩意,一看见就想起刚才在白色绒毯上发生的事情来,耳根也跟着瞬间爆红。 慌忙转移开目光,咳嗽了一声,说:“那个,歌迷送的,插着玩。” 陆妈妈点了点头,又看到了桌上情侣款的水杯。 一蓝一黄,画着小怪物的表情,矮胖矮胖的一对儿可爱精。 宁晃赶紧掩饰说:“参加活动送的。” 陆妈妈干巴巴地夸奖:“挺好看的。” 宁晃努力调整自己冷淡的面部表情,说:“是挺好看。” 陆妈妈的目光又转回到他身上。 宁晃小心翼翼把自己倚在墙上、没骨头似的站姿调整了一下。 却心里也清楚,现在考虑自己在陆妈妈心目中的形象,有点为时过晚。 他十几岁父母离婚,他改姓,跟他父亲翻脸的时候,几乎以一己之力,把陆家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尽管因为亲戚关系太远,应该跟陆妈妈沾不上边儿,但自打他真正进了娱乐圈、能出现在电视上,陆家那边的闲话就没有停下过,他想也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在陆家那种枝繁叶茂的老式大家庭里,他估计连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 六亲不认,忤逆不孝。 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但陆忱的妈妈…… 他心里住着的小刺猬球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在角落里抱着头疯狂哀嚎。 只是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小酷哥样子。 仿佛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陆妈妈养优等生陆忱养了十几年,也没跟这样的小孩打过交道,也只能继续没话找话。 说:“这房子也住了这么久了,打扫得真干净。” 宁晃说:“陆忱打理的。” 说完了,又怕这句话显得太过暧昧,又找补,说:“他……挺爱好这个的。” 陆妈妈说:“他是喜欢摆弄家里的那点东西。” 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他爸就爱训他,骂他总弄些没用的。” 第74节 没说下去。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是难免说到过去,意识到不是恰当的人,又收了回去。 宁晃的眼皮低了低,不自觉地想,陆妈妈的神色有些让人难过。 他的指尖儿在自己的裤缝抠了抠,不知想到了什么,闷声说:“我再给您倒杯水。” 陆妈妈显然喝不下了。 似乎也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说:“要不我改天再来……” 宁晃刚想回答,冷不防听见门外按密码的声音。 嘀嘀嘀响着的不是按密码的电子音,是拯救他的福音。 ——他可能从来没有这么期望过陆老板赶紧回来。 结束他尴尬又煎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几十分钟。 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他心想总算解放了。 他已经快瞒不下去了。 门开了。 陆忱颀长的身影出现,将手里的菜肉食材放在一边。 宁晃喜色外露,站在门口说:“陆忱,你……” 他想说,陆忱,你妈来看你了。 冷不防被按住肩,轻轻亲了一下额头。 他听见陆老板声音轻快地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等我还是等你的盐焗鸡?” 宁晃木然站在原地。 面前是陆老板。 右边是目光殷殷的陆妈妈。 完了。全完了。 陆忱,等死吧你。 第55章 173. 宁晃辛辛苦苦遮掩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真相,就在陆忱这个笨蛋一个轻吻之下荡然无存。 他凶巴巴扯了陆忱一把。 陆忱一怔,抬眼,终于看到了客厅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看到了吧。 宁晃心底嘀咕,傻蛋,你妈都来了,还亲呢。 但一联想到陆妈妈的目光,却又顿时心虚没底起来,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出现的家庭大战。 那场面已经能在他脑海中描摹出轮廓了。 不亚于火星撞地球,核武器大战。 天崩地裂水倒流。 却不想,陆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妈,你来了。” 陆妈妈说:“嗯,顺路来看看。” ……嗯?没有吵架? 小刺猬又把眼睛睁开了。 眼神儿在陆忱和陆妈妈之间飘了好几个来回,头顶几乎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 简而言之就是—— 他记忆不会真是盗版的吧? 陆忱闷笑着看了宁晃一眼,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是小城老店的腊肉鸭蛋,还有些高价的补养品,塞了好几大袋子,拎起来都有些沉。 笑了笑说:“谢谢妈,下次不用带东西来。” “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陆妈妈却说:“难得能过来看看你们,也总不好空手来。” 宁晃头顶的问号越来越大。 陆老板说话的口吻态度,客气中透着疏离,却没有过分冷淡,以至于他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个怎样的状况。 这是……知道了,还是没知道? 陆忱看出了小朋友的局促和无所适从,勾了勾嘴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带一点哄小孩似的口气,轻声说:“安助理说有个合同今天要用,我记得在书房,你帮我找一找,她晚点要过来拿。” 宁晃抬眼看了看他,挑起眉毛。 陆忱又含着笑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宁晃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还当着他妈的面儿呢!!! 这人要不要脸了? 宁晃想要骂骂咧咧,眼神儿余光瞟见了陆妈妈,又给咽了下去,低低“嗯”了一声。 就进屋去找那个压根儿不存在的文件去了。 反正陆忱既然还记得耍流氓,应该也不需要他帮忙。 宁晃确定了这个消息,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场景。 关门前,看到陆忱坐在了沙发另一端,跟陆妈妈隔开了好几个身位的距离,客气地询问:“家里还好吗?” 陆妈妈低着眼皮,说:“我跟你爸都这把年纪了,退休都退休了,没什么不好的。” 气氛迟滞而冷淡。 刺刺地扎人,让人不大舒服。 宁晃的手顿了顿。 还是把门关上了。 174 陆妈妈呆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宁晃在房间里找了本漫画书看,还没看到一半,就要去送客。 探出头去,瞧见陆妈妈已经拿起了来时的手包,已经站在了门口,而陆忱也立在旁边。 不去送一送似乎不大好。 但真站过去送客,宁晃又一个词儿都憋不出来。 半天说:“……不吃晚饭吗?” 陆妈妈愣了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陆忱一眼,摇了摇头,说:“不了,晚上还有其他安排。” 他说:“哦。”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再客气一下。 宁晃苦思冥想,最后憋出了一句,说:“今晚吃盐焗鸡。” …… 空气竟然就这样安静了。 宁晃开始怀疑自己,在跟长辈聊天的时候,他是能把天聊到死的一个奇才。 就这样,听见陆忱闷笑了一声。 宁晃恨恨剜了他一眼,暗骂这家伙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幸灾乐祸。 剜过了,又想起这人的妈妈还在面前,又赶紧收回目光。 陆忱一直只停留在嘴角的笑意,终于还是扩散开来,揉碎沉淀到了眼底。 终于还是没忍心看着他一直傻乎乎的尴尬,接过话题,问:“现在住酒店么,用不用我送您?” 陆妈妈摇了摇头,说:“……租了车,明天就回去了。” 陆忱问:“家里钱还够用吗?” 陆妈妈的神色隐约闪现过一丝局促,说:“够用的。” 陆忱笑了笑,说:“不够就跟我说。” 陆妈妈点了点头。 半晌又问:“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陆忱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说着,不顾小刺猬慌里慌张挣扎,若无其事抓住了宁晃的手。 陆妈妈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宁晃一眼,点了点头,就这样转身走了。 175. 一直到门关上,宁晃才把自己的手从陆忱的手里挣了出来。 骂骂咧咧说:“陆忱,你会不会看眼色。” 陆老板没心没肺似的,伸了个懒腰,说:“好了,可以给你搞盐焗鸡和盐焗虾了。” 第75节 宁晃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惴惴不安地跑去露台,从楼上看陆妈妈离开的背影。 其实能看出,陆妈妈的衣着打扮,跟记忆里的几年前相比,都上了不止一个层次,连背影都有底气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陆老板为家里带来的变化。 宁晃撑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儿。 发现远处走过来一个高大一点的身影,是六十几岁的男人,两鬓有些斑白,眯着眼睛看过去,总觉得轮廓有些熟悉。 跟陆妈妈肩并肩站在一起。 宁晃马上就认出来了,应该是陆忱的爸爸,从身型打扮上来看,就是老派而固执的类型。 这么严肃寡言的一对儿父母,怎么会生出好脾气又一肚子坏水的陆忱的? 过了一会儿又想,陆爸爸既然来了,人没有上来么? 宁晃看着看着,皱起眉来,扭头“喂”了一声。 却发现陆老板已经系上了奶黄色的围裙,正在厨房认认真真地处理食材。 宁晃又踩着拖鞋,“蹬蹬蹬”跑过去。 鸡是超市买了处理好的。 虾在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活蹦乱跳。 陆老板把陆妈妈送来的食材一一取出来,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怀念,轻声说:“我妈送来的腊肉是以前老东街那家腊肉店的,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宁晃被一打岔,就跟着走了,说:“可能吃过,但我记不得哪家店。” 不这么说,宁晃差点忘了,他俩都是在长海市读书长大的。 只是他当时中学普普通通,陆忱这家伙,八成念的是最好的高中。 陆老板就说:“那我今晚切一点,你尝尝。” 说着,又塞给他一把剪刀,一钢盆的虾,说:“你帮我把虾须子剪短一点。” 宁晃“哦”了一声,握住剪刀,说:“剪到多短。” 陆老板剪刀“咔嚓咔嚓”,给他剪了一个示范案例,又笑着说:“你小心点,别伤到手了。” “我哪有那么笨。”宁晃嗤之以鼻,拎起一只虾来。 还没来得及下手。 虾身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宁晃手头一个哆嗦,虾子“啪哒”一声就扔到一边。 宁晃拧巴着眉毛嫌弃说:“它怎么还跳呢? 陆老板笑了半天,捡起地上的虾,用水冲了冲,扔回盆里,说:“你都要剪它了,它当然要跳了。” 宁晃想,好家伙,他真就这么笨。 他耳根红了红,皱着眉认认真真剪了三两只,拿去给陆老板展示,得到了认可,才继续剪下去。 剪刀咔嚓咔嚓地响。 陆老板在旁边切配菜。菜刀和砧板也咚咚地响。 厨房的窗户开着,不知道是哪家飘来了烟火的气息,宁晃嗅了嗅。似乎是隔壁家在做红烧肉,甜香四溢,忍不住又多闻了几下。 他问陆忱,说:“咱们什么时候也做顿红烧肉吧,要冰糖烧的那种。” 陆忱就闷笑,说:“盐焗鸡还没进锅呢,就想着红烧肉了。” “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见异思迁太快了。” 宁晃也有点不好意思,却忽然又想起自己之前想问的话来了。 他小声问:“陆忱,你妈……知道吗?” 陆忱挑了挑眉,说:“知道什么?” 宁晃耳根红了红,总觉得这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知不知道……咱俩……好上了啊?” 他不敢抬眼看陆忱,就低头慢慢剪虾。 厨房的窗户外是黄昏,远处有一抹粉紫色的彩霞。 丝丝缕缕、勾勾缠缠。 陆忱就勾了勾嘴角,说:“知道了啊。” 宁晃明显愣了愣,就傻乎乎地跟着他重复,说:“知道了啊?” 陆忱闷笑起来,说:“你三十岁的光棍儿子,早早就出了柜,不肯谈朋友,买了房子也不自己住,天天死皮赖脸住一个男人家里,你说她知道不知道?” 陆妈妈怎么可能心里没数。 所以后来干脆就直说了 宁晃嘴唇动了动,说:“那,那她没跟你生气啊?” 陆忱说:“生气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陆忱问:“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爸也在楼下了?” 宁晃“嗯”了一声。 陆忱就笑了笑,说:“他就是还在生气。” “但我也习惯了。” “时间会带来很多问题,也会让很多问题不再是问题。”陆忱低着头切菜,慢慢说,“小叔叔,你以前跟我这么说过的。” 宁晃“哦”了一声。 心想自己怎么说话七拐八绕的。 陆忱已经开始做饭,厨房里渐渐蒸腾起热气,宁晃在边儿上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陆忱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只是隔了好一会儿。 忽然见宁晃拧着眉毛看他,嘀咕说:“幸好你爸还生气呢。” 他说,怎么了? 宁晃嘀咕说:“他要不生气了,我得怎么叫他啊。” 他连陆忱的妈妈都不知道怎么称呼。 本来就是七拐八拐的亲戚、八竿子搭不上的平辈,他这把人家儿子拐跑了,怕不是上门就得喊人叫爹? ——这亏大了啊! 陆忱没忍住,肩膀耸了一会儿,笑意却从眼底淌了出来。 说:“确实,幸好。” 第56章 176. 晚饭是在露台上吃的,盐焗鸡、盐焗虾配了凉菜,正好下酒菜。 陆老板就开了一瓶红酒,给小朋友的换成了可乐。 还是架不住小叔叔好奇的眼神儿,陆忱慢悠悠给他讲过去他爸找上门儿来揍他那点旧事。 其实是有点丢脸的。 他大学就跟家里出了柜,只是他父亲倒没想到,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盯上小叔叔。 宁晃在陆家一脉亲戚里,是有了名的凶狠混账。 当年宁晃父母离婚、闹到两边动手时,他险些把他爸开了瓢,后来年夜饭一言不合,就敢上手掀桌。 宁晃在陆家那边,就是一个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狠角色,后来有了名气,人便越发不敢招惹他,亲戚背地里骂他狼心狗肺,当着面儿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但在一起住得久了,别说他父亲,陆家一门子亲戚都犯嘀咕,背地里嚼舌头,说陆忱跟宁晃一起住了好些年,过年不见回来,他又是个脑子有问题、喜欢男人的,别是已经好上了。 又说宁晃是个唱歌的,娱乐圈乱得很,谁知道跟陆忱在搞些什么东西。 现在小男生长得漂亮的,走歪路的可不少。 这烂话七传八传,就变了样子了。 父亲最好面子的一个人,听了就黑脸、憋不住气。 后来一个没忍住,就冲上门儿来了。 那天宁晃出去活动了,只有他在家赶报告做项目,开门的一瞬间就知道要糟。 却也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他父亲往沙发上一坐,他就只能去给他爸倒水。 杯子都不用放下,就开始训他。 那套词陆忱在电话里都要背下来了,无非是说他脑子有病、忤逆不孝、心理变态。 陆忱就低头听着,一句一句,心就慢慢掉到谷底去。 父亲明显看出他敷衍来了,说:“我在这儿跟你说不清楚,你跟我回家。” 陆忱低着头说不回去。 父亲盯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他便抬起头来,慢慢说:“爸,对不起,我暂时不打算回家。” “有什么话,您说完吧。” 父亲便摔了手上的玻璃杯。 “啪”一声,玻璃片四处飞溅,滚落了一地,划过他的手背。 就这样挨了一巴掌。 第76节 紧接着就吃了拳头。 他打了个趔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到底是没法儿还手。 这步骤也是很熟悉,兴许是他已经在谷底、再没什么期待了,竟然连怕都不怕了。 他头发昏地想,也就这么回事儿。 ——唯一糟糕的是,这是小叔叔的房子。 杯子碎片回头要扫起来,买新的才好。 不知道有没有碎片落进沙发下面,回头得挪开看看。 挨打是疼的,可他不知怎的,在这一刻,竟然已经走了神了。 却冷不防听见了小叔叔的声音。 接着他父亲推搡他的手,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回过神来,宁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 紧绷着面孔,让他父亲推搡了一把。 应当是刚从活动回来,身上还穿着黑丝绒的衬衫,白西装搭在左手臂。 化妆师在他的眼尾点了一颗水钻,在灯底下闪着光。 宁晃就把他往后拉了拉,冷淡地看着他父亲,半晌说:“干什么?专程来我家打人?” “是看着我脾气好、好欺负么?” 宁晃比他父亲矮一个头。 却偏偏气势冷得瘆人,就静静站在那,把他牢牢遮在身后。 经纪人跟宁晃一起回来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父亲喘着粗气,脖子发红:“闪开,我是他爸,他是我儿子。” “这是我家,”宁晃冷声说,“我他妈爱站哪儿站哪儿。” 陆忱的喉咙堵得厉害,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拉了拉小叔叔的衣角,试图让他不要掺和进他的倒霉事儿里头。 “怎么,你还想动手?” 宁晃却岿然不动站在他面前,只盯着他的父亲慢慢说:“这边警察可不和稀泥,是谁打人都得进局子。” “你要打的是我,还能顺便送你上报纸,头条头版。” 他父亲不动。 宁晃就对门口的经纪人说:“赵哲,打110。” 经纪人“哎”了一声,不明所以,还是掏出手机来。 开始拨号。 他父亲终于退了一步。 定定看了他半天,扭头走了,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门关上,宁晃才松了口气。 房间里的空气,也骤然松快了下来。 经纪人也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动手。” 宁晃冷哼了一声,说:“他那么高的个子,我动手也得打得过啊。” 经纪人问:“这人怎么回事?电话还打不打?” 宁晃说:“打个屁,吓唬吓唬他就得了。” “……你先下楼,给我买点创可贴回来。” 经纪人远远看了陆忱一眼,说:“脸肿了创可贴没用啊。” 宁晃本来漂亮冷肃的脸,瞬间扭曲了,倒抽了一口冷气,骂:“不是他,是我。” “我踩玻璃碴上了,妈的……陆忱,你松手。” 他话还没说完,就让陆忱给抱起来了。 177、 其实玻璃碴扎得不深,宁晃一踩上去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只是当着他爸的面儿,得摆出一副冷脸来,才没有动作。 只是陆忱急得要命,急巴巴叫来了家庭医生,把碎玻璃都取了出来包扎好。 送走医生和经纪人,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闷头扫干净地上的碎片,又给宁晃脱了鞋。 一只脚踩上了玻璃碴,另一只脚还穿着鞋。 宁晃也知道自己狼狈,尴尬又别扭地说:“我进门儿脱鞋呢,谁想到一抬头你就挨打了……” “你爸也是,揍你怎么连个预告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 陆忱不说话。 他当着宁晃的面儿挨了揍,难堪得厉害,看宁晃受伤,本就已经沉到谷底的心脏,又不知道让谁给攥了一把。 始终是抬不起头来。 嘴唇蠕动了好半天,就挤出一句“对不起”来。 声音又低又闷,像被扔出家门的大狗,垂头丧气说:“小叔叔,对不起。” 宁晃叹了口气,勾了勾手、说:“过来。” 他走过去。 肿着的脸让小叔叔掐了一把。 疼得倒抽凉气。 宁晃轻哼一声,说:“你对不起什么?” “让人打得跟猪头似的。” 他没说话。 宁晃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看见,他手上也让玻璃划了一道,皱着眉说:“刚才怎么没让医生给你也包一下?” 陆忱小声说:“忘了。” 宁晃气得想飙脏话。 压了下去,拿起医生留下来的纱布碘酒,哼了一声说:“伸手。” 陆忱就伸出手来。 宁晃拿着棉签,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给他涂碘酒。 冰凉凉擦过伤口,一阵阵火辣辣地疼。 陆忱却感觉不到似的,一动不动。 宁晃一边涂一边嘀咕:“你也是的,你爸揍你,你就在那站着,长两条腿干嘛使的,不能还手还不能跑么?” “平时没见你那么老实听话。” 灯光下,宁晃的睫毛一颤一颤,耳边的碎发也跟着微微的晃。 上过药,又拿纱布给他包上。 呆了一会儿,见他不想说话。又拿了根笔,绕开伤口,在他纱布外头轻轻画小人。 垂头丧气的表情,蔫头耷脑的神色。 就差两个狗耳朵,就跟陆忱一模一样、活灵活现。 陆忱看着看着,本来沉重烦闷的情绪,不自觉轻轻飘起了一点。 他收回手来,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说:“小叔叔,你还会画小人啊?” 宁晃见他终于开口了,把笔帽合上,轻声说:“十几岁上课的时候不爱听课,除了听歌,都在干这事儿。” “还经常让主任抓到,挂教室门口展览。” 陆忱不可思议地看他:“展览你的画?” “……展览我。”宁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陆忱,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陆忱愣了愣神。 原本干涩的嘴唇,终于弯出了一丁点笑意来。 178. 宁晃那天为了哄他高兴,极罕见地跟他说自己以前的事儿。 说他高中的时候,晚上还经常去驻唱赚生活费,唱完了就睡人家酒吧,第二天刷个牙就跑去学校,连衣服都没换,铆钉上衣破洞裤,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只能在门口找人借个外套,自欺欺人似的、披上就往门里头冲。 一般来说,冲一半,就让主任给拎着后衣领拦下了。 接着站门口全校展览。 “丢死人了。”哪怕二十七岁了,宁晃想起那个场景,还是会拧巴起眉毛来。 坏学生也知道丢脸。 但故意装出混不吝、不在乎的酷哥样子,抄着兜站门口,谁路过看他一眼,他都假装看不见。 好学生陆忱没有过这个待遇,就忍不住追问说:“然后呢?” “然后?趁他不注意我就跑了,还真站在那展览么。”宁晃轻描淡写。 但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这样不守规矩也不怎么好,高中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那时候老往酒吧跑,我们学校就传我是混混……他们不太敢跟我说话。” “学校倒是有几个真混混。我嫌他们傻,不乐意搭理他们。” 第77节 他虽然也不怎么念书,但跑酒吧好歹是赚钱的,看不上那群正事不干、天天就知道花家里钱、给家里找事儿的傻子。 陆忱几乎能描绘出一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小叔叔,眉眼桀骜又清俊,孤零零一个人在学校角落听歌。 ……这得多招高中的小姑娘喜欢。 他便忍不住问:“高中的时候,没人给你塞纸条啊?” 宁晃懒洋洋说:“有,不过看了也都装没看见。” 他十几岁时还没遭遇过社会毒打,拽得要命,什么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压根儿进不去他的眼里。 看人家小情侣让教导主任抓住,都犯嘀咕,在旁边嘀咕有什么可腻乎的。 嘀咕完了,就看教导主任点头,指着他对小情侣说:“看见没,连他都懂这个道理。” 然后教导主任又踹他一脚,说:“你好哪儿去了,天天迟到早退,你倒是不谈恋爱,你也不干人事。” “——你给我墙边站着去。” 他就骂骂咧咧又去墙边站着去了。 他说这些怪丢人的,偏偏他家大侄子就爱听这个,听过了,就看起来明亮一点。 宁晃严重怀疑,陆忱就是喜欢听他出糗。 但一扭头,看见陆忱眉宇渐渐散去的阴霾,到底是忍下了。 算了,爱听就爱听吧。 陆忱忽地说:“小叔叔,要是我给你写纸条,你也装没看见?” 宁晃笑了一声,说:“你?我高中那会儿,你还在初中吧?小屁孩?” 差四岁。 这么一算还挺大的。 陆忱偏偏有点儿固执地问他,说:“我就说,如果呢。” “要跟你差不多大呢?我给你写个纸条,塞你桌洞里。” 宁晃盯了他半天,脑海里隐约描绘出陆忱高中生时的轮廓。 耳根不自觉热了热,撇过头去,淡淡说:“那得看你写的是什么。” 陆忱忽的嘴角终于翘起来,就这样悄悄抱住他。 像抱住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棉花娃娃。 宁晃轻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说你浪什么浪。 又迟疑了片刻,问他,心情好点没有? 陆忱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宁晃看不懂他加了密的暗语。 却冷不防,被轻轻亲了额头。 轻缓又笨拙地堵住了嘴巴。 舌碾过嘴唇,黏糊糊亲了许久。 最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大狗一样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喊他。 小叔叔。 宁晃愣了愣神。 终于垂下眸,揉了揉他的头发。 声音是罕见的无措和柔软。 “陆忱……你别哭啊。” 第57章 179. 其实只有宁晃知道,陆忱是没什么酒量的。 啤酒还可以多喝一点,红酒白酒统统招架不住,刚做生意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深浅,吃过好些亏,让人喝得爬不起来,次次都是宁晃开着车去接的。 眼下小刺猬已经把这事儿忘光了,陆忱当着小朋友的面儿,似乎也是不该喝太多的。 但他不知怎的,提起自己的父母,说话间便越喝越多,一瓶红酒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说到后来,人已经有些发昏,眼尾也染上了晕红,晕头转向。 他晓得自己酒劲儿上了头,天旋地转时,听见宁晃凑到他面前来,忧心忡忡地摸了摸他的脸。 说:“你没事儿吧?” 他眯起眼睛,看见宁晃拿起酒瓶看了看,骂骂咧咧。 说:“老流氓,十三度的酒,你也能喝醉。” “你这水平,还有脸让我喝可乐呢……” 陆忱低笑一声,迷迷糊糊抱住小刺猬,埋在衣襟口小声说:“没醉,小叔叔,我好着呢。” 宁晃推他,他也不动,只说: “真的,我往常见了我妈就难受,闷得喘不上气儿来,但今天……特别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在。” 傻乎乎要掩盖恋情,被他亲了又手足无措。 愁眉苦脸地担心他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当着面儿被牵了手,想翻脸又不好意思翻脸。 一幕一幕,看得他心尖儿都酥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连他和母亲之间的气氛都和缓了许多。 他迷迷糊糊感觉小刺猬在摸他的头。 十八岁的小朋友小声说:“……她其实挺担心你的。” “我知道,”他的笑慢慢停下来,声音如梦中呓语似的轻飘飘,“他们是很像父母的父母,或许他们有时也会爱我。” “但只有我有足够的钱。” “他们才会尊重我。” 一直像小时候一样。 听话。 只有听话,才会有人爱他。 陆忱低低说:“小叔叔,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今天我也不会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会完全不一样。” 小刺猬的指尖儿顿了顿。 他又埋在刺猬颈窝,哪怕酒中也知道自己说得多了,只是轻轻地叹息:“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你变小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应该高高兴兴的……” 陆忱亲了亲他的嘴唇。 又蹭了蹭他的鼻尖。 宁晃嫌弃他的酒气。 又不忍心推开他。 皱着眉让他亲了两口。 看着宁晃的面孔被红色熏染,他又笑着喃喃跟他说:“小叔叔,你越长大越漂亮,越好得让人配不上。” “但越长大,遇到的烦心事就越多。” “你要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好了,我就像养小朋友一样养你,什么烦心事儿都想不起来。” 他依稀感觉到,宁晃在试图把他扶起来。 但他个头太大,又不愿意挪窝,直直往下坠,后来手一用力,倒把宁晃拽进他怀里了。 晚秋的夜风很凉,他却把小叔叔抱了个满怀,暖的不肯放手。 弄得宁晃面红耳赤,凶巴巴吼他。 过了一会儿,怕他睡在沙发上着凉,宁晃又努力挣扎着要起来搬运他。 再次失败,被他拉进怀里亲脸蛋耍流氓。 如此反复数次,过了好一阵没动静。 他被捏了捏脸。 小叔叔坐在他腿上,语调变得懒懒散散,说:“大侄子,松手。” 他委屈巴巴地松开了手。 宁晃站起来,扶他进屋,一边踉踉跄跄地扶,一边叹息,说:“大侄子,我不长大,谁管你啊。” “你这要醉死在外头,我力气小点,拉都拉不起来你。” “个头高也就算了,肌肉密度还大……” 陆忱挂在他身上醉醺醺地笑,一进屋,就又把宁晃按在自己怀里。 傻乎乎地掉眼泪。 “小叔叔,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我怎么总这么想你。” 180. 第78节 宁晃刚一恢复记忆,面对的就是自家男友醉酒的场景。 他人到三十四岁,什么场面都见识过,早就熟悉陆忱醉酒这一套——毕竟次次醉酒都一个样子。 先是赖着撒娇,发酒疯,黏糊又磨人。 过了一会儿,酒精彻底上头,人就开始变傻,全凭本能行动,偶尔会蹦出几句胡话。 这时候拦是拦不住的,脑子不好使,只能让他自己行动。 陆老板的本能。 就是扫地、刷碗、擦家具。 低头发现自己衣服脏了,困扰地皱了皱眉头,开始脱衣服,嫌弃地扔进洗衣机里。 甚至能熟练记得洗衣机是哪个键,三两下,洗衣机就哗啦啦运作起来。 然后……陆忱去了厨房,把围裙穿上了。 然后猛男围裙跪在地上,开始吭哧吭哧擦地板。 连旁边正在运作的扫地机器人,都被陆老板嫌同行抢活儿,一脚踹到了沙发底下,可怜巴巴晕头转向。 窝在沙发上、坏心眼参观他撒酒疯的宁晃骤然瞪大眼睛:……事情超乎了他的想象。 虽然从他的角度来看,其实这场景还颇有看头。 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擦地的陆忱,背上只有围裙带子,背肌练得匀称有力又漂亮,在酒精的作用下微热。 但又看了看远处,晚秋,深夜,凌晨三点。 供暖还没上来,空调暖不到地板。 他记忆刚恢复,让陆老板这么下去,明天他又得睡客房。 宁晃沉默了半天,轻轻喊了一声:“陆老板?” 正在擦地的陆忱猛然站起来,定定地看向他。 眼神儿还很沉默,乍一看有些迫人的气势。 要不是这身打扮,还真看不出来是个醉鬼。 宁晃试图跟醉鬼沟通:“……三点了,该睡了。” 陆忱慢慢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 宁晃心想是不是醉了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说:“到点儿了,该睡了,明天再拖地好不好?” 陆忱却皱起眉,在沙发边蹲下身来,轻声说:“……小叔叔,你是不是脚疼?” 宁晃挑眉微怔:“我脚疼什么?” 陆忱却已经开始脱他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那双看不出丝毫醉意、温柔的眼睛去找他脚底的玻璃碴,小声说:“……扎在哪儿了?” 宁晃这会儿想明白了。 是陆老板还掉在他回忆起来的那堆破事儿里出不来了。 他便往回撤了撤,哭笑不得说:“我没扎着,到底是你失忆还是我失忆,你怎么还出不去了呢。” 却被陆老板捉住了脚踝。 钳子似的,挣都挣不回来。 陆忱眸子暗了暗,声音也发哑,说,你别动,我找找。 他挣不过这个醉鬼,只能由着他胡作非为,心想爱找就找去吧。 于是指尖儿一寸一寸揉捻,磨蹭过去。 慢腾腾地,找他脚底不存在的碎玻璃。 喝了酒的人,连指尖儿都是热的。 在微凉的体温下,存在感越发张扬,教那热度一路麻酥酥地、烧到他的面庞。 宁晃不敢去看他,只撇过头去。 碰到脚心时,宁晃猛地一颤,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陆忱就勾了勾嘴角,小叔叔,你怕痒啊? 却又指尖儿勾了勾。 故意挠了两下。 像勾在他的心上。 宁晃抖得厉害,咬着牙闷哼:“陆忱。” 陆忱才得意地松了手。 笑得纯良又无害。 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似的。 宁晃窘迫得厉害,好半晌回过神儿来,撇过头去,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骂给自己听:“他妈的……到底醉了没有。” 以前醉酒可没有这么个环节。 不会是装醉来坑他呢吧。 他依稀想起他失忆时,陆忱一枝玫瑰都要骚起来的场景。 一时又走神,想陆老板平时还挺正常的,这段时间……怕不是憋得人变态了。 却冷不防。 足背上传来了轻轻软软的触感。 让果冻碰了一下似的。 ……??!! 他低头,正瞧见陆忱看着他,温声说:“小叔叔,不疼了……” 抬眸时的神态,温柔乖巧得像是二十三岁的笨蛋大狗,直勾勾戳在他心尖儿上。 宁晃的喉结,就这样,毫无出息地动了动。 他猜自己一定是咽了咽口水。 陆忱却对他的反应一无所觉,甚至已经进入了他自己当年的剧本。 他克制又隐忍地皱了皱眉,藏起惴惴不安的期待,蹲在宁晃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太晚了,我抱你去休息好不好?” 宁晃踩上玻璃碴之后的一段时间,行动不大方便。 他家大侄子就是用这样温和的声音哄他,然后把他在这个家里抱来抱去的。 三十四岁的宁晃看了看陆老板的围裙,心底暗啐了自己一口。 想自己他妈也怪无耻的。 却还是撇过头去, 眉梢眼角氤氲了淡淡的期待和笑意。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抱吧,醉鬼。” 第58章 181. 一切仿佛是又回到了他受伤时的那会儿。 那时候陆忱真的很乖,耳朵和脸都泛红,每天小心翼翼要把他抱来抱去,碰他的时候,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冒犯了他。 但真正抱起来,又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小叔叔,你能不能……搂着我脖子。” “我怕把你摔下去。” 声音都是压抑着慌张的。 他看了看陆忱还挂着围裙系带的脖子。 白皙的肤色,流畅的肩颈线条,在灯光下,透出健康的光泽,低头询问他的弧度,乖顺的像是待宰的羔羊。 他把手搭了上去。 醉了酒的皮肤,透着灼人的温度。 陆忱便颤了一下。 从耳根红到脖子,纯洁得像是压根儿没有碰过他的那个大学生。 宁晃忽然觉得他这反应有些可爱,干脆另一只手也搂上,人便整个都贴在他的心口。 陆忱便连脖颈儿往下都明晃晃地烧红了,心脏也跳得飞快。 宁晃便翘了翘嘴角,故意嘲笑他,说:“你抖什么?” 陆忱低着眉眼,慌里慌张说没有。 却脚下一绊,差点儿一屁股摔回沙发去。 陆忱的围裙喜欢选软一些的棉布,设计颇为简单,但这时候便全然无法隔绝身上的体温,烫意暴露无遗。身上的酒气、和柑橘香混合在一起,像是也随着这热意一起蒸腾在空气。 像一个暖融融的笼牢。 让人心甘情愿待在里头睡大觉。 宁晃懒洋洋在他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软酥酥的小马尾,就在陆忱的皮肤上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人也大模大样地赖在他的身上不愿松手。 家里只有这么大的地方,抱着他走了没几步。 醉鬼声音就开始发颤,低声说,小叔叔,到你房间了。 他被放在软软的床上。 宁晃“嗯”了一声,轻轻一扯。 第79节 陆忱也就跟他滚在了一起。 宁晃伸出手,顺理成章地开始解他围裙的带子。 ——厨房的衣物跟着上床,陆老板明天醒了,非要疯了不可。 双手绕到他的身后,不可避免地环抱了他。 陆忱陆忱暴露在围裙外的皮肤瞬间滚烫,似乎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乖乖照顾着的小叔叔,怎么突然就这样大胆地抱他。 迟滞了半晌,吻他的额头,发顶,黏黏糊糊地捉住他的肩,吻他的耳畔。 轻而低地喃喃,说小叔叔,我一定是做梦了。 又被宁晃一巴掌按住脑袋。 说:“低头。” 终于把围裙整个人从他身上剥了下来。 陆忱迷蒙地看他。 宁晃勾了勾指尖的围裙,扔下床,挑眉看他,说,乱亲什么?嗯? 陆忱做错了事情似的,好半天没说话。 宁晃却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又忍不住勾着他脖子,凑在他耳边:“你想什么了?” 他关了灯,咬着他耳朵偷偷训他。 “色狗。” 醉鬼失魂落魄地垂下头,又被他懒洋洋勾着脖子,接了吻。 这下就不敢再动,只敢听从他的指示,乖乖巧巧抱着他睡觉。 宁晃把自己埋在陆老板暖融融的怀抱里。 他惯常这样欺负自己带大的小朋友。 宁晃脾气不好,又好面子,便自己把架子捏得十足,生怕让对方看出自己这个小叔叔,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软包子。 但欺负过了,又忍不住自己的坏心思蠢蠢欲动, ——他记得陆老板酒醒后,是什么都记不得的。 所以做点幼稚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 他在黑暗中小声说:“醉鬼,要不要玩个游戏。“ 陆老板没动静。 他夜视能力其实不大好。 尤其是骤然关灯,眼睛还没有适应,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清陆忱睡没睡,便偷偷捅了捅陆忱的软肉。 陆忱轻声喊他:“小叔叔。” 嗯,醒着。 他窝在陆忱的怀里,轻声说:“玩个游戏,我说一句,你学一句,会么?” 抱着他的怀抱,似乎轻轻动了动,他猜测应该是醉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什么都看不见,越发有些窘迫,但半晌过去,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喜欢你。” 这夜静得过头。 片刻后,只听见陆忱轻声说: “我喜欢你。” 明知道这家伙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宁晃还是禁不住耳根骤然一红。 抓着陆忱衣襟的指尖儿缓缓收拢,脸颊也跟着热,小声说,再说一遍。 陆忱在黑暗中注视着他,说: “小叔叔,我喜欢你。” 宁晃满意地轻笑了一声。 重新窝进他的怀里,回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说,睡吧。 ——这样就可以了。 他当初最想听的,也就是这一句。 还有,醉鬼不能那个,怪可惜的。 182. 陆忱醉酒时,依稀又见到了二十七岁的宁晃。 被他抱在怀里,眉目柔和,嘴上却淡淡嫌弃说:“我是脚伤了,又不是腿断了。陆忱,你放我下来。” 他低着头说:“浴室地上滑。” 宁晃鼻尖儿动了动,你煮了什么?好香。 他说,猪蹄黄豆汤。 宁晃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可置信,说,你炖这玩意干什么?给我下奶? 他便闷笑,说,以形补形,讨个吉利。 宁晃的表情仍是很嫌弃,说,谁要吃猪蹄啊。 他便说:“你喝一点就好,剩下的我喝。” 宁晃这才松了口气,手臂搂上他的脖子。 人也贴近他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一切都会骤然变得缓慢。 宁晃刚洗完澡,地上是湿滑的,头发微长还没有吹干,滴滴答答的水珠,在他胸口洇湿小小的一片。 浴室里的空气潮湿而黏腻,小叔叔也变得柔软而带着湿气。 他把小叔叔抱了个满怀。 却只能嗅到包裹着衣服的,一点点香气。 宁晃抱怨了几句,到底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慢慢地走了许久,静静贪看小叔叔锐利的眉眼,恨不能用所有的细胞都用来感受小叔叔的依赖。 就这样,他把宁晃放在床上。 每个指节都贪恋着布料下的温暖和柔软。 却还是松了手。 他低垂着头,不敢仔细打量小叔叔的房间,尽管这里早就也归他收拾了,他知道这里每一个摆设的位置,甚至亲手抚过这里的被褥枕头,将它们整理的温馨又柔软。 但当小叔叔坐在这里,他竟不敢多看一眼。 他转身想走,却被宁晃轻轻拉住衣角。 心就跟着狠狠一跳。 宁晃说:“陆忱,浴巾拿给我。” 他匆匆忙忙“嗯”了一声,跑去浴室,险些脚下打滑摔了一跤。 站稳了,又急匆匆回来。 这一副狼狈又可笑的样子,兴许是被小叔叔看穿了。 宁晃接过浴巾,盖在头上,遮住面孔,才轻飘飘说:“陆忱,你脸好红。” 他难堪地垂下头。 怕被窥见他脑海中荒唐的欲望。 便没有发现,宁晃浴巾下的脖颈也烧得通红。 宁晃用浴巾慢慢揉搓自己的头发,眼神儿却游弋着,不欲与他对上,说:“陆忱。” 他“嗯”了一声。 宁晃声音干涩,轻声说:“你……和我……” “你怎么想的?” 他的心跳的厉害,开口时声音干涩,他说,小叔叔,我听你的。 他蒙恩于他,仰慕于他,视他为依靠,又为他带来麻烦。 他不敢告知任何人他的情意,更不敢祈求他的施舍。 他匍匐在他的神像下。 甘愿做他的恶犬和羔羊。 “……听我的,行吧。” 宁晃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还是泄了气,轻哼一声,把浴巾往他的头上一盖,说: “炖你的猪蹄去吧。” “最好把猪头也炖一炖。” 他摘下头上的浴巾。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小叔叔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183. 陆忱第二天起床时,还带着些许宿醉后的眩晕。 第80节 酒前酒中的记忆,都变得朦朦胧胧,但不知怎的,就是记得宁晃是恢复了的。 他只穿了条睡裤,甚至没给自己找一件睡衣,就傻乎乎趿着拖鞋跑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他瞧见那颀长慵懒的身影立在餐厅,只穿着睡衣上衣背对着他,揉着眼睛在煮咖啡。 依稀可见那叫他神魂颠倒的轮廓,立在清晨的薄雾朦胧里。 手里是蓝色的小怪物马克杯。 跟他的情侣款。 他忍不住不住上前,笑着从身后抱住他,说:“小叔叔,我给你煮。” “煮都煮完了,”宁晃转过身来,懒洋洋看他,说:“酒醒了?醉鬼?”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沙哑:“醒了。” “昨晚喝傻了。” 宁晃瞟了他一眼。 他抓了抓头发,垂首说:“小叔叔,咖啡分我一口。” 宁晃便把杯子递给他。 他便将双臂撑在宁晃的身侧,低头就着小叔叔的手,喝了一口。 是什么都没有加的黑咖啡。 苦的脸都皱起来,说:“苦死了。” 又以此为借口,亲了小叔叔一口。 宁晃勾了勾嘴角,自己喝了一口,又凑到他唇边。 陆忱再喝下一口。 这样一人一口慢慢喝,只有目光若有似无地相接。 宿醉的后遗症还在,但眉宇间的倦怠,就这样被笑意一寸一寸碾开来。 宁晃说,说你倒是把衣服穿上,到处晃悠什么。 陆忱却轻声问:“我昨晚说什么胡话了没有?” 宁晃顿了顿,轻声说:“没说什么。” 陆忱笑着问:“真没有?” 宁晃稳如泰山地敷衍:“嗯。” 眼神儿却不自觉向下飘,人隐隐有些发热, 手也扶住了自己身后的吧台。 陆忱却倾身向前,手挤进他的指缝,人也紧紧贴着他。 他盯着他的眼睛问:“……既然没有,你害羞什么?” 这下换宁晃愣住了。 陆忱便低下头,把他杯里的咖啡喝干净,温和地笑了笑,说:“我穿衣服去。” 只留下宁晃在原地愣神,假作喝咖啡掩饰自己的心虚。 结果却只是把嘴唇印上了空杯的杯壁。 ……他怎么看出来的。 第59章 184. 他又一次变回了三十四岁。 清晨的天空清净无云,宁晃推开露台玻璃门的时候,家中微微淤积的酒气荡然无存,整个人也跟着清爽。 陆老板起的有些晚,他便赖在露台的沙发上,懒洋洋地点早餐外卖。 水晶虾饺、酒酿圆子、凉拌芦笋。加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又问陆忱:“你有什么想吃的么?要不要点一份送公司?” 陆忱应声说:“不用,公司餐厅吃就行。” 发现他坐在露台,又叹气:“小叔叔,你披件衣服再坐那儿,最近天凉了。” 宁晃“唔”了一声,又懒洋洋点备注标签。 不要葱花不要香菜,酒酿圆子多放醪糟少放糖。 ——就这样一个备注的时间。 他眼神儿却不自觉飘到了陆忱的身上。 那人正站在镜子面前,披上衬衫,用单薄的布料裹住了整个上半身,便只剩下了斯文俊秀的外表。 他的眼神像是黏在了陆忱的每一颗扣子上,不自觉用余光数着。 一颗,两颗,三颗。 像是陆忱要离开这个房子的倒计时。 调整皮带。 衬衫的轮廓收紧,便显得腰窄腿长。 只是宁晃垂眸时有些懊恼,这人穿衣服的速度有些太快了。 西装披上,然后返回房间,宁晃听声音,应该是简单整理了一下床上。 又把那条可笑的围裙拿了出来,重新挂回厨房。 宁晃瞧见那围裙,便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来,禁不住有些想笑。 这笑意被陆忱捕获了,他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眼神,顺势收敛了自己翘起的嘴角。 陆忱却走了过来,蹲下身,把一件软绵绵的针织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暖意席卷而来,三十四岁的大刺猬满意地裹紧了外套,却又跟着,捉紧了陆忱的衣角。 他兴许是故意坐在这儿的。 陆忱嘴角翘了翘,说:“我要上班去了。” 他“嗯”了一声。 陆忱继续慢慢说:“你呢,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说:“去团队那边儿一趟,太久没去,他们怀疑我已经把工作室注销了。” 陆忱浅浅笑了一下,说:“然后呢?” “然后清理最近的邮箱和信息,失忆很耽误事情,我不能指着我十八岁搞这些。” 他的神色清淡而慵懒,甚至带着一点儿笑意。 指尖儿却不知道为什么,攀上了陆忱的领带,把领带解开了,挂在他的脖子上。 陆忱没阻止他。 他便慢慢说自己之后的安排。 若无其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陆忱的衬衫纽扣。 他把它们一颗一颗解开。 像是要把一切都倒回他十几分钟以前。 被解开第四颗纽扣的时候。 陆忱终于笑着问他:“小叔叔,你要在露台把我扒光么?” 他却还是把那颗纽扣解开了。 陆忱也跟着吻了上了他的嘴唇。 阳光晕染在他的面孔,跟着他的指尖抚过陆老板裹着衬衫的脊背,又从阳台上的绿植叶面凝结滴落。 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吻。 带着陆老板清晨时特有的、干净的味道。 热切的舌尖,被揉皱了的睡衣,他发出了猎物被咬住喉咙时的呜咽。 他下意识要勾住陆忱的脖子。 陆忱却错开了他,捡起从他肩头滑落的外套。 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看他,带了几分不满。 陆忱却压抑着声音里的沙哑,在他耳边儿低语,说:“小叔叔,我会早点回来的。” 他说,几点回来? 陆忱促狭地笑了一声。 宁晃这才意识到。 不只是他在注视着陆忱,陆忱也在注视着他。 他像是一块热腾腾、刚出炉的披萨。 陆忱则是拉着丝儿,即将从他体内分离出去的那一块。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不止十八岁会受到回忆的影响,三十四岁也一样。 他二十几岁受伤那段时间,最渴望贪恋陆忱,不知餍足的那段时光。 第81节 ——而陆忱就这样看着他。 他窘迫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收敛了自己黏人的欲望。 他看着陆忱一颗一颗扣上自己的扣子,眼底闪过戏谑的色彩。 陆忱笑着问他:“六点回来可以吗?” 昨天还抱着他哭呢,这狗是成精了么。 扭过头去轻哼,却又微微红了耳廓。 他说:“好。” 185. 只不过宁晃的安排还是被打乱了,他下午跟团队的接洽并没有多久,很快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陌生的号码。 尾号只有三十四岁的他记得,是陆妈妈。 ——十八岁可能会直接当成诈骗电话按掉。 但他接了起来。 …… 宁晃到达的时候,陆家父母站在熄了火的车前,雇佣的司机一脸歉意,没有想过车子会临时熄火,频繁解释公司会派一辆新的车过来,尽量赶上他们的起飞时间。 人生地不熟,陆家父母的神色都有些难看。 说话间,一辆高端商务车就停了下来。 车窗也跟着降下来。 坐在驾驶座的人穿着灰白色的工装外套,机车靴,身上没有十八岁那样多的饰品,只是挂了一个银色的挂坠,扎着标志性小马尾。 神色平静,对着车外的人说:“上车吧。” 司机看到他的面孔,便愣住了。 陆妈妈看见三十几岁的他,也愣了愣,神色有些局促,半晌说:“本来不想给你电话的,但是租来的车突然熄火,飞机要赶不上了……” 宁晃的声音平静:“没事,本来也在附近。” “正巧,记忆也在。” 陆妈妈便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陆父的神色有些难看,铁青着一张脸,被妻子推了一把,才提起行李。 “行李放到后备箱就行。”宁晃说。 陆妈妈点了点头,把行李放好,又推了丈夫一把,把人推进车里。 宁晃没有继续话题,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子,直接往机场开去。 要是十八岁,估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三十岁开始,他偶尔会跟陆妈妈联系。 并不密切,只是回应陆妈妈对陆忱的关心。 生病了、公司有困难的时候。 或是简简单单,想知道陆忱最近好不好。 这样的交流并没有多深切,也许一年不过几条信息,几次通话,他们甚至没有给彼此一个恰如其分的称呼。 其实连陆妈妈自己都是惊讶的。 无论是公众媒体,还是在陆家添油加醋的流言里,宁晃在所有人的口中,都是个脾气爆,性子倔,冷漠傲慢还嘴毒的印象。 连她的丈夫都在宁晃面前吃过瘪,至今不愿跟他正面交流。 但跟她交流的时候,却并不是传说中的模样。 哪怕宁晃从来不会说场面话,对话永远是简简单单的:“陆忱最近很好。” 态度可以说是平静温和的。 她想过原因,也许是因为陆忱。 又或者,是因为她是一位母亲。 哪怕是不那么称职的母亲。 宁晃开车时问她:“晕车吗?要不要糖。” 陆妈妈说:“不晕。” 宁晃便没有再问她什么,只是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放了一路轻松愉悦的小调。 偶尔有一两句关于陆忱的话,她问,他答。 车外的景色飞逝,她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个年轻人,三十几岁的面孔,跟她那天见到的十八岁的青涩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气质变得恣意独特,让人一眼看去,就能从所有人中认出来。 车停在了机场入口。 人来人往,相聚的,离别的,分不清高兴的多,还是难过的多。 宁晃帮他们把行李提了下来,说:“这里不方便停太久,我不送你们了。” “一路平安。” 陆妈妈点了点头,拎起行李时,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你小时候……看着很乖的。” 宁晃愣了愣。 陆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里作为长辈的意味过重,是那样的不合时宜,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宁晃却怔了一下,笑了笑,说:“谢谢。” 那笑容,又隐约跟乖巧的小朋友重合。 他们提着行李箱离开了。 陆妈妈依旧是那样优雅冷肃。 陆忱父亲跟从露台上看到的身影差不多,有些佝偻,却还是高大的。 宁晃坐上车,多停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身影。 ——有点想抽烟。 但已经戒了很久了,现在连找一找的欲望都没有。 倒是储物格里有陆老板留给他的糖果。 他挑了一块橘子味儿的,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水果甜就弥漫在舌尖儿。 冷不丁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老流氓。 他愣了愣,接了起来。 笑着说:“陆老板?” 陆忱说:“小叔叔,我好像看到你了。” 一撇头。 却在后视镜看到了陆忱的影子。 拿着手机,也透过后视镜注视着他。 宁晃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他怎么一变回来就翻车。 第60章 186.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好听带着磁性,出现后视镜里的身影也依旧颀长俊秀,哪怕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 只是宁晃太阳穴突突地跳,咳嗽了一声,说:“你怎么在机场?” 陆忱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太多喜怒:“跟师兄有个合作,他提前带嫂子过来了,我接个机,一起吃个饭。” 宁晃多少是听过他这个多年的合作人的,“嗯”了一声,努力用平静掩盖自己轻微的心虚:“那,你忙你的吧。” 陆忱却说:“不忙,我车借给他们了,小叔叔,你捎带我一程。” 这理由还真没法儿拒绝。 他从后视镜里看不清陆忱的神色,用舌头把口腔里的橘子糖顶来顶去,酸味似乎渐渐比甜味更多,他忍不住皱着眉想,陆忱到底看到了自己爸妈没有。 他要不要主动提起来。 老实说,他甚至有点儿担心陆忱生气。 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也经历过糟糕透顶的家庭关系,甚至比陆忱更憎恨自己曾经的家庭。 如果早些年,有人莫名其妙以恋人的名头,自作多情、非要插到他那狗屎一样的关系中间。 他可能真的会生气,质问对方为什么多管闲事,哪怕插手的人是陆老板也一样。 谁能料想,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成了无事生非的大人。 宁晃自嘲地笑了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说的时候,却冷不防被敲了敲驾驶座的窗。 然后驾驶室的门被直接拉开。 陆忱立在他驾驶座的门外,神色平淡喊他:“小叔叔。” 麻烦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宁晃的眉心儿跳了跳,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82节 却听见陆忱说:“市内到机场的路很远。” “我来开。” 宁晃:“……” 是说这个啊,那装得这么吓人干什么。 宁晃松了口气,绕到副驾驶座那边。 陆老板垂眸替他拉上安全带,又替自己也拉上,问他:“一会儿还有安排吗,我送你去。” 轻轻松松反客为主,他倒成了搭顺风车的了。 宁晃说:“没有,你去你的地方就是了。” “好,”陆忱勾了勾嘴角,余光瞟了瞟他松懈下来的表情,发动了车。 然后温声说,“正好路上想想,怎么跟我解释。” 宁晃窒了片刻。 还是知道了啊? 那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是琢磨着,现在他没法跳车了是吧? 187. 就算陆老板让他解释,宁晃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最一开始是在陆忱创业没多久的时候,出去酒局应酬,给他打了电话,就醉酒不知东南西北。 把私人手机弄丢了。 宁晃把人拖回来的第二天才发现的,耷拉着脑袋沮丧,可怜巴巴说,几千块呢。 那时候陆老板创业创得负债累累,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两部手机,一部联系商务,一部是私人用的。 宁晃看他这样就忍不住笑,说:“你刷我的卡,再去买一部。” 陆忱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倔脾气——兴许是跟他学的。 自顾自低着头说:“不要,你打我另一个号就行了,我下个礼拜看看能不能宽裕点儿,再去买一部。” 那时候陆忱刚刚毕业,早就立志不再用他的钱,还要把他的钱都还上。 他也只能尊重这位新上任的小陆老板。 结果也偏偏就是那几天,陆妈妈想给他打个电话,几天没打通。 最后通过了好几个亲友,辗转打到了宁晃的手机上。 声音都有点发抖,说:“宁老师,陆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晃愣了愣,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个“宁老师”的称呼,或许真的指他是个幼儿园老师。 而正在厨房做菜的,是他负责监护的陆忱小朋友。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惊慌失措的,半晌稳住声线,重新回到情绪稳定的声音,说:“我是陆忱妈妈,宁老师,打扰你了。” “我这几天一直没联系上陆忱,他朋友圈没更新,托家里亲戚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时黄昏的阳光是橘色的。 那时陆忱在厨房关着门炝锅,门缝里透出了炒菜的香气,发出一阵阵油锅的声音,偶尔陆忱还会把自己炝得咳嗽两声。 宁晃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只有两个人的家,有这样的声音,似乎也一下变得热闹而有人间烟火气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心神不宁的,显然应该担心了许久。 宁晃看着陆忱的侧脸,想了想,放缓自己的声音:“他没事,就是手机丢了——你要他接一下电话吗?” 陆忱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他人好就行了。” 宁晃不止一次地为人的复杂感到奇怪。 那时候,陆家的父母依旧不原谅陆忱,不愿意尊重他,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过什么。 而同时,他们关心他,也爱他。 但他不打算深究。 只是平静回答:“好吧。” 电话那边却没有挂断,只是犹豫了很久,轻声问他:“……他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宁晃是不会说客套话哄人的,只是说:“不大顺利,但他心态不错。” 电话那边没说话。 却听见陆忱终于炝完了锅,拉开厨房的门,笑着说:“小叔叔,吃饭了。” “跟谁打电话呢?” 炒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一起涌来的,还有调料的辛辣。 “没谁,”宁晃喉咙发痒,也跟着咳嗽了一声,“你炒什么了,这么辣。” 陆忱拿起两个碗来,背对着他去盛饭,笑着说:“圆白菜,辣椒可能放多了,但很下饭的。” 宁晃低头,看到那边电话听了好一会儿,才无声无息地挂断。 陌生号码,通话时间并不长。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低头摆弄了自己手机一会儿。 陆忱见他半天没到餐桌这边来,便凑过来看,说:“干嘛呢?” 宁晃把照片备忘录什么的删了删,大都是些云端文件,倒也不怕备份麻烦,就这样把手机扔给他。 “卡我给拆了,你先拿着用,正好我也该换新的了。” “等明年过年出新款,记得还我个贵的。” 陆忱耳根发红,下意识就想说不要。 但一想到是小叔叔用过的,又攥紧了,指尖儿磨蹭了半天,低声说,那等我还你。 宁晃没说话,笑了笑,最后揉了他脑袋一把。 188. 哪怕人到这个岁数,陆忱其实有些不愿跟家里联系,不是怕,而是心累。 忙生意的时候,更是经常接不到电话。 没到这个时候,陆妈妈实在担心,就会打给宁晃。 “大概,一年也就一两次吧。”宁晃笑了笑,说,“也没说很多。” 车行驶在路上,宁晃盯着窗外的风景,慢慢说,“……你权当我是烂好人自作主张,你要生气,也没关系。” 宁晃十几岁起,家里就是彻头彻尾一团糟烂,直到现在,他的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有新的家庭,而除了跟母亲偶尔联系,几乎已经没有家这个概念了。 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后悔,宁晃是绝不后悔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陆忱始终跟他不一样。 哪怕不尽如人意,他依旧有爱他的人。 无论他是否会回头,他都有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家庭,在等着他。 “你要说非要个理由,那就是……搞了比自己小的小男生,总得对他的人生负点责。” 宁晃玩笑似的语气,声音却格外的认真冷静,“总不能让你跟我十几年,最后众叛亲离,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吧。” 他那时坚定支持陆忱继续读书、念研究生,无论是旅游还是活动,都时常带着陆忱同去。 他原本不是喜好社交的人,但带着陆忱就乐意去拓展人脉,由着他去多认识些人。 也都是这个理由。 他比陆忱大一点,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更重要。 他不会强求陆忱去做什么,只是在无声无息地给他机会。 他看着陆忱从小城刚走出来的、青涩拘谨的大学生,逐步剥离掉父母为他留下的刻板壳子、从听话和顺从之中挣脱出来,一天比一天更强大。 最后变成了这样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陆老板。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见过许多凉薄的人情,比陆忱要更冷静。其实本没有想过,自己能一口气跟陆忱走过这样久的。 也许在他当初的设想中,会更短一点。 五年,四年,三年,他们可以在能够相互爱慕的时候,彼此陪伴。 或者在陆忱长成陆老板的时候,能拥有更好的人的时候,陪伴和爱都会厌倦。 但陆忱就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他一层又一层的冰冷外壳。 让他忍不住猜想,陆忱是不是真的能陪他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红灯。 窗外的车流停了下来。 一切变得静止。 陆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触感温暖而踏实。 他挑了挑眉,说:“你不生气么?” 陆忱轻轻叹息了一声:“小叔叔,我也早过了叛逆期了。” 很多事情。 都不需要说太多。 第83节 宁晃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红灯过了。 陆忱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过了一会儿,慢慢说:“小叔叔,还有一件事。”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 宁晃说:“你师兄?” “嗯。”陆忱的表情没有变,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就是,我读大学时,一起创业的那个。” “上次去他那边,他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宁晃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忱轻声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就吃顿便饭,我很快也会回家。” 事实上,宁晃很少跟他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他们的交际圈子,就像那些表面的新闻一样。 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又隔得泾渭分明,宁晃存在于他的口中,而他,也往往只是探班和在喊宁晃回家的时候更有存在感。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隐约察觉到这之中的什么。 却又静而无声地蛰伏和等待。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去吧。” 第61章 189. 陆忱带家属来吃饭,对于他师兄来说也是头一遭。 坐在包间里,师兄带着师嫂,愕然了片刻,才笑说:“总算见到一回了。” 又向师嫂介绍他说:“瞧见没,这就是陆忱家的神仙,这回算是撞上了,平日里都是藏着不给外人看的。” 从外表来看,师兄气宇轩昂,师嫂机灵古怪,是极其般配的一对儿。 都是同一所大学的,跟陆忱身上透着如出一辙的书卷气。 让宁晃忍不住心生好感。 宁晃就跟这一对儿挨个握了手,没有平日里带刺的脾气,声音里多了许多的温度:“我是宁晃。” 其实单论坐在那看,宁晃的气场比陆忱这个做生意的还足。 这种气势与身家无关,他是巡演过、拿奖拿到手软的人,站过几万人的大场子。 经过磨砺,受过追捧,这之后的锐气和骄傲,甚至成为了脱离他漂亮外表、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看得师嫂目不转睛,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师兄按着她脑袋,说:“你能不能看看你老公。” 师嫂白他一眼,笑说:“早看腻了,不然来追星干什么,不就是嫌你了么。” 师兄让她气得头疼。 这才知道,师兄是带着老婆来追男团演唱会、顺便跑合作的,为了赶上时间,甚至还是商务机。 宁晃倒有些好奇,说,“追星?” 师嫂说了个大火男团的名字。 他有点印象,的确是唱歌挺好的几个小孩,似乎出道节目还翻过他的歌,活动时见过一面,加了联络方式。 宁晃“哦”了一声,垂眸翻了翻手机,说:“要签名么,我去问问他们。” 师嫂眼睛亮了起来,却又犹犹豫豫说:“他们签名照我有了。” 她也是标准家境殷实的大小姐,追星也就图个高兴解压,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没个定数,签名照什么的倒也不缺。 宁晃倒没太意外,点了点头。 师嫂说:“……能要个你的么?” “你也比电视上还好看。” 宁晃愣了愣,骤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说:“行呀。” 陆忱可太熟悉他家小叔叔这个笑意了,显然是心里偷偷高兴翘尾巴,只是不像十八岁一样外露而已。 这两个人越聊越高兴,眼看着微信加上了,没准儿再聊几句,就该约好一起去看演出了。 师兄醋意横生,拿眼睛斜他,示意他赶紧管一管。 他师门都是一个醋缸泡出来的, 陆忱就平平淡淡地捉住他的肩,稍稍向自己的方向拢了拢,轻声说:“小叔叔,先吃饭。” 宁晃愣了愣。 ——他俩在外人面前,几乎是不会有这样亲近的举止的。 更别提是当着陆忱朋友的面儿,让另两个人都看见了。 仿佛连那搁在他肩膀上的手掌都有些微烫,隔着外套,隐约有热度沁入,又在向面孔蒸腾,却让他压了下去,低下眼皮笑了笑,说:“好。” 陆忱订的餐厅偏向粤菜,海鲜清淡,尝的就是食材的原味,其实倒是符合宁晃的口味的。 一顿饭下来,在外人眼里,吃得坦荡又默契。 陆忱全程都是浅浅的谈笑,间或关注身边人的反应,替他剔除鱼骨,剥去虾壳,堆叠着摆在宁晃的面前。 除了那轻轻揽的一下,恪守绅士的礼节,连指尖的触碰都没有。 他们在餐桌上不谈商务,席间宁晃喝了一点酒,陆忱却滴酒不沾。 师嫂问原因。 师兄说:“陆忱酒量太浅,一喝就撒酒疯。” “光我见他丢脸,就不知多少次了。” “还有一个原因,”宁晃笑着说:“我晚上眼睛不好,开不了车,他得负责开车。” 师嫂笑着说:“那你们俩出去平时出去应酬,你喝酒,他开车就是了。” 陆忱抿着嘴唇笑了笑,轻声说:“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 这其实是句谎话。 他从不跟陆忱去应酬,他们的关系晦暗,从未见于阳光之下。 可听的人就这样相信了。 师嫂倒歪着头,跟师兄笑着说:“哎,这才叫天生一对。” 宁晃怔了怔,倒真的笑起来,转头不小心跟陆忱含笑的目光碰上,却又不自觉移开了。 一把年纪了,竟然会为了这一句话,忽然觉得开心。 却冷不防脸颊上被什么轻而柔地碰了碰。 他脸上瞬间烧了起来,终于跟陆忱对上了目光。 看到了墨玉似的眸子里,透出幽邃而温柔的贪恋。 宁晃意识到了身侧还有旁观者。 下意识收拢了指尖儿,捉住他的手,想要皱眉警告他适可而止,却又被这眼底的笑意蛊惑,为席间那些赞美他们默契亲近的话语陶醉。 这一瞬间迟疑的功夫。 让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泛出笑意,复又明目张胆地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吻。 宁晃心跳得厉害。 在旁观那对多年爱侣的眼中,一切都只是默契坦荡,善意温存的举止。 在宁晃这里,却是一次又一次越界的试探。 他们表现得像是一对儿多年熟稔、在灯光下毫无忌讳的爱侣。 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陆忱在试探他的底线。 而他因为陆忱的触碰而滚烫。 宁晃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轻声说:“……我去趟洗手间。” 190. 餐厅的洗手间很干净,他低下头,将冰冷的水扑在脸颊上,顺着下颌滚落,宁晃总算找回了一点儿清醒的意识。 又抽出纸来擦了擦脸。 却冷不防,被人从身后轻轻拥住。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知道身后抱着他的人是谁。 “……陆忱。” 他低声说。 陆忱的手轻轻环着他,一如餐桌上一般,浅尝辄止地轻声询问:“生气了?” 宁晃垂眸,慢慢擦干手上的水渍,低声说:“没有。” 陆忱的声音有些哑,连带着拥着他的手臂,也轻轻收紧。 他说:“小叔叔,我忍不住。” 第84节 他乖顺的外皮在一天一天分崩离析。 一步一步逾越平日相处的习惯。 陆忱搂着他不放,微热的吐息也洒在他的颈窝,轻声说:“你陪我来,我是特别高兴的。” “但是……” 原本只有一天的忍耐期限。 因为小叔叔在他的身边,度日如年。 陆忱的手攥紧了他的臂膀,嘴唇也顺着颈侧向上。 留下麻酥酥的一路触感。 吻上嘴唇,眉眼。 从身后,把他拥进怀里。 宁晃从镜子里,看着他亲吻自己。 ——是他养大的。 连眉眼变化的轮廓,他都能描摹出来。 如今却已经这样坏心眼了。 他低低地笑,方才饮下的三两薄酒,就这样蒸腾起了醉意。 却还是由着他尝唇间的酒意。 尝脸颊边的绯红。 他轻声问:“你锁门了么。” 陆忱说:“锁了。” 他自己的手机在餐桌上,便摸索着,从陆忱的兜里,摸了对方的手机出来。 密码是他生日,闹钟在第一页的桌面。 倒计时三分钟。 他回过身,浅而轻地品尝彼此的隐忍。 一秒,又一秒。 这吻不受控制地,与陆忱唇角的笑意一起渐深。 他背后薄薄的衣服下,鼓起了陆忱手背的轮廓,一路向上温柔地探索。 他抱紧了陆忱的脖颈,仿佛溺水的人。 晚饭时的默契平淡荡然无存,他们不是寡淡多年的伴侣,他是他陌生的爱人。 他抓着陆忱的衣领,软得站不住脚,几乎要醺然醉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 倒计时结束。 他摸索着去拿,手机翻倒在地上。 “啪”的一声响。 终于让他和他短暂清醒过来。 他仓皇低头去捡起手机,站起身来,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凌乱糟糕得不成模样,外套还在身上,里头的t恤却卷起,马尾被揉乱了,眉眼的锋芒都化作了寸寸湿润的、任人鱼肉的醉意。 陆忱温柔沉默地替他整理好衣服,发丝,又垂首吻在他腮边。 偷了腥似的勾起笑,在他耳边叹息:“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甜。” 被他凶了一眼——像极了小刺猬的一眼。 陆忱便闷笑起来。 他抽了两张纸巾,沾了一点水和洗手液,把陆忱的手机仔仔细细擦拭干净。 他不太喜欢这餐厅洗手间的洗手液味道,是近乎古龙香水的味道,弥漫着露骨招摇的香气。 仿佛要把成熟和昂贵刻在门脸上。 于是拉过陆忱的手臂,又一次埋在陆忱的怀里。 只有静静,柑橘味儿的拥抱。 是属于他的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拥抱的时间,总比亲吻的时间更绵长。 陆忱揉了揉他头发,轻声说:“小叔叔,再不出去,要被发现了。” 他皱了皱眉,终于,把手机放回陆忱手里。 陆忱暗亮屏幕。 现在是四点半,他们预定在六点回家。 他看到陆忱重新设置了一个倒计时。 ——一小时半。 他勾了勾嘴角,拿过来,拨到了一个小时。 轻轻地塞回了陆忱的兜里。 他跟他走出门去,回到餐桌上。 餐桌上师兄和师嫂似乎闲聊了什么话题,你一嘴我一嘴的抬杠,瞧见他们,本想暧昧打趣一两句。 却见了两个平淡整齐的人。 竟没有找到弱点。 师兄笑着说:“去了这么久啊。” 宁晃说:“陆老板手机摔了。” 师兄“唔”了一声。 宁晃终于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素日的冷淡平静,淡淡插入了饭桌上的话题。 目光流转过陆忱,却见陆忱的指尖擦过了嘴唇。 宁晃看见了,又忍不住想起在洗手间那片刻的吻。 灯光下,师嫂盯着他笑,说:“宁老师,你酒量也不怎么样嘛。” “就这么几杯,已经上脸了。” 他听见陆忱发出了短促轻缓的笑声。 他想,他们都以为这家伙是绅士。 这家伙一定得意极了。 第62章 191. 聚餐果然吃完得很早,师兄师嫂的酒店跟他们顺路,陆老板便一道把人送回去。 车开到半路,师嫂瞧见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说有些想吃,便停了车。 宁晃就跟着也下去了。 大约是冬天快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推车和草垛子变得多了起来,山楂果个个大得出奇,糖衣也晶莹剔透薄薄一层,裹着微甜的糯米纸,在街边儿勾得人的口水滴答。陆忱记得早些年只有山楂和山药,这些年还多了橘子跟草莓,还有奇奇怪怪的水果串烧。 他家小叔叔其实最喜欢草莓的,一次可以吃三串,吃到晚饭都省了,只是如今还不是时节。 他停车在路边等着。 静静隔着窗看。 师嫂挨个数哪个个头大,宁晃就在旁边、手抄兜瞧着。 数到最上头那个,师嫂够不着,小贩还没出手,宁晃就一伸手拿下来,塞到师嫂手心儿。 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个山楂的,扫码给钱。 师兄笑着说:“他乐意跟你出来见人,这算是定下来了么?” 陆忱不言不语,却笑了笑。 师兄说:“你看你那傻乐的劲儿。” 隔了一会儿,“哎”了一声,又说:“你俩这事,这他妈说出去谁信。” 陆忱说:“你当初追师嫂,不也没人看好么。” “那一样么,”师兄得意一扬头,“好歹我见得着人呢。” “再说你这位,当初学校里多少人听他的歌来着,我出门儿剪个头,能把他歌单轮一遍。” 陆忱抿嘴唇笑了起来,轻声说:“是啊。” 他连自己都没法儿信。 宁晃那边儿已经买完糖葫芦回来,车门开了又关。 后座那两个已经吵吵闹闹开始分糖葫芦了。 “你让我再咬口,你怎么这么小气。” “谁小气?刚问你要不要,你说不吃,买回来又来抢。” “你别比划,艹,车里呢,你别再扎着嘴……” 落脚的酒店不远,就在餐厅附近,没两步就送到了。 落了地,还在吵那根儿糖葫芦。 第85节 宁晃那根就咬下来两颗。 慢悠悠嚼了一会儿,看着那两个走了,才递到他嘴边,问他:“吃么?” 陆忱笑了笑,说:“吃。” 侧过头咬下来一颗,糖衣没有冬天冻得那么瓷实,一点点糯米纸黏在嘴角,他用舌卷进了口中。 宁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吃下一颗。 先头后座有那对儿情侣吵吵嚷嚷,不觉得静,现在只剩下他俩,车里竟然显得有些冷清了。 窗外的天色渐晚,苍白的天,火烧似的霞,道路两旁的金色梧桐从车前盖上倒映而过,枝叶也跟着轻轻摇颤。 宁晃吃着糖葫芦打量他,片刻后说:“以前没发现……陆忱,你话是不是太少了。” 陆忱目不斜视:“那要看跟谁比。” 宁晃挑了挑眉。 陆忱笑着看他一眼:“跟师兄比,话是少了一点。” “跟你比,还是差不多。” 宁晃笑起来:“好像是。” 他们都算不上是吵吵闹闹的性格。 他失忆时也许还能稍微活泼一点,大多时候还是在装酷。 宁晃把车的后靠背调低了一点,懒洋洋同他闲聊:“他们认识多久了。” “师兄师嫂?” “嗯。” “跟咱俩差不多,本科就认识了。” 宁晃算了算:“……十年?” 陆忱说:“差不多。” “……那是好久了。” 宁晃喃喃,头靠在车窗边,不知道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外头那两个人。 正逢上下班高峰期,有点压车,车外头喇叭闷闷地、此起彼伏地响。 宁晃那根糖葫芦都吃完了,还没走出这条主干道。 宁晃忽地问:“我身上酒气重么?” 陆忱说:“还好。” 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嗅了嗅自己的衣领。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让他这行为有了其他的含义。 让他想起了陆忱手机里那个倒计时。 他其实想说,跟那个倒计时没有关系,但又觉得这解释太傻。 最后还是没开口,随手把车上的音乐打开了。 正好播放到下一个歌单。 缠绵的,沙哑酥骨的英文女声。 在缱绻的黄昏,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低低地流转回荡。 迷幻得人喉咙发哑。 歌词关于吻,拥抱。 关于爱人。 陆老板是音痴,却不是文盲。 笑意渐渐深了。 宁晃眼神儿不自觉地往车外飘,半晌骂了一句脏话。 他说,妈的,这车要压到什么时候。 192. 他们在主干道压到七点多才到家,得亏是陆老板开车有耐心,换了宁晃,多半已经暴躁起来。 饶是如此,晚秋的天已经昏黑了,宁晃有些烦闷地往家走去。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淡淡的柑橘气味裹着安逸温暖扑面而来,宁晃瞬间松弛了神经,连压车的火气都消散了大半。 顺着习惯先去洗手。 一般这时候,陆老板都在门外认认真真把外套挂起,等他用完洗手台再进来。 眼下却跟在他的后头走了进来。 像是从身后拥抱他似的,跟他用同一个洗手台。 宁晃说,你不能等等。 陆忱便笑着说,不等。 他把泡沫涂抹在他的手背,时而用手掌裹住他的手,时而黏糊糊挤进他的指缝来回揉搓。 光明正大摆弄他每一根手指,轻轻揉过他的手心。 像摆弄着滑溜溜、捉不住的鱼。 水流在他们的指缝间恣意流淌,陆忱低垂着头,呼吸落在他的颈侧。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能听见陆忱均匀的呼吸。 宁晃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用手肘向后撞了撞他:“陆老师,你洗完了没有?一会儿手都要皱了。” 却被陆忱笑着吻了吻耳侧,认认真真把两个人的手冲洗干净。 又抬起头去拿擦手巾。 陆老板惯常会装这慢条斯理、乖巧耐心的模样。 宁晃忍不住恶向胆边生,一个迅猛回神,湿漉漉的手直接在他的衬衫上蹭了蹭。 位置还明目张胆,在他胸前的衣襟,印下了两个湿漉漉的手印。 陆忱拿着擦手巾,低头看了看:“……” 他家小叔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部位。 做完这一壮举,宁晃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抬腿,准备去换睡衣。 却冷不防被陆忱一拉手腕。 被困在了陆老板与洗手台之间。 陆老板静静注视着他,说:“去哪儿?” 宁晃说:“换睡衣。” “然后呢?”陆忱问。 宁晃勾起嘴角,说:“沙发上瘫会儿,压车太累了。” 陆忱的脸微微黑了:“……再然后呢。” “吃点水果,看看晚间新闻。” 陆忱果然装不下去了,不止脸黑。 目光还很可怜。 像是在控诉他出尔反尔。 宁晃就捏了捏他的脸,忍着笑意说:“然后洗澡……跟你睡觉。” “可以了么?” 陆忱仍不肯放他走。 手臂撑在他身侧,一本正经询问他:“宁老师,你考不考虑把后面的行程安排提前。” “为我留出充足的时间。” 宁晃不说考虑,也不说不考虑,只是笑着搂他,吻了吻,又推了推。 他却纹丝不动。 又推了推。 陆老板不仅不退后,反而逼近了一点,膝盖也顶进他的两膝之间。 距离近的勾人。 又搂着他,委屈巴巴喊,宁老师。 温柔的眼神也跟着透出一丝危险和缱绻。 宁晃遭不住这出,又想,这家伙真的胆子变大了。 事到临头,宁晃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出去跑一天了,我洗个澡。” 也不知道这时候他的洁癖哪儿去了? 陆忱目光终于软下来了。 宁晃松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却又听见陆忱轻声说:“……要不要一起。” 一起? 一起什么玩意? 以前有这个环节吗? 第86节 洗手间头顶的白炽灯竟像个小小的太阳,照得陆老板纤毫毕现,把他晒得一阵阵发热。 陆忱指尖儿轻轻攀上他外套的衣扣。 宁晃没动。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退。 他穿了一件硬质,灰白色的工装外套,做旧了的金属按扣被扯开时,会发出闷闷的声响。 是轻轻的“啪”一声。 陆忱的眼底倒影着他,轻声说:“小叔叔,我想看看你。” 陆忱垂眸静静注视着他,轻轻扯开他的外套。 目光顺着脖颈与衣领的缝隙缓缓地向下,便勾起一阵儿火烧火燎似的热度。 他只是在他肩头骂骂咧咧:“有什么可看的,不是都看过么。” 却又不那么笃定。 他们仿佛都是在暗处亲近,灯下兴许有那么几次,却时间久远记不住什么。 ——看过吗? 权当是看过了。 今天看一截,明天看一截,自己做个拼图,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整的人。 他懒懒散散嘀嘀咕咕地说。 陆忱让他逗笑了。 却又温声说:“看过了,你慌什么。” 他说,没有慌。 喉咙却隐隐发干。 他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的手足无措。 而此刻。 目光比灯光,更像是笼牢。 “不行吗?” 陆忱故作卑逊柔和的央告。 宁晃的指尖儿动了动。 许久没说话。 陆忱等了许久,眸子失落地低垂。 却被他一只手攥住了衣领,又拉回了原位,埋进怀里。 那一瞬间他在胡思乱想,想陆忱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大一点。 单单是站在这里,都将他遮盖得密不透风。 他张了张嘴,低垂着头,仿佛不去看那张熟悉的脸,便不会被发现热意蒸腾,只是说:“没什么不行。” 自暴自弃说:“想看……就看吧。” 想看就看,想摆弄就摆弄。 偏要装一副可怜相。 这么多年了,他求什么,他会不愿给? 背后的洗手台镜子,照出滚烫绯红的一截颈子。 他在他面前,却只是嗤笑低眉。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厨房开课啦! 欢迎我们的厨师狗狗和嘉宾大刺猬。 狗勾:说到做菜呢,必须要讲究步骤。 大刺猬(一本正经):嗯嗯。 狗勾:第一步,要从清洗食材开始。 大刺猬(严肃点头) 狗勾叼起刺猬球:那让我们开始吧! 大刺猬:??! 第63章 193. 宁晃隐约记得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大约是在陆忱这个老板称号名副其实不久。 那时两人都忙,难得有时间去旅游一次,回到酒店,骨头散架就似的、酸疼得厉害,就叫陆忱进来帮他捏一捏肩。 他本已经打算睡了,就只留下床头的一盏灯,黯淡又昏黄,平板在放一部画风很老的搞笑动画片。 他趴着,陆忱一边帮他舒展肩背,一边跟他一起看。 看到好笑时,手会微微地震颤。 陆忱力气大,没按一会儿,人就松快了许多,他闷闷地哼着,揉着眼皮说:“别按了,早点休息吧。” 陆忱却没动,只是跟他一起看着屏幕。 他以为陆忱是想看完那一集,也没有催他。 过了几分钟,他听见陆忱小声问他,要不要试试。 他怔了怔,把平板上的动画暂停,说,好。 陆忱的手颤了颤。 他说,先把灯关了吧。 陆忱便把灯关了,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就这样试了。 他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 只是并没有多少激动,也许是早早就错过了心动的时节,期待在一天又一天之后变得平淡,也猜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陆忱小心翼翼,他尽力配合。 温存而克制,礼貌而绅士。 结束后他许久无话,听见陆忱问他:“小叔叔,你还喜欢我么?” 他轻轻说:“喜欢。” 陆忱抱着他,沉默了许久,说:“是喜欢,还是习惯了?” 那时他们认识已经超过了六年,中间经历种种,错过了许多心动懵懂,只是亲近一如往昔。 他猜测他跟陆忱都想过很多,只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他那时披起衣服,想了很久,斟酌着、慢慢说:“陆忱,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了,我们还是朋友。”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在陆忱脸上看见了什么样的表情。 他们向来亲密无间,只有在那一刻,展露出了些许的裂痕。 他有些后悔说这话,嘴唇动了动,找补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陆忱却打断了他。 陆忱低垂着睫毛,慢慢缩回被子,闷声说:“小叔叔,浴室……你先用吧。”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浴室,关上门,沉默地冲洗掉身上的痕迹。 再换陆忱进去。 他有些懊恼。 为什么会把第一次亲热搞得一团糟。 陆忱潦倒醉酒时,曾可怜巴巴跟他说,要等到有资格的时候,跟他站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喜欢他。 可真正等到这一天,他们似乎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想,也许二十几岁的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一些。 洗好时,陆忱不知该回自己房间,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他低着眼皮,说:“过来睡吧。” 陆忱便走过来,睡在他的身侧。 在一条被子下,没有抱他。 他忽得僵硬又冰冷。 他有嗅到陆忱身上淡淡的气息,便悄悄挨着他近了一点,闭上眼睛,深而静地呼吸。 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了许多次,仍是谨慎而克制。 只是次数越多越多,一次比一次漫长黏人,陆忱也一次比一次沉默,本来话就不多,越发像是个哑巴。 他便也没想到,这次会这样疯狂。 淋浴间是逼仄而潮湿的笼牢,笼牢里是逃不掉的目光和水幕。 他喃喃喊陆忱的名字,却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是像一幅靡丽的装饰画,被钉在微凉的瓷砖上,被尽情地欣赏。 又变成涂满泡沫、滑溜溜捉不住的鱼,一次又一次滑下,又一次又一次被捞起,在水中干涸濒死,最终狼狈地伏在陆忱的肩头,死死咬住,眼眸失神微张。 陆老板前几年把家里的浴巾架换成了有加热烘干功能的,他曾经体会不到好处,如今被巨大一张浴巾,包裹得暖洋洋。 第87节 终于感慨了陆老板的先见之明。 然后抱在怀里吹头发。 他迷蒙着双眼,直到回了房间还在发呆,他傻乎乎地看着陆忱擦干自己,又换下湿淋淋的衬衫,整个人都变得干燥又温暖。 体验过于刺激。 他晕头转向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 陆忱见他看他,眼神越发幽邃,凑近了温声问他:“看什么呢?” 他声音都是哑的,有气无力地喃喃说,陆忱,我要死了。 被误认为撒娇,转瞬间,又倒在枕头上。 到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被运动过度的酸疼包裹。 却又不大完全一样。 皮肤与织物亲密接触的感觉很好,窗外的阳光也恰到好处,他像是被捋顺了心的大刺猬,浑身的刺都软绵绵,眉眼透着一股餍足后的慵懒,连指尖儿都懒得抬一抬。 他对着窗,窗帘缝隙泄露的阳光有些刺眼,低下头去,却把身后的人惊醒。 陆忱从背后拥住,在他的后脊蹭了蹭,粘黏糊糊说,早安, 头发擦过皮肤。 酥酥的痒。 他带着睡意“嗯”了一声。 却莫名有些不敢转过身去,对上陆忱的眼睛。 怕看见昨天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 却被陆忱一点点拖到怀里,懒洋洋地拱来拱去。 他说:“陆忱,你是狗么?” 陆忱懒洋洋“汪”了一声。 他笑了一声,安心靠在暖融融的怀抱里,像是依偎进了大狗毛茸茸的肚皮。 思绪惰怠地散落在空气和阳光中,他什么都懒得想。 也许过了许久,陆忱开始细碎地吻他,开始笑着说,幸好没把我忘了。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一会儿嘟囔,说其实记忆恢复的时间在延长。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宁晃说,“应该在所有病例里,都算是快的。” 他想。 也许应该归功于陆老板。 陆忱笑了一声,抱得更紧了一点,小声说,小叔叔,昨晚好舒服。 这声音温柔低哑。 却让他脚趾反射性地蜷缩。 他皱眉说:“这就不用说了。” 陆忱却非要缠着他,一个劲儿说胡话,说小叔叔,我第一次这样看你。 好看得我人都傻了。 妈的。 他从没发现陆忱是这样聒噪一个人。 他的面孔却在一寸一寸染上红。 气味。声音。怀抱。 因为早已熟悉的一切,却催生了迟来的热度和羞赧。 他抓紧了手指下的布料,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他低声说:“陆忱,你闭嘴吧。” 陆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半晌没有继续说话。 阳光里的微尘,自由散漫地漂浮。 陆忱小心翼翼捉过他的肩。 翻了个身,跟陆忱撞上了目光。 他猜他的神色一定窘迫而难堪,却热着面孔,堵上了陆忱的嘴唇。 这吻在日光下,放空了一切,他仿佛什么都记不得,只剩下痴缠的唇舌,迷蒙醉人。 不知什么时候,陆忱覆在他身上,人也不知不觉贴得很紧。 他仿佛患上了渴肤症,而陆忱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 分离时,他仰面眯起眼睛,不自觉摩挲陆忱的脸颊。 陆忱的背后是刺眼的日光。 他看不清陆忱的神色。 却听见陆忱低声说:“小叔叔,你记不记得我说过。” “我没法想象跟你分开,也不可能做朋友。” 哪怕有再多裂痕,哪怕有一天,连他的温顺和经营也无法掩盖。 他对他唯一的选项。 只有爱人。 195 这天录节目时,宁晃难得围了一圈装饰性的薄围巾,人也裹得严严实实,配着小马尾、老远一看,竟少了几分凉薄,多了一寸柔情。 他录节目换衣服时才发现,陆忱到底留下了多少痕迹。 他目光复杂了半晌,之后自己换了好几套衣服,才给遮得严严实实。 顺手拍了个穿搭的照片,难得更新了一下已经结了蜘蛛网的微博。 他本来就不常发微博,变回十八岁之后,更是干脆人间蒸发。 以至于经纪人耳提面命,请求他老人家多更新一点。 但化妆师给他化妆弄头发,难免还是从衣领窥见痕迹。 只是化妆师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物,故作平淡给他用遮瑕膏遮上,连问都没有多问过一句。 他也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 就是脸隐隐发烫。 倒是让夏子竽吹了声口哨,笑他:“宁老师今天穿得很良家啊。” 化妆师在给他弄头发,他淡淡说:“夏子竽,你他妈是个女明星,能不能别像个女流氓?” 夏子竽玩着手机说:“我像女流氓,你像什么?男狐狸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晃竟一时没怼回去。 半晌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夏子竽却围着他转了一圈,却说:“你别说,今天好像确实气色不太一样。” 像是餍足的野兽,连皮毛都柔顺鲜亮,尾巴轻轻一扫,连眼神儿都透着肆无忌惮地勾人味道。 宁晃不自觉警惕起来。 却听夏子竽好奇问他“你昨天是不是做什么了,分享分享?” ……这玩意还分享? 他拧着眉毛看了夏子竽半天,面色复杂说:“夏子竽,你能不能稍微保守一点。” 夏子竽沉默了片刻,说:“宁晃,我说的是医美项目,你说的是什么?” 他:“……” 宁老师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草字。 冷不防手机震了震。 是他关注的人,评论了他的微博。 他点开一看。 陆忱。 顶着自己的账号,在一堆彩虹屁里头毫无违和感,回复了他一排眼睛亮晶晶的表情,说好看死了,宁老师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好看。 下面还跟了一群围观陆总的。 怀疑他被盗号了的。 怀疑是营销手段,官方下场整活,是不是下一步要卖货了的。 以及说陆总终于追星追走火入魔,从馋歌变成馋人了的。 宁晃差点笑出来。 碍于化妆师和夏子竽都在场,才没有笑得太傻太丢脸。 看了好几遍,慢慢拉出陆忱的私信界面。 回复他。 做了个医美项目。 采阳补阳。 第88节 第64章 196. 他估计陆老板评论完那条微博,就开会去了。 陆忱是个不常用微博的人,也不知看到了那条私信没有。 一直到下午,陆忱私下给他发了个淋浴间防滑垫的链接,问他要白色还是蓝色。 他刚录完舞台表演部分,正抱着吉他,私下录些休息时间跟选手互动的素材。 慢慢打字回他,说,要白的。 他在镜头下眉梢都不曾多动一下。 过了一会儿,陆老板直接给他拨了个语音,打得他眼皮一跳,莫名紧张。 自己避到单独的休息室,才接了起来。 陆忱笑着喊他:“小叔叔。” 他却静静坐在那儿,从听见陆忱淡淡的笑声开始,就开始回忆起昨天晚上的滋味儿。 从指尖儿攀起来酥酥的电流,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渴求欲望。 食髓知味,连带着多年前的记忆也跟着裹乱。 陆忱那边似乎也很安静,问他:“在做什么?” 他便说,刚刚录完后采,在录选手互动。 陆忱说,打扰你了么? 他说,没有。 他们通话一直是这样,亲近却又寡淡,像是温温的一杯白开水,明明透着暖意,却又让旁人听不出丝毫暧昧的味道。 那边儿又说:“师嫂问你,她过两天能不能做你们节目观众,想来听听歌。” 他靠在墙上说:“她这是看上谁了,展延?” 陆忱说:“没有,夏子竽,说是童年女神。” 宁晃低笑了一声。 反正夏子竽这个童年女神的滤镜,真的骗了好些人,他当年也很喜欢她来着。 他说:“来吧,反正别太失望就行。” 他手指在吉他上随手拨了拨,发出了一串无意义的音符。 陆忱没有再说话了。 他想了想,说:“那我挂了?” 陆忱却说:“别挂。” 宁晃的手指顿了顿。 酥酥的电流从后脊攀了上来。 他想,他这是在吊他的胃口, 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低声说:“那个,微博,看了么。” 陆忱说:“看了。” “哦。”他鞋底蹭了蹭地板。 仿佛又回到了青涩而无助的年纪。 也许他该试一试,跟陆忱说些暧昧的调情话。 喉结动了动。 冷不防被轻轻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展延是让几个选手推过来的,来让他喊宁老师出来玩互动游戏。 ——凡是这种倒霉的差事,他次次都输,现在微博已经改名叫猜拳必输展大延。 小心翼翼探头。 却见宁老师戴着蓝牙耳机,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休息室因为无人使用,所以灯光算不上明亮,越发显得他低垂的眉眼悱恻婉转。 展延以为他在玩手机,却忽得听见他低声说,“来人了,我挂了。” “嗯,我尽量早点回去。” 挂了电话。 微微抿了抿嘴唇。 他这样终于摘下耳机,口气立刻淡了三分,恹恹问他,有什么事? 展延丧着脸说:“他们让我来喊你做游戏。”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这活儿怎么总是你的?你看着格外傻么?” 展延说:“可能是我猜拳运道太差。” 宁晃忽地说:“石头剪刀布。” 展延出拳头,他出布。 ——果然。 宁晃说:“下次玩别的吧,你反应比别人慢,自己还不知道。” 怪不得天天让人忽悠过来捅马蜂窝。 他抱着吉他懒洋洋跟他走。 展延心虚地跟在他后头。 半晌说。 宁老师,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抿了抿嘴唇,说,没有。 本来也没什么要说的。 197. 宁晃的确早回来了,跟陆忱到家的时间差不多。 只是却一直没进门。 陆忱刚围上围裙,就听见门口细微的响动。 他从电子猫眼看外头。 发现他家小叔叔,在门口溜达了一个来回。 又一个来回。 退了一步,皱着眉打量这扇门。 像是在打量三头犬看守着的地狱门。 抓了抓自己的小马尾,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围巾和衣服,最后略略深呼吸了一下。 浑然不知自己的动作已经被另一个人尽数阅览。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陆忱翘起嘴角,轻手轻脚,把自己门口的鞋收起来,闷笑着背贴墙,站在门口的视觉盲区。 等门外响起“滴滴滴”的声响。 密码、指纹、把门推开,然后宁晃先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状况,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看。 发现门口没有鞋子的时候,宁晃略微松了一口气,却又若有所失。 肩膀刚刚耷拉下来一点,就猝不及防,被陆忱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连头发都险些炸了起来。 “!!!” 喉咙里的动静卡到半截,立刻就意识到了抱着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被抱住的瞬间,眼眸微睁,继而微微眯起。 像是突如其来被揉了一把的刺猬,禁不住享受起熟悉的肢体接触来。 陆忱闷笑说:“小叔叔,你怕什么。” 却又不自觉翘起嘴角,脱下鞋的脚轻轻踩了他一下,说:“你幼稚不幼稚,还装不在家。” 陆忱松开他,笑说:“谁让你在门口不进来,干嘛,不想回家啊?” 宁晃意识到自己的行径被窥破,也不解释,只是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笑着推了推他。 陆忱顺从地松开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帮他摘下围巾。 宁晃下意识想阻止他。 还是晚了一步。 被藏在围巾下的,斑斑驳驳的吻痕,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而始作俑者面不改色,指尖儿不自觉擦过自己的犯案痕迹。 大刺猬垂下的头,就这样轻轻颤了一下。 陆忱一手抓着围巾,指尖儿在他脖领间驻留,声音低而柔和:“忘了你今天有通告了,出去了才想起来。” 大刺猬“哦”了一声。 半晌才耳根泛红,故作镇定:“下次注意。” 第89节 他贴着他耳畔翘起嘴角。 却将他轻轻按在身后的门板上,嘴唇又一次吻上昨夜留下的痕迹。 恶劣地辗转加深,复又低声呢喃:“嗯,下次注意。” 今天一整天。 他满脑子都是他。 说是采阳补阳的狐狸精, 结果却像是他装模作样、自投罗网的刺猬新娘。 第65章 198. 陆忱的围裙洗的很勤快,天气好时,会单独挂在露台晒干,这一件应当是从露台上取下来,就围到了身上。 挨得近时,能嗅到淡淡的洗衣液的余香,和吸饱了阳光留下来的味道。 呼吸时,仿佛将这整日的阳光,连带着陆忱的气息都吸进了肺腔,在四肢百骸温柔地缓进流淌。 这感觉太好。 他便连拒绝都懒得拒绝,任由陆老板用嘴唇把自己留下的印记一枚又一枚确认过,吻得静而绵软。 直到被轻轻咬了一口,触电似的微疼在他的颈侧蜿蜒。 他一手捂住自己颈侧,笑着说:“别乱咬,不干净,化妆师遮瑕过了。” 只不过是让围巾给蹭掉了,他围巾靠里头的地方全都是遮瑕粉,回头得扔进洗衣机。 陆忱在他的手背蹭了蹭,呼吸愈发絮乱,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目光在自己作案痕迹流连。 肩颈线条平直流畅,宽而不厚,指缝间藏不住的几枚红印,在越发显得脆弱而靡靡。 而这痕迹,一路延伸到衣领之下。 足够让他联想小叔叔招架不住、却又死活不愿求饶时的绵软可欺。 他轻声问:“被看到了?” 宁晃手心儿下的痕迹隐隐发烫,半晌“嗯”了一声。 陆忱明知故问:“那怎么办?” 他的嘴唇便抿了抿,说:“不怎么办。” 半晌嘀咕说,哪有什么怎么办,我都三十多了,乐意让人啃几口,难道还要写检讨么。 陆忱的嘴角无声翘起,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颗心脏却胡乱地跳。 一声一声。 他死死捂住自己颈侧,像是捂住那生怕被他听见的心跳声。 陆忱又一次垂下头去。 他却只是轻轻吻在他的手背。 微凉的手背。 和温热的唇。 他那一瞬间。 连心跳声似乎都被他的鼓膜屏蔽。 只剩下近在耳畔的呼吸,连带着他吸入肺中的气息,在用同一节奏,在他的血管和身体中轻而缓的起伏律动。 是无声被雨水渗入的土壤,逐步被锈蚀软化的铜器。 陆忱的轻吻一瞬而逝。 那被缓慢入侵的感觉,却残存了许久。 他想搂住陆忱的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只是攥紧了他的衣领。 在嘴唇上,又轻轻地吻了吻。 陆忱问他,小叔叔,今晚吃番茄牛腩么? 他不知陆忱在说什么,只是说,好。 又听见陆忱轻声说:“小叔叔,穿得很好看,就是有点儿薄了。” “最近变天,快入冬了。” “你手都是凉的。” 宁晃连说话都有些吞字,说:“知道了。” 陆忱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那我去做饭了。 他“嗯”了一声,怔忪了许久,才松开捂着颈侧的手。 脖颈烧得厉害。 却又禁不住,盯着厨房里陆忱地背影看了一眼。 仿佛那淡淡的气息还在鼻端。 他摸了摸自己,终于还是背过身去,懒洋洋挂上外套。 199. 真的很像。 他第一次迫切渴望着陆忱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宁晃二十七岁,却傻得透顶,脚伤已经好了许久,偏偏还是包着。 然后心安理得地被他的大侄子搂过来抱过去,他洗澡,陆忱守在他的浴室门口,等着抱他出来。 然后一关灯,就抱到了床上去。 亲吻,拥抱。 那时他们都做了,却仍旧干涸得无法餍足。 他甚至能意识到,自己在陆忱面前的脾气有些刁钻古怪。 会要求陆忱坐在他旁边,陪他看完电影频道临时的电影,会故意点名要吃复杂的菜品,让陆忱早一点回家。 有些明明能容忍的菜,也非要挑到陆忱的盘子里,支着下巴看他吃完。 在客厅坐着看动画,却突发奇想,故作冷淡问陆忱有没有喜欢的人,陆忱说,有。 他便心怦怦跳,问那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看陆忱红着脸,说出所有跟他吻合的条件。 他懒得去想自己这些举动的含义,只是他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就像最一开始,他想对陆忱好,就对他好了。 没有必要追问。 只是听陆忱结结巴巴描述自己心上人的样子,他便心里很快活。 大男生面孔通红,抓着抱枕,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用笨拙的语句叙述。 说他会唱很好听的歌,说喜欢看他吃饭,说他成熟又温柔。 颠三倒四,说到最后:“喜欢到……喜欢到心里特别难受。” 他自己也指尖儿发烫,没注意到陆忱的眼圈儿发红。 只是抱着陆忱送给他的抱枕,盯着陆忱买给他的杯子,喝了一大口陆忱泡的茶。 半天漫不经心说:“你要不要,抱我回房间。” 陆忱沉默了半天,“嗯”了一声。 他们照例在黑暗中拥吻,窸窸窣窣的声音之间。 陆忱甚至安抚了他的躁动。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他的耳边,他没有灯,就像个瞎子,什么也瞧不见,看不到陆忱的神色。只有自己陷入在欲念甜美的深渊,人紧绷得像是琴弦,被拨弄时,便发出如泣如叹的呢喃。 之后他吻了陆忱的嘴唇,灼热的舌尖纠缠。 喊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微微的笑意,心头藏不住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没这样喜爱过谁,也从未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儿,得了一点儿,便顾不上别的什么,只一味的得意忘形。 嘴角的翘起,压都压不下。 陆忱的声音却依旧是轻而淡的,小声问他怎么样。 他让他问的有些发热,半晌“嗯”了一声,说,还行。 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自以为已经把陆忱捉到了手里,便懒洋洋抱紧了他,捉住他的衣襟,头搁在他的颈窝,像抱住了心爱的大狗玩偶。 陆忱也由着他抱。 困意一阵阵袭来,他想,要不就这样抱着陆忱睡算了,反正他睡了,陆忱也舍不得走,将错就错,以后也就这样睡在一张床上了。 陆忱问他,说:“脚还要换药吗?” 他一时有些心虚,眼神飘了飘,说:“不用了,快好了。” “……快好了。” 陆忱喃喃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倦意和满足一阵一阵袭来。 第90节 听见陆忱轻轻说。 说:“小叔叔,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他懒洋洋说:“有话就说。” 陆忱说:“我下周……要搬出去。” 200、 想想已经过去许久了。 宁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样久远的事,却莫名有些不敢在客厅里多呆,便多裹了一件外套,去露台吹吹风。 没一会儿,厨房就蒸腾起了雾气,他想这时候,房间里多半是暖洋洋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他挂了一副耳机听歌,吸入的空气微凉,让人瞬间就清醒冷静下来。 却不想陆忱还是追过来。 汤在锅里炖着,还煮了一锅热橙红酒。 宁晃笑他:“你这酒量,还喝什么。” 陆忱笑着说:“给你喝,我只尝一点点。” 继而他从后头,连着厚厚软软的外套一起拥他入怀。 又偷了他的一只耳机,放进自己耳朵。 明明是缠绵的旋律,在这微凉的空气里,却透出了倦而凉的味道。 那温柔的气息就又一次融入肺腔。 浓度超标了。 宁晃耳根有些发红,笑说:“怎么到哪儿都是你。” 陆忱小声问:“干嘛,嫌弃我?” 宁晃懒散地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陆忱慢慢跟他闲聊:“今天我妈打电话,说今天到家,老家下雪了。” 第一场雪。 这边倒还算暖。 他有些好奇,说:“好久没看见了。” 陆忱便慢慢从手机中,翻出旧时朋友的朋友圈,一张一张给他看小城的薄雪。 仍是他熟悉的矮楼小巷,红的、蓝的、黄的纯色招牌。 小雪纷纷扬扬,消融在粗糙泥泞地面。 宁晃看了一会儿,问他说:“阿姨打电话来了?” 他说:“嗯,让我转告一下谢意。” 宁晃愣了愣,应了一声,说:“没事。” 然后想了想,问他:“没多聊几句吗?” 他笑了笑,说:“报了几句平安。” “她想让我跟我爸说几句,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就不说了。” 说完这话,陆忱轻轻叹息了一声,埋首在他的颈窝。 耳边依旧是他在听的那首歌。 他就这样拥着他。 天气的冷意,便消去了许多。 宁晃盯着露台外的风景,懒懒散散说:“下次如果再来,你留他们吃顿饭吧。” 陆忱妈妈次次来坐不到一两个小时就走,眼神儿里的关切,他其实很难说自己是不心软的。 陆忱闷声说:“不要。” 似乎意识到自己拒绝过于绝对,还是松了松口,说:“要不……请他们出去吃吧。” “我不怎么喜欢别人来家里。” 确实是这样。 陆忱这样爱打理房子,却并不是一个好客的人,反而对家有强烈的独占欲,甚至连朋友也很少请他们到家里来。 讨厌别人会弄脏弄乱,也不愿别人染指他打理过的一切。 家里的一切,都是他跟他独享的秘密。 宁晃了解他的脾气,便闷笑了一声,说:“好。” 他跟他平淡地讨论父母,讨论老家的小城,闲聊即将到来的冬日,和冬日适宜的晚餐。 然后陆忱吻他的后颈,蠢蠢欲动、粘粘乎乎逗他脸红。 露台暴露在空气中,他哪怕知道没人在看,仍是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却越发撞进陆忱的怀里。 很暖,他贪恋他的怀抱。 那浑浑噩噩,要被渗透、滚烫的情绪便愈演愈烈。 耳机还在为他们播放着相同的,倦怠冷淡的情歌。 陆忱听见了,他也听见了。 只是他转身抱住陆忱,便抱边推。 他笑着说,吃饭去吧,一会儿你锅都该干了。 第66章 201 那天晚上的热橙红酒味道很好,宁晃自己一个人喝了许多。 他酒量很好,这样一点热红酒是喝不醉的,只是熏染得皮肤微红,把玻璃杯杯举起,眯着眼睛看里头用来煮红酒的苹果片和橙子片。 用签子扎起了一小片,好奇地嚼了嚼。 又皱起眉头喂给陆老板。 那时候陆忱在百无聊赖地用橙子皮刻一盏灯,刻出了许多镂空的几何图形,找了一块许久之前的小蜡烛,把这外壳套在上头。 就成了一盏橙子灯。 他刻好时,宁晃已经把一整个小奶锅里的红酒都喝了个精光,指尖儿不住去转动橙子灯的外壳。 看光投在桌上的影子不断变化。 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来,手在太阳穴按了按,站起身来说:“我去歇会。” 陆忱瞧出什么来了,问他:“头疼了么?” 他“嗯”了一声, 是早年应酬酒局、熬夜通宵睡在录音室落下的毛病,他一到换季转凉,受了寒再喝酒,就容易头疼。 不知是不是露台吹风受了些凉,又自己喝下了好些红酒,头便有些钝钝地疼。 陆忱叹了口气,说:“让你不要吹风。” 却又说:“过来。” 他便热热地偎在他怀里,陆忱极为熟练地松开他的皮筋儿,指尖陷入发丝,替他按摩揉捏。 说:“早知道不该给你喝酒了,我以为热的不碍事儿。” 陆忱刚刚一揉上他的头皮,那隐隐的、磨人的痛便散去了一点,禁不住舒适地喟叹了一声。 又说:“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脑子里像拧成了一股麻花,死死绞在一起一起,连带着眉宇都不自觉皱起的痛。 他又懒懒地跟他开玩笑,说吴承恩没准儿也有这毛病,否则怎么想出的紧箍咒。 被陆忱按了按头顶,说:“别说话,别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不然脑子越转越疼。” 他“嗯”了一声。 陆忱的指腹热而软,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头皮上捋过,那拧成一股、乱七八糟的痛苦,便松懈散开。 他眯起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花瓶里的香槟玫瑰、盘子里的番茄牛腩,都变成了油画上模糊不清的色块,只有桌上的橙子灯,成为了烫人肺腑的小光点儿。 他一声一声闷哼。 果真什么都想不起来,在他怀里被一下一下按过头顶,又被轻轻捏了捏后颈,像小动物一样被揉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 后来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撒娇似的声音,说:“陆老板,我坐累了。” 他正常时是要嫌自己丢人的。 十八岁可能还会写笔记大肆批判一回。 偏偏这时候他没什么感觉,甚至想不起什么来,只知道陆老板是能弄得他舒舒服服的好人。 陆忱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说好。 就在沙发上给他按,他要枕腿,也让他枕着。 一下一下按过去。 他躺在那想,陆老板的腿真舒服。 来不及想许多,思绪又被他按的散乱,支支吾吾地轻哼,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后来困意来了,也记不得说了什么。 这时候疼已经不疼了,只是困得厉害。 第91节 陆忱说,你搂着点儿脖子,我送你回去睡。 他就搂着他脖子,被迷迷糊糊放到了床上去。 床垫是陆忱精挑细选的软,他掉进去,像是被柔软的棉花淹没了似的,温温柔柔地把他裹在柑橘味儿里。 他揪着陆老板的衣领,一并倒在床上。 也不做什么,就是埋在他襟口,睡得安心又香甜。 陆忱陪他躺了好一会儿,偷偷起身想下去。 却不料宁晃也睡得不沉,浑浑噩噩把人捉回来,说:“你干嘛去。” 陆忱小声说:“我收拾完餐桌就来。” 陆老板是就算烂醉如泥趴在地上,也要跪着把地擦完的人。 是决计不肯放这些残羹冷炙过夜的。 宁晃睡梦中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慢吞吞收回手。 自己缩进被子里。 用背对着他。 原本睡梦中舒展的眉也皱了起来,仿佛是在混沌中,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他听见陆忱轻手轻脚走出去,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和黑暗。 他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却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在半梦半醒中睁了睁眼,看见床头的东西被陆忱清走。 托盘里放了一只小小的、暖暖的橙子灯。 他抱着枕头,睡眼惺忪看了半晌,终于又一头栽回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只是眉宇却就这样舒展开。 202 后来好几天的热橙红酒,都是拿葡萄汁煮的,味道倒也不差很多,只是没有酒精,不容易害小叔叔头疼。 这几天天气渐冷,供暖却没有来,房间外头比家里暖和,宁晃开始坐在那条白绒毯上练吉他。 只是手因为天冷不大利索,他总皱着眉嫌弃自己手指是木头。 陆忱坐在沙发上问:“不开空调吗?” 宁晃皱着眉说:“不要,又闷又燥。” 他又说:“给你煮一碗姜茶?” 宁晃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过来。” 他便坐到地毯上去。 冷不防小腹一凉。 宁晃把手塞进他衣摆里,嘴里嘟囔着说他身上热度高,让他给他暖一暖。 一副要霸凌他的模样,锐利傲慢的眉眼间,却透出一抹柔软的笑意。 陆忱给电视换了个台,不动声色把他的手往衣服更里头塞了塞,说,好。 然后偷偷看宁晃眉眼微红,泄露出一丝窃喜的神采。 他身上的确热一些,且那双手捂得越久,人挨得越近,他便越热,越是飘飘然。 叫他坐在办公室都不自觉走神,回味那宁晃一抹眉梢的浅笑,便不自觉翘起嘴角。 又回味到这几天热酒后的缱绻。 时隔多年,终于被垂怜的空虚与贪恋。 哪怕是悭吝而克制的微甜,也足够让他在舌尖儿反复咀嚼若干遍。 “陆总。” 冷不防被安助理一打岔,才回过神儿来。 他收敛了自己秽乱的心绪,正色问:“什么?” 安助理假装看不到他神游天外,说:“已经安排好了,快的话,两天就能回来。” 又是教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短途出差。 安助理早就习惯了,陆总是个恋家癖,次次出差,他家老板都归心似箭,自打宁先生病了之后,这情况便越发严重。 仿佛宁先生不是变小了,而是老年痴呆,一刻都离不开人。 几天的行程压缩到两三天,事儿一办完就往回赶。 就这样,还是如丧考妣似的神色。 陆老板蔫头搭脑地给自家小叔叔发消息,说,自己又要出差了。 宁晃那边问他,几天。 他又忍不住打过去。 小叔叔接得很快。 他说:“看具体进度和安排,应该两三天就回来。” 宁晃的轻轻“嗯”了一声,说,也不用这么急。 他不大高兴,又说:“你这几天怎么安排?” 宁晃说:“录节目,嗯,带你师嫂跟夏子竽吃顿饭,然后回家睡觉。” 他说:“小叔叔,我会想你。” 说话时,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描摹着宁晃的模样。 微抿的唇,笔直的鼻梁,发丝被掖到耳后,微微热起的耳廓,和越发笑意缱绻的眼。 他听见电话那边轻轻叹气,应当是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跟他慢慢说:“别压缩行程,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注意安全。” 宁晃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会担心你。” 过一会儿,又说,我给安助理说了,让她重新调整一下行程,你正常工作休息。 陆忱没说话,隔了一会儿,说:“小叔叔,就这一次。” “之前也是这样,我说搬出去,就搬出去了,之后……” 之后错过了许多,宁晃再也没依赖过他。 像可靠的长辈一样,承担起了一切,却再也没有属于他的小刺猬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203 那时是小叔叔还在受伤期间,他被他父亲叫出去。 然后把报纸摔在他的脸上。 并不是什么权威的大报纸,那时宁晃红得发紫,跟他沾点边儿的花边新闻,哪怕不知是真是假,都会被拿出来传。 他也被拍到过一两次,传闻是宁晃的同性恋人。 只是他向来小心,次次都戴着口罩,面容模糊,甚至没有什么亲近举止,连他的同学都认不出他来。 ——他父亲认出来了。 一张一张,连带着网上不知真假的传闻,也举到他鼻尖儿,给他看。 质问他说:“陆忱,你不要脸吗?不觉得恶心吗?” 直到那一刻,他都是百毒不侵似的平静,他甚至对于他父亲还抱有一丝期待。 也许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就算不接受,也总会给他一点喘息和存活的空间。 他说:“爸,这都是假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目前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爸却说:“我去你学校查了——既然你跟他没关系,那你读研究生的钱从哪儿来的?” 他愣在那,声音干涩:“……我学校?” 是的,他父亲亲自去了他的学校,问了他的导师,问了他的同学。 知道他奖学金的数额,也知道他不常去打工,衣服却总是穿得很贵。 甚至描述了宁晃的外貌,问他是否来学校找过他。 他二十三岁,被父亲追到学校去查户口,质问他是否跟人交往过密,质问他的经济来源。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比挨打的时候要更愤怒痛苦。 他拼了命摆脱的过去,竭尽全力获得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在地上踩。 他声音不自觉抬高了。 “为什么要这样?你是嫌我过得太好吗?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个人看?” “你要别人怎么想我?” 父亲说:“你说我为什么这样?我还想问你,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却变成了这样?” “我再问你一遍,你哪来的钱?宁晃他给的?” 紧接着问题就是:“他为什么给你钱?”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跟父亲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永远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永远不会听。 再纠缠下去,只会给宁晃和他,都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说:“没有关系。” 父亲在原地走了许久,粗声说:“那你搬出来。” 第92节 父亲说:“现在这些人都在传你们同居,我不管你有没有,搬出来。” “你不搬,我去找他谈,我不相信,你这个畜生不要脸,他一个要上电视的人也不要脸。” 他站在那,指尖陷进了掌心儿,几乎要掐出鲜血来。 他这些年认真生活的一切,竭力维护的一切,作为一个人渴求期待的一切。 又像是狂风过境的房子,被践踏得七零八落。 只有他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他说:“好。” 父亲愣了愣,仿佛没有想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 “好,我搬出来。” 他松开了拳头,定定看了他父亲很久,说,“我不会住在宁晃家,让你在亲戚面前丢脸。” “可以了吗?” 他的眸子灰暗而冰冷,他问他:“你还想打我吗?” “不想我就走了。” 他父亲没说话。 而他就这样擦过他的肩,离开了。 原来为人子女。 真的有一刻会憎恨父母。 第67章 204 他跟宁晃说自己要搬出这个房子的时候,学校的流言已经满天飞。 他已经听过好多版本,关于他如何抛弃了家乡贫寒的父母,贪慕虚荣。 只是钱的来源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借了高利贷,有人说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有人说他在外面骗钱。 师兄听说气得骂了好几回人,学校里的朋友也差点跟人打起来。 被他拦住了,反过去安慰他们,说反正就这么两天的事儿,过两天就忘了。 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但他在小叔叔面前。 却一点儿都笑不起来。 他低着头,小声地跟他说:“师兄跟我合伙做生意,租了个办公室,楼上可以住人,我在那边住可以方便工作。” “我之后可能也要忙起来了,以后也不能常做饭给你。” 宁晃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把床头灯打开了。 灯影下,小叔叔的眼尾还残余着淡淡的春情,笑意却消弭得无影无踪。 宁晃说:“租的地方很远?”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晃指尖儿抓了抓被子,半晌嘀咕说:“家里的车我又不常用,你开着就行,也不是每天都要回来。” “至于做饭……你没来之前,我也没饿死。” 他沉默了许久,轻声说:“还是搬出去方便一些。” “我一直住在这里,父母可能也还会再来。” “小叔叔,我也不想耽误你工作。” 他把真正的理由,轻描淡写藏在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之间。 努力让自己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宁晃说:“我不在乎。” 他低着头,说:“我在乎。” 一次又一次给喜欢的人添麻烦,在宁晃面前展示自己的家庭有多么糟糕,自己有多么难堪。再等去等矛盾激化,等宁晃的事业被他拖累,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 他做不到。 他听见宁晃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起身,说,我去找包烟。 他下意识去拦他。 被宁晃冷冷拍开了手,说:“你他妈别管。” 可真正一扭头,见他不知所措的神色,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坐回床头。 宁晃只穿着一件睡衣上衣,赤裸光洁的腿在夜色下曲起,微长的碎发散乱着,看了他一会儿,又撇回头去。 明明之前他们还那样亲昵,宁晃抿着嘴唇、笑着吻他。 一瞬间就这样变了。 宁晃在那坐了很久,慢慢问他:“陆忱,你跟别人谈恋爱了吗?” 他窒了片刻,说没有。 宁晃又问:“还是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帮了你,你觉得……不好拒绝我?” 他说:“没有。” 宁晃骂了句脏话。 过了一会儿,说:“所以就是你刚刚那些见鬼的理由,哪怕我说工作的事可以想办法解决,你父母的事儿我也不在乎,你还是要走,是吗?” 他说:“是。” 宁晃盯着他,隔了很久,声音透出一丝哑来,说:“要是我说,我不想你走呢?” 他没说话。 只是胸口堵得难受,喘不上气来。他始终低着眼皮,不敢去看宁晃的眼睛。 宁晃把嘴唇抿得很紧,半晌自嘲似的说:“行,好,你有种。” “我他妈连你撒谎还是没撒谎都看不出来。” 宁晃终于颓然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扯下脚上包着的纱布时,嗤笑了一声。 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陆忱,你是个大活人,我他妈拦不住你,也没法儿把你绑在家里。” “想搬就搬,我傻逼我认了。” 宁晃把那一团纱布轻轻扔在床上,人也站起来。 他说:“你搬出去就别回来。” 宁晃穿上了牛仔裤,披上外套。 隔了片刻,他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夜那样静。 他躺在宁晃的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了许久。 许久,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手心儿湿了。 205 那天之后,宁晃都没回家。 他每天晚饭都做得两人份,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吃。 他打电话也没人接,发消息没人回,只是在电视上、和网上看到宁晃照例在各个城市跑通告。 表演、上节目、拍广告。 只要宁晃想,他可以把他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至于休息在哪儿,他不知道。 他其实很清楚的,他跟小叔叔之间的链接,自始至终只有这一间房子。 离开了这个家。 宁晃是四处跑通告的大明星,而他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学生。 毫无关联。 一直到搬出去那天,他也没看见宁晃。 他是一个人默默收拾行李的,收拾了一个中号的行李箱。 他来的时候行李很少,走的时候行李却很多,宁晃给他买了很多衣服,甚至塞满了整个客卧的衣柜。他拿了几件舍不得的,剩下都留下了。 旅游买给他的小东西也很多,每到一个地方,似乎都想着给他带点什么。 他到底还是厚着脸皮,都塞进了箱子里。 他为了学吉他,跟小叔叔借了一把琴,结果没练多久,实在不忍心折磨小叔叔,就搁在那落灰。 临走的时候,放在客厅,写了便利贴说还给他。 冰箱里的菜都清理干净了,他猜小叔叔是不会做的,只会放着在冰箱里发霉。 但重新补了好些速冻食品和冰淇淋。 他在离开前的一周,做了一个大扫除,沙发套拿去干洗、又套上,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缝隙都洗得一尘不染,连抽油烟机和空调都清理了。 他把宁晃的每一双鞋都刷干净,把所有的备用品都补充齐全。 药箱,工具箱,速冻食品。 第93节 走廊坏了一盏小灯,他跑了一整天,跑了小半座城,找到了型号适配的灯泡。 他悄悄躺在小叔叔的床上,一次又一次幻想最后一天晚上,小叔叔抱着他的时候。 他回吻了上去,之后他们每天都像这样,永远都在一起。 半夜时惊醒,一切都消失了。 他就围上围裙,戴上手套,把已经擦过十几次的地板,又擦了一遍。 这次没有人会叫他去睡觉了。 他浑浑噩噩,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不去想搬出去之后会怎么样,不去想他能不能再见到小叔叔。 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工作可以给他做。 他坐在地上,傻看着这个家许久,一动也不动。 他一盏一盏关掉灯,把钥匙从自己的钥匙扣上拆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门口托盘。 一个字一个字给宁晃发消息,说,小叔叔,我走了。 他关上门,走下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忍着不去回头,看那扇早已经黑了的窗。 最后,他还是没有了家。 206 陆忱掐着表算自己的出差行程。 尽管答应了宁晃不压缩行程,但根据他对宁晃病情的了解,他猜他家小刺猬,应该快想起那一段儿了。 果不其然,第三天,宁晃就开始不接他电话、不回他信息,跟经纪人联系,听说录节目录得很顺利。 缩水了,但就是不回家,住酒店,天天黑着脸,私下还骂骂咧咧说他是傻逼。 陆忱低着眼皮,笑着叹息:“让他骂吧。” 他当初的确挺傻逼。 第四天飞机落了地。 他刚一回家,还没来得及拨通宁晃的手机,先被他师兄打爆了手机。 他接起电话问他,怎么了。 就听他家师兄说:“能联系上你家神仙吗?我老婆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他愣了片刻,倒是没听出这之中的联系:“……师嫂怎么了?” “前两天因为小事儿跟我吵架了,”师兄恨恨说,“结果,出了门一去不回,电话都给我挂了。” “我琢磨着她这几天跟宁晃关系不错,他俩会不会一起呢?” 陆忱半天笑了笑,说:“巧了,他现在也不接我电话。” 师兄无语半晌,说:“我就知道。” “以前吵架没学会挂电话这一套啊?这是你家神仙教的?” 陆忱笑了一声,说:“还真是。” 当初他搬出家门,小叔叔当场失联,不知道晾了他多少天,他师兄这才哪到哪儿。 且有得受呢。 师兄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当着他的面儿不好说宁晃,只是酸了吧唧、转着弯说:“她一个姑娘,连个消息都没有,要不是朋友圈为了气我一个劲儿更新,我都怕她让人拐了。” 陆忱说:“人在哪知道么?” “刚刚看了一下坐标,在夜店。”师兄提起这个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回来了么,回来就过来找我,我正往那边儿去呢。” 陆忱愣了一下,面孔也跟着黑了一下。 十八岁的小刺猬去夜店。 还是个明星。 现在宁晃会定期失忆的事儿尽人皆知,到时候再给人骗了。 隔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自从第一次失踪,在黑酒吧找到他家小叔叔之后,他的心脏已经坚韧了许多了。 开口让司机换方向。 给宁晃发消息,说:“师嫂在你那边吗?师兄担心她的安全。” 这次小刺猬倒真回复他了,估计是涉及到了姑娘的安全,不得不回复他一下。 回了个:在。 过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信息:关他屁事,让他别瞎操心。 ——这明显不是小叔叔发给他的,估计是他师嫂。 他又紧跟着打了个语音通话给宁晃。 这次倒真的接通了。 电话那边儿乐声嘈杂,人声鼎沸,乐声节奏都吵得人头疼。 师嫂像是喝了点儿酒,不小心按错了,大声问宁晃:“我不小心把电话接了,怎么办?” “这是陆忱么?” 他听见他家刺儿头冷冷淡淡的声音。 说:“挂了,不认识。” 然后就没了声音。 陆忱看了看屏幕,脸更黑了。 真挂了。 第68章 207 陆忱刚一进门儿就皱起眉来。 夜店里灯光昏暗,人影憧憧,化工香味很重,走过人时,还夹杂着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味,熏得人晕头转向。 幸好包房还挺好找,因为他发了个消息一问,发现夏子竽也在场,甚至连店都是女明星朋友开的。 过去了发现不止一个人,连展延都在,还有好些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看眉眼都很漂亮,多半是年轻艺人,有的是上了节目的熟面孔,有的是工作人员,还有是蹭着来热闹的。 一群小孩儿让公司管着,不敢下场去外头玩,就在包间里头玩。 他很快就找到了宁晃。 十八岁的小刺猬,在角落低着头玩手机。 仍是扎着小马尾,牛仔外套,淡蓝色镜片的墨镜,身上几件的银饰,包间里的光线晦暗,彩光灯偶尔转过他的面孔,越发显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身边儿还坐着一个男人,年纪似乎不大,打扮颇为端正,不大像是艺人,笑着跟他说话。 小刺猬就低头看着手机。 这包间儿的门没锁,陆忱推开门的时候,房间瞬间静了。 一双一双眼睛看过来,又看了看宁晃,你捅我我捅你,还有人冲他笑了笑,说:“陆老板啊。” “陆老板来了啊。” 倒是组局的夏子竽,还在边儿上跟他师嫂闲聊。 在那说要谈恋爱有什么用,结了婚像是进了坟,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谈恋爱前是冤家,见面就吵,结了婚还吵…… 他走过去。 宁晃抬了抬眼,冷冷看他,没说话,就是低下头接着玩手机。 房间里的人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了,大气也不敢出。 宁晃右边是墙,左边坐着个人。 陆忱温声说:“你好,能让个位置吗?我有话跟宁老师说。” 那人笑着问:“……您是?” 陆忱没说话,房间里都静了静。 展延偷偷拉了拉那人的衣角。 陆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我是宁老师的家属。” 一屋子小孩嘻嘻哈哈笑起来,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却听宁晃却淡淡说:“别笑了。”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宁晃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他是陆忱。” 陆忱其实猜到了小刺猬会生气,但实在没想过,宁晃的脾气到底有多大——事实上,宁晃在他这儿,一直只有表面上的凶巴巴。 他轻轻叹气了一声,笑着跟周围人说:“我能不能跟宁老师单独说两句?” 一群小孩儿已经看出不对劲来了,你拉我我拉你,互相给对方眼神儿准备撤退。 却听小刺猬说:“走什么。” 宁晃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仰头看他,神色是熟悉的戾气和桀骜不驯:“连人都搬出去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陆忱垂眸轻声说:“小叔叔,我回来了的。” 宁晃攥着手机:“我也说过了,搬出去你就别回来。” 第94节 他算明白了。 小刺猬的记忆卡在他搬出去那一天,在气头上下不来。 周围一群小孩,好容易拉拉扯扯都站起来,眼睛亮着准备吃瓜看戏。 陆忱好声好气哄他:“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慢慢跟你说。” 宁晃冷冷说:“——回来。” 一群小孩儿不上不下站在那。 夏子竽终于回过神儿来看他们了,打圆场说:“你俩吵你们的,折腾一群小孩儿干嘛?” “我跟他没什么可吵的。” 宁晃豁然站起身,手往兜里一揣,在师嫂旁边闷声说:“我回酒店了,你走不走?” 师嫂愣了一下,笑嘻嘻说:“当然走,陆忱都来了,我家那个也快了。” 还跟夏子竽击了个掌告别。 宁晃就这样直接推门出去了,房间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剩下夏子竽戏谑的目光,在陆老板脸上扫来扫去。 陆忱只迟疑了几秒钟,便推开门去追。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 也顾不得师嫂还在边上了,就这样抓住了宁晃的手腕,说:“小叔叔,等等我。” 宁晃冷酷地一甩手。 没甩开。 又一甩手。 还是没甩开。 暗地里骂这人力气怎么这样大,连骂了好几句脏话,神色中透出一丝气急败坏。 陆忱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回家再生气好不好?” 他说,不好。 陆忱笑吟吟哄他。 那样子要多乖有多乖,倒显得他那样无理取闹。 宁晃看了他半天,操了一声。 师嫂善解人意、笑着戴上耳机,跑到边儿上去玩手机。 宁晃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那儿,终于质问他:“陆忱,你要搬出去那天,我用什么理由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怔了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双向来傲气凛然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说我不在乎,我可以帮你,我不想你搬出去。” “我他妈还要做什么,才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的心像被谁拧了一把。 见他说不出话来,宁晃手抄着兜,嗤笑了一声:“上床行吗?” 却又露出了嘲讽似的神色:“……你如果那时候说行,我真的会做。” 他在陆忱离开那天的念头,不断地涌入,把之前甜美的记忆,都变得像刀子割肉似的难受。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去认真对一个人好,去等一个人的回应。 最后给了他亲近的希望,却只能在夜里。问对方关系,也不清不楚、含含糊糊说听你的。 先是编出前男友,又脚缠着纱布骗人亲近,傻乎乎缠着人要亲要抱,但真正发生了什么的那天晚上,又一清醒就说要搬出去。 之后陆忱对他好算什么? 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回了头发现还是他对他最好? 宁晃给了他一拳。 他说:“陆忱,隔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连生气都像无理取闹?” “但我他妈……” 他委屈又难过。 宁晃十八岁傲气得对感情不屑一顾,三十四岁却温和了许多,是生活和挫折把他打磨得圆滑了,也是他为了适应年少的爱人,折了那些刺人的锋芒,一分一分收敛了自己的傲气和棱角,连带着曾经的伤口都藏了起来。 陆忱被这一拳击中。 有些疼,手也渐渐松弛下来,想摸摸小刺猬的头发。 喃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眸说,对不起。 宁晃看着他的神色,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什么,半晌扯着他的领带,撞上他的嘴唇。 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 十八岁的宁晃吻得莽撞又粗鲁,锐利的眸子不甘又凶狠地盯着他,像是初生的野兽,几乎要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 舌尖儿跟舌尖儿黏在一起,味道还带着宁晃刚刚喝下的酒气。 吻过了,微微喘息着分开。 宁晃松开他的领带,用手背抹过嘴唇,挑衅似的看他,嘁了一声。 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黏黏糊糊不肯松手的人。 真他妈的没出息。 陆忱静静看着他。 宁晃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先低下头去,抬脚踢在墙边,说,别跟着我,我自己静静。 扭过头去,抄着手拍了拍师嫂,说:“走了。” 师嫂小声说:“陆忱没事儿吧。” 宁晃嘀咕说,谁他妈管他。 208 师兄赶过来的时候,包间里就剩下陆忱一个人在喝闷酒。 桌上三五个瓶子,度数不高,但都是陆老板一个人的杰作。 一米八几、西装革履的大个子,一杯接着一杯,倒了又喝,喝了又倒。 沉默而寂静。 旁边还有一个把人都赶走,百无聊赖守着陆老板,怕他喝多没人拖走的女明星夏子竽。 师兄问:“你师嫂呢?你那点儿酒量,在这儿喝什么呢。” 他说:“走了。” 师兄头大如斗,说:“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却又见他神色不对,又问:“那你家神仙呢?” 夏子竽还没来得及说别问。 就看陆老板又喝了一口酒。 酒杯放在桌上。 半晌笑了笑,说:“他也走了。” 师兄看了他半天,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人过来哄老婆,结果自己先颓了。 夏子竽在边儿上给他比口型。 吵架了。 师兄松了口气,说:“怕什么,不就是吵架么,我跟你师嫂天天吵。” “谈对象哪有不吵架的?” 他终于抬了抬眼皮,轻声问:“……为什么吵?” “为了什么都有。” “没打招呼就把她的零食吃了,不小心把她的拼图弄乱了,我急着出门她拖拖拉拉……”师兄叹气,说,“就说这次吧,我跟她说话口气重点儿,人就生气了。” 陆忱不知是不是醉酒了,盯着酒瓶,慢慢吞吞说:“师嫂脾气很好。” 师兄懒洋洋说:“脾气再好架不住天天在一起过,该吵两句还是得吵两句,再说了,那是对外人的,我对你说话客气么?” 说着,看了一眼朋友圈。 松了口气:“她回酒店了。” 人安全了就行,架可以慢慢吵。 陆忱却沉默了许久。 他说:“宁晃很少跟我吵架。”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脾气好。 现在才恍惚想起。 那时他只有表面的好脾气,内里却脆弱又自卑,只会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连一桶粥都不敢光明正大送到宁晃的怀里,宁可随手塞到别人的怀里。 最后才会连跟小叔叔求助、问一问有没有别的办法都不愿意。 而那些因为自尊而丢在地上的心迹。 都是宁晃低下头,认认真真、一颗一颗捡起来的。 他低下头,喃喃叹息:“……他从没跟我说过。” 他怎么就不知道问呢。 第95节 209 十八岁的笔记: 也就那么回事。 那么回事。 那么回事。 …… (重复n次) 艹,能不能别想了。 再想自尽。 三十四岁批复: 谈恋爱哪有不吃苦的。 不至于不至于。 (画了一个拍拍头的表情) 第69章 209 这天晚上宁晃睡得很不安稳。 事实上,这次变回来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细致,带来的情感也越来越真实。 他猜测,跟记忆的时间远近有关系,跟发生记忆时情绪的波动也有关系。 程忻然那事时,他虽然也恼火,却没有这样明确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回忆程忻然那时的记忆,是相对模糊的,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那些令他愤慨的旧事,而余下在大街小巷辗转流离的记忆,却不甚明晰。 但陆忱这事儿,他每晚都会梦见。 梦见自己四处跑通告,一宿一宿睡不着,不想接陆忱的电话,却看着陆忱给他的未接来电发呆。 翻陆忱以前跟他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看完了,又去看他的朋友圈。 看陆忱搬进了他师兄租的办公室楼上,连个供暖都没有来,买了小太阳度日。 看陆忱在人还没有雇齐的时候,上上下下给办公室清扫,除了自己的房间,还要打扫办公室,夜半无人,还要在一张小桌上赶论文和报告。 看陆忱跟办公楼管理方扯皮,气得火冒三丈,发朋友圈只有三个流泪的黄豆表情。 魔怔了似的一条一条往下刷,刷到底,又盯着手机发呆。 那时抽得很凶,经纪人进门儿,让他呛得咳嗽,骂他:“你不要嗓子了?” 他说:“就这两天,过了劲儿了就好了。” “那你给我赶紧过,”他经纪人火上浇油,说,“本来就跟你说过,年纪小就不靠谱。” “他这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要搬出去,真要毕了业,他万一要滚回你那长海小城去,你还跟他回去吗?” 他懒懒看他一眼,说:“你想得还挺多的。” “我早就想了,这不是怕你脾气大么。”经纪人斜他一眼,说,“再说,这可是你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多点粉丝不好么?” “宁晃,你在圈里好歹熬出头了,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运道,你没出头时吃了多少苦,你忘了么?” “为了不清不楚的这么一人,你自己说说值吗?” 宁晃听得烦了,用枕头捂着耳朵,皱着眉说:“你行了吧?你不带新人了么?来我这儿啰嗦。” “你说我为什么来,新人都比你省心。”经纪人看着他就来气,骂他,“宁晃,你别以为你好看一点、有点名气、给小男生花点儿钱,人家就认你了。” “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了,花大价钱提携自己对象的不是没有——过了那阵子,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搬出去,你也早点从里头出来,是好事。” 宁晃让他戳了心口窝子,气得脑仁儿嗡嗡响,拿枕头砸他,说:“赵哲,你他妈说完没有,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事儿的?” 说完,头一阵一阵疼,自己抱着头,低声说:“看我还没死,心里不舒坦是吧?” 经纪人让他砸了一枕头,本来还想骂,见他抱着头那副可怜样,又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惹不起你。” “就对我这么横,在家里连个屁都不敢放——头又疼了?” 宁晃比他想象中娇贵多了,烟酒熬夜着凉,一点儿都不能碰。 这么娇贵的人,当年怎么从酒吧里熬出来的。 兴许就是靠忍着。 经纪人叹了口气,问他:“止疼片有吗?我记得你车里有。” “没开车出来。”宁晃说。 “行李呢?” 宁晃已经开始耳鸣了,听不出他说什么,半晌说:“行李……没带出来。” 这些出门时的零零碎碎,平时都是陆忱给他整理的。 他走的急匆匆孑然一身,除了手机钥匙什么也没有,连内裤都是现买的。 “你别烦我,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说。 “熬着哪行,”经纪人看他一眼,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经纪人出去了。 宁晃手机震了震,晕乎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陆忱给他打了电话。 他随手划了挂断,头疼得晕头转向,匆匆忙忙跑去浴室。 呕出了酸水来。 210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酒店,中午。 宁晃在那扶着自己脑袋,坐着想了半天,总觉得这房间都跟梦里的那间差不多。 套间,配客厅,浴缸,落地窗,织花地毯,酒店一贯的白色大床。 他总算想起昨晚自己冲着陆忱发脾气的事儿来,说后悔倒也不后悔,就是情绪怏怏地,快活不起来。 起床时有些冷,他抓了抓头发,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去刷牙,酒店的一次性牙刷很硬,肥皂的香味他也不大喜欢。 套房冰箱里倒是满满当当的,他摸出一罐来,空腹喝了半听冰汽水,终于清醒了一点。 窗外阴阴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微信上也提示他积攒了四十几条信息。 一条都不想看。 却偏偏震了起来。 这就跟梦里那个电话隐约重合,他手颤了一下,忍不住皱着眉看。 不是陆忱。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让人不快。 备注是:经纪人。 ——也就比陆忱好了那么一丁点。 原本不会头疼的十八岁,险些把神经性头痛也继承了过来了,看了好半天,才接起来,说:“什么事?” 手机那边儿的经纪人劈头盖脸发问:“小祖宗,你昨天干嘛了?” 宁晃说:“没干嘛,跟夏子竽他们玩去了。” “不是,我是说你跟陆忱。”经纪人嘬着牙花子,说,“你看一眼网上,现在到处都是你。” “我就知道,甭管大小,你就是不能给我省心的主。” 宁晃愣了一愣,没挂通话,就直接点进微博去看。 到处都是:宁荒男性恋人接吻 这些字眼。 他指尖儿碰了碰,点开来看,还真就是他和陆忱的照片。 昨天夜店走廊,他揪着陆忱领带,亲上去那一刹那。 亏他还特意找了个监控死角,结果什么用没有,这应该是从哪个包间里恰好看到,门缝儿里偷拍的。 陆忱的面孔没拍到。 他的脸拍得模模糊糊。 光看身型轮廓,还挺有神秘的美感。 糟了,捅娄子了。 十八岁的小刺猬干笑了一声,说:“还拍得挺好看。” 电话那边的经纪人:“……” 他又问:“我要解释什么吗?” 经纪人那边儿也没指着十八岁的小朋友能拿什么主意,想了半天,说:“按说这两年同性恋人算不上什么大事了,你也过了非单身不可的年龄了。”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混就混。” “你先别回复,什么都别干,手机开机,一会儿我再联系你。” 宁晃“嗯”了一声。 第96节 经纪人那边儿挂了。 十八岁的小刺猬,盯着手机屏幕看昨天那张接吻照。 晦暗的灯光,他手里攥着那人的领带,五官神色不甚清晰,动作却凶得厉害。 禁不住走了神儿,想,他昨天看起来这么凶么? 他点开微博,一眼看到的,就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而吵得鸡飞狗跳的网友。 再往下是一群人看身高打扮在那猜是谁。猜男模的。猜新晋艺人的。 昨天出去玩的艺人有几个发了微博的,也被扒了出来,挨个比对。 连展延都被拉出来比对了好几个回合,吓得小孩儿在微博直接发了个摇头的表情包。 宁晃轻笑了一声。 在场的小孩都不敢沾上这事儿,一个跟着一个转发这个表情包,网友们已经进入了排除法阶段。 下面又有人说,既然这些人都不是,只能往圈子外猜了,展延还有个表哥。 宁晃心想,他还有个经纪人呢,看不起赵哲么。 结果下一个就是赵哲。 宁晃:…… 评论往下翻了一下。 宁晃的手指顿了顿。 有人说:“是陆忱,不是陆忱我倒立拉稀。” 下面一群人@陆忱,说陆总,满足他。 后面就是更加离谱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选了。 宁晃说不出是好笑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一点。 跟圈内艺人相比,这些猜测显然都是网友拿来开玩笑的,还有人给这个照片挨个p上人头,然后让人投票谁跟他更配。 他就像个无情的翻页机器,一页一页往下翻。 可看着看着,忽然就烦得没了兴致。 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 他想,也他妈就这么回事。 一直都这样,谁都不真的觉得他俩该是一对儿。 宁晃像二十几岁一样,抱着枕头,坐在酒店的窗边发呆。 隔了片刻,他的手机震了震。 他看了一眼,原来他微博的特殊关注还没有取消。 他点开一看。 这次是陆忱。 还没来得及跳转出去。 忽地愣在了那儿。 陆忱发了一束香槟玫瑰的干花。 是陆忱自己制作的,在这几天之后,已经失去了水分,不再饱满。却仍被小心翼翼地插在花瓶中,保持着柔和的色彩,另一种美丽的姿态。 陆忱说:是,我爱他。 211 陆忱一定是猜到了小刺猬会给他打电话。 才会接得那么快。 谁也没说话。 宁晃傻乎乎地对着手机,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半天,说:“你疯了?” 陆忱只是在那边笑。 他说:“陆忱!” 他脑子里转过了好多念头,关于陆忱的家人父母,关于陆忱的公司,关于陆忱的名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说:“是不是赵哲找你去了?我去跟他说……” “没有。” 陆忱的声音懒洋洋的,声音有些哑,笑着说:“我也刚起床。” “昨晚喝多了,还给你打了好多骚扰电话。” “赵哲没来得及跟我说,我微博一直被你的消息艾特。” 电话那一端,传来了被子摩擦的声音,陆忱似乎懒洋洋地、踩着拖鞋爬起了床。 始终没回答他的问题。 宁晃被他噎了一下,说,那你在微博上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陆忱轻声说,”要是有什么麻烦,我们再想办法解决。” 他起床,看到消息,就这样做了。 他说:“……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宁晃骤然抓紧了手机。 半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端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推开露台的门,对他轻声说。 “小叔叔,下雪了。” 宁晃愣了愣。 下意识看向窗外。 果然落下了纷纷扬扬的细碎绒花。 这座城的第一场雪。 第70章 212 宁晃去泡了一袋酒店赠送的薄荷茶,放了一小块糖,坐在窗边慢慢喝完。 喝下去是热乎乎的,呼吸时却透出一丝微凉,仿佛把这细雪慢慢煮沸,饮下了肚肠。 他记不起来是谁给他泡过这不要钱的茶,跟他一起看这不要钱的雪了。 陆忱在电话那边慢慢问他:“昨天喝了多少。” 他闷声说:“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是多少?”陆忱轻声问,“今天头疼了没有?” 他小声说:“没有,好像失忆状态没有这个毛病。” 电话那边就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带了厚衣服么?” 他说:“带了,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陆忱揶揄他:“有经验了,是吧。” 宁晃轻哼了一声,被陆忱催促着,从行李箱里翻出厚厚的外套裹上。 果然暖和了许多。 他总觉得陆忱有点儿狡猾,半晌说:“陆忱,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像一个蠢蛋。” 陆忱含着笑“嗯?”了一声。 宁晃不说话。 他对他发脾气,揍他。 生气时一口一个脏话,要多凶有多凶,还翻的是很多年之前的旧账,怎么看都有一点蛮不讲理的嫌疑。 陆忱问他为什么。 小刺猬的耳根,就这样红了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没错,别别扭扭不想开口。 又偷偷喝了一口薄荷茶。 还是先暖,然后清凉。 陆忱在电话那头,微微笑起来。 他说:“现在不想说,就不说,我们可以以后慢慢说。” 三十岁陆忱的声音,仔细跟梦里的对比,是很不一样的, 少了许多彷徨和无措,是一种醇厚笃定、游刃有余的味道。 仿佛只要他要求,陆忱就会这样静静站在那儿,哪怕天塌下来。 明明在梦里还是个手忙脚乱的笨蛋。 宁晃小声说,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明明他才十八岁,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老气横秋的话来,自己皱着眉思考了半晌了。 却听陆忱问他,说,那长大的好,还是没长大的好? 宁晃耳根红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第97节 陆忱说,嗯,都好,是吧。 宁晃说,你还要不要脸? 陆忱笑了半天,说,那你自己挑一个。 宁晃挑了半天,也没挑出来。 三十岁的稳重温柔,但是个老流氓。 二十几岁的虽然气得人牙根痒痒,但又青涩乖巧。 年少激烈的占有欲,和年长隐忍温存的欲望。 小刺猬神游天外,脑海里两个版本交替闪现,越闪越是燥得慌。 忽见经纪人打了电话过来,终于支支吾吾说:“不跟你说了,赵哲找我来了。” 陆忱说:“接吧,替我跟赵哲道个歉,顺便让他跟我公司那边对接一下。” 宁晃这才逃过一劫。 转头切了经纪人的通话时,才想起那个问题的要求就不对。 他凭什么要选一个夸他,就不能都不好吗! 经纪人那边头发都气落了一半,唠唠叨叨说,说,你们这要出柜就不能跟我说一声么?我澄清声明差点都发了,再让你家陆老板啪啪打脸。 宁晃“嗯嗯啊啊”地应。 手机不自觉地跳出去看陆忱微博。 只有那么几个字,一张图,偏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 看着那句我爱他,就这样后知后觉,红了耳畔。 不是喜欢。 是爱。 213 出柜这事儿在网络上讨论了许久,热度居高不下。 宁晃倒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一个。 以至于师嫂过来找他的时候,宁晃都有些心不在焉,还在一页一页偷偷看陆忱那条微博下的评论。 有些人翻出了他们这些年来被捕风捉影到的照片视频,都放到了一起。 其实大都是三十岁之后的宁晃,跟陆忱肩并肩走在一起,坐在车里,甚至是机场时的照片。 宁晃很少从这样一个角度,去观察三十四岁的自己。 人似乎高了一点,眉眼带着倦怠的不驯,看向陆忱时,却透着柔和的情意。 而陆忱在他面前,更像是乖巧的大狗狗,俯首帖耳的乖顺。 他的指尖儿摸了摸陆忱,又摸了摸屏幕上的自己,禁不住翘起嘴角,嘿嘿傻笑了两声。 他想,他长大了真挺帅,是坦荡自然的帅。 而且连老流氓都制得住,不愧是他自己。 再往下划了划,便禁不住皱起眉来。 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说陆忱是追星典范的,把男神追到自己家里。 还有的说是陆忱趁他没有记忆,乘虚而入的。 否则这么多年没公开,一变回十八岁立马就曝光了,没准儿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没准儿就是陆忱趁他十八岁懵懵懂懂、记忆还不互通,就把人给骗上床了。 别看陆总长得人模狗样,但资本家的坏心有时超乎人类的想象。 一群人还真点了个赞。 宁晃越看眉皱得越近,再去朋友圈翻翻,瞧见陆忱更了新的一条,说: 饿了,今晚目测加班,想吃鸡排盖饭。 发了一张流泪的大狗狗图片。 过了一会儿,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晚上去找他。 晚上才来。 ……不会是因为他的事加班了吧。 十八岁的小朋友想来想去,眉皱了起来。 师嫂是出去吃了顿饭,还给他打包了点儿外卖送来。 见了他的神色,便笑着说:“和好了?” 宁晃“嗯”了一声,支支吾吾说,算是吧。 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师嫂跟他这个逃家联盟,把师嫂让进来,背对着她给她倒茶。 师嫂却越看他越可爱,说:“小宁老师,你有没有发现,你跟陆忱还有点儿像。” 宁晃愣了愣。 师嫂长得很清秀俏皮,眉毛弯弯,笑起来有几分古灵精怪,跟夏子竽的明艳不大一样,是另一种漂亮。 她说:“我出来这几天,本来跟你没关系,但我说要去夜店、要去酒吧,你就跟着。” “我还以为你也喜欢玩,结果,你也没什么兴致。” 宁晃不自觉眼神儿飘了飘。 师嫂问他:“怕我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十八岁的小朋友嘀咕说:“我以前在酒吧打工过,到了晚上什么醉鬼都有……” 所以总不放心让一个女生自己去。 她玩得疯,他就在边儿上玩手机。 师嫂顿了顿,说:“就是这种地方跟陆忱很像。” “或者说,是陆忱跟你很像。” 那种待人接物时不动声色的温柔和善意。 她说,这些年陆忱变了很多。 她读书时就见过陆忱,那时的陆校草很拧巴。 第一眼看过去是温柔的,身前身后也一群人陆妈陆爸热热闹闹地叫着,再接触时,却发现把所有的话都埋在心里,拒人于千里之外,拧巴,又有什么在眼底静静地烧着。 连师兄那种大剌剌又粗放的性格,跟他混了几年,都想不通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爸找来,陆忱搬进办公楼,身上最后一点儿温度都没了,对谁都是冷的,但那时招来的几个学生,都怕陆忱怕得厉害。 说到这儿,师嫂忽地笑了起来,说:“要不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宁晃不自觉地把耳朵支棱起来。 师嫂冲他挤了挤眼睛:“那时候他没事儿就拍照,但谁也没见到他朋友圈或者微博更新。” “他师兄不懂这个,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那些朋友圈,应该就一个人能看见。” 宁晃瞪大了眼睛。 忽然想起陆忱当初那一条又一条的日常记录。 他跟陆忱没有共同的好友,自然不知道那些记录只有自己能看见。 他犹豫了一下,又打开手机,点进陆忱的朋友圈。 说加班的那一条。 那只可怜巴巴的大狗,还在屏幕上看着他。 ——只有他能看见的大狗狗。 宁晃忍不住翘起嘴角。 “你要是想去找他,就快去。”师嫂喝了一口他泡的茶,笑着说,“等你走了,我正好考虑考虑跟我家那个和好。” 宁晃顿了顿,似乎思考了几秒钟不到。 就匆匆抓起了外套,踩上鞋,冲她点了点头,离开了。 风驰电掣似的融进了细雪里。 214 半个小时以后,裹着厚外套全副武装的宁晃,出现在了陆忱公司。 发了条消息。 就趁着没人发现他是谁,溜溜达达,晃悠到了空无一人的公司展厅。 手里还拎着路上买的晚饭,就忍不住蹲下身来,认认真真观察陆忱公司里养的小刺猬。 小刺猬湿漉漉的鼻尖儿嗅来嗅去,眼睛黑豆似的亮晶晶。 隔着玻璃,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宁晃眼睛跟刺猬的对上,不自觉偷偷伸出食指,隔着玻璃,状似点了点小刺猬的鼻子。 明明是胆小机警的动物,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害怕的样子,倒是随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去,想要嗅一嗅他指尖儿的气味。 宁晃不自觉翘起嘴角来。 半晌玩够了,站起身来,却冷不防撞进一个人怀里。 是许久没有碰到的。 隐隐柑橘香的温暖怀抱。 一触即逝,陆忱轻轻扶了扶他的肩膀。 第98节 就这样简单的动作,便叫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转过身去,面面相觑。 他小心翼翼对上陆忱的眼,又不经意挪开。 陆忱笑着问:“你这是来看我,还是看刺猬的?” 宁晃说:“看刺猬的。” 陆忱就闷笑了一声,勾了勾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子,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嗯,看刺猬带鸡排盖饭。” “我们公司刺猬真是好胃口。” 宁晃抿了抿嘴唇,不服气地揶揄:“也不知道谁故意发给我看。” 陆忱被戳穿了,一点儿不知道害臊,反倒得意洋洋,盯着他的眼睛轻笑。 说,知道你还来? 宁晃就这样被看穿了心迹,恼羞成怒,下意识退了一步想走。 却又被抱住。 陆忱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 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却不松手,与他的手指勾勾扯扯,牵连不休。 塑料袋发出细碎被揉皱的声响。 陆忱吻他绯红的耳根,轻声问。 “小叔叔,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吗?” 第71章 215 展厅空空荡荡,公司员工很少在上班时间跑到这边来,只有休息时,偶尔会有人来吸一吸刺猬。 陆忱便捉着他肩膀,柔软的嘴唇辗转过额头、脸颊、嘴唇,又隔开一点,细细地看他。 宁晃有些不满地看他,却撞进陆忱那一双灿烂明亮,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却终于吻了下来。 这次渐深一些,仿佛有些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吻了,与记忆中的不同,陆忱仿佛成了他的引导者。 引诱他似懂非懂地探出舌尖,同他做这唇舌间柔情缠绵的嬉闹,安抚似的拥紧他,指尖儿轻轻蹭过他的后颈。 是甜的。 跟昨晚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跟以前的体验也都不同。 是只有脑海深处才能品尝到的,温暖的甜意,和不适宜展露给小朋友的,半遮半掩的欲念。 他被蛊得晕头转向,却又不自觉将陆忱搂得更紧一些。 属于陆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飘到他的鼻端,仿佛带着醉人的,甜蜜的诱捕味道,教这微凉的空气,都温暖起来。 吻过了片刻,陆忱轻轻离开他,给他喘息的时间。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余光却瞟见了玻璃格子里的小刺猬。 还趴在玻璃上,小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地,好奇地注视着他们黏在一起亲吻。 宁晃的脸颊便攀染上了一丝热度。 陆忱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禁不住翘起嘴角,说:“你害羞什么,让同族看见了?” 宁晃拧起眉毛看他,说,你傻吧,谁跟刺猬是同族? 陆忱不说话。 淡色的嘴唇却笑得很温柔,深褐色的眸子都焦糖似的,甜而微苦,那三十岁时带着压迫感和雍容的气度,也变成了香甜的诱饵。 昨天他还那样恼恨这张面孔。 今天又被引诱得不能自已。 却听见“咕噜噜”一声。 宁晃:…… 陆忱忍不住笑起来。 宁晃不情不愿地跟他分开,有些尴尬又气鼓鼓地盯着自己肚子,像是在埋怨它拖了自己的后腿。 陆忱问:“没吃饭就过来了?” 宁晃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师嫂给他买了饭,但他没吃,急匆匆就跑过来了。 陆忱问他,鸡排盖饭买了几份。 他说两份。 陆忱说:“去我办公室么?” 他“嗯”了一声。 就是想跟他一起吃的。 216 陆忱的办公室很有老板气派。 宽大的办公桌,厚实柔软的转椅。 几乎整面墙的玻璃落地窗,能瞧见窗外的夜景,和纷纷扬扬的雪花。 旁边有一组会客的沙发,有酒柜,有书架。 表面看上去很专业。 直到陆总打开隐藏在墙壁上的小冰箱,从里面摸出两听汽水来,甚至插上了吸管。 然后笑着告诉他:“这里原本设计的是用来放保险箱。” “我觉得放冰箱舒服一点。” 宁晃忍不住笑了一声。 炸鸡排盖饭很好吃。 软糯糯的米饭已经被鸡肉的酱汁淋湿浸透,鸡排炸的黄金酥香,被切成方方正正、刚好入口的小块 。 还配着香喷喷的海苔碎和煎蛋。 碳水超标,还是油炸做法。 咬下去却都是满足感。 宁晃吃着吃着,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又低下头,自己吃自己的。 自以为没有被发现。 等他低下头,陆老板就看着他笑。 这样一口一口下去,宁晃的饥饿感消失了许多,嘀咕说:“网上造谣的事情……对你有影响吗?” 陆忱问:“什么造谣?” 宁晃扒了两口饭,说:“就是,他们说你骗我。” 陆忱说:“我本来就骗你了。” 宁晃皱着眉,似乎没明白他骗了他什么。 陆忱勾了勾嘴角,说:“晚安吻。” 宁晃瞪了他一眼,又说:“不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被陆忱骗回去的。 换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一碗蟹黄面就把他弄进家门儿。 却冷不防被摸了摸头。 陆忱笑着说:“放心,我已经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 “不用担心我。” 宁晃看了他半天,轻轻“哦”了一声。 确实,陆老板已经不再畏惧父母的施压。 也不再害怕影响他的工作。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 好像单单是时间流逝,就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陆老板吃饭吃得很快。 宁晃的鸡排饭只吃了一半 ,总觉得陆忱应该没吃饱。 ——果然人的个头越高,好像消耗的燃料就越大。 真得好能吃。 他如果是真的十八岁遇见他,一定养不起这家伙。 但如果只吃米饭和青菜,也许还可以。 但人也不能只吃米饭青菜,一周怎么也得吃顿肉。 ……他那时候驻唱一晚上多少钱来着? 他神游天外,却还想着眼前,宁晃说:“陆忱,你碗过来一下。” 第99节 陆忱就无声无息把外卖的塑料碗推过来。 宁晃认认真真把自己的半碗拨给他。 自己剩下一点。 像很久之前一样,皱着眉说:“我吃不下了。” 宁晃吃东西一直很干净,从半边开始吃,另外半边碰都没有碰过,菜的摆盘都很整齐漂亮,像是专门给他留下的。 陆忱说:“好。” 过了一会儿,宁晃又问他,说:“陆忱,你最能吃的时候,一顿吃肉能吃多少?” 陆忱估计是他家小叔叔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陆忱想了想,说:“最能吃的时候……应该是中学吧,长个儿的时候,还喜欢打篮球。” “父母留饭钱给我,我自己做鸡翅,配着米饭,能吃一盆。” 宁晃看了他半天,说:“多大的盆。” 陆忱用手比了比大小。 ……对于装食物来说,真的是挺大的一个盆。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 最后面色复杂,说:“陆忱,你还是三十岁比较好。” 可以自食其力,最重要是,吃得还比较少。 217 吃过了,宁晃乖乖把外卖盒子都收起来,装进垃圾袋 陆忱去给他泡薄荷茶,自己去加班工作。 刚刚吃过油腻腻的炸鸡,很适合这样清淡微凉的香气。 陆忱把沙发上的靠垫取了下来,让他坐在上面,就可以抱着薄荷茶,在落地窗边看雪。 他塞上降噪耳机,一首一首听新出的歌。 偶尔有人进出汇报工作,见了窗边坐着的人,都愣了愣。 只是看了看陆忱淡淡的、柔和的神色,都装作没看见。 连谈工作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宁晃感觉有些奇妙,明明在酒店也是这样。 但因为知道陆忱跟他在同一空间,仿佛一切都变得更舒适温柔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忱似乎忙过了,走到他身后,发现小叔叔抱着一个空白的本子,在画图。 他本以为小叔叔画的是雪景。 凑过去才发现,是在画一只加班恼火的大白狗。 旁边画了一个时钟。 大白狗坐在办公桌前,用一只爪子握着鼠标,一只爪子撑着下巴,脑袋上一团乱麻,连尾巴都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禁不住看笑了。 他家小叔叔真的很擅长画这种稀奇古怪的小简笔画。 宁晃问他:“加班结束了?” “嗯,”他说,“小叔叔,今天晚上回家吗。” “不然呢?”宁晃斜睨他,说:“我跟有些说走就走的人可不一样。” 眼神飘过去。 陆忱的心尖儿就滚热了一片。 他就在落地窗前抱着他的小叔叔,额头抵着他额头笑说:“小叔叔,你也太好哄了。” 三十几岁就不大会发脾气,没想到十八岁的也不会。 他说,你知道师兄犯大错的时候,都什么样么? 宁晃还真的不知道。 陆忱笑着说:“先道歉,然后自己反省。”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你不都想通了么,反省个屁。” 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说:“要是不道歉呢。” 他说, 那师嫂就自己出去玩。 不许亲,不许抱,也不许我这样碰你。 说这话的时候,宁晃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揉皱了,微热的手掌在缓慢的游弋。 他们在拥抱,时而亲吻。 他像是真的在说旧友之间的趣事,说师兄早年胡天胡地,谈了恋爱一副嫌师嫂管太多的嘴脸。 没过半年,就被收拾得老老实实。 据说是他出去跟朋友蹦迪一天。 师嫂蹦两天。 他故意气她、去喝酒。 师嫂就跑去日本泡温泉。 他酒醒醉醉了醒四五回,师嫂愣是不回来,他忍不住坐飞机去抓人。 师嫂情绪稳定至极,笑眯眯问他是谁,再骚扰她就报警了。 还拿他自己的话堵他。 说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 你像这样谈,咱们就这样谈,感情多深看缘,谈多久看天,等我腻歪了,咱们俩就好聚好散。 师兄像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回来。 好几个月都没挨到老婆的边。 十八岁的小刺猬听得有些入神。 半晌看他说:“陆忱,你是不是在教我欺负你?” 陆忱顿了顿,思考了片刻,温声说。 是惩罚。 这个词带着一些下流的意味。 陆忱含在舌尖儿,都感觉到了一丝热度。 他想教他发脾气。 教他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举止却与自己说出来的话背道而驰,时而轻轻吻他,时而揉捏他的后颈。 宁晃如果是柔软的面团,一定早就被他搓圆揉扁,肆意妄为地在手中捏/弄把玩。 他想,那些网友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真的是会把小叔叔骗上床的混蛋。 宁晃却攥住他的领带,猛地拉了下来。 十八岁的宁晃,很难抵抗住这种欺负大狗的诱惑。 尤其这人还要年长一些,总在相处之时占尽上风。 宁晃的手攀上他的脸颊,微烫的指尖,轻轻按过他的嘴唇。 仰起头时,青涩的眉眼审视他,透出掩盖不住的期待。 他的呼吸有些絮乱,轻声问:“但我可以碰你,对吗?” 陆忱的吻停了下来,在他耳侧声音微微有些哑,笑着叹息说:“小叔叔,你这是在折磨我。” 宁晃的眉眼真的如他所愿,流露出任性来。 他说:“可我想碰你。” 他想碰他,就要碰他。 想跟他回家,就要跟他回家。 谁让他说了爱他。 第72章 218. 兴许是这几天降温太快,家里终于开始供暖。 宁晃一回家,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气,他家里是铺了地热的,赤脚踩在地板上,从脚底到头顶都暖洋洋。 每到这时候,陆忱都会把毛绒拖鞋收回鞋柜,换上素净的夹棉材质。 睡衣也换了几套适合在暖气房间里穿的透气长袖。 原本就好闻的柑橘熏香,被热气一蒸,更是弥漫在整个房间,一开门就是扑鼻而来的,家的味道。 宁晃好几天没这样放松过,外套一扔,就扑倒在暖暖的地板上。 又懒洋洋地蠕动到毛毯上。 第100节 果然,连软软的白绒毯都是暖的。 继而整个人都趴在地摊上,一动不动。 陆老板在后面收鞋、挂外套、又把手表袖口摘下来放到托盘上。 一瞧见他小动物似的趴在地摊上躲懒,就禁不住勾起嘴角。 却又一面拿拖鞋给他,一面催他去洗澡。 他在外头住了两三天,甚至外套上都参与着一点夜店的烟味酒气,陆忱势必是要把他换洗成家里的味道的。 小刺猬懒洋洋趴在地毯上,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陆忱洗干净手,换了个睡衣,又喊了一遍,说:“小叔叔,你先去洗个澡。” “洗完了再躺。” 小刺猬像是粘在那块地毯上,身都不愿翻一个,说:“不要。” 甚至把旁边沙发上的大煎蛋抱枕也扯下来,抱在怀里。 于是陆忱眼里被外来病毒污染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陆忱拧着眉毛看他,说:“你这套衣服去过多少地方?” 宁晃坏心眼儿给他数,夜店、餐厅、酒店、出租车。 哦对,还有这些娱乐场所的洗手间。 宁晃是有些幼稚在身上的,越是看着陆忱被他招惹变黑的脸色,他便越是快活,连眉梢都高高扬起来。 最后小刺儿头颇为得意地轻哼一声:“怎么,不许我去么?” 陆忱忍无可忍。 一左一右掀起地毯,将他整个人包起来,再往肩上一扛,连人带毯子一起扛进了浴室。 宁晃人愣了三秒,在半空开始挣扎,嚷嚷说:“陆忱,你放我下来——” 陆忱便隔着地毯,拍了他一巴掌。 发出了闷闷的“啪”一声。 陆忱说:“别动,小心掉下去。” 结果这话说完,陆忱自己顿了顿。 宁晃也顿了顿。 陆忱也是拍完才发现自己拍错了地方,隔着毛毯都能感受到那软绵绵,又颇有弹力的手感。 挺翘的。 拍起来手感很好。 一位老流氓不自觉出现了下流的念想,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敛了起来。 宁晃的确不挣扎了,麻酥酥的触觉一路从脊椎骨,冲上头颅。 被放下后,定定看了他半天,目瞪口呆挤出一句:“你——你他妈变态你——” 自从小刺儿头过了十岁,就没人能打他那儿了。 他跟他亲爹干仗,都不可能被打那儿。 却见陆忱神定气闲,弯了弯嘴角,说:“抱歉,没找对地方。” 就让宁晃得骂声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有血气向上翻涌,耳根烧得厉害。 陆忱的表情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坦然,笑着说:“洗澡吧,不然我真的要帮你洗了。” 宁晃磨着后槽牙,瞪眼瞧着陆忱扭头不知去做什么了。 开始无声地骂骂咧咧。 老混蛋。老流氓。 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一天到晚就会打嘴炮—— 陆忱却是去找干净的睡衣去了,找到了,一个猛回头。 宁晃骂骂咧咧、咬牙切齿表情僵在面上,被抓了个正着。 低下头开始装无事发生。 他听见陆忱说:“睡衣我给你放毛巾架上了。” 宁晃低着头“哦”了一声。 视野里只有陆忱那双姜黄色的夹棉拖鞋。 那拖鞋走近了一步。 宁晃退了一步。 又一步。 他又退了一步。 陆忱低头捡起地上的煎蛋和毛毯。 宁晃松了一口气。 却忽的又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 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陆忱垂首在他耳边低声说。 “不是只会打嘴炮。” “我真的替你洗过。” 小刺猬瞪大眼睛看他,却正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眼,明明是笑着的,却仿佛野兽餍足的眼神。 静静地审视着他,另一只手彬彬有礼地替他摘下头上的皮筋。 陆忱后退一步,离开了这间浴室。 宁晃站在原地,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洗?洗过?! 怎么洗的? 他们都做了什么了?! 219 陆忱把地毯卷起放到门口,连带着煎蛋也塞进地毯卷里,打算明天一起送去干洗。 浴室里已然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水汽、雾气也蒸腾而起,透过浴室的缝隙,有他熟悉的洗发水的香气,淡淡飘在空气里。 陆忱就这样依在浴室门边,屈起一条腿,用一种满意的姿态,重新检阅这间房子。 他检阅自己擦干净的地板、自己洗干净叠好的毛毯、检阅恰到好处的温暖灯光、和准备等小叔叔出来递给他的一杯温水。 一切都这样完好。 他空荡荡的,精心编织的柔软笼牢,曾因为离开了主人而黯淡无光。 如今却又熠熠生辉起来。 窗外的雪已经渐渐停了,一切漂泊无定的美丽事物,都终将会自由的、落寞地消融在空气中。 只有他的小叔叔不同。 陆忱愉悦地翘起嘴角,敲了敲门,喊门里的人:“小叔叔。” 浴室里的水声里,有人火冒三丈地问他:“干嘛?!” 他说:“吹好头发再出来。” “知道了!”宁晃大声答。 隔了一会儿,他又敲了敲门。 喊他:“小叔叔。” 宁晃在浴室里,凶巴巴问他:“你又要干嘛?” 陆忱仰着头,慢慢说:“我买了个特别失败的东西,昨天到了,装在浴室里。” 宁晃显然没有想明白,有什么失败的东西会在浴室里。 陆忱从兜里摸出一个开关,按了一下。 于是浴室里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爆闪的五颜六色。 陆忱知道,这一刻有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天花板疯狂旋转。 然后忽闪忽闪,时红时蓝。 如果宁晃仔细看,也许会发现,这些光点儿闪出了动次打次的美妙节奏乐点。 浴室里沉默了片刻, 隔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宁晃忍着笑,有些发颤的声音。 他说:“陆忱,你给浴室买了个蹦迪灯球?” 陆忱用有些懊恼的语气,笑着说:“宣传视频不是这样,我气氛以为会很浪漫。” 那宣传视频在滤镜的烘托下,真的表现得很浪漫。 浴缸,红酒,星星似的灯光,旋转着的灯光。 他以为小叔叔会很乐意跟他再来一次。 谁知道到了却是这样的东西。 宁晃在浴室里爆笑起来。 笑得断断续续说:“你说的浪漫,是指在淋浴间里蹦迪唱ktv吗?” 陆忱说:“你可以试试,在里面唱点蹦迪名曲,跟着灯光摇摆起来。” 第101节 “……小心点,别摔倒。” 浴室里的宁晃险些笑岔了气。 陆忱隔着门,也就这样翘起了嘴角。 220 这个澡洗了很久,宁晃真的在里面唱了几首老歌,直到他骨头都被洗得绵软了,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外面的痕迹,整个人都被洗成了家里的味道。 ——陆忱的味道。 这话不能细想。 然后他整个人都香喷喷、软绵绵的,被装进陆老板选的睡衣里。 “啪叽”就倒在了床上。 滚了三滚。 滚到床中央。 他累得厉害,洗了澡更是体乏,一股眷恋就这样袭来,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比外头更温暖,处处都比酒店更合自己的心意。 家里的床更绵软,家里的枕头更实习,家里的色调都恰到好处的让他心里舒坦。 难怪自己三十几岁被养成了一把子懒骨头,陆忱就是有种特殊的本事,能将好好的一个人养成恋家癖。 陆忱俯下身来,指尖缠起他的一缕发丝,轻捻了捻。 他连炸毛都有些懒,哼哼唧唧问他做什么。 陆忱说:“检查头发干没干。” 他说:“干了。” 陆忱就笑起来,哄小朋友似的温声说:“嗯,很乖。” 宁晃不吃这哄小孩似的对待,当着他的面儿就嘀咕:“啰嗦。” 陆忱也不生气,就“嗯”了一声,起身去找适合冬天暖气时盖的被子。 宁晃趁着他背对他,又小声挑衅他:“脸皮也厚。” “嗯。” “还下流。” “嗯。” 陆忱忽得转过头。 宁晃闭上嘴巴。 谁知陆忱没有理睬他的挑衅,倒是笑着把准备好的被芯取了出来。 这被芯前几天就被晒过了,柔软又蓬松,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又把人包裹得很暖和。 陆忱把两角分别塞进被罩的两角,捏住,轻轻一抖,拉上拉链。 就把罩好的、干净舒服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宁晃从被子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蔫蔫地看了他半天,没挑衅他,也再没说出话。 其实是再也挑不出什么缺点来。 除了那些吹毛求疵的指责之外,陆忱在他眼里,哪儿哪儿都好。 尤其是眼前的三十岁,好的不能再好。 细数十几年的记忆,哪怕加上之后到二十几岁,陆忱都是他尝过最温暖的滋味儿。 套上了一床被,陆忱又去取下一床被芯。 宁晃裹着被子,忽地小声问他:“我们以前都这样分着睡么?” 陆忱的指尖儿顿了顿,轻声说:“睡一床。” 其实以前他们都睡一床被,自从宁晃有变回十八岁的毛病,他们才有了这个习惯。 宁晃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把被子敞开一个缝隙。 小声说。 “那你就……上来睡吧。” 他想抱着他睡觉。 像爱人那样。 第73章 221 陆忱钻进被子的一瞬间。 宁晃突兀地意识到了陆忱的体积感。 真的热气腾腾、又很大的一只,出现在被子里,就这样侵占压缩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面对着面,小刺猬张了张嘴、干巴巴问:“就这么睡吗?” 陆忱笑了一声,挑了挑嘴角,缓声问他:“不然呢?” 他让他问的有些燥热,谨慎用目光丈量自己跟陆忱之间的距离。 约有二十厘米。 不知是安全还是失落,故作平静说:“没什么,关灯吧。” 陆忱便坐起身来,关了灯。 重新躺下时,二十厘米瞬间归了零。 陆忱将他整个都拉进了怀里。 两人之间已经贴得很紧。 每一寸皮肤,都隔着单薄的睡衣,跟他黏一起,他撞在陆忱的颈窝,鼻尖儿甚至碰到了锁骨。 在这个距离,陆忱闻起来像是一只散发着牛奶沐浴露味道的巨大奶橘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尖儿,贪婪地吸了一口。 他像是被毛茸茸、暖烘烘的大玩偶抱住了,陷在软软的怀抱里。 一时不愿爬起来。 但怪异挑剔的念头,却又不知为什么,也一个跟着一个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嫌弃陆忱,说:“我们脸对着脸呼吸,我会不会缺氧。” 分明是错开了一点儿高度的,他偏偏就是有这样怪异的担忧。 陆忱笑了一声,说:“那你转过身去。” 手臂却仍是圈着他, 他在陆忱的怀抱里笨拙地翻了个身,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里。 这次舒服了。 陆忱从身后拥着他,呼吸却又细细地、绵绵地落在他耳畔。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耳根也被烧得很红,遏制不住胡乱飘散的念头,只是偷偷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他忍不住问:“陆忱,我要冲着这边儿睡累了,转身会不会吵醒你?” 陆忱说:“不会。” 他又问:“那我睡相老实吗?会不会把你踹下床。” 陆忱笑了笑:“不会。” 他家小叔叔聪明得很,冬天怕冷,胳膊腿儿从来都缩在被子里,烙饼似的往他怀里贴,哪舍得把他踹下床。 ——但夏天就不太一定了。 宁晃似乎还有无数的怪异念头,都在脑子里打转,却冷不防被亲了亲脸。 陆忱温柔的声音笑着说:“早点睡。” 他从耳畔、脸颊,就这样麻到了尾椎骨,像是连身上的每一根无形的刺都被安抚得酥酥软软,服服帖帖地窝在陆忱的怀里,再也支棱不起来。 他说:“哦,晚安。” 222 宁晃本以为在陆忱怀里能睡个好觉,谁知半夜迷迷糊糊还是做了梦。 大约是在陆忱搬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他忙了无数通告之后,终于还是回了家。 家里一片漆黑,他连灯都懒得开,一头栽倒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半夜去露台发呆、啤酒一罐一罐往喉咙里送,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 让酒精给麻痹了,就自己抱着吉他弹唱。 弹到第三首,听见楼下不知哪层骂他:“弹你大爷弹!让不让人睡了!” 他也是喝大了,扒在栏杆上跟楼下对着喊,说:“我老婆跑了!” 楼下也不是个善茬,喊:“关我屁事!我老婆又没跑!” 是了,别人的老婆都好好的。 只有陆忱不愿留在这儿了。 宁晃到底是没再弹下去,摇摇晃晃回去,扑在沙发上,就迷糊睡过了一晚上。 后来经纪人来给他送文件,见他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臭模样,骂他:“你要真不喜欢在这儿住,就搬出去。” 第102节 “又不是买不起更好的房子,再不行,公司还给新人准备了宿舍。条件不错,你要乐意就过去住一阵子,还能热闹热闹。” 宁晃在沙发瘫得四仰八叉全无形象,盯着天花板嘀咕:“我有病?放着自己家不住,没事儿跑去住公司宿舍。” 经纪人说:“那你天天鬼哭狼嚎这样给谁看?” 他说:“谁他妈鬼哭狼嚎了。” “我这是音乐人的忧郁,你管得着么你。” 经纪人让他顶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说:“行,祖宗,我就多余管你。” “你就在这儿忧郁着,忧郁不死你。” 拎着包和文件骂骂咧咧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黑着脸上来,说:“操,你那个谁在楼底下。” 哪个谁? 宁晃像是屁股底下有弹簧,从沙发上发射出去的。 他从露台去看,发现一个高挑的、熟悉的身影,正在楼底下站着。 他傻了半分钟还多,骂了句脏话,说:“那你愣着干嘛?喊他上来啊。” 忽得又一拍脑袋,又说:“不对,你等十分钟再去。” 他飞快地倒空烟灰缸、开窗散味儿,挨个把空了的啤酒罐捡起来塞进垃圾桶。 激动时,不慎把脚趾踢在茶几腿儿,“嗷”一声跳起来,从牙缝里嘶嘶地抽冷气。 经纪人骂骂咧咧说:“我他妈服了你了。” 宁晃龇牙咧嘴接着捡啤酒罐,说,去吧去吧。 经纪人扭头要下去,却又忽得沉默了一会儿,说:“宁晃,你别抱太大期望。” 连个行李箱都没带,而且要是真的想回来,早就跟宁晃打电话了。 宁晃愣了愣,手一松,啤酒罐没拿稳,当啷啷掉到垃圾桶外头。 余下的一点酒水洒了出来,他抽了好几张纸巾来擦,半晌低着头说:“我知道。” 经纪人叹了口气,说,那我下去领人了? 他“嗯”了一声。 他远远的,从露台看见经纪人跟陆忱说了什么,陆忱点了点头,跟在经纪人身后。 陆忱上来的时候,宁晃就装模作样坐在沙发那看电视。 经纪人走了。 陆忱脱了鞋,找到备用的客人拖鞋换上,就坐在餐桌边。 他能感受到,陆忱看了他很久。 又小心翼翼地喊他:“小叔叔。” 房间里的空气滞涩又冰冷,宁晃讨厌这种感觉,烦躁不安地给电视换了个台,半晌说:“待在楼底下做什么?” 他听见陆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回来拿东西。” 宁晃心还是沉了下去。 半晌说,去吧。 陆忱“嗯”了一声。 他听见陆忱走回那个房间里,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了些什么,抽屉拉开合上,最后安静了很久。 还是出来了。 宁晃盯着电视不知所谓的小品回放,说:“找到了?” 陆忱“嗯”了一声。 他没问他找什么。 陆忱站在那,许久没了后续的动静。 宁晃沉默了片刻,还是只好抬头看他。 他跟陆忱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错觉。 他疑心陆忱是一只被他抛弃的、蹭着他的裤脚的大狗,看着他的眼神委屈又眷恋。 ……可谁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他们都清楚。 陆忱小声说:“小叔叔,我饿了。” 宁晃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瞪着眼睛瞧了他半天,最后说:“家里只有泡面。” 陆忱不说话。 宁晃就只得站起来,去厨房找那一箱泡面,其实陆忱还给他留了很多速食食品,被他一时生气,都扔了出去。 连他们后来一起买的那些桌布和小玩意,都被他扔回了陆忱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人打理,放在那也只是碍眼睛。 陆忱应当是看见了,但是没有说。 他在厨房,开火给陆忱下泡面。 陆忱有些局促:“我自己来吧。” 他说:“用不着。” 陆忱就站在熟悉的厨房门口,一动不动,最后还是低下头,坐回了餐桌边。 红烧牛肉面。 几粒干瘪微小的牛肉干,调料勾兑出来的香气,黄澄澄的面饼在沸水中软化变形。 宁晃连根火腿肠都找不到,最后打了个丑陋的荷包。 就找了双筷子,直接把煮面的小锅放在他面前。 他问:“要可乐吗?” 陆忱说要。 他又去打开冰箱。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排又一排的啤酒和汽水。从前陆忱用来收纳食材的玻璃盒子,因为无人使用,被新请的临时家政叠放在一边。 他有时会有种错觉,因为陆忱离开了。 这个房子都跟着死去了。 他把汽水放在陆忱面前。 看到陆忱低垂着头发呆,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学业和工作两头跑太忙、太辛苦,陆忱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原本个子就高,一瘦下来越发显得伶仃可怜。 眉眼一如往昔的清俊漂亮,只是多了许多阴郁疲惫。 宁晃其实仍然能想起他初见时温柔含笑、青涩又书卷气的模样,跟当初那个大男生相比,似乎已经变了很多了。 宁晃到底是不忍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钱够用吗。” 陆忱小声说,够了。 宁晃说:“差点忘了,你现在也有薪水了。” 陆忱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说:“不是很多,但吃饭够了。” 他看了陆忱一会儿,自己也开了一罐冰可乐, 从指尖儿,凉到了心肺。 陆忱开口说:“小叔叔,我快毕业了。” 他问:“不继续念了?” 陆忱说:“不了,想早点赚钱。”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客厅的沙发,说:“吃完饭就回去吧。” 他继续窝在沙发上,看那不知所谓的电视小品。 心思却不知飘在哪儿。 陆忱一根一根地数着吃泡面。 他也没有催。 陆忱试图跟他聊一些闲话,说,小叔叔,我有在看你录的节目。 他说,哪个。 陆忱说,就是外出旅行的那个,我学妹说很喜欢你。 他哦了一声。 那旅行节目他浑浑噩噩地拍完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最后没话说了,陆忱自己去把锅和筷子洗了,摆在沥干架子上。 而后静了片刻,陆忱还是慢吞吞走到门口,穿上外套。 陆忱站在门边说:“垃圾我帮你拎下去。” 低下头却发现,经纪人已经顺手扔了下去。 陆忱只好低着头笑了笑。 最后说:“小叔叔,我走了。” 宁晃嗯了一声。 第103节 宁晃看了他一眼,发现陆忱也在看他。 那一眼隔了好远。 他说,好。 他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他那时想。 人或许就不该有那么大的期待。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震了震。 是陆忱给他发的消息。 他不知已经收到过多少条他的消息了,却仍是每一条都忍不住点开。 陆忱说,小叔叔,毕业典礼你会来吗? 宁晃看了半天,闭上眼睛,把手机扔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震。 陆忱说,还有一段时间,你如果很忙就算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忱说,求你了。 第74章 223 宁晃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惊醒。 月在中天,梦里那股子难受邪火还在。 眼眶多少有些发酸,眨了眨眼,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眼前只有淡色的窗帘,缝隙中泄露的皎洁月色。 而他还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艰难地转了个身。 睡眼惺忪看了陆忱好半天,才确定自己身边这个人,就是梦里那个傻子长大后的翻版。 睡得这样安逸。 越看越来气。 瞪了这人好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脚把人从被窝里踹了出去。 陆忱人在梦里,没什么反抗,好大一个人,“扑通”一声就坠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从床下弹出来,头上顶着硕大的几个问号。 宁晃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盯着他眼睛冷哼,说:“陆忱,你他妈傻逼吧?” “没事儿回来拿什么东西。” 陆忱:…… 宁晃瞪了他半天,眼神儿恨得牙根痒痒,最后一裹被子,翻身就睡了。 一点儿缝隙没给他留。 陆忱扶了扶头,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哭笑不得说:“小叔叔,你……做梦了?” 小刺猬裹着被子骂骂咧咧,说:“不然呢?” 他想,对这种这家伙,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刚见时还觉得他多么深沉有城府。 现在一看—— 越看做越他妈来气。 要不是这个王八蛋说了爱他…… 小刺猬红着耳尖儿,却又磨了磨牙,把被子裹得更紧一点,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陆老板从地板上爬起来,偷偷掀起宁晃的被子一角,试图挤进去。 结果连个缝都没留给他。 他惯性撒娇,眼巴巴说:“小叔叔,我会冷。” 宁晃凶巴巴地瞪他,说:“自己拿被去,不然冻死活该。” 陆忱跟他对视了半晌,笑着认了命了。 说:“好,听你的。” 欺负了好脾气容让他的大刺猬,总要被硬邦邦的小刺猬球给找补回来的。 宁晃冷哼了一声,裹着被子,咕噜噜滚到床边儿去,离他好远盯着他,以示拒绝和嫌弃。 却听陆忱一边儿翻被子,一边儿轻声说:“小叔叔,那天我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要拿。” 他的口袋都是空空的。 他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发了一会儿呆,想了几个话题,又走了出来。 带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和脑袋。 那天他只是想见他。 宁晃冷着脸看他半天,说:“那也不许抱。”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刺猬。 ——功亏一篑。 但陆忱瞧了瞧床上气闷的小刺猬。 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224 宁晃的气一直到醒来都没消,连带着许久没出现的挑食技能都故技重施,皱着眉挑挑拣拣早餐。 撑着下巴,皱着眉,一会儿嫌早上的炒蛋里的胡萝卜碎,一会儿又嫌弃那一碟子白灼菜心太咸,挨个都嫌弃过一遍。 这个也不好吃,那个也不合胃口,嘟嘟囔囔都倒进陆忱的碗里。 说:“不好吃,不吃了。” 没吃两口,就跑到沙发上,只留陆忱一个人在那儿吃饭,自己拿着手机开始玩。 却又忍不住偷偷瞧陆忱的脸色。 见陆忱脸色没怎么变化。 他越发生起不知名的闷气来。 陆忱一筷子一筷子吃掉了两人份的早餐,说今天要在公司的健身房多待一个小时了。 宁晃也不理他。 陆忱却忽得问他:“菠萝包要不要吃?我早上叫了个外卖。” 菠萝包啊。 宁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半晌说:“凑合吧。” 陆忱切他的脉切得很准,菠萝包是他喜欢的那家港餐厅做的,外头的起酥皮焦黄酥脆,内里的面包却松软香甜,黄油切了厚厚一块,夹在中间。 一口咬下去时,黄油微咸的醇厚口感,被中和在面包热气腾腾的香甜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偏爱甜食,便也喜欢菠萝包这种,能够产生特别的,充满了热量的满足感的食物。 宁晃一个人大嚼特嚼,没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了三个。 陆忱不动声色地穿衬衫,打领带,出来的时候,瞧见他家小刺猬抱着肚皮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吃第三个,轻笑了一声:“少吃点,小心积食。”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却又意识到自己似乎给了他一点好脸色,重新找回自己又冷又凶的脸,说:“夏子竽说节目场馆变了,过两天要去外地。” 陆忱一怔,说:“什么时候说的?” 宁晃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点,说:“夜店玩的时候说的。” 陆忱血压上来了。 宁晃看他不高兴,偏偏高兴起来了,眉梢都微微扬起来,懒洋洋说:“节目录到后头几期了,都是选手之间表演的比赛,他们找了个大的场馆,都是可以开演唱会级别的。” 陆忱这下真的开始一阵一阵头痛了。 他家小叔叔本来就生着气,记忆也不全。 更麻烦的是,刚刚公布恋情,到处都是想钻空子、围堵小刺猬的狗仔。 陆忱越想越觉得担心,连经纪人赵哲在他眼里都不那么靠谱,半晌说:“什么时候?” 宁晃嘀咕说:“周末。” 有假,能空出时间。 陆忱开始给安助理打电话整理行程。 还没拨过去,手被轻轻一拍,手机就到了宁晃手里,按了个挂断。 这种打架耍帅的小技巧,宁晃向来玩得很好。 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嫌弃地轻哼,说:“别打,不带你。” 陆忱语调中带了一丝温和的压迫:“小叔叔,我会担心你。” 第104节 陆忱不说还好,一摆出这副面孔来。 小刺猬便炸着刺,非要跟他对着干,冷笑一声说:“那你就担心着,关我什么事。” 陆忱现在吓唬他已经不大好用了,记忆越是找回来,便越觉得,陆老板这条色厉内荏的大狗,只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叫得欢。 明明记忆里又蠢又笨,给他一点脸色都吓得惨兮兮。 凭什么他记忆里让他气得要命,醒了还要让他管着,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这条狗占了? 宁晃越想越来气,扬着脖子看他又太累,直接站沙发上俯视他,说:“你谁啊你,我就带上你。” 陆忱哭笑不得,说:“你说我是谁?” “你跟谁公布的恋情?”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那是你公布的。” “我说承认了吗。” 陆忱还真让他问傻了。 宁晃乘胜追击,故作不屑地嘲笑,说:“你有名分吗,陆老板?” 第75章 225 “你有名分吗,陆老板?” 陆忱让他问的怔忪了片刻,蓦然闷笑一声,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说小刺猬怎么这样有脾气。 原来就是因为他表白了。 他踏实地得了那一句话,便整个人都活泛热烈起来,哪怕恼火也不会往外跑,冲他撒气都撒得格外有底气。 他瞧着宁晃抱着胸俯视他,占尽上风得意洋洋的眉眼,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刺,却又像是打胜了仗,威风凛凛的小刺猬将军。 他甚至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任性得这样惹人疼。 笑意却又禁不住蔓延起来,纵着他慢慢说:“嗯,在这儿等着我呢?” 宁晃让他笑得耳根有些发热,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让他看穿了,轻哼着说:“怎么?没法反驳了?” 他从下往上看着宁晃,看到软蓬蓬的,漆黑的发丝,下头那白里透红的耳朵。 喉结动了动。 他笑着“嗯”了一声,讨好似的勾了勾他的手指,说,确实,那小宁老师,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一会儿,又可怜巴巴说,看在菠萝包的份儿上。 小刺猬不禁捧,更不禁顺毛捋。 宁晃看了他半天,想到美味的菠萝包,让他笑时眩惑的眉眼闪了一下。 又见他眉眼温顺乖巧,越发膨胀起来了。 陆忱又加紧转圜,温声说:“……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儿上。” !!! 小刺猬就听不得这话,三两句让他捧成了吹了气儿的气球刺猬,轻哼了一声,却扯过他的领带。说:“你要来也不是不行。” 三十岁的陆老板温顺点头。 宁晃慢条斯理说:“我缺个助理,你得听我的。” 锐利的眉眼一骄横起来。 越发惹得人心里痒痒。 陆忱说:“好。” 宁晃定定看了他片刻,这才轻轻松开了他的领带。 想起自己刚刚抓过菠萝包的手,又看了看领带上的油渍,又若无其事说:“领带换一条去,脏了。” 好像不是他弄脏的一样。 226 节目的场馆租在南方城市,下飞机时还不觉得冷, 进了室内知道南方冬天的厉害。 跟北方那种落了雪的干冷不一样,是湿漉漉黏答答,如影随形的冷,不知不觉就从皮肉冷到骨头里。 录节目的时候也一样,场馆里头没什么像样的取暖设施,在舞台上聚光灯照着还好,台下就潮湿阴冷得厉害,尤其是准备时间,一直坐在那儿不动弹,就算是休息室,也没暖和到哪儿去。 台上穿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下来都捂着外套倒抽凉气。 毕竟裹着羽绒服录节目也不好看。 宁晃衣服下头贴了一排暖宝宝,下来就直跳脚。 放在平时,其实宁晃也能忍忍。 但这几天骑在陆老板头上,已经骑惯了,有意要折腾陆忱,就格外娇气。 开口就是:“我冷了。” 这几天连陆老板都不叫了。 陆老板就鞍前马后给他找更厚的羽绒服。 又差使陆忱去找小毛毯。 找到了小毛毯又要热水袋。 颐指气使、作威作福。 别人还都不好使,非得陆忱跑进跑出,他才觉得舒坦。 惹得夏子竽在边儿上说风凉话,调侃宁晃:“公开了就是不一样啊。” “平时把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终于舍得拿出来用用了。” 之后录了节目,陆忱就在台下找个地方看。 尤其今天的小刺猬特别好看。 自从习惯了失忆之后的状态,录节目越来越有模有样,连后台人员也习惯了他的忽大忽小,连准备服装的造型老师,都是给他准备两套。 大的一套,小的一套。 而且还不是一模一样的两套。 今天穿得这套特别花哨,墨绿的复古棒球服外套,里头搭了一件饱和度不高的,脏粉色t恤,越发衬得他皮肤白净,锋芒毕露。 马尾上还绑了粉色的挑染脏辫,搭着粉色金丝圆框的墨镜。 叮叮当当的夸张饰品,衬着十八岁青涩的面孔,点评时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泰然。 听到好听的作品就眼睛发光,甚至会轻轻跟着哼唱两声。 以至于哪怕台上无数的年轻漂亮的面孔,还是没人能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陆忱更不可能做到。 录到中间休息的时候,宁晃就蹲在台边儿,跟台底下的观众闲聊。 他其实是不擅长聊天的,但台底下的观众跟他说话,他就听着。 问他,他也会简简单单答两声。 也是他公开恋情的风波太大,下头似乎有人问他恋爱的事儿,他就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人家问他,说:“小宁老师,你们谈了多久啊?” “有人听过陆总喊你小叔叔,你俩是远房亲戚啊?” “这个叫法好甜啊。” 小宁老师没想到他们已经挖得这样深了,脸色蓦地涨红,嘴里却不大服气地嘀咕:“你们怎么问那么多,狗仔派来的奸细啊?” 台底下观众就一阵善意的哄笑。 还有人小声说:“小宁老师,你才十八岁,你可不能被骗了啊。” 小刺猬好面子,冷哼说:“我借他个胆子。” 这话其实二十几岁的宁晃说出来,还挺有威慑力的,偏偏他现在顶着一张十八岁的皮,便叛逆小青年似的可爱,惹得观众笑起来。 哪怕宁晃辩解说,自己不是真的十八岁,其实记忆已经找得很多了,下头也只剩下了怜爱慈爱的目光。 陆忱看出来了,他周围那一圈估计全是他的妈粉。 他站在人堆儿里,浑身上下都是那股与生俱来的魅力。 恰到好处的光彩夺目、恰到好处的适宜舞台,却又恰到好处的纯粹自然。 隔着好些人,宁晃似乎看见了陆忱,冲他做了个鬼脸。 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披件外套再跟他们聊,别着凉了。” 舞台有聚光灯,比台下能好一点,但宁晃那一身,的确也算不上暖和。 谁知宁晃摆弄了一下手机。 发了个翻白眼的黄豆脸。 陆忱又给他发:“刚才还说冷呢。” 这次是两个翻白眼的黄豆脸。 陆忱拿自家叛逆模式的小男友没法子,认命地叹气。 宁晃隔着老远看见他愁眉苦脸,倒越发高兴了,跟台下观众聊得更起劲儿。 没过几分钟。 第105节 忽得听见低低响起了一声惊呼声。 继而有人窃窃私语。 他愣了愣,只见自己身边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影子。 他甚至没细想,就知道是谁。 ——连摄像大哥都追着拍的,还能是谁。 随即陆忱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助理,在身上裹了一件轻飘飘的羽绒服。 真的很暖,还带着一点柑橘的香调,手里也跟着多了一杯热茶。 他只顾着置气,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他以为陆忱会说什么骚话。 却只听见陆忱在他耳边说:“喝点东西,捂一捂手,暖和暖和。” 下面观众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叫得乱七八糟。 宁晃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区区一个陆老板而已,非要跟着他,上来了就上来了。 谁知道让这些人起哄得心慌意乱。 陆忱却一眼也没有向台下看。 他发现,他是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陆忱。 在五色斑斓的聚光灯下。 陆忱向来温和内敛,不喜欢人群,更喜欢做幕后的操盘。 哪怕是三十岁的陆老板,也有些无所适从,他能看得出来。 他说:“你还真上来啊。” 陆忱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笑着的优雅凤眼,像是能把他的心思看穿。 “小叔叔。” “被爱的人会有特权。” 227 18岁笔记: 夏子竽说得对,陆忱这老流氓不能惯,要狠狠用起来! 隔几天,34岁在用起来三个字上画了个圈。 画了一个点赞的手指。 18岁: !!!不是那个用起来!!! 第76章 228 这次节目录制难得结束的早,傍晚时,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回了酒店。 宁晃却半点萎靡的意思都没有,不知怎的,倒透出一股愉悦轻快的味道。 陆忱就在那拆行李,安放随行用品,顺便还负责检查酒店的卫生。 检查之细致,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老板是酒店总公司雇来检查工作的托儿。 宁晃就坐在沙发上,抱着胸监工。 又刷一刷手机,看见他跟陆老板站在舞台上的照片已经流了出来。 舞台灯光下。 陆忱低着头静静瞧着他,一瞬不瞬。 也不知是不是陆老板雇的水军,一个劲儿吹他俩有多配,他瞧见了,便忍不住翘嘴角。 宁晃回过头的时候,陆忱正捻着被子瞧。 他忍不住开口说:“看什么呢?” 陆忱说:“被子有点潮了。” 宁晃“哦”了一声,又跟他抬杠,说:“这边儿不管这叫潮,叫润,下雨了都这样。” 陆忱笑着说:“你跟谁学的方言?” 宁晃说:“忘了,应该住在这边的时候,是跟谁听来的。” 陆忱依稀瞧出什么来了,就凑过来问他:“你有话跟我说么?” 小刺猬努努嘴说,没有,干你的活去。 却又绷不住笑,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陆忱罢工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不问你为什么高兴,随便说会儿闲话也行。” 这几天宁晃跟他闹脾气,竟没能说几句废话。 他有些不大适应。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找了一包核桃塞他手上,轻哼,你别闲着,帮我剥会儿核桃。 他便给他剥核桃。 陆老板是有几分猪油蒙心的变态在身上的。 宁晃越是骄傲恣肆,他竟越发瞧出几分色劲儿来。 只是强压下心思,怕又惹恼了自家小祖宗。 只低着头认真给他剥核桃。 剥一点,便吃一点。 后来小祖宗连手都懒得动了,送到嘴边儿,就低下头吃,嘴唇像麻酥酥吻在他的手心儿。 陆忱为了分散自己的心思,问他:“你在这边住过?” 小刺猬“嗯”了一声,说,时间不久。 说着,又瞪了他一眼:“我就说你不用跟过来。” 过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核桃,跟他闲聊。 他是高中念到一半就辍学出来了的,他那会儿上课净写歌来着,成绩也总是不好不坏,将将能考上个大学,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了。 那时候教导主任天天耳提面命,给他讲知识改变命运那一套。 他心里也门儿清,但就是放不下写歌,放不下吉他。 想参加艺考,但走那条路总要花钱,而他两手空空,连生活费都靠兼职驻唱赚。 好学生陆忱打了个岔,问他:“不好不坏是多少?” 宁晃咳嗽了一声,给他说了卷面分数。 好学生陆忱:…… 没好意思嘲笑小朋友。 被宁晃凶了一眼。 其实是陆忱这个优等生眼界高,没见过这种不正经念书的坏学生。 宁晃嘟嘟囔囔瞪他,我算是成绩不错的了,起码能上个大学呢。 陆忱就忍着笑,嗯了一声。 那会儿他驻唱的酒吧有个人,也是个做歌的,跟他说可以一起去大城市驻唱,赚得多。最重要的是,没准儿能遇上做音乐的机会。 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跟学校请了个假,背着吉他就跟着上了火车。 跟温室里的陆忱不同。 野蛮生长的孩子就是这样,背着包、走了就是走了,没人有心力顾及他,人还活着,就什么都算不上大事儿。 “结果呢?”陆忱问。 宁晃有些郁闷地吃核桃:“没几天他就吃不了苦,自己先回去了。” 但是人都出来了,宁晃总不能也就这么回去了,宁晃丢不起那个人,更多的是,回去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干脆先漂着,什么城市都住过一阵子,走到哪儿都能落个脚。 漂着漂着,就再也没回去过。 宁晃的年少时代一点儿都不光鲜,也许做学生时还有几分少年意气,离开了学校便一路灰头土脸。 便总不愿跟他讲。 哪怕是小刺猬,轻描淡写地略说,也叫陆忱心尖儿一阵一阵发酸。 半晌说:“小叔叔,你到底怎么能忍得了我的。” 明明吃了那么多的亏。 程忻然也好,多年的漂泊也好,父母家庭也好。 他如果是宁晃,一定离自己这个麻烦精远远的。 宁晃黑着一张脸,凶巴巴说:“我哪知道。” 说完了,又自觉失言,不该让陆忱看出他喜欢他的。 见陆忱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低着头说。 第106节 “可能一开始也不是看上你了,就是……看你有点儿可怜。” 明明是看着俊秀高大的大男生,偏偏气质一潭死水,既无愤怒,也无畏惧,只有绝望和寂寞。 好像他要是不管他,他或许有一天就会消失在城市的边缘。 “后来……” “后来你是不是做饭时给我下药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他哪儿都好? 宁晃瞪着他。 陆忱禁不住让小刺猬逗笑了。 229 核桃吃完了,他还靠在沙发上。 陆忱问他:“现在还冷吗?” 宁晃轻哼一声,说:“你过来。” 陆老板挨得近了。 宁晃的手就扯出他的衬衫衣摆,塞进去问他:“冷吗?” 陆忱温声道:“不冷。” 他凶巴巴说:“那不就得了,空调都开了有一阵了,还问什么问。” “笨死算了。” 抢白抢得利索,一点道理都不讲,手却也不抽出来。 宁晃在灯下打量着陆忱的眉宇神态,喉结肩颈,再往下,却忽得耳根一热,不知怎么的,就生出邪念来。 指尖儿慢慢向上攀。 陆忱愣了一愣。 却被小刺猬凶了一眼,说:“不许动。” 陆忱便忍着笑说:“好。” 宁晃安慰自己,他就是检查检查陆老板的健身成果。 ——很大,还很有弹性,很暖和。 隔着衬衫,能看见自己作乱的手。 小刺猬耳根越来越红。 便听见陆忱叹息问他:“助理工作还包括这个么?” 宁晃居高临下说,怎么,不行? 陆忱只能认命。 宁晃盯着那双温雅的眼睛。 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喜欢得意的不行。 他自以为拿捏了他的把柄,得到了爱意,便可以作威作福无所忌惮。 贪婪地嗅他身上的气息,甚至跨坐在膝头,小声命令他轻轻吻他。 他喜爱陆忱克制着欲望的轻吻。 一切都小心翼翼,他手掌下温热紧绷的身躯也这样恰到好处,明明是那样大一只的陆忱,比他年长的陆忱,却要在他的要求下极力收敛自己,只能乖巧地满足他。 这种掌控危险动物的快感,越发涌上脑海。 他却不明白这沉迷感从而来。 他又小声让他吻自己的耳朵。 陆忱也照做了。 敏锐的耳垂被纳入温暖湿润的口腔,连呼吸声都完美地照料了听觉,他发出小动物似的、细碎的闷哼声。 他伏在陆忱的肩头,整个人都晕红起来。 之后就这样细细碎碎地吻,陆忱咬疼了他,他便凶巴巴推他一把。 得到了歉意似的笑,又重新陷入陆忱的怀抱。 有陌生的情潮涌动时。 有电话打来。 他接起来。 听见夏子竽在电话那边大声喊他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 听见陆忱在边儿上问:“谁?” 他说,夏子竽。 又跟电话那边说:“等我一会。” 便火速从陆忱身上跳了下来。 动情的人不止他一个,陆忱声音是哑的,眼尾已经烧起了晕红,还以为夏子竽出了什么事,问:“她怎么了?” “她在会所。” 宁晃说,“她朋友开的。” 陆忱顿了顿,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然后呢?” 叛逆小刺猬理直气壮,说:“然后我之前就说好今晚要跟他们去玩啊。” 陆忱:…… 隔了一会儿,陆忱一双漂亮凤眼眨了眨,说:“你现在把我扔下,然后要跟他们去玩?” 宁晃说:“我都答应了。” 陆忱的语气越发温柔:“……宁晃,已经很晚了。” 小刺猬仍在作威作福的状态里出不来,看着陆忱衣衫不整的样子的确有点可怜。 ——尤其是衬衫都卷了起来,露出漂亮的腹肌,嘴唇也被他亲得又红又软,好看的眼睛水盈盈,一幅被他糟蹋过了的黄花大姑娘模样。 小刺猬权衡了一下,最终天平还是倒向了让陆忱吃瘪这一边。 ——老男人不能惯。 他当初把他扔在家里,现在他也要把他扔下自己去玩。 这样一想。 宁晃又硬气了起来,理直气壮“嗯”了一声。 那模样,像极了冷酷无情的渣男。 正待低头穿鞋说:“我走了……” 忽得发现自己整个人离地了。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他又被陆忱扛起来了。 “陆忱?!!!” ???怎么突然不听话了?? 第77章 230. 陆忱把人往房间扛。 宁晃就在那凶巴巴地说:“陆忱你放我下来,我都答应人家了。” 陆忱把人一路扛进套房卧室的门,闷声说:“不放,不许去。” 说着,反手把门一锁,一米八几的个头在门口一伫,谁也别想越过他去。 宁晃这两天颐指气使惯了,乍遇一次顶撞,越发来了劲儿:“你凶什么凶?凭什么不让我去?” 陆忱声音还是温和的,只是气势已经冷了起来,说:“上次去你跟师嫂去夜店,我就没说你,宁晃,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乎?” 宁晃轻哼:“你在乎不在乎管我屁事。” “宁晃。” 陆忱修长的眉已经压了下来,温和的目光也透出一丝压迫感。 宁晃还真不怕他。 平日里他犯了错,陆忱就这副德行教训他,但眼下他没觉得自己犯错,陆忱也没什么能教训他的。 他就抱着胸看他,轻哼说:“本来就是,陆忱,我又不是真的十八岁,我跟谁去玩,你管得着么你?” “当初你走了,我拦你了么?我管你了没有?” 陆忱没法儿反驳,就抿着嘴角看他,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见他说不出话,小刺猬便越发得了上风,仰着下巴瞪他,说:“陆忱,我想明白了,我当初就是在你这棵树上吊得太死了,才让你欺负。” “我多出去认识几个,未见的就让你吃准了,赶明儿你下岗了,我换个更乖的,不让我吃苦头的。” 这一句正好戳在他的死穴上,他跟小叔叔磨了十年,不远不近,一点儿见不到情动的苗头。 是,哪怕错过了最初的懵懂心思,小叔叔仍是待他好,仍是容让他,与他亲近。 但要是宁晃对别人心动了呢? 第107节 当初他错过的那些青涩爱意 ,万一让别人又掘了出来,宁晃还肯这样跟他在一起,等着他擦破衣袖也擦不出的那点儿火花么? ——小叔叔跟他,习惯了,也太累了。 他故作平淡,却是提心吊胆死守着他,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让人叼走了。 让小刺猬杀人诛心似的给点出来了。 陆忱让他几句话戳在心口窝,脸都黑了,偏偏宁晃嘴毒,一个劲儿说气话,说: “要不是我失忆了,外头还不知道咱俩好过。可见没失忆的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感情,你凭什么管着我……” 话没说完。 陆忱已经扯着他的衣袖拉过来,一巴掌揍在屁股上。 没解气。 下意识又对称了一下。 用的力气不大,就“啪”“啪”两声闷响。 宁晃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后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他。 宁晃:??? 陆忱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俩人都傻了。 陆忱解了气,那一阵子恼火下了头,立刻意识到自己就不该跟十八岁的小朋友计较。尤其是小叔叔本来嘴就毒,嘴上说的却向来不是真心话。 开口想哄,却又见宁晃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嘴巴颤抖半天,喊他:“陆忱!” 他老老实实低头“嗯”了一声。 小刺猬刚才的气势,早让他两巴掌给拍得散了,再壮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尤其是脑子一团糨糊的时候。 耻辱地抓住自己衣角,半天憋出一句:“我实际年纪比你大,辈份也比你大,你,你得尊重我……” 陆忱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敢对小叔叔这样。 可见人是欺软怕硬的,他是越来越过分了。 宁晃让他笑得又炸了毛:“你笑个屁啊你,你要脸吗?说不过就……就那个?” 陆忱咳嗽了一声,忍住笑说:“那个,疼么?” 不疼。 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宁晃骂骂咧咧不说话。 整个人都红得通透,不敢看他,咬着牙要走,却又让陆忱压在墙角,笑个没完。 陆忱说:“我错了,我让你打回来行不行?” 宁晃骂骂咧咧说:“谁稀罕打你。” “——你起来!” 陆忱不起,骂骂咧咧缠缠歪歪,不知怎么,就抱了个满怀。 老流氓一本正经说:“那要不我给你揉揉?” 宁晃说:“你要脸吗你?” 宁晃让他抱着,已经撑不住凶劲儿了,整个人都软得厉害,嘟嘟囔囔推他,说:“我不去会所了,你他妈……松手。” 后头那句话,已经又软又黏糊了,小刺猬招架不住他,让他亲得腿软。 隔了一会儿,手也忍不住搂他的脖子。 贴得跟烙饼似的,不知不觉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被他发现了,臊得厉害,又不舍得松手。 他笑着啄他耳朵,叹息着呢喃:“小刺猬。” 刚才还是拿刺儿冲着他,现在又随便他揉肚皮,勾得人神魂颠倒。 宁晃没听过他心底对他的称呼,骤然警惕瞪他,说:“你叫谁呢?” “你,”陆忱闷笑着,不等他继续问,就小声说,“会弄吗?” 宁晃不说话,就是耳根粉了,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就撇过头去嘀咕,说:“……你要干嘛?” 轻轻的拉链声音响起来。 陆忱啄了啄他的耳廓,小声哄他,说:“我想帮帮你……” 后头的话消失在耳鬓厮磨之间。 他发觉自己贪心得厉害,享受过被他守护着的温柔还远远不够。 想仰望,又想被依赖,得到了纯粹的亲近,又贪图着亲近之外的欲望。 他想做他的亲人、爱人,又想做他的监护人、被监护人。 他的前辈、后辈,他的一切。 他想永远包裹着他。 231. 夏子竽给他打第二次电话的时候。 宁晃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湿漉漉融化了轮廓,连意识都软绵绵的。 陆忱还抱着他,他的脸埋在陆忱怀里,傲慢青涩的眉眼统统化成了慵懒的春光,连脚趾都蜷缩着红透了。 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还是陆忱从被子里摸出来的。 见屏幕上显示着夏子竽的名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宁晃耳根一红,不敢看他,在他怀里转过身去。 这就是默许他接了。 便听见身后陆忱接了电话,断断续续跟夏子竽说。 “他没空。” “对,我不让去。” “谁是法西斯了,他现在才多大,你天天勾着他出去疯什么。” 这话说得真跟他长辈似的。 小刺猬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心想装得倒像那么回事,谁家长辈给他做那个。 鼻端皱了皱,却嗅到了陆忱手心儿的气味,越发目光闪烁耳根发烫。 是他自己的味道。 陆忱那边儿跟夏子竽通完电话,把手机塞回到他手心儿。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捻着自己手机,看了又看。 陆忱看出他嫌弃来了,搂着他闷笑,说:“你怎么自己都嫌弃。” 宁晃也想不明白,陆忱连他穿着衣服上床都唠叨了半天的人,怎么忽然洁癖就都好了。 他耳根红着,偷偷踹陆忱,说:“你赶紧洗手去。” 陆忱不情不愿地离开小刺猬温暖的被窝,叹息着起床,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见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洗手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宁晃这才慢吞吞爬起来,用床头柜的湿巾擦了擦手机。 擦干净,湿巾团成球,又懒得下床,宁晃跪立在床上,瞄准了垃圾桶。 “biu”一下,精准入篮,还是空心篮,连自己裤子掉到腿弯也不知道。 小酷哥得意地暗自比了个“yes”。 第二团。 瞄准,精确的抛物线。 却正好见陆忱从洗手间出来,问他:“你要不要换一下睡衣,然后我让酒店送点宵夜……” 湿纸团落进陆忱面前的垃圾桶,宁晃的裤子还在腿弯。 面面相觑。 宁晃脑子一瞬间空白,然后飞速缩进被子里,连脑袋都不露。 陆忱咳嗽了一声,憋笑憋得声音都颤了,半晌说:“……我去找睡衣给你。” 宁晃缩在被子里,骂陆忱骂了一百八十多遍。 他今天到底丢了多少的脸! 冷不防看见手机叮咚一声,微博推送。 配图是白天他们录节目流出去的舞台照片,似乎风评有所转向,以至于好些人都开始好奇他俩之间的关系。 到了晚上,信息发酵得差不多,便冒出了许多推送文章。 眼前这条,标题是:深扒陆宁夫夫恋爱长跑,毕业典礼早有旧情。 陆宁夫夫,什么鬼东西。 宁晃骂骂咧咧,谁跟他是夫夫,刚刚还吵架来着。 而且为什么陆忱的姓在前面,就不能是宁陆么? 宁忱也行。 给陆老板冠夫姓。 第108节 脑子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宁晃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链接。 第78章 232 视频是陆忱硕士毕业典礼的视频。 宁晃坐在下面。 他坐在观礼席很靠后的位置,难得穿了朴素的浅灰色西装,戴了茶色镜片的墨镜,饰品也没有,在人群中却仍是发着光似的显眼。 以至于在切换镜头去拍摄观礼席的时候,频频把镜头切到他身上,而他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注视着台上。 听完了领导和代表冗长的致辞,看着一个一个毕业生上去,领取学位证书,合影留念。 一个接着一个,笑起来时,都透着象牙塔里的纯粹和书卷气。 直到陆忱走上台。 他才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又收了回去。 低头看相册里的人。 很漂亮,颀长俊秀,气度温煦,哪怕是很少有人穿得好看的学士服,他穿起来也格外不凡。 没过多久,陆忱走下来,就握着学位证到了他的面前,静静跟他对视了片刻,半晌,把学位证放到他手上。 那锐利的五官才微微舒展,接过陆忱手中的证书,展开,看了一眼。 嘴角微微翘起,半晌说:“出息了。” 陆忱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晃拿着学位证书,站起身来,抱了抱他。 那体贴又克制,像是对待一个后辈的关怀。 他却不自觉抱得很用力。 仿佛这样就可以再也不松开。 他说:“小叔叔,我本来以为你不来了。” 宁晃终究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陆忱,人生大事。” 然这拥抱还是结束了,宁晃半晌说:“我本来问了赵哲,是不是该给你带束花什么的,他让我别太显眼,省得你下不来台。” “我就没带。” 他说:“不用带。” 又说:“小叔叔,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学校的食堂?” 他想像搬出去之前一样,跟宁晃笑着说话,他从前也想过许多次,可以带小叔叔逛一逛学校。 他生活了七年的学校,他想让小叔叔看一看。 他看到小叔叔的嘴唇抿了抿,半晌说:“我下午还有安排。” 他跟小叔叔一起住了这样久,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这是托词。 怔了怔,说:“就一会儿。” 宁晃看了看他,终于淡淡说:“陆忱,我这几天在筹备新专辑了。——我过得很好。” 言外之意,并不是心无芥蒂,也不愿他再打扰他的生活。 周围许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有人壮着胆子来问,他是不是宁荒,能不能签名。 宁晃早已习惯了这阵仗,只翘了翘嘴角,冷峻的气势却无形将人推出千里之外:“抱歉,私人时间。”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忱,半晌说:“你们认识?” 宁晃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远房亲戚,顺路看看。” 那人讪讪离开了。 而他动了动指尖,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浑身都冷得厉害。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然被抛下了。 宁晃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他,说:“一会儿你回你公司吗?” 他点了点头。 不知自己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立在那儿,整个人都灰苍苍。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 很久才轻声说:“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 隔了一会儿。 又说:“我去下洗手间。” 233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 礼堂的灯光那样炫目明亮,典礼的音乐还在放,毕业生在笑闹着合照,只有他胸口难受得厉害,像是被堵塞了。 旁边有师弟师妹凑过来问他,说:“师兄,那真的是宁荒吧?” 那时他父亲带来的流言还没有过去,好些人都传说他的钱来路不正,为了立稳自己贵公子校草的人设,为了平日穿得用的那些奢侈品贷款骗钱,跟男人交往。 如今见了宁晃,眼睛都瞪得圆了。 师弟师妹有意要替他正名,笑着问:“你俩什么关系。” “你追了那么久的星,居然是认识啊?” 他脑子已塞不下旁的什么,只木然答:“是我小叔叔。” 连周围不明所以的人都一片哗然。 学弟学妹长吁短叹,说:“乖乖,怪不得长得都这么好看。” “家族遗传,嫉妒不来。” 他却如梦初醒,忽得拨开人群,匆匆往洗手间走去。 学校礼堂的洗手间不止一个,一楼的人满为患,二层倒因为检修无人问津,他匆匆追着小叔叔的足迹跑上去。 走近了,却又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他听见宁晃在隔间里叹气的声音,是熟悉的,带着一点儿和熟人交谈的暴躁和玩笑。 他在家里时常能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跟夏子竽或是赵哲闲聊。 说话的内容似乎与他有关。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捎他。” “是,我说了要翻篇儿,操了,你才色令智昏。”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 似乎听见脚步声。 不说话了。 应当是电话挂断了。 他走到洗手间,从隔间下方,看到了小叔叔的皮鞋。 他敲了敲门,低声说:“小叔叔,这边洗手间在检修。” 隔间里头,宁晃“哦”了一声。 他声音闷闷地说:“小叔叔,你先出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宁晃不说话。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他鼻酸得厉害。 低声说:“小叔叔,我非常想你。” 隔间里的人一动不动。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而他像是决了堤的河水,仿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唇舌木讷地运动,一句一句说。 “每天都想见你。” “我今天开心得……手都在发抖。” “没办法不想你。” 洗手间的隔间里始终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他看见那双漂亮精致的皮鞋,向后退了一步。 他便仿佛怕他离开了似的,又向前一步。 他说:“小叔叔,求你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只是已经习惯了无助的时候,喃喃哀求他的垂怜。 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也可以。 隔间里的宁晃沉默了许久。 他的心脏一涨、一缩,挤出甘美又酸涩的汁水。 响起了幽幽的、小叔叔尴尬痛苦的声音。 “陆忱。” “厕所门锁卡住了。” 第109节 “我出不去。” 陆忱:…… 他有些想笑,却又眼眶发酸,笑不出来。 半晌说:“小叔叔,你往后退一点。” 隔间里小叔叔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退了两步。 他用力地用手肘撞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门锁“咔哒”一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立在那。 抿着嘴唇,握着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奈地低垂着头,半晌念叨:“……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234 他说:“洗手间检修,这个洗手间的门之前就经常这样。” 宁晃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低着头、傻乎乎地补充,说:“从里面开不开,从外头撞一下就开了。” 宁晃又应了一声。 问他:“带纸巾了吗?” 他当然是带了的。 匆匆从兜里翻出纸巾来,塞到小叔叔手里。 指尖触碰的瞬间,他傻乎乎地抖了一下。 宁晃却像是看不见一样。 却又禁不住,心里去想小叔叔的反应。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 他又喊他,说:“宁晃。” 宁晃抬眼看他。 他灰溜溜地换词,喊他:“小叔叔。” 宁晃低头“嗯”了一声。 拧开水龙头洗手。 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喊了一声。 只是还是晚了。 他来不及阻止。 宁晃让冷水喷了一头一脸。 他匆匆忙忙把水龙头拧上,扭头看见宁晃闭着眼睛,脸上湿漉漉的、灰色的休闲西装也湿了个透彻。 他低声说:“……这也是检修的原因之一……” 宁晃那双锐利的眼睛睁开。 死死盯了他半天。 “……陆忱。” “嗯?” “……你不会特别恨我吧?” 他没忍住,蓦地笑出声来。 宁晃说,陆忱,你他妈还笑? 他许久没这样畅快地笑过了,肩膀一耸一耸,怎么也停不下来,半天才说:“小叔叔,真的不是我。” “你今天……就是倒霉了点。” “这也太倒霉了吧?”宁晃也只是一时气话,心知跟陆忱没关系,却又一边擦脸,一边凶巴巴冲他伸手:“纸巾!” 他就抽出纸巾来,帮他擦干净头发,脸上的水渍。 两个人四只手。 也擦不干净。 他的指尖儿擦过小叔叔湿漉漉的发丝,终于顿了顿,说:“小叔叔,公司就在附近。” 学士袍和帽子脱下来,又脱下外套,披在了小叔叔身上。 他小声说:“……你去我那边……弄干了再走吧。” 宁晃不愿对上他的眼睛。 却又仍是忍不住对上。 定定看了半天,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骂了句脏话。 说:“走吧。” 他的嘴角终于又扬起了弧度。 虽然今天小叔叔很倒霉。 可他真的……很幸运。 第79章 234 他把小叔叔带回他逼仄的居所,不大的、四四方方的一小间,有一扇窗户,书桌和床都是从师兄以前的公寓淘汰下来的,高级得跟这个房间毫不相配。 他依旧将这里打理得很干净,但已经没有了住在小叔叔家时的生活气息。 桌子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材料、文件,角落里塞满了泡面,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热水壶、一口小电锅,生活用品买的都是最廉价的,以便于随时都可以被抛弃。 就像陆忱自己一样。 他背对着宁晃烧水泡茶,拉出许久没有用的电暖气,帮小叔叔把衣服烘干。 而宁晃坐在他的床上,脱去湿掉的衣服,穿上他的t恤和外套,又用他的浴巾擦干头发。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隔了一会儿,宁晃问:“有吹风机吗?” 他没有。 宁晃也没挑,“哦”了一声。 他的电水壶坐上了水,转头瞧见宁晃正穿着他的t恤,宽宽松松地露出脖颈锁骨,米色的运动服外套也像大了一码的oversize,碎发间还氤氲着些许湿气,便没有扎起,任由柔软地垂落,居家得像是他刚娶回来的新娘。 还坐在他的床边,低头拿着他的一本书在读。 却忽得听见宁晃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说:“怎么看起金融了?” 他低声说:“想赚钱。” 宁晃失笑,说:“眼界宽了,野心也大了。” 他想,如果想把小叔叔变成他新娘也算的话,那野心的确大得可怕。 宁晃跟他说闲话,问他:“你在这边儿住,平时怎么做饭?” 他小声说:“煮点面,或者叫外卖。” 宁晃说:“你现在倒是不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脚尖动了动,说:“有点忙,没时间。”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只是说:“赚钱的事不着急,工作也用不着那么拼命。” 他说:“好。” 宁晃半晌说:“毕业了,应当不用两边忙了。” 他摇了摇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扯着嘴角笑了笑:“有点迷茫。” 他已经没了家,如今又离开了学校。 他没法儿呆在小叔叔的身边,在这城市像一条流浪狗,只能追着钱的尾巴跑。 如果今天小叔叔没来。 他会落寞得可怕。 水烧开了,他又扭头给小叔叔泡茶。 滚沸的水倒进透明的杯子里,茶包被冲出淡淡的绿色,不是什么好茶,所以只有最初的一点茶香能令人安心。 宁晃坐在那儿,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问他:“……带人回来过吗?” 他说:“没有。” 黄昏的阳光贸然闯进这间房,为他们俩都染上了暖色。 他盯着小叔叔的指尖儿。 想着,哪怕能碰一下也好。 碰一下,他便不至于这样的干渴。 “不带个男朋友回来么?” “我今天看了你们毕业典礼了,好些人在悄悄看你。” 陆忱的确是所有毕业生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哪怕有无数流言蜚语,但单单是立在那里,就招惹了无数的目光来。 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也有,嫉妒的有,喜爱的也有。 第110节 学校里养出来的孩子,就是有一种招人喜爱的纯粹气质,懵懵懂懂稚气未脱,眼睛干干净净,盯着陆忱瞧时,眼底的仰慕也那样皎洁。 宁晃想着,淡淡说:“最好找个同城市工作的谈,将来不容易分手。” 他说:“我不会带别人来。” 宁晃却自顾自说:“你这地方很好,虽然小了点,却很安静,周末可以约个会,聊聊天,光线不错时,适合接吻……” 他说:“跟谁?跟你吗?” 宁晃住了口,冷冷地看他。 他一言不发,终于软下来,慢慢地、认真地看着他说:“小叔叔,我不会的。” “不会带别人来,也不会跟别人接吻 。” 宁晃说:“为什么不会?为了我?” 宁晃鲜少对他这样直白且咄咄逼人,他却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脏一声一声跳。 低头盯着小叔叔的指尖儿,想触碰的愿望,像是浸了水海绵,在一点一点膨胀。 宁晃故意笑了一声,说:“大侄子,你别告诉我,你这种行为叫守身如玉?” 他垂着眸说:“是。” 他没有一句话说谎。 宁晃却仿佛有些恼了,说:“陆忱,你他妈有毛病。” “你……” 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因为他俯下身,在吻他的指尖。 他痴痴地盯了许久,终于还是做了出来。 那一刻,仿佛这个世界总算有什么能接纳他了,灵魂都得到了熨帖。 宁晃的指尖儿弹了弹。 却良久无声。 他顺着指尖,吻到了手背,手腕。 他像是终于又回到了那时候。 他的小叔叔,绯红着脸颊,羞恼又粘人地在他怀里,推搡他,又勾着脖领吻他。 他最贪恋的,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拥有了一切的温柔时光。 他喉结滚动,干渴地吻上他的嘴唇。 软得他心脏乱跳,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舌尖儿跟着黏上去,他贪婪地吃他的嘴唇,小声喊他,小叔叔,小叔叔,我喜欢你。 像是这样就能回去了。 那时就应该说出来才对。 应该好好跟小叔叔表白,应该融在一起,应该除了接吻什么都不做。 阳光透过窗。 落在床上。 小叔叔说得对,这里很适合接吻,适合在阳光下,慵懒地品尝彼此的嘴唇,也适合做一场白日梦,占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虚幻得像是在梦里。 他们喘息着滚在一起,他在宁晃身上,嗅到了属于自己的气息。 宁晃最后仰面倒在他的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了下来,他又像大狗一样埋在他颈窝。 他得到了短暂而虚幻的幸福,甚至窃喜着、满足地翘起了嘴角,想要汲取更多。 只有从他的小叔叔的身上,才能得到的温度。 却忽得被宁晃扣住后脑。 宁晃耳根绯红,眼尾的情潮没有褪去,眼底却似初见似的冷淡发寒。 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宁晃盯着他眼睛说:“陆忱,这是最后一次。” 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宁晃静静说:“陆忱,我如果想要一个情人,什么样的都找得着,犯不着来糟践你。” “也犯不着糟践我自己的心意。” 宁晃沉默了片刻,慢慢推开他。 他慢慢扎起自己的头发,沉默了许久,说:“衣服不用换了,你这身……我回头寄给你。” 方才的幸福烟消云散。 “如果有感兴趣的人,就尽快找个对象吧。” “也好让我死心。” 宁晃轻飘飘说:“……我也尽快。” 他猛地攥住他的手。 没法儿松手。 尽快什么? 找到另一个感兴趣的人吗? 他有一种清晰的认知。 如果这时候松开宁晃,让他从这里离开,他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宁晃让他松手。 他不肯。 宁晃给了他一巴掌。 不重。 落到脸上还是心软,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他却终于还是红了眼圈,因为看见了小叔叔眼底隐隐的恼火和恨意。 他声音哑了,说:“小叔叔,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他,再变好一点。 走得再快一点。 他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他父亲的威胁。 说他已然没有了的家,回不去的、流言满天的学校。 怎么也没法儿放下的自尊心。 什么都抓不住的彷徨和痛苦。 他这些天很紧迫,工作不顺利时,险些跟师兄吵了起来。 师兄没法儿理解他死盯着钱不松手,直骂他眼皮子浅,人已经魔怔了。 但他始终不知道拿什么能换回他的小叔叔。 他说:“小叔叔,等我赚到钱会好吗?” “是不是等我有了钱,就什么都好了。” “如果能变好。” “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没法儿用喜欢来形容。 喜欢到根本没办法接受失去。 他说不出的,终于嗫嚅着,一股脑倒出来,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却还是视线模糊,怎么也看不清小叔叔的表情。 却只听到了小叔叔低声骂。 “小屁孩。” 还是个自以为成熟的小屁孩。 第80章 235 陆忱把宁晃的睡衣翻出来,又点好了宵夜,回来的时候,瞧见宁晃正趴在床上看手机。 忍不住在后脑勺揉了一把,低声说:“别趴着看,累眼睛。” 宁晃应了一声。 他看那视频却又有点眼熟,忍不住问:“看什么呢?” 宁晃说:“你的毕业视频。” 陆忱那一届的毕业视频在网上是找得到的,兴许是看在颜值的份儿上,给了他跟宁晃一两个镜头,被营销号减下来打上滤镜反复播,满屏幕飞爱心泡泡。 第111节 镜头里,他垂着头神色压抑,被小叔叔轻轻拥抱着。 他的学位证还在小叔叔手里。 他也怔了一下。 一瞬间想起了许多,笑着捂他眼睛,小声说,别看了,这段儿不许想起来,怪丢人的。 听得宁晃轻笑了一声。 “丢人什么,我什么没见过?” 陆忱这回听出声音不对来了。 低下头细一瞧,骤然瞳孔地震:“小叔叔。” 宁晃挑着眉:“嗯?” 他咳嗽了一声,说:“那什么,你变回来了啊?” 趴着的人舒舒服服转了个身,靠在床头,舒展慵懒地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怎么,我想起来了不高兴?” “大侄子,怎么看着有点儿心虚啊?” 陆老板装傻充楞,温声说:“没有的事。” 宁晃勾了勾手指。 他就俯下身。 让宁晃在额头上赏了个脑瓜嘣儿,说:“你厉害了啊,陆老板。” “招呼不打一声就公开。” “趁着我失忆,老虎屁股都敢揍了,武松都没你神气,怎么,你要改名叫陆松么?” “我看我现在管不住你了。” 他就捂着额头委屈巴巴说:“小叔叔,你十八岁可不好哄了,脾气大着呢。” 宁晃说:“你少来。” “现在知道装兔子了?一失忆,就大尾巴狼似的。” 这阵子他已经发现了,陆老板心眼儿多着呢。 他十八岁那傻乎乎的样子,要多好哄有多好哄,哪怕就陆老板说两句软话,把对付他的装可怜本事用一半,吓唬吓唬,也能把人拢得服服帖帖。 但陆老板偏不,又是公开恋情,又是纵着他撒脾气。 最关键的是,十八岁的记忆不全,想起来的大都是关于陆忱的记忆,余下工作生活方面想起来的都不多,也不长什么心眼儿,三两下就让陆老板蛊得晕头转向。 什么话都往外说,还让小自己四岁的大侄子揍屁股。 ——想想都丢人。 他不理陆忱,继续看那个视频。 陆忱也凑过来看。 他却在被窝下头偷偷摸小叔叔的手。 让宁晃一巴掌拍开。 又摸。 又拍开。 宁晃推他,说你不是不看么,别来发骚。 他闷笑,说,又想看了。 “想起了好多。” 宁晃看着视频的目光闪了闪,陆忱这次抓到了他的手。 继而成功把人捉进怀里。 腿夹着腿,搂着看完的。 南方的冬日室内是湿淋淋的冷,陆忱的怀抱却很热。 宁晃不自觉会想起,陆忱问他能不能等等他的时候。 兴许陆忱也想起来了。 正待开口的时候,却忽得听见手机铃声响了。 宁晃低头看了一眼,愣在那。 备注是: 妈。 236 宁晃盯着手机怔了一下。 方才还笑闹着的陆忱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你妈妈?” 宁晃点了点头,说:“多半就是来问你的。” 先前病情曝光的时候,他就费了好大功夫跟母亲解释,这一出恋情公开、公开得满城风雨。 宁妈妈不来问才是奇怪。 宁晃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有些不想接。 母亲再婚之后,他跟母亲沟通总是很别扭,每每讲过电话,都越发落寞。 兴许是他原本就不知该怎么面对爱着自己、却又无可避免走向生疏的人。 他下意识看了陆忱一眼。 陆忱说,接吧,我在呢。 他到底还是接了。 深吸了一口气,说:“……妈。” 电话那边儿还是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来问陆忱的。 他别扭。 母亲也别扭。 不尴不尬,不咸不淡。 他絮絮地低头应:“嗯,是。” “……谈了。” “人挺好的。” “是陆家的,你别瞎操心……不是,我不是生气了,你别想多。” 断断续续地说,眸子越垂越低。 却忽得见陆老板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把手机给他。 他愣了愣,不知怎的,就把手机递给他。 手机到了陆老板手里。 他坐在陆老板的怀里,听见陆忱声音温和,乖乖巧巧说:“阿姨好,我是陆忱。” 电话那边的妈妈显然愣了一下。 宁晃自己也愣了一下。 就见陆老板三两句就把话头带起来了,温声跟那边闲话家常。 “最近忙吗?年前我想跟宁晃顺便去看看您。” “宁晃说您最近腿疼又犯了,要不要到我们这边看看。” 宁晃瞪大了眼睛。 ——他压根儿就没说过。 他几乎没跟陆老板提过家里的事儿,就连失忆了的十八岁也没怎么说过。 又听陆老板笑了起来,说:“没事,不忙,宁晃正好在录节目。” “我跟他一起回去,正好上门见见您。” 窗外夜色静谧,星星正好。 宁晃就看着陆老板把他妈应付得妥妥帖帖,一句一句慢悠悠地聊。 竟然聊了十几分钟,还抽空给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目瞪口呆。 却又有些想笑。 “嗯,好。” “您也保重身体。” 手机回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聊完了天,挂断了。 他头一次感觉是长舒了一口气,而非怅然若失。 他看了陆忱半天,说:“陆老板,你长能耐了你。” 陆忱说:“定下了,过两天回去看阿姨,让她宽宽心。” “不然她总不放心我这个姓陆的。” 宁晃没说话。 陆忱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厚实的,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叫这一整个夜都暖了起来。 第112节 宁晃低着头发呆了一会儿,终是嗤笑了一声:“谁让你叫阿姨了,我都比你大一辈,你叫我妈阿姨?要脸么?” 陆忱笑着说:“往上叫,就该是奶奶辈了,不是把人叫老了么。” “阿姨该生气了。” 说着说着,又撒娇似的埋进他颈窝,低语:“再说了,小叔叔。” “我人都跟你了,肯定得随你的辈分。” 人都跟他了。 宁晃听着,便心情好,不自觉翘起嘴角。 又听陆忱一本正经说:“回去我就管我爸叫老哥,赚大了。” 他没忍住笑,轻拍了陆忱一下,说:“去你的。” 三十岁了。 还是没个正型。 只有失忆时能装一装正经,却又装不住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侧过身,轻轻勾住陆忱脖子,慢慢地、缓缓地靠上去,吻上了他的脸颊。 嘴唇贴上了脸颊,静静驻留了许久。 明明总是触碰。 这个吻,却从目光,到心尖儿,都柔软得一塌糊涂。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陆忱,骤然就红了眼尾,盯着他贪看个不停。 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一直这样跟他对视,别过头去,嘀咕说,哪有看着别人亲的。 陆忱的笑意不自觉蔓延,从身后搂着他,细细碎碎吻他的耳后,颈侧。 吻到他几乎融化在陆忱的怀里,目光朦胧,紧紧抓住着禁锢着自己的手臂。 陆忱低声说:“小叔叔,我一直都在的。” 他“嗯”一声。 陆忱说:“以后也会在。” 他的睫毛颤了颤 ,低声说,知道了。 陆忱便在他颈窝轻声笑,说:“小叔叔,能不能再亲一下。” “就刚才那种。” 这次他的吻落在了嘴唇上,辗转磨蹭,转瞬被扑在床上。 陆忱不知道哪来的兴奋劲儿,含着笑,没完没了地蹭着他,明明还是那斯文俊逸的面孔,举止却俨然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傻狗。 隔了一会儿,又一本正经拉开距离,问:“我还是小屁孩吗?” 他盯了陆忱半天,撇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说:“……不是了,行了么?” 温柔了一些,成熟了一些。 虽然坏心眼,却把十八岁时的幼稚鬼也照顾得很好。 冷不防被陆忱兴奋地揉乱了头发。 他红着耳根拍开陆忱的手,半晌嘀咕。 “没大没小。” 第81章 237 回长海市的行程,安排在了节目录完以后的第二天下午。 宁晃通宵录了一宿,补觉补到中午,醒来的时候,陆老板在跟人开视频会议。 戴着耳机,声音压得很低,隔着几道门,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醒来时先洗了个澡,穿着浴袍、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踩过毛茸茸的地毯,懒洋洋推开门,倚在门框边儿瞧他。 陆忱抬头指了指屏幕,冲他无声地笑。 他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又晃荡去餐厅冲咖啡。 餐桌的罩子下摆放着陆老板留给他的三明治,咖啡机运作发出轻微的噪音,随即溢出醇厚的香气。 明明都是酒店套房,但陆老板在,一切似乎都会变得不大一样。 两杯咖啡都做好,陆忱便闻着味儿出来,偷摸拿走一杯,笑着说:“洗澡了?” 宁晃懒洋洋说:“昨晚录过节目,忘了洗了。” 卸了妆洗了脸倒头就睡,依稀记得陆老板唠叨了他好半天,后来见他太累,也就作罢了。 见陆忱手里还拿着几页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在读,他便说:“都说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陆忱却放下文件,搂着他笑:“不行,你别耽误我跟咱妈联络感情。” 宁晃耳根有点发红,推他说:“谁跟你咱妈。” 昨天还阿姨呢,今天就咱妈了。 要脸么。 陆忱说:“礼物我都买了,人不去,不就让你把功劳吞下了么。” 宁晃愣了愣,果然在角落发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 估计是这两天他跑去录节目,陆忱便开车去商圈儿采购去了。 看包装,奢侈品、药材、保健品,都买得很齐全。 陆忱说:“我问了师兄了,他说要是保守点就送镯子,新潮点就送手表,我就都买了。” “咱妈爱戴什么就戴什么。” 宁晃瞧了半晌,皱着眉说:“这也太多了吧?” 陆忱温声说:“你往常回去都带什么?” 宁晃嘀咕说:“钱。” 什么也没给钱实际,想买什么买什么。 陆忱就搂着他闷笑,说:“确实。” 当初小叔叔对他好,也就是一个劲儿给他塞钱,变着法儿地给他塞钱。 宁晃低头猛灌了一口咖啡。 明明是清苦的味道,偏偏在舌尖儿回甘。 又看了看。 那一堆里还有个女士包,明显是年轻的款式。 宁晃问:“你还给我妈买包?” 陆忱说:“你继父不是有个女儿吗?” 宁晃一时语塞。 陆忱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说:“你要是跟她关系不好……” 宁晃摇了摇头,说:“没有。” 陆忱没问。 宁晃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我继父跟他女儿,人都很好。” “只是我自己跟他们处不来。” 宁晃母亲再婚之后,伤了膝盖,重活做不了,家务只能做轻省的,没法儿出去工作,经济上一直依赖再婚对象的继父。 继父就是个普通的职员,养着一个亲生女儿已经够辛苦,再加上一个宁晃,便拮据到了一定程度。 宁晃那时十几岁,也知道自己是个吃闲饭的拖油瓶。 所以想继续学音乐这件事。 提都没提。 也没法儿提。 毕竟那小姑娘连买条新裙子都舍不得。 他们很好,他却只能离开,而当他稍有起色之后,却也很难再做出亲如一家的情态了。 错过了时间,于是彼此都成了过客。 所以当陆忱在那公司楼上跟他说,因为自尊心,不愿住在他家连累他,也没法儿向他求助,他其实瞬间就明白了。 年少时代都是那样过来的。 倔强,死要面子,心比天高,又不肯认命的小屁孩。 他和他都曾经是。 陆忱笑着说:“小叔叔,你看什么呢?” 他说:“没看什么。” 兴许是在看若干年前的笨蛋陆忱,又或许是在看眼前这个,精心筹备跟他回家、见他母亲的男人。 陆忱又懊恼抱怨,说早知道要跟他回家,就应该穿得稳重些。 他以为是陪小叔叔来录节目,顺道休息的,整理的都是些休闲日常的衣装。 去商场临时买了几件,但时间太紧,都不大遂意。 陆忱低头问他:“要不穿来时那件棕色的大衣行吗,会不会有点像学生?” 第113节 陆老板认真皱起的眉心里,像是藏了一点儿小火星,迸到他心口,烫得他酥酥麻麻。 却又那样熨帖滚烫。 他轻轻呼吸,鼻腔便充满了咖啡的香气,和陆忱身上的柑橘气息。 连意志也被侵蚀。 他倚在餐桌边,身上还透着沐浴后的湿意潮气,而阳光将他们重叠的身影,投在光洁干净的台面。 酒店的空调有些燥热。 他的扯过陆忱的衣襟,在他耳边低语,陆老板,在上飞机前,你想做吗。 238 他们俩险些没有赶上航班,急匆匆赶到机场。 宁晃上飞机时,头发没有扎起,里头的衬衫皱皱巴巴,从肩颈往锁骨向上,都浸染着惹人遐思的微红。 身上还透着靡靡的,没被彻底满足的味道。 两个小时,谁都没有吃饱,反倒越发贪婪。 最后他催了三四遍,陆忱才肯放他去穿上衣服,却又在披上衣服之后,又一次黏了上来。 陆忱在他身后帮他扯了两下衬衫,没有扯平,遂作罢。 倒是嘴角越发翘起来。 好容易赶上了,舱位还算宽敞,有两个挨着的座位。 他俩出门,只要有可以坐在一起的舱位,多半定的是这种。 拉上安全带,起飞时,他看了陆忱一眼,正对上陆忱的目光。 陆老板抿着嘴唇笑,他垂下头,看也不看他。 便被捉住了手。 单是指尖儿挨着指尖,就被唤醒了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情潮,每一寸皮肤都渴望着亲昵。 ——像之前一样的亲昵。 他敏锐得禁不起一丁点挑逗。 陆忱却将五指锲进他的指缝,勾着指尖儿摆弄纠缠。 一切都变得缓慢。 又时而向上摩挲到手腕,用手掌丈量着脆弱的围度,指尖蹭过细嫩的手腕内侧,又重新去轻轻挠宁晃的手心儿。 被他瞪了一眼,却不知为什么,越发放肆起来。 他如坐针毡。 动一动,好像越发不对劲儿。 好容易闭了一会儿眼睛,抑制住躁动,见飞机还没起飞,又忍不住扫码上网,查那玩意留在体内会不会有问题。 听见陆老板在他耳边说:“我以前就查过,不会有问题。” 瞬间火山爆发。 他骂了句脏话,让陆老板闭嘴,却又不自觉在椅子上动了片刻。 陆忱闷笑了一声。 他磨着牙说,陆忱,你再有下次你试试。 陆忱一本正经问他,说,什么下次?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再敢不戴…… 冷不防听见脚步声,空姐过来给他们讲解安全演示。 他瞬间闭上了嘴巴。 瞧见陆忱眼底的笑意,越发恨恨。 妈的。 越大越难搞,他怎么当初就没瞧出来,他养大了一匹大尾巴狼。 飞机起飞了。 冲上云层时,耳侧一阵阵嗡鸣。 陆忱伸手帮他捂住耳朵,他推了他一下,嘀咕说用不着,没那么娇气。 他又不是没坐过飞机,次次他家大侄子都照顾小孩似的照顾他。 陆忱松开了手,眉眼乖巧顺遂地说好。 飞机平稳时,他打量了陆忱半天。 陆忱委屈巴巴地说:“当时我没找到,又着急……” 他侧过头,温声说,陆忱,你低头。 陆忱垂下头。 嘴唇几乎要挨着嘴唇。 他凶狠地给了陆忱一个脑瓜瓢儿。 他冷笑着说:“接着编?” 陆忱不编了。 那惯常在他面前装出的委屈神色,也慢慢被笑意取代,只有眼底野兽似的、贪婪的占有欲,一点点浮现。 陆忱笑着吻他耳侧,颈窝,眼尾和耳根绯红,含着热度呢喃:“小叔叔,你有我的味道。” 他没有阻止他。 只是享受着亲昵时的满足和柔情,鼻翼禁不住皱了皱。 真的有么? 第82章 239. 回长海市的飞机有四个小时,宁晃睡了一觉,下了飞机,去洗手间稍稍清理了才出来。 一出门,见陆老板依着行李箱等他,手臂上搭着外套,脸上依稀挂着几分坏笑。 让他懒懒瞪了一眼,才把外套递给他,轻声说:“长海冷,温差大。” 他“嗯”了一声。 行李箱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过,长海的机场不大,往来人的衣着也朴素很多,他俩带着墨镜站在那,也招了许多人的目光。 他便催陆忱走得快些。 陆忱说“好”,行李箱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 忽得说:“小叔叔,我好久都没回来了。” 宁晃一边披上外套,一边问:“之前回来是什么时候来着?” 陆忱说:“好些年前了。” “就是还没搬回去那会儿,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了。” 宁晃说,那时候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瞧了陆老板一眼,对上目光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陆忱也无声地笑了笑。 惯性的暖意,又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宁晃问:“跟你爸妈说了吗?” 陆忱说:“没,不想说。” “酒店呢?” “订好了,车也订好了。” 陆忱推着行李箱,不疾不徐说:“这几天工作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陪你走走。” 宁晃“嗯”了一声。 走到出口时,瞧见好些人踮着脚、抻着头等亲友,摆弄一下手机,又往里头望一望。 宁晃的目光一掠而过。 却忽得顿了顿。 穿着长羽绒服的,长卷发女人,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他。 眉眼似曾相识,尤其是那薄薄的唇,透着几分脆弱凉薄的漂亮。 冷不防对上了目光。 女人便忐忑地将手从兜里掏出来,挥了挥。 他的下意识抬头看身侧的陆忱。 陆老板小声说:“阿姨想来接机的,不让我告诉你。” “——我跟你学的,你不许向我发脾气。” 宁晃给了他一肘子。 陆忱闷笑起来。 匆匆出去,站在妈妈面前。 隔了好久,低头慢慢说:“妈,我回来了。” 第114节 宁妈妈的眉眼舒展开:“回来了就好。” “妈妈想你了。” 宁晃那有点懒懒散散的劲儿,一下消散了,皱着眉,“嗯”了一声。 像是有一股子什么劲儿,拧成了麻花,艰难地展不开。 下意识握了陆忱的手。 陆忱回握了他。 他听见陆忱声音温柔,笑着冲妈妈点头:“阿姨好。” 宁晃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瞳。 蓦地安心了下来。 240. 长海市靠北,深冬时可以滴水成冰,下午走在小区,便已经人丁稀少。 大都急着回家取暖。 宁家三室两厅,进门时有扑面而来的暖气。 门口贴着对联,玻璃上还贴着窗花,墙上还有十字绣挂画。 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再婚的继父跑去另一个城市看女儿了,陆忱把东西放下,就坐在那儿陪着聊天。 长海的天气,陆忱的工作,膝盖的病。 一句跟着一句,陆老板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题,连新出的电视剧都能聊几句。 宁晃坐在边儿上慢悠悠剥砂糖橘,提到他的时候,才答一句。 让暖气烤得熏熏然,不知怎的,就在这絮絮的对话中、在陆老板的身边儿,松弛了下来。 剥了好几颗,吃了两颗就腻了,下意识塞给陆忱手边儿一个。 陆忱偷偷给他了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的功夫,就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把另一个塞到妈妈的手边。 对上妈妈了然的目光,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飘了眼神,继续坐在那儿听他们谈话。 隔了一会儿,问到了陆忱的父母。 宁晃咳嗽了一声。 宁妈妈就停了话头。 陆忱却笑着说:“我爸叫陆丰川,没准儿您听过。” “按道理,我得喊宁晃小叔叔。” 宁妈妈早就听说,却仍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宁晃。 宁晃正在把第三颗砂糖橘塞到陆老板的手心儿,忽得发现沙发上一圈儿人都看他,顿了顿。 片刻后说:“他爸死心眼,两家见面是见不了了,以后他要是有空,我经常带他回来看看。” 被宁妈妈嗔怪似的看了一眼。 最后却说:“能回来看看就好。” 陆忱笑着看他。 他没说话,低着头接着剥桔子,让陆忱拦住了。 笑着说:“小叔叔,橘子吃多了人发黄,你换个水果。” 他懒懒应了一声,又从果篮里捡了个苹果。 宁妈妈说:“到点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儿饭,晚饭总得留下来吃。” 陆忱就站起来,说:“我帮您。” 宁妈妈还来不及客气推拒,陆忱已经笑着过去了。 宁晃左思右想,只有一个人坐在那儿也不大对劲儿,也许自己也应该进厨房。结果刚踏进去一只脚,就让陆老板拎着后衣领给扔了出来,跟他说:“你少给阿姨添乱。” 宁晃手里的苹果一抛一接,倚在墙边笑说:“不是咱妈么?现在又改阿姨了?” 陆老板说:“不是不让喊么?” 宁晃勾起嘴角,说:“我说了不算啊。”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房间里却暖意融融。 两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就倚在门口斗嘴,忽得听见妈妈在里头笑了一声。 这才相视脸一红。 见他俩不自在,又背过身去洗菜。 陆忱低头在他耳边笑,说:“我在这儿跟阿姨建立友好关系呢,你别拖我后腿。”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你跟我妈那么友好干什么?” 他跟他妈都没那么友好。 陆忱问,你说呢。 宁晃垂眸不说话。 陆老板就咬了他苹果一口,直起身,又凑到妈妈身边儿去,低头问:“洗什么菜,我帮忙打个下手。” 宁晃低头看了看缺了个口的苹果。 又看了一会儿厨房。 陆老板高大的身影站在妈妈身边儿。 妈妈笑起来时眉目温柔。 不自觉看了好半天,一股子暖意,从眼底窜到了心口和指尖,化成了暖汪汪的一池水。 纤长的睫毛掩住眸子,肩膀也渐渐松弛下来。 他轻笑了一声,不自觉低下头,又咬了那苹果一口。 241. 晚饭是妈妈的味道,陆老板很知道怎么讨好长辈,说是帮忙打下手,就真的乖乖做洗菜工切菜工,也不显山露水。等菜出锅了,吃得风卷云残,做个无情的夸奖机器,最后再帮忙收拾厨房洗碗。 他声音好听,人也真挚,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宁妈妈根本不是这个黑心资本家的对手。 宁晃估摸着,陆老板离喊妈应该不远了。 吃过饭之后,原本是订了酒店的,宁妈妈却留他俩在家里住。 宁晃看了陆老板一眼,就点了头。 他俩住在一间,陆老板洗澡的时候,宁妈妈敲了敲门。 然后神神秘秘看了一眼浴室,神色紧张伸出一只手,冲他招了招。 宁晃疑惑起身。 被妈妈拉进另一个房间,把两个购物袋都塞到他手里,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镯子和表都太贵重了,你还给人家吧。” 白天还温柔和蔼的妈妈,左右四顾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 见宁晃不接,又皱着眉说:“我知道小陆有钱,但这还是第一次上门儿呢,这么贵的东西……” 宁晃这些年往家里打的钱不是小数目,看妈妈这副表情,陆老板应该送得很贵。 能把他妈妈吓成紧张小心的仓鼠妈妈。 宁晃怔了怔,勾起嘴角,到底是按着她的手说:“收着吧。” 妈妈还是犹豫。 他声音温柔了好多,低声笑着说:“他这是贿赂你,好改口喊妈呢。” 他很久没这样跟妈妈玩笑过。 总觉得自己这语调,都有些被陆忱传染了。 宁妈妈怔了怔,迟疑了一下,说:“那我先收这了。” “等你们缺钱了,问我要回来。” 宁晃说:“好。” 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陆老板正打着赤膊,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房间里的相片。 ——这房子是后来买的,但宁妈妈一直给他留了一个房间,把他的东西都保存在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片似乎是宁晃在校庆弹吉他时的样子。 抱着吉他,眉眼青涩又漂亮。 宁晃懒洋洋问:“你给我妈的什么东西,把她吓得要跟我退货。” 他本来以为陆忱跑去商场买的,也没多问,现在看来,应当是陆忱找人准备,专程送来的。 陆忱还在盯着照片看,笑着说:“我不懂这些,找师兄张罗的。” “我就选个样子。” 宁晃没说话。 却轻轻从背后拥他。 喊他:“陆老板。” 陆忱怔了一下,又问,小叔叔? 他轻轻喊他。 “忱忱。” 第115节 第83章 241. 第二天宁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儿。 在长海市。 母亲的家里。 身侧的陆老板已经早早就起了,只是他惯常录节目录得黑白颠倒,陆忱也不叫他,倒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越发一宿好梦。 他懒洋洋翻过身,脸无声无息埋进棉被,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和陆老板身上柑橘调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斥了鼻腔,越发引人微醺薄醉,连带着昨夜餍足过后的酥软余波,也漫无声息侵染了全身。 静静回味良久,终于穿了条睡裤,赤脚踩了出去。 甚至没有去搜寻陆老板的踪影,就先听见陆忱温和的声音,在乖巧给妈妈捧哏。 眼神看过去,瞧见陆忱正坐在桌前,跟妈妈一起包饺子,而妈妈在一本正经说他小时候的糗事。 “跟几个年纪大的打架,打不过人家,死咬着手臂不放,结果崩掉了一颗门牙。” “后来一天喝三杯牛奶,非要长高不可。” 陆老板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说:“现在也惦记着长高。” 话说到这儿,似乎是瞧见他了。 妈妈停了话头,陆忱看过来。 “起床了?”妈妈问。 “起了。”他答。 转头又倚着墙,懒洋洋挑眉看陆忱:“说我坏话呢?” 陆忱笑说:“让你睡懒觉,刚出去买一趟菜都回来了。” 宁晃说:“怎么突然想包饺子了?” 陆忱说:“今天冬至。” 宁晃这才看了一眼日历,还真是。 漂泊在外太久,想不起这些慢悠悠、无关紧要的节日来。 但猛然被人这样一提醒,仿佛这一天都变得特别了。 他跟陆忱四目相对,蓦地仿佛又忆起昨夜悄然无声,却又贪得无厌的欢爱了。 连那双漂亮的凤眼,都与素日不同,一波接着一波的温暖浪潮,无声在在每一寸皮肤汹涌,他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 陆忱说:“厨房留了点儿粥,你吃着垫垫,一会儿直接午饭下饺子。” 他“哦”了一声。 粥在电饭煲里,还是温热的,他盛了半碗过来。 却见那桌上的饺子包的很是标志,不是平日里白生生的,而是褶子绿,肚皮白,白菜似的水灵灵。 形状也小巧玲珑,皮儿薄,馅儿塞得肚皮圆鼓鼓,沾着些许面粉,俏生生立在篦帘上。 陆忱见他好奇看,便说:“阿姨教的,翡翠饺子。” 宁晃看了看,问:“什么馅儿的?” “三鲜的。”陆忱说。 “有虾仁吗?” “有。” “多放点虾仁。”他嘀咕着,忍不住用勺子偷偷去戳那鼓鼓的饺子肚皮,想看看里头到底藏了多少馅料。 让陆忱轻轻拍了手,没戳上去。 他看他。 陆忱便笑着看他一眼:“馋猫。” 这一声宁晃听出了些哑来,与昨夜的低语轻喃竟有几分相似的戏谑。 不知是在说这水饺,还是意有所指。 他蓦地红了耳根。 偷偷看了妈妈一眼。 见妈妈是笑着的,越发有些窘迫,低下头一口一口舀粥。 心知自己在窘迫什么—— 分明已经是在一起许久了,眼下倒像是新婚回门的热恋情人。 242. 宁晃把饺子沾着陈醋酱油吃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 见实在太好看了,还拍了好几张照片。 饭后陆老板又把宁妈妈和他都哄去客厅,自己刷碗去了。 妈妈坐在客厅,一个劲儿使眼色:“哪有只让人家干的,你去帮帮忙。” 他拿着手机不知在忙什么,嘀咕说:“一会儿就去。” 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瞧。 一张又一张,最后不知怎么想的,找到一张正在包饺子的照片,就发到微博上。 窗外是长海的小楼薄雪,近景是家常的餐桌,一只只饺子翠绿褶子白玉肚立在篦帘上,一只修长温厚的手,在绵软的面皮上捏出漂亮的褶皱来。 配字是冬至。 还行。 点击了发送。 没一会儿,就瞧见下头一条一条评论往外弹。 喊冬至快乐的。 说他终于更新了的。 问自从陆忱那边儿公布恋情,他本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其实没有这回事儿的。 他也不回复,就慢悠悠往下看,没过一会儿,就瞧见有人拿着放大镜看照片,问他正在包饺子的那只手是谁的。 “首先排除宁老师的。” “其次排除经纪人哲哥的。” “再排除所有女性选手和我自己。” “看手表啊朋友们,这还用问吗?” “+1,看手表的价格啊,连查都不用查好吧。” “陆总居然是贤良男德型的吗?这饺子包得很有点水平啊。” 近期出现在宁晃身上的焦点,就那么一个,没过一会儿评论区就失控了。 他盯着电视屏幕,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 评论区陆忱问他,好吃吗。 他抬头,看见陆忱正在厨房举了举手机,冲他笑。 他打了两个字,还行。 又删掉了。 最后发了个“嗯”。 不顾自己在网上掀起多大的波澜,就放下手机,终于起身走到厨房门边。 身后是妈妈赞许的目光,他盯着穿着围裙的陆老板看,说:“我过来帮忙。” 陆忱也不说用他,也不说不用他,把厨房门关了,先把送上门的人,抱到瞧不见的流理台上接吻。 吻过了,在他颈窝玩笑,说:“怎么舍得给我转正了?” 宁晃说:“他们自己眼尖,关我什么事。” 陆忱便抵着他额头笑。 “嗯,怪我,不该戴着手表包饺子。” “忘摘了。” 宁晃半晌不说话,隔着厨房玻璃门看了一眼,垂眸在陆忱耳边低声说:“……你收拾干净了么?” 陆忱明知故问:“什么?” 宁晃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威胁来。 陆忱便低低笑了一声,说:“早上就收拾干净了,连窗都通风过了,被子也没沾上。” “垃圾呢?” “早上拎出去扔了。” 黯淡欲雪的冬日,两个小情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一时聊东,一时扯西,一时又谈到夜里。 说着说着,陆忱便捉着他手取笑:“小叔叔,你脸皮这么薄,以前怎么装出那样来的。” 从前也晓得小叔叔好面子,但在他面前总装着一副云淡风轻、钢铁不入的样子,仿佛情欲爱意统统都没放在心上。 温柔淡漠,让他尝不出一点儿爱意来。 宁晃轻哼说,谁装了。 以前不一样。 第116节 怎么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只是睫毛垂着,反握着他的手,嘴角得意地翘起,眸子不经意泄出笑意和春光来。 手机又震了震。 宁晃摸出手机看,是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 问他:“刚刚看了你微博,你回长海市了吗?” “好久不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手机屏幕放在两人中间,他看见了,陆忱自然也看见了。 陆忱看了备注,骤然笑意假了三分。 连温柔的声音都绵里藏针:“你跟这人还有联系啊。” 宁晃拍了他脑袋一下,说:“别瞎说,很久没有了。” 陆忱不说话。 宁晃说,我欠他个人情。 “去可以,把我带着去。” 陆忱盯了他半天,捉着他的手,威胁似的盯着他:“……小叔叔,我可是转正了的。” 第84章 想要你。 243. 这人出现在他们第一次欢爱之前。 宁晃那时正因为赡养费用跟父亲打官司,负责的律师很年轻,比他们俩都要年轻些,竟然还是宁晃的半个歌迷。 像只活泼多话的小狗一样跑前跑后,一口一个宁老师。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小律师不知怎的,竟越发迷上他了,甚至倒贴钱请他吃饭见面。 那时陆忱的生意蒸蒸日上,跟小叔叔也相守多年,知道时,自己怔愣了许久。 他那天去常去的餐厅,瞧见宁晃在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隔着屏风,他瞧见宁晃坐在椅子边,喜欢的焦糖布丁吃了一点点,就搁在手边,慢慢听律师讲开庭事宜。 神色专注,马尾扎高,一件简单的衬衫穿得慵懒松垮,听人说话时惯性盯着对方眼睛,惹得那小律师不自觉脸红结巴起来。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小律师低头从包里翻卡,被宁晃捷足先登。 宁晃在冷淡毒舌之下,是有一些天然的体谅温和在的,无论是对夏子竽,还是对当年的他一样。 眼下对小律师也是淡淡的,说:“这是你的工作时间,我付钱就好。” 小律师不好反驳他,有些沮丧,眼睛却忽得亮晶晶:“宁老师,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小律师去把餐厅的钢琴师替了下来。 弹了一曲钢琴。 那小律师长得不错,白净斯文,光是坐在钢琴前,都显得卓尔不群。 自始至终,盯着宁晃不放。 那眼神儿他一眼就能瞧出来,与他当年的迷恋那样相像,只要一个火星儿,就要把他的小叔叔卷进火焰里头去。 下来时眼巴巴问宁晃,说:“宁老师,我弹得怎么样?” 宁晃说,还可以。 能让小叔叔说还可以,那就的确是弹得不错了。 小律师说:“从小家里就让学的。” “……宁老师,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宁晃怔了怔,似乎想了什么,骤然弯起了嘴角,懒懒散散“嗯”了一声。 一直慵懒锐利的眉眼春风化雨,让那小律师看得愣了。 他便胸口一窒。 那笑意他很熟悉。 小叔叔最初喜欢他、不经意间冲着他撒娇的时候,便时常盯着他这样笑。 他曾经让这笑意蛊得晕头转向,如今却不知多久没有瞧见了。 他没忍住。 就这样走上前去。 轻声喊他:“小叔叔。” 宁晃笑着看了他一眼,问他怎么来了。 “过来谈客户,听说你也在。” 他垂眸装作漫不经心,却轻轻按住他的肩。 当着小律师的面儿吻他。 宁晃怔了怔,少见他在外人面前这样,不自觉轻轻推了他一下。 那只手却被他攥住,握在胸前。 在嘴唇上驻留了良久,他将温存的笑脸摆在小叔叔面前,对着小律师,却伸出手去:“你好,陆忱。” “宁晃的男朋友。” 那小律师跟他握了握手,目光却在他和小叔叔之前游弋。 短暂交流后,他温声询问小叔叔:“谈完了么?” 宁晃问:“怎么了?” 他垂眸低声说:“我想你了。” 小律师手足无措了好半晌,收拾好东西,匆匆逃了。 宁晃懒洋洋低头吃布丁,笑着说:“陆老板,你突然犯什么毛病。” “又亲又抱的。” 他替他切开没有动的牛排,慢慢问他:“钢琴好听吗?” 宁晃慢慢说,还可以,磕磕绊绊的,但其实有点音乐天赋。 那眉梢眼角的柔情笑意已经褪去了,但始终没法儿忽略,越发收拢了指尖儿。 半晌才问:“打官司的事情,怎么没跟我说过?” 宁晃随口道:“不是什么大事,跟你说什么。” 陆忱说:“你父亲?” 宁晃“嗯”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说什么,勺子戳了戳布丁,漫不经心推到他面前,说味道不错,让他尝尝。 他拿过来尝了一口。 是焦糖口味的。 甜得浮皮潦草。 连宁晃看着他的眼神儿,都不知飘到了哪儿去。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温声询问,小叔叔,你想不想跟我出去度假? 宁晃挑了挑眉,说:“最近不忙?” 他轻声说,有时间。 其实只要小叔叔开口。 他随时都有时间。 244. 陆忱有些固执地,酸溜溜地盯着他。 宁晃坐在料理台上,瞧着陆忱黑了的面孔,笑话他,吃醋? 陆忱“嗯”了一声。 宁晃看了他半晌,把手机扔给他,翘起嘴角说:“你想跟着去,就自己回吧。” 陆忱这才满意起来,拿起他的手机,就在那小律师的信息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回。 “我带着爱人一起去,方便吗?” 得意洋洋,耀武扬威。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 “你见过的,陆忱。” 宁晃看着手机屏幕上不要脸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忱却仿佛得到了偏爱的大狗狗,无声地翘起了尾巴。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没一会儿,对方回了一串亮晶晶可怜巴巴的黄豆脸。 说宁老师,我也可以带着爱人一起吗。 他也是你的歌迷,想见见你。 陆忱傻了眼。 鲜少见到陆老板错愕的表情,宁晃轻笑了一声:“傻子。” 便跳下料理台,自顾自拿起海绵去洗碗。 留着他一个人来回看了那两条消息好半天,隔了一会儿,从背后搂住小叔叔,说:“你早就知道?” 宁晃说闷笑:“他发过朋友圈。” 第117节 “也不知道你当初醋个什么劲儿。” 陆忱搂着他低声说:“你不就喜欢这个类型么?” 宁晃倒挑了挑眉,嗤笑说:“我喜欢哪个类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倒让你陆老板给发现了。” 他便温声一本正经地总结:“乖的,听话的,温柔的。” 宁晃“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又继续说:“声音好听的。” “胸大的。” “能快能慢、干起来卖力气的——” 话没说完,就让宁晃把嘴巴给捂住了,一张脸又黑又红,扭过头去张望厨房外头。 他闷笑了一声,说:“刚刚看了,阿姨回屋了。” 宁晃这才松了一口气。 偷偷踢了陆老板一脚,低声埋怨:“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眼神儿却又不自觉淌出笑意来。 就是这种笑,一眼就能读出纵容和欢喜,勾勾缠缠,丝丝缕缕。 连带着发丝都跟着这笑意晃晃悠悠,挑逗似的调皮。 他眸子暗了暗,把宁晃的发掖到耳后,轻声低语。 说,小叔叔,你对他笑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心慌。 怕宁晃能给他的,也能同样给别人。 怕他抓不住的,会被别人抓住。 最后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确定对方的心意。 一次又一次地索求,小心翼翼、又谨慎克制,做过了一次,依旧粘着他不肯放。 只要愿意跟他做,至少就是有几分心意。 在发现小叔叔变小的时候。 甚至产生过难以言喻的窃喜。 宁晃早把这事儿给忘了,皱眉思考了半天,说:“我笑过吗?” 陆忱笃定地说,笑过。 宁晃想了半天,似乎终于有了点儿印象,慢慢问他:“你记得那天他弹得是什么吗?” 陆忱想不起来,说那时被醋意烧得神志不清。 恨不得进去把那家伙从钢琴下扯下来。 更别说钢琴曲了。 他原本就是音痴。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骂了一声,说:“我真他妈对牛弹琴。” 他怔了怔,却又听宁晃第二次问他:“那我问你,你记得我教了你两个月的练习曲吗?” 那天小律师弹琴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想起的却是陆忱笨拙学琴的样子。 陆忱说想要学吉他。 宁晃就曾经在露台上、在月色下,一夜一夜口干舌燥、让音痴气得头疼,教他弹同一首练习曲。 曾经手指被琴弦磨破,让宁晃握着手,低着头认认真真上药,骂他太笨,又让他歇两天再练。 就是这曲子。 他曾经在采访里说过喜欢,就有意教给自己的大侄子。 结果换了个乐器,这个傻子就听不出来了。 宁晃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一夜一夜注视着他,教他弹的曲子。 是这个音痴这辈子也读不懂的谜语。 他看了这头英俊温柔的蠢牛半晌,终于骂了一句,自己揭晓了谜底。 那曲名译成中文。 是我想要你。 不是想要谈一场恋爱。 是想要你。 第85章 心照不宣 245. 冬至和圣诞总是挨着,跟小律师约了吃饭那天,已经是平安夜了。 约的是西餐,很应景,出门时瞧见星星点点的雪花,那小律师撑开一把伞,护送着自己的恋人离去了,临行前跟宁晃握了握手,眼睛仍是小狗一样的亮晶晶,热度却已经凝聚在自己身侧人的身上。 握手时,宁晃笑着看了陆忱一眼。 陆老板稳如泰山,面含笑意,仿佛昨天吃了一晚上醋,来回听那曲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们俩并没有带伞,等人走了,宁晃忽地起了兴致,并不回家,反而跟陆忱在商业街漫无目的的游荡。 平安夜,零星的小雪并不影响这热闹,各式餐厅都坐满了人,街上情侣挨着情侣,成双成对的黏在一起。 这倒也有好处在——没人仔细去看他俩。 偶尔瞧见指指点点,或是举起手机远远拍个相片,他也早就习惯了,不以为意。 人潮汹涌之间。 陆忱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用余光瞧了瞧他。 仿佛对上了什么信号,先是一两根手指触碰,继而互相纠缠,最后便无声无息地牵了起来。 十指相扣。 手指交叉,微热手掌心交叠,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宁晃有些不自在,就这样靠紧了陆忱。 陆忱笑着问:“是不是还有点不适应?” 是不习惯的。 他却捉紧了他的手,嘀咕说:“管他” 他想怎样握,就怎样握,忍了许久,才能这样光明正大。 细细碎碎的霜糖从空中落下,还没落到手中,便已经消融了,一对儿一对儿的年轻情人从身侧过去,笑闹着的声音,在空气中徜徉。 冷不防被陆忱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说,这样呢? 他怔了怔。 在当街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小情人里并不显眼。 他一把年纪,却有些扛不大住,半晌说:“这个,有些过了。” 陆忱轻笑着“嗯”了一声。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隔了一会儿,陆忱含着笑问他,说:“那慢慢来?” 他“嗯”了一声。 继而抬头看了看陆忱的眼睛,低声说:“……慢慢来。” 两个人牵着手,就会不知不觉走得很慢,许久才能走过一家店去。 糖果,餐厅,服装,饰品。 走着走着,陆忱又拉住他,说:“你等等,我给阿姨买点圣诞礼物回去。” 宁晃懒洋洋说:“咱妈不过洋节。” 陆忱一本正经,说:“那是以前咱妈不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我了,连愚人节都给咱妈安排上。” 宁晃轻哼了一声,却又忍俊不禁。 说话间的功夫,陆忱拿起一条围巾,打量了半晌,说:“咱妈喜欢围巾吗?” 宁晃说:“喜欢,但你手里的不行。” 陆老板拿的那条,显然是年轻人的圣诞款,暗酒红和松柏绿的格子,细致的羊绒触感。 陆忱却说:“你戴着试试。” 说着,便把这条围巾轻轻围在他的脖子上。 他倒觉得陆忱合适,捡起条一模一样的,给陆忱系上了。 店里播着叮叮当当的圣诞音乐,他们俩站的很近,一个略低着头,一个仰起,细致地给对方系一模一样的两条围巾。 鞋尖对着鞋尖。 没说什么闲话,打得结也不太一样。 只有温暖柔软的羊绒触感,和脖颈指尖时不时的触碰。 第118节 都围好了,宁晃侧过头去看穿衣镜里的两个人,而陆忱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陆老板高大些,他清瘦些,陆忱的眉宇温和俊逸,而他则显得薄情冷漠。 相对立着,围巾却是一模一样的格纹色彩。 不知怎的,仿佛生长出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他不晓得这在不在“慢慢来”的范畴里,但这让他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不自觉捉住了陆忱的围巾尾巴。 陆忱轻声说:“好看的。” 他“嗯”了一声,半晌说:“还行。” 陆忱替他调整了一下围巾的角度,却忽得电话响了起来。 陆忱有些不大高兴地皱起眉。 宁晃这才从那醉人的暖意中回过神来,笑着说,接吧。 陆忱便走到店门口去接电话。 隔着玻璃,瞧见小叔叔已经在柜台,正在为那两条围巾结账了。 摸出一张卡。 犹豫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张。 依旧神色淡淡的,无形与人群拉开距离。 但浓密的睫毛下,是只有他才见过的,温柔的眼睛。 陆忱笑意越发浓了。 246. 电话并没有讲多久。 只是小叔叔的动作更快,回来的时候,宁晃已经把围巾都买好,倚在门口等他了。 他随口:“谁的电话?” 陆忱说了个亲戚的名字。 具体是哪个叔伯,宁晃似乎也记不大清楚,总之应当是陆家的人。 宁晃也不惊讶,问:“说什么了?” 陆忱笑着说:“问我是不是回长海市了,大老板怎么也不走走亲戚……” 长篇大论套近乎的话不必提,用简单的三个字总结了一下:“很热情。” 小城就是容易这样,亲戚朋友间消息传得很快,指不定在哪儿瞧见了两个人,就能传到亲戚父母的耳朵里。 宁晃说:“你呢,说了什么?” 陆忱说:“不想走。” 这口吻像极了宁晃,三个字把人顶得哑口无言。 在亲戚的口中,陆忱先是一个完美的好孩子,继而成了喜欢男人的变态,最后成了跟宁晃一样忘恩负义、狼狈为奸的叛徒。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宁晃说:“学坏了啊,陆老板。” 陆忱无声无息、低着眼皮笑:“嗯。” 宁晃笑了一声,并不继续问,反而给他看刚刚买的围巾。 除了他们俩一模一样的围巾,还有一条是给宁妈妈选的,是一条暖杏色的。 款式简单雅致,同样是羊绒的材质,很衬宁妈妈柔和的气质。 在这方面,宁晃向来比他家的大侄子眼光要好一些。 他面无表情把装着围巾的袋子塞到他怀里,轻描淡写说:“刷的是你的卡。” “回去说是你选的。” 陆忱勾起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早早就给过小叔叔自己的卡,用的是还他钱的借口。 但宁晃一次都没用过。 宁晃眼神飘了飘,又说:“这个季节,她爱吃草莓。” 陆忱闷笑,说:“回去路上就买。” 孺子可教。 247. 这天在外头走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家里很好。但这样短暂地避开宁妈妈的目光,偷来的、却又光明正大的亲昵,似乎更好。 像所有的情人一样。 宁晃牵手牵得习惯了,禁不住开始玩陆忱的手指,皱着眉说,明明手指很漂亮,怎么一弹琴就成了木头棍子。 这始终是他心中难解的疑惑。 陆老板始终不甘心,那首曲子别人都弹给他的小叔叔听过,他却怎么也学不会。 便问:“小叔叔,还能再教我弹吉他么?” 宁晃说:“等我失忆的时候再问吧。” 陆忱看他。 宁晃面无表情,说:“年纪小胆子大。” 陆忱笑出了声来。 宁晃说:“我那两个月差点死在你手里。” 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光了,他宁可跟陆忱做两个月。 夜色渐渐深了,雪停了,大街小巷的情人也渐渐散去了,宁晃说:“回家么?” 陆忱“嗯”了一声。 空闲的那只手伸进兜里,又缓慢地抽了出来。 他喊他:“小叔叔。” 他挑眉问,怎么了。 陆忱平静地,轻描淡写说:“我钥匙忘带了。” 宁晃愣了一下。 陆忱似乎没做过这种粗心大意的事。 嘀咕说,真的假的,你出门没揣兜里么?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 摸到了冰凉的金属触感。 他抬头看他。 陆忱却隔着衣兜,按住了他的手。 目光轻轻掠过他的眉梢,在他耳侧含笑说:“一不小心,忘了。” 晚上十一点,雪后的夜空澄澈明净。 已经这个时间,忘了钥匙,自然不能把睡下的妈妈吵醒来开门。 他盯着陆老板的眼睛。 狡诈可恶、貌似忠实的大狗。 片刻后,他睫毛缓缓垂下,慢慢问:“那怎么办?” 陆忱温声说:“……要夜不归宿吗?” 第86章 留给时间 247. 陆忱驾着车,在深深浅浅的黑夜之间中穿行。 小城刷了新漆的、高高低低的楼,树枝上明亮的灯饰,都这样一闪而过,他们钻进了幽深的隧道。 车影在壁上孤独地掠过。 宁晃坐在副驾驶,笑着问他:“陆老板,你要把我拉去哪儿卖了?” 本以为陆老板会哄他去酒店,谁晓得并没有,反而神神秘秘地把他拉上车。 陆忱温声说,去海边。 他的小叔叔就笑了起来,说:“海边要开好久,我先睡一会儿。” 他轻声“嗯”了一声,调了一下空调温度。 宁晃便眯起了睡眼。 他车开得向来很稳,握紧方向盘时驶出隧道时,仿佛缓慢驶出了这个陈旧小城的腹腔。 长海市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是真的有海的。 上次去看是很早之前,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并不是圣诞,而是年后。 那也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在家里过年。 248. 他那时研究生刚刚毕业半年,仍是孤身在外。 第119节 那时小叔叔跟他的交集,变得淡而匆匆,不忙时会一起吃顿饭,偶尔也会专程到他住的地方看他,甚至像从前一样,给他带礼物。 但一切仍是无可避免地,走进了一条漆黑孤独的道路。 他一步一步向深处行进,追随着的、只有墙壁上的旧日影子,和自己迷茫落寞的回声。 临近年关时。 母亲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 父亲执意认为是他的出柜让母亲失魂落魄,导致了这一结果。 他始终没法儿彻底视而不见,便最后一次回到家去。 就这样,像往常所有新年一样。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哗啦啦的麻将声,香烟的烟熏火燎,像是诅咒应了验。 这次的话题是对他善心大发的劝解。 他父亲显然无颜面对这些亲戚,铁青着脸避出去,这些长辈便劝解得逐渐直白。 一个嘬着烟跟他说:“小忱,咱们是自家人才跟你说,有些病得趁早治疗……” 另一个脾气爆些,把麻将拍在桌上:“这就是变态!” “咱们家就没有过这样的人,准是在外头染上的不干不净的毛病。” 烟味浓重,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起身要走,又被人叫住。 训斥他怎么连长辈说两句都听不得。 紧接着,又打出一张四条。 一片乌烟瘴气中,有人和蔼怜悯地叹气:“你这孩子,小时候不这样,怎么长大了变成这样了。” “你看看你爸妈,要强了一辈子了,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他的肩紧绷着,面色平静,头低低地垂着。 一动不动,像是被浇筑的一尊雕像。 冰冷,孤立无援,呼吸苦难。 甚至生出了荒谬的念头,或许做个死物还要好些。 长辈见他不答,又说:“趁早回来吧,大城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了就学坏,一个赛一个的狼心狗肺。” “你妈这次就是让你这事儿给吓得,你再不回来,没准闹出……” 忽得听门口一阵嘈杂。 不知在说些什么。 蓦地有人掀起门帘。 一阵清透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户外的落雪冷风,和他熟悉的味道。 那麻将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 瞧见宁晃就静静立在那儿。 墨镜还没摘,外套也没脱,马尾,高帮靴,手上一上一下抛掷着车钥匙,显然是刚刚冲了上来。 眉目精致锐利,锋芒毕露,浑身上下,都与老宅透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宁晃倚在门边儿,蓦地笑了一声:“都看我做什么,过年我来走个亲戚、串个门儿——不行么?” 自然是行的。 麻将桌上的人局促不安,始终不知自己该不该立起来看他。 只有他,傻愣愣地看着他。 “刺啦”一声。 宁晃用脚将一把折叠椅踢到他的身侧,大摇大摆地坐下。 修长的双腿交叠,接过一个年轻同辈送来的茶水,似笑非笑弯起眉眼:“聊什么呢?” “不跟我说说么?” 无人应声,一切话题都戛然而止。 只有僵硬的洗麻将的声音。 小叔叔没看他,只是懒洋洋盯着那张麻将桌,淡淡的、审视似的神色。 隔了片刻,有人脸上堆了僵硬的笑容,尴尬说:“这不是、闲聊天呢吗……” “那、那什么,咱们都好久没见了。” 陆忱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毕竟这话题转的生硬又滑稽。 这次没人看他。 只有小叔叔的目光,淡淡落到他身上。 嘴上却慢慢说:“见不见的,倒不重要。” “你们接着上句说,狼心狗肺那段。” “我想听听。” 这些人嘴巴粘了胶水似的张不开。 连麻将声都渐渐停了。 宁晃慵懒地坐在那儿,却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镇场似的压迫力。 屋里沉默了半晌。 见没人说话,宁晃坐在那,慢悠悠把杯里的热茶喝完。 一口一口,仿佛整个房间都在等他这一杯茶。 半晌,站起身来,把茶杯轻轻搁在麻将桌的一角,不知把谁的一张牌推倒,指尖儿一弹,滑到桌面中间。 轻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这不是胡了么。” “有什么可打的。” 却又一抬手,把车钥匙扔给他。 一道流畅的抛物线,他慌忙去接。 宁晃看也不看他,漫不经心说:“我车熄火了,下楼去帮忙推一下。” 他抓着钥匙,竟然连一分迟疑都没有,便匆匆下去了。 隔了几分钟,宁晃才走下来。 他立在那,发现小叔叔的车规规矩矩停在楼下,一点异常都没有。 宁晃见了他就皱眉,说:“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进去开啊。” 他这才钻进驾驶室。 宁晃坐上副驾驶,拉上安全带。 他说:“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你说呢?我能是过来找他们打麻将的吗?” 他一瞬间耳根、到脸颊,都红透了,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儿都在轻轻颤了颤。 他想,小叔叔是来救他的。 宁晃撇过头去,看窗外的雪景。 半晌之后,嘀咕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还是这个德行。” “只会挑小的和傻的欺负,稍微泼皮一点,都能把他们吓得够呛。” 说这话时,那无形的压迫感和锐利,又飘飘荡荡消散了。 只剩下他熟悉的小叔叔,在车里盯着雪看了好半天。 他却始终在用余光看着他的小叔叔。 在车里呆了许久,宁晃问:“现在怎么办?你想回家吗?” 他摇了摇头。 宁晃说:“那给你开个房睡觉?” 他仍是摇了摇头。 小叔叔不会跟他睡在一起,他不想浪费这样能跟小叔叔在一起的时间。 宁晃撑着下巴,嘀咕说:“过年哪里都不开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隔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我记得这边过年海边都放烟花。” “要去看吗?” 249. 他们那时去了。 仍是那条路,穿过隧道,就是海边。 只是这条路太远、去得太晚了,到的时候,烟花已经放完了。 连看烟花的人都走光了。 只剩下黑黢黢的夜空,冰冷往复的浑浊浪潮,和遍布碎石的海岸。 是的,长海市的海边并没有沙滩,只有奇形怪状碎石子,哪怕被海水反复打磨,可若是光着脚踩在上面,仍会被硌得钝痛。 第120节 腥咸的海水气息涌入鼻腔,冬日冰冷的海风也在呼啸作响。 他有些空落落的迷茫。 今天、昨天。 每一天都一样。 小叔叔四处望了望。 然后说:“你先站这儿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静静立在那许久。 看着小叔叔匆匆跑出去很远,连影子都没了。 直到他站得有些冷了。 小叔叔回到他身边,气喘吁吁说:“你闭眼。” 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宁晃说:“你倒数五个数。” 他便乖乖倒数。 五,四,三,二。 一。 他睁开眼,听见了滋啦啦的声响。 眼前烧着一支亮晶晶的小烟花棍。 他们没有遇上没有烟花。 他的小叔叔皱着眉,给他放了一支仙女棒。 呼出来的气凝成了一股一股的白雾,说是小贩只剩下这一小捆。 还不给他找钱,妈的奸商。 他怔愣了许久,继而笑了起来。 笑得眼眶发酸,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打转。 小叔叔说:“你笑个屁啊,赶紧拿着,续上啊。” “这都快烧没了。” 他便接过那一小捆,一根一根续。 仙女棒吱吱地烧,火星迸溅,他仿佛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被烫得千疮百孔、蜷缩着、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 两个大男生,在广漠澎湃的夜里,傻乎乎地注视着最后一根烟花棒燃烧殆尽。 他在火光里寂静无声地许愿。 小叔叔说:“你回来住吧。” 他愣住了,说:“你说什么?” 火光照得宁晃的耳根有些发红,眸子却沉静冷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宁晃说,你回来住吧。 城市那么大,只要两个人都不说,父母亲戚未必会知道。 只要跟陆家的那些亲戚不常来往,媒体面前多加小心,其实本就不是解决不了的死局。 并不是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 还有更多的选项,匍匐在灰蒙蒙的尘埃里。 像他的爱意一样。 “我比你大,应该早一点发现,你钻了死胡同才对。”宁晃笑了一声,“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低着头说:“那以后呢?”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 夜风在海上猎猎作响,宁晃的眼底倒映着那枝即将燃烧殆尽的烟花棒。 说,长大的一个标志,就是学会把一些问题交给时间。 烟花棒烧完了。 火光谢了。 一切归于宁静。 宁晃说:“行不行,你说句话啊。” 他声音有些哑。 半晌,喃喃说:“小叔叔。” “我烧的不是童话里小女孩的火柴吧?” 宁晃气地给了他脑门儿一下。 他红了眼圈,低着头说:“好。” 又说。 “小叔叔,对不起。” 那只手,却在他的发顶驻留。 夜风很冷。 宁晃抱住了二十四岁那一年的他。 陆忱,我不急着被爱。 我可以等你。 第87章 倒转 250. 宁晃睡眼惺忪下车的时候,是午夜十二点。 海边没什么人,连平安夜的小情侣都该回了家,只有清朗的夜空描了一轮月亮,新鲜的海风吹在脸上。 他坐在车后盖,呼吸一大口,在车中久睡的倦意便一扫而光。 陆老板用外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叹息说了:“让你在车上多待会儿,偏不听,刚睡醒容易感冒。” 宁晃眯着眼睛:“呆不住,睡得背都酸了。” 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伸了个懒腰,叹息说:“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就等着你孝敬我了。” 他顶着凉薄漂亮的面孔说这话,眉目沁染着隐约的调皮。 陆忱忍着笑说:“好。” “你还真敢应。”宁晃嘀咕。 又有点好奇,问:“打算怎么孝敬我?” 陆忱给他拉上拉链,把围巾也围上,把小叔叔整个人都包得暖和严实了。 笑着说:“带你去年年体检,给你做老年餐,陪你买保健品,替你交智商税,跟你一起上当受骗,再给你开发智能轮椅——能方便你自己上台领音乐奖的那种。” 宁晃轻轻踹了他一脚,无语了半晌,说:“也不用想得这么长远。” 隔了一会儿,却嘀咕说:“我聪明着呢,不可能让人骗了。” 陆忱一本正经说,那也不一定,等老了,骗局就更新换代了,没准儿就有人瞄上咱们两个富老头了。 他又踹他一脚,这次是笑着的。 宁晃说:“就你那掉钱眼里的劲儿,瞄上你也没用。” 却又禁不住想,其实不需要陆忱做什么。 无论什么年纪,陆忱只要跟他待在一个房子里,他回头能对上他的眼睛,就很好。 陆忱兴许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乌沉沉的眼珠盯着他含笑的唇畔。 不知不觉凑近了。 吻了上来。 海浪翻涌,风涛作响,唇舌也纠缠往复,情潮缠绵退去又汹涌扑来,蔓延至指尖泛红。 呼吸和意识随着海水涨落起伏。 只是眼前不是二十四岁别扭生涩的陆忱。 乌沉沉的眼珠子,和越发温润谦和的神采,是三十岁的陆老板。 稍稍分开一些,他说:“这也是孝敬我么?” 陆老板在他耳边低低地笑说,是其中一部分。 于是扯松,吻到了颈侧。 冬日凛冽的海风,也没把那点儿旖旎给吹散了。 老房子着火禁不起挑逗,更遑论是他让这一块嘴边的肉吊了好些年。 本以为已经看惯了,不馋了。 真正吃到嘴,才发现不馋是假的,麻木也是假的。 他分明让这一点儿鲜甜烫得浑身发颤,馋得梦里腮边儿都湿漉漉,得咬着含着,时时刻刻尝着味儿,才得安生。 他看到陆忱耳根眼尾都通红,不知是烧得还是冻得,倒让三十岁的陆老板多了一丝醉人醇厚的色彩。 第121节 越发吻了许久。 不愿分开。 251. 陆忱把围巾重新替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遮掉那些暧昧的痕迹。 他跳下车后盖去看海。 又被陆老板从身后搂住了。 好大一只挂在他身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非要黏人精似的贴在一起。 海边只有他俩,他骂他腻乎。 却又任由酥软丝丝缕缕退化成柔情,又在这冬夜轻轻悄悄地攀上耳根和脖颈。 陆忱小声说,小叔叔,十二点了。 他“嗯”了一声。 陆忱低声说:“我准备了点东西。” 他:“嗯?” 陆忱:“嗯。” 宁晃懒洋洋说:“烟花啊?” 陆忱脸黑了,说:“你猜到了?” 多年的相处就这点不好,尾巴一翘,另一个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宁晃就笑说:“不然呢?大老远拉我来耍流氓吗?” 要不是准备了烟花,他们俩大半夜开个房不好么。 也不至于大冷天的,在海边儿黏黏糊糊饮鸩止渴。 陆忱叹气,窝在他颈窝笑说:“小叔叔,你好歹装一装。” 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装的。 他不也是想看才来的么。 宁晃挑了挑眉,却还是满足陆老板这个可怜的、小小的心愿。漫不经心闭上眼睛,勾起嘴角,拿腔捏调说:“哇哦——陆老板,你现在要对我做什么,我完全猜不到呢。”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陆忱好气又好笑,又拿他没办法,搂在怀里气得牙根痒痒,说:“倒数五个数。” 宁晃捏着鼻子,娇娇俏俏说:“好耶。” 陆忱锢紧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小叔叔,你再这样,今晚就回不去家了,知道吗? 宁晃咳嗽了一声,这才恢复正常。 清凌凌,懒洋洋的声音在涛声间一声一声。 五。四。三。二。 一。 “咻——” 烟花飞腾的声音。 火树银花,整个天空都被一簇接着一簇的花火照亮。 天空,海面,目之所及,都是眩惑的色彩。 陆忱轻声说:“之前没有赶上,好可惜。” 他现在才知道,那天那场烟火,是这样漂亮而绚烂的。 宁晃仰头看他。 不知不觉,在一片明亮的花火间,指尖、脸颊、皮肤都发生了微热,隐隐的微痛涌了上来。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记忆开始一寸一寸地流逝,他眼底倒影着陆忱的面孔。 他捉紧陆忱的手,想,也许赶上了。 无论什么。 片刻后,十八岁的宁晃。 怔怔看着整片明亮的天空,不断盛放的花火。 猛地扭头看了看陆忱。 又看了看天空。 又看了看陆忱。 又看了看天空。 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还有那些,不断在涌现的记忆碎片。 最后一幕的画面,停留在那一天的海滩。 年少痛苦的陆忱,一片漆黑的夜空,和那一枝燃烧着的,小小的烟花棒。 陆忱在望着烟花棒。 而他在望着陆忱。 烟花“砰砰”一声一声地响。 陆忱低头看他十八岁的面孔,愕然片刻,低头在他耳边,有些哭笑不得说:“小叔叔,怎么这时候变小了?” 他却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眉目间是曾被凝固在时间里的快活和期待。 他笑着说:“陆忱。” “——好漂亮啊。” 他眼底倒映着一整片绚烂的天空。 陆忱笑着望他。 记忆里的图画。 就这样倒转。 第88章 不要脸 252. 两人是凌晨才回了家的,小心翼翼用钥匙开了门,门轻轻悄悄地开了一个小缝。 宁晃先探出一个脑袋来。 确认家里一片寂静,才勾了勾手指,小声说:“没醒呢。” 紧接着,陆老板的脑袋也从门外头探了进来,松了口气,冲他使了一个行动的眼色。 左右环顾,两人才小动物似的、蹑手蹑脚钻进家门,悄声在门口脱鞋。 玄关有些窄,容纳两个裹了冬服的男人显然有些艰难,于是推推挤挤,小刺猬压低了声音,嫌弃说陆忱,你体积太大了。 陆忱就小声提醒他,你别脱到垫子外头,阿姨好不容易擦的。 宁晃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赶紧点儿,一会儿我妈该醒了。 只用气声嘀嘀咕咕,好容易脱了鞋,塞进柜子里。 陆老板还要把外套脱在外面才进屋。 让宁晃推着后背推走,边走边嘀咕:“你事儿也太多了,赶紧回屋。” “一会儿我妈该醒了。” 说着走到洗手间门口,又踩着陆老板脱了一半的围巾。 还把礼物袋落在了门口。 一阵手忙脚乱,屁滚尿流。 小刺猬凶巴巴说:“我妈要问你,就说咱们十一点就回来了,她一直睡得早……” 话音未落。 就听见洗手间“咔哒”一声。 起夜把两个人抓了个现行的宁妈妈:…… 宁晃:…… 陆忱:…… 宁晃还是头一回在十八岁的状态跟他妈脸对脸撞上,浑身的刺儿都要炸起来了,傻愣愣地脸对脸。 头回看见他这个缩水状态的宁妈妈也愣在原地。 半晌,宁妈妈轻飘飘说:“……已经凌晨三点了。” 宁晃年少时对自己亲妈,叛逆又心虚。属于一边儿惹事儿,一边又怕挨训,时常不敢回家的那种。 眼见着迟疑了三秒钟。 抓着头发说:“我、我先回屋去了。” 窜得飞快,连个影子都没了,毫无义气地把陆老板扔在自己妈妈面前。 陆忱:…… 暗骂小没良心的。 第122节 却又对妈妈乖乖低头,说:“今天平安夜,就带他多玩了一会儿,放烟花去了。” 又小声把围巾放到门口,说:“圣诞礼物,您明早记得拆。” 宁妈妈看了他半晌,只说:“大晚上的,在外头不安全,下次早点回来。” 又问:“他现在……是十八岁?” 陆忱笑着说,差不多,但记忆找回来不少,也不算是真的十八岁。 宁妈妈神色复杂了半晌,到底也只是闲话两句关于宁晃缩水的病情。 宁妈妈回房间时,陆老板一回头,发现没良心的小刺猬从门缝儿里偷偷看他。 看他幸存,探出头来,眉梢扬起,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被陆忱弹了一下脑门儿。 小刺猬嘟嘟囔囔了一句。 却又极其顺手地搂他的腰,说:“陆忱,这会儿别洗澡了,我困了。” 他要抱着他睡。 陆忱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见宁妈妈的房间,轻轻响了一声。 253. 两人一气儿睡到了下午。 宁晃吃过了饭,就懒洋洋赖在沙发上刷视频。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公开了跟陆老板的关系。 全世界都知道他跟陆老板两情相悦了。 禁不住脸一黑,偷偷瞧了正在旁边用笔记本电脑工作的陆忱一眼,又往下翻。 发现自己不止发了一个正在包饺子的照片,前两天,似乎还发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视频。 配字是今天吃什么。 他点开。 发现场景就是妈妈家的餐厅,自己举着手机,咬着一只番茄,对着正在做饭的陆忱。 镜头里他问:“陆老板,今天吃什么?” 陆忱说:“番茄牛腩汤,蒸了米饭,炒个蒜薹,嗯,再拌个豆芽……” 一抬头,隔着镜头,那双眼睛格外温柔:“三个人吃,应该够了么?” “够了。” 这会儿工夫,嘴里的番茄已经吃完了,发现酸甜适中,又啃了一个。 陆忱那边还在切牛腩呢,一转头发现三个番茄没了俩。 说:“宁导,我番茄呢?” 宁晃给他看了看啃得只剩蒂了的番茄,说:“这儿呢。” 陆忱闷笑,说:“一共就三个番茄。” “你下去再买俩回来,顺便带瓶料酒。” 宁晃“嗯”了一声。 陆忱又说:“你外套穿厚的那件,外面起风了。” 犹豫了一下,把围裙解了,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我又不是傻子,认得料酒。” “不是,”陆忱走近了,镜头便险些怼到宽阔的胸前。 他听见陆忱说:“就一起走一会儿。” 手机屏幕黑了。 他看见自己的脸也黑了。 酸溜溜地握着手机往下拉,发现评论区都纷纷在喊甜,叫他再多来点。 但饶是如此,也再没发过什么更多的消息了。 这些日子风评也仿佛骤然就变了,说陆老板趁虚而入的、阴谋论说他俩是财色交易的,都已经不见了,倒是好些人都在说他们俩般配,甚至私信说祝福他们俩的。 小刺猬看了又看。 这下谁都知道陆老板在他面前有多乖了。 一时吃醋,一时又把那些说他们般配的看了好几遍,心里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得意洋洋,迎风招展的纸片儿小人来。 陆忱凑过来,问:“看什么呢。” 宁晃正巧瞧见一条评论,也是失心疯了,在那喊:陆总妈咪做饭香香,能捐给垃圾堆里的孩子一口饭吃吗?就宁老师剩下的就行。 禁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说:“看你在外面垃圾堆的崽儿。” 陆忱不解。 低头一看评论,脸黑了一半,嘀咕说:“为什么是妈?” 小刺猬杀人诛心,嘀咕说:“看你像呗。” 陆老板拿着手机就要删评论。 宁晃说:“删什么,是不是心虚了,我先截个图。” 这样一说,就更要删了。 宁妈妈去超市回来,回来就瞧见两个人在下午黄昏的沙发上嘻嘻哈哈挨着玩闹,十八岁的宁晃笑得灿烂。 禁不住微笑了片刻。 又想,其实真正十八岁的宁晃,远没有现在开朗。 叛逆,很少笑,在她面前却又总是小心翼翼,怕她露出伤心的表情。 陆忱听见了动静,探头过来看她,笑着说:“阿姨回来了?” 宁晃也从陆忱的肩膀,冒出一个扎着小马尾的脑袋来,脆生生喊:“妈。” 她笑了笑,说:“哎,回来了。” 包放下。 两个人殷勤从她手中接过东西。 她却忽然看见,宁晃脖颈一抹斑斑驳驳的暧昧红痕。 其实前些天也有,只是在三十出头的儿子身上,没感觉有什么大不了。 但十八岁生嫩懵懂的小刺猬。 宁妈妈看着这几天一直很喜欢的,三十岁衣冠禽兽的陆老板的目光,就复杂了起来。 254 十八岁笔记: 围裙大狗被别人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不甘心地在墙角种蘑菇小人图) 三十四岁批复: 出息。 他们看不到的多了去了。 (点烟) 255 宁妈妈这种纠结的愁绪持续了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睡觉,眼睁睁看着小两口走回房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始终不知道,还该不该让他们睡一个房间。 后来半晌,趁着陆忱没回房间,终于开口,说:“小陆。” 陆忱仿佛意料之中似的,笑着答:“阿姨,什么事?” 漂亮温柔的凤眼,无辜温和地看着他。 宁妈妈没法张口。 现在就是有点想不明白,眼下陆忱是乖巧懂事惹人疼爱的儿媳妇,还是准备拱她家水灵灵白菜的大野猪。 更何况。 陆忱跟她原本叛逆期的儿子比,乖得离谱,爱照顾人,甚至有点儿让人心疼。 就犹豫的这会儿。 忽得听见宁晃把门开了个小缝,冒出刚吹过的,头发蓬松的脑袋来说:“陆忱,我睡衣你又给我放哪儿了?” 陆忱说:“叠进衣柜里了。” 宁晃嘟嘟囔囔,说:“那我的耳机呢。” “在窗台上。” 宁晃“哦”了一声,缩回头去。 陆忱便又转过眼神儿来,说:“阿姨?” 宁妈妈却已经咽下话去,说:“没事儿,你们早点睡,别熬夜。” ——小两口的事儿,她是管不了了。 陆忱转身回屋去。 第123节 瞧见宁晃在地暖充足的房间里,光着两条腿,挂着耳机,盯着窗外的高高矮矮的小楼,在用一款手机软件,编一段旋律。 编一段,听一段,清凌凌的声音也跟着轻哼重复。 赤着的脚在地板上,按着节奏一下一下地踩,从脚趾到足踝都瓷般白皙漂亮。 明明是很硬气的一个人,偏偏脚趾看起来是软的,先落在地上时,会微微弯曲,垂下的、丝丝缕缕的碎发也跟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晃。 陆忱走到他身后,捻了捻他的发梢。 有跟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宁晃以为他在检查他头发,摘下耳机,轻声说:“吹干了的。” 他却撩起那一点碎发,在他后颈吻了下去。 湿漉漉的舌尖。 有些微痛的轻咬。 小刺猬红着耳根,发出了一点的闷哼声,却又下意识垂首,把白皙的后颈更多地展露在他唇边。 不知不觉,肢体先于意识习惯了陆忱的亲吻,甚至习惯了他留下的、细细碎碎的暧昧痕迹。 陆忱的眸子乌沉沉的,幽邃的,带着一点儿满足和恶作剧的笑意。 半晌将撩起的碎发放下,轻声哄他,说:“小叔叔,这几天不许把头发扎起来。” 宁晃疑惑地挑了挑眉。 陆忱说:“被妈妈看到了。” 宁晃愣了好半天,瞬间通红了脸,这才反应过来,凶巴巴说:“那你还亲。” 陆忱笑着说:“故意的。” 陆忱搅乱一池春水,松开他,便又进了浴室去了。 不多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宁晃气哼哼瞪浴室的门。 骂骂咧咧想他不要脸。 却又不自觉蜷缩起脚趾,被吻过的地方也一阵一阵发烫。 ——糟了,他的歌写到哪了。 第89章 带你回家 256. 他俩一气儿睡到下午,到了晚上真正该睡的时候,倒不怎么困了。 陆老板抱着笔记本办公,小刺猬就坐在边儿上玩手机。 宁晃玩手机的习惯不大好,总侧躺着玩。 被陆忱瞧见了,就要用手挡他眼睛,示意他坐起来,正着玩。 他凶陆忱,陆忱就说:“本来晚上就视力不好,这下好了,要全瞎了。” “宁老师以后拿什么写歌?” 来回几次,他便干脆放下手机不玩了,看陆忱修长的指尖儿在键盘上敲出一段又一段的英文。 闷闷的键盘声响,似乎是回复什么邮件。 半晌问:“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陆老板笑了一声:“再不回去,安助理非得杀过来不可。” 他不说话,陆忱便垂头轻声问他:“舍不得了么?” “……也没有。”宁晃沉默了片刻,小声说,“其实我不那么习惯回家。” 这种不习惯,在十八岁的他身上尤其明显。 他初中是跟母亲一起,拎着包住进继父家的,那时房子只有两个房间,继父和母亲睡一间,总不能让他跟妹妹睡一间,只好给他在客厅安置了一张小床。 每天他都是上床最晚、起来最早的那一个,离家也最早的那一个,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躺在那张逼仄小床上的样子。 有时母亲夜里来问他要不要加床被子,他尴尬得手足无措。 尽管他们都知道他睡在那。 没有恶意,只有无可奈何。 这个家本就没有留给他的位置,而他是硬挤进来的那一个。 而最后,也是终究要离开的那一个。 他将旧事说得粗陋又简单,陆忱却还是忍不住揉他的头发。 半晌说:“下次请阿姨去咱们那边玩吧。 他“嗯”了一声,不声不响搂紧陆忱。 扔给陆老板一个眼神儿,示意对方多摸一会儿头。 像是喜欢被顺毛的小动物。 陆忱眸色柔了几分,把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他便自动自觉坐到他怀里,等着他温暖的手摸头,又顺着头发,往下轻轻捋到背,安慰似的一下一下轻拍。 夜静而深,风声在窗外静静穿梭,他把自己埋在陆老板的怀抱,就像是把自己搁在了柑橘味儿的港湾里。 港湾里的橘皮船,橘皮船里的他,和围着围裙的陆船长。 他嘀咕说:“陆老板,你说我喜欢你,会不会是因为恋母情结什么的——” 话没说完,就被揍了一下屁股。 响亮的一声。 他羞恼地从他怀里弹起来,说:“比喻!我这是比喻!” 陆忱淡淡说:“换个比喻。” “那,因为恋家癖?”宁晃嘀咕。 又被揍了一下。 他耳根涨红,眯着眼睛看他,说:“陆忱,我警告你,你别想趁着我失忆欺负我。” 陆忱露出疑问的神色,等着他接下来的威胁。 便听他说:“小心我记忆恢复了,把你吊起来打。” 陆忱笑得发颤,不顾他不情不愿又嫌弃的神色,搂着他亲脸颊,说:“小叔叔,你这好狠的心啊。” 他的小叔叔怎么会这么可爱。 片刻后,他们面对面拥着,一句一句说闲话。 说陆忱公司即将开始的年会,宁晃快要录完的节目,宁晃的病情还要回医院去复查。 他看似找回了好些记忆,但其实大都跟陆忱相关,余下的还要慢慢找回来,这种变大变小的症状,兴许还要持续两三年,才能逐渐消失。 随着记忆找回来,他会越来越趋近于自己正常状态的模样。 直到两者之间再无差别。 陆老板顺着他头发,说:“没关系,慢慢恢复就好。” 宁晃却顿了顿,说:“也不是只想起了以前的事。” “其实这两个月记忆正常做的事情,我好像也会零零散散记起一点。” 他说着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佛后颈被隐藏的吻痕,又一次灼热了起来。 陆忱怔了一怔。 小刺猬慢慢吞吞地嘟囔:“就是,跟你做那个……” “想起了一点。” 空气变得静默又胶着。 他不安分地捉着陆忱的手,放在自己后颈的吻痕。 睫毛颤了颤,那双傲慢带一点凶劲儿的眼睛,此时却直勾勾的、毫无遮拦地盯着自己喜爱的人看。 小声喊他,陆忱。 嘴唇轻轻地动,热气也在涌动。 缱绻潮湿的吻,三下两下就被弄得熟透。 他面对面坐在陆忱的怀里,膝软得跪不住、咬着他的肩,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却又被陆忱细碎的呼吸声,弄得红而凌乱。 他年长的爱人娴熟又恶劣,他毫无招架之力,却越发攀紧了他,像是抱紧了心爱的大狗狗。 眉眼间终于褪去了青涩的执拗和尖锐,浸染了温柔的爱意和欲望。 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生长,这次是在陆忱的身旁。 257. 十八岁笔记: 陆忱居然敢揍我那个!等我恢复记忆,要把他吊起来打! (张牙舞爪,拿着皮鞭的小人) 三十四岁回复: 好,打过了。 十八岁: 真的吗? 第124节 三十四岁: 真的。(一本正经、抱胸点头的小人) 258. 次日收拾行李时,宁晃再三确认自己把自己身上的痕迹都遮掩住了,才乖乖去跟妈妈说自己要回去了。 宁妈妈依依不舍道:“好歹再多住两天。” 宁晃说:“不了,还有工作呢。” 顿了顿,瞧见宁妈妈的神色,又说:“我下次还会带陆忱回来的。” 忽得听见宁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十八岁的面孔,忽得轻声说:“……你走的时候,原来还这么小啊。” 青涩的五官,有些天真的眉眼。 明明还是个刚刚长大的稚气学生模样。 宁晃低着头,嘀咕说:“也没有多小。” 宁妈妈说:“毕竟是生病了,记不住事儿的时候,自己在外面多注意。” 又说:“陆忱是个好孩子。” “你俩好好的。” 他低着头应好。 半晌没听见后话,一抬头,却瞧见宁妈妈微红了的眼圈。 怔了怔。 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动了动,继而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她。 妈妈很瘦。 拥抱的一瞬间,他眉眼绽开了微微的笑意。 他的声音青涩却温柔:“妈,你放心。” “我一切都好。” 259. 陆忱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箱。 陆老板的特殊能力,兴许就是能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俄罗斯方块一样塞得整整齐齐。 衣服、证件、充电器、日用品。 一件一件核对之后,还剩下一件在外面。 是小叔叔的吉他。 宁晃为了录节目带了出来,怕磕了碰了,一般都随身带着。 陆忱收拾起来的时候,蓦地发现这就是他给宁晃买的那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宁晃随身带着的、平时最常用的,都变成了这一把。 漆黑色,木质,一时间没认出来的原因,是琴身上面用白色的漆笔,画满了张牙舞爪的简笔画。 看风格,应该是宁晃自己亲手画上去的,远远看去,是很酷的涂鸦。 大都是些表情各异、动作夸张的小人。 偏下方画了一大一小两只刺猬,大刺猬拍着小刺猬的头。 还画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很像宁妈妈的长卷发的q版女人。 还有他给宁晃做过的小蛋糕和饼干。 各色的英文歌词穿杂其间,让整个琴身都变得不一样。 陆忱看着看着,指尖轻轻拂过这些涂鸦,却忽得在角落里指尖一顿。 在一个磕坏的角落里,画着一条笑眯眯的大狗。 他想起来了,好像是当初宁晃面对程忻然上台时,曾经把琴的一角给磕坏了。 那时候小刺猬还没什么见识,心疼了好久。 而现在那个位置,画上了一只微笑着的白色大狗狗,覆盖了曾经的伤痕。 画得很用心,微笑着的神色活灵活现。 像极了陆老板。 陆忱看着,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在吉他包侧面找出那支笔,在狗狗涂鸦的旁边一笔一画,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吹了吹,促进笔记赶快风干,又趁着小刺猬没发现,偷偷放回原处。 宁晃回来的时候,陆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小刺猬一见他就有些脸红,却还是磨磨蹭蹭拉住他衣袖,半晌说:“陆忱,要回家了。” 陆忱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抱住自己的黏人小刺猬,亲了亲发顶,说:“行李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你自己整理。” 宁晃就去收起自己的吉他,没发现他的涂鸦。 陆忱忍不住得意地扬起嘴角。 宁晃回过头,正对上他的傻笑,说:“你笑什么呢?”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没笑什么。” “走,带你回家。” 第90章 正文完结 259. 再次变回正常状态时,已经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了。 深冬、大雪,陆老板加了好些天的班,才把堆积如山的工作解决。 终于得以在周末的下午,跟宁晃赖在家里看电视。 是宁晃录得最后一期节目,这节目近来人气颇高,出来了好些出名的歌。 展延似乎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场、拿了第三名。 陆老板在节目的每一个角落,捕捉他家小叔叔出场的镜头。 而三十四岁的宁晃,正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认认真真写字。 “又在偷偷写什么?” 陆忱凑到他耳边笑。 三十四岁的宁晃推开他,懒洋洋说:“写你怎么挨打的呢。” “我说我昨晚把你绑起来一顿揍。” 陆忱就闷笑,说:“你这算什么,自欺欺人吗?” 宁晃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成年人要懂得自我安慰。 笑着抱紧了他,他的小叔叔总是有好多歪理。 隔了一会儿,他问:“小叔叔,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住。” 宁晃挑了挑眉,问:“新家?” “嗯,新家。” 宁晃的房子是出道后,攒了许久的钱买的,其实算不上小,但对于他们俩来说,或许需要更大一些的空间,安全性更高一些的居住地点。 之前陆忱总不愿意开口。 仿佛怕与无形中什么断开了联系。 如今却轻轻松松说了出来。 甚至,心生期待。 宁晃想了想,懒洋洋地说:“好啊,有空去看看。” 陆忱便高兴起来。 他的脑子里,有无数对于家的念头,说只有两个人,要住得宽敞些,但也不要太大。 最好还是能时时刻刻看见他的小叔叔。 但是也要有这样明亮的大露台,或者小花园也行,他可以亲手搭上木头躺椅和葡萄架。 最好再养一只大狗。 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晒太阳。 陆忱提起家来,似乎劲头比工作来的还足,已经认认真真地规划起来。 “到时候把你的工作室也搬到附近。” 宁晃“嗯”了一声。 “健身房也应该有一间。” 宁晃说,好。 陆忱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宁晃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他对家的概念和要求都很低。 如果不是陆忱,他有个地方睡就行。 陆忱却捉着他的手说,必须有。 他便一本正经地想了好久。 第125节 隔了一会儿,慢慢说:“要一个不那么大的厨房。” “跟餐厅挨得很近的那种。” 他想在陆老板做饭的时候,坐在旁边,跟他闲聊天。 260. 对于新家的规划还没有结束。 却见电视上的镜头一转,似乎是嘉宾导师做场间表演,正好到了宁晃的出场。 十八岁的小刺猬便抱着那把被自己画满了涂鸦的吉他上台。 陆忱便停住了话头,坐直了看。 无论是哪个年纪,宁晃只要站在台中央,就会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 他踩着人们的尖叫和欢呼声立在那儿,眉眼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 等到欢呼声都停了,他在聚光灯下说:“我写了首情歌。” 下头响起了一片哗然声。 宁晃出道好些年,头一次为自己写情歌。 兴许是听见下头问了什么,宁晃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意,说:“对,跟我这些天恋爱了有关系。” 却见宁晃盯着镜头。 仿佛穿透了一切嘈杂,声音清澈而平静。 说:“陆忱……是送给你的。” 261. 宁晃已经逃到露台上去了。 大雪像是陆老板过筛的面粉。 扑簌簌地落下。 他裹着厚厚的、珊瑚绒的睡袍,立在露台,呼吸间都是雪的味道。 没过几分钟,就听身后的露台门被拉开,紧接着,他被人从身后抱紧了。 陆忱小声喊他:“小叔叔。” 他耳根红了。 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做这事儿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偏偏做完了,记忆恢复了,总觉得有些羞赧。 指尖儿捉着露台栏杆,也没觉出冰凉,反而有些发烫。 陆忱轻轻拨过他的肩来,吻他已然烧起来的脸颊。 他发现陆忱没笑。 只是那双蛊惑人心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 永久的,温柔的,眷恋的。 没有尽头的。 他们在冬日的雪里接吻。 一切都相融且缠绵。 没法儿停下。 哪怕他们已经这样融在一起。 嘴唇分开,却又抱得更紧。 陆忱很久开口,吐息都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他说:“小叔叔,我还是想学乐器。” 他便闷闷地笑,说:“陆老板,我想多活两年。” 陆忱讨好似的喊他:“小叔叔。” “不要。” “小叔叔。” “不。” “那亲你了。” 就真的亲了。 他被亲吻得喘不上气来,分开,却又不自觉用嘴唇磨蹭陆忱的唇。 他被驯养得彻底,被讨好得周全。 陆忱低声撒娇:“宁老师,再教教我吧。” 他顶不住,只好无奈说:“什么乐器,吉他是吧?” 却听陆忱在耳畔低低的声音,仿佛梦中呓语。 “还有你。” 宁晃怔了怔,踹了他一脚,说:“陆老板,这是什么荤段子么?” 陆忱愣了愣。 忽得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捉住他的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小叔叔。 不会作诗,不会写歌词。 他曾在大雪中,捉着小叔叔的手,循着他的足迹。 一切都凝固在他蹒跚的步履,和那一步一步的脚印里。 他想。 除了轰轰烈烈的爱意。 还有更久远的东西。 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在雪下, 在泥土里。 262. 像雨水眷恋土地,像草木眷恋泥。 像一颗石子,眷恋另一颗石子。 我毫无远大期望地, 静静地, 眷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 后续还会更新一些番外。 大概多是正文没有机会提到的一些故事,恋爱以前的,二十几岁青涩心动又隔着距离的,还有就是未来甜甜蜜蜜的。 应该会稍微偷偷懒,不日更啦,日不动了! 非常感谢各位一路陪伴到现在。 希望刺猬和狗狗能给大家一点甜甜的情绪。 我爱他们。 —— 最后例行公事打一下广告: 专栏里有一篇《一颗崭新的预收蛋》,求预收! 因为不知道下一篇写什么,又不想随便贴一个,临阵换梗让大家期待落空,但预收对作者又很重要,所以就放一个没有破壳的蛋在这里。 让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在线孵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