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穿书] 完结+番外》 _分节阅读_1 《小娘[穿书]》作者:止宁 文案一: 年近古稀的宋老侯爷死了, 于是他养在京郊的那未过门的白嫩娇软的外室容玉,便成了京城里一块人人垂涎的软肉。 然,他的那些便宜儿子们不好惹。 文案二: 容玉穿书了,穿成一位催化主角感情的白月光。 养母憎恶他勾引前途无量的主角哥哥,一气之下将他送给了京城里那位年近古稀的宋老侯爷当外室。 昔日主角白月光,终于一步步沦为权贵玩物。 穿书而来的换芯容玉:“……” ——他得好好巴住他那些有权有势的便宜儿子们! 【这是一个黑莲花穿成白莲花的故事】 【排雷,视反馈不定期增加】:HE,1vs1,双性生子,小受万人迷,男女双儿三性别设定…… 内容标签:生子宫廷侯爵美食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玉┃配角:新书《朕为将军育龙种[重生]》求预收┃其它: 第1章穿书 “这事儿也不难!” 张婆子喝了口烧酒,张嘴就往嘴里丢了两颗地豆,嚼吧着,一双利落的:“那俏人儿尚未过门,左右不过是个养在京郊的没有依仗的外室,如今宋老侯爷享不了这福气,还不让旁人尝尝?” 对面的男人锦衣丝履,一派风流作态,然他泪堂灰黑,目白滞黄,显是肾气亏虚,沉湎酒色良久,听闻这话,更是火急火燎地给张婆子倒了酒: “嫲嫲真有办法?” 张婆子一笑,并不答话,只又丢了几颗地豆入嘴,猩红的嘴皮子翻搅着,鼻翼那颗深黑的瘊子愈发明显。 男子福至心灵,咬咬牙从腰际褡裢里摸出几粒金豆子置在桌前,那豆子径长寸许,金光流转,直晃得人眼底花。 “一点心意——若嫲嫲解我心魔,他日定当重金酬谢!” 张婆子也不跟他客气,抓在手里掂了掂,摆头一笑:“好说,既是徐大官人求美心切,这金豆子咱婆子涎着脸先拿了,事儿呢,我记下了!”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可平阳侯府那些……”徐昌宗犹自不放心。 张婆子明白对方担心什么,摆了摆手,宽慰道:“平阳侯府簪缨世胄,根基深厚,还是皇帝姻亲——可这跟那外室又有何干,当初那宋老侯爷悄悄将人置放在京郊就是怕着族里非议,如今老侯爷仙逝,大官人顺手接了这烫手山芋,侯爷府邸上下说不准还得感谢您呢。” 听闻这话,徐昌宗心里的大石头霎时落下。 “是我多虑了,嫲嫲说的是。” “官人但请安心,你先回去三天,且等婆子的好消息。” 张婆子颠着金豆,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徐昌宗大喜,对那些金豆子的心疼之意渐渐淡去,倒不是他出不起这个钱,着实是因为这些时日偎红倚翠,太过荒唐,家中那京兆尹老父终于发了火,恁是断了他的诸多财路,这些还是他从一二好友那里支来的,但倘若能让他得美人春风一度,再多的钱财又何妨,如今,他掏心掏肺都是那张美艳得不可直视的脸,连日日流连的藏春馆都不愿去了。 ——世间怎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也是命中冤孽,那日他从藏春馆狎妓出来,策马行至京郊一处偏僻的院落,突觉腹中紧迫,正欲下马寻一处隐蔽处解个手。 正解着裤裆,好死不死顶头上木窗开了,一人从窗户那儿露出个脸来,徐昌宗当场就呆滞在那里了,他自诩饱读诗书,可搜罗了一番脑海,竟找不出一句形容眼前美人的诗句,若是勉强将那些陈腔滥调套上去显是玷污了眼前这位美人。 徐昌宗就那么站在那里,双目瞠大,竟是失禁了,直至美人发现了他,脸一红,急迅将窗户关上了。他恁是呆傻了快一炷香的时日才回过神来,从此着了魔一般四处打听这位美人的消息。 这才知道,这位竟是那平阳侯宋老侯爷悄悄藏起来的外室。 那外室叫容玉,是个双儿,两个月前被楚州太守容家送给了宋老侯爷,老侯爷早些年娶了三房妻室皆是早早病殁,得了个克妻的名头后心灰意冷,后房空虚了几近十年,却不想年近耳顺却又动了心思,只还未等他一枝梨花压海棠,好好尝上一口鲜嫩软肉,双脚一蹬便去了。 _分节阅读_4 “啧啧,感动。”容玉挑了挑眉。 张婆子没想到比预想中的更为顺利,乐得连鼻翼的瘊子都颤了起来: “只要公子允了,徐大官人这般怜香惜玉的人,决计不让公子你受这般苦——公子,您的好日子马上就到啦!” “但,他不是尚有妻室么?” 张婆子笑容一滞,她原想步步为营,先将人说松动了,往徐昌宗那儿一送,再慢慢攻略,却不想这厮早已将人的底细摸了清楚,张婆子自想不到对方内里真实身份,不过她既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自然也备好了说辞。 “甭提那泼货了,一只河东狮,彪悍善妒,大官人早有休她之心了,公子莫怕,你只要忍上一年半载,待大官人休了她,自然将公子你扶正,到时候什么名分没有,不比跟老侯爷差!” “哟,真不错。” 容玉抚掌一笑,真真是艳若桃花。 原着里,容玉听从了张婆子的建议,跟了徐昌宗,美色当前,徐昌宗自是跟他如胶似漆好了两年,但好景不长,徐昌宗的妻室还是发现了容玉的存在,后面便是一出王熙凤逼死尤二姐的戏份了,只不同的是,他容二姐没死,但就此便走上了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沦落之路。 容玉收了笑容,拿指尖擦去了嘴角的细屑,站了起来,顺势抖了抖下摆,他活动了下筋骨,发现四肢已经恢复气力,他又原地跳了跳,评估着这具身体的素质,虽然是个不男不女的双儿,但——对付一个婆子,合该不是问题吧。 张婆子以为他乐疯了,还在那里给他描绘着蓝图:“往后的富贵荣华,真真是享不尽,到时候公子可别忘了老身这个引路人呐!” 话音未落,巨大的啪的一声,张婆子一下子被打懵了,耳芯嗡嗡作响,仿佛万千拔锣在耳边齐齐敲打,她捂着脸还没回过神来,肚子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脚,飞身一记重重地摔在地上! 容玉一脚踩在她身上:“好你个贼婆子!一张烂嘴说你妈的腌臜主意!当小爷我三岁小孩么!” 他抓起张婆子的头发,左右齐齐开弓,十几个重重的巴掌摔过去,张婆子的脸立时狼藉起来,肿胀如猪头,涕泪夹杂着污血齐流。 张婆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尖利嘶叫起来:“你这天杀的泼货——” 容玉哪里容她辱骂,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草土塞住了她的嘴巴,二话不说拖着呜呜直叫的张婆子直接丢到水缸里。 张婆子挣扎起来,容玉狠狠给她一巴掌,再挣扎,又是一巴掌,如此再三,张婆子终于不再挣扎,一张脸愤恨地看着容玉。 容玉嘿嘿狞笑:“你信不信再这么瞧,老子将你一双贼目给挖下来!” 张婆子立刻慌了,眼里的愤恨已经被恐惧替代,她头发蓬乱,衣物尽数湿透,只趴在缸沿,吐掉了嘴里的污泥,不住哀求:“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容玉这才嫣然一笑,真真叫一个俊美不可方物,可落在张婆子眼里,简直跟地府罗刹差不多,眼里惊恐至极。 第3章平阳侯府 容玉慢悠悠鞠了点水,把一双白净细腻的手给洗干净,戏谑似地将指上水滴弹溅至张婆子脸上,这才将地上一个荷包拾了起来。 这是张婆子身上掉下来的,想必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解开捆绳一瞧,果不其然,里面黄橙橙的几粒金豆子,拿起一颗吹了吹上面的浮尘,往日头下一照,真是亮得夺目。 张婆子出生市井,在靠着原身皮肉发家之前不过是贫贱人家,岂会有这等**玩意儿,怎么想都是徐昌宗谋算他的定金,容玉冷笑,既是买他的金豆子,也该由他收了,当下轻轻掂了掂, “难为你这婆子上门还带礼,小爷我便笑纳了!” 张婆子急了:“你——” “嗯哼?” 容玉半垂着眼地看着她,张婆子最怕的就是这幅要笑不笑的模样,哪里还敢说半句,自是一口银牙咬碎,心间恨极,但脸上万般不敢漏出半点情绪,只恨想着脱困后立刻叫上家里老小过来将这贱人撕了! 容玉岂不知她心中所想:“想找人报复?嘿嘿,下辈子吧!” 他故意拿起一旁的木槌趁了趁手,张婆子哪里还有半分卧薪尝胆的淡定,整个人捣蒜似得磕在缸壁, “公子饶命!饶命!婆子哪儿敢!一切都是贼婆子咎由自取!该打!该打!求公子饶命!” “起来!” 张婆子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容玉将她一把推到院中那棵榕树下,旁边有挑水用的一捆绳子,容玉三两下解了将人结结实实绑在树干上,试了试松紧度,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杀人呢我还怕脏了手,且留你在这自生自灭吧。” 张婆子喜极而泣,抖筛似得连声道谢。 _分节阅读_10 容玉想压抑住心头的喜悦,但再怎么压抑,容玉还是忍不住笑了,毫不犹豫答应道:“好!” 生怕宋俨明不相信似的,容玉指天咒地:“我再见他的话出门两百码!” 宋俨明微微一愣,看着他半晌,不过没说什么,容玉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下,哪里管这位侯爷怎么看他,他大概觉得容长风怎么看得上这么个薄情寡义厚颜无耻的人物吧。 容玉最不在乎的就是身后名,他知道宋俨明的意图。 容长风的才能自不必说,宋俨明早已有心为朝廷招揽他,二人又是莫逆之交,在情在理,宋俨明自会维护他。 如今容长风出了那般大的丑闻,若是将来有心人挖了出来,不说入仕,可能连举子的身份都要给褫夺了。 惜才惜友如宋俨明,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玉正美滋滋地分析着,又听见宋俨明严肃道:“侯府自有侯府的法度,你既是留在府里,一切须得照章,否则,本候轻饶不得。” 容玉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绝对不给侯府惹事,绝对安分守己,请侯爷放一百个心!” “……休息去罢。” 宋俨明似是不愿跟他多待,很快就站了起来,往厅外去了。 容玉朝他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心里想,你嫌弃老子,老子还不想搭理你这种虚伪至极的伟光正呢,不过他好奇的是,宋俨明这会儿知道了那个秘密没有? 容玉看着那个月白的身影消失在府苑尽头,突然有了些上帝俯视众生的快感。 第6章宋文彦 宋俨明御下甚严,虽然容玉这个不速之客令人不齿,但该有的待遇戚总管并没有短缺他的,吃穿用度不说精心,至少寻不出错处。 这不,提前打了招呼,到了天黑的时候,便有小厮抬了一桶热腾腾的水来了。 容玉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容玉趴在浴桶边沿,甩了甩头抹了把脸,一张白净剔透的脸蛋更是水润艳丽,他惬意地吐了一口气,径直从浴桶内起来了,稍稍拧干头发,一把扯过几架上的沐巾裹住身体,然后赤着双足走到镜台前。 昏黄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陌生但俊美非凡的脸。 容玉看着对方,不由得有些恍惚,这种感觉甚为奇妙,明知道对方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这让容玉不由得陷入物质和意识辩证的哲学命题上。 刚才沐浴的时候他检视了这具双性人的身体一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畸形的身子——他不是医学生,对于这种违反自然规则的事物自然觉得万分不适,尤其这还是自己的身体——这样的身体,算男的,还是女的?若是为爱鼓掌,会怀孕么? 桥豆麻袋! 脑子!请停下你可怕的联想! 容玉打了一个哆嗦,好容易等身上的鸡皮疙瘩散去,这才擦干头发,换上了亵衣,他再度看了看铜镜中的人,第N次感慨,啧啧,太美了。 难怪容长风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喜欢他。 然美貌是双刃剑啊,对软弱的原身而言,根本掌不住这随时反噬的利器,若是平平无奇,反而可保终身安稳,真是讽刺。 这会儿的季节是初秋,晚间还留有白日的几分燥热,没有城市的热岛效应,缺少冷气的夜倒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只是心里总是有着几分不舒坦。 容玉推开窗户,遥遥向外望了去,居然是满月,月华如水,旖旎地洒在这座侯府,让整座侯府的横梁华栋跳动着波状的光芒。 容玉终于明白心间的不舒服来自哪里,这样断绝现代文明的孤独夜晚实在是太令人无所适从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缺少任何一种熟知的娱乐消遣的方式——时间突然多了起来,容玉这种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时来花的工作狂居然有点不太适应。 真真是工作虐我千百遍,我待工作如初恋。 心中一口混沌之气出不得,容玉便往外面走去想透透气。 刚刚拐个角,便看见有府兵在巡逻,五六个汉子看见容玉时不由齐齐呆愣了一下,里面有知道情况的府兵低低说了两声,这群汉子们便敛神正色走了,对着容玉这样的大美人儿居然丝毫目不偏斜。 看来平阳侯府的人员管理能力还是可以的。 容玉暗暗想。 他漫无目的地走,穿过曲曲折折的廊道,转过几处犄角旮旯,再走一会儿,灯光渐渐少了,除了一两盏幽亮如鬼魅的灯盏,便都是一片漆黑,远远望去,此时的侯府仿佛以往电视剧里的旧社会的吃人的封建宅院。 容玉抓了抓袖子。 _分节阅读_11 他在孤儿院时常因顽劣被罚禁闭,关小黑屋自省自然是常事,这也造成了容玉格外怕黑的弱点,甚至是成年了也改不了,眼看四周乌压压的,忽而又一两声不知名的叫声,容玉心里发毛,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去,可走了一会儿,却是发现周边的景致都是陌生的,无头苍蝇之间,好容易寻着光源找到一处小院子,连忙向院子处快速小跑了过去。 这院子依旧遵循侯府的极简主义风,一个平平无奇的耳门,门楣上斋”三字,周围一摞深绿的芭蕉长得正旺,差不多是一个符合古代知识分子趣味的典型院落。 这里是哪里? 正疑惑间,耳边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许是怕人听见,这声音的主人甚是压抑,是以轻一阵重一阵的,再细细一品,这声音清脆软柔,竟像是孩童的哭声。 容玉童年时期大多数在这样的哭声中度过,心间微酸,不由得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扑在石桌上,他穿着一件檀色罩衣,垂发扎成两个总角,双肩耸动,正哭得极其伤心。 容玉开门的声音让他有所警觉,他停了哭声,抬起头来:“谁?” 待看清容玉的脸来,那少年不由得脸上一愣:“你是哪里来的姐姐?” 姐姐? 容玉看了看自己,牙白的宽松绢衣随风轻扬,微湿的头发披在身后,加上他雌雄莫辩的一张脸,确实会让人误认作女人。 容玉咳了一声:“莫搞错了小孩,我是哥哥。” 少年生得粉雕玉琢,颇是可爱,此刻他面上带有几分警惕,有些防备道:“我不认识你,你为何会到我的院中来?” 少年说话隐隐有着几分宋俨明的气度,他身上的服饰虽不奢华,但也不是一个仆从的打扮,容玉心念一动,试探性地: “宋文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少年眉头更是紧蹙,“你究竟是何人?” 原来真的是那位北安朝的大改革家,没想到大改革家小时候长得这般可爱,不过想想,宋老侯爷年轻时素有“芝兰玉树”的美称,基因想必是不错的,这宋文彦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嘛……”容玉本想恶质地说一句我是你后娘,但看见宋文彦一双乌溜溜亮晶晶的眼珠子小兽似得盯着自己,多多少少有几分可怜的模样,容玉那份作恶的心思便淡了,正经起来, “我乃老侯爷的故人,借住在府上几日——小朋友,你刚才哭什么?” 宋文彦面色一僵,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上了几分伤心的神色,他似乎极力想压制,但很快,他嘴角一瘪,立刻又扑在石桌上又哭了起来。 “哎哎哎,别哭啊这是。” 少年没有理他,伤心难以掩抑,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容玉一拍额,无奈地走了过去,揪了一下他的总角:“多大了还哭啊喂。” 哭声更大了。 容玉瞧着他哭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了,眼珠一转,当下凑近了他的耳朵, “你可小心,现在是十五之夜,听说有妖魅专门挑此刻出来,盯着爱哭的小孩吃呢。” 宋文彦声音一顿,脸抬了起来,泪蒙蒙地:“你莫要乱说!” “你不信啊……”容玉煞有其事说道,“刚戚总管跟我说了,京城最近正在戒严呢,你不会连他的话都不信了吧?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啊。” “你……既是这样严重,怎么没人告诉我?” “当然不能告诉你啊!”容玉瞪大了双眼,“你这样的小孩,告诉你又没用,还白白让你担心受怕,何必要告诉你。” 容玉见他面色已经有了几分害怕,又凑近了他:“听说那妖魅已经吃了不下百人了,郊外的乱葬岗都不够塞人了!你可不敢乱哭了,小心招惹了那妖物!” 宋文彦面色发白:“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啧,这小孩还挺不好骗。 容玉嘻嘻一笑,突然脸色骤变,啊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似乎那里有一双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他惊恐地叫了起来:“啊啊,别杀我,我没哭……是那个小孩在哭!” 容玉挣扎着,一手抓着脖子,一手伸向了宋文彦:“救命!救我!” 宋文彦连哭都忘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容玉跌跌撞撞站起来,面色愈发痛苦了起来,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嗬嗬地叫着:“别掐我……啊……我要断气了……救命!……是……是他!我没哭……” 容玉还想等宋文彦吓到拔腿而逃,没想到对方虽是害怕,但还是紧紧握住双拳, “一人做事一人当……确实是我在哭,并非是他,你放开他……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_分节阅读_12 容玉被这预想之外的反应弄得扑哧一声破了功,蹲了下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 宋文彦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很是羞恼:“你骗我!” 当下拂袖向石桌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 容玉捂着肚子,将眼角笑出来的泪给擦拭掉,他虽然觉得宋文彦方才又害怕又强撑作勇的反应有些好笑,但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 别说小孩子,便是大人在危急关头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宋文彦这般。 便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向宋文彦凑了过去, “不好意思啦,哥哥我是骗了你,还不是因为你哭得太厉害,逗你玩儿呢。” “你——” 经由这一番折腾,宋文彦也没了那等哭的心思,只又气恼又伤心地坐在那里嘟着嘴巴。 容玉抱着双手:“没错嘛,哭什么,哭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世上就没有烦恼了。” “你根本不懂!”宋文彦将身体背过去,半晌,又慢慢将身体转了回来: “今日是我的生辰。” “啊?” 宋文彦又补了一句:“也是我娘亲的祭日。” 容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517:03:24~2019111722:3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牛刀小试 宋老侯爷克妻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宋家三兄弟的生母皆是难产而死,儒家重孝,又以孝为德之始也,所以平阳侯府阖府上下历来没有过生辰的时候。 宋文彦的生母窦氏难产去世后,宋老侯爷便断了续弦的念头,他平日里政务繁忙,大儿子无需他操心,二儿子因操心太过直接给丢去武当山给道爷们修理了,至于这年幼的小儿子,也只是安置了几个精心挑选的仆从照应着,又怕小儿沾惹妇人姑息优柔的习气,所以近身仆侍没有一个是女的,一群糙老爷们哪里能体察到一个孩童的心思。 宋文彦虽是个性敏早熟之人,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读着诗,看着明月,想起了这样的月圆之日,合该是全家其乐融融坐在一起的时候,然如今父母皆逝,兄长皆在外地,即便大哥回来承袭侯位了,也是忙得很,根本无暇顾及他这边。念此,他自然难掩伤心,再没有往日端正老持的模样,又要呜呜哭了起来。 容玉见他又有风雨欲来的趋势,脑门青筋不由一跳,连忙拍了他的背: “别,不就一个生辰嘛?我连自己的生辰哪天都不知道呢?不也好好的。” 宋文彦不信,“怎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容玉嘻嘻一笑:“我从小就被丢到孤儿院……啊,那个,就是被爹娘遗弃了,直接丢在荒郊野外,还差点就饿死了,幸好被好心人给捡了回去,要是生辰没过就要哭,那我岂不是要哭死了。” “岂有此理,怎会有如此父母?” 宋文彦一时愤慨,竟是忘了哭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对自己的来历,容玉早已经麻木了。 孤儿院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而已,总不至于大家一起比惨,然后一起苦哈哈过活吧。 “总之,人活在世上,哪里能事事顺心,你不愁吃穿,枕稳衾温,已经胜过世上大多数人了,”容玉绞尽脑汁回忆他那孤儿院老院长强行灌溉的心灵鸡汤。“再说,你这样有事没事哭鼻子,你爹娘在天上看了心里该当作何感受?所以啊,你要开心,要快乐,这样你爹娘才能放心呢。” 容玉快听吐了的鸡汤居然起了效果,宋文彦抽抽噎噎的,似乎认同了容玉的话,面上带了几分羞愧,终于平静了下来。 “是我太过纵怀,让兄台见笑了。” “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别整的跟小老头似的,啊?” 宋文彦让他说得脸一红,终于不再说那些文绉绉的话, _分节阅读_13 一个小厮从院门外进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容玉认出了他,是在膳房打杂的阿良,也给容玉送过食盒。 阿良没想到在小少爷的院子里居然能看见这尊大神,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将目光移开,把手上的食盒放在石桌上, “小少爷,这是侯爷特让膳房做了送来的,侯爷说少爷晚膳吃得少,怕你夜里饿着,所以又让金婆做了些点心。” 宋文彦心里一暖,对于宋俨明,他敬重大于亲近,想到大哥繁忙之余还要分心顾及他的饮食,自己反而如此柔懦寡断,连夫子的授的课业都未温复,心里又加了几分愧疚。 容玉哪里知道宋文彦心里的几个来回,他兴致勃勃地瞧着阿良打开食盒,他晚上就吃了点粥,哪里顶饱,想着等会儿没脸没皮蹭点东西吃也好,然而当阿良将食盒里的两碟点心拿出来之后,容玉不由大失所望。 就是两碟干巴巴的饼状物。 容玉尤不死心,万一就是卖相不好呢,他旁若无人地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差点没吐掉,甜的发腻,硬得硌牙。除了充饥,简直没有任何品鉴的价值。 容玉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他错怪戚总管了。不是他故意弄些不好吃的给自己吃,根本在于以“清心守欲”为家训之一的平阳侯府,是不会花半分精力在享受这件事上的。 ——宋老侯爷就是个己饥己溺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正统王侯,偌大的平阳侯府,除了必要的位置需由能人匹配,剩下无关紧要的马夫伙夫厨子等后勤岗位,都拿来安置些军中伤亡将士的家属,比如阿良,他的父亲就是在“平南之役”中阵亡的。这些非专业对口的后勤,哪里做得来上佳的吃食? 看得出来宋文彦感动胜于食欲,毕竟是大哥特地叫厨房做的。他拿起一块,兴致缺缺地咬了一口,拿了茶水勉强吞咽下去。 模样跟现代被父母逼着吃白煮蛋的孩子差不多。 容玉看着他抻着脖子强自吞咽的模样,心念一动,将宋文彦手里的饼状物拿了下来:“今儿你生日,吃这些是不是太寒酸了点?”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一粥一饭当思得之不易,怎可嫌弃?” 天!这小老头!容玉不管不顾一把抓了他的手往上一拉, “行了!吃一顿好饭不会败坏你道德的!” 他径直问阿良:“厨房在哪里?” 看着阿良莫名所以的模样,容玉咳了一声:“我说的是膳房。” “这……”阿良不知道对方何意。 宋文彦瞧了瞧容玉,抿了抿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吩咐了阿良道:“你带我们过去吧。” 阿良不知道这个府上的这尊大神要做什么,但既是小少爷发话了,作为下人,自然是要听从的。 “这边请。” 膳房在侯府的后院,三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的,这时候是深夜,除了偶尔路过的府兵,没有人往这边走。 阿良重新将灯烛尽数点上,漆黑的膳房一下子亮堂起来。 首先入目的是正中间的一张大案台,上面摞着些锅碗瓢盆,为了防灰,拿竹篾编织的罩子盖着,旁边几个大几架,堆了些未用完的蔬菜瓜果,通风处的屋梁上还挂着腊肉香肠等物。 容玉逡巡一番,随手抓起一个萝卜闻了闻,问阿良:“有牛乳么?” “啊?这个没有。” 容玉失望了一下,他本想给小孩弄个奶黄蒸蛋糕吃,没想到最基本的材料都不完备。 阿良迟疑片刻道:“街西哨儿胡同那儿住着一帮胡人,他们平日有食牛乳的习惯,我去问问看。” “啊?麻烦么?” 其实这尊大神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嘛,阿良摸着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不麻烦,来回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就是不知道那帮胡人那里有没有多的?” “既是这样,那劳烦你跑一趟了。” 阿良得令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你作甚么?”宋文彦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容玉。 “看着,给你这侯府公子尝尝不一样的东西!” 容玉卷起了袖子,逡巡了一圈厨房,挑挑拣拣,最终拿了几颗鸡蛋,面粉,糖,油,还有一些干果仁出来,如果没有牛奶,口感差点就差了,也不知阿良那边什么情况。 容玉敲了几颗鸡蛋,将蛋清跟蛋黄分离了,将蛋黄打至浓稠放在一边待用。 宋文彦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长这么大,膳房一次都没有进来过,官宦贵胄子弟自没有亲手操持衣食的道理,宋文彦虽不至于像其他纨绔那般以为食物就是膳房长出来的,但对这儿也是新鲜的很。 又见容玉找了个干净的盆,将蛋清用几双筷子不断地搅动着。 _分节阅读_14 这儿没有打蛋器,容玉只能靠着一双细白胳膊,用几双筷子组成的简陋打蛋器将蛋清打至起泡,又陆续分次放入白糖,撸起袖子继续打。 这会儿的容玉可真是想念极了他那个功能齐全的近百平的现代化厨房。 好容易将蛋清混合白糖打发至干性发泡,阿良兴冲冲回来了,他抱着一个瓮,声音拔高了几度, “少爷,容公子,拿到牛乳了!” 容玉大喜,他本对牛乳不抱希望,居然给他拿到了。 当即道了谢,接过瓮,估算着比例将牛乳,油,白糖加入方才的蛋黄浆中再度打至浓稠,又取了面粉来,拿漏筛细细过滤着。 侯府的漏筛哪里能多精细,但好歹将面粉大颗粒全部给过了一遍,容玉将过筛的一半面粉跟蛋黄浆液一起拌匀了,又分次加入蛋清跟面粉,最后将一个十寸有余的青花大瓷碗里抹了油,将面糊小心翼翼倒入里面,又在上面撒上炒香切碎的干果仁,一大碗满满当当的。 阿良已经按着容玉吩咐将大锅的水烧开。 掀开锅盖,容玉将瓷碗放进了大锅中,这才拍拍手。 “阿良!旺火!” 阿良自然是烧火的好手,一锅水烧的蒸汽四腾。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玉掀开了锅盖,白气蒸腾,浓郁的蛋奶香迎面扑来,宋文彦受父兄影响,一向端正自持,但还是忍不住被吸引着凑上前去,眼巴巴地瞧着容玉用湿布将那碗白胖胖热乎乎的东西端出来, “这是什么?” 容玉眯着眼睛一笑:“我们那儿过生辰都要吃的东西。” 虽然没有更多的材料让奶黄蒸蛋糕的口味更浓郁,但容玉相信自己这个历经了无数次实验的配方。 等蒸蛋糕微微放凉,容玉洗净了一只小刀,自顾自切了一块丢入口中,那一瞬间,所有的毛孔仿佛都贴服下来。 糅合了戚风蛋糕的绵柔以及传统发糕的蓬松,糕体几乎可以说是入口即化,特定的配比将蛋奶味充分激发出来,加上适度甜味的渲染——这才叫人吃的! 这样中西合璧的蒸蛋糕可是容玉摸索了千百次才探出来的比例跟火候,虽然食材不够精细,但比起那块干巴巴的饼状物,简直好吃了千百倍。 “尝尝。”他递了一块给宋文彦,又切了一块给阿良,阿良没想到自己一个下人也有,感激地接了过去。 二人双双放入嘴里,入嘴的那一刹那,几乎是同时瞪大了双眼。 宋文彦:“……” 阿良:“……” 这不就是鸡卵牛乳面粉做的么,怎会,怎会如此好吃?二人盯着剩下的糕体,齐齐吞咽了一下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去省外,将笔记本带去,结果反倒把U盘落在家里,所以只能今天双更啦。 写文到现在反而没有刚开始写文时候的肆意,总觉得诚惶诚恐。 这对我来说也算一种成长吧。 感谢长长的地雷。 第8章风波起 容玉将剩下的蒸蛋糕切成三份,拿了盘子分装了。 “开吃吧!” 宋文彦颇不好意思,但这“蒸蛋糕”的滋味实在太好,不同他以往吃的任何甜点,浓郁香甜得差点要将舌头给吞下去,“清心节欲”的心声此起彼伏,但……宋文彦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有些糕点浓郁的奶香,他坐了下来。 就这一回罢。 阿良咽着口水,只人站在那里并不动,容玉奇怪地催促道:“磨磨蹭蹭干嘛,今儿见者有份,趁热吃才软和呢。” 可阿良兀自不动,觑了一眼宋文彦,面色有些为难。 容玉一愣,又见宋文彦正色道:“今夜没有上下尊卑,阿良,你坐下来一起吃罢。” 阿良这才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掰下一大块,满满当当地往嘴里塞了,原本眯缝的眼睛更是细长了。 _分节阅读_15 容玉看了看他小心翼翼的满足,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地位尊卑有别的时空。 在他心里,阿良自然跟自己一样是一个有自我意识、自由独立的人,但事实是,他只是一个封建侯府随时听从命令的奴仆,一个十岁的小孩都可以颐指气使地指挥他做任何事情,这样地位卑微的奴仆本是没有资格跟主子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的,今夜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恐怕是破天荒的一回。 这世上能有几人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觉悟,想必此刻阿良的心里只有感激之情吧, 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社会阶级结构里是一回事,但习惯是另一回事,只恐怕他以后也得这般慢慢地在这样严苛的阶层制度里驯化自己了。 容玉心里泛着一股不知名的滋味儿,连带了嘴里的香甜滋味都淡了几分。 三个盘子很快都光了,阿良立刻站起来去收拾了,宋文彦终于恢复了他少年老成的模样:“还没问大哥哥名姓?” 他心间有些羞惭,吃了人家的东西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宋老侯爷爱才,府上常常接济些落魄的书生,宋文彦本以为对方也是借住府上的穷书生一名,但这人看上去又跟他以往见过的书生都不一样。 很怪异,无法形容,但不知为何,宋文彦对眼前之人有着莫名的好感。 “我姓容单名一个玉字,”容玉挑了挑下巴,“你嘛,叫我容哥罢,可记住了?” 宋文彦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多谢容哥亲手操持的糕点……很好吃。” 这次第,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齿颊留香了,吃过了这样好吃的糕点,往后,恐怕府上那些厨娘做的糕饼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其实是想说不知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吃到这样好吃的糕点,但端正自持的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不舍地道了别, “我该回院子了,阿良,你送容公子回去。” “别他妈老酸唧唧的,”容玉挺烦他这小大人的一套,明明一小孩儿,“走吧,如果没记错,膳房离你那里是更近的,先绕你那边去。” 话毕,不容得宋文彦拒绝,他径直揽过宋文彦的脖子,往膳房外走去。 宋文彦打了个踉跄,又抬头看了看那张柔和的侧脸。 这样的大人,真的很不一样啊。 将宋文彦送回院子后,看着那欲言又止的半大孩子踯躅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容玉有些好笑,他自是看出来了对方的那点心思。 本想等对方讲出来,没成想直到进了屋,这宋文彦都没有对他说出来。 这克制力。 罢了,以后有机会再露几手吧。 他现在的处境可不是闲适地给人烹饪的时候,宋俨明虽然容留他住一阵,可这一阵鬼知道能住多久,外面还不知有多少麻烦等着他呢。 他可得好好的盘算盘算。 不知觉间,已是回到了别苑。 阿良在一旁看容玉眉头深锁的模样,他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只是见他额间微微细汗,乌黑的头发沾了几丝在那雪肤上,面色似是不甚愉快。 今天他从掌厨的金婆那边听了一耳朵,原以为这人就是个蛮横刁钻的泼赖之徒,可事实好像并不是如此。 但究竟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来。 犹豫片刻:“公子可是要沐浴?” 容玉眼睛一亮:“可以么?” 刚才在膳房的那一番折腾,洗澡约莫等于白洗了。 毕竟是寄人篱下,府里的下人们虽循着本分做事,但也不是可以容忍容玉像个真主子一般在府里肆意差遣他们,容玉自小人情世故看透,自不会在这种还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四处给自己找绊子受。 本想着回去后拿点铜壶里的水随便擦拭一下身子便睡觉去的,但容玉毕竟是个爱洁之人,多多少少心里有些膈应,这会儿听闻阿良的话,自然欣喜。 “有的话自然最好。” “水房夜里都有人当值的,”阿良淳朴地一笑,“小人这就去水房差人给公子送水过去。” “那就麻烦你啦。” 阿良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往水房去了。 _分节阅读_16 阿良居然给他弄来了两大桶的热水,容玉又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小时的澡,等将长发晾干,这才上床睡觉去了。 此刻明月已上正中,大概临近午夜了。 先适应几天的生活吧,容玉垂着眼皮想着。 还有来日大把呢,他一定可以再次过上很好的生活的,像每次跌到谷底又每次爬起来那样。 一定。 ****** 天还没亮,侯府的后院就忙活起来。 采买膳房物事的仆妇抹着热汗将手里的沉重篦蓝拎进耳门,在马房给木槽添加干草的马夫顺便拎着木桶打水给马匹擦洗,绑着巾帕倒夜香的小厮将一马车的恭桶绑紧,准备向院外走去,大嗓门的厨娘从膳房冲了出来,对着井口打水的汉子语焉不明叫骂着。 这样凌晨的繁忙自然不属于前厅的贵人们,他们大多数都还在睡梦当中。 容玉也不例外,昨夜他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眠的,这儿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 在听到喧哗的时候,他正梦到他熟悉的那张瑞典进口的Hstens床垫,门口砰砰砰地被拍着。 “容公子!容公子!” 容玉皱了皱眉,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挠着脸,打了哈欠,这才发现有人在敲他的门。 听声音好像是阿良的。 容玉心里有几分不妙,睡意当即全无,赶紧下了床,开了门。 果真是阿良,容玉身上衣物松松垮垮的,露出半个雪白的胸口,一副美人春睡方醒的痕迹。阿良不由得一愣,旋即将眼睛别到别处,但声音仍是急迫的: “容公子,后院来了个自称是找你的婆子。” 容玉一愣,婆子? 又见阿良道:“那婆子带了好些人手过来,说是你抢了她的金豆,还打了她,这会儿要将你送官呢。” 果真是那贼婆子。 “居然让她给找来了!”容玉冷笑。 见容玉没有丝毫惊慌的模样,阿良忍不住道:“府兵已将那伙人给拿下了,戚总管已经差人过来了,准备直接将你连同那婆子等人一起送官呢。” 容玉再度冷笑一声,戚总管巴不得人家上门呢,终于有正大光明的借口直接赶他走了。 他拍了阿良的肩膀:“多谢你来报信。” 阿良脸一红,低下了脑袋。 容玉又道:“只我还要劳烦你一件事情,你马上带我去找侯爷。” “这……侯爷这会儿恐尚在就寝。” “放心,你带我过去便行了,后面我自有办法。” 阿良犹豫着,又看了一眼容玉,像是下定了决心:“公子请随我来。” 二人匆匆步至宋俨明的寝院,未免被戚总管发现阿良的通风报信,容玉让阿良先回去了。 他抓了抓头发,将一头的乌发弄乱了些,又脱了鞋子,弄出了一副狼狈的模样,然后推开大门便往里面走。 宋俨明的住处清净的很。他常年在外督军,尚未婚配,不说侍妾,连婢女都没有,身边仅跟着个小厮听候差遣,这会儿临近卯时三刻,小厮正好给他去领热水牙盐等物事,恰巧被容玉给寻了空子钻进去。 他看着那雪青床帐,二话不说纵身扑了上去: “侯爷救我!” 第9章秘密 容玉自是要作出一副被恶妇冤告、被恶奴欺压的形象。 _分节阅读_17 是以他跑得急迫,没成想被床榻前的脚凳一绊,整个人打了个踉跄,直直往床上扑了过去,他下意识双手一抓,只听得刺啦一声响,雪青的床帐被他带了下来,包裹着容玉一起直接滚到床上。 容玉哎哟一声,正天旋地转间,腰部扣住,整个人霎时翻转过来,被狠狠摔在床上。 容玉痛叫一声,盖在脸上的床帐很快被扯开。 “是你——” 伴随一声低沉的嗓音,容玉看见宋俨明一双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恼怒的英俊眉眼。 他并未束发,周身只穿着一件月白的亵衣,可分毫不减面上威严。 容玉吞了吞口水:“侯爷,你可得为我做主!” 容玉本就生得极好,方才匆匆一跑,雪白的脸上浮上了几分绯色,唇色鲜妍,一双桃花眼水意朦胧,他还穿着那薄薄的亵衣,这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凌乱不成样子。 这样香艳的场景有几个男人经受得住。 然宋俨明面上浮上了几分嫌恶,立刻放开了他站了起来,背对着他, “出去!” 容玉略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一个双儿,大清早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侯府主人的寝室内,还闹出了这样的一出,他本就有勾引兄长又贪图富贵、委身王侯做外室的前科,宋俨明这会儿怎么想的他自然显而易见。 虽他完全拥有恃靓行凶的资本,但这一套对于宋俨明这个圣人几乎没用,反而惹他厌恶。 容玉被这无端端的误解弄得生恼,又解释不清,只能拢好衣领,站了起来, “是你答应让我住在侯府的,如今戚总管那个恶奴又来找我茬,还要送我去京兆尹,你到底管不管。” 宋俨明回过身来,面上已经带了几分不快:“戚总管并非是那等欺压良善之辈,他既是要送你去京兆尹,必是你做了什么。” “我哪里作甚么,一个婆子随便诬告我,他便不分青红皂白抓我去京兆尹,分明是他公报私仇,明里暗里寻我不快!”容玉不甘示弱看着他:“你答应过收留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宋俨明冷声道:“本候亦说过若你做了有违法度之事,平阳侯府第一个轻饶不得。” 话音刚落,门口扣扣两声,进来一个侍卫。 “侯爷,戚总管求见。” 宋俨明看了眼面色恼怒的容玉:“让他进来。” 很快,戚总管肥胖的身姿匆匆跑了进来: “侯爷。” 他立刻发现了站在一边的容玉,面上不动声色:“禀侯爷,方才天未亮有个婆子过来告状,说是容公子抢去她的金豆。” “胡说!我哪来的金豆!我要有那富贵玩意儿,何必落魄到住在府上受你这刁奴的气!” 戚总管却是不慌不忙道:“小人想着这事儿可大可小,便自作主张带了两个府兵去了西苑的客房搜查,不想,在容公子的被褥底下发现了这个。” 他给宋俨明递上了一个荷包,宋俨明将缚绳一解,里面赫赫然几个拇指大小的金豆。 宋俨明眼皮一抬,目光如炙:“你还有什么话说。” 容玉梗着脖子:“谁知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塞我那儿诬陷我呢!” “侯府每日巡防,西苑更是有专人守护,自不会有外人进来,今日搜检,亦是几个府兵齐齐见证,并不会冤枉了容公子。”戚总管在一旁不咸不淡补白,话毕,他垂着手恭敬候在一边。 容玉心呼轻率,竟没想到轻瞧了这戚总管,能在侯府担当一府总管的重责,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正要再狡辩,宋俨明已经先开口了。 “传唤些府兵过来。” 戚总管心中一喜,立刻拜首:“老奴这就去。” 容玉脸色发白,知道宋俨明这是准备直接差人将自己送官了,果见宋俨明开口道: “平阳侯府规行矩步,便是本侯犯了法,亦要送官严查,你若无犯,京兆尹自会还你青白,若是查实,那么不说外人,便是侯府也轻饶你不得。” 北安朝法度严苛,便是小偷小摸一经查实百八十棍下去不死也要狠狠掉一层皮的,况且京兆尹徐惠就是徐昌宗的老爹,他最恶儿子流连花间,与人不清不白,这一去,岂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容玉恨自己当时没有狠心一绝后患,只苦了如今这等场面委实难办。 _分节阅读_18 他看着宋俨明,对方已经不欲听自己说话了,只拂袖背对自己站着,晨曦中,对方高高在上,尊贵从容,跟窘迫的容玉全然不相同, 他继承了原身的人生,可他绝不允许自己再次掉到淤泥中去。 要是那样,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干净! 容玉咬了咬牙,打定了主意,他二话不说扯下了松松绑在发尾的丝带,双手扯开衣领,薄薄的亵衣滑落,堆在了足下,一具雪白而修长的漂亮身子袒露在空气中。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快速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宋俨明的腰,踮起脚来,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作甚么?!” 宋俨明猝不及防,肩膀一阵剧痛,等回过身来见到容玉的模样更是脸色骤变,他捉住了容玉的一只手腕,正要叫一声来人, 却听见容玉冷冷道:“你是想让别人都看见你宋俨明跟父亲的小娘拉拉扯扯不清么?” 容玉用着另一只自由的手一扯他的衣襟,露出那肩膀上的伤口, “你觊觎我的美貌,骗我到你寝室之中,欲行不轨之事,这就是证据!” 宋俨明面色铁青,他第一次见到这等不知廉耻的顽赖之人。 可容玉只抬起头来看着他,面上没有半分羞惭的神色。 “只要你护我,我们便各自相安。” 宋俨明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眸星寒如玄冰。容玉不知道一个人平静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可怕,但他犹自强撑着,逼着自己跟他对视。 宋俨明终于开口了:“本侯行端坐正,你要如何请便。” 容玉没想到宋俨明竟是这般油盐不进,他的威胁已经没有了意义,光着身子的他更像是一场笑话。 ——这穿书的人生,竟是要比他想像的更为艰难。 手腕一阵生疼,宋俨明已经是扣住了他的手腕,慢慢从肩膀上掰了下来,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那一瞬间,容玉感觉自己记忆中的脸渐渐地跟原身重合了,那个容玉就是这个容玉,不可能再变回原来了,他的人生就是他的。 容玉闭了眼睛,再睁眼时已是通明: “二皇子!您是贵人,不能不帮我!” 这声二皇子犹如惊雷,霎时令宋俨明变了神色,他转身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容玉。 容玉终于在他那张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神色。 原来宋俨明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 他根本就不是宋老侯爷的儿子,而是当今圣上,玄宗的第二子。 这是一段皇家秘辛,这个世界,除了皇帝、宋老侯爷以及宋俨明的生母顾氏,只有他知道。 宋俨明大步流星朝他走了过来,一把推他按在墙上,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目中杀机四起: “你再敢胡说半句,本侯也留你不得。” 容玉面色涨红,喘息着:“有种你将我杀了!或者将我送官!我保证明天大家都会知道这个秘密!” 容玉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说这样的狠话。 但他心间害怕极了,生怕对方真的一不做二不休就将自己灭口了,他不想死,即便是苦苦挣扎的生活,他也不想死! 胸腔里的气息一点点的消失殆尽,颈上的力道没有减轻半分,容玉眼眶不由得红了,但他决不允许自己这样狼狈的哭,只颤声道:“我……只想……他妈活着……”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侍卫的声音传来: “侯爷,戚总管已经带府兵过来了。” 宋俨明放开了他,朗声道:“命他在前厅等着,不必进来,另唤松竹进来,伺候本侯更衣。” “是,侯爷。” 他看着容玉:“好,本候亲自审这金珠案。” 话毕,二话不说,他径直进了内寝室。 _分节阅读_19 容玉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他擦了擦眼泪,拾起地上的亵衣,穿了上去。 他不知宋俨明的意图,他只能见机行事了。 等他穿上了衣服,叫松竹的小厮进来了,他看见坐在地上的容玉不由得一愣,但他素来谨慎,是以没有将目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只捧了热水牙盐等物事,到内寝的屏风后。 容玉慢慢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外寝的那张软塌上,心思纷乱地思考着,他不知道宋俨明会如何待他。 在原着中,宋俨明是个圣人,但真实的人性往往比书中更加的复杂。 谁知道那张伟光正的皮子下藏了什么东西, 在书中,玄宗只有三子,皇长子出生即夭折,如今宫里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年幼皇子,谁都不知道,其实这京中还有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子。 玄宗去世那个年份可谓是风雨飘摇。 主少国疑,外戚虎视眈眈。 天灾**一桩桩一件件,南台十六州已成失地,又逢闽越国叛乱,四处烧杀抢掠,南域民不聊生,而北疆倭夷已集结数十万大军,准备一举南下,破州关,直逼京城。 玄宗弥留之际唯召了宋俨明一人在侧,一君一臣,一父一子,在那风雨一夜不知商讨了什么,书中没有指明。 容玉只知道皇帝驾崩之时,指命宋俨明监国,后宋俨明启用了容长风等良臣,费劲心血十余载,终于将北安朝拖出了泥潭,并成就了容长风的一生。 这会儿算一算,离皇帝驾崩还有两年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10章诬告 容玉脑子里面一片纷乱,宋俨明已经洗漱穿戴好出来了,他穿着藏青色宽袖常服,头戴玉冠,恢复了那个气度雍容、芝兰玉树的平阳侯,全然没有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失态。 他目光落在容玉身上,皱了皱眉,与松竹吩咐:“找一件他的衣物,穿戴好一并带去前厅。” “是。” 松竹很快就给容玉找来了外衣,不声不响地伺候容玉穿好,并引导他去了前厅。 前厅中,乌压压地站了许多人。 容玉扫了一圈,宋俨明已经坐在厅堂中的太师椅上了。 戚总管敛眉屏息守在一边,旁边站了些府兵,而张婆子正面有忿色直挺挺站着。 见到容玉,她登时脸色大怒:“好你个贱人,抢我金豆还打我,看老娘今日让你好过!” 容玉冷笑道:“金豆是你的么?你这乡下婆子一年不过三五收成,怎会有金豆?” 张婆子咬牙切齿:“我这金豆何处来的,自不用跟你细说。” 她转头向宋俨明:“侯爷,那金豆径长寸许,统共六粒,若是仔细看着,其间还有细若蚊蝇的‘富庄银号’四字,你瞧瞧是也不是。” 戚总管从褡裢里掏出一颗,细细瞧了瞧,与宋俨明道:“侯爷,确如这位婆子说的。” 张婆子面色一松:“老身若不是这金豆的主人,如何对它什么样儿一清二楚,这该死的泼赖,老娘可怜他院子里的下人们全携私而逃,还断了他的口粮,一时好心给他送了吃食过去,可是——” 她恨恨地指着容玉的鼻子:“这厮非但不感念恩情,反而抢我财物,欺我至如此,你们瞧瞧我脸上这些乌慥慥的伤!还请侯爷替老身做主!” 宋俨明将目光移向了容玉: “你有什么话说。” 容玉轻蔑道:“这婆子好没理由,她记得金豆长什么样子,这金豆就是她的么?” 他瞧了一眼戚总管:“这般说,那我记得戚老夫人的模样,难不成我就是戚总管的老子?” 戚总管无端被波及,又是被说这种不清不白的话,不由怒喝道:“你这狂徒,我母亲清白岂容你一张嘴来污蔑!” “就是嘛,这贼婆子污蔑我,我也像戚总管那般愤恨嘛,这么说只是让戚总管你以己度人,好明白别人的难处。” 戚总管每每皆被容玉的一张利嘴说得无法反驳,宋俨明在场,他又不能失了身份破口大骂,只忍了气: _分节阅读_20 “你一会儿金豆不是你的,一会儿又默认你的,那你说说这金豆子从何处而来?” 容玉道:“友人相赠。” “哪个友人?” 容玉轻轻看了眼张婆子,冷冷说出了三个字:“徐昌宗。” 张婆子一愣,面上有了几丝慌乱,她心里不明容玉怎知道她跟徐昌宗之间的交易,慌乱之下忙道:“你胡说,徐大官人明明就是将金豆给了老身!” 容玉哼声一笑,并不直接回她话,只转过头看着宋俨明:“侯爷,你可以去京兆尹府请徐大官人过来问话,便什么都清楚了。” 张婆子抢言道:“不必去请,只需遣人问徐大官人一句是否有赠婆子金豆子便可。” 容玉自然明白对方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若是徐昌宗来此,见到她一事无成,反而惹得自己这猎物不快,自没有她好果子吃。 容玉岂会让他如意。 “这种大事怎好一句话了事,自然须让徐大官人亲身到场,才好还我清白,怎么?” 容玉挑了挑眉:“你这婆子百般不愿,是做贼心虚了么?” 张婆子涨红了脸色:“浑说!我怎么不愿!请便是了。” 张婆子恨想,即便徐大官人看见自己办不成事也无碍,金豆子本就是他的定金,大不了一拍两散,把金豆子还他便是,要紧的是让这小子付出代价。 ——她被绑在那个院子里一天一夜,饥寒交迫,吃尽了苦头,若不是家里人来寻,说不定她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赶来给自己讨个公道。 念此,心里更是愤恨:“今日,便让大伙儿好好瞧瞧你这乌骨黑心!” 容玉切了一声:“好个贼喊捉贼。” 二人都是信誓旦旦说这金豆子是自己的,一时间厅堂内的众人竟分辨不清到底谁在说谎。 宋俨明只闭目眼神,谁也看不清他的心思。 在等侍卫去请徐昌宗的时候,张婆子跟容玉又你来我往的舌枪唇剑几句,恁是被戚总管喊人压制这才歇了。 京兆尹府离这儿不远,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徐昌宗在两位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了厅堂之中。 他本还在睡梦当中,听闻平阳侯爷请他去府上一趟,心里正惴惴不安,刚进厅里,先是看见了张婆子,再一看,居然美人也在,他以为自己谋人的事情东窗事发,双腿发软,正要主动跪下求饶,却看见美人朝他微微一笑。 这是何意? 徐昌宗心里一滞,但美人当前,他腰板无端挺直了许多,缓步上前,向宋俨明做了一个揖, “侯爷这般传召我过来,所谓何事?” 宋俨明淡淡道:“无甚大事,只这里有一桩无头公案需张公子来协理一番。” 他指了指,“戚叔,你将那金豆给张公子辨认一番。” 戚总管道是,便将那香囊给徐昌宗送了过去,徐昌宗掏出一看,脑子嗡的一声,背上顿时出了一阵冷汗。 “这……” 戚总管温言道:“烦劳徐大官人瞧瞧,这金豆子是否是你的。” 徐昌宗支吾着:“这金豆平平无奇,我,我一时也不太认得。” “不认得也没关系,那他二人,公子总该认得吧。” 徐昌宗吞了吞口水,正待言语含糊之际,张婆子已经开口了:“徐大官人,五日前你给了老身这金豆是也不是?” 张婆子见他不答,倒也不急,“好,你不承认,那富庄银号总该记得这几颗金豆,侯爷可派人去银庄那里问问,这几颗金豆究竟是何人的,便知晓了。” 徐昌宗心里焦急,虽然这几颗金豆子是他从友人那里支来的,但只要找了银号,便知道这六颗金豆子的来龙去脉了,只能承认道: “……是鄙人的。” 张婆子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连徐昌宗都承认了金豆子是他给的,那剩下的,就是怎么唆使侯府严惩那个恶人了,她噗通一下朝着宋俨明跪了下去: “侯爷,是非曲直已然清楚,请侯爷为民妇做主!” 戚总管瞧着形势已定,与宋俨明低声道:“侯爷,想必真的是那容公子昧了钱财,老奴看,这便送官了罢。” _分节阅读_21 宋俨明淡淡看了眼徐昌宗,对方一下子把头低了下去。 徐昌宗心里慌乱,他不知道堂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悄悄抬眼看了看那美人,没想到,那美人居然凄楚地看着他,一颗泪都下来了。 徐昌宗心间一颤,他自然是怜香惜玉的,忙不迭掏出了袖中的一张帕子,给美人递了过去。 容玉只摇了摇头:“大官人,此情此景,我不得不说了。” 徐昌宗更是一头雾水, 只见容玉凄楚看着他:“老侯爷去世后,小院子里的下人们皆携私而逃,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竟连吃喝都成了问题,你有心接济我,又恐人见了辱我清白,所以你给了婆子这六颗金豆子,让她转交给我是也不是?” “你胡说!”原本胜券在握的张婆子见状不妙,连忙阻了他,“你这小子,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这金豆子本就是给老身的!” 容玉没有理会张婆子,只一双眼睛柔柔地盯着徐昌宗,向对方深情款款做了一个揖:“公子品性高洁,自不会多疑,可这婆子却不似官人这般琼林玉质,她送我之后,心生贪念,当夜竟又潜入我院内想要偷了这金豆,黑灯瞎火之下,我只以为是那登徒子,轻打了她几下,又恐她寻人报复,是以连日去了侯府寻求庇佑。” 容玉落了泪:“没想到这婆子怀恨在心,居然诬告我!” “我,我……呜呜……”容玉似乎是冤极了,一张桃花脸哭得如鲜妍花苞带着雨露,令人不胜怜惜。 徐昌宗不由得靠近了他,怔怔地:“容公子……” 容玉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身子颤颤,径直投入了徐昌宗的怀里,双手捶打着徐昌宗的胸膛: “官人,我好命苦啊——” 徐昌宗一颗心都快被这一叠声的官人给揉碎了,怀里的人柔弱无骨,一头乌发微乱,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那双如青葱的纤细小手正握成拳头,捶打着他的胸,一下子把他揉碎的心给打乱了。 徐昌宗本就是□□攻心之人,在容玉这一番泪水攻势下,只觉得张婆子万分可恶得很。 虽他不知道张婆子为何从帮他谋人变成了跟美人剑拔弩张,但听闻了容玉的那一番话,他心中敞亮——既然美人误打误撞以为是自己是救济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又见容玉哭得伤心,他愈发觉得张婆子面目可憎,不由恼怒地朝着张婆子瞪去: “好你个张婆子!明明我让你将金豆转交给容公子,没成想你竟这般贪了去,好没良心!” 一番话下,形势直转。 整个府里除了宋俨明、戚总管以及当事人张婆子,皆是目露愤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11章厌恶 张婆子当即叫骂:“好你个徐昌宗!见色忘义!枉我婆子费心费力替你谋算——” 又见容玉娇滴滴地伏在徐昌宗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更是戟指怒目,状如疯魔蹂身扑了上来: “老娘撕了你这贱人!” “臭婆娘!” 徐昌宗护住了容玉,狠狠踹了一脚扑上来的张婆子,伴随一声惨叫,张婆子滚将跌在地上。 她头发披散,心火似焚,正欲没脸没皮地大闹,身后的府兵已经将她牢牢按住了,竟分毫动弹不得,又见容玉躲在徐昌宗怀里,虽是梨花带雨,但嘴角似乎带笑,气得她一口烦恶堵在心房上不来,挣扎了两下居然晕了过去。 徐昌宗松了口气扶住了容玉,端出了一副君子模样,温声道:“你放心,我定替你做主。” 容玉只低低抽噎,眉目哀柔,轻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那绛红润泽的唇被细细的几颗白齿轻轻咬着,徐昌宗心口痒得厉害,恨不能搂着滚到一处一亲芳泽,只碍于形势不能随心所欲,只得吞了吞口水,咳嗽了几声,走到厅堂正中,朝着宋俨明拜了一拜,恭恭敬敬道: “侯爷,此事因小可而起,居然害得容公子无端端遭这贼妇人侮辱,我自当还他清白,请侯爷恩准我带这妇人到京兆尹府受审。” 宋俨明面上淡淡:“戚叔,寻两个府兵帮忙押送。” “是。” 戚总管重重地咬了咬牙。 很快,徐昌宗带着人走了,路过容玉的时候,他本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然对方已经不往他这边看了,徐昌宗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旋即又安慰自己,至少美人记住他这份恩情了,这开端还算不差。 _分节阅读_22 往后嘛……自有机缘。 他又看了看那人儿的仙姿玉色,想起方才对方在自己怀里时候那副柔弱无骨的柳腰花态,心里一荡,生怕自己当众失态,便不敢再看,匆匆往外走去。 厅堂中的人渐渐退去了,宋俨明朝着身边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也下去。” “你留下。” “啊?”准备开溜的容玉回身过来,他理了理被泪水打湿而沾在颊边的碎发,面上所有的柔弱尽去,当场挤出一张笑脸来:“这不是水落石出了么?还找我作甚么?” 宋俨明像是看完了一场技艺高超的变脸艺术。 他站了起来,沉着脸慢慢向容玉走了过去, 容玉不由得后退:“喂……你想干嘛?” 但宋俨明没有回答他,只是一步一步地接近了他,他不说话,气势更是迫人。 “喂喂喂,你真看上我了不成,你这么好看,好好说话,也不是不可能考虑考虑你。” “诶诶,我喊非礼了嚯!” 容玉被他逼到角落,无路可退,只双手合十,举在头顶, “哎哟你是我大爷行么?我向你保证,今后绝不给侯府惹事!今日这事儿也只亏我自个儿机灵,没让你难做不是!刚才那一顿哭,都快耗光我演技的十成功力了!” 他哦的一声想到什么,立刻指天咒地: “还有那个秘密我定不会说,我若说出来,便让我容家满门鱼烂土崩!不得好死!” 他对那个抛弃原身的容家没有半分感情,诅咒起来自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宋俨明见他满嘴糟污,更是放了脸下来, “谁告诉你的?” “我不能告诉你!”容玉咽了咽口水:“只要你护我温饱,不让别人欺我辱我,我自也不会跟任何一个人讲。” 瞧着宋俨明眼色一冷,他连忙道:“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既是跟你坦白,自是做足了万全准备,只要我死了,那么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当然,若是你想坐上那至尊之位,让我配合着传小道消息,我也不是不可以的……” 容玉陪着笑脸胡诌着。 “荒唐!”宋俨明瞧着他越说越离谱,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扯了过来,二十余年的好修养竟是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官家天威岂容你这奸赖小人非议!” “诶!疼疼疼!” 宋俨明自不是那等文弱书生,他外放北疆督军三年,是个秉文兼武的奇才,他盛怒之下,更是使了几分气力,几乎将容玉那细白的一段手腕捏断。 “宋俨明,你大爷的!” 容玉疼得出来了,直接扑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 宋俨明终于放开了他,容玉摸了摸自己红了一圈的手腕,恼恨地看着宋俨明,喘着气。 宋俨明也好不了哪里去,他早上的时候肩膀刚被容玉给咬了一口,这会儿小臂上又遭这牙尖嘴利的小人给咬了一道,恼得青筋直冒。 容玉心间更是恼恨异常,心想,死就死了,这种该死的书中世界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待的地方! 正待不管不顾地臭骂宋俨明一顿, 却见宋俨明突然低喝: “风鸣!”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屋梁上下来了,半跪在地上,等候宋俨明发号施令。 容玉被这疾风骤雨的速度给唬了一下。 这么久,他居然没有发现有人在屋里。 跪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半张脸藏在一张褐色的木制面具里面,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垂着,默默盯着地面。 这难道是宋俨明的暗卫? _分节阅读_23 容玉吞了吞口水,这暗卫一直潜伏在宋俨明周围,那他说的这个秘密不是早被人听见了。 可宋俨明全然没有什么忌惮神色,容玉心念一动,风鸣? 是了,这北安朝第一暗卫,本听令于玄宗,怎么会在这儿? 看来,皇帝老儿甚是喜爱自己的这个私生子,早已将这暗卫安排在宋俨明身边了。 等等—— 容玉心中警铃大起:宋俨明叫人下来干嘛,杀他么? 念头一闪过心头,容玉当即呼吸不能,他连忙转身向外跑去,可宋俨明,已是捉住了他的手臂。 容玉揪扯着他的有力的大掌,但他哪里敌得过宋俨明的力气,正想依样画葫芦再给那手臂上咬一个对称图案的牙印的时候,却听见宋俨明喝道: “本候饶你不死!” 容玉一愣,将自己的牙齿给收回去一点: “真……真的……” 宋俨明没有理会他,只低了头与风鸣吩咐道: “从今日起,这人哪儿也不许去,只许留在侯府,若踏出这大门半步!” 他眸色冷了冷:“那便留他不得!” 他看了看容玉,对方青丝凌乱,眼皮上还有方才矫揉造作哭出来的红痕,他面上有些迷茫,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懵然,一双水漾的桃花眼看上去有些可怜的意味,若非宋俨明早知道这张漂亮皮子底下的一颗厚颜无耻之心,自会生出几分不知所谓的同情心。 可叹,一个沉稳威重的父亲,一个品质踔绝的至交好友,竟一个个栽在这副花俏皮囊之下,着实艴然。 念此,宋俨明心里更是厌恶了几分,再也忍耐不得与之共处一室,立时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的宋俨明:我当时怎么想的?? 原来的名字编编说不行了,改了! 大家多多给评论啊,不想一直接近单机版写作der~~~~~~ 第12章疑端 容玉瞧着那扇吱呀吱呀摇晃的门,意识到自己终于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之后,不由得腿软后退了几步,扶着边上的门柱喘息了几口。 刷拉—— 耳边一阵轻无的衣炔飘动之声,容玉闻声回头,发现原本尚跪在地上的风鸣已经消失了。 哪儿去了? 容玉小跑到他刚才半跪着的地方,四面八方逡巡着,可别说一个身材健硕的大男人,连一根头发也没有见着,就好像刚才这人一直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容玉小小声的:“……喂?” 没有人回应他。 容玉又大声叫了一声,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一个人举着脑袋四处探眺。 妈的,这是人还是鬼? 虽然容玉怎么都发现不了对方,但他明白这个鬼影一般存在的风鸣定是在某个角落里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如同古代的实体监控一般,若像宋俨明所说的,只怕自己还没有踏出这大门半步,便真要陈尸侯府了。 一阵秋风吹了进来,令他手臂起了一层微细的鸡皮疙瘩,想到从此他背后就无时无刻地跟着一只鬼魅一般的人,容玉心里别提多膈应了。 TM不会睡觉拉屎都盯着吧?容玉烦恶,往门外走去。 穿过前厅,往后院走的时候,发现假山那儿站着个人,容玉正心神不定,被他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阿良。 阿良正拎着个食盒站在那里,看见容玉,他似乎松了口气。 这儿是前厅去西苑的必经之路,难不成他是专门等自己的? _分节阅读_39 宋俨明唇角抿起,已是怒极。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 感谢在2019120422:29:08~2019120618:3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ircle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逆子 “哈哈!父亲!”说到父亲二字,宋逸舟终于止了笑,满眼的怨愤,“他只配当你宋俨明的父亲!宋俨明宋俨明,我们可配不上俨字呢!” 老侯爷只娶妻,从不纳妾,三子皆是嫡生,按说该是都从“俨”字辈,然三兄弟中,唯有宋俨明一人从“俨”,容玉看书的时候只以为作者的私自设定,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但这不是他疑问的时候,他还在人家手里当人质呢,这宋逸舟是疯了么,他只是吃瓜路人,并不想卷入其间啊! 当下挣扎了两下,“你放开我!” 话音未落!他早已跟被老鹰抓的小鸡似得,直接被宋逸舟拦腰截住,径直往屋外飞奔去了。 妈呀,这演得哪一出?! 还没出大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风鸣木着一张脸,直挺挺拦住去宋逸舟的去路。 宋逸舟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开!” 风鸣半张面具未遮住的脸依旧没有半分神情,但眼睛里已经有了冰锋。 宋逸舟眼睛微眯,嘴角微微上扬:“风鸣,如果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你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击倒,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拿的我!” 话音刚落,他直接将宝剑掷出,旋即快步上前,抽剑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剑指风鸣的咽喉。 风鸣如同鬼魅一般,身体瞬间后倒,居然让剑尖保持在距他咽喉寸许之地。 若放在平日,容玉定会在旁边大喝一声叫一个好字!如果不是他窝囊地被挟持在腋下的话。 “喂喂喂,先把我放下来再打架啊大哥们!!” 话音未落,容玉腰部一重,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宋逸舟向空中抛去,他呜哇哇乱叫着,屁股一痛,居然被宋逸舟抛在侯府制高点的屋檐上,一阵狂风吹来,容玉摇摇晃晃,在众人的惊呼当中,他慌忙抓住了屋脊上的脊兽,这才勉强让自己不至于从十数米的屋檐上滚落下来。 容玉第一次领教到这位大将军惊人的膂力,中,他可拉开百石大弓,于万千敌军中取督军首级,但这膂力以自己的肉身来体验,显然不那么愉快。 屋顶上风又大,吹得人鼻涕出来了,容玉又惊又怒又惧,他怎知宋逸舟是何意,但拿他来开涮,着实让人恨愤。 脚下打了一个滑,容玉死死抱住那祥瑞脊兽,好容易等他心神稍定,往下一瞧,风鸣与宋逸舟已经打得是不可开交了。 年轻气盛的还未成长为一国统帅的年轻青年狠绝无比,招招都往风鸣的咽喉上招呼,风鸣虽是虚名不为外人知的第一暗卫,但顾忌他的身份,不敢下重手,几个回合下来,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一时间,居然是宋逸舟占得了上风。 宋俨明大喝一声:“风鸣,住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风鸣的身体便已经向后倒去,翻了个跟头,远远地离开了缠斗中心。 宋逸舟收了剑,嗤笑一声,朝着宋俨明看了一眼,目光晦涩不定,旋即,他纵身一跃,片刻功夫就到了屋脊上,一把捞起容玉的腰,就这么像捉小鸡一般向外踏空而去。 ***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宋逸舟,你大爷的!” 一匹骏马飞奔在郊外,宋逸舟神色冷漠,低伏着身子扯着缰绳,他的身后像麻袋一样挂着容玉,没一会儿,两人一马冲进了山林里面,山路愈发不平整,宋逸舟一声呼斥,马匹的脚步更快了,容玉颠得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得一干二净。 _分节阅读_62 “走吧,我们便不耽误大哥赚大钱了!” 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阿良回过神来,他有些不舍地看着容玉吃剩下大半碗的糖水,不过他没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跟着。 容玉左一口大哥右一口大哥,叫得掌柜的浑身松泰,更是风度翩翩了起来,笑吟吟地将人给亲自送下楼去。 从张记糖水里出来,阿良仍是对容玉刚才那碗吃剩的糖水念念不完:“还有大半碗没吃呢。” 容玉拍了拍他的背:“别想了,走吧,留着肚子吃其他的东西呢!” 阿良踯躅,他瞧着容玉花钱大手大脚的模样,不由得为他心疼起来,毕竟容玉看上去便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便有心劝他, “公子,您虽有钱,可也该攒着,不该这样乱花。” 他本想说侯爷府上的侍伎是没有月例可拿的,可能一辈子就依仗着那盒金豆了,但怕容玉听了伤心,只道:“钱财得留着些在身边,心里才安定。” 容玉岂不知道阿良心里在想什么,无奈道:“你啊,我们可不是真的光吃喝过去了,打听些消息才是目的,你瞧瞧,刚才那张记的掌柜说的花两钱银子都已经是赚大发了?这叫‘市场前期调查’,懂么,该投入的我们必须得投入。” 阿良想起刚才一碗糖水的功夫,公子就探听得了许多有用的消息,他说的“市场调查”想来还是有几分道理,但他还是心疼容玉的那些银钱,只能笑了笑: “公子说的是……不过待会儿你吃便好了,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吃!有我的就有你的!”容玉气呼呼地一把推了他走。 第28章创业 容玉带着阿良这个小节约将观音庙街的一条路都逛遍了,一个早上花的钱居然有十两,阿良看着都肉疼,还被容玉按着头买了一身蜀锦做的衣裳,阿良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服,只觉得穿在身上滑滑的,柔柔的,当真是舒服极了。 他感激又肉疼地看着容玉,觉得公子是除了他娘以外,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了。 容玉自然也心疼银两,不过好在花的钱也有着落,所以心疼之意渐渐去了。 正如张记掌柜说的,观音庙街确是好,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然主干道的两排铺面几乎都明里暗里被朝里的王孙贵胄给瓜分了,此外,每月还要向朝廷缴交极其重的花税,一般没有后台的或是新开的店面若是没有极其强大的资金作后盾,即便能力通天弄到了官契,只怕还没等铺面的现金流好起来,便被那些大额的花税给压垮了。 所以观音庙的沿街商铺很固定,基本没有什么变动,便是那掌柜说的黄胜记,也是这三年来唯一新增的一家。 二人很快走到了街头,前面的观音庙宏伟,有不少的香客在里面烧香, 容玉突然起了兴致,跟阿良道:“咱们也进去烧把香吧。” 走进观音殿,偌大的一座观音像坐落在高台上,宝相庄严,半垂着眼眸看着底下向他虔诚祈求的普罗大众。 容玉在原地站着,微微仰着头看着观音的慈悲的面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微微的酸楚。 原本,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如今,他也不得不信了,冥冥之中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将他送到了这儿,然而即使千难万难,他也得生存下去。 容玉轻轻地拎起下摆,往蒲团上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心里默默道:“观音大士,若你有灵……” 他本想说保佑他在这古代创业之旅顺顺利利,可鬼使神差地,却道: “保佑我能永远自由,永远不被这个世界同化成一类人。” 他再度叩伏了下去,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便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等拜完观音,容玉便带着阿良出来了,既然在观音庙街这边基本没有戏,那便准备去张记掌柜说的那个巷子里瞧一瞧。 果如张记掌柜所言,这里的人流量虽然不比外面来得大,但还是不少,只是进去行走走走半个时辰,没有一家愿意租赁的店面,唯有一家香烛店正挂着出售。 因靠着观音庙,这儿光是香烛铺面便有十多家,还不包含外面主干道的。所以虽人流颇多,但这家的生意并不是太好,这大概是转手的原因吧。 等容玉进去一问价格,发现大大的超出了他们的预算,居然要两千两。 忙活了大半天,现实还是现实,容玉颇为沮丧,更不用说阿良了。阿良又是喝多了汤汤水水,有些尿急,便先去找地方解决了。 容玉自是不屈不挠的人,但凡有半分机会他都会坚持下去的,所以又走了进去,从袖口里摸了点碎银出来, “这位小哥辛苦,这是请您喝茶的钱,能否跟店主人说声,请他出来面谈一番。” 面谈才有机会,一切才有可能。 伙计是个厚道的人,连连摆手:“公子,不是我不帮你,只我们店主人说了,为避免不必要的蹉跎,有意愿的得付个半数的定金,才愿意面谈的。” _分节阅读_63 容玉一滞,正待再说,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容玉公子?” 容玉回过头,讶异地发现徐昌宗正顶着一脸油腻的笑站在他身后。 容玉心里惨呼一声,只微微一扯嘴角:“原是徐大官人,好巧。” 徐昌宗刚从红袖阁吃了酒出来,路过巷子口的时候一眼就瞥见巷子里一个体态窈窕的人正站在自家香烛店那里问些什么,他色心大起,本想过去瞧瞧长什么模样,却惊喜地发现眼前之人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平阳侯府小娘。 自打他听闻这双儿被平阳侯府记名之后,心里真的是伤心了好些天,连饭都吃不下了,这日还是常伯公府的小公子邀他去听红袖阁的天香姑娘唱小曲儿,这才提了三两分的兴致出来的,没成想,老天注定要他遇见他的。 徐昌宗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了,若不是顾忌着他背后的平阳侯府,早就不管不顾将人劫了,搂抱到一处温柔窝从头到脚啃他一遍的。 但如今他哪里敢,好在上次一别,看得出对方对他亦是有意。 念此,他心间不由一荡,立刻想起了上次他在自己怀中柔弱无骨的感觉,多少个午夜梦回,尽是那张肤白胜雪的美丽脸庞,还有躺在他身下双眉紧蹙,娇喘吁吁的模样。 刚才他早已听见他跟伙计之间的对话了,心里更是欢喜的很。 说说,这不是老天爷在帮他么——这铺子便是他府上的,近来朝廷抓得紧,他老父生怕被查了出来,加之这家香烛店也不太挣钱,所以直接转手卖了。 徐昌宗阖上了扇子,微微作揖:“容公子莫走,看你方才面有难色,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么?” 容玉一点都不想搭话,只是打了个哈哈,便要走。落到徐昌宗眼里自是以为对方要避嫌。 他心火似焚,明明二人互有心意,奈何宋家那几个兄弟拆散佳偶,居然就这么将人给记名了,好好的一块上等美玉,只能看,却不能摸碰,委实难过、难捱! 见着美人就要离去,徐昌宗好容易装出来的风度翩翩立刻没了,他连忙追上去: “容公子可是想要这铺子?这铺子便是我们家的。” 容玉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徐昌宗心间一喜,生怕他不信,连忙叫了里面那个伙计出来:“你拿了我的令牌去府上,赶紧让我家管家将地契送过来给容玉公子验验。” 容玉黑漆漆的眼珠一转,里面有一丝光亮闪过,很快,他换上了笑容,阻止徐昌宗:“拿了作甚么,我还能不信么——徐大官人可真有钱呀!” 徐昌宗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他清了清嗓子,立刻将背给挺直了。 “不多,嘿嘿,略有薄产。” 容玉笑了一笑,“那徐大官人有福了。” 话毕,他又要走了。 这什么反应?徐昌宗急了,又追了上去,“诶诶别走啊,容公子,你不是要买它么?” 容玉脚步不停,只晃了晃脑袋:“可惜不够钱呀买不了。” “不够没关系的呀!只要是你容公子,都好说!” 容玉的脚步再一次停住了,他在原地呆立片刻,咬着唇,面带羞涩:“你……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徐大官人慎言!我现在已经是平阳侯府的人!” 徐昌宗一时语滞,瞧着他含羞带臊的模样又心疼又心恨——平阳侯府,平阳侯府,又是这个平阳侯府!若不是它,怎会让两个心心相悦之人碰不得,还说不得呢! 他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吞了吞口水,道:“小可知容玉公子所难,并非轻薄公子,只卖谁都是卖,若是能让容公子开心点,那这铺面卖得也值当了。” “可是……”容玉无辜地看着他,“我一点钱也没有诶……上次大官人接济的金豆都花完了。” “啊?”徐昌宗大惊,这美人可真会花钱。 只是这铺面是祖产,亦是在他父亲手上的,他原想着拿了那几颗金豆子,自己再想方设法贴点银钱进去,跟老父磨上几句便交差的。 可若是对方没有半分银钱,他哪里能凑得出来这两千两? 容玉见他这副模样,当下噗嗤一声:“徐大官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铺面两千两白银之巨,自不可能让徐大官人白白送给我,这样吧!” 他嘴角一扯:“你这铺面卖两千两,我出两千五百两,如何?” “这——”徐昌宗惊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容玉继续道:“不过,这两千五百两银子我不能一次性给你,我会分为五年,每年五百两,慢慢地,给你……” 容玉说道那慢慢地三个字的时候,语调稍稍软了些,听在徐昌宗耳里自然是另外一番意思来,心里痒得厉害。 如今世道不好,今年不知明年光景,银两自是落袋为安,一般人怎会接受这样慢慢的还款,只是徐昌宗别有所图,而价钱又是多了好两成多,他自然答应的极快。 _分节阅读_64 “好,咱们一言为定!” 容玉笑了:“明日午时,张记糖水铺子,徐大官人可记得要带房契来,我届时准点带着五百两银子在那儿等你了。” 徐昌宗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被他的笑给揉碎了。 每年五百两,还不上才好呢,直接把人还给他就是了! 他一拍扇子,“明日午时不见不散,我这就回去跟家里人说上一声!” 话毕,徐昌宗便火急火燎往家里赶去了,他心里想,怎么着都得把家里的老爷子给搞定了! 看着那匆匆忙忙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容玉脸上的笑意渐去,冷笑了一下。 为了他的事业,他可算连色相都用上了。 正待出巷口等了阿良回来,头顶上却是传来一阵冷笑: “可真是咱们平阳侯府的好小娘啊!” 容玉讶异,抬头一看,宋逸舟一脸嘲讽神色,正抱着剑站在树上,也不知他听了多久。 第29章受伤 容玉没有理会他,径直往巷子口走去, 一阵飒拉的衣角声,眼前一黑,宋逸舟已是纵身一跃,抓着剑拦住了他,眸色愈冷: “怎么,连解释都不解释就这么走了?” 容玉冷冷地拿一双桃花眼睨着他:“解释?我解释什么?倒是二爷怎么不解释你整日尽跟在我身后?可惜我如今已是你登名在册的小娘,想续姻缘下辈子请早吧!” 宋逸舟恼怒:“你——” 他怎不知眼前之人的牙尖嘴利,只每每仍都会被他肆无忌惮的言论给激到,真不知世上怎会有如此……如此……他脑海里搜罗了一番,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对方。 方才他正带着一纵小队自北午门到观音庙一路巡防,正路过小巷口之时,一眼便瞧见容玉的身影了,见他居然跟那声名狼藉的登徒子站在一块,宋逸舟本还以为容玉被对方纠缠住了,正怒气冲冲想上前教训徐昌宗那厮,没走几步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当下便留了一个心眼,屏了气息,轻身翻上枝头,想凑近了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便是这么一出出卖色相获利的场面, 没想到眼前这人变脸倒是变得挺快,方才那一副娇弱凄婉的模样,他都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他了,想起这些天心头那些烦乱,宋逸舟心里更是恼怒,径直道: “回去。” 容玉冷笑:“脚长在我的身上,我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凭什么你来管我!” “你既是侯府侍伎,自该在后院待着!我也自然管得了!” 宋逸舟毫不客气的话让容玉怒了,他直接将腰间的那块虎头牌摘了下来, “这是你大哥给我的通行令牌,睁大你的眼睛!若看清楚了就给我让开!” 宋逸舟阴沉着脸:“给你两个选择,一个自己乖乖走回去,第二个敲晕了我带回去!” 容玉真的被眼前这宋逸舟给气到了,一双美目带了薄薄的愠怒。 对方这样理所应当的命令态度,不过是将自己瞧作平阳侯府的一个所有物罢了。 他以为自己是养在平阳侯府的金丝雀么?是任人拿捏,任人掌控的羔羊么? 容玉自然知道最好的应对是暂时服软,但身体里的那根反骨确实忍不得,他直接回头,不再理会宋逸舟,往反方向疾走。 “站住——”宋逸舟想都没想飞身上前,直接捉住他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扯, 宋逸舟气力自不是凡夫俗子,他情急之下更是加重了几分,只听得沉闷的咔哒一声,一阵剧痛袭上了容玉的肩膀,他痛哼一声,整张脸都苍白了。 宋逸舟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放开了他。 容玉用另一只手扶住肩膀,已是痛得大汗淋漓。 “你……”宋逸舟上前几步,想看看他的情况,但容玉已经往后退开了。 _分节阅读_65 他只咬着牙,抖着唇红着眼睛含恨瞪了宋逸舟一眼,就这么扶着肩膀往巷子口走去,宋逸舟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个尉官打扮的人匆匆从另一个口子里跑了过来, “副都尉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属下找您半天了,午时快到,咱们得回营接班了。” 宋逸舟心烦意乱,与他道:“你自己先去,我还有事情,午后再报道!” 也不管那个尉官说什么,忙朝着巷子口的那个素色身影追了过去。 “停下!” 眼前之人哪里听他的,犹自踉踉跄跄往前走去,宋逸舟又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依旧不理。 宋逸舟一顿,也不管了,直接拦在他前面,容玉怕痛,只是凭着一腔愤怒忍着肩上剧烈的疼痛,心里当真是恼恨极了宋逸舟, “你有多远给滚多远!” 宋逸舟胸膛起伏着,并不让开,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阿良早已经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心间惊骇,匆匆从巷口跑进来, “公子!公子!” 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神色复杂的二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被容玉满脸的痛苦吓到了,想扶住他, 宋逸舟神色一紧,连忙阻止了他,趁着这个空档,将他没有受伤的手臂抓住了,稍稍摸了一下他受伤的地方, 耳边已经是容玉痛到颤抖的声音:“宋逸舟……你他妈混蛋!” 宋逸舟脸上一紧,心思可能是脱臼了,他气力大,平日里都是跟大老粗们混在一块儿,哪里想到眼前这厮嘴巴厉害,可身子却是豆腐做的,一碰就坏。 耳边又是一阵带着颤音的叫骂,宋逸舟没有理会他,只紧紧抓住他没受伤的手臂,将拇指与食指扣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很快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朝着他们奔来。 宋逸舟拦腰将容玉放在马上,跟着翻身上马,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摸了一块碎银交由阿良,吩咐道:“你速速去正骨堂买盒黑玉膏送回府!” 阿良担忧地看着容玉,但他知道去买药要紧,立刻答应了一声飞速往巷口跑去。 而宋逸舟不再多说,直接将容玉护在怀里,叱了一声飞速往侯府去了。 一路上,宋逸舟心里愧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道歉,只低声, “你放心,何伯是一等一的接骨好手,你且忍忍,我们马上就归府了。” 容玉已经疼得冷汗都将背后的衣服浸湿了,他想都没想,直接咬在了宋逸舟拦在他胸前的手臂上。 耳边一声闷哼,对方却任他咬着。 等宋逸舟将满脸冷汗的容玉扶下马,宋俨明恰巧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他很快就看见了满脸冷汗痛苦的容玉,眉头微微一皱,又将目光落在宋逸舟身上,宋逸舟眼神略微有些不自然: “他手脱臼了,得马上接上。” 宋俨明眼波一动,立刻吩咐了身边的松竹:“去请何伯来。” 何伯很快就到了,在这期间,容玉大颗大颗的汗水几乎要将额发给浸透了。 宋俨明径直道, “他手臂脱臼了。” 何伯只微怔片刻,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扶住了容玉那只受伤的手,将他外衣除去,剩一件贴身的小衣, 何伯微微停顿片刻,低声道:“得罪了。” 【审核人员注意了!这是在接骨!不是搞黄色!】当下又将他的小衣解了一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膀,宋逸舟一愣,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而宋俨明则是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了。 见到他扭曲的肩膀,何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容小娘,你且忍一忍。” 话毕,何伯直接往那肿胀部位揉捏着确定关节位置,容玉本就是疼痛至极,这一番揉捏,几乎要让他痛晕过去了。 _分节阅读_66 他呜咽一声,大颗的眼泪已经凝结在眼眶里了,可他死死地咬着下唇,浑身颤抖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何伯心里暗暗佩服这弱不禁风的小娘的忍耐力,还以为他会大哭大叫呢,此刻,他已经摸到了准确的位置,当下气沉丹田,双手猛地一旋,一推,只听得一声咔哒,伴随着容玉一声痛苦的呜咽,何伯已是松了口气,抓着他的手让他活动了几下, “接上了!” 他站直了来,帮有些虚脱的容玉穿上衣服,然后走到宋俨明处,半揖着, “老奴去后房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材来熬药,另外得叫人去城西正骨堂那里拿一盒黑玉膏,外敷内服,想必过了今晚,便会好了大半。” 宋俨明微微颔首:“辛苦。” 何伯便下去了。 宋俨明正要交代松竹跑一趟,却听得宋逸舟没好气道:“已经让小厮去拿了。” 宋俨明看了看宋逸舟,又瞧了两眼容玉,沉声道:“怎么回事?” 宋逸舟正待说话,瞧见容玉噙着一颗要落不落的眼泪,又将话吞了下去,闷声道:“总之今日就算了!” 容玉听得气愤,扶着肩膀直接站了起来,“算不了!” 宋俨明看着他那双被泪水侵染过的眼眸,淡淡道:“好,你说。” 容玉便一五一十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他自然隐去了利用色相诱使徐昌宗答应铺面转让的事情,只变成了巧合,又将宋逸舟的蛮横行径往重了说。 宋逸舟本就没打算这会儿找他算账,没想到对方反倒指摘起他了,不由得怒道:“哼,说得好生轻巧,若你跟他无私,他怎会答应延期收银两?” 容玉冷道:“他这铺面卖两千两,我虽延期,但价格多了五百两,他自然愿意。” “你当真以为别人是傻子么?”宋逸舟怒极反笑,“换做别人,就算出三千两,人家愿意么?” “你不愿意不代表别人不愿意,你是瞧见我跟他抱一起了还是睡一起了!满心龌龊之人看什么自然都是龌龊!” “你——” “行了,”宋俨明阻止了他们你来我往,只与宋逸舟道:“如果没记错,你这会儿应当去巡防营当差,别误事,先回去吧。” 宋逸舟脸色铁青,他当真不知道在他的人生中怎会遇见这样难以言喻的人,再纠缠下去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当下直接拂袖而去。 厅堂内只剩下了宋俨明跟容玉,宋俨明朝着容玉走近了几步,看了看他的肩膀, “伤处如何?” 容玉没好气道:“死不了。” 宋俨明不拂,又开口:“你为何要买那个铺面。” 容玉咬着唇,他的眼睛还有被泪水肆虐的水意,其实他心间已经想好了很多可以说的理由,但最后,他只是看着宋俨明,一字一句地吐着: “因为平阳侯府里很无聊,我得找点不无聊的事情做。” 宋俨明居然没有讶异或者生气,他只是微微挑眉:“你已经这么肆无忌惮了么。” 容玉道:“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假惺惺。” 他拿手背擦了下眼角的泪,嗤笑:“不是么。” 第30章博弈 宋俨明垂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下巴挂着泪水,但犹自要强之人,言语中居然有了几分戏谑: “既是不需要假惺惺,又何须在我面前狡辩出方才那一番话来,不是么?” 宋俨明何其聪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如何辨明不清,容玉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谋算仿佛在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无所遁形。 “是!” 容玉干脆自暴自弃,眼里带着狠倔: “我自是知道徐昌宗对我别有用心,那又如何,我就是要利用他的贼心不死!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就是一真小人,我就是要你宋俨明这尊大神在我身后蹲着,让他只敢看着,乖乖被我吸血!” _分节阅读_67 容玉忍着肩上一阵又一阵的涩痛,只咬着唇:“宋俨明,你听好了!我他妈就是赖上你了!” 宋俨明目色一动,看着他那双红了一圈的眼睛,唇角微微抿起,半晌,轻声道: “你这真小人既是想得这样明白,如何又允了崇墨?明知道悖逆人伦,却做出这等穷途末路的兄弟相爱之事来?” 宋俨明早已将对方的底细查得干干净净,自然明白当初并非是他勾引的兄长,也并非他贪图富贵去做了老侯爷的外室。 而是他那位至交好友容长风从一开始就对他这个弟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按探子的说法,眼前这单纯至极的弟弟在容长风一番温柔的攻势下亦渐渐喜欢上了容长风,最后二人恋情东窗事发,容玉才被嫡母使了计送给了平阳侯府。 英明如宋俨明,什么事想不明白,但百思不得其解的只有眼前这个矛盾之人了。 他目光微微凝缩,只看着容玉,眼神似一张不容抗拒的网,直逼容玉: “你说,为什么?” 容玉强撑着与他对视,紧紧握住拳头,只说了四个字。 “但凭我心。” 宋俨明一度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颔首, “好,我明白了,你先去休息吧。” 等走出了大门,容玉再也忍受不了肩膀上的痛意,他跌跌撞撞走到门柱那里,扶着柱子喘息着,没想到下一秒宋俨明刚好也从厅里出来,恰恰看见了这一幕。容玉很快便警觉了,并不回头,只咬着牙站直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 宋俨明在原地站立片刻,叫来了松竹。 “给西苑的人送一味息痛活血丸过去。” 松竹面色讶异,这息痛活血丸乃朝廷恩赐的疗伤圣品,只有侯爵亲贵、耳目股肱才有受赏的尊荣,再金贵不过,便是平阳侯府一年也只有区区六颗。 但他自不会对宋俨明的决定置喙什么,只答应着便去了。 容玉终于回到自己的西苑,郑嬷嬷看见他这幅模样脸色一变,赶紧跑上来想扶住他,却被容玉摆摆手给拒了,他吃力地坐在软榻上,歇息片刻,直接避开伤处躺在上方。 “小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手臂不小心脱臼了,已经接好。”容玉恹恹道:“你忙你自己的,我睡一觉便好,别让别人进来吵醒我。” 怎会好端端地脱臼?郑嬷嬷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一张脸,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门一关上,容玉再也忍耐不得,将脑袋埋进被褥里呜咽起来,其实肩膀的痛意已经没有像刚才那样噬人,但容玉本就是一个极其怕痛之人,只因被宋逸舟那厮当所有物一般随意拿捏,心中狂怒,才让他得以生生凭着一口气给忍了下来,不教对方继续看笑话了去。 这会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然是所有的硬骨头皆去,像只孤兽一般小声悲鸣着。 他咬着牙默默流着泪,心里自伤、自怜、愤怒、不甘……诸多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加上疼痛的催化,眼泪更是大颗大颗狼狈地流。 等哭到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容玉无意识翻了个身,又被生生疼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便看见宋逸舟那张可恶的脸,立刻坐了起来,忍着痛怒道: “宋逸舟,你他妈不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行不行?” 等话出口,他这才发现脸颊的泪水仍在,当真是憋屈又愤怒,立刻拿手背擦了,只恨恨地怒瞪着眼前之人。 宋逸舟面色纠结,居然软了语气下来: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这轻飘飘的话叫容玉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简直懒得理会他。 宋逸舟见对方一张苍白的脸犹自带着怒火,显然不想理会他,他是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哪有热脸贴着冷屁股的道理,但看见那一张倔强的脸颊上带着的湿迹,心间蓦地一软,只又走近了: “行了,你瞧瞧我,还不是也被你咬一大口子,你属狗的么?嘴巴厉害这么厉害!” 容玉怒极反笑,正待讥讽几句,宋逸舟早已将袖子撩了起来,露出一个带着血印的深深的牙印,容玉微微一滞,想起了对方将自己带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发了狠劲咬他的,但那是他活该! “呵,那倒是我对不住二爷了!” 宋逸舟没有理会他的讽刺,正想将怀里刚刚拿的息痛活血丸出来给他服下,却听得门口敲门之声, “小娘,你醒了么?” 容玉没再理会宋逸舟,恹声道:“进来吧。” 郑嬷嬷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黝黝的药进来了,旁边还有一颗药丸。 _分节阅读_68 她瞧见了宋逸舟,微微一愣,怎么自己被松竹叫去片刻的功夫二爷就来了?当下福了福身子问安,又将端盘送到软塌前, “原本松竹送过来的,阿良也带着这药膏来了一趟,可老奴见小娘正睡着,所以让他们先回去了,这药温在汤炉里,还热着,小娘快些喝了吧。” 她想起了松竹的交代,“还有这一颗息痛活血丸是侯爷特地送过来的,说是等小娘醒了便服用,对肩伤好。” 宋逸舟闻言一怔,默默地将那息痛活血丸又放回了怀中。 又见容玉犹豫的神情,忍不住催促道:“这息痛活血丸乃是宫里的疗伤圣品,是好东西,赶紧吞了吧。” 容玉白了他一眼,直接将那息痛丸混着苦药一起吞喝了下去。 他舌根发苦,一张脸皱成了一团,直想吐,可他知道若是吐了这药算是白吃了,当下强自忍住了不断翻涌的呕意。 宋逸舟目光一闪,与郑嬷嬷道:“你去拿些蜜饯果脯过来。” 郑嬷嬷得令便去了。 容玉拍着胸口,缓了缓,冷笑:“你不必在这里装好心,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路子倒是用得挺溜啊!” 宋逸舟到底是年轻气盛,哪里容得对方左一个白眼,右一句讽刺,他唰啦撸了袖子,“小爷我已经各般低声下气,你还要如何,来来来!” 他直接坐到容玉身边,将手横在他面前,“你也卸了我胳膊,咱们扯平成不成!” “你幼稚不幼稚宋逸舟!”容玉脸都气红了,他本想举起没受伤的手一拳挥过去的,可一使劲便牵扯到了左臂,当下闷哼一声,整个人朝着宋逸舟扑了过去,他想都没想,直接往对方那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 他发起狠来自是花了全部的气力在牙齿上,整个人都咬得发起抖了,宋逸舟居然咬着牙任他咬,等他放开来,宋逸舟手上的又多了一个深深的牙印,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 一左一右,对称了。 容玉犹自通红着眼,喘息着恨恨地看着宋逸舟,然宋逸舟黑着脸,并没有当场朝着容玉发难,喉结动了动,只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那牙印,又看了看容玉,最终他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顿了顿,还是将怀里那颗息痛丸拿了出来,丢在他身边: “这颗备着,万一夜里还痛便吃了。” 话毕,便衣角带风快速往房门外走去了。 容玉喘息着,他缓了缓,整个人又趴在软塌上,那颗息痛丸效果很好,肩膀上涩痛难忍的感觉渐渐淡去了,他觉得很是疲惫,居然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第31章事业第一战 一夜无梦。 这一觉居然睡得很好,许是那颗什么劳什子息痛丸的原因,肩膀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容玉扶着肩膀转了几圈,竟是活动自如了,徒留些微微的酸涩感——比起昨夜那阵势已经是不能再好了。 他一下子松了口气。 门外有窃窃私语,许是怕扰了他的清梦,二人几乎是用气音在交流。 容玉趿拉着布鞋打开了门,阿良与嬷嬷双双一愣,继而齐齐惊喜道: “小娘,你醒了。” “公子,你醒了。” 容玉打了个哈欠,带着晨起的鼻音:“你们在干嘛?” “正说着小娘什么时候醒呢!”郑嬷嬷笑道:“阿良这孩子考虑得周到,说小娘爱洁,昨日因伤势不曾沐浴,晨起定是要的,所以他一早去水房那边让人抬了热水过来,正在偏房沃着呢,刚好你就醒了。” 容玉面色一喜,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亮色:“真的么?” 当下速速去了偏房,推开门便看见里面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氤氲着暖和的白气,为着保温,还细心地用一个木盖盖着,在这样深秋的清晨看上去再诱人不过,旁边的井架上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衣物。 容玉心间甚喜,立刻将门反锁,然后除了衣服,将一头乌发快速拿了簪子盘在头顶,跨入水里,那一瞬间,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咛。 好舒服啊! 容玉惬意地划拉着水面,将那些花瓣拨来拨去,一双藕臂本就是白嫩纤细,在热水的润泽下,再映衬着那些嫣红的干花瓣,出水美玉也比不过。 纵然容玉已是见了多次,免不得还是为这一身的好皮囊而惊叹。 容玉闭上了眼睛。 _分节阅读_69 这样好看的身子,他才不要被扔到乱葬岗,成为野狗秃鹫的食物呢。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里面已然有着一丝锐利的光芒,昨夜那些自伤自怜一下子殆尽,仿佛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 沐浴完,容玉换了身干净的衣物,用干布将头发一点点擦干,这个时代没有吹风机自是麻烦,他又不能惊世骇俗地剃了一个寸头,好在他适应得挺快,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料理这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了。 好容易等头发阴干,他束了发,将发簪别好,容玉看着铜镜中那个身姿纤细、面貌姣好的自己,握了握拳头,又恢复了那个有着澎湃斗志的容玉。 经由这一通折腾,已经快要接近午时,早已经误了早膳时分,郑嬷嬷正要拿了那些冷掉的早膳去热一热,却被容玉阻止了,他直接叫上了阿良,准备直接出发去跟徐昌宗见面。 阿良担心他的伤势,有心相劝,但容玉是心意已决。 轻伤不下火线,在原先的时代,遇到要紧的案子即便发着三十九度的高烧也一样杀到事务所,更何况现在肩膀上已没甚大碍,容玉在阿良面前活动了几圈胳膊, “瞧瞧,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了,铺面要紧,咱们快些去吧,怕迟了。” 一路上,容玉把昨天跟徐昌宗之间的交易挑些紧要的说了,阿良知道徐昌宗是什么样的人,心间忧虑,不过看着容玉满脸的坚定,他只默默地跟在了容玉的身后。 然而很快容玉满脸的笑意便僵住了,他看到了背着双手站在府门台阶上的宋俨明,本以为对方也要准备上朝,可都这个时分了,对方依旧在府里,想来是休沐。 宋俨明今日穿着一件鸦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尊贵气度。 容玉暗暗道,果真有凤子龙孙的基因,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都能穿得雍容贵气,让人丝毫不敢小觑,他快速走去,正打算随便打个招呼然后溜掉的时候,但对方却朝着他走了过来。 “走吧。”宋俨明淡淡道。 容玉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由回想昨日跟宋俨明的一番交流,在狼狈不堪的回忆中,他一点儿都没找到跟对方相约着干什么去的记忆。 “侯爷,您可真把我搞糊涂了。” 宋俨明见他一脸迷茫,嘴角略略一弯:“不是要赖着本候么,今日休沐,便陪你走一趟。” 容玉猛然瞪大了眼睛,这宋俨明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在宋俨明那一张平静的脸上试图想找出一丝对方的破绽,可瞧来瞧去,对方都不似开玩笑,他瞧了瞧左右,阿良早就远远地站在一边,不由低声道: “宋俨明,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宋俨明没有回答,径直往府门外走了。 容玉犹疑不定,思来想去,只能跟着走了去,一出府门,石狮子那里已有一辆多人座的马车在候着了,显然宋俨明早有计划跟着他去了。 容玉突然明白过来,随即心里冷哼,什么陪他走一趟,还不是怕他跟徐昌宗真的有染,不过是跟过去威慑徐昌宗来着,毕竟老侯爷一世英明,有一个养外室的不光彩污点就够了,若是这外室在他死后又给他戴了顶有颜色的帽子,那可真叫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安宁了。 ——宋俨明这便宜儿子可当得够合格的。 容玉咬着牙,被当成水性杨花的空闺小娘一般防着,他自然心里有气,不过转念想想,这般也好,虽然他不怕徐昌宗真的敢将他如何,但若是有宋俨明去给他站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容玉心间开明,追了上去,跟宋俨明齐头并进,面上乖巧地堆起笑容,眉眼娇笑:“侯爷待我真好呀。” 宋俨明只垂着眼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马车很大,坐两人绰绰有余,宋俨明闭目养神,容玉无人聊天,只能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宋俨明, 容玉见识过很多人,但从未见过宋俨明这样的,他仿佛一座的雪山,孤独尊贵地排开普罗大众,完全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人世间的**。 好像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发着呆,却见宋俨明突然睁开了眼睛,二人视线猝然对上,容玉不由得一愣,咳了咳,正待别开了目光,但好像这样显得自己很心虚,当即嬉笑了下, “侯爷怎么还没开始选人呀?这么俊俏,也不知便宜哪家的姑娘哟?” 宋俨明冷哂,又将眼睛给闭上了。 装! 容玉作了口型骂了他两句,百无聊赖之际,只能撩开了车窗的帘子,去看外面的烟火气。 马车哒哒哒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便停在了张记糖水那里,容玉早已经先跳了下来,宋俨明随着他也下了马车。 张记的展柜大老远便看见了容玉,笑着迎了上来:“今儿哪里来的风,居然把公子吹来了!” “还不是张记的这糖水,原不觉得什么,回去了却发现念得很,今儿得空赶紧过来了。” _分节阅读_70 展柜大乐,他又看向了宋俨明,心间微微一滞,皇城根下,他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可眼前人虽是穿着简单的衣物,但自有一股贵不可言的气度,叫人丝毫不能忽略他的存在。 “这位是?” 容玉一双眼睛瞧了瞧宋俨明,眼珠子转了转道:“这是我兄长。” “哦哦哦,”展柜带着几分心知肚明,哪里还会不知趣再细问,只殷勤道:“今日我定给公子安排最好的座儿。” 容玉摆摆手,“展柜的不必,我约了人,想必对方已经到了。” 如此,展柜便不再多说,陪着一张脸垂手将容玉宋俨明引了进去。 等展柜的走远,容玉歪着头与宋俨明道:“你猜展柜的信不信咱俩是兄弟?” 刚才掌柜眼里的暧昧神色二人自然看清楚了,北安朝好男风,除了当今玄宗,前些朝多多少少都纳有男妃,普罗大众自更不足为奇。 原本容玉有些介意,但他更想知道宋俨明什么反应,结果宋俨明只是轻轻一哂,便往里面走去了。 容玉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像他现在越来越难惹这尊大神生气了。 不再理会他,目光扫了一圈一楼,没见到徐昌宗身影,他便走到了二楼。 等他发现坐在二楼窗边僵硬地坐着的徐昌宗的时候,容玉原本带着笑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 宋逸舟怎么也来了? 只见宋逸舟大马金刀坐在椅上,一手握着剑,另一手抓着个杯子饮茶,看见容玉,他放下了杯子,目光不自然地别开,看见宋俨明时,他明显也惊讶了一下,只叫了声大哥。 宋俨明没有想到宋逸舟也在,但有外人在场,并不好质问他为何不去当差,只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而对面的徐昌宗本来已是战战兢兢地坐着,此刻看见宋俨明,一张惨白的脸更是血色全无。 容玉心间不由得恼怒,怎么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的生怕他给老侯爷戴绿帽子? 哼!来便来了,怕什么。 容玉心间敞亮,面上不动,只快步走了过去,给宋逸舟福了福身子,一副鹌鹑状,柔声道:“二爷安,您竟也来了?” 宋逸舟哪里见他这般模样,一下子愣在那里。 又见容玉走到徐昌宗身边,眼波柔软,似是弱柳扶风地福着身子: “徐大官人见谅,我本自己来,可侯爷跟二爷嫌我是个没见识的,生怕被骗了银两去,我都说了,徐大官人不是那等骗人钱财之人,可这二位爷却是怎么的都不放心,便跟着来了,只望大官人不要介怀。” 宋逸舟差点就将嘴里的茶给喷出来,这,这人还是那痞赖小子么?而宋俨明早已见惯了容玉这样扭捏作态的时候,心间好笑,只瞧着容玉矫揉造作。 徐昌宗心里叫苦:我的乖乖,你这般单纯良善,自是以为这宋家兄弟怕你被骗钱,岂知他们虎视眈眈来给我下马威来了! 面上却是尴尬地笑了笑:“哪……哪里会,宋侯跟宋都督这般自是人之常情,小可不……不会介怀。” 容玉笑得娇媚,“我就说徐大官人就是气度好。” 他风情万种走到徐昌宗对面,坐了下来。 徐昌宗吞了吞口水,拿着余光觑着那一张美若天仙的脸,当真是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可两边偏偏坐了两个煞神一般的人物,徐昌宗心里突突突的跳,感觉座位底下仿佛一把火在灼烧,令他惶恐得想跑。 第32章茶室 容玉美滋滋地从身后拿过一个锦盒打开,从里面哗啦啦掏出一堆,有笔墨纸砚红印台等物。 他将纸铺好便提起一支笔垂首速写,容玉性子燥,成年后练习过书法,字迹虽不至于游龙惊凤,但也端正可识,这协议的腹稿他早已拟过千百遍,自然一口气行云流水般写出来。 宋俨明兀自喝着茶,目光落在他书写的内容上,不由得微微惊诧,虽他未曾经商,但至少看得出一份契约的严谨性。 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许是沉浸其间,他脸上的神情很是专注,无意识地吐着丁点香舌抵着下唇。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狡黠痞赖,倒像是一位端正守礼的书生了。 对面的徐昌宗自然也是看呆了,心间惴惴想着今日若是没有两尊如狼似虎的宋家兄弟该有多好,这样玉一样的人,又是彼此属意,怎么着都得寻着机会好好吃一吃他那条团软香滑的小舌。 徐昌宗本就是色中饿鬼,当即下腹一热,然而很快他心间一凛,立刻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压力。 宋逸舟微微眯着眼睛,眼里的冷光四射。徐昌宗看得心惊胆战,若不是双腿发软,他几乎当下就要拔腿而逃了。 _分节阅读_71 不敢再看,唯耸着肩膀低下了头。 容玉将毛笔一丢,美滋滋地站了起来,将他草拟好的协议递给徐昌宗, “徐大官人瞧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添加或是商酌的?” 徐昌宗哪里还会细看,只略略看了几眼,立刻提了笔画押了。 又见容玉笑意盈盈地拿了印台过来,站在他旁边,一只雪白的玉手纤纤, “官人,还有手印呢?” 容玉身上沐浴过,一股清香钻入徐昌宗的鼻子,时远时近的,徐昌宗浑身一凛,抖着手赶紧按了手印交了屋契,等容玉美滋滋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依样花下押摁了手印,交给他一张的时候,徐昌宗已经是捂了鼻子,竟是流鼻血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各位……我、我先行一步。” 容玉叫住了他:“你的五百两银票还没拿呢!” 徐昌宗捂着鼻子折返回来,竟一眼不敢往他身上瞧,拿了银票便落荒而逃了。 宋俨明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端起了茶水,喝了一口。 宋逸舟仍还没有从方才那阵纷乱的心绪中回过神来,怎会有人变脸变得那么快?简直匪夷所思,又见容玉美滋滋地将剩余的银票清点着,收进怀里,搓了搓手,兴奋地拿起那张商契上下扫着,活脱脱一个奸商的模样。 他黑沉着脸:“竟不知道你有好几副面孔的时候!” 容玉正满心开怀,自然不理会他,只将商契仔仔细细地对折好,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又听得宋逸舟不咸不淡的声音讽刺着: “咱们平阳侯府没有缺你吃穿吧,一个双儿,不好好在后院待着,去外头抛头露面作甚么?” 话音未落,膝上猛地一痛,容玉已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美目含怒: “宋逸舟,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呢!你少他妈招惹我!” “你——”宋逸舟简直想拍案而起,他明明一只手就可以将眼前这个有着好几副面孔的小子直接给丢到楼下去,可那一双大手紧紧握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这边还没平息心头莫名其妙的怒火呢,那边宋俨明已经找他算账了: “昨日你便脱营私自归府,今日如何又在这儿?” 宋逸舟没好气地道:“小爷我不过过来个把时辰,又不会误事。” “若是北安朝子弟个个都像你这般懒散,京城的护卫便如同一旁散沙,那要巡防营作甚么?” 宋逸舟剑眉一拧:“难不成巡防营里个个都尽忠职守?就是庞统那老儿还不是当差期间去满香楼狎妓吃酒!小爷我溜出来一会儿怎么了!” 宋俨明已是冷了脸色:“不思保家卫国整日怠惰因循,还不知错?” 其实方才话一出口,宋逸舟便知道错了,只他年轻气盛,自然不肯好好低头,只将剑放在桌上,恼恨道: “保家卫国,呵,满朝文官个个之乎者也,光动动嘴皮子便可加官进爵,咱们前线将士拼死拼活还不如一个督军来得功劳大,南台十六州已丢失快十年,可朝廷不思收复失地,仍还提防贼子似的对前线将领削权夺贵,你叫人如何保家卫国!” 容玉见状不妙,一脸娇笑,打着哈哈,“侯爷,你们兄弟聊天,我就不打搅了,这儿的糖水不错,今儿我做东,给你们点两份,就这样,我这就不打搅你们兄弟了。” 他已经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准备开溜,宋俨明早已经叫住了他: “等着!” 随即站了起来,他垂眼看着那个面带不忿的青年,只淡淡道:“你说我自然也晓得,我朝沉疴良久,绝非一朝一夕可改,但决计不是你随波逐流的源头,回营去,好好想明白吧。” 话毕,目光落在容玉身上:“我们走。” 走?去哪里?容玉缩着脖子正要问,可宋俨明已经大步流星往楼下去了。 容玉跟着宋俨明上了马车,看着宋俨明略有些清冷的脸色,他吞了吞口水,自不会在这时候招惹他。 马车很快驶离了闹市,往郊外去了。 等马车一停,容玉跳下车来,面上不由带了惊叹,京城竟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只见眼前青山镜湖,虽离京城不远,可却不见一点喧嚣,不远处一片竹林,掩映其间,影影绰绰似乎有一座建筑物。 宋俨明已经往里面走了,容玉嘻嘻哈哈跟了上去,“这么个渺无人烟的地方,你不会金屋藏娇了吧?” 等走到那座建筑前,容玉更是啧了一声,竟是一个极雅致的茶室,门口有道童在清扫,看见宋俨明,当即上来作了揖:“侯爷,您来了。” _分节阅读_72 宋俨明颔首,驾轻就熟地走了进去。 道童将二人带到茶房里面,二人坐定,道童便退了出去。 容玉看了一圈,瞧着窗外的镜湖,啧啧称奇:“好地方啊,怎么找来的。” 宋俨明只慢条斯理地热水,烫壶,洗茶,浸茶,直至将一杯茶递到他眼前, “往后你若出府,本侯会派两位府兵暗中跟着。” 原本还沉浸在这世外桃源中的容玉不由得双眉一蹙,桃花眼一挑,含着怒火: “你们就这么怕我给老侯爷带绿帽子么,我告诉你,我他妈最讨厌别人碰我,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也不稀罕!你若是不放心,给我穿条贞操裤总行了吧!” 茶室里一片寂静。 宋俨明眉头一皱,面色复杂。 容玉当真是气了,气急败坏之时自然没有考虑到自己话里的乌糟,可成天让人当成水性杨花的主儿,自不是令人痛快的一件事。 宋俨明放下了茶盏,冷睨:“什么时候好好管管你这一张嘴!” “对不住,管不了!” 容玉直接别开脸去,气呼呼地拿起茶水,牛嚼牡丹似得喝了起来。 茶室内轻烟缭绕,只有容玉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半晌,才听宋俨明咳了一声,声音放缓了点,“并不是疑你,观音庙这边人多复杂,你这张脸容易惹事,很多事风鸣不便出面,跟着人总归是好的。” 他瞧了瞧容玉那张羞恼的脸,“往后别什么事都跟点了的爆竹似得。” 容玉忿忿:“你又不事先讲清楚,如今又指责我误解了你的意思?什么道理都全让你占了。” 宋俨明自是熟悉他的一套诡辩,挑眉:“怎么,为你安危考虑还错了?” 容玉没有丝毫愧色:“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各般强加,可当真是包容我呢。” 宋俨明秉着脾气,耐着性子沉声道:“本侯还不够容你的么?” 容玉一时语滞,念起这段时日的纷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倒了茶,喝酒似的吃了。 二人就这么不说话,僵持着自顾自喝茶。 轻烟依旧淡淡缭绕。 最后,还是宋俨明将杯盏放下,瞧着他那副梗着脖子的模样,给他添了茶水,提了这次找他的因由, “尚书省得来的消息,下月初十便要科考了。” 容玉随意哦了一声。 宋俨明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容长风亦在这次科考之列,” “啊?”容玉知道对方说的什么,他如对方的期待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真的吗?” 宋俨明继续道:“以崇墨之学识,中个一甲是没有问题的,本侯已为他留心了翰林院院士一职,所以往后,他应该会留在京城里。” 啧啧,果真是书里的主角,一面之缘竟让一国侯爷悉心为之铺路,可真是令人艳羡的主角光环啊。 容玉明白对方的潜台词,爽快道:“行,我知道了,我会躲着他的,请侯爷放心。” 宋俨明瞧他说得轻快,不由得将心底的疑惑和盘托出,“对于容崇墨,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容玉:“正所谓往事随风……” “好好说。” 容玉咬了咬唇,“宋俨明,虽然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跟他纠缠,绝对不会再去招惹他,毕竟,” 容玉将怀里的那张商契拿了出来,“我对这个更有兴趣。” 宋俨明瞧了他半天,最终点点头, “好。” _分节阅读_73 第33章试菜 容玉知道宋俨明内心仍有疑虑,只是不说罢了。 只是他怎会再去招惹容长风,他对这位素未谋面、只闻大名的主角,只有敬而远之的想法,容长风这厮有主角光环,不用做什么,便有一个个人上赶着为他铺路,他这种本来要死在乱葬岗的角儿便不要凑上去给他当炮灰,从而增加的艺术性了。 正暗忖着,却听见宋俨明道:“另外,有件东西要给你。” 他鼓了掌突然叫了声:“风鸣!” 伴随着一阵劲风,一个黑色的身影很快从梁上下来,正是风鸣无疑,他手上有一个盒子,半跪着递呈给宋俨明后,又翻身而上,在容玉目瞪口呆的眼睛中消失不见。 “你告诉我,他到底藏在哪里啊?” 宋俨明没有回答他,只将锦盒打开了来,推到容玉面前, “你瞧瞧。” 容玉生了好奇之心,伸长了脖子往里面一瞧,是肉色的一张东西,他伸手过去按了按,软乎乎的,不由奇道: “怎么摸过去像人皮似得?” 宋俨明唇角一弯:“就是易容用的。” 容玉心里一亮,忙将锦盒里的物事拿了起来摊开,果见是一张极其逼真的面皮,薄薄的一层,却看得出其间的惟妙惟肖。 宋俨明解释道:“这是风鸣从一等一的易容高手那里寻来的,只要戴上没有人会认得出你原本的相貌。” 他轻咳了一声,挑起眼睛看他:“当然,如果你觉得麻烦,那便还给风鸣。” “别别别,”容玉笑嘻嘻的,“我最需要这个!” 中的易容术,可教他见识一回了! 他兴致勃勃地将那张面具轻轻地盖在脸上,用手指将边角处按得严丝合缝,转脸兴奋地问宋俨明, “有没有铜镜?” 茶室哪里来的铜镜,容玉刚出口便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他吐了吐舌头,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脑袋伸了出去,看着水中的倒影,做了几个鬼脸。 虽然影影绰绰的有些晃动,但容玉还是看清了水中那张脸——活脱脱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他兴奋地走了回来,将蒲团往宋俨明那边一拉,跪坐在上面,将脸凑近了:“宋俨明,认真瞧瞧,看得出来我么?” 容玉自然不知道这个姿势的暧昧,他跪坐着,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将下巴抬起,嘴唇微张,整张脸靠近了宋俨明,像一个索吻的模样。宋俨明当下便觉得不妥,可对方一双清晰水灵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任何猥亵的神色,倒像个孩子新得了玩具一般雀跃不已。 那西域易容圣手的手艺自然不需质疑,原本一张美得惊艳的脸经由一番粉饰,已经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两颊几颗淡淡的雀斑,丢在人群里完全冒不了尖。 但那双眼睛还是灵巧异常,叽里咕噜地像颗含着春水的葡萄。 宋俨明将目光别开了去:“认不出。” 容玉大悦。 他自然是需要这张“脸”的。 这两天,他在观音庙街流连了两日,才发现他这一张脸的招摇,一路走过去,路人回头频频,甚至有一两个胆大的居然尾随他。他往后是要在这样的市井之中做买卖,这样的一张脸自是不方便,宋俨明给他带来的面具可以说是解了他一大难题。 或许宋俨明给他这面皮别有目的——或是怕有人认出他,丢了平阳侯府的分,或是怕他招惹了一堆苍蝇,给侯府添麻烦,总之,他有他的目的,容玉也有自己的打算。 当下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细细叠好,然后放进了锦盒里面。 他真心实意地:“真是多谢你的这份礼物了。” 宋俨明轻轻一哂:“你这话难得。” 容玉打着哈哈:“我也不是那么不识好歹嘛。” 他狗腿似的给宋俨明斟了茶水, “侯爷,您可真是个大好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害!过往若有得罪的地方,请侯爷多多包涵,嘻嘻嘻。” _分节阅读_74 宋俨明发现他偷奸耍滑或有事相求的时候都是喊他侯爷,而无甚干系或火冒三丈之时都左一声宋俨明,右一声宋俨明地叫着,当真是小人嘴脸。 可心里居然没觉得多少冒犯,宋俨明又瞧了一眼身边那人殷勤狗腿的模样,摇了摇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回吧。” *** 从茶室回去的几天,容玉居然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平阳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关在自己的西苑里,只埋头提着笔对着一堆纸张写写画画,再过两天,容玉已经将战场转移到后院的膳房了。 没错,他决定要实验酒楼菜品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烹饪方式等方面与现代差异颇大,很多东西得一一在前期落实才能安心。 戚总管早就听了下人来报,说是后院那个双儿小娘日日都占着他们的膳房,戚总管本来是要找过去的,可后面听郑嬷嬷说,那小子只是在膳房的空档期才使用的,且物料皆是自己花了银钱,让阿良带进来的。 戚总管想,这泼赖小子就没干一件正常事。 戚总管又想起了前些日跟侯爷述职时,侯爷话里有话,只让他不要太过约束那小子,戚总管虽横竖看容玉不爽,倒也没有费心思给人下绊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了。 很快,寒冷的十二月便来了。 初一这天,平阳侯府,膳房。 过了午时,膳房里开始忙碌起来晚膳来了,可几个厨娘刚进厨房,容玉已经跟阿良在里面热火朝天了,阿良只将厨娘等人都给劝了出去,说是今日由小娘来操持这一顿饭。 厨娘们倒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贵胄侯爵那些贵人们偶有操持一两顿饭以表贤惠的习惯,只是她们见那小娘细皮嫩肉,哪里像是做得惯膳房那一套的主儿。 是以一个个在膳房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夜幕降临,这一日宋家三兄弟皆在府中, 宋俨明依着惯例问了些二位弟弟的近况,又指点几句。却见今晚并不同以往那样布菜,桌上除了碗筷,都空空的,正待叫了小厮来问,却看见容玉领着几个仆妇进来了。 宋逸舟见他仍是那副鹌鹑状,想起前几日在张记糖水的画面来,剑眉不由皱了皱。 在众人面前,容玉自然乖巧得很,朝着座上的几位福了福身子, “侯爷,二爷,三爷,哦,还有何伯,今日初一,我想着入府多日,还没亲手下厨给几位爷做过菜,今日便粗粗做了几道,还请几位爷不要笑话。” 话毕,他转过身,朝着身后招了招手,送菜的仆妇们便鱼贯而入,将端盘上的菜肴纷纷放在桌上。 容玉一一介绍,“这是‘咸骨滚豆腐’、‘酒酿蒸鲥鱼’、这边的是‘蜜汁烧鹅’、‘清炒时蔬’,还有汤品‘猪肚鸡’,哦,这个是我今晚新试的菜色‘腹内乾坤’,你们尝尝?” 容玉特地指了指那道“腹内乾坤”,桌上四人不由得都将目光集中在“腹内乾坤”上,只见一个白盘内装着一只烤的金黄的鱼,焦香四溢。 何伯笑眯眯地摸着胡须:“做得好不好倒是其次,只小娘的这份心意也值得赞赏。” 容玉依旧鹌鹑状,乖顺异常,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得出水来:“这是我的分内,何伯说得我都要脸红了。” 宋逸舟简直想立刻翻一个白眼,最终只是咬了咬牙,干脆不看他。 宋俨明心里有几分笑意,让伺候的仆妇添了饭,然后用筷子指了指容玉特地强调的“腹内乾坤”, “这‘腹内乾坤’是什么?” 容玉道:“就是市井便宜的腌咸鱼与茄子做的。” 话音未落,何伯当即变了脸色,怎会在一国侯府的餐桌上出现这样贱民的食物,达官贵人吃的鱼自然是新鲜供应的,只有那些卖不出去的鱼,才会被渔民们用粗盐腌制了存着,贱价卖给贩夫走卒,虽说平阳侯府厉行节约,可不至于到这种的地步。 当下沉了声: “小娘,你有这个心很好,可这咸鱼如何上得了桌?” 容玉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将捆在咸鱼身上的干焦的葱段给拨开,含笑道: “非也,人自有高低贵贱之分,但食物并没有,若是因为是贫民吃的食物,而不去吃,那岂不是要错过许多美食?” 他拿出一把小刀,将那一整只鱼切了片,然后放下了刀子,笑意盈盈: “尝尝,合该不难吃。” 宋俨明本以为他会跳脚,没想到却讲起了道理,顿了顿,抬起了筷子,夹了一片。 只见得筷头的鱼肉金黄焦脆,内里一圈却是绵软,含着汁水欲滴不滴,支在筷头颤颤,颇是讨喜。 _分节阅读_75 置入嘴里,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嘎吱,外面的咸鱼表皮已被烤得酥香,内里的茄子肉却是绵软无比,吸收了外面咸鱼的咸鲜,亦减轻了咸鱼味道的厚重,两者看似矛盾的食材,这般融合在一起,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容玉,眼睛里面有几分亮色。 若没有旁人,容玉少不得直接拎了椅凳坐在他身边要他说食物测评。他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宋俨明,但让他失望的是宋俨明并没有当场点评,只是侧着脸朝着身边的几位道, “你们也尝尝。” 宋逸舟看样子也知道自己的大哥并不讨厌吃这道菜,不由得几分奇怪,这咸鱼自是不好吃,他行走江湖,自然没有达官贵人的那套讲究,可也憎恶那咸到齁的滋味,鬼使神差地也将筷子伸了过去,吃了一块,等嚼了几口,他面色不由得一僵,惊讶地看着容玉。而宋文彦早已吃了一块,又迫不及待继续夹了一块到碗里。 但听得何伯拍腿:“浑说!浑说!这哪里是咸鱼!老奴吃过咸鱼的,哪有这般美味?” 容玉瞬间安下心来,笑着道:“确是咸鱼,这道‘腹内乾坤’是取了咸腌瓜鱼去了鳞片,将腹内掏空洗净,然后连皮切开,用姜酒浸渍半个时辰,取出抹葱碎蒜碎,再将鱼身包了去了皮的茄肉,外面拿一层猪网油围着,再绑上葱段,放在炭火上烤的滋滋冒油,等那猪网油烤焦,这‘腹内乾坤’也就做好了。” 容玉坐了下来,自己也拿起了双筷子,“几位爷?可觉得还行?” 宋逸舟冷冷道:“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容玉皮笑肉不笑。 何伯发自内心道:“老奴这些年可算白活了,竟少吃了这么多年的咸鱼。” 剩下的“咸骨滚豆腐”、“酒酿蒸鲥鱼”、“蜜汁烧鹅”、“猪肚鸡”等菜肴本就是容玉擅长,这一桌的菜几乎是一扫而空。 一晚上,何伯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的几日,主桌上的菜都是由容玉掌厨,何伯拄着拐杖乐呵呵地看着他手脚麻利地周旋在膳房中,一双白嫩的明显没有干过重活的手居然能灵巧地做出一道道心思极巧、美味至极的菜肴,何伯本就对容玉刮目相看了几分,这些日下来,更是心悦,连戚总管偶尔对容玉的不敬被他看了,都会狠狠地批上一番。 侯府的主桌已成了容玉的试菜场,连着半个月下来,宋家三兄弟可以说是吃遍了容玉的绝活,坐在桌上等容玉上菜已经变成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然而当容玉实验到足够开一个饭馆的菜品数量时,他便不再出现在平阳侯府的膳房内,立刻投入他的事业当中,并且毫不留情地抛下了三个被他养刁了胃口的三个便宜儿子。 容玉没做饭的第一晚,宋家三兄弟在吃过了第一筷后,不由得面面相觑,面色为难地放下了筷子。 第34章玉香楼 其实还是那些熟悉的菜色,也吃了那么多年,怎么偏偏就今日觉得难以入口呢。 但觉得整桌菜肴,无一不是粗制滥造,比起前些日子吃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宋逸舟早已是耐不住性子,“戚总管!” 戚总管闻声小心翼翼上来了,宋逸舟黑沉着脸: “西苑那人今日整地没有过来?” 戚总管面色一紧,躬着身体道:“容小娘今日一早便出府了,老奴一整日也没有见过他的人影。” 宋逸舟看着桌上那几道菜,厌恶的神色表露无疑,同样是醉排骨,昨日的醉排骨哪里是这样难吃,想起记忆中外酥里嫩,酸甜鲜香的滋味,宋逸舟简直想将这一桌的饭菜都给倒了,然后立时将那小子押过来给做饭。 然而后院中人可以偶尔主动掌厨以表贤惠,但自不能强制要求人家日日像个下人一般地伺候他们。 宋逸舟感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闷气堵在心口。 宋俨明亦是没有任何胃口,但他自会比其他人来得克制,只轻叹一声, “吃吧。” 这一顿饭吃得宋家三兄弟倒尽胃口,面有菜色,也不知前些年怎么忍受的,何伯倒是幸运一点,前两日他去了衢州看望故友,自然逃离了这样巨大落差的反噬。 第二天,容玉依旧一早上就出了门了,夜幕降临了才匆匆回府,沐浴更衣关门睡觉。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依旧如此。 第五天的时候,连宋俨明都在布菜那一刻皱起了眉头,而宋逸舟已经是青筋四起了,他又不好直接发脾气,只随便指摘: “那人呢,不是已经允了他上主桌吃饭,怎么天天不过来?像什么话?!” 戚总管擦着面上的冷汗:“回二爷,西苑的郑嬷嬷说容小娘今日在外操劳了一整日,刚回府沐浴过便睡去了。” _分节阅读_76 宋逸舟:“……” 宋文彦再一次失望地:“……啊?” 宋俨明眼神悄无声息地暗了暗,端起碗来,微皱着眉头将饭吃了下去。 *** 容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了,这些日子,他招工,培训,修缮铺面,预定食材……十来日下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连轴转。 他早就将金豆全给兑成了银票,付清了徐昌宗五百两的第一笔款项后,手头上仅有不到四百两的盈余,这四百两的银子对于普罗大众自然是一笔一辈子都肖想不到的财富,可对于烧钱的创业初期,花光它几乎是分分钟的事儿。 所以每一笔支出容玉都反复斟酌着尽量做到花在刀刃上的,为了省钱,他跑了京城大街小巷的菜市场去寻求最低的物料价;铺面的装修,除了些不得不靠木匠的技术活儿,他都自己亲手去做;招的伙计也得从头开始亲自培训,回去还得细细匡算花费以及制作预算等等。 他的体能与精力几乎被透支到了极限,一整天下来,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但心里的那份充实是任何东西都不可比拟的。 这天,天色已黑,容玉又结束了一整日的繁忙,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平阳侯府的方向走。 宋俨明见到他的时候,正是他面圣回来的路上,虽然容玉戴着面具,但宋俨明还是从他那修长纤细的背影中认出了他。 将马车停在他身边,掀开了窗口的帘子,宋俨明敲了敲车窗,容玉顶着那张朴素的脸被吓了一跳,看清他来,只恹恹道, “是你啊,宋俨明……” 随即,他眼睛突然有了亮色,“啊,我能蹭你的马车坐么?” 也不管宋俨明答不答应,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骨碌爬上宋俨明的马车, 因着临近冬日,马车内皆铺了绒毯,一个兽首碳炉放在中间,散发着舒适的暖意。容玉一屁股坐下,不由得舒了口气,将面皮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几日不见,宋俨明发现他下巴都尖了,目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怎么不叫辆马车送回去?” 容玉将头靠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瞧着他,他本就疲乏至极,摇摇晃晃的马车更是让他困意横生, “叫一辆马车的钱起码够我支付木工半日的工钱呢……” 他声音慵懒而困倦,低低抱怨,“我得省着……讨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最后一个字出口,整个身体一歪,直接躺倒在马车内的长条座椅上,竟这么睡了过去。 宋俨明皱眉,又是这么一点规矩体统都无。 “你……”宋俨明正待喊他起来,又瞧了瞧他发青的眼圈,最终将手收了回去。 宋俨明知道他这两日忙什么,应该说是,这个人每天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 毕竟宋俨明到现在仍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那个秘密的,对于这个人的严密监控从不曾间断过。 在那些探子的记录中,他晓得这人最近正在筹备开张铺面,没日没夜的,如此痞赖的小子,居然这般能吃苦,简直不像他了。 宋俨明自然也明白了前一段时间容玉为何殷勤地为他们花费各种心思变着花样做菜,还各般放低姿态咨询菜品的反馈,甚至还好着脾气容忍着时时针锋相对的宋逸舟——原来,他们只是他检验菜品成色的用具罢了。 如今,这小子可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自家几个兄弟便遭殃了,个个被温水煮青蛙一般养刁了胃口。 前天,宋俨明生平第一次对后院有了干涉,厨娘换了一批,请来了开过饭馆的厨子,虽做得饭菜比不上这小子分毫,但至少可以入口了。 ——到底还是勉强。 宋俨明心间带着几分自嘲,怎么就次次栽在这小子的手上,他好歹是深受圣眷的一国侯爵,更何况对方也知道自己另一个隐藏的身份,可这小子浑然没有一丝敬畏,该利用便利用,该摈弃就摈弃,简直胆大妄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宋俨明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含着泪水倔强地说赖上自己的时候,那对英挺的眉目闪过一丝淡淡的波动。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门口,等车一停,容玉依旧没有醒过来的痕迹,嘴角甚至带着一点可疑的湿迹,睡得正香。 宋俨明瞧了他一眼,下了马车,吩咐松竹道:“叫人将容小娘送到西苑。” 松竹很快便叫来了两个内院的小厮,小厮们爬上马车里准备把人给抱下来,宋俨明心里不知为何,突生不快。 他制止住了两位小厮,“别碰他。” 两个小厮僵住了,立刻退了出来。 _分节阅读_77 宋俨明轻咳了一声,“去取一条绒毯来,备一个汤婆子,给马车里的人用。” 他向里面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道:“找两个府兵守着车,过一个时辰若小娘未醒,记得叫醒他。” 小厮们答应着便去了。 宋俨明瞧了瞧那静悄悄的马车,不再言语,径直进了侯府里面。 *** 五日后,一间名为“玉香楼”的小饭馆悄悄地在观音庙的一条小巷子里开张了。 炮仗炸成了花,有着喜庆的喧嚣。 容玉兴奋地捂着耳朵,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激动——他事业的第一站,可算是走出了第一步。 阿良如今已经习惯了容玉这张平淡无奇的脸,他看着周遭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心里也充满了激动,但更多的是忐忑。 玉香楼刚刚开业,人流自然不比其他处,且普罗大众对不熟悉的事务往往保持着观望,是以没有一个往店里走的。 容玉施施然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朝着围观的群众朗声道:“今日玉香楼刚刚开张,咱们今日便做东,请你们吃茶!” 能沾便宜,围观的数十人自然开怀,当下噼里啪啦鼓掌起来。 有人有疑虑:“莫不会等人进去了狠狠宰人一刀吧!” 当下便有人附和:“是啊,没得贪了这便宜,白白脱了层皮!” “是啊是啊!” 剩下的人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容玉丝毫不拂,:“各位但请安心,今日不仅是茶水免费的,前五十个进来的父老乡亲,都送一碗我们店里的招牌‘鲜鱼面’!不点单也没关系,算是让大伙儿坐着给我这新铺面添添人气!” 人群里嗡嗡嗡在交头接耳。 容玉往前走了几步,面上更是带了笑:“再说,我若偷奸耍滑,你们人这么多,还不把我这招牌砸了!” 众人大笑,又看见容玉伸出五个指头晃了晃:“前五十名哦!” 话音刚落,眼前还在嬉笑的众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入了内,纷纷找到座位坐了下来。 阿良已经给前面进来的人发了写着号数的竹排,等五十块牌子发完,来不及拿到牌子的人自然满心失望怨愤:“怎么尽给后头的人发?你们刚开门我就在这里了!” 容玉笑:“你便是旁边香烛店里的吧,没关系的,再过半个时辰,还有三十个名额哦,您待会儿记得过来排队便好了。” 正要离去的众人听容玉这么一说,生怕又落了人后,便纷纷留在原地:“真的?” 容玉点点头。 “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等得起!” “就是就是!” 贪图小便宜本就是许多人的劣根,方才没有排到这五十个名额的不少人纷纷驻足,怎么着都要沾到这个便宜。 容玉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是乐得很,他要的就是这样拥挤的画面。 哪个网红店是值得人排队上好几个小时的?还不是靠着人群效应的发酵,正所谓营销做得好,数钱数到老。 今儿合该也让他营销营销了。 过往的人众见到这家新开业的饭馆门前排起了长龙,自然是好奇,不少人也便跟着排起了队。更多人纷纷驻足探究究竟发生什么。 一时间,玉香楼居然被挤得个水泄不通。 阿良已经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开始备菜了。而请来的几个伙计已经麻溜地开始跑堂了,里面包括了宋俨明给容玉指派的两个府兵。 他们一个叫赵大有,另一个叫吴明,皆被容玉挪作他用,成了店里的小二,二人虽心有不甘,但侯爷的命令又不能不从。 ——北安朝与许多朝代一般,有着一条约定俗成的鄙视链,他们理所应当地视商贸为下九流。 赵大有跟吴明通过家世、个人素质的综合选拔,好容易才留在平阳侯府当上一名社会地位颇高的侯府府兵,没成想,一朝脱去劲装,居然干起了送往迎来的活计! 容玉瞧出了他们俩的不甘,只端着一张朴素无比的脸笑嘻嘻的:“哎呀,你们俩好歹有个笑脸嘛,也不是委屈了你们,咱们这‘玉香楼’收成好了,自然有你们一份,一边有平阳侯府的薪俸,还能赚些外快,可不要太让人羡慕哟。” _分节阅读_80 “怕痛是不是,哥哥我最是怜香惜玉了,嘿嘿嘿……” 他摸了把他的手再放开,只觉得手间尚存滑腻之感,如同上等丝绸一般,他心里激荡,在酒气的冲击下更是□□攻心。 容玉揉着手腕,娇笑,“我先去关个门,大哥等等。” 他刚到门口,面上的娇笑尽去,当即鼓起劲儿,使劲往外跑去,他心里跳得极快,恐惧让双腿发着软,只死死咬着牙往前跑, “停住!你这蹄子!竟敢骗我!看爷怎么收拾你!” 身后传来那大汉的叫骂声,很快,追着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容玉恐惧得心都快跳出喉咙口了,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一路上的铺面都关了,好死不死的,巡逻的兵将也没见到,容玉心里绝望极了! 他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死死地往前跑。 一阵达达的马蹄声破空而来,容玉已经没法判断了,只没头没脑地往前冲,眼见着要跟马头撞上了,只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吁——” 那马头生生被扭了方向,一阵劲风席卷着,容玉但觉得腰部一紧,已是被人捞进怀里。 天旋地转间,容玉看清了眼前人的脸来, “宋逸舟!” 他没有一次这样看他这样顺眼的时候,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 “宋逸舟,救我!” 宋逸舟俊眉微微一蹙,耳边的声音这般熟悉,可脸却是一张陌生的平平无奇的脸,很快,宋逸舟发现了异常,他抬手摸上了他的下颌,轻轻一揭,一张美得惊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宋逸舟的瞳仁微微紧缩, “……居然是你。” 容玉已经不管不顾抓住了他的衣襟,“这恶人要抓我,你快将他打发走!” 那大汉随即而至,待看见容玉的脸来,整个人都愣住了,旋即淫光四起,色眯眯一笑, “乖乖!这是观音下凡来渡老子么,嘿嘿!” 他瞧见了护着他的宋逸舟,狞笑着, “小子,有点眼色,莫挡道。” 可话音未落,大汉啊的一声,只觉得心口剧烈一痛,当下跪了下去,哐当一声,原是一颗石子击中了他,他咬咬牙,又站了起来。 宋逸舟冷笑一声,抽了剑耍了一阵剑花,只见地上的石子如同飞箭一般往大汉身上各处飞去。但听得那大汉的几声惨叫,整个人轰然倒地。 容玉终于松了一口气,无意识将脑袋往眼前宽阔的胸膛一靠,整个人软了下来。 “怎的大晚上还在这儿?” 胸腔里传来的冷冷的声音才让容玉才发现不妥来,他连忙将脑袋抬了起来, “这酒鬼发酒疯缠着我,谢谢你解围了,帮我放下来吧。” 对方仍没有动作,容玉不由得抬起头来,看见宋逸舟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你这样还能去哪里?” 容玉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之间,一双鞋子居然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讪讪地: “那你能帮我送回玉香楼么——哦就是那家铺面。” 宋逸舟哪里需要他解释,今日不少当差的弟兄都在说观音庙街的边巷里一家叫玉香楼的鲜鱼面好吃,还跟宋逸舟约了第二天去吃的。 达达的马蹄声传来,两个官兵打扮模样的人骑着马从拐角处过来了, “宋都督,发生了何事?” 怀里的人闻声一阵细细索索,宋逸舟低头一看,对方已经将面皮给戴上了,宋逸舟喉结动了动,吩咐道, “一个醉汉当街犯浑,且将他押到营里,听后处置!” “是!” 二人很快下马,将那昏迷不醒的醉汉如同沙袋一般搬到马背上,与宋逸舟道了别,便径直回营了。 宋逸舟一叱,扯了缰绳,便将容玉给送了回去。 _分节阅读_81 一路上,二人皆是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容玉终于打破了平静, “我的鞋!” 他立刻拍了拍宋逸舟的手背,“停停停!” 待马停下,他跳了下去,将丢在路上的鞋子穿上了,抬头看了看宋逸舟, “谢了你啦。” 他说完,抓了抓耳朵,便自己往玉香楼走去了。 可身后依旧有马蹄声,容玉回过头,发现宋逸舟仍跟在他身后,看见容玉迷茫的神色,宋逸舟没好气, “走吧,回铺面收拾完送你回去,”他目光冷冷,“省得别人瞧见我们平阳侯府连一个小娘都护不住!” 第36章难兄难弟的救赎 容玉微微一怔,他默不作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 “喂,要不要吃宵夜?”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宋逸舟内心翻涌,险些一个急促的“要”字便要出口了,他生生忍住,喉结动了动,面上淡漠, “本也无甚胃口……罢了,算陪你吧。” 他满心雀跃,不再看容玉,只瞧了瞧不远处的玉香楼,微微扯了缰绳往那边去了。 容玉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好好的非得端出这么一副拿乔的模样,不过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儿上,也不跟他计较了。 宋逸舟早已将马儿栓在玉香楼的门柱上,便跟进自家门一般大喇喇走了进去。 他环顾了一周店里,只觉得这店里的装潢与他见过的酒楼饭馆皆不一样,透着几分巧思,心里不由暗暗称赞,当下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容玉瞧了他一眼:“等着哈,没别的东西了,只能煮点面,店里还剩点烧鹅,不嫌弃吧。” 就这些简单的东西? 宋逸舟微微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随意便是。” 容玉一笑,便进了后厨给两人煮鲜鱼面。 宋逸舟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又站了起来走了一圈,晃荡到后厨那里,见容玉正挽着袖子,用筷子慢慢地搅动火炉子上的汤锅,锅里的面条在沸水的奔腾中翻滚着,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宋逸舟微微一愣,又见对方蓦地抬起头来,二人四目交接,把他吓了一跳, “喂!走路能不能发点声音!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 宋逸舟没理会他,只抱着剑倚靠在门口,“你做你的,我看看便是。” 容玉白了他一脚地用漏筛将烫熟的面条捞起,一边捞一边睨着宋逸舟, “有什么好看的,放心,不会偷偷给你下毒的。” 许是没有外人,他已经将那张面皮又给揭了,眼角微微上扬,方才的认真专注尽去,有着熟悉的狡黠。 宋逸舟心内一哂,却是沉声道:“你敢?” “自然不敢,好歹你是我恩公嘛!” 容玉假笑着。 “算你识相!” “别跩好不啦,甭激得我真给你下点□□鹤顶红什么的,省得你天天招惹别人!” 倒贼喊捉贼了,瞧着他亦嗔亦笑的模样,宋逸舟鼻子哼了一声,嘴角却也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来, 过了一会儿,容玉端着一个端盘出来了,盘里两碗热腾腾的面,还有一叠烧鹅。 虽是简单的东西,但宋逸舟多日未曾尝过他的手艺,心里早已经挠心挠肺地想这一口了,只面上依旧端着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微微吞咽口水的模样早已透露了他此时的内心。 容玉将两碗面摆上,给他分了筷子, _分节阅读_82 “快吃吧,我可饿死了!” 宋逸舟挑眼觑着他,“自己开馆子,如何还将自己饿着!” 容玉呶了呶嘴,“人太多,扒拉一口饭都难!” 其实他晚膳已经吃过,只那时忙得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匆匆对付一口又继续周旋在大堂内了,到了夜里没客人了,放松下来才觉得饿了。 “要那么辛苦做甚么?” 宋逸舟本想说一个小娘自不用做甚么,安安分分舒舒服服待在后院养着便好了,然这话他曾说了一次,对方便跳了起来,宋逸舟自然不会再说第二次。 随意挑了面入嘴,在吞下去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如同干涸已久的沙漠遭逢甘霖一般,四处冒起随意疯长的青翠,万物复苏,所有的生灵在他心间鲜活地跳跃叫嚣。 “这是……面?” “废话!” 宋逸舟又吃了口那道烧鹅,心里又是一颤,宋逸舟只觉得自己那叫嚣已久的胃瞬间被眼前的食物驯服得妥妥帖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早已将面跟烧鹅一扫而空, 容玉略带抱怨:“你他妈都把我的份儿给吃了!” 宋逸舟摸了摸鼻子,略带尴尬,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巡夜迟了,饿了点。” 他将碗一推,眼神微微有些闪烁,“你若饿,再做点儿呗?” “再做?”容玉看着他,没好气,“是你想吃吧!” “想吃又如何,”宋逸舟挑了挑眉,倒不再掩饰了,“不是还叫我恩公的么?” 容玉将脑袋从碗里抬了起来,轻轻咬着牙, “那这位恩公——不好意思了,报恩结束!下次请早,并带上你的银子来!” “……哼。” 许是因为喝着热腾腾的面汤的缘故,容玉的唇红得欲滴,一张桃花脸更是艳丽得夺目。 宋逸舟移开了目光,缓缓喝了口茶。 可心里却似平静了下来。 连日以来莫名其妙的空虚与焦躁,突然在今夜消散了。 没来由的。 *** 宋俨明很快知道了容玉遇袭的事,他难得地黑了脸,将赵大有与吴明叫去狠狠地批责了一次。 两个府兵心有委屈,但又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侯爷从未有这样厉声的时候,心下战战,不敢争辩,只再三保证决计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宋俨明这才黑着脸让他俩退了。 所以往后的日子,无论容玉如何软磨硬泡,在将他送回侯府前,二人决计不再离开容玉半步。 容玉总算见识到了宋俨明御下的本事,只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到哪里都带着两个跟屁虫的事实。 好的一点便是他已经渐渐地适应了这玉香楼的节奏,很多方面已经开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至少如今他已经不用每日早出晚归了,更多的时间他可以放在美食的研制以及店面的扩张上了。 自那天以后,宋逸舟似是无意识地增加了往那小巷子里巡逻的次数,眼见着玉香楼的生意愈发好了,容玉也更加繁忙了,偶尔见到宋逸舟,亦会招呼他进去吃点什么。 宋逸舟也便状似勉为其难地进了去,点了一堆东西风卷残云地吃了,再心满意足出门巡逻——每日到玉香楼报到仿佛已经成了惯性。 这天,宋逸舟拎着一个人进来了,容玉细细一瞧,竟然是宋文彦,他连忙下了楼来。 但见宋文彦一脸的羞愧之色,容玉瞧了瞧宋逸舟,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宋逸舟哼声道:“这小子跟钱太傅家的公子哥从国子监里逃学跑出来了,姓钱的那小子溜得快,这小子没甚做贼的本事,便让小爷抓了!” 容玉有些不信,这宋文彦年少老成,那里会做这样逃学的事情来。 他瞧了瞧快要把脑袋勾到地上的人,与宋逸舟道, _分节阅读_83 “先去楼上吧。” 刚开张的时候,因为资金不够,且怕人力不足,所以容玉没有开放楼上的座次,如今资金宽裕了,他便筹谋着将二楼装修了,做了几个私密的包间,准备与楼下的档次隔开来,专门招待高消费的贵客用的。 三个人坐在包厢里面,容玉瞧了瞧犹自满脸通红的宋文彦,面上有调笑之意, “没想到你这小老头子能耐了哈,居然逃学!” 宋文彦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玉香楼”的掌柜,对方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容玉啊的一声拍了下脑袋,立刻将面皮揭下了,宋文彦更是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会想到,别人口中的玉香楼掌柜居然就是容玉,容玉笑嘻嘻的, “这是个秘密,别跟别人说我的身份哈。” 他酒窝微微一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羞了,正所谓没有逃学过的青春不叫青春……” 宋逸舟眉头一皱:“说的什么话!” 他叩了叩宋文彦身前的桌子, “再过一年你也到了可以应试的年纪,正是功课吃紧的时候,怎可逃学!” 容玉啧啧啧,“这冠冕堂皇的哟!你这黑历史的人也别说人家了!” “你——” 容玉不理会宋逸舟,只摸了摸宋文彦的脑袋:“怎么好端端地想起了逃学?” 宋文彦仿佛干了件极其见不得人的事情似得,咬着唇道:“今日五经博士不在,叫我们温复功课,整个国子监乱糟糟的,看书都不得清净……又听钱公子说,这边有家‘玉香楼’极是……极是美味……便……便……” 宋文彦越说越羞愧——他怎好意思跟别人说是因为馋了才逃学的。 自打容玉没在府上做菜以后,他那颗被养刁了的胃不再是以往那般可以随意打发了,只觉得府里什么东西都不如之前吃的好吃,他又不好跟威严的大哥说,只能默默地压抑着自己,可宋文彦毕竟不过十岁,他自是知道偷跑出来不对,可却还是鬼使神差一样出来了。 容玉心里美滋滋的同时亦是暗自叹息,宋文彦实在是太乖了,乖到令他这样的大人都自惭形秽。 只是,一个少年,偶尔一次小小的放纵又有什么呢。 自从记名仪式以来,他几乎跟宋文彦没怎么接触了,偶尔碰着了,对方也是面色不自然地躲着就走了。 想想也是,一个大哥哥突然就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小娘,自然叫人无所适从。 容玉心里几分愧疚,不由宽慰他, “罢了,逃都逃了,便留下来吃顿饭吧,既然你慕名而来,自然要叫你好好尝尝咱们玉香楼的本事!” 他不再多说,立刻下了楼,在繁忙的后厨中亲手给宋文彦准备了几道最受欢迎的菜色。 宋文彦终于再一次吃到了容玉做的菜,那些矜持的餐桌礼仪完全被他抛开了,风卷残云,吃得是满嘴流油,他又是个坦诚的,溜圆的眼睛里布满了溢美之词, “怎么会如此好吃!” 宋逸舟看得颇是心有戚戚焉,暗暗叹了口气,对于宋文彦逃学去寻玉香楼这一事,宋逸舟其实并不怎么生气,只他自然也要端着兄长的架子。所幸今日他这小弟也算如愿以偿了。 眼看着整桌满满的菜,宋逸舟心里愉悦的同时,不免有几分怪异的吃味——那人待自己这小弟竟是比他要周到许多,但他没有继续深想,只又夹了一筷子的鳝丝入嘴,心里悄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自打那日以后,宋逸舟便会时不时地将放课的宋文彦从国子监接了出来去玉香楼吃饭。 发展到最后,玉香楼楼上还专门腾出一间留给他们用,自此,两位难兄难弟的肚腹终于得到了救赎。 但宋俨明这边就有些微妙了。 这一日傍晚,平阳侯府的主桌上,孤零零的只坐着宋俨明一个人。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放下了筷子,叫来了戚总管, “那两个人呢?” 戚总管面皮一紧,“二爷三爷说是吃过了,让侯爷自己吃便可。” 宋俨明一怔,旋即他想到了什么,一双英气的眉头微微皱起。 _分节阅读_84 第37章海中的牛乳 “让让让……” 容玉喜滋滋地端着一大盘子的带着新鲜海腥味的牡蛎放在桌上,他搓了搓手,拿起一条干净的白帕子擦着牡蛎盘里的那把蒙古小刀,眼里跃跃欲试的星火跳动着。 宋逸舟并不认识牡蛎,他心间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果然看见容玉一边擦小刀,一边拿着那双桃花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 “今日便宜你这小子了!” 宋逸舟放下了酒杯, “你这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浑说!我今日分明是带你体验新世界的!” 他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一笑,麻利地持起小刀将一个牡蛎开了壳,露出里面软乎水润的牡蛎肉,又拎起一个小小的玉壶往上面浇了点酱汁,然后送到宋逸舟面前, “吃吧。” 宋逸舟:“……” 容玉眼睛亮晶晶地催促着:“这牡蛎可好吃了,你试试。” 宋逸舟瞧着他眼冒精光的模样,心里便生着寒气, “什么‘母力’?这劳什子看上去便不似人吃的!” 宋文彦在旁边干脆不说话,将脑袋低了下去。 “就说你们没见识!”容玉一副鄙夷的模样,“人家说这是‘海中的牛乳’,再鲜美不过,若不是我无意间发现,你们还能吃上这般新鲜肥美的牡蛎?!” 昨日他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去了临京城最近的海岸线,原本想采买些新鲜而味美的海鲜回来,却不想竟给他发现了一大片无人光顾的牡蛎滩。 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海域干净得很,又因着无人吃这玩意儿,多少肥美的牡蛎堆在那里白白浪费,最大的用途便是被海边渔民捡回去,取了壳子去建房子。 当真是暴殄天物。 宋逸舟已经给他当了无数次的小白鼠,但这活物怎么看就不像是能生吃的,他直接用剑柄将那一盆“母力”挑远了点,可容玉早已经将那只洒了酱汁的牡蛎递送到他唇边, “试试。” 宋逸舟喉结动了动,抓了埋头苦吃的宋文彦过来, “你怎的不让他先吃?” 容玉理所当然挑了挑眉:“牡蛎性凉,小儿吃了肠胃受不了,你这么壮实,怕什么?” 宋文彦连忙应和:“对。” 宋逸舟听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感觉对方待自己便像一只试食的牲口一般,正待干脆拒绝,只见容玉瘪了嘴,一双含水葡萄一样的眼珠子带着几分抱怨, “喂,我哪一次真的有骗过你了!快尝尝嘛!我可用冰块镇了一个晚上,新鲜着呢。” 哪里骗过?这小子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这样违心的话! 宋逸舟当场便能数落出他好些劣迹斑斑来,但是看着那一双眼睛,宋逸舟最终还是妥协,舔了舔下唇,将脑袋低了下去,就着他的手,微微僵硬地把壳里面的软肉给吸溜进嘴里。 原本以为会是一番极其不好的体验,没想到落入嘴里的滋味竟是出奇的好,加上浇的不知什么酱汁,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怪味儿,反而软滑鲜嫩,如同西施之舌。 见着宋逸舟的眉头从微微紧蹙到舒展,甚至带了一丝惊诧,容玉又给他开了一只,眉梢上带了笑意, “并没有骗你吧!这是我特地调的果醋汁,跟牡蛎再搭不过了。” 宋逸舟用拇指轻轻揩去唇角的汁水,淡淡道:“你这小子怎么每日都能找到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怎么说是稀奇古怪!”容玉白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又给他一只,然后撒上另一个玉瓶内的酱汁, “尝尝这个蒜醋汁的。” 这下宋逸舟是毫不犹豫吃了, “哪个好一点?” _分节阅读_85 “前一个。” “嘿嘿,英雄所见略同嘛。” 容玉给自己开了一个,撒上深受宋逸舟好评的果醋汁,再一整个吸溜进去,牡蛎肥厚,将他的两颊塞得满满的,容玉不由得幸福地感慨, “说的‘海中的牛乳’,所言不虚呀!” 上学时,他曾学过一篇讽刺资本主义人情淡薄的故事《我的叔叔于勒》,对于其间的批判,他感触不多,毕竟社会主义里也多得是这般类似的故事,但里面对于牡蛎的简短几句描写,却让他惦记许久。 也许是童年的贫瘠打下的烙印,在漫长的日子里,他不断美化着那份感觉,那份憧憬,只觉得那该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了,等到他真正的吃到牡蛎,已经是到了成年之后了,虽然那时他已经可以吃得起任何价位的食物了,但这份少时的执念让他对牡蛎的感情颇是不同。 他麻利地将剩下的牡蛎全开了,当真是个个肥美,容玉只双手合掌搓着,贪婪地看着眼前一大盘的新鲜牡蛎,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守着珠宝的恶龙一般。 宋逸舟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下好笑,也不再客气,径直伸了手过去将果醋汁拿了过来,就着容玉酿的清酒吃起了牡蛎。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只有吸溜牡蛎汁水的声音。 这间容玉专门留给他们的“试菜屋”位于最高处的阁楼,楼下是熙熙攘攘排队等叫号的人们,阁楼上却是宁静的很,透过窗户便可以看见对面被微雨轻轻打湿的屋顶,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吱吱喳喳的,有时还落在窗沿上,好奇地看着屋内的人——时光似乎在这里流得很慢,一切都恰到好处一般的舒适,让人忍不住想一直沉浸其间。 很多年以后,当宋逸舟率领着北安朝十万铁骑压过苍茫荒凉的大漠时,看着苍穹孤烟,看着猎猎飞舞的赤色旗帜,他都会回忆起这个画面,只是当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宋文彦正埋头喝着四果汤,一边观察着盘里的牡蛎,他本觉得这软乎乎的东西看起来甚为可怕,见他二哥吃得正起劲儿,一反方才厌恶抗拒的模样,他自是生了几分好奇,正也要拿一只,可容玉已经阻止了他, “个小屁孩,给我住手!你肠胃弱,吃别的,楼下已经做了你最爱的‘奶黄蒸蛋糕’,马上便好了!” 宋文彦嗫嚅着:“我不是小孩儿了啊。” 容玉瞧着他失望的神色,仿佛一只丢了骨头的小奶狗一般,只苦笑着摇摇头,便给他挑了个最小的牡蛎, “只准吃一个的啊。” “好!” 宋文彦自然是答应得飞快。 转眼间,一打的牡蛎便一扫而空,容玉念着仨人吃了那么多生冷的东西,怕肠胃受不住,便又叫伙计搬来了炭火锅子,热腾腾地烫肉吃。 宋逸舟这厮食量巨大,十盘牛肉上来还不够他吃的,当真是饕餮一般,可令人羡慕的是他浑身没有一丝赘肉,健美俊逸,好不叫人妒忌,容玉想起他一手就可以将自己丢到屋顶的怪力来,便对他的食量有了些理解。 老天爷赏饭啊,他心里叹着,又下了半碟的牛肉下去,可还没吃上一口呢,转眼间又被对方捞了, 容玉伸了筷子下去一捞,空空如也,不由得大怒:“宋逸舟!你有点素质行不行!这我的牛肉!” “见者有份!再说小爷把薪俸都给了你的!” “妈的,你那点薪俸才不够你这只猪吃的呢!” “骂谁呢!” “就是你!给我放下筷子!” 一时间,阁楼里的安宁瞬间打破,宋文彦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两人跟斗鸡一样,但见两只筷子灵活争斗着,不断争抢着汤锅里的食物,到后面还升级到肢体冲突,简直鸡飞狗跳。 宋俨明打开阁楼的门的时候,容玉已经气急败坏地拿端盘痛殴宋逸舟了,奈何这厮皮实的紧,打在他身上跟蚊子叮咬差不多。 宋逸舟半块牛肉还挂在嘴边,正待回头再激他几句,却见宋俨明那张带着薄怒的脸。 他连忙将那块牛肉胡乱嚼了吞下去,“大哥?” 容玉也已经发现了宋俨明,“……宋俨明?你怎么来了?” 他把扣在宋逸舟身上的端盘拿了下来,眼睛一转,笑嘻嘻道:“莫不是也慕名来吃东西的?” 他站了起来,趁宋逸舟不备踹了一脚他的背,这才将角斗中脱落的鞋子给穿上了。 宋俨明眉头皱了皱,一双清冷的眼睛扫了一圈阁楼里的人,宋文彦最是敬畏他这位大哥,当下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大哥……” “小弟是国子监放了课我接过来的,”宋逸舟双手一摊,潇洒得很,“至于我嘛,今儿可是轮到我休憩,大哥不会连休憩时日都不让人下馆子的吧?” 宋俨明并没有回应宋逸舟的话,只看了看容玉,淡淡道:“你跟我出来。” 容玉一愣,一脸的懵逼,内心OS:“你找你俩弟弟便好了,我只是吃瓜路人啊。” _分节阅读_86 宋逸舟已经站了起来了,他拦住了容玉,脸上的笑意去了, “大哥,任何事情都跟他无关,找我便好了。” 容玉见状不妙,本想装傻充愣躲在宋逸舟身后,然他眼珠子一转,想起了刚好有一件事要求宋俨明,本来一直苦恼怎么开口呢,今次不是机会来了? 当下极其乖巧地推开了宋逸舟拦着的手,面上笑嘻嘻的, “拦着作甚么,侯爷又不会把我吃了的,是吧。” 他朝着宋俨明卑颜献媚地:“侯爷,咱们请吧。” 第38章通行文书 容玉是想在宋俨明那里搞到一份通行文书的。 北安朝的户籍制度极其严苛,若没有通行文书,几乎不可能从一个地区去另一个地区的,他前日去的临近的衢州海岸线,还花了大笔的银钱贿赂通行尉官,虽然那一趟花的钱有所值,但若是次次出城都要花这么多钱,自然不是长远之计。 归根于这严苛的户籍制度,地区之间人员流动缓慢,加上商贸式微,所以一个地区的物质都相对固定,只有一些名声在外的特产才会被外地人所知,比如荔枝。但更多的物资——比如今日大快朵颐的牡蛎,即便是宋逸舟这种浪荡江湖的人士都是陌生的。 容玉空有许多心仪的美食菜谱,但部分苦于找不到完备的食材而往往停留在计划之中,所以容玉想找宋俨明给他弄一份通行文书,自此,天高海阔,他想去哪里都行。 容玉心有所求,面上便更是殷勤了些,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将宋俨明带到了二楼的最好的包间,又让伙计送了热茶上来。 宋俨明这是第一次光顾他的玉香楼,说实话,他没有料想到对方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一条人口不算多的小巷子看过去,只有他这处的最热闹,排队等吃饭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铺面围得水泄不通。 宋俨明心间几分感慨,好像这小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穷途末路的时候都能死皮赖脸地赖出一条活路来,更何况如今。 今日,宋俨明本是来找容玉问些话的,却无意间看见宋逸舟与容玉打闹的画面,他虽知自己的二弟自小江湖气,不拘小节,而那小子更是百无禁忌,可那画面落在眼里,心里怎么的都不是滋味。 但愿仅是自己多想。 宋俨明将心里的那些杂念摈除,坐了下来,容玉已经往他茶盏里斟了八分满的茶水,脸都笑成了花, “这是我自己画的款式让窑子的师傅烧的,不轻易给别人用的呢。” 宋俨明注意到这杯盏的精巧,连同配套的茶壶放在一起,如同一朵寒冬腊梅,颇有一番意趣。 他早看出来了这小子的无事献殷勤,松松抿了口茶,“说吧,什么事求本侯?” 容玉啧了一声,挥了挥手,带着几分微嗔,“侯爷你说的什么呀怎地听不懂,我就是看着侯爷难得来一次,这不是心里开心么?” 有事便一叠声侯爷侯爷的叫,无事便直呼名讳,宋俨明还不懂他? 然他眼里并无什么苛责之意,反而还有几丝淡淡的打笑之意,只挑了挑眉,“不是说真小人么?怎么今日也一番伪君子的作态?” 容玉抓了抓耳朵,打着哈哈,“有么,呵呵呵。” 他想了想,好像自己在这人面前确实都一副小人嘴脸,当下便将心里打算求他办的事搁置一边,毕竟他还不知道对方找自己何意呢?他倒了茶水,靠着宋俨明坐了下来, “侯爷找我作甚么?” 宋俨明看了他一眼,自打上次深夜跟他同乘一辆马车回府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原本疲惫青白的面上已经恢复了神采,水汪汪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地灵动转着。宋俨明便知他最近过得大抵是不赖,他喝了口茶,似是随口问他, “忙得过来么?” 容玉乖巧地立刻答了,“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啦,咱那些徒儿个个得力,总算不用我四脚朝天地忙乎了!” “既是不忙,那怎地都不回府?你还想得起自己是平阳侯府的人么?” 宋俨明语调似乎责备一般, 容玉心里暗想,外面的世界不香么?非得回那座处处规矩的大宅院。 正待搜刮肚肠回他话,又听得宋俨明道: “本候知道你性子野,不喜在侯府里各般规矩约束着,但你到底还是侯府里的人,不可能随你胡作非为,明日开始,你们仨人全部回府上进晚膳。” 容玉当即露出一个窒息的表情来,他连忙弃车保帅, “要不然我这玉香楼不招待二爷三爷了,我将他俩赶回府里去陪你得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嘛不是。” _分节阅读_87 他嘿嘿一笑,凑近了他,“往后有他们俩在,你们兄友弟恭的,我在或者不在,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宋俨明简直被他气笑了,“若不束着你一些,再过些时日,平阳侯府是什么地方你还能知道?” 容玉瞧着他严肃的脸心里便犯怂,当下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我可以回去,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俨明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必须,不谈条件。” 容玉皱起了眉头,宋俨明这般模样不由让他想到了曾经的那位严格的孤儿院院长,一样的自我约束,一样的约束他人。 他忍了气,“其实也不是什么条件,就您的一个举手之劳了,您行行好,帮我弄一份通行文书吧。” “胡闹!”宋俨明当即冷了脸,“通行文书岂是随意颁布的?若人人都如同你这般,朝廷岂不是乱了套了!” 容玉接连几番在他这边碰壁,心里自然气恼,他连声好好好,一边点着头,他恨恨道, “你不帮我搞一份文书来也行,我就找其他人!反正如今我有的是钱打点,两千两不行便三千两,三千两不行便五千两!我看看这北安朝的官员是不是一个个都如你宋俨明这样清廉!” “你——”宋俨明被他气得不轻,他明白若是容玉出高价贿赂,自然有大把的官员犯着风险给他去颁这个文书,朝廷沉疴已久,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根除。他与圣上正有心整顿这朝廷不良的风气,若对方撞在这风口上,岂能有他的好。 但见容玉已经怒气冲冲地往门外去了,宋俨明立刻上前一把将人给扯了回来,低声骂道: “本觉得你聪明,怎么如此愚钝!” 宋俨明怒气未消,一时不察自己正紧紧握着那纤细的手腕,等意识到的时候,宋俨明微微一怔,当下将他手放了, 面色愈发沉了下来。 “你若作死,谁也拦不得,别怪本候没有事先提醒你!” 容玉气恼,“人非草木,怎能一辈子窝在一处地方压抑着,这户籍制度就是拿来虐待人的。” 宋俨明冷声,“如今世道不好,若户籍再不严苛些,待到流民作乱,这天下还能安好了,你还能安心开这个玉香楼?” 容玉不服:“可我这样的良民连个京城都出不去,与以前关在侯府一比,只不过笼子加大了罢了。” “良民?”宋俨明气笑了,“照你这等说法,即便给了你文书,这天下不也还是一个比京城大一点牢笼?” “……” 容玉难得有语滞的时候。 一场辩论终于平息下来,容玉气呼呼坐在座位上,宋俨明离他不足一臂之远,半晌,只听得宋俨明低沉的嗓音传来, “好好改改你这个性子!” 对方不知道是第几回说这样的话了。 容玉心间一滞,突然回想起来,自从自己穿书到了这个肉身之后,似乎一直都在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去跟所有人抗争,也许他潜意识里一直藏着一种对这种压抑封建的摈弃,或者一直是有着对自己这荒诞经历的怨愤——他好像从来都是长着刺的。 可明明他那么惜命,无论前世,还是这书中人生。 可那份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也是真的,那种挑衅的姿态也是真的。 容玉在这样的对峙中居然有几许心酸。 他抬起了头来, “宋俨明,你许我的自由不能不算数?” 宋俨明轻轻叹了口气,“本侯还能如何给你自由?” 他的声音似远还近,“你这最没规矩最没体统的小人,整日向本侯讨什么自由,难道本侯给的还不够么?” 如今虽不比前朝主张的“存天理灭人欲”那般严苛,可一个后院守寡的小娘如何能走出侯府,如何能像眼前这个小子一般胡作非为,可他一一给了,甚至在内心愿意给的。 英明善断如宋俨明,难得有一丝恼自己的时候。 容玉垂下了双眸,知道宋俨明是不会给他弄这个文书的,已是失望至极,喃喃自语抱怨着, “我拿文书不又是干什么犯法的事情,你瞧瞧,京城里连条鲑鱼都买不到,还好意思称自己为‘□□上国’!” 他站了起来,沮丧地往外面走去,却冷不丁被宋俨明叫住, _分节阅读_88 “这文书并不是不可以给你。” 容玉猝不及防被这好消息惊喜到,整张脸如同百花绽放,鲜妍无比, “真的?” “你便老老实实按着规矩办,谁让你定要寻那种鸡鸣狗盗的路径去弄文书了?”宋俨明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明日去户部递交呈函,用商贸的由头,本候让戚总管差人替你作保,户部那帮人不至于卡着你。” 容玉自然知道文书怎么弄,只是如今户部被朝廷整顿得谨小慎微,每年颁布的文书还不足百张,但既然宋俨明这般说了,那户部的自然不敢随意卡他。 这次第,当真是峰回路转,容玉心情愉悦,立刻回了去,将茶水斟满,递给宋俨明,当下拍了胸脯保证, “今晚我会回去的——怪想那几个厨娘做的饭的。” 第39章容长风 宋俨明瞧着他没有说话,容玉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说得过分虚伪,他挠了挠头,缩了脖子坐回去了。 又听得宋俨明难得严肃着语气, “你这个人,处处透着股精明劲儿,可如今本侯当真是看不清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了,你再不改改你这个性子,他日必将酿下大祸,到时候便是本侯也保不得你了,知道不知道。” 容玉听得心虚,但又觉得憋屈:“你以为我没往户部跑过么?那些个官老爷连看都不看你的呈件便说不给批,你知道我前些日是怎么去的衢州,我花了三百两,那尉官二话不说便放我出城了,宋俨明……我不是没尝试,但这世道,并非人人都是你。” 宋俨明轻轻叹息着:“本侯知道你听得见得许多朝廷不作为、官员贪赃枉法的物事,这些本侯也清楚,但我说过,沉疴并不能一朝除尽,而朝廷已经尽力去做,在这关头,自更要谨小慎微,而非同流合污,你是我们平阳侯府的人,本侯也决计不让你做这样的事情,现在不准,以后也不准,否则,本侯轻饶你不得,可也知道?” 说到最后,宋俨明眼中已是带着一束光芒,那是睥睨这浊世的亮。 容玉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他自然知道他穿书的这个节点,整个北安朝根本就是一滩烂泥,仿佛一只疾病缠身的巨兽艰难地行进,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将来会连同容长风在内的几位良臣把这个几近腐朽的王朝奋力拖出泥潭,最终成就一个政治清明、强盛中兴的帝国。 但事实是,他现在正处于这样的泥潭之中。 他没有对宋俨明说谎,这次的文书,他确实跑过户部申领过,可那些官员推诿扯皮的模样令他齿冷,所以他顺从了这条社会的潜规则,既然烂,那就烂到底,反正如今,他多的是买通一切的钱——谁还要不识相做一个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大圣人。 可是宋俨明会,他不但会,他还会用一生致力去改变这样的世道。 他想了想,他为何总在对方面前将他所有的劣根性展露无疑,不过是不幸中的万幸——拥有一个上帝视角罢了,他简单粗暴地用对这个社会环境的理解,亦仗着宋俨明这大圣人不屑于做那等蝇营狗苟之事,所以他才一次次地逼近着对方的底线。 两辈子他见过太多冠冕堂皇之下的污秽,他本觉得当个随波逐流的人未必不好,可在宋俨明那一双清朗似明镜的眼睛中,他才发觉自己竟是那样的鄙俗。 容玉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绪,周身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一股无地自容的狼狈。 宋俨明瞧着他低着脑袋不说话,还当自己的话重了些,这小子惯会搪塞人,也整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的时候可并不多见。 他几乎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的时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瞧着容玉这般模样便不再继续指摘他,只站了起来,放缓了语气, “既是答应了,晚上便早点回去吧。” 他站了起来,长身而立,又看了眼那低着头的人,便径直地往外面走去了。 那一天之后,有许多东西在悄然变化着。 容玉似乎变得格外老实起来,偶尔遇见宋俨明的时候,居然真心实意地朝着他问好。 宋俨明亦没有多少惊诧,只颔首致意,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仿佛便是礼尚往来的一府侯爷跟内院的守寡小娘的关系。 有德高望重的大家族给他作保,容玉的通行文书很快就批下来了,他每隔一两个月便会花几天甚至十数天左右的时间去外地采买,如今他资金宽裕,已经不需要将赵大有与吴明二人挪公为私用,平日里二人没有太过招摇地跟着,只不显眼地跟在远处暗自护卫。 如此,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容玉的私房菜“小菜馆”在京郊开张了,虽然起了这么个伏低做小的名字,但小菜馆的排面不小,有了玉香楼的口碑,新店还没开张便有一堆人邀约了。 只是小菜馆运行模式跟玉香楼不同,实行的是预约制,由容玉亲自下厨,每个月只有初一到初十开张十日,每日只招待十波客人,且店里没有菜笺,当天什么菜品全部都是容玉随机决定的。 当然,小菜馆的价格不菲,算是一菜千金了。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一大批的饕客前赴后继地往小菜馆那边赶,可以说是一位难求了。 如今,容玉已经将玉香楼的经营全部交给了阿良,阿良已经可以独立地维持运作了,容玉终于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专心运营自己上辈子做梦也在想的一切由自己说了算的私房菜馆。 在这期间,书中的主线剧情也在推进着——容长风终于进京参加科考,一举中魁,玄宗御笔钦点状元,官拜翰林院院士,风头一时无俩,至此,《宦海》中的这位主角,终于迈出了他波澜壮阔的仕途的第一步。 _分节阅读_89 但这一切容玉皆不关心。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渐渐从那种尖利的人生体悟中脱离出来了,他好像开始从容起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跟容长风居然会那么快再见面。 那天是初十,是当月小菜馆的最后一天营业,他在赵大有与吴明的护送下正要坐马车回去,然而那天天上一丝乌云也无,月色颇好,所以容玉准备走走。 正走到观音庙那边,身后突然一声急促而惊喜的“玉儿!” 伴随着赵大有与吴明的怒喝与一阵肢体冲突的声音,容玉惊愕地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面貌极英俊的青年正被赵大有与吴明制住,而青年浑然不觉,只满眼痴痴地看着他。 可待看清了容玉的面貌来,那青年眼里的痴化了去,渐渐迷茫起来,最终转为了无比的失望与心碎。 容玉心里咯噔一声,心间升腾起来不妙的感觉。 他吞了吞口水,其实内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了,但面上不敢作出任何表情,只一副迷茫的模样, “这位仁兄是?” 那青年听到他的声音又是浑身一震,脸上诸般情绪胶结在一起,似乎是不死心一般再度打量着容玉的脸,最终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缓和半晌,慢慢站了起来,躬身作揖,哑声, “这位公子见谅,在下楚州人士,姓容名长风,方才匆匆一见,竟误认错人了……公子的背影跟在下的一位故人甚像。” 容玉心里巨震,灵魂已经ohmygod地土拨鼠尖叫了,但面上却是强自忍着,淡淡一笑:“哦,原是误会一场。” 听了他的声音,容长风又是一阵发愣,似乎梦游一般:“声音也像……” 容玉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那倒是奇了。” 容长风才跟醒过神一般,再度躬身道歉:“在下逾矩了,请受一拜。” 容玉摆了摆手:“无妨,一场误会而已,这位官人不必挂心,这样,我还要赶回家里呢,就此告别吧。” 容长风眼中几许复杂的神色,虽然眼前之人身形与音色与他的玉儿无异,可除此,便没有相似的地方,可为何他会被平阳侯府的人护着?他心里还在怀疑什么?容长风心痛难以自持,险些落下泪来。 但最终只是咬了咬牙,与容玉告了别。 容长风果然不愧是主角,当真是玉树临风,品貌非凡,看得出来他心仍有存疑,但没有一味纠缠,容玉不敢继续打量,当下便叫上了赵大有跟吴明,再也没有逛街的心思,直接回马车停驻的地方坐上马车回去了。 回到侯府,他匆匆让小厮去通传:“跟侯爷说一声,我有事找他。” 没一会儿,那小厮便回来,说是侯爷尚在书房,叫他直接过去便好了。 容玉匆匆往宋俨明的书房走去。 宋俨明正盘腿坐在,见到他进来,将手上的书卷丢在桌面上, “何事这么着急?” 容玉直接半跪在他的书桌前,喘息着, “我今天见到容长风了!” 宋俨明眉头一皱,又听得容玉径直切入主题道,“不过,他没有认出我来,但是赵大有跟吴明已经被他看见了,想必对方已经起疑了,迟早他会知道我是平阳侯府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身份。” 赵大有与吴明穿有侯府制式的劲装,容长风应该是注意到了,宋俨明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一会儿,“老侯爷有远嫁金陵林家的一个偏房的胞妹,育有一子一女,往后对外你便是本候那姑母所出的林诚。” 容玉点点头,舒了一口气,想起什么,“那……” 宋俨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即道:“府里的人本候自会跟他们交代,只是……这般只可以隐瞒一段时日,若是长久隐瞒下去,恐怕是不能了。” 容玉心里OS:“放心吧,再过一年,容长风便会遇上他的真命天女,慢慢着便会放下这边的。” 嘴上却是平静道:“少年人的冲动能持续多久,容……我那大哥不是傻的,过一段时日便会知道什么事情更重要——我不会成为他人生的障碍的,你放心吧。” 宋俨明打量着他的神色,发现他说得甚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吃饭睡觉的事情一样。 他沉静片刻,突然道:“容崇墨是我朝难得的人才,懂么。” 容玉瞧着宋俨明晦涩不定的眼睛,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 _分节阅读_90 第40章道歉 宋俨明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容玉的回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容玉心里突生了几分闷,那点儿闷原本只是蛰伏在心里一角,但此刻突然跟浸润了水的干缩海绵一般,就这么剧烈膨胀起来。 ——凭什么? 原身明明是最悲惨的一个啊,为什么所有的苛求都冲着他一个来,容玉本来不想继续招惹宋俨明,毕竟人的忍耐度有限,宋俨明不可能一次次地容忍他,可那念头一起,心里的毛刺又无端端地竖了起来,好像叫他必须说点儿什么才好舒缓。 他抬起了下巴,微微一笑, “其实,你也可以叫容长风不要靠近我,毕竟他也是当事人,没得总让我一个人担着,挺不公平的,是不是,侯爷?” 这句话叫宋俨明微微一怔,只见容玉那一双黑色水葡萄似的眼睛里含着一丝轻笑,明明说的是自己,却似是局外人一般地看着他。 其实容玉没有过多的同情心,但是站在第三方立场看来,原身虽犯蠢,但并不犯错。若有一场审判,那么在这一场悖逆世俗的爱情里,他至多只是从犯,明明他才是被兄长诱惑进一场不伦之恋的,而始作俑者却被千方百计地保护得很好,每个人都为他出头,生怕这个始作俑者的人生因此受到哪怕一点儿的伤害——可明明他才是需要负责的人。 被家族抛弃的是原身,被送给人当床上玩物的是原身,若不是容玉及时穿书过来,勉强中断了这一场悲剧,那么,原身的这一场人生,无疑是被这一场禁忌之恋毁了的。 容玉嘴角噙着笑意:“我不明白,我跟容长风之间,好像大家都认为错的都是我,应当被惩罚的也是我?而他,好像不用因此负责什么,呵,羡慕呀,当真是羡慕极了,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样肆意的人生啊。” 宋俨明嘴角微微抿起,他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容玉脸上的笑意仍是挂着,他将两个手肘支撑在那张油梨木制的书桌上,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他靠近了桌沿,嘴角虽有幅度,但眼里并无一丝笑意, “宋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去毁一个人才的一生?即便是对方主动招惹,即便并非我一方的错,但既然在我俩之间发生了,那么所有的过错便都是我一个人承担,对么?” 一只飞蛾扑进了灯火内,书房内的光芒瞬间变得幽离,随着一阵哔啵声,那只飞蛾扑腾两下,便不再有动静,湮没在灯火当中,很快便化作一阵青烟消散,而书房内的光芒又恢复如初。 容玉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愈发愚钝了,说这样的话干嘛呢,除了解气,没有一点儿的助益,可能还会得罪他这座大靠山,岂不是得不偿失,他心间有几丝悔意,便不再多说,轻轻松松地展了展下摆,站了起来, “侯爷,不管你信不信,往后的人生中,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想再跟容长风这人扯上什么关系。” 也不管宋俨明怎么回答,他径直躬身作了个揖,“天色已完,我回去休息了。” 宋俨明眼波一动,他立刻站了起来, “慢着。” 容玉站住了,宋俨明轻咳了一声,很快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身量高大,体态挺拔,靠得近些,自然让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不适感,容玉不动声色往后面退了一点。 宋俨明瞧着对方低垂的眼眸,心里不知为何,竟无端端有了几分忐忑。 其实,他早已对他跟容长风之间的一切有所了解,他明白,一直都是容长风处于主动地位,是年长的他诱得自己的弟弟进入一场不被世俗伦理允许的爱情。 虽然宋俨明困惑于眼前这个精明之人为何会从了容长风,从而让自己陷入绝地,但事实便是如此——如果有一场审判,他至多算从犯。 原本宋俨明不在乎跟人解释什么,或者说,他也不必浪费唇舌跟人解释什么,只要一切不偏离他原有设定的轨迹便好,可看见那一双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睛,他怎么的都无法平静地抽身。 容玉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刚好对上了那一双深黑的眼睛,听得对方缓缓开口, “本候从未那般想过。”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居然解释起来: “你那大哥确有惊世之才,我朝沉珂良久,亟需这样的新鲜血液注入,所以有时本候未免操心了些,但……那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担负任何责任,抱歉,许多时候本侯没有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过问题,也忽略了你的感受,本候跟你道个歉,好不好。” 容玉惊诧之下,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觉,他瘪了瘪嘴,呼了一口气出来,按他平日里蹬鼻子上脸的习惯,本也要酸溜溜再讽刺几句的,可却是挥了挥手, “也没有什么啦,反正影响不到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居然正儿八经地给我道歉。” 宋俨明轻轻一哂,低声道:“你这人,惯会心口不一的。” 容玉咬着唇,眼里充满着挑衅意味,“难道非得要我再酸你几句才乐意是吧?” 宋俨明笑笑没有说话,半晌,他转开了脸,轻声道,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话毕,他再也没有看容玉一眼,便往书房外走去了。 容玉站在原地片刻,半天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揉了揉鼻子,也跟着出去了。 *** _分节阅读_91 容玉担心的没有错,果然,没过几天,容长风便递了个拜帖给平阳侯府,说是来京城良久,未曾拜访过平阳侯,今日特地趁着休沐而来。 宋俨明自然是以挚友之礼待之,将容长风迎去了前厅,二人吃着茶,聊着些京城风土人情有无。 容玉状似偶然经过,瞧见了容长风,便匆匆跨进大门里来, “没成想竟在这儿遇见容兄!” 容玉带着一脸惊诧的表情,容长风本就是带着别样的心情上门的,没成想猝不及防之间便遇见了他,但容长风好歹是主角,心理素质颇高,只一丝震惊过后,面上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朝着容玉躬身拘礼, “原是那天遇见的公子。” 容玉已经一脸笑意地朝着宋俨明解释道:“表兄,这位便是那天我跟你说的容公子了,当真是有缘,没想到竟在府上又遇见了。” 宋俨明早已经观察良久,心道容长风果真有疑,他放下了茶盏,状似平常模样笑了笑, “竟是这样巧。” 他站了起来,随意给容长风介绍道:“这是本候金陵来的表弟,叫林诚,只是才学不济,在京城做些酒楼行当。” 容玉眼中带着嗔意:“瞧兄长这话说得,世间又不是唯有读书高,如今这京城里,有谁不知道‘玉香楼’跟‘小菜馆’啊?” 宋俨明淡淡一笑:“行了,莫要在崇墨这边说这些大话,你今日如何还在府中?” 容玉笑着答了。 容长风瞧着眼前这一切,心痛得快不能呼吸了,其实在上门之前,他早就探听了许多,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玉儿如何能操这般业,而且,虽然音色一模一样,但他的玉儿是那般害羞,逢着人多说几句话便要脸红,哪里是这般大咧咧的模样。 容长风虽是冷静自持,但内里早如肝肠寸断,他此次来本是有两个目的,一是瞧瞧那晚遇见之人究竟与玉儿是什么关系?二是寻机看看是否能碰上玉儿,如今二者皆已落空,他呼吸颤颤,生怕失态,看见宋俨明与林诚二人正谈话着,便寻了个空隙,与二人道别。 容玉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头问宋俨明,“你说,我那大哥相信了没有?” “尽人事听天意吧。” 宋俨明坐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座儿,“要不喝口茶?” 容玉摆摆手,他可不要跟宋俨明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呢,容玉也说不出那种感觉,也不是怕他,就是不太想跟他单独相处,可能是宋俨明那双眼睛太过厉害,他不想再被宋俨明看出些什么。 正要开溜,却听得宋俨明道:“你倒是真的没有半分念想了。” 容玉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宋俨明果真有一双看穿人心的利目,他笑了笑,答非所问, “所以昨晚就跟你说过了,叫你放心的吧。” 宋俨明看着他半天,双目幽幽:“本候当真是不了解你。” “不必那么了解的,表哥。”容玉怕再露出什么马脚,连忙打着哈哈,找了个店里的理由,便跟宋俨明道了别,立时开溜去了。 容玉走出了大门,心里想,谅容长风不敢真的在平阳侯府里指要见他的弟弟,既是这样,那么他往后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他如今的愿望便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离他远一点,只要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就成。 正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行程,却听得身后突然一声“容玉!” 容玉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见容长风站在他身后,见容玉回过头来,他一双原本如同死灰的眼睛猝然点起了火苗。 第41章纷乱 那一瞬间,容玉心间闪过两个念头,一是:雾草,容长风这厮也太狡猾了!二是:肿么办?如何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容玉少说也是人精,电光火石之中,他脸上的惊诧转为疑惑, “容兄,你怎么无端端叫起了我们后院小娘的名讳?” 话音刚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似模似样嘴里念叨着: “对哦,容玉,容长风,你俩都是同姓,莫非……你们认识?” 容玉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也不知道容长风会否被他这拙劣的演技给糊弄过去,只见容长风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他眼神复杂,慢慢向容玉走了过来, 容玉心里惴惴,看见对方紧盯自己的脸,知道对方已经起了疑,他脸上的面皮虽鬼斧神工,常人看不出异端,但若是心中已有了定论,总会在脸上找到破绽的。 _分节阅读_92 容玉不敢让他细看,却又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让他看,他心下焚急,突然计上心头,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脸上带了怒意, “怪道乎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耳熟,原来你便是后院那小娘的老情夫!好你个容长风,枉费我表兄如此夸赞你,而你竟干出那等不伦之事!也不知我那表兄哪根筋搭错了,竟看重你这等人!” 容长风一时惊愕,他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又见对方一把放开他的衣领,背过身去,似乎是忍着气的模样, “罢了罢了!看在我表兄的面子上,老子放你一马,若你识相一点,赶紧给老子滚!” 他微侧着脸,咬牙切齿道:“记好了!不管当初如何,那容小娘已经是咱们平阳侯府的人!你若是再逾矩!即便是驳了我表兄的面子,也要给你这厮颜色瞧瞧!” 容玉已经尽力去扮演一个义愤填膺的表弟的角色了,可容长风既是能入得了宋俨明的眼,哪里是那等随意糊弄之人,但见容长风眼中悲痛,眼里的哀恸之情表露无遗,半晌,只听得容长风哑声道: “玉儿……我知道是你。” 容玉心间一震,这容长风! 怪道乎往后他能以一个清吏人家的出身携手宋俨明站上权倾朝野的东西首辅的位置,容玉心间已是震惊无比,事已至此,他居然并不怎么担心容长风认出了他了,他更担忧的是另一件。 ——他突然想到,他现在所处的剧情已经慢慢地开始偏离原来的路径了。 中,自他被送给宋老侯爷当外室始,到书本完结,原身没再接触过容长风,仅是临死前远远地看了一眼对方的伉俪情深,大受刺激而自缢身亡的。 可在此时此地,他却是再次跟主角遇见了。 其实他已经改变了书中自己的命运,故事进行到这里,许多东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容玉心间有着一丝隐隐不安,他不知道因自己改变而引发的后果是什么,也许是一场严重蝴蝶效应,引发的是另一场不可挽救的后果。 当下心跳如鼓锤,手腕却是被人握住,容玉心下烦恶,当下甩开容长风的手, “你有病吧!” 他立刻往前走,容长风很快便追了上来,正要不管不顾地拉了他问清楚,一阵疾风由远及近,但听得一阵马蹄急速的哒哒之声,宋逸舟已经从远处来了,明显看得出来,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有外人在场,容长风自然不敢再多揪扯,容玉连忙小跑到宋逸舟的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角, “喂,二表哥,我懒得走,你带我一段路呗。” 宋逸舟低垂眼眸面无表情瞧了一便伸出了手,让容玉借力翻身上马,坐在了他的身后,容玉状似苦恼,与宋逸舟告状, “咱们快走,这人有病,一直缠着我叫那后院小娘的名字,也不知哪里来的疯子!” “是么?他可不是疯子。” 宋逸舟微眯着眼睛,眼神愈发阴暗,他打量了几眼容长风, “这不是朝廷正当红的新科状元么?怎地不好好在翰林院待着,却跑这儿来与我这表弟揪扯不清?” 容长风在这片刻功夫已经恢复了神色,他躬身拘礼,“原是宋都督。” 容玉拍了拍宋逸舟的背,催促道:“别废话了,快走快走!” 宋逸舟牙根耸动,一双带着寒冰的俊目又瞧了容长风一眼,眼中挑衅意味颇为浓厚,容长风自然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他抿唇不语,只给宋逸舟让出了道来,宋逸舟冷冷一笑,当下扯了缰绳,掉了头便往郊外而去。 容玉心下不安,脑中思绪纷乱,他心思这个容长风着实不好糊弄,也不知将来还要生出多少风波来,正盘算着如何应对,眼前一敞亮,宋逸舟已经带着他出了城门。 容玉松了口气,拍了拍宋逸舟的肩膀:“今日多谢你啦,回头请你吃饭!” 宋逸舟却不接话,只冷冷道: “记清你自己的身份,往后少跟容长风那厮揪扯不清。” 容玉一愣,明白宋逸舟已是误解了,他心里本就烦乱不堪,无端端遭受这样的指摘,心间自然是愤怒, “我还烦呢,你别再叨叨了成么!放我下去!我自己走去小菜馆!” “怎么,被我戳中痛脚了?” “宋逸舟!你他妈说的人话么!你能不能看清楚了事实再说话!”容玉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牙,“我他妈又不是你的人,还轮不到你对我指指点点!” 容玉恶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背上:“你把我放下来!” 宋逸舟哪里知道自己心中那股邪门的火气从何而来,又见容玉这般尖利的模样,他自然更是恼怒,当下置气一般重重蹬了马肚,马儿更似飞箭一般向外冲了出去。 容玉惊得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边忍不住气得拿拳头砸他,可这点手头功夫对宋逸舟哪里有用,几乎便跟打在沙袋上差不多,反倒让自己的手生痛。 容玉若知道对方又这般犯浑,他哪里还会上他的马,他一心只想快点将马匹的速度给减下来好跳下马去,他双手穿过宋逸舟的腋下要去扯那缰绳,宋逸舟一时不察,猛然用力拉住了缰绳,马匹疾行中受惊,嘶叫一声整匹马迎空立起, _分节阅读_93 “啊——” 容玉惊叫,整个人被那阵反冲的力量震得向后飞去,眼看着便要重重往地上摔去,而宋逸舟已是来不及拉住他,但见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掌拍在马颈上,借力纵身向容玉扑去。 容玉整张脸已失了血色,心道今日出门没看老黄历,竟是这样的倒霉,可下一刻,身体一重,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头破血流,却是摔在了宋逸舟的身上,额头顺着力道重重地撞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宋逸舟居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给他当了这个垫背。 容玉捂着额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而宋逸舟亦是不好受,捂着下巴冷冰冰的不发一言。 “你有毛病啊宋逸舟!” 容玉很是狼狈,他从宋逸舟身上翻身下来,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见宋逸舟跟着他坐了起来。 他恨恨瞪了一眼宋逸舟,直接站了起来,当下哎哟一声,发现右脚踝似是扭到了,他疼得又坐了回去。 宋逸舟心里一紧,立刻半跪在他身侧,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的鞋袜脱了,只见那一只雪白纤细的脚腕上肿起一个大包,看得人惊心动魄,宋逸舟眉头紧紧拧着,心里忧虑,嘴上却硬着, “你的身子豆腐做的么?这般容易受伤!” 话音未落,脸上啪的一声,已经被容玉狠狠地摔了一巴掌过来,容玉面上带着愤恨, “宋逸舟!你少他妈整天招惹我行不行!” ——又是这样的狼狈!容玉眼圈都红了,心内所有的忧虑惊惶皆在此刻爆发,他咬着唇,声音颤颤, “算我求求你们了成么,别一个个上赶着来找我麻烦行不行!” 宋逸舟脸上火辣辣的,他怒目而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心间不知为何竟有一股委屈之感,只觉得眼前的人欠了他的,可欠了什么,他却一点儿也不明白。 宋逸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跟对方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了。 其实比起之前,他跟对方的关系已经算得上好了,纵然是那家一位难求的“小菜馆”,任何时候也都是有留给他专门的包间的,与玉香楼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想起方才他跟容长风揪扯不清的样子,他心里当真是恼怒,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怒。 他在回京之前,也曾经查过容玉的,原本以为一个小地方的双儿,既逆着人伦跟自己的兄长相爱,后又贪图富贵做了他那老父的外室,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地改观了,在跟对方过招当中,日子居然开始有滋有味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宋逸舟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止自己继续往深处想。 他只是将他的鞋袜穿上,死死压抑住内心那些叫嚣的猛兽,低声道:“你且忍忍,我给你送回去。” 话毕,他将拇指与食指扣在唇上,吹了个哨音,远处徘徊着的马便回来了,宋逸舟顿了顿,不顾对方挣扎,将人抱起,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一路将人给护送回府去了。 *** 容玉郁闷地躺在自己那张暖软的床上养伤。 原本他今天准备去小菜馆实验几道新菜的,没想到一出门便这么悲催,既跟容长风搭上了边,还被宋逸舟累得扭了脚。 这一切好像是一个不太好的预示。 容玉心烦意乱的,午睡时竟是做起自己被丢在乱葬岗活生生地被秃鹰野狗乱啃的梦来,醒来的时候,心间还残留着梦里的绝望惊恐。 他擦了擦汗,听见门外郑嬷嬷低低的声音, “小娘,侯爷听闻你脚受了伤,带了伤药过来看你。” 容玉立刻坐了起来,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第42章七夕佳节 郑嬷嬷很快便将宋俨明给迎进来了,他身着牙白的家居常服,减轻了几分平日里的威重,自有一股月朗风清之姿。 自打上次容玉醉酒,这还是宋俨明第一次再踏入这西苑,刚进门,他便瞧见了容玉身后那只如同狗熊形状的毛茸茸的一团东西,不由困惑道: “那是什么?” 容玉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脸立刻一热,将那只叫人定制的泰迪熊拉了下来,藏进被子里,奈何那泰迪熊有足足一个成人的大小,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藏起来,容玉更是耳热。 _分节阅读_94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容玉自小都有抱着东西睡觉的习惯,不抱着睡不踏实,大概是一种长期积压的孤独形成的心理隐疾。 他在孤儿院的时候都是抱着一只别人捐赠的破破的泰迪玩偶,到了成年依旧改变不了习惯,他又厌恶别人的肢体接触,连一丝找人onenightstand的**都没有,是以一个大男人,床上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玩偶,活脱脱像个病态一般。 穿到这儿后,他睡觉好长时间都不怎么安稳,后来也就不管不顾了,直接画了样式找了匠人做了个这样一个玩偶。 郑嬷嬷已经笑着回答了:“回侯爷,我们小娘孩子性子,入寝必得在怀里抱着些东西才能安然入睡,这‘太迪熊’便是小娘画了样式让街上的匠人做的。” 容玉登时吱吱哇哇打断了郑嬷嬷的话:“嬷嬷!你不是要去绣花的么?!都这个时间了耽搁在这儿干嘛?赶紧去吧去吧!” 郑嬷嬷瞧见了容玉尴尬的脸色,知道自己多言了,笑了一下,便顺着容玉的话,直接跟宋俨明告退了。 容玉犹自还在那里揪扯着那只泰迪熊,宋俨明心内好笑,却也装作没看见似的,转移了话题, “方才在府门外发生的事情本侯都知道了。” 容玉终于将泰迪熊藏进了被褥里,心间稍稍安定,又听得宋俨明这么一说,尴尬的情绪瞬间被焦躁忧虑占据。 他直接道:“你能否多拨两个府兵给我,务必不要让他靠近我。” 容玉是真的不想跟容长风再发生任何接触了。 宋俨明点了点头,“你放心,本侯会处理。” 他又瞧了瞧他包扎着的脚,语调柔和下来, “宋逸舟那小子鲁莽,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容玉心里便来气, “我怎敢跟他计较,只要他不要整日上赶着给我气受便好了。” 宋俨明轻声叹息,容玉性子里有刺儿,他又不是不知,自己那二弟又是个火爆脾性,二人凑在一起像是□□桶遇见柴火似得随时爆炸。前些日子难得平和了好些日,没成想还没消停几个月,今日又开始闹了起来。 他从袖中拿了两个小盒子出来递给容玉,“这膏药甚好,外敷活血化瘀,对你的脚伤好,另外这颗息痛活血丸等会儿吃了,睡一个晚上,想必明日便会好一些。” 容玉眼睛一亮,他自然记得息痛活血丸这神药,上次他脱臼的时候前前后后只吃了两颗,第二日就活奔乱跳了。 当即伸手过去,将那丸药先拿了,又嬉皮笑脸问他: “还有没有?再给我几颗呗,我给备着。” 宋俨明失笑:“你道这是寻常药物么?此乃天家恩赏,整个平阳侯府统共五颗,这一大半全给你了。” 容玉讶异,上次脱臼,宋俨明送给他一颗,宋逸舟后来也送来了一颗,加上这一颗,看来确实大半江山全给他了。 容玉颇有些意外,他抓了抓耳朵,“这样……哈哈……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宋俨明瞧着他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不觉新鲜,又看了看他脚腕上肿胀的模样,心里一动,不由道: “罢了,那丸药也不宜久放,待会儿你让下人去库房再领一颗备着,你这般容易受伤的体质,确实留一颗在身边好一些。” “哇?真的可以么?”容玉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他抬起了下巴,眼睛亮晶晶的,“侯爷,你待我这么好,我都快被你收买了!” “你这小人讲的话,本侯焉能信。” “可以的,你瞧瞧我的通行文书半年后又得重新递呈户部审批,若到时侯爷再遣人替我作保的话,我便全身心都被侯爷您给收买了!” “你啊……” 宋俨明摇头低低笑了一声,眉梢居然带着几丝难得的飞扬,一下子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孤清排外的气息。容玉一时间有些看呆,只觉得眼前之人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高高在上,毫无人气。 正呆看着,突然对上了宋俨明的双目,容玉心里突然无端端一跳。 宋俨明眼眸一闪,似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渐渐地收起了笑。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叫人周身不适。 容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连忙低了头,将那盒外用的药膏旋开,又将受伤的脚腕上的绷带给解开了,掏了点药膏出来,然后自顾自揉搓起来。 宋俨明轻咳了一声,移开了双目,“你休息吧,这些天尽量也不要外出了,其他的交给本侯去处理。” “哦。”容玉头抬都没抬,答应得乖巧。 宋俨明看了眼那埋头搓药膏的人,他便转了身,出去了。 _分节阅读_95 等门关上,容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顿时散了。 他又想起了宋俨明刚才答应他的,立刻美滋滋地叫来了郑嬷嬷,让她帮忙去库房那里领那颗神药。 等吃完晚饭,进了息痛活血丸,到了夜里,容玉抱着那只泰迪熊倒是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这些天容玉听从宋俨明的话,真的老老实实在西苑躺了几天,话说回来,他脚伤了,也去不了别的地儿。 在这期间,他听说宋逸舟居然各种幼稚地给容长风使小绊子,诸如故意骑马冲撞了容长风的马车之类,当然,宋逸舟自然是讨不了好,直接被宋俨明押到祖祠狠狠地说教了一通。 效果不错,宋逸舟倒是消停了下来。 而后宋俨明去找了容长风,二人秉烛夜谈了整宿,不知谈论些什么,外人只知道第二天容长风难得地告了三日的病假,休憩在家里。 经过五六天的养伤,加上息痛活血丸的加持,容玉终于又可以活奔乱跳了,这日晚膳的时候,郑嬷嬷不再给他去领食盒回来,容玉便去了前厅吃饭。 宋家的三兄弟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宋俨明依旧是那副威严孤清的模样,而宋逸舟瞧见了他,居然咬咬牙,将目光别开了,还是宋文彦比较可爱,他一脸惊喜, “我好久没有见到小娘了。” 容玉亦是笑笑,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见着容玉坐下来,宋俨明淡淡开口道, “布菜吧。” 仆妇们鱼贯而入,将后厨温着的菜色端了上来,如今侯府吃的都是由玉香楼供的——容玉实在是吃不惯府里做的菜,是以又死皮赖脸地求着宋俨明,从成本效益以及用户感受各方面入手,一副誓要拿下他的模样,宋俨明无奈又好笑,又念及两位兄弟每逢吃饭确实皆是满脸恹恹之色,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宋俨明妥协了。 自此,回府吃饭对于容玉、宋逸舟、宋文彦三人来说,终于不再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儿了。 在布菜期间,宋俨明瞧了瞧宋逸舟别扭的模样,淡淡道:“人都来了,你怎么不开口了。” 宋逸舟面色一僵,他抬起眼来看着容玉,发现容玉正困惑地看着宋俨明,又看了看他。 二人四目一对,看着他略有些清减了的模样,宋逸舟心里的僵持突然便软了,他干巴巴道: “上次,对不起了。” 容玉想起了这些天他碰瓷容长风的那些幼稚的事情,心里想,这小子不过是莽撞了些,跟他计较作甚么,上次虽然是他惹事在先,但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也是他垫在自己身下的,背上想必也被刮伤了不少,容玉心下一叹,心间的那些倒刺突然就消失了。 他吸了吸鼻子,“算啦,没事了。” 宋逸舟原本以为又要听上他好些酸话,没成想对方就这么轻飘飘地给过了,宋逸舟一时惊奇,不由得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容玉自然读得懂他眼神里的意思,面上不由带了讽刺: “难不成要我臭骂几句,你这莽夫才会心甘情愿是不是?” 这才像他!宋逸舟心里顿时舒坦了,当下哼声,“小爷才不愿跟你做口舌之争呢!” “你不上赶着,谁愿意搭理你!” “笑话!小爷上赶着谁了!” “哟,某些人的脸可不要太大的哦!是谁巴巴的整日要来我菜馆的!” “行了——”宋俨明皱了皱眉头,眼看着他们二人又要开始闹腾了,连忙出言阻止。 他看了看宋逸舟,“你少说两句。” 宋逸舟没好气地端起了碗,念叨着, “怎么光说我!” 容玉坐在宋俨明身边,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他殷勤地给宋俨明夹了一块蜜制乳鸽, “侯爷明辨是非,哪像某些人——这块胸脯肉是最好的位置,内里鲜嫩,表皮酥脆鲜香,侯爷您尝尝。” 宋俨明轻轻瞧了他一眼,本也要说他几句的,但他这样的性子,浑身的倒刺儿也不知什么时候说来便来,也便将那些话吞下去了,他竟不知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竟当成了这样,居然处处都要顺着他来。 宋俨明心里笑叹,自嘲起来。 又见容玉已经拿起了他的汤碗,为他装了汤,他岂不知道他故意气宋逸舟来的,当下接了过来, “行了,本侯自己来。” _分节阅读_96 而宋逸舟已经将啪嗒一声将空碗放到了容玉面前, “你这么爱给人装汤,小爷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还没等容玉竖着毛地将他的碗给推开,宋俨明已经将他的汤碗给拿回去了, “你好端端的又招惹他作甚么,若想整日有人伺候你,不若早点成亲,娶个夫人回来。” 宋逸舟轻哼:“大哥不娶,我怎能越级。” 宋俨明瞟了他一眼,“咱们侯府可没有那等限制,便是你先成亲,又有何妨。” 他放下了羹匙,继续道:“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若是喜欢也无不可,只我们侯府虽无门第之念,但至少要家世清白,没得像以往那般流连瓦肆,随随便便领一个青楼之女回来便说要娶人家。” 听及宋俨明揭他的短,宋逸舟连忙朝着容玉看了一眼,嘴里急急解释道:“我可没有胡作非为,只跟友人去吃吃酒的。” 他本想反问一句,难道大哥你就没有应酬的时候?可旋即仔细想想,他这圣人大哥确实连青楼半步都没踏进去过,他连半点反驳的资本都无。 宋逸舟只能梗着脖子,“再说,以前那位,不过是气气老头子罢了,谁真要娶那女子回家了,倒是大哥,你什么时候将那林芷娴给娶回来!” 容玉立刻竖起了耳朵,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当即不计前嫌给他装了汤:“林芷娴是哪家的姑娘啊?” 宋逸舟正待说,却听得宋俨明咳嗽一声, “莫要听风就是雨。” 宋逸舟哼道:“你当我整日巡防什么都不知道么?不就是陛下有意将林阁老的嫡孙女林芷娴指给你么?咱们大哥可真是得盛宠,那林芷娴是什么人,连楚王请旨让陛下赐婚,陛下都不肯呢,原来是要留给咱们大哥的。” 容玉心里哇的一声,侯府就要有女主人了么? 希望这位林芷娴得要是个端庄淑慧的,莫要让他的日子太难过呀,容玉自然不怕别人找他麻烦,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罪了总不好,他可不想每天面对那么多鸡零狗碎的勾心斗角之事。 可宋俨明没有如容玉的意,他已不露声色地将这个话题打断了,很快,席间的主题又回到了宋逸舟街头策马差点踩伤人的□□话题上。 戚总管在一旁伺候着,他有些惊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用膳的前厅好像突然多了些人气,不再是以往那等静默压抑的状态。 正想着,耳边又一阵闹腾,原是那小娘本要夹块排骨,却被二爷故意抢了,小娘登时大怒,拿了筷子去打他,而侯爷在一旁无奈地摇头笑着,偶尔斥责几句,小少爷在一旁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时不时露出一个笑来。 那小子真是没规矩! 戚总管这般想着,却又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 容玉的生活又开始恢复了正常,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容长风真的没有再行骚扰他了,等这般再过了一两个月,容玉终于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看来容长风应该是老实了。 也不知道宋俨明跟容长风说了些什么,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了,关于容长风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好好地经营他的私家菜馆。 日子好像愈发好了起来。 容玉心想,上天终于不再折腾他了。 悠闲的时光虽愉快,但过得也快,转眼间,容玉已经在这书中的世界待了快一年了,他已经彻底地从那种不真切的感觉中脱离出来了。 他真正地融进了这个世界。 他是容玉,一个异世界里认真生活的人。 这天是七夕节,他没有回府吃饭,因为宋家三兄弟都没在府里,所以容玉干脆就不回去了,只一个人在小菜馆偌大的后厨里,给自己煮一碗三鲜素面。 吃着吃着,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尤其是外面各种烟花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笑声传来——外面的世界,热闹得很。 容玉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跟别人在一起吃饭似乎都已经养成了习惯了的,如今仅自己一个人吃饭,当真是孤单——习惯真是可怕,容玉隐隐有几分自嘲。 他打开了窗户,一瞬间,节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七夕佳节,整个京城的未婚男女最为看重的日子,也只有这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会见他们的情儿,然后暧昧地共游街,同赏灯。 虽然宋俨明没有说,但容玉早已在宋逸舟口中得知,今日宋俨明是跟那林芷娴去赏灯会的。 原本宋逸舟板着一副脸说是勉强带上他这小地方来的人见见世面,看看京城的灯会的,可不想有情报传来,说是有江洋大盗入京,佳节在即,全城必须加强守卫,所有休沐在府的官兵需得全员到岗,加强巡防。 _分节阅读_97 宋逸舟便只能作罢,恼恨地回营去了,而可怜的宋文彦,七夕更是没有他的分,被直接关在了。 容玉看着赵大有与吴明二人兢兢业业地在楼下守着,心思这样的佳节,还让人陪着自己在这儿干熬着,自是过意不去,所以,他也就是收拾了一下东西,将面皮带上,便乘着马车往城里去了。 一进城,远远的灯火渐渐绽放在眼前。 果真是热闹! 但见十里长街皆是挂满了灯笼,人声鼎沸,男男女女双双对对交头接耳地在街上往来。 容玉原本兴致缺缺的,被这氛围感染,心里也多了几分雀跃。 赵大有看了看前面的光景,拉开窗帘与容玉道: “公子,前方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只能下来直接走了。” 赵大有的话正合容玉的意,他点点头,径直下了马车,便往人群中走去了。 到了街坊中心,人越来越多,容玉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流裹挟着往前去了,等走到了朱雀大街,路终于宽了,容玉这才喘过气来,一回头,赵大有跟吴明竟不知往哪里去了。 容玉叹了口气,方才的人流太可怕了,连赵吴这样的好手都会将他给跟丢了,容玉怕他们焦心,便又回头去找他们,可走到河畔,却不见二人的身影。 他咬了咬唇,心里有些焦急,站在一颗柳树旁边四处张望着, 没成想,居然让他看见了宋俨明。 他当即跑了过去,一拍宋俨明的肩膀,兴奋地:“喂!” 宋俨明脸上本带着几分倦意,看见是容玉,眼前一亮,温温一笑:“是你。” 容玉正待再说,却听得旁边一个温柔的女声道: “这位是?” 容玉闻声转头过去,但见一个清丽佳人持着团扇站在宋俨明身侧。 第43章林芷娴 那清丽美人便是北安朝三朝阁老、德高望重的林宪林阁老最为宠爱的嫡长孙女林芷娴。 她今日穿着一件样式简洁的浅妃色湖州缎衣,梳着垂挂髻,发髻上的饰品也甚简单,只一支玉燕簪子,但衬着她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整个人愈发显得出尘,尤其与周围一干隆重打扮的莺莺燕燕相比,自有一股出水芙蓉的清新之感。 再看她身边站着的英俊挺拔、气度不凡的宋俨明,二人家世又均是北安朝一等一的好——什么叫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这便是! 怪道乎玄宗铁了心,要留着林家女不指婚,原是要等着宋俨明边疆督军归来,给他留的。 容玉心里啧啧一声,心想,玄宗当真是疼他这儿子,两辈子皆是孤军奋战的他,可一次都没享受过有人各般替之费心费力打算的时候呢。 正在心里艳羡不已,但听得宋俨明与林芷娴介绍道, “这位便是住在府上的金陵姑母家的那位表弟。” 林芷娴听罢,眼波一闪,似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她的眉目又舒展开来,微微福了福身子,“林公子好。” “林姑娘你也好,咱们都姓林,说起来还算本家呢,”容玉乐呵呵地摸了摸脖子,瞧着他们二人登对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仿佛便是个千瓦大灯泡,他立时识相道:“侯爷,您跟林姑娘请自便吧,我自个儿在这儿随便看看。” 他心里有些替宋俨明开心。 宋俨明这样的人,合该配得这样的姻缘。 宋俨明早就发现赵大有与吴明并没有跟在他身后,略略一想便知道容玉定是在人流中与他们走失了。 他摆了摆手:“本候让松竹去叫一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容玉没想到对方一下子看穿自己的处境,连忙拒绝,“别别别,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自己回去便好了。” 他准备提脚开溜,当即便被宋俨明抓了回来,他面上带了几分严肃, “你倒是不怕再给侯府添些麻烦是吧?” 此时已近戌时,街上人潮愈发的多,宋俨明想起上次他遭遇醉汉的事情来,眉头不由皱了皱,语气更是带了几分命令, _分节阅读_98 “那边有个茶馆,去那边坐着,等府里的马车来接。” 不等容玉回答,他已经召来了不远处候着待命的松竹,吩咐了几句,松竹便立刻去了,容玉只能干笑着,“行吧,那多谢侯爷了。” 看着往茶馆走去的容玉,宋俨明略略沉吟片刻,与林芷娴道, “咱们也去那边坐坐,吃点茶。” 林芷娴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一切全由侯爷定夺。” 容玉本以为宋俨明会直接带林芷娴离开,却没想到二人也跟着他过来了,一副陪他到底的模样,他缩着脖子,觉得自己今夜真真是一路灯泡亮到底了,只希望松竹快快将马车叫了来,好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三人来到了街角处的一家茶馆,许多人都拥到街心去看花灯了,所以在这儿吃茶的人倒不是很多。 容玉跟林芷娴先行坐在茶座上,宋俨明已经去了柜台那边交代茶点了。 容玉环顾了一周环境,看见林芷娴正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他觉得该说些话让气氛活跃一点,便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准备为林芷娴倒些茶水。 没想到林芷娴却是拿团扇轻轻一格,容玉一时不备,壶里的茶水便洒了不少在桌上。 容玉不由得一愣。 发生了这样的事,林芷娴却是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依旧是端着那一张清丽出尘的脸,看都没有看容玉一下。 容玉自小孤儿院长大,对他人的态度最为敏感,他很快便察觉到了林芷娴对他的不友好,其实刚才他在宋俨明介绍自己的时候便隐约感到对方的不快的,只是那会儿没多想,但结合刚才,他几乎确定了这林芷娴确实不太喜欢自己。 容玉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心思这是他跟对方第一次见面的啊,如何像是有嫌隙一般? 莫非宋俨明将自己的老底全部都跟对方说了? 正想着,宋俨明已经回来了。 他径直坐了下来,语气轻松,“这儿的茶点不错,你们可以尝尝。” “……哦,好。”容玉点点头,顺便给宋俨明斟了茶,他看了看林芷娴,迟疑一会儿,便直接将茶壶放下了。 宋俨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又拎起了茶壶,给林芷娴倒了茶,一边跟她说着些什么。 但见得林芷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冷淡疏离,那张清丽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怯,愈发秀色可餐。 容玉低头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很快,茶点上来了,容玉识相地在一旁尽量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只听宋俨明与林芷娴说话。 过了两三炷香的时间,松竹终于回来了,他朝宋俨明躬身道: “侯爷,马车已停在五里亭那里,只这边街上人太多,过不来,需要走几步过去。” 宋俨明点头,“好。” 松竹便退了出去,宋俨明立刻站起来去结账,这边又只剩下了容玉与林芷娴二人。 林芷娴果然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容玉心里啧啧了两声,小丫头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初次见面,她便给自己脸色瞧,也不怕自己跟宋俨明告状? 他略略一思,突然想起了刚才宋俨明介绍自己时对方闪过的一丝烦恶,他顿时明白过来。 像这样的高门深宅出来的女子,自然极重门第,她既是准备嫁给宋俨明,必是已经对平阳侯府的嫡庶支脉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容玉不过是宋俨明庶出的姑母所生,身份卑贱,又千里迢迢从金陵来京城,不自行建府,却是上赶着住在侯府里,一副蹭身份的态势,作为未来平阳侯府的当家夫人,她自然是嫌恶这样没有眼色的远房破落亲戚。 容玉笑了一笑,心间通透,直接道,“林姑娘是对在下有什么意见么?” 林芷娴将帕子拿了出来,只淡淡一哂,将帕子印了印嘴角,照旧看都不看一眼容玉,“公子想多了。” 容玉看着眼前的林芷娴,突然感觉她身上那些清丽脱俗的感觉一下子折损大半,他嘴角一扯,将茶盏里最后一点茶一饮而尽。 很快,宋俨明回来了,他朝着容玉道:“走吧,送你过去。” 容玉点点头,露出一个极其乖巧的笑来, “表兄,你待我真好。” 宋俨明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停留在他那个腻歪歪的笑脸上,拿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容玉更是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_分节阅读_99 三人走出了茶馆,一道往五里亭的方向去了。 五里亭与长街这边隔着一条河,需要从河面上那尊拱形石桥一路走过去。 宋俨明与林芷娴走在前面,容玉跟在后面,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这拱桥颇有些斜度,且台面上还长着些青苔,宋俨明不由得将脚步放慢了些,正想提醒旁边二人小心些走路,却听得容玉一声尖叫。 他心里一紧,立刻回头,眼见容玉已经摇摇晃晃要滚下来了,亏得宋俨明,将他护住,勉强站定了。 林芷娴也被容玉那一声尖叫唬了一下,整张脸失了冷静,她反应倒是快,立刻拿着团扇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失态。 等敛神回来,却见容玉已经可怜兮兮地咬着唇抱住自己的脚腕,软软地窝在了宋俨明怀里,他紧紧抓着宋俨明胸口的衣领,声音娇柔颤颤,似是可怜至极。 “表兄……我好没用……我脚又崴了……” 第44章牛肉火锅与玉冰烧 林芷娴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见多了府中姨娘们兴风作浪的时候,北安朝又重男风,便是林府的后院里也住着好几位比女子还娇软的男人,好些个矫揉造作起来,比起眼前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区区伎俩又岂能逃过她的眼睛。 林芷娴心间嗤笑,心道这厮也不瞧瞧自己那一张平平无奇的面貌如何使这等娇软美人的作态,不过是可笑的东施效颦罢了。 她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只娉婷走了过去,状似关心道: “林公子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扭了。” 虽嘴上这么说,但宋俨明心间已有了定论,径直脱了他的鞋袜,仔细瞧了瞧他的脚腕,果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可怀里的人却似疼极了一般倒抽了一口冷气:“疼死我了……也不知是不是上次的伤没好全……” 宋俨明冷瞧着他,但容玉更是可怜地咬住了下唇。 倒是林芷娴有了几分意外,她的目光停留在容玉那只白得晃目的雪白玉足上,眼神里微微有几分复杂,不由多看了几眼容玉。 一时间心里无端端松了口气,幸好配的是这张脸。 当下便与宋俨明柔声道:“奴家去叫松竹过来帮忙。” 宋俨明点点头让她去了。 等林芷娴一下拱桥,宋俨明的声音带着几分严肃: “你又胡闹什么?” 容玉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宋俨明,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真的。” 宋俨明嘴唇微抿,只默不作声看着他。 容玉更是一扯他的袖子,再度强调:“真的很重要。” 身后几声脚步,松竹的声音立时到了, “侯爷,我送表少爷去医馆吧。” “不必。” 宋俨明瞧了瞧不远处的马车,又看了看紧抓着他袖子的容玉,心间叹息,与林芷娴道:“天色已晚,想必林姑娘也走累了,本侯让松竹送你回去,可好。” 容玉的嘴角立刻露出一个恰好让林芷娴看到的胜利的微笑。 林芷娴本就打算让松竹送人回去的,却不想事情发展成这般,心间又气又恼,但她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着来日方长的觉悟,她很快便恢复了常色,福了福身子,极是温柔体贴地回道, “一切但凭侯爷做主。” 等宋俨明抱着容玉拐到了街角,容玉还在回味着方才林芷娴大度的脸上藏匿不住的怒,心里当真是痛快。 他不恨恶意,但讨厌表里不一的恶意,孤儿院的日子让他对这样的两幅面孔有着本能的反击。 一时间觉得畅快,又觉得几丝同情,瞧瞧,这个时代的女子真是惨,便是地位尊贵如林芷娴,也要隐忍着自己的真性情,去扮演一个大度的准夫人,好博得她未来夫君的好感。 _分节阅读_100 一个高门大户的正统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常作妾伎的双儿群体。 他心里突然多了几分不知所谓的同病相怜,却听得宋俨明低沉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 “她怎么惹到你了?” 原来这人什么都通透着,只在那里看好戏呢。 容玉一僵,立刻挣了挣,从宋俨明怀里下到地面来, “既是知道,居然还能屈尊配合着我演戏呢。” 宋俨明瞧着他带着刺的模样,带着几分无奈,“你当本候愿意么,你这不依不饶的性子,若不顺着你,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容玉一愣,心间漂浮过几分无端端的水流,他抬头看了看宋俨明,亦发现了他眼里的无可奈何。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万分的可惜——为宋俨明要娶林芷娴。 但林芷娴不好么?说到底,她的态度也是符合她的身份的,一个准当家主母,自然对有损夫家声誉威严的事情弃之如敝履,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这般。 自己什么立场跟人家置气呢。 这下好了,往后林芷娴嫁进府里,自己的苦逼日子可算正式拉开帷幕了。 想想到时候每日归府都要跟宋俨明的老婆斗智斗勇,宋俨明再是容忍他,也耐不过枕头风天天吹。 ——吹啊吹啊的,没准有一天彻彻底底地把宋俨明对他的容忍都吹散了。 不知为何,容玉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他有些委顿下来,与宋俨明道: “不好意思,打搅了你的约会了。” 宋俨明瞧着他这情绪转了几转,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容玉只扯了扯嘴角:“只不过担心这位侯府准主母将来待我不好,先给她点马威瞧瞧,好叫她不敢轻易收拾我。” 宋俨明一滞,他喉结动了动,“本侯跟她……” 他心里说不出的闷堵,顿了顿,又将剩余的话给吞咽下去,言语上带了几分不悦, “没定论的事情少说。” 容玉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不是陛下金口玉言指婚的么?” 宋俨明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沉声道, “回去吧。” 容玉肚子立刻咕噜了一声,他有几分不好意思,抓了抓耳朵, “晚饭没怎么吃,刚那点茶点又填不饱。” 宋俨明叹了口气,“你啊。” 他看了看远处犹自拥挤的人流,垂目与容玉道:“走吧,去你的小菜馆。” 容玉惊讶,“你送我过去,这么感人?” 宋俨明冷睨着他。 又见容玉嘻嘻一笑,“那我请你吃饭吧,不用钱的。” 很快二人来到了容玉的小菜馆。 里面有两个守夜的伙计,其间一个年老些的看见容玉回来,脸上带了几分兴奋, “掌柜的,你怎么这会儿来了,也巧了!您心心念念的花牛到了,乾州那边刚送来的。” “真的么?太好了!” 容玉忍不住雀跃,他立刻回头与宋俨明道:“瞧瞧你什么运气,今日可算是来巧了!” 宋俨明礼貌一哂,自顾自地逡巡着这馆子。 两位伙计在小菜馆见多了贵客,自然也看得出宋俨明的非富即贵,他们不再多话,在容玉的吩咐下忙活着准备二人的晚餐。 _分节阅读_101 宋俨明已在无数同僚口中听说了这家闻名遐迩的私房菜馆,其实这馆子修缮得不若其他名店那般奢华,但其间的巧思不得不让人抚掌称叹。 等伙计将他迎上阁楼之时,宋俨明更是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整个阁楼居然大部分是透明的,细看之下,原来是用大块透明的琉璃打磨成薄片,然后拼接成墙面与屋顶的,头顶上便是星光遍布的夜空,月色倾泻而下,在晶莹的阁楼中跳动着,让人仿佛如置身月宫一般。 容玉很快端着端盘上来了,他将端盘放在桌上,拿了火折子将琉璃阁楼里四处的灯座都给点上了,宋俨明更是看清了这里面的细节布置,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容玉,容玉得意道: “这阁楼里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布置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宋俨明笑笑不语,直接坐到了阁楼正中间的那张光洁如玉的石桌上。 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摆满了许多物事。 一个铜制的火锅正咕噜噜地冒着水气,底下的碳火正旺,哔哔啵啵的。 火锅旁边摆满了五六碟切得薄薄的牛肉,还有一些时蔬酱料等物。 容玉也拉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笑道:“如果你没来,一个人吃火锅还怪寂寞的。” 他给宋俨明调了一碗酱,然后将切得薄薄的牛肉放入沸水中烫了片刻,捞起,沾了酱料,给夹到宋俨明的碗里。 “尝尝看,可与别处不同?” 宋俨明倒是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将那片裹挟着薄薄酱汁的牛肉放入嘴中,眼睛一亮,发现这肉与他之前吃过的牛肉却是全然不同。 他自然也吃过很多牛肉锅子的,只是跟那些杂烩似得锅物相比,眼前的倒是简单了很多,锅中汤色清冽,只加了几片白萝卜葱姜等物,看上去倒是寡素得很。 “别小瞧这汤,可是用牛头骨熬得呢,得花不少功夫,好肉要吃原味,这样不喧宾夺主的骨汤再适合不过。” 能让容玉叫好肉自然品质不差,这花牛可是他费了无数精力找寻到的优质肉牛品种,口感接近日本的和牛,油花丰富,肉质细嫩,是牛中不可多得的贵族。 “这口肉,你可是除了我以外,全京城第一个尝到的呢。” 容玉有心邀功。 宋俨明嘴角一弯:“倒是托你之福了。” “那也不是,”容玉黑漆漆的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也有你宋俨明的功劳,若不是你辅助我拿到了通行文书,我怎么能在乾州找到这宝物。” 他又殷勤地给宋俨明下了半碟牛肉:“宋俨明,看在这么好吃的花牛份上,你可一定要帮我搞定文书续审的事儿啊。” 宋俨明没好气睨着他:“本候若不答应,你这小子是不是便不让人吃了?” “哪里会!”容玉立刻做出一副纯良的模样,“我只会让你把吃了的都给吐出来,嘿嘿。” 宋俨明摇头笑叹。 他一笑,略显疏离的英俊眉目一下子如划破了的宁静的春水一般,霎时有了几分人间的气息出来。 吃到中途,容玉觉得身上微微出了一层汗,面皮粘腻,好不难受,便将那面皮撕了,沃了一把手巾,擦了手脸。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样好的月色,这样好的牛肉,怎么能不来点小酒呢!” 还没等宋俨明来得及回应,他早已经兴冲冲地下了阁楼去了,半晌,他拎了一瓶酒上来,给二人的空酒杯满上了酒, “这是‘玉冰烧’,我自己酿的,你尝尝?” 宋俨明将杯盏拿了起来,轻轻晃了晃,放在鼻子稍稍一闻,酒体醇香干冽,酒色冰清玉洁,自是好酒。 轻抿一口,入口醇和,风味独特,竟有一股绵延的甘甜爽利的气息。 容玉笑嘻嘻问:“好喝么?” “不错。”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叫‘玉冰烧’么?” 宋俨明放下了酒杯,自是了然:“你这般说,本候定是猜不到的,说吧。” 容玉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因为这‘玉冰烧’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是将生肥猪肉浸泡酒瓮之中,醇化酒体,这肥猪油在酒里久浸不坏,如玉冰冷,是以叫‘玉冰烧’。” 话音未落,宋俨明放下了酒杯,揉了揉眉头,笑里带着无奈。 “你故意的。” _分节阅读_102 容玉道:“但这就是真相啊,‘玉冰烧’的独特风味本就是这一道工序所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的,你知不知道,别人问我这酒为何叫‘玉冰烧’时,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容玉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先是低头笑了一笑,“我跟人说,这‘玉冰烧’是用雪山之玉雕琢成瓮,置入千年寒湖下一春一秋酿的,乖乖,一个个相信得不得了,都神话了哈哈。” “你倒是跟本候坦诚得很。” “谁让我这小人只对你宋俨明一个人说真话啊。” 容玉又给宋俨明倒了一杯“玉冰烧”,“侯爷是愿意喝五十钱一壶的猪肥油酿制的酒呢,还是要喝十两银子一壶的雪山玉瓮酒呢?” 宋俨明笑了,端起了酒盏,将那美酒一饮而尽,心间竟是难得有这般轻松惬意的时候。 仿佛所有的家国天下都离自己很远。 夜里天凉如水,月色旖旎,容玉推开了一扇琉璃窗户,不尽清风徐徐而来,吹散了阁楼内的热气,远远地有人的喧嚣传了过来,听得不甚真切。 霎时一记烟花升空,容玉抬起头来,他的黑发被夜风吹得飘逸,半张脸在烟花的阑珊中明明暗暗。 容玉回头看向宋俨明,一只手支撑着脸,一只手持着酒杯,有些慵懒地依靠在窗台, “宋俨明,你过来呀。” 第45章夜色撩人 那个夜晚是那般奇妙,氛围是如此的惬意,所以即便是宋俨明也未意识到这句话的暧昧不妥。 他只是顺着他的话走了过去,于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头打量着他, “你喝多了。” “才没有。” 容玉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直接指了指窗外。 “你瞧。” 宋俨明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外面一看,眉头不由得一挑。 这儿靠近近郊,却可以远远的将整座京城净收眼底,七夕之夜,处处皆是阑珊的灯火,还有此起彼伏的升空的烟花,时不时在夜空中炸开一朵朵绚丽的光芒,一切那般迷离,几乎不像现实。 宋俨明想,这小子真的会挑地方。 月明星稀,微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吹得人衣袖飘动,不胜爽利,俯视远方,只觉得自身如同住在月宫的仙人一般。 容玉本想给自己倒酒,想了想,却是丢了酒杯,直接往自己嘴里倒。 当下被宋俨明止住了,他看着他道:“别喝多了。” “不会的。” 容玉低低一笑,顺势给他杯子里倒酒, “宋俨明,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节制的啊,放心吧,便是再喝一壶,我也醉不了。” 宋俨明可不信,他又不是没有见过他醉过的模样,但见他满心欢喜,虽有熏意,但意识倒还算清醒。沉吟片刻,便随他倒酒。 ——就这一壶喝完罢。 容玉将酒斟满,径直拿着酒瓶与宋俨明的杯子轻轻一碰, “我祝侯爷飞黄腾达,早日达成心间所愿。” 宋俨明垂目看他,轻轻一笑,“怎么不祝福自己。” 容玉摇了摇头,心思,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年多,玄宗便会驾崩,朝中积累多年的矛盾同时爆发,虎视眈眈的倭夷趁机挥师南下——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届时这内忧外患的北安朝可是要劳这位未来首辅拖出泥潭的。 容玉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否受到波及,但只要不偏离这本书的主线,宋俨明背后的平阳侯府便可以是他终身的庇身之所,换句话说,只要宋俨明不倒,那么他便可以在这样的世道中走出一条相对自由安全的路子来。 这般一想,他的脸上更是带了几分真诚,晃着酒杯, “祝福你就够了,毕竟……” _分节阅读_103 他嘴角勾勒出一道弯,“你好,我也好。” 话刚出口,容玉便感觉到这句话的不妥来,不过谅宋俨明也没看过那个家喻户晓的肾宝广告,他只是很诚恳道, “我所有的依仗便是侯爷,我只要你好便可以了。” 话音刚落,又一颗烟花升空,在高空中炸开,黑夜瞬间被这烟花照亮,同时也点亮了容玉黑色眸子中的一抹亮色,宋俨明在那一双眼睛里仿佛看见了微微愣神的自己。 他心念一动,将目光移开,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好,承你吉言,本侯便做你背后这只老虎了。” 容玉明白他这是意有所指呢,可他一点儿都不生恼,反而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说我狐假虎威也行,只要你这只大老虎肯一辈子给我当靠山,我这只卑微又弱小的狐狸也就圆满了。” 宋俨明笑了,再没有半分平日里威重,眉眼飞扬,若远山朝阳,当真是俊逸非凡。 容玉不由道:“宋俨明,明明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为何偏偏非要整日板着一副脸当个老夫子呢,文彦都让你带坏了。” 他又看了眼宋俨明,有心吹捧他,“啧啧,真俊,谁能比侯爷称得这北安朝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宋俨明挑眼看他,“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欺人。” “哼,我就是小人,如何,说你好话还不行了。” “随你。” 宋俨明轻笑,将酒喝了,他不酗酒,但今夜不知为何,却是一杯接着一杯下去了,整个人无比的松快,仿佛在水中随意游荡。 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散漫自由,这跟他以往端正严谨的人生一点都不一样。 偶尔一次,挺好。 二人将剩下的玉冰烧全部喝光了,容玉还想继续叫人拿酒上来,但宋俨明阻止了他, “不喝了,小心喝多了。” 容玉想了想也是,便作罢,他准备爬到桌边喝两口热汤醒醒神,却听得宋俨明叫住了他, “回来,本候有些话要跟你说,” 容玉回头乖乖坐回窗前,拿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宋俨明坐正了来,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你啊,往后,多多少少收敛一些你的性子,知道么?” 与前几次不同,这会儿宋俨明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责备的意思,而是带着柔软与安抚,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淡淡的谆谆教诲。 容玉不由得一怔,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怪异,但却并不讨厌,他摸了摸鼻子,感觉心间浮着一层热水。 宋俨明的声音因为酒精的渲染而带了几分低沉,“你是我们宋家的人,本侯自会护你,但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你再使这吃亏的性子,到时候吃了苦头,是不是又要赖本侯了?” “哪里会……”容玉的声音低低的,他喝了好些酒,脸颊上飞着两朵粉色的红,被宋俨明这么一说,连那雪白的耳朵都染上红色。 其实他是相当厚脸皮的人,但今夜不知为何有着一股心虚。 他抿了抿嘴,突然抬头道:“宋俨明,往后,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宋俨明笑了。 “你别不信啊,你待我的好我一直记着呢,我可真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呢。” “好了,放心吧,文书的事情本侯会帮你交代戚总管的。” “喂!”容玉生气了,气他以为自己说这些话是因为别有所图。 “行了,本侯开个玩笑而已,就许你开涮本侯的么。”宋俨明眼里带上了笑意,“那往后便等你表现了。” 二人又回到桌边,将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容玉醉意熏染,肚皮吃得鼓鼓的,感觉浑身又累又乏,他有些不想动,便跟宋俨明请示: “我今晚就睡店里行不行,懒得折腾回去了。” 宋俨明哪里不知道他这种人有一就有二,若现在答应他,往后还能老老实实回府的么,何况这郊外巡防营兼顾不倒,万一有什么意外便不好了,当即便拒绝了, “不行,跟本候一起回府。” _分节阅读_104 “可我好困,连路都走不了了。” “马车快到了,待会儿只坐着,哪里能累着你。” “啊啊啊,宋俨明,我求你了嘛。” “不行便是不行,”宋俨明难得严肃了语气,“你听话些,也是为了你好。”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 “掌柜的,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说是等你们的。” “哎妈呀,”容玉知道没法说动对方,只能站了起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瞪了宋俨明一眼,气鼓鼓地往楼下去了。 宋俨明笑笑,也便紧跟着他也下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不甚平整的大道上。 宋俨明瞧着安安静静趴在车窗那里的容玉,开口道, “刚刚叫你少使小性子,怎么刚答应本候的转眼便这般了。” 容玉恹恹的,“老兄……我真的很困好不好……不吹吹风清醒清醒我立刻给你睡过去。” 宋俨明哂道:“好了,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容玉揉了揉眼睛,真是困得不行,加上酒气上头,他放下了帘子,整个人滑坐到车厢地面上,然后趴在座位上, “不行不行了……困死了,让我眯一会……” 宋俨明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对方早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 这速度,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小小地缩成一团趴在座位上,想了想,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他盖上了。 马车晃了晃,宋俨明看着他的脑袋也随着马车晃动着,他迟疑片刻,将手伸了过去,挡在他的脑袋与车厢壁之间,免得他被磕到脑袋。 这小子,任何事情都能赖上他,若真的磕到脑袋,还不是又要在他面前耍小性子。 宋俨明看了看他的睡颜,想起了他刚才答应他的话,嘴角不由浮动起几分笑意。 第46章约定 这些时日以来,容玉过得当真是滋润的很,竟是比他任何时候都过得自由肆意——他上一辈子未曾实现过的梦想居然在这个时空实现了。 他可以一心一意做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当勃发的热情投入梦想的事业中,并且有所回报的时候,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样的历程再美好不过。 他前所未有地感恩生命,甚至在心里隐隐感谢上苍,让他穿越到这本书中,能让他有这样肆意的日子,有人护着他,有梦想可以去实现,但凡有想法,只要好好去做便好了。 老天爷,你终于待我如亲生了一回,容玉幸福地想。 郑嬷嬷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亦是笑道,“小娘这段时日似乎长了点肉了。” “是么?”容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看了看铜镜之中,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 郑嬷嬷含笑不语,又心生可惜,看着他那一张愈发鲜妍的脸忍不住遗憾,这般如花美眷无人疼暖,只能在这后院中慢慢消逝了。 不过这小娘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的苦恼,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面上都浮着笑意,似乎没有半点忧虑。 幸亏他想得开,也亏得他是在平阳侯府,新侯爷厚道,纵着他好些特权,否则按他这跳脱的性子哪里能有今日。 郑嬷嬷伺候他的时日不久,但真心为他如今的状态而感到欣慰。 这天平阳侯府的晚膳上,当宋家三兄弟用完餐,容玉不让他们仨走,而是神秘兮兮地端上来几杯插着细竹管的竹筒状杯子。 他给三人分了过去,然后坐在他们三个对面, “喝吧,新产品。” “这是什么?”宋逸舟问。 容玉眉头一挑:“先喝。” _分节阅读_105 “感觉不像什么好东西。” 容玉横眉冷对:“宋逸舟,你能不能每次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 倒是宋俨明轻轻一哂,很是配合地拿起了杯子,啜饮了一口,香甜可口,竹管中居然有东西被吸入嘴里,圆溜溜的,柔软弹牙,配合着那奶香茶香,居然奇妙地融合在一起,生出了熨帖肚腹的美妙。 容玉立刻扒拉着椅子做到宋俨明身边,期盼地看着他:“怎么样?” 宋俨明嘴角一扯:“好喝。” 听闻宋俨明干脆的好评价,容玉眉间有着喜色:“这叫珍珠奶茶,准备下个月放在店里卖的。” 宋俨明点了点头:“不错,一定受欢迎。” “那是肯定一定以及绝对的啊!” 容玉自信心爆棚,意气风发地拍着胸脯,宋俨明瞧着他,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目睹了这一切的宋逸舟心里觉得一丝怪异,这小子哪里有这样待他的时候,更奇怪的是他那大哥,他什么时候有过这般待人的时候了? 他也低头喝了口那“珍珠奶茶”,虽然他不太喜欢喝甜的,但是这杯里的东西却挺讨他欢喜的,有馥郁的奶香,亦有清新的茶味,那“珍珠”软糯,咬下去却是软中带弹——这小子出手,一向没有让他失望过的。 可心里却是没有平日里吃到他做的美食时的恣意。 他又看了看容玉,对方正在跟他大哥介绍这“珍珠奶茶”的做法,而宋俨明居然很是认真的听着,偶尔笑着问他一两个问题,二人之间的氛围融洽非常,仿佛别人怎么都插不进去。 宋逸舟突然砰的一声便将手中的奶茶给放下了,“也不过如此。” 容玉正兴致勃勃间,听到宋逸舟这么一说,有些愣神,“真的么?太甜了?还是怎么?” 还没等宋逸舟回答,一旁的宋文彦已经是替他回答了,他一边咬着珍珠一边含糊不清: “二哥,明明很好喝啊,你都喝光了……” “浑说!” 被戳穿了的宋逸舟脸上各般颜色,他黑着一张脸,一时间下不来台,径直将宋文彦手里的杯子拿走。 “小孩子少喝这东西。” 容玉有些奇怪,问宋俨明:“这小子怎么了,怎么无端端一肚子火?” 宋俨明亦是奇怪地看了宋逸舟一眼。 宋逸舟这段时间刚升了官职,事业顺利,也没听说跟人有什么龃龉,容玉想了想,眼里顿时有着八卦的光芒, “喂!是不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追求受阻了?” 宋逸舟瞪着他:“说什么呢你!谁喜欢人了?” “你马上快要二十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隐藏的!能瞒得了么?” 容玉嘿嘿一笑,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个微博段子,又道: “正所谓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滴,就算把眼睛闭上,把嘴巴捂住,裤*裆也会鼓起来!” 宋俨明:“……” 宋逸舟:“……” 宋文彦:“小娘,你说的鼓起什么?” 宋逸舟凶神恶煞:“小孩子少说话!” 宋文彦有些闷闷地低下了头。 宋俨明轻轻咳了咳,有些责备地撇了一眼容玉,容玉吐了吐舌头,知道这话说得猥琐,但犹自强撑着解释:“道理是这个道理的嘛……” 宋俨明转眼看了看宋逸舟,“我早已说过,若真的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只要人家愿意,家世清白,大哥会给你去想办法。” 话音未落,宋逸舟砰的一声站了起来,他面上黑沉极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宋俨明,似是对方戳中了他哪一块不可触及的逆鳞一般,猛然转身离去。 宋俨明皱着眉,叫来了宋逸舟的随身小厮, “你跟在二爷身边的,近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_分节阅读_106 那小厮躬身恭恭敬敬答了:“这些天没甚异常,今日二爷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还问了晚膳有什么好吃的。” 容玉没好气摆了摆手,“有了心上人就是这样啦,随他自己晃荡两天便好了。” 宋俨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却又听见容玉兴致勃勃的声音:“喂,宋俨明,明日渤海那边的渔民会送来一批鲜货,你要不要去小菜馆坐坐?” 宋俨明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明日?明日他要去鄞州一趟的,指不定还要等后日才能回来,他本要开口拒绝,但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喉结动了动,却是转口道, “好,本侯会到。” 罢了,明日便不坐马车了,改为骑马会快些,若是天未亮便出发,那么天色转黑前他便能赶回京城,无非就是累了点。 到时候他会给自己做什么吃的呢? 宋俨明一颗波澜不惊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几丝涟漪,对明天隐隐有了期待。 *** 与宋俨明约好的这天傍晚,容玉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然后美滋滋地从地库的冰室里将早上渤海那边送来的冰鲜海物拿了上来,将它们用锋利的小刀切割成适合入口的块状。 他把冰块敲碎铺垫在盆子底部,然后将那些鲑鱼、金枪、海胆等物细细地摆在上面,有心弄成一个个优美的造型。 等费了好些功夫摆好盘,抬头一看,天已经全黑了。 容玉一愣,宋俨明怎么还没有来? 他皱了皱眉头,往大厅外走去,一个守夜的伙计朝着他走了过来, “掌柜的,货物已经清点完毕,全部都入库了,您看看这边没什么事了您要不先回去歇着?” 容玉摇了摇头,“你们先睡去,我等人。” “哦,好。” 容玉慢慢地步出门口,坐在门槛上等了好一会儿,夜风吹着,他有些犯迷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被守着他的护卫叫醒了, “表少爷,侯爷大概不会来了,今日他去鄞州宣文书,鄞州那儿一来一回要一整日,侯爷这时候都还没来,怕是要明日才能回了。” “啊,这样。” 容玉心间无比的失望,他沮丧地走回大厅,发现那一大盆的刺身都被底下的冰化成的水给浸了,全部都浪费了。 他叹了口气,将这一盆念了许久的刺身倒进了垃圾桶里。 看着桶里的东西,他咬了咬唇,感觉心里空空的。 ——那么忙,干脆就不要答应他的嘛。 他无端端想生气,可这气却是好没来由。 嘚嘚嘚…… 耳边隐隐约约地有马蹄声传来,开始的时候容玉还不甚在意,可渐渐地,这马蹄声愈发的大了,似乎是往这边来的,容玉心里一跳,他连忙跑了出去。 远远的有人策马急奔而来,他定睛一看,果然是宋俨明! 他心间又惊又喜,立刻朝着宋俨明跑去,一时没看清脚下的一处坑,眼瞧着就要摔好大一个跟头。 宋俨明立刻掣住缰绳,飞速地从马上翻身而下,一下子拉住了他。 容玉站定,眼中忍不住的惊喜,“啊,你这混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宋俨明轻轻喘息着:“答应你了,本侯就会来。” 容玉看着他脸上的风尘仆仆,疑问道:“你不是去鄞州了么?” “是啊,本天黑之前会回来的,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点时间。” 宋俨明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确实是出了点棘手的问题,等处理好已经浪费了好些时辰,本来都要决定好第二日再回来的,可最终他还是抛下了队伍,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换了两匹马才赶回来的,可惜到京城的时候天还是已经全黑了。 容玉想起了那些倒掉的刺身,有些遗憾,“唉,可惜那些东西了。” 看着他眼中的遗憾,宋俨明声音不自觉带上了歉意:“让你等久了。” _分节阅读_111 容玉只翻了个白眼,“再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忙得过来。” 宋逸舟知道他虽这么说,但差不多是应允了,嘴角一扯,清了清嗓子, “那小爷我发发好心,送你一趟吧。” 容玉乐了,“你不是要去巡防营?” 宋逸舟恶声恶气的:“你管那么多,小爷给你当马夫还不行?” 容玉笑嘻嘻地搓搓手,连忙翻身上马,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哈,中午给你加个鸡腿。” 宋逸舟嘴角一弯,正准备策马往郊外去,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容玉,下马。” 宋俨明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容玉,最终落在宋逸舟身上, “还没老实几日又开始偷奸耍滑,若是督察院告到御前,本候看你这刚提拔的都统是保不住了。” 宋逸舟双眉一簇,又见宋俨明道,“前几日在祖祠前说的话又忘了?” 宋逸舟黑沉着脸,前些日因他独自抓获潜逃十载的江洋大盗,圣上大喜,特破格提拔了他至都统之位,径直压过一众老资历的副手,巡防营中自然多有不服,在这股子眼上若是出了岔子,不关是督察院,便是营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也够他吃一壶的。 宋俨明已经走近了,他伸手向容玉,“下来。” 在宋逸舟冷冷的目光中,容玉居然顺从地将手按在宋俨明手里,借力下了去。 等容玉站稳,宋俨明瞧了瞧宋逸舟,“本候会送他过去,你赶紧去营里。” 宋逸舟心里腾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这让他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看了看容玉,喉结动了动, “喂,记得中午啊。” 容玉点了点头。 宋逸舟便不再多说,调转了马头朝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走吧,去我的马车。” 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容玉回过头来,看见宋俨明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容玉许久未见他这般模样了,只一愣,哦了一声,跟着宋俨明上了马车。 等二人坐定,容玉瞧着宋俨明闭目养神的模样,不由得坐近了些, “喂,宋俨明,你干嘛又这样板着一副脸?” 宋俨明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道,“往后若是马车坏了,你直接与戚总管说一声便可,马房里多的是马。” 容玉吞了吞口水:“有宋逸舟那小子免费当车夫不是,再说,一来一去的多折腾。” “不行便是不行,”宋俨明嘴唇微微抿起,更是带了几分严肃:“戚总管那儿本候会交代一声,府里的车马你随便调用,知道没有?” 容玉没好气哦了一声。 “好了,”宋俨明瞧了他一眼,看见他目下有些青色,道:“昨夜喝了那么多酒,今日身子可有不适?” “还行吧,”容玉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就那样吧。” 宋俨明与他相处那么久,岂不知对方心情不好,他叹了口气,“本候就多说了一句。” 这一段时间以来,容玉身上那股尖利的感觉已经很少见了,但宋俨明知道,对方虽是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又会有一颗极其敏感的心,看着那隐没在睫羽下的那一双黑瞳,他又没了原则, “行了,刚才是本候不对。” 容玉咬了咬唇,倒是坦诚得很,“你别那样跟我说话,老让我觉得——” 容玉有些气,气自己的心胸狭小,“好了好了,是我小气,是我一点儿气都受不得。” 宋俨明轻叹,“别气了,往后不对你说教了。” 容玉白了他一眼道:“你之前便这样说了,如今不还是这般,哼,说教得还少了?” 宋俨明笑了,“行了,一切都是本候的错,本候向你赔罪,晚上本候刚好去街西一趟,到时候顺便接你。” 容玉眼睛一亮:“哇,你真好!” _分节阅读_112 宋俨明笑笑,又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明日有半日休沐,晚上本候去你那儿。” “难得侯爷主动要来呀,”容玉挺开心的,“你想吃什么?” “你瞧着做,本候……都可。” “最怕你们这种都行的人,明明要求最高了。” 容玉一边抱怨着,一边已经在脑海里盘算了起来了。 晚上的时候,宋俨明果然准时在容玉闭店之前去接了他。 容玉与他一路上说着今日的见闻,宋俨明本是个不喜街知巷闻的人,但看见容玉说得眉飞色舞,却也一一听了,看着容玉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目露兴奋,宋俨明嘴角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回到府中,刚下了马车,戚总管已经在府门那里候着了,等宋俨明站定,戚总管立刻迎了上来。 “侯爷,吴大娘子来了。” 宋俨明眉头一皱,“午时不是已经来了一趟了?” 戚总管陪着笑:“午时是过来了一趟,不过这时候却是跟林阁老家的林老夫人一起过来的,这会儿正在前厅呢。” 容玉在一旁听了,突然明白过来,原是林芷娴的奶奶过来了,想必是借着吴大娘子的面儿,来给孙女瞧瞧未来的姑爷的。 第49章晚膳 容玉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宋俨明,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如往常一般进了内宅。 因这日是十五,早晚须得于祖祠敬香,宋俨明回内院换了身便装先行去了祖祠。 容玉念着吴大娘子在,怕身份露馅,所以亦是回到西苑把面皮给揭了,也换了一身衫子,估算着开饭的时候差不多了,便直接去了前厅。 一进前厅便看见吴大娘子与一位面带雍容的老太太正坐在主桌边上聊着天,容玉知道便是林阁老府上那位林老太太了,主桌上还坐着宋文彦,他颇有些局促,看见容玉进来,一张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当即露出喜悦来。 “小娘,你来了。” 聊天的二人注意力一下子落到了容玉身上,容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先是跟林老太太问好,后又与吴大娘子颔首致意,全了礼数,最后才摸了摸宋文彦的脑袋,坐到了宋文彦身边。 “你二哥呢。” 宋文彦道:“巡防营临时有事,他便不回来吃饭了。” 容玉心想,这厮估计早得了消息,眼不见为净罢了。 自打容玉进来,林老太太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她早就听说了这老侯爷的外室娇丽,却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天姿,一时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中有几许惊艳的神色,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主母,自然是瞧不上这种侍伎,是以惊艳之中又带了几分鄙薄。 吴大娘子多日未见容玉,见他如今气色好了不少,倒比先前看上去更勾人了几分,心里早就咬碎了一口银牙,又恶这蹄子居然敢以侍伎的身份坐到主桌来吃饭,当即冷笑了一声,拿着帕子按了按鼻翼,清了清嗓子, “戚总管。” 在一旁候着的戚总管心里一紧,立刻上来了。 “吴大娘子有何吩咐?” 吴大娘子状似轻松地笑笑:“咱们这平阳侯府便是这般没规矩么?什么时候一个侍伎也能上桌吃饭了,也不怕人笑话?” 戚总管干笑着:“这……侯爷是同意的。” “咱们这大侄子忙于朝政,无心后院之事,难道你作为一府总管也不提点提点了么。” “这……”戚总管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不知该如何回话。 吴大娘子哼了一声,转头与林老太太道: “咱这大侄子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厚道,你瞧瞧,竟什么香的臭的都能上主桌,没得让人连饭都吃不下!” 她似乎嫌恶似得,拿着帕子挥了挥,似乎容玉的在场让这空气都污了似得。 林老太太尴尬得很,只笑笑,并不答话。 她本不太看得上吴大娘子的脾性,这次跟她一起不过是借着她的道来瞧瞧自己宝贝孙女的未来姑爷,虽圣上未明旨,但也是迟早的事情,女子嫁人可算是第二次投胎,她自然记挂得很,所以便接了吴大娘子抛来的橄榄枝,顺道来平阳侯府做客。 _分节阅读_113 见此情状,心思,这吴大娘子着实粗莽,侍伎身份卑微,上不得台面,关起门来怎么整治都行,也不至于这般在外人面前收拾,平白落了刻薄的名声。林老太太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庆幸,亏得圣上属意的是这平阳侯府,否则先不说安信侯府上下骇人听闻的荒淫事迹,便是这吴大娘子也够人吃一壶的。 当下便静默旁观,丝毫不参与眼前这纷争里去。 容玉冷笑,他自然有七八句话排队等着给对方怼到哑口无言,然他看了看一旁尴尬的林老太太,心想这是宋俨明未来的亲家,一时逞口舌之快自然爽快,但无端端让宋俨明给人家老太太留一个御宅不严的印象来,说不准还连累了这婚事。 念此,他居然没有什么怒火,只笑了一笑,站了起来,与戚总管道, “我一时也没什么胃口,便不在这吃了,劳总管待会儿将饭菜送到西苑去吧。” 戚总管本已经大汗淋漓,缩着脖子就等着容玉连珠带炮与吴大娘子杠起来,没成想这一向尖利的小娘竟是最先低了姿态退让了。 他一时间难以置信,又见吴大娘子双眼一吊,似是又要发火的模样,立刻抢言回道: “好,老奴去吩咐。” 容玉轻轻一笑,似是对方才的冒犯浑不在意,与林老太太颔首告别,当即松快出了前厅。 等宋俨明回来的时候,吴大娘子犹自在那里跟林老太太添油加醋数落起这后院小娘诸般无礼的行径来。 林老太太只偶尔点点头便算是应了,心间自是各般鄙薄。 戚总管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他虽看不顺眼后院那小娘,却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这林老太太,对方可是侯爷未来的亲家,是要跟侯爷结亲的。怎可这般当着对方的面数落侯府后院中人,当下不免大为尴尬,然他一介奴仆,自然说不得什么,只能在一旁弓着身浑身不自在地听着吴大娘子荤素不忌地往外蹦话。 看见宋俨明回来,吴大娘子这才歇住了嘴,笑着与林老太太悄声道: “也就咱们侯爷厚道,能容得下这般泼赖小人,咱们这侯爷啊,就缺个后院的主心骨替他拾掇拾掇院子呢。” 林老太太第一次看见宋俨明,她早就听说了这位有着‘丹阳学士’头衔的平阳侯爷是如何的一表人才,如今亲眼见了,更觉得他气度清贵,面貌俊逸,第一眼便喜欢了,只悄悄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越看越是满心欢喜。 宋俨明面上犹自平静,与林老太太礼貌性地问了安,便落座了。 吴大娘子虽惧宋俨明,但又想在林老太太面前充大,便笑吟吟地给宋俨明递了茶水,然后如同在自家一般地朝戚总管吩咐道: “人齐了,上菜吧。” 宋俨明却将戚总管叫住了,面目冷淡,“容小娘呢?” 戚总管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道: “小娘……小娘她……” 一向默不作声的宋文彦却是直起了身体,面带愠意道: “伯娘说他上不得主桌,只让他回西苑去。” 宋俨明眸色一冷,立刻将茶水放下了,与戚总管道: “叫人回来。” 吴大娘子面子上挂不下去,刚想起了话头便看见宋俨明眼中的寒星,她哪里见过宋俨明这般态势,满嘴的话僵在嘴边,生生的吞了下去。 戚总管见状不妙,便飞快地赶到西苑去请人,刚进院子,但见容玉正半躺在贵妃榻上一边抓着葡萄吃,一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菜谱。 戚总管啧了一声,“小娘,你还在这儿乐呢,赶紧去前厅用膳吧。” 容玉摆了摆手,“才不去呢。” 戚总管哎唷一声一拍大腿,“你再不去前厅,侯爷可要真动怒了。” 容玉一愣,宋俨明怎会这般“不识大体”,明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把他丢在西苑是最省事的做法,若他过去跟吴大娘子处在一块儿,少不得还得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容玉一时疑惑不已,想了想,还是跟着戚总管去了前厅。 刚进厅里,但见桌上的四个人都还坐着,因宋俨明没动筷子,其余的三人自然也动不得,见容玉进来,数人皆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宋俨明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倒是宋文彦瞧着人上来,面上浮了喜色:“小娘,你快来坐。” 容玉坐定,便听见宋俨明沉声道:“人既已齐了,便布菜吧。” 仆妇们得令便鱼贯而入,很快桌上便摆上了丰盛的菜肴。 然这一餐的气氛低沉无比,容玉拿着余光打量着其余人,发现除了宋俨明一如往常那般淡定以外,剩下的人或多或少看得出来很不自在。 尤其是吴大娘子,她虽面色怨毒,但丝毫不敢再多说一句。 _分节阅读_114 林老太太亦是满脸尴尬,可宋俨明丝毫没有想缓和气氛的模样,只眉目冷淡地吃饭,完全没有想过亲近这未来亲家。 容玉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这一场酷刑好不容易在林老太太“无意间”想起了府上还有事情的时候结束了,等吴大娘子与林老太太匆匆忙忙走后,容玉连忙瞪了一眼宋俨明, “喂,你干嘛啊!” 这厮到底还想不想娶老婆了! 宋俨明犹自垂着眼睛喝着汤并不回话,倒是宋文彦在一旁,声音低低地叹了口气。 容玉难得见他这般,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便从宋俨明身上收了回来,关心道,“怎么了?” 宋文彦抿了抿唇道:“小娘,我不喜欢她们来,她们都在说你坏话。” “大人的世界没那么简单的,往后你便知道了,”容玉一哂,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摸了摸他的头:“吃饱了没?” 宋文彦点了点头,容玉知道他并没有吃多少,显然是被这一场晚餐给影响了情绪,便有心让他开心点, “过两日没去国子学的时候我带你去店里吃饭,好不好?” 宋文彦面色一喜,旋即心虚地看了眼宋俨明,容玉替他打了包票,“放心,你大哥会答应的。” 他瞧了瞧宋俨明,眼睛亮晶晶的,“对吧,侯爷?” 宋俨明带着意义不明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与宋文彦道: “既是吃饱了,便回去吧,至于……你自个儿找个时间,只准一次。” 话音刚落,宋文彦立刻高兴了起来,美滋滋地告别去了,容玉刚也想走,听见宋俨明严肃道: “你留下。” 等前厅里只有他们二人了,容玉才扒拉着椅凳坐到了宋俨明身边,他挺不习惯对方这样严肃的时候,嗫嚅着: “宋俨明,你干嘛又板着一副脸啊。” 容玉难得柔和,宋俨明喉结动了动,脸色才稍稍放缓了一点: “你这样的性子,如何乖乖给人赶到后院去了?那些脾气呢?难不成就给本候一个人受么?” 容玉瞧他说得像孩子话,有些好笑,又有些恼他不理解自己的用心,只咬了咬唇, “这不是想给你未来亲家留个好印象的么,吴大娘子犯浑,我还能跟她乱来?等会儿你娶不到林芷娴,可别跟我急啊。” 容玉的解释非但没有让宋俨明满意,反而让他沉了脸,宋俨明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容玉哪里知道对方如今却是这般沉不住气了。 但见他语带嘲讽,“你倒是大度的很啊。” 容玉有些恼,“宋俨明,你别这样好么,难不成我还做错了?” 宋俨明不知心间的怒火哪里来的,可看见容玉那张带着莫名其妙的脸,他更是有一股无端端的焦躁,好歹缓了缓,这才忍着气道。 “往后别这么乖巧。” 第50章大老虎与小狐狸 容玉着实被宋俨明弄得云里雾里,一双桃花眼里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叫我收小性子的是你,如今让我耍脾气的又是你,宋俨明,你真他妈难伺候!” 宋俨明面色冷峻,胸膛微微起伏着。 容玉第一次体会到替人打算却反被指责的委屈,他咬着唇,声音颤颤, “你真当我没脾气的么,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忍那吴大娘子,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虽被骂狼心狗肺,但那句“若不是因为你”一下子浇熄了宋俨明心头的愠怒,他闭了闭眼睛,心头那点叫嚣终于渐渐消散了,他瞧着容玉委屈的脸,声音放缓了些: “谁让你忍她了,你委屈自己作甚么?” _分节阅读_115 容玉哑声:“不委屈难道要在林老太太面前撕破脸,让人家看看你宋俨明是如何管理的后宅么?” 宋俨明喉头一滞,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浮上心头, “……你这小人什么时候学会这般明白事理了。” “你——” 容玉气呼呼的,他说不出什么,在宋俨明面前他又不愿藏着掖着,只低下了脑袋,半晌才缓缓道: “宋俨明,我,我当你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你别老那样,怪让人生气的。” 宋俨明的一颗心立刻被这样的容玉拖进了池水里,这样坦诚、直白、纯粹的容玉叫他莫名其妙的心颤,他的一颗心没有再软的时候,喉结动了动,半晌,才轻轻道: “好了,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整天道歉,还不是整天照样惹人生气。” 容玉咬着唇,眼里似嗔似怨,一双黑水葡萄似得眼睛含着一股水秀,叫人不忍移开目光。 那一瞬间,宋俨明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想伸手过去捏一捏对方那白嫩的脸颊,想将人搂进怀里,然后好好地、慢慢地哄慰他。 他被自己这孟浪的想法给震到了。 当即重重咳嗽了一声,紧紧握住了拳,“好了,本侯往后会注意的,你今天也累了,去休息吧。” 容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有些莫名所以地回西苑去了。 西苑的偏房内,郑嬷嬷已经按着惯例给他备好了热水,他泡进热气腾腾的桶里,回想着今日的一切,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宋俨明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脑袋有些乱,便不再想这事儿,直接闭着眼睛任随自己的身子漂于热水中。 正昏昏沉沉间,郑嬷嬷的声音传来:“小娘,你好了么?” “马上。” 容玉知道若非要事,郑嬷嬷不会在他沐浴的时候打搅他的,他连忙从水里出来,擦了身体,穿了衣服,理了理头发,立刻出了去。 郑嬷嬷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小娘,戚总管给你送掌印来了。” “什么掌印?”容玉一时没有明白,半晌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管家之权的那块掌印?” 郑嬷嬷点了点头。 容玉心间一跳,愈发莫名其妙,宋俨明今天是怎么回事,存心让他不好过么? 他立刻走到院中,但见戚总管面有异色地端着一个锦盒站在那里,容玉走了过去,接过了他的锦盒,径直问道, “侯爷在哪里?” 戚总管躬着身,“在书房。” “行!” 容玉二话不说,拿着那锦盒便往宋俨明的书房去了。 身后戚总管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娘,侯爷在书房时不喜有人打搅……” 但话还没说完整,容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苑门口了。 *** 宋俨明在自己的书房里练字,听得门外一阵喧嚣,松竹恭恭敬敬的声音传来, “小娘,侯爷在练字,不喜别人打搅的,要不您先回去,等会儿侯爷出来小人再遣人去通传?” 旋即一阵推搡的声音传来,还有松竹变了语调的声音: “小娘……唉唉……你不能进去……” 宋俨明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狼毫。 门口砰的一声,果然,容玉已经进来了。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好的模样,穿了一身素色的衫子,青丝松松散散地绑在身后,他手里持着一个锦盒,大步来到宋俨明跟前,随着他带来的风,一缕幽香钻入了宋俨明的鼻子。 _分节阅读_116 宋俨明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往后面避了避,但见容玉将手上的盒子径直朝着桌上一放, “这掌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嘛将治家之权给我?” 宋俨明轻轻一叹,朝着他身后正欲阻拦的松竹道:“你先出去。” 松竹当即便作了揖,退出门了。 容玉杏目圆瞪,又把那锦盒往他面前一推,“还你,别给我塞这个。” 宋俨明淡淡道:“本侯主意已定,你收了便是。” 容玉不由气道:“宋俨明,你明明就是那等最稳妥之人,怎么如今好端端的就将一个侯府的治家之权随意丢给旁人?你脑袋是进水了么?” 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宋俨明的心情无端端好起来,他嘴角带着笑意: “怎么,这会儿又做不了知书达理的小娘了?” 见他打趣自己,容玉更是心火上头,“你别闹了,我真不要。” 宋俨明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人怎么退缩了?你不是整日尾巴翘得老高志得意满么,区区一个治家之权怎么就不敢要了呢?” 容玉恼道:“我才不想理你们这一大府院的乌糟呢……再说,我还要管店里呢。” 宋俨明笑道:“本侯又没有占用你的心力,你该做什么便作甚么,府中事务有戚总管在,要你做什么?” “那你给我这个干嘛?” 宋俨明静默半晌,他走到窗边看了看月色,突然回过头来, “容玉,你不是要自由的么?我允你,我不要你委曲求全,不要你宽容大度,至少你在我这儿可以做你自己。” 容玉愣住了,又见宋俨明柔声道:“给你掌家之权,是让你不必时时刻刻遵循尊卑,吴大娘子要来,你大可以吩咐戚总管将人请出去,一切按你的心思。” 容玉心里一颤,一股莫名的热流漫过心头,竟让他鼻头一酸,心间酸胀,他哽了哽喉头,哑声:“宋俨明,你干嘛待我这么好。” 宋俨明看着他,心间一片柔情, “因为你说本侯是你最重要的人……我要对得住你的话。” 容玉再难忍受心间那一汪热流,他背过身去,缓了半天才慢慢转过身来,他眼眶微微红着,就那么看着宋俨明,他像是要哭,但嘴角却是带着笑, “宋俨明,你知道我现在想甚么吗?” “什么?” 容玉眼角一弯,“我想脱下裤子。” 宋俨明面色一僵,又见容玉面带狡黠, “然后冲你摇一摇我的狐狸尾巴。” 宋俨明松了口气,旋即笑意也袭上眼眸,他含笑道, “摇吧,”宋俨明轻轻呢喃,“本侯会好好护着你这只小狐狸的。” 月色下,二人相视而笑,俱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竟觉得心间甜蜜非常,无以复加。 明明没有什么要说的,但是感觉这样待在一起就很好了。 “宋俨明……” “什么?” “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感觉我好幸福。” “……嗯。” *** 容玉回到自己的西苑里面,将锦盒放在床头,准备合眼睡觉,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翻开了锦盒,将那枚掌家之印拿了出来。 玉印在夜色中散发着莹莹玉润的光泽,一看便价值不菲,容玉摸了摸它,又想起宋俨明今夜那番温柔的话来,心间又泛起了甜蜜。 这种相互将对方放在心里的感觉太好了。 _分节阅读_117 他想,宋俨明这样待他,后半生,他亦会赤诚待他的。 他突然间回想起今日这一桩桩事情来,竟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别人的冒犯放在心上。 若是以往,且不说容玉会忍那吴大娘子,退一万步说,即便当场忍了,到后面自会寻了机会狠狠报复的。 毕竟他是以牙还牙的信条的拥簇者。 但为什么呢,今日他竟一点儿都不在意,反是看着对方拿腔作势的模样只觉得怪可笑的。 心间只觉得不值得,一点儿都不值得为之生气。 容玉突然明白了,因为吴大娘子无论如何叫嚣,如何攻击,完全都进不了他的心里。 原来,自己内心最深处不再是彷徨无依,不再是尖利刻薄,而是充满了坚不可摧的钢石,原来,他已经有了强大的依仗,并不是说他有了权势滔天的宋俨明的护持,而是因为始终有人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终于不用再尖利地证明什么。 他将那块玉印贴了贴脸颊,那玉印居然触体生温,一点儿都不冰凉,他想,这就是宋俨明呀,明明看上去像块石头一样古板,一样冷冰冰,但却是最温暖,待自己最好的。 容玉抓了抓被子,心里想,明日宋俨明就要过来吃晚饭,他得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他眼皮重了重,就这么怀着甜甜的感觉睡过去了。 他做了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狐狸,一只长着宋俨明脸的大老虎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在梦里,容玉抱着那毛茸茸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部温暖的毛上,他轻声道, “大老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 他鼻子动了动,在梦里订正了这句话, “宋俨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51章未来 戚总管今日特别的谨小慎微。 他竟不知西苑那小子拿什么本事糊弄住了他英明神武的侯爷,竟使得他居然将堂堂偌大侯府的治家之权交给了他。 自打十年前老侯爷的第三任夫人阮氏去世以后,这掌印一直都未曾出库过。一个偌大侯府长期没有主母,也无掌权之人,这自然是万万不能的,然而平阳侯府人丁不旺,且后院人员简单,加之戚总管也得力,所以,这十年来平阳侯府的后院一直没有出现过大问题。 因此,戚总管自是理所应当认为,这掌权之印是可以等到侯爷娶妻之后,再重新出库的。 没成想,侯爷没将这掌权之印亲自交给未来夫人,却直接交给了那后院的小娘。 但话说回来,论资排辈,虽然那小子身份不过是区区一个侍伎,也不比奴仆的身份高多少,但到底是个小娘,后院确实没有谁比他有够资格掌印的,只不过终究是身份卑微了些,戚总管一时也不知这掌印给他是否合规矩。 但既是侯爷给了,戚总管自然不敢妄议。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夹起尾巴做人,省得被那小子逮到小辫子,大张旗鼓地报复他。 可没想到那人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平日里做什么,如今还是做什么,除了晚上用膳睡觉的时间,几乎没有在府里出现过。 戚总管还是担负着管家之责,也没有被褫夺什么权力走。 于是他渐渐地安下了一颗心。 安心之后,也不由得念起了容玉的几分好来,别的不说,自打这小娘入府之后,冷冷清清的平阳侯府确实有人气了许多,三个兄弟也明显比以往更融洽了不少——也许府里终归得住一两个俗人进来才行的。 他稔了胡子,望着府门上那四个御笔亲题的“平阳侯府”,无奈又欣慰地叹了口气。 *** 这日,宋俨明坐在马车里面,他难得有半日休沐,便一如往常去郊外的小菜馆。 马车摇摇晃晃的,他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日头很好,一如同他的心情。 他的嘴角不自觉带着笑意,一张平日里冷淡的脸上春来冰融,整个人愈显俊逸无双,丰神俊朗。想到等会儿便能吃到那人做的菜,宋俨明心情更是多了几分愉悦的期待。 小菜馆的伙计们都已经熟识了这位贵客,见他进来,只是客客气气打声招呼,便由他自行上楼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位贵客一向都是由掌柜的亲自接待的。 _分节阅读_118 宋俨明步履轻松地上了阁楼,刚推开门,容玉、宋逸舟、宋文彦三个脑袋刷刷刷转了过来。 宋俨明一滞,随即皱了皱眉头:“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大哥你怎么来了?”宋逸舟反问。 宋文彦规规矩矩地坐正了,与宋俨明道:“今日国子学休沐,二哥路过学堂,将我接来的。” 宋逸舟拿着半只焦脆的鹅腿,一边挑了挑眉头道:“也是巧了,今日我没当值,路过顺带了小弟过来开开荤,小子,二哥待你好吧?” 他捏了捏宋文彦的脸。 容玉在一旁恼怒地拍了拍宋逸舟的手,将他手上的鹅腿拿了下来,“你别吃那么多行不行!你大哥还没吃呢!” 宋逸舟俊眉一拧,不悦道:“就知道大哥,你怎么没瞧瞧这两日京城严防,小爷接连两日没休,干啃了两天的干粮呢?” “你人高马大的,便是饿两天怎么了。” “难道大哥那身板比小爷小了?” 容玉不理他,很是开心地拿着那盘蜜汁烧鹅往宋俨明那儿小跑过去,“你再不来,都快被宋逸舟那厮给吃光了,给你留了最嫩的鹅腿,快吃快吃。” 宋逸舟不高兴:“喂!说什么呢!就我一个人吃么!” 他一把抓了宋文彦的后衣领扯到跟前:“这小子难不成一口没吃?” 宋文彦老老实实道:“二哥,你吃得真的很多。” “你——”宋逸舟差点拧断他的脖子。 宋文彦立刻将求助的眼神转向了容玉:“小娘,二哥他……” “行了!”宋俨明心下有几分不悦,他全然没想到今日会有他二人在场,只是看了看容玉巴巴盯着他的模样,心下才略略缓和一点,他接过了容玉手上的盘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宋逸舟坐正了些,丢了颗五味花生入嘴,想起了这些日听闻的消息,便问他, “大哥,你真要去琉球?” 宋俨明挑眉看他:“看你整日吊儿郎当,居然也知道朝中事情。” 宋逸舟倒是没有理会他的暗讽,只嬉笑道:“宋大人乃御前红人,什么动态大伙儿不知道啊。” 容玉耳朵早已经竖起来了,“琉球?什么琉球?” “南洋琉球那儿有一我北安朝的附属国交趾国,他们国主新丧,新主图罕登基,咱们大哥可要代表朝廷去受礼的。” 容玉哦的一声,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有了点点精光。 宋逸舟饶有兴致又道:“本这国主登基大典的受礼需得皇子去才可,然陛下子息单薄,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皇子,皇子年幼,自然没法前去,陛下便指派了咱们这大哥去,咱们大哥嘿,当真是御前红人,皇子的活儿都让揽来做了。” 容玉心间OS:他本就是皇子啊,自然比谁都有资格——老皇帝的执念也真有够的。 一边想着,一边不由得看了看宋俨明,发现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似乎丝毫未受宋逸舟话语的影响,他只淡淡道: “我出使期间,你给本候老实些,不要刚回来便有一众人等排队等着告状。” 宋逸舟嘿嘿一笑:“那倒不会,请大哥放心。” 容玉早已贼眉鼠眼地贴到宋俨明身边,给他殷勤地装汤。 宋俨明哪里不晓得他打什么主意,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又有所求。 接过汤碗,垂眼看他:“怎么?有事求我?” “侯爷怪了解我的,”容玉嘿了一声,“你去交趾国,顺道也把我带上吧,好不好?” 宋俨明还没回答,宋逸舟已经急急先开口了:“不行!”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宋逸舟轻咳了一声: “大哥是去办公事,又不是去玩的,你去做什么?再说这路途遥远,来来去去得要半年,你这小馆子要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办的,阿良能干,让他帮我顾半年也不是事儿。” 容玉立刻转脸向宋俨明,几乎是语露恳求:“我早就想出海了,来来去去都在北安待着,真是固步自封,宋俨明,求你了,带我开开眼界吧。” _分节阅读_119 “不可!”宋逸舟面上的轻松全去,严肃了起来,“大哥公事在身,你这般跳脱之人,还不知你得闹出多少事情来,怎可带你去。” 被宋逸舟这般阻挠,容玉不由得有些恼了:“你有毛病吧宋逸舟,又不是你带我去,我求的是侯爷,又不是你。” “不行便是不行,”宋逸舟喉结动了动,忍着气,他想了想,语气缓和下来道:“你若真想去,年后我跟边驿使讨个差,带你去便是了,还不比跟在使团里自由?” 容玉一愣,讷讷道:“啊?真的么?” 宋俨明脸色一冷,早已经打断了他们的念想:“胡闹!” 他瞧了瞧宋逸舟,双眉微拧,“你已经是京城巡防营的都统,事务繁多,哪里是讨差事便可以讨得的,给本候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宋逸舟冷哼:“这劳什子绊手绊脚的都统小爷早就不爱干了,整日尽是些鸡零狗碎之事,便是去个半年又有何妨?” 宋俨明觑着他:“你以为年后你还能走得开么?” 宋逸舟一听他这话中有话,不由一愣。 宋俨明继续道:“北疆不宁,似有异动,我已向陛下请旨,年后便派你去军中,任抚远校尉,怎么,你是去还是不去?” “当真?!” 宋逸舟大喜,去军中本就是他毕生梦想,以往老侯爷认为他心性跳脱,去军中无益,徒惹事端,故而绝不允许他去。这一年以来,宋逸舟被宋俨明安置在京城中历练一年,多多少少脱了好些江湖习气。 如今时机恰好,故而宋俨明力荐他去了这军中的空缺。 宋逸舟喜不自胜,瞥见一旁失望至极的容玉,心里的欢喜立时减少不少。 他本想对他说,过些年,等北疆平定,他想去哪儿,他便陪他去哪儿,然宋逸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顿了顿, “那琉球也没啥好玩的,穷山恶水的,哪里比得上我大北安朝物华丰茂……往后吧,有机会再带你去。” 容玉叹了口气,宋逸舟这一去北疆,便是三年。三年后他平定北疆,又南下夺取南台十六州失地,后再打通河套地区,一举将边境线打到漠河,奠定了北安朝帝国的版图,可以说,他大半辈子都在打战。 容玉看着宋逸舟那张年轻的英气勃勃的脸,心里突然有一丝淡淡的落寞。 谁这会儿会想到这位整日跟他斗嘴耍滑的青年,将来会成长为威名赫赫、震慑四方的骠骑大将军呢。 他心里更是浮上了一层宿命之感。 就好像宋逸舟方才说的有机会再带他出海,但容玉知道定是没机会了。 眼前这三个宋家兄弟,一个未来是扛起摇摇欲坠的北安朝的首辅,一个奠定国土边境线的大将军,还有一个是功业惠及后世的大改革家。但他们现在都在他这家小菜馆里开开心心吃着菜,随便聊着天。 除了容玉,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 但容玉不知为什么,感觉空空的,非常的不踏实,仿若什么巨变即将在眼前铺展开来。 第52章迷障 这一顿热热闹闹的饭,原本应该要开心的,可容玉却突然陷入了迷障,他好像看见一张无形的大网,马上就要向他扑过来。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他所处的这个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一场大变革了,再过不多久,玄宗驾崩,流寇四起、兵连祸结、天下大乱。 每一个身在其间的小人物多多少少都会被牵连,那么,这一场巨大的浩劫会波及自己么? 容玉不知道。 他扭转了书中容玉的命运,并努力地活了下来,更是渐渐收获了许多以往不敢奢望的东西。 ——但这一切,会被既定的结局给修正么? 正好比他看过一部国外的电影《蝴蝶效应》,主人公无论如何穿梭时空,想改变他悲惨的命运,但始终都逃不过最终的宿命。 他呢,会逃得过么? 容玉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了,如今无端端想起来,当真是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是这样热热闹闹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直浮现宿命这个词。 外面阳光晴朗,但容玉心里一片荒芜,一片空落落。 _分节阅读_120 仿佛身处高空,踏不到实处。 他的反常引起了宋俨明的注意,然他只是瞥了眼容玉,眸色一深,面上仍是淡淡的模样。 三兄弟在容玉这儿赖了大半日,等日头偏西,宋逸舟准备回去了,他计划送完宋文彦回侯府后,再行去一趟巡防营,等晚一些时候再找点借口过来吃宵夜——自打他任都统以来,几乎好些日子没往这儿来了,如今堪堪有半日的空闲自是想方设法往这馆子这边凑。 宋俨明仍自在那儿饮茶,宋逸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怎么还不走。” 宋俨明颇是自然道:“待会儿便走。” 话音刚落,容玉已经从外头进来了,他看了眼宋逸舟, “回去了?” 宋逸舟点点头,似是随口道:“小爷我今夜刚好在附近,看在今日你好酒好菜招待的份上,顺便过来送你回去。” “免了,”宋俨明替容玉拒绝了,“我送他回去。” 宋逸舟双眉一拧,更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又压制下去,终归是心里不太爽,最终还是讽刺道: “难得看见大哥这般热心肠啊。” 宋俨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还不走?” 宋逸舟没好气地一把抓过宋文彦的脖子,如同捉小鸡一般将他带下去了。 宋文彦无端端又被连累,扑腾着,“二哥!你抓我作甚么!” 宋逸舟更是将他挟制在腋下,气哼哼地走了。 容玉犹自沉浸在那股奇怪的迷障之中,又看着宋逸舟宋文彦二人热热闹闹的离去,不由得让他添了几分惆怅。 容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死循环里面。 他穿越到一本书里面。 但是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活生生的存在着。 那种庄周梦蝶的感觉再复袭上心头,直教人不得解脱。 “你的茶水都洒了。”宋俨明提醒他。 容玉一愣,才发现自己倒茶倒得都漫出来了,他心不在焉地拿过抹布擦了擦桌子,突然想,若是宋俨明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看的一本书的重要配角,那他会怎么办?他这样英明睿智的人,精神崩塌得会不会比一个普通人来得更为激烈,直至无可挽回。 容玉心间一凛,不敢再想,宋俨明担忧的声音传来:“容玉?” 容玉揉了揉鼻子,似是缓过来般,他看了看宋俨明,勉强笑了笑, “今日没有午睡,有点困来着。” “既是累了,本候送你回去歇息吧,”宋俨明面上淡淡,然眼中担忧愈盛,“我见你馆子里的伙计都是伶俐的,他们善后合该不是问题。” 容玉摇了摇头,心思烦乱,“不了,我待会儿再走。” 又道,“你怎么还不走?” “今日休沐,也无甚大事,本候便在这待着,晚上跟你一块儿回去。” “啊,不用了,让侍卫送我回去便好了。”他强自笑了笑,“宋逸舟这小子不赖,自打他当了这巡防营的都统后,京城的治安好很多了,便是我独自回去也没什么问题的。” 宋俨明微抿着唇,心下有几分不悦,“怎么,这么着急赶本候走?” 容玉眼波一动,心里发着虚,若放在平时,他自然希望宋俨明能够多跟他待一块儿,只今日他无端端地起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绪,自然想好好的一个人消化消化。 他不想瞒着宋俨明,只喑哑着嗓子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但我现在心情……不是太好,想一个人静静。” “好,我不问。” 宋俨明答应的干脆,他站了起来,走到容玉跟前,低声道:“你赶本候作甚么,本候不扰你,只在你这小阁楼讨一方角落待着也不行么。” 宋俨明早已看出了容玉心情的低落,他原本以为是因为不带他出海的原因,可如今看起来并不是,但既是容玉不愿意告诉,那他也不会去究根到底,只心里到底是担心的。 他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去了,跟本候说声,本候送你回去。” 宋俨明没有发觉自己眼中不自觉带着的柔情,但容玉感受到了,他的喉头又开始发哽,两辈子不曾体会到的感觉叫他心里发着酸胀。 _分节阅读_121 他不再执意一个人,任性起来。 “那你陪我去一趟观音庙吧,然后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骑马。” 他觉得宋俨明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他的,果不其然,宋俨明并不问为什么,嘴角含着笑便允了他了。 香雾缭绕的宝殿内,观音大士宝相庄严,依旧悲悯地俯视着众生。 容玉每次心神不宁的时候都会到这儿来一趟,只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也许这一段时间的恣意令他忘了自己的来历是多么的荒谬。 人总在迷茫的时候,会寄托精神在某些事物上。 人来求神仙,必定是有所求,可很多次,容玉来这儿却不知道求什么,但他只能这样似模似样地拜着,好像如此也发了愿有了希冀一般。 但今天,容玉却突然知道求什么了,他心里默默念着: “观音大士,求你护我,让我能够真正改变一个小配角的命运。” 他虔诚地伏在地上。 半晌,他站了起来,一回头,宋俨明正站在他的身后,见他转身过来,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那一瞬间,容玉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他求菩萨护他,但身后这个人,其实一直都在护着自己的啊。 他心里所有不安的浮尘好像被宋俨明这样一个淡淡的笑给吹散了。 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正待高高兴兴上去,跟他一起去郊外骑骑马,两个人影从宝殿外踏了进来,四人双双一怔。 还是宋俨明最先反应过来:“林姑娘。” 来人便是林芷娴,她身边带着一个丫鬟,正拎着一个装着香烛的竹篮,一看便知是过来烧香的。 林芷娴的脸微微一红,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是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上来,福了福身子,全了礼数。 “原是侯爷,真是……好巧。” 她很快也发现了容玉的存在,眉头微微一皱,却也跟他打了声招呼。 容玉一阵尴尬,他自然记得自己上次胡闹的事情来,如今想来不免觉得幼稚,他虽不喜欢林芷娴,但对方到底是宋俨明未来的老婆,当下客客气气还了礼。 宋俨明正准备道别,林芷娴突然叫住了他, “侯爷可否稍等片刻,奴家有话跟侯爷说。” 话毕,林芷娴的眼神似是无意一般扫过容玉。 容玉叹了口气,算了,改日再约骑马吧。 他啊了一声,识相地与宋俨明道, “表兄,我刚想起来,有件东西拉在店里了,我先回去取一下,你们慢慢聊。” 本是句大家都明白的托词,可宋俨明却是一下子扯住了容玉的手腕,不容拒绝地, “你在外面等我。” 容玉看了看林芷娴,又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挣脱开了手,远远站在了外头。 夕阳的余晖已经将大半个天空染红了,耳边沙沙一响,居然是起风了,容玉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抓了抓自己的袖子,转过身,无意间看见宝殿的墙角那儿,宋俨明与林芷娴正站在一块儿说着什么话,男的身姿挺拔,俊逸无双,女的大家闺秀、楚楚动人,远远看过去,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容玉嘴上这般赞赏着,可一颗心突然间又陷入了那种迷茫的情绪里面。 明明他才刚刚挣扎出来的。 容玉突然明白过来了,最终宋俨明会离开的啊,他会有林芷娴,他会成家,他会有更多自己的事情,他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分配给自己…… 那一瞬间,容玉不知为什么,心间突然刺痛了一下,只觉得这世间好没意思。 宋俨明很快过来了,容玉看见了他手中的那个香囊,显然是林芷娴相赠的,宋俨明似乎不知如何处理这香囊,想了半天,将之随手放入袖中。 容玉吸了吸鼻子,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宋俨明,咱们回去吧。” “不是要去郊外骑马的么?” _分节阅读_122 “不去了。”容玉轻声说,“不想去了。” 第53章无法自拔 容玉默默地往前走。 宋俨明很快就追了上来,“容玉,你到底怎么了?” 宋俨明这般英明的人,自然很容易看穿容玉的低落,宋俨明知道他最近沉迷骑马,一有空便缠着他亦或是宋逸舟去郊外御马,这会儿时机恰好,若无要紧,他哪里会不肯去。 容玉挥了挥手,状似随意,“你别管我,你先回去吧,我回店里一趟。” “店里早已经交给伙计,哪里还需要你回去操劳。” 宋俨明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看着眼前头低低地埋在胸口的容玉,声音带着几丝担忧, “别耍小性子,告诉本候,究竟怎么了?” 容玉抬头看他,宋俨明眼里是除了关切担忧,便无其他,明明他应该强颜欢笑地平息这个局面的,可最终,他还是无法压制住内心那股烦躁得快要爆发出来的火焰,他一把推开宋俨明, “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你——” 宋俨明一时不备被他推了个踉跄,但他很快紧紧抓住了容玉的手肘, “你不是答应过本候,会收敛的么?如何又开始耍小性子了?” 容玉呼吸一滞,他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一场无法自控的自我嫌弃当中。 他到底在作甚么,明明宋俨明什么错也没有,为何自己却要这样作天作地,仿佛一定要惹他动怒才好似的,念此,他脑中更乱,几乎想立刻躲得远远的,最好谁都不要找到他。 当下甩开宋俨明的手,“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你才第一天明白么?宋俨明,你别管我了行不行,算我求你。” 宋俨明眉头一皱:“你这般模样,叫本候如何不管你。” 他看着容玉焦躁无可释放的模样,心间担忧愈甚,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当下软了声音, “行了,咱们回府再说好不好,若是本侯什么地方错了,先向你道歉,我们先回去?” 容玉一颗心突突突地跳,宋俨明纵容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底线,他没有半分开心,只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 然这样的怒火来得好没来由,来得来势汹汹,容玉感觉自己再这么跟宋俨明待下去定要爆炸的。 他立刻走到马桩那里,解了绳子,想翻身上马,却被宋俨明紧紧拉住,他似是隐忍着怒火,低声喝道: “容玉!” 容玉挣扎起来,他哪里敌得过宋俨明的气力,当场便被宋俨明紧紧箍在怀里,容玉眼睛泛着红,他二话不说,一口朝着宋俨明的胳膊咬了上去,宋俨明眉头一皱,放开了他来。 耳边扑的一声,一个藏青色的香囊从宋俨明的袖口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一阵灰尘扑了起来。 宋俨明看了看那香囊,又看了看容玉,他眼中各般情绪交错着,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走了过去,准备将香囊拾起。 那一瞬间,容玉只觉得眼前的情形万分刺目,他像是中邪了一样,突然抢在宋俨明前头,将那荷包一把抓了起来,抡圆了手臂,朝着不远处的护城河丢去。 宋俨明脸色一变,“你——” 护城河的水流虽不湍急,但一个荷包丢下去瞬间也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很快又复平静,一如既往缓缓流动。 宋俨明虽是万般纵容他,却也被他气到了。 “你是疯了么?” 容玉不管他,只趁着他不备,立时翻身上马,叱了一声往外奔去。 身后一阵马蹄声,原是宋俨明跟着来了,他急促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来, “容玉!你停下!” 容玉不停,反而是一蹬马肚,向城门外快速奔去,容玉的马技也就是这些个月才会的,最多只是勉强独立骑行,往日骑得快些早就呜哇哇惨叫了,然而这会儿热血上头,居然也不管不顾了,半分畏惧都没有。 _分节阅读_123 两匹马极速飞奔,一前一后往郊外而去。 风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容玉感觉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他心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快点甩脱宋俨明,至于为什么甩脱,他一点都不明白,他只是觉得难以面对,只觉得快要窒息。 转眼间,人烟渐渐稀少,不多时,二人二马先后冲上荒芜的碧坡,再往前便是猛兽出没的黑风岭,宋俨明心间惶急,生怕他没头没脑便冲进去,当下咬了咬牙,狠狠地往马肚上蹬了一脚,等快追平,他提了劲,往前一个纵身,紧紧地抱住了容玉,马匹受惊,一下子腾空而起,宋俨明顺势抱了他往草坡上滚了下去。 马的冲劲犹在,二人几乎像是圆石一般快速向坡底滚去,等冲势减缓,宋俨明腾出手紧紧抓了一旁的灌木,好歹将二人的坠势停住。 他没有急着起身,只连忙摸了摸容玉的头脸:“可有伤着?” 容玉虽是脸色惨白,但从一开始宋俨明便将他保护得很好,一路下来的石块灌木丛几乎都是宋俨明给受了,容玉怔怔地看着宋俨明,对方发间沾满了许多草屑灰土,手背上被砾石划得一道又一道的,模样狼狈得很。 自打跟宋俨明认识以来,容玉哪里见过他这样的时候,君子端方,他从来都是衣不沾尘,高贵俊逸的模样,如今弄成这副模样,一切全是因为自己。 容玉活了两辈子,虽常有任性的时候,可他从未敢碰触人性,从未这般在一个人那里无度耍着性子,可他今天这么做了,像一个任性至极的孩子。 可到了现在,他依旧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亦或是,他不敢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见他愣愣的不说话,宋俨明只能自己帮他上上下下粗粗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并无受伤,不由得一阵后怕,言语间更是带了厉色, “你这小子是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容玉看着他,眼眸颤颤,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色已黑,这碧坡没有人烟,两匹马儿在远处踢踏着,宋俨明俯身看着他,容玉眼中早已没有了倔强与焦躁,只余迷茫与害怕,宋俨明本想起身,看他这般,却不敢再动,他们的姿势可以说的上是暧昧,但谁也没有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何不妥,空气中一片静默,只听得对方的心跳以及呼吸。 容玉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他双手轻轻抵着宋俨明的胸膛,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耳边一声轻叹,暮色蔼蔼中,容玉只觉得宋俨明的脸有些不真实,他的声音更是带上了无奈, “你不是坦荡荡的真小人的么……为何连生气的原因都不告诉我?” 我生气了么?容玉呆呆地想,原来他表现出来的是生气的样子,他生什么气呢? 那一瞬间,脑中突然碎裂开来,一个清晰无比的曾经隐藏至深的答案呼之欲出,它是那样的炙热,又是那样的罪恶。 可容玉还是像受了蛊惑一般,将心里那个罪恶的秘密说了出来, “……宋俨明,我讨厌那个荷包。” 说出这句话后,他脑子一片空白,言语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我讨厌林芷娴……” “我讨厌你以后注定要跟我分开……” “我讨厌……唔……” 一声急急的低喘,容玉已经无法说话了,因为宋俨明不让他继续说话了。 ——用他的唇堵住了他的。 容玉的呼吸已经停滞了,也许是刚刚降临的夜有种不可言说的热度,让他产生了荒谬的错觉,可唇上的触觉是那般真实,温热的,柔软的,还有宋俨明身上清爽而醉人的气息。 容玉战栗起来,他像是溺水的人,似乎只有眼前的人可以拯救他,等宋俨明分开了来,他早已浑身滚烫,呼吸炙热,眼睛里浮起了一层青涩的春水,只能可怜地呢喃, “……宋俨明……你干什么呀……” 这句话好像叫醒了宋俨明一般,他如浓雾一般的眼睛被他的话带回清明。 很快,宋俨明坐了起来,仓促而惶急。 离开了对方温热的身体,容玉只觉得浑身一冷,他咬着唇,也跟着慢慢坐了起来。 风兀自吹着,天上渐渐有星星出来了,二人却是这么相对坐着,一个无言,另一个无语,似乎谁也不敢先打破这沉静。 最终还是宋俨明开口了,他轻声道:“夜深了,回去吧。” 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宋俨明走在前,容玉走在后。 二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着,这条路,他们走得缓慢,走得艰难。 等城门口远远地出现在面前,宋俨明却是不再继续往前走,他突然转过身,快速向容玉走了几步,紧紧地将他给抱住了。 他用着一种容玉从未听过的声音坚定地在他耳边道:“我会想办法,容玉,我会想办法的。” _分节阅读_125 他放开了容玉,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美丽的眼睛, “其实我今天,很高兴。” 他缱绻地:“你那样说……我很高兴。” 容玉被他一双温柔的眼睛盯着,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又像是浮在温水里飘荡,浑身都不是自己的。 他也高兴的啊。 容玉咬着唇,心里那股迷茫悲凉却也淡淡渐去,一股勇气慢慢浮上心头,再度恢复了那个百折不挠的容玉,他扯了扯嘴角, “……我也是。” 宋俨明嘴角立刻有了一丝笑意,他用拇指婆娑着容玉的脸,细细地看着他,不放过分毫,他看见了他一双含着水秀的桃花眼里的迷茫不安,但更多的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爱意,以及对这份爱意的执着。 这让他心动,让他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第一次这样疯狂地颤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容玉的唇上,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吻,他能感觉得到容玉的唇有多么的柔软,多么的让人食髓知味,不由得低下头去。 容玉看着那张愈发靠近的英俊的脸,心间咚咚咚地跳,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不容他迟疑,温热的唇很快贴了上来,容玉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感觉难以支撑自己发软的身体,不由得揽住了宋俨明的脖子,对方顺势扣紧了他腰,一手掌住了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跟方才轻轻一碰不一样,这个吻深入而热情。 容玉两辈子没有被人亲过,根本没有任何经验,但他也感受得出来宋俨明的生涩来,可亲吻这件事好像是人类的本能,待起初的生涩过后,二人俱是品尝到了亲吻的水□□融来。 容玉昏昏沉沉自己,感觉宋俨明的呼吸愈发粗重起来,热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宋俨明几乎像是要将他揉进肉里一样紧紧抱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早已溃不成军,软舌被对方交缠着,时不时被扫过敏感的上颚,叫他一阵阵地发着颤。 等二人喘着气恋恋不舍的分开,容玉的耳朵已经红得不能再红,脸跟烧着了一般发着烫,他是那样一个皮厚的人,可却只能将脸紧紧地埋在宋俨明的胸膛上,不肯抬起头来。 半晌,才听得宋俨明温柔的声音传来,“还好么?” 容玉轻轻地点点头,宋俨明第一次看见他这般羞怯的模样,心间更是怜极爱极,又低下头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道: “别害臊,你方才的样子很好看。” “谁……谁说我害臊啦?”容玉强自撑着脸面,但他明白自己的羞窘简直是一览无遗,再怎么争辩也掩饰不过去,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想争辩。 沉默半晌,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吞了吞口水, “宋俨明……这两辈子,我第一次让人待我这样……” 容玉没有说谎,上一辈子不用说,这一辈子亦是,他看过,容长风是个难得的柏拉图主义者,他虽背德热恋自己的弟弟,但二人之间一直没有什么越线的行为,直到事发都只停留在精神恋爱上。 宋俨明呼吸一滞,心间无限的欢喜,忍不住再复碰了碰他的唇, “我……也是第一待人这般。” 容玉心里剧烈一跳,随即高兴地:“真的?” 容玉自然明白是真的,宋俨明不会骗他的,方才的吻在最开始的时候,对方也跟他一般生涩,甚至磕到了他的牙齿。 他看着宋俨明含着笑意的目光,心间真的是无限开怀,内心的羞涩一下子减轻了大半,当即垫了脚,一把搂住了宋俨明的脖子,学着他的模样也碰了碰他的唇, “所以,我是第一个亲过你的人?” 宋俨明眼里含着宠溺,点了点头。 是啊,他第一次这样亲过别人,宋俨明是个天生的冷情者,王侯贵胄子弟至十六开始,便有人张罗着在床上塞人,可宋俨明不喜,陌生的身体交流让他有着本能的厌恶,父皇一向尊重他的坚持,而宋老侯爷也没有那等为之添置后院的想法,所以,二十余年的人生,宋俨明活得就像一个克己复礼的圣人。 容玉已经眉眼含笑地拉低了他脑袋,他的面上是赤诚的爱恋,言语间的雀跃满满溢出来, “宋俨明,我拿到了你的初吻耶。” 这小子,明明自己也是第一次,却仿佛跟个孟浪的小流氓一般,方才在自己怀里的羞涩战栗早已荡然无存,面上一派欢欣雀跃,还有隐隐的自得。 但他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柔柔地看着他,二人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甜蜜,虽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未来乌云遍布,但此刻,他们内心只有无限的欢喜,亲密之感无已再盛,只觉得世间只剩下了彼此。 “宋俨明……”容玉拉下了他的脖颈,像个讨要糖果吃的孩子, “我还要亲你。” 宋俨明笑了,低头咬住了他的下唇,轻轻在齿间微微压了压,直到听到对方一声低低的咛声,利舌再复侵入那柔软甜蜜的嘴里,这一次,宋俨明多了几分从容,他的指尖插进了对方的发间,慢慢地享受起对方的主动来。 _分节阅读_126 第55章我只要你 宋逸舟风尘仆仆从外头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厨房里面,将剑放在桌子上,朝着正擦拭骨瓷盘的容玉喊着, “有吃的没有?” 容玉一把抹布丢了过去,“喂!你别蹬鼻子上脸了嘿,当我这儿是随随便便的饭馆么这般颐指气使?” “不敢,”宋逸舟一把接过那抹布,丢在一边,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笑, “小爷知道您贵为京城第一名厨,只趁这歇气的当口,眼巴巴上来讨一口吃的呢。” 容玉得意一笑,将抹布重新拿了回来, “算你马匹拍准了。” “可真不是马屁,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这一位难求的小菜馆啊,连圣上都听闻你的名号了,前些天还问了大哥你的情况来着。” 容玉一愣,皇帝问起他?他心间突然有些不安,可旋即觉得自己有些多想了,只瞥了瞥嘴角,一副不太稀罕的模样, “哼,我是那种随叫随到的人么?老子还不爱伺候皇帝老儿呢。” 宋逸舟笑道:“你这无视君威的话可只敢在小爷面前说啊,若是大哥那种人听了,少不得给你□□一顿。” 容玉心道,更过分的话宋俨明都听过了,也不见得他对自己如何,想起了他一贯的纵容,容玉心间甜蜜,难免想起了二人之间的种种亲密,脸颊上一时飞起霞色。 宋逸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以为他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当下轻咳了一下,转了话道: “不过这段时日大哥也着实奇怪,好端端地就跟陛下推了林家的婚约,这婚约陛下虽未明旨,可也在不少场合里都明里暗里说了要指婚的,大哥本也没有拒绝,怎知突然就变了性子,咱们这大哥倒是厚道,只跟外人透露说是林家女看不上他,可把陛下气得不轻。” 容玉心间一跳,咽了咽口水,“陛下怎么说?” “自然是雷霆大怒,那林芷娴家世贵重,长得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是京城四美之一,多少京中贵胄求也求不来,咱们这大哥嘿,竟这般不怜香惜玉,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 容玉没好气地:“那林芷娴有那么好么?我也没见得有多优秀。” 容玉自然意识不到自己话语之间的酸溜溜的意味,宋逸舟本也不是个多想之人,只挑了挑眉, “你自是不知道京中子弟有个闺秀排行榜,将全京城的未嫁女搜罗了来,结合家世外貌品性等等诸方面,那林芷娴可是常年高居榜首的不二人选呢。” “哼!说得跟天仙一般,你怎么不去求了来?” “我——”宋逸舟一时语滞,他却也似乎有些恍神了起来,是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肖想过,那些子弟说的京城四大美人,他自然有着常人的好奇心,也一一偷偷瞧了过去,可美则美矣,但见了心间全然都没有一点儿波澜,好像她们便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一般,偶尔遇见了,稍稍看两眼,欣赏过便罢了,却从来没有往嫁娶这一方面想过。 为什么呢? 宋逸舟看了看容玉,突然想明白过来,哼,什么京城四美,还没有他眼前这小子一半的姿色呢,难怪他不上心,将来他要找的,必定要比眼前之人还要美。 心下这般想着,宋逸舟突然觉得容玉脸上戴着的面皮碍眼得紧,心思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都好久没有见过他的真脸了,心间浮起一丝淡淡的期待,只想着明日晚膳时分早点回府跟他一同进膳。 容玉最终还是去后厨看了看半成品,给宋逸舟快手快脚做了两菜一汤,宋逸舟吃饱喝足,便继续巡逻去了。 等夜幕降临,容玉关了店门,心间浮起了急不可耐的希冀来,他立刻跑到小阁楼上,趴在窗台边一直等着宋俨明的身影。 这回宋俨明没有让他多等,很快便骑着马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容玉看着对方高大挺拔的身姿从暮色中渐渐清晰起来,心间的快乐也一分一分地累加起来,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下楼给他开门。 两个守店的伙计早已去后房睡了,店里只有容玉一个人,他打开了门,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将宋俨明迎上了阁楼,等宋俨明一走进来,他立时反手锁了门,一下子扑进了宋俨明的怀里, “啊啊啊,想死我了!” 容玉的赤忱坦白感染了宋俨明,他抱住了容玉,心间涌动着剧烈的情愫,忍不住当下低头去寻他柔软的唇。 容玉被堵住了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音,便被宋俨明的气息彻底笼罩了,然后被里里外外亲了个通透。 也不知亲了多久,二人意犹未尽地分开了来,容玉喘着气,将额头靠在他的下巴上,感觉浑身的气力都被宋俨明抽走了似得,他低低地抱怨着, “宋俨明,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宋俨明声音亦是带着低哑, “你怎么像个老手似得,还跟我说第一次亲人。” _分节阅读_127 容玉抬起头,面上却是发着潮红,眼里是一汪春水,似要流出来一般,他本就嫣红的唇微微发着肿,是宋俨明留下来的痕迹。 宋俨明真真爱极他这副样子,恨不得将他藏了起来,日日看着。 再度轻啄着他的唇,宋俨明一边柔声道, “是玉儿配合得好,我才练的好。” 这声玉儿不由得让容玉一愣。 容长风也叫过他玉儿,但与那次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尴尬不同,容玉只觉得心间一酥,好似被他叫去了魂去,宋俨明的声音里充满了宠溺、爱恋与缱绻。 这是别人都看不见的宋俨明,只有他一个人才看得到, 容玉心头一热,心间甜蜜异常,不由得揽住了他的脖子, “那我再借你练习练习?” 话毕,他却是主动地亲了上去,宋俨明一时不备,被他的牙齿磕到了嘴唇,容玉呀了一声,往后一缩,却被一旁的椅凳绊了,当下便向后倒去,宋俨明连忙护住了他,二人双双摔在地上。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等睁开眼,原来后脑勺已经被宋俨明护住了,眼前之人正带着调笑的神色看着他, “你急什么?” 容玉脸上一红,知道对方取笑他,只能装得更无赖的样子, “侯爷美色当前,小人一时把持不住啊。” 宋俨明眼中漾满了笑意,他抬起了手,轻轻地给他揭去了面皮,露出一张早已害羞到通红的桃花脸,他曲起食指,用指背轻轻抚触着他柔嫩白皙的脸,眼中点点光芒, “你也知道什么叫美色当前么?” 容玉呼吸一滞,脸上更是红了,他睫羽微微颤抖,可宋俨明却是收了笑,他将容玉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拿开了来,然后俯下身去,容玉躲无可躲,只能承受宋俨明的这个吻。 虽然但是,亲吻真美好啊。 容玉脑子昏昏沉沉想,感觉对方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在跟他在做着最亲密的事,容玉忍不住抓住了宋俨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宋俨明只微微一愣,便顺势将他的双手压在头顶,温柔的吻渐渐热烈起来。 很快,形势有点失控,容玉感到宋俨明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容玉的心也如同鼓锤,咚咚咚地快要跳出胸膛来,与他贴合的地方热得快要受不了了,直到容玉的腿碰到一个异常隆起的东西,他心里一惊,连忙推开了宋俨明。 宋俨明喘息着,面上有几许隐忍。 容玉的唇边带着几丝荧光,那是二人交缠的痕迹,宋俨明心间更是一燃,感觉浑身像是着火了一般,他连忙将目光从容玉的身上移开,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容玉也连忙坐了起来,将自己的散乱的衣襟整理好,看见宋俨明仍在闭目坐着,他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坐在原地。 半晌,才听得宋俨明的声音放缓了来,“抱歉。” 容玉摇摇头,意识到宋俨明没有看他,又低低说了声,“没事。” 他觉得自己怪矫情的,又怕宋俨明误会,一时忐忑,又想,反正他在宋俨明那里都没脸没皮的,说白了又有什么,所以他只咬了咬唇,解释刚才推开他的原因, “宋俨明,我,我是双儿。” 又听得他难堪地说,“你知道,上辈子,我是个男人,我……我不要生孩子。” 宋俨明讶异,旋即轻声一笑,又将他揽了过来,抱在了怀中, “傻瓜,谁说双儿会生孩子了?” 容玉一愣,在现实世界里,两性畸形的人是有概率生孩子的,可这个世界里的双儿设定不同,作者也没有细说,也不知这双儿是不是便是两性畸形,他只知道自己拥有两套器官,但哪里懂他们各自有什么功能,又听得宋俨明道, “我朝开朝百余年,从未听闻有双儿妊子的先例,所以你当初拿怀有身孕上门要挟时,我才那般笃定你在说谎。” 他又看了看脸红的容玉,声音低了下来, “我现在不碰你,是因时机未到,玉儿,我会让你名正言顺属于我,你相信我么?” 宋俨明的话太过坦白,容玉心间一热,脸红得厉害,他不知道能回应什么,只可笑地抓着他的衣摆,顾左右而言他, “可我怕疼,听说第一次……很疼的。” 宋俨明心里更是软,他哑声:“我不会让你疼的。” “骗人,你又没经验。”容玉可算知道男人事前的嘴了,为了勾搭人上床,什么话都讲得出来。 _分节阅读_133 宋俨明阻止了他,“你先回去,一切有我,我自会跟他说明白。” 见容玉面带担忧,他又道:“别担心,我本就打算找时机跟二弟说明白,如今,倒也是个坦白的好时候。” 他正欲摸摸容玉的脸安慰安慰他,然府兵还在四周巡逻,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滞片刻,又慢慢放了下来。 “相信我。” 宋俨明对他宽慰笑了笑。 容玉一片焦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回西苑等消息。 第二日,容玉早早便醒了,其实他昨夜一晚没睡,一直在想这件事,直到凌晨了才稍微合眼歇息片刻,然而日头一照进来,他立刻便醒了,连忙下床了来。 外头守着的郑嬷嬷听闻里面的响动,很快推门进来,她手中拿着一封信笺,一边疑惑道, “小娘,这是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只说是给你的。” 容玉连忙拿了过来,进了内屋无人处拆开,上面的字迹俊逸潇洒,笔锋利如刀斧,容玉一眼便认出来是宋俨明的字, 只四个简单的字:“已妥,勿忧。” 容玉一愣,宋逸舟已经被说通了? 他疑惑地将信纸收了起来,也明白宋俨明的心意来,他自是为了不让他一整日担心,特特一早便让人带了信过来。 虽然宋俨明这般说,但容玉心间仍自忐忑,一直想找宋俨明问明白来,但这两日宋俨明都不在府上,容玉问都问不了。 再一日,容玉没等来宋俨明,却等到了朝廷的一道圣旨,这圣旨自然不是给他的,而是宋逸舟。 皇帝敕封他四品抚远校尉,不日便启程前往北疆。 郊外,长风起,军旗猎猎,将士们整军待发,一片肃杀之气,宋逸舟身着铠甲,神情庄严,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宫中礼部的高官带着陛下御笔亲提的圣旨给他践行,等接过圣旨,宋逸舟站了起来。 等寒暄几句完,践行的官员们浩浩荡荡地便回去了。 宋逸舟将圣旨递交给随从,让他好生收起。即将出发,他不由得远远看了一眼在烟波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城门,却看见一个俊秀的人影在不远处看着他,宋逸舟心中猛地一凛,当即生生扭回了头,快速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宋逸舟!”急促的声音。 宋逸舟紧了紧拳头,最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烟尘中的容玉。 哪怕一遍遍告诫自己,切不可流露半点情绪,可心里某一处糜烂不堪的伤口又在滴血了,宋逸舟咬了咬牙,侧脸闷声道: “何事?” 容玉追了几步上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递给他, “这是息痛活血丸,侯府里的都被我昧了,虽然我不希望你用的上它,但战场刀枪无眼,备着总是好一点。” 宋逸舟拿过了瓶子,置于鼻下闻了闻,确实是息痛活血丸特殊的药香气。 不由得想起当初,他无意间将他的手臂弄到脱臼,大半夜给他送这玩意儿来着,只没想到,当时他大哥也送了一颗,如今想来,那时便有苗头了,他大哥素来冷情,心间除了公务,便无其他,怎会细致周到地给人家用这等好药。 只怪自己眼力不行,他自嘲笑了笑, “行吧,我便收了,谢了,只是……” 他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是冷色,“我如今该称呼你为小娘呢,还是——大嫂?” 这般直白讽刺的话没有让容玉变色,他只是看着宋逸舟,抿紧了唇。 第59章山月不知心里事 宋逸舟自觉得无趣,他将玉瓶收入了怀中,将手一扬,准备就此告别。 “宋逸舟……” 身后容玉的声音再次传来,宋逸舟忍着心内莫名其妙的怒火,抬眼看他, “有什么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小爷没有那般好兴致。” _分节阅读_134 容玉顿了顿,没有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只叹了口气, “别怪你大哥,一切的根由在我,是我将他拉进来了。” 宋逸舟心间蓦然一痛,他的话好似一把尖刀,一下子插在他的心脏上,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宋俨明跟他说了如出一辙的话。 他说:“是我先动的心。” 他记得当时是打了宋俨明一拳的,可宋俨明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只在原地喘息片刻又复站了起来,眼中还是那等清明的神色, “一切的根由在我,是我诱的他。” 这句话没有半分的亵邪,他这大哥一向是这样,任何的话都让人生不出任何别的心思,他还是那个风清气正的一国侯爷,是人人口中称赞的“丹阳学士”。 从小开始,宋逸舟便知父亲待他这位异母兄弟的不同来,他自小庄重沉稳,才识卓绝,父亲待他一向宽厚,府中大事事事皆与其商量定夺,有时甚至以宋俨明的意见为尊,仿佛他才是平阳侯府真正的主子。 反观自己,自小便是跳脱调皮,三五日便要被父亲捉住家法伺候,然他这个刺儿头,怎服这般区别对待,自是变本加厉,闹得府中鸡犬不宁,老侯爷渐渐地力不从心,心灰意冷之下,便将小小年纪的他送至武当山,交由故人管教。 ——他知道自己从小心头便是有怨的。 直到后来历经了更多世事,他才慢慢地开看了来。 在京城待的这些年,他看多了京城中的污糟事,却也渐渐地对他这个大哥改观起来——他端正守重、似是古板守旧,但却是一位真正顶天立地的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的朝廷命官,宋逸舟虽面上淡淡,但心里早已是敬他重他。 却不想,这样的大哥,竟有一天做了这般不容于世的事情来。 宋逸舟愤恨,但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比愤恨更大的憋屈涌了上来。 他瞧着容玉那张的脸,心里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既是背德,为何不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一般狠狠地劈过他的心脏,一瞬间乱哄哄的念头齐齐涌上心头。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是他从武当回来,到京城中便听闻了自己那古板的老父居然破天荒地养了一个外室,心里鄙夷的同时,不由得对这外室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探听之下,发现他居然是那等背德勾引自己兄长,还贪图权势富贵甘当他人外室之人。 而后偷偷潜入府邸一瞧,长得确非俗物,怪道乎他老父动心,宋逸舟心间嗤笑,只觉得世间皆是满嘴道德的人物,料想他大哥亦如是,于是他故意在家宴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掳了,想好好气一气他这位大哥的,没成想,最后反被这小子摆了一道,他心间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许是担心他真做了那等贪色之事,他那大哥居然给那小子记名了,宋逸舟恣意人生,可万万不容许一个十几岁的双儿因为自己搭上了自由的一生,所以他找了他,想给他从这枷锁里解脱出来,但却发现对方发了烧,烧得迷迷糊糊的他似乎少了平日里的尖利刻薄,居然挂着眼泪在那里喊妈妈,宋逸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有伤心也只是少年的时候,可那一刹那,他一颗刚强的心却蓦地动了,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跟自己说,他愿意记名,愿意搭上这一辈子,宋逸舟不解,又憋闷,可依旧对他无可奈何。 后来又见他施计从徐昌宗手中拿下了铺面,慢慢地将玉香楼经营的有声有色,再后来是小菜馆,他心思巧妙,能做出他一辈子都吃不到美味,他是京城里饕客们追逐的名厨,他热爱做菜,每每一道新菜出来必是眼眸亮闪闪地让他去试菜,他睚眦必报,若被人惹了,便想方设法都要报复回去,可若是待他几分好,他那一颗长着尖刺儿的心却是比谁都软和…… 宋逸舟不知自己何时已经慢慢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了,不知不觉。 他自持俊朗,又凭着功绩、家底,年纪轻轻便升任巡防营副都统,多少说亲的人家各般托人来递礼笺,可每每他都百无聊赖翻看着吴大娘子送来的画册,心里总想的是, ——还没有那小子一分的姿色呢。 ——说是知书达理,也不知多少乏味,还不如那小子好玩呢。 ——将门之女,听上去便是不好相与的母老虎,后院那人说不准比她更温柔呢。 他总用他去衡量,仿佛自己没有心动的原因是因对方的资质都太过俗陈,直到此时他才想到,能给他平阳侯府二公子说的亲事,自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娶她们。 念及更深处的原因,宋逸舟骤然屏了呼吸,他鬼使神差地一把捉住了容玉的手, “为什么不能是我?” 等将那不盈一握的细白手腕捏在手中,宋逸舟脑中最后一丝弦断了,他一把扯过他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既要背德,为什么不是我?!” 容玉决计没有想到宋逸舟会是这样的反应,只以为他气狠了,立刻挣扎了起来,可宋逸舟的力气是那样大,容玉怎能挣扎得过他,他身上的铠甲冰冷,如同寒冰,磨痛了他,他一声呜咽,当即被宋逸舟制住了下巴,硬生生将脸抬了起来。 对上了那双赤红的双目,容玉心中又惊又怒,却见宋逸舟勾下了脖子来,像着魔一般,容玉心间一凛,更是剧烈挣扎起来, “宋逸舟,你他妈疯了么?!” 他们身处栈台后方,挡去了前面的视线,风声呼啸,盖住了他们的声音,没有人发现这边发生了什么,眼看着宋逸舟便要不管不顾地堵上他的嘴唇。容玉眼圈当即红了,他咬着牙, “宋逸舟,你他妈敢亲下来我们恩断义绝!” 容玉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几欲落在他唇上的吻慢慢移开。 _分节阅读_135 容玉眼圈红了,他哽了哽,声音像是破碎一般, “求你,别这样辱我。” 他的声音是宋逸舟从未听过的软弱,在对方几欲淌泪的眼中,宋逸舟看见了那个如同疯魔的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终于将容玉放开了,身体晃了晃,后退几步,扶住了栈台的柱子,一瞬间,灰暗的潮将他吞没。 自己这般待他,他只是以为因他背德,所以故意这般羞辱他。 他看明白了对方眼里的屈辱震惊,看清了二人之间陈着的巨大的鸿沟,也最终让他看明白了自己阴暗龌蹉的内心。 ——原来,他早已对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原来,世间万千女子皆不入他的眼,没有其他,只因为,他的心间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个狡赖的小子给占据了,从此,所有的一切便铭刻上了他的名字,别人再难走进来。 他握紧双拳,指尖几乎要戳进肉里。 而容玉更是满心的灰败。 他只道宋逸舟这一去,便要三年,往后的人生更是大部分在战场上度过,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面,他从一开始跟他互相看不顺眼,到最后成为了家人一般的存在,对容玉来说,宋逸舟很重要。 所以,即便不该在这时候去送他,但他还是来了,可没想到,最终却是被他这样的侮辱。 他当真是伤心至极,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只死死地咬住牙,低下脑袋,绝不让眼前人看到他这样的狼狈。 有近卫从远处走了过来,看着二人的状态,只一愣,却也秉公道: “大人,将士已经清点完毕,可以出发了。” “好。”宋逸舟道,“你先去,本将随后便来。” 可宋逸舟却是慢慢向容玉走了过去,他伸出了手,想安慰他,然手放在半空中,最终颓然放下了。 “容玉,”他第一次对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他轻轻的,仿佛怕碰碎了梦境一般, “对不起。” 他停在容玉面前,看着他低伏的脑袋,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地上的沙土中明显有着湿迹,宋逸舟眼波一动,心间更是觉得疼痛难忍。 他喉结动了动,苦涩道,“此次一去北疆,不知几时才能归来,只希望……你一切能都好好的。” 说完那好好的三个字,宋逸舟几乎要哽咽,心中之痛,无以复加。 他不再犹豫,将掉在地上的头盔拾起,拍去了上面的浮土戴上了。 他宋逸舟一辈子豪气干云,纵横江湖,逍遥一世,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怕自己生平第一次会这样落泪下来,他不敢再看那个人,哪怕只是一眼。 他步履匆匆向外走去。 “宋逸舟!” 身后一声急促的叫声,宋逸舟脚步略略一停,却听得对方道, “你会是北安朝子民的仰仗。” 宋逸舟的脚步只停滞片刻,很快,他便朝着栈台外黑压压的大军走了过去。 容玉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眶中仍然带着湿迹,脸上却是一片落寞,他知道他说的话与其说是祝福,更可以说是预言。 他知道这位未来的骠骑大将军是多么的英武神勇,多么的用兵入神,他一生的战役中没有败绩——这样的战神,自己有幸地参与了他很小的一段青春岁月,虽然结束的时候带着一丝不堪。 那一刹那,狂风四起,黑色的军旗猎猎作响,大军即将拔营,往北疆浩浩荡荡出发,在一片风沙之中,容玉已经看不清宋逸舟的脸了,但他知道,在最前列那个挺拔的英姿便是他。 容玉不由得轻声道, “宋逸舟,你会变得很厉害的。” 第60章出海 慢慢从犒军台走回去的时候,宋俨明已经牵着一匹马站在城门口不远处等着他。 _分节阅读_136 看见容玉一脸的怅惋,他只是牵马上来,与容玉道: “回来了?” 容玉点点头,可不知道为何,他心间一阵悲怆,再也忍耐不得,直接扑进了宋俨明的怀里,牙根咬得紧紧的。 这儿是京郊,虽没什么人来往,但平日里二人在外面极是注意分寸,更不会做这般亲密的举动。 可宋俨明却没有当场阻止他,只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面。 半晌,他感觉胸襟一阵湿热,心间更是柔肠百转,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将他抱在怀里。 后来,宋俨明将他带去了郊外那间二人去过的茶室。 容玉进了屋,在这样私密的环境里,容玉更是毫无心防一般扑在宋俨明怀里哭,哭累了,便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雅的气息渐渐睡去。 这一觉,竟是睡得十分安稳,等容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屋里黑乎乎的,容玉一动,听得头上宋俨明的声音传来, “醒了?” 容玉坐了起来,环顾一周,“怎么天黑了不点灯?” “嗯,我去叫人来。” 他正待站起来,却又立刻坐下去了,容玉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困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宋俨明掸了掸下摆,“我腿麻了。” 一股热流立刻涌上容玉的心头,他鼻尖一酸,立刻坐在他身边:“你将腿伸直了。” “不必,”宋俨明看出了他的意图,轻轻一笑,“我歇歇便好。” 容玉语气有了几分重,“我让你伸直便伸直。” 宋俨明无奈,只得听从他的,容玉靠着他,给他细细揉按着,他从来没有这般伺候过人,也不知轻重,只边揉按着边道: “若是太重了,你要说啊。” “嗯。” 容玉心间一片酸涩柔软,他午时便在这茶室了,到这会儿虽不知道时辰,可看天色也知道已经睡了五六个小时了,在这五六个小时中,宋俨明居然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只是为了让他安稳睡着。 容玉自然能想象得出那份辛苦来,喉头哽了哽, “往后别这样,怪让人生气的。” 宋俨明面上一片柔和之色,他伸手过去,将他颊边的碎发给勾到耳后。 然后凑近了去,在他那柔嫩白皙的脸颊上印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又嫌不够,指尖勾过他的下巴,低头去寻了他的唇来,细细啄吻着。 这个吻没有任何**,好像只是同类相互之间的慰藉一般。 在这样的亲吻中,容玉心间那些堵着的情绪渐渐消散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容玉却也不急着点灯了,他只靠着宋俨明,看着天边的一抹残红,心间竟有一股悠远出世的感觉。 “宋俨明。” “嗯?” “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啊?” 宋俨明一哂,“问什么?” 容玉瘪了瘪嘴,“算了,当我没说。” 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宋逸舟将来会有大出息。” “那是自然,”宋俨明心下欣慰,“二弟天赋神勇,气力过人,为人机敏,绝非凡俗可比,只望他能快速成长,担负要责才是。” 容玉突然想起来一直没有问他的,“那天,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宋俨明嘴角一弯,轻轻低下头去,“以后慢慢告诉你。” _分节阅读_137 热热的气息扑在耳廓上,容玉感觉耳朵痒痒的,他躲了躲,没好气道: “你腿好多了没有?” “有玉儿的伺候,哪里不能好。” “……你大爷的别这样说话!” 宋俨明笑了,他清心守欲了二十多年,却不想这时候当起了登徒子,只觉得想逗弄他,想看他害羞却强撑着的模样。 又见容玉燥燥的模样,宋俨明怕惹恼了他,不再继续逗他,当即将身体坐直了,跟他说自己出海的计划, “这次出海,我会给你安一个贴身小厮的身份。” 话毕,他略略欺身过去,在容玉身后的茶桌那儿拿过来一个锦盒,打开了来,给容玉看了看。 容玉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借着夜色摊开一看,是一副新的面皮,他心间稀奇,先是让道童进来将茶室内的灯都给点亮了,等道童一走,他立刻将面皮戴上了。 期待地,“如何?” 宋俨明看了看,淡淡一笑:“眉目比之前的那幅更清淡了,再扎两个髻子,倒真像书童了。” 容玉嘻嘻一笑,“行吧,让我当书童也行。” 苦于现在没有镜子,让他不能好好瞧一瞧这新面孔,正长吁着,宋俨明已经揭去了他脸上的面皮,收在匣中,顺手拉了他过来,庄重道: “玉儿,此次一去,路途遥远,也不知会生多少波折出来,所以你务必要谨慎行事,绝不可散漫自由,懂么?” 容玉乖巧地点头, “明白,我就是紧紧跟在你身后的一根小尾巴,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宋俨明心间一柔,摸了摸他的脸,“这一路,得辛苦你了。” “哪里?”容玉摇了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早想出海了!” 看着宋俨明的脸色,容玉立刻道:“当然,激动归激动,我一定听我们家侯爷的话,绝不乱跑,当一只跟在老虎背后的乖乖小狐狸。” 宋俨明笑。 *** 道元廿九年,琉球交趾国老国主新丧,新主图罕即位,玄宗封中书令宋俨明一品候,敕命其代表朝廷参与交趾国即位大典的受礼仪式。 渤海码头,玄宗亲自送行,待召天仪式结束,浩浩荡荡的遣国使船从渤海南下,开启了出使的征程。 是夜,宋俨明从外面进了来,将门关上,正瞧见容玉手忙脚乱地给两个汤婆子灌热水,看见宋俨明进来,他立刻将铜壶放下,把入水口旋紧,这才迎了上去, “好冷啊这海上的夜,没成想竟比京郊更冷上两倍。” 宋俨明将大氅解了,挂在一边几架上,过去给他暖了暖手,道: “等再过五六天,这船到了赣江,气候便会暖转,到时候便没这般冷了。” 容玉期待地一笑。 等洗漱好,他将一个汤婆子给塞到了大床的被褥里,又给自己那张长榻塞了一个。 宋俨明随意翻了一下那短塌上的被褥,皱了皱眉,他倒是没想过容玉的睡眠问题。对外,容玉是他的随身小厮,这下人伺候主子,自然要万分警醒,给个长榻休息便已经是好的了,更何谈舒适。 宋俨明心念一动,将忙活着铺床的容玉给扯住了, “晚上跟我一起睡大床。” 容玉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我睡这两天就习惯了。” 宋俨明低了头,轻声道:“怎么,怕了。” 被戳中心思的容玉猛然瞪大了眼,“谁,谁怕了,咱们在外扮主仆,自然是要像样点。” “这寝房若无命令,没人进来,谁会知道?” 见容玉支支吾吾的,宋俨明心间好笑,当即坐在了长榻上, “既是你如此坚持分开睡,那我便睡这边,你去床上睡便是了。” _分节阅读_138 他脱去了外衣,又瞧了一眼容玉,挥了挥手,“去吧。” 容玉吞了吞口水,慢腾腾地走到床边,宋俨明这张大床自然跟他的那张长榻不可同日而语,宽大软和,是亲贵才有的待遇。 他除了外套,便上了床,又往外间看了看,但见宋俨明那样高大的身体就那么憋屈在一张小小的长榻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即起了身,没好气道, “你过来吧。” 宋俨明早已料想这最终的结局,他嘴角含笑,从善如流下了长榻,往床上走去,容玉往里面让了让,宋俨明刚上了床来,就看见容玉背着他,整个人快贴到墙壁上去了。 他无奈笑道,“你这小子,难不成我在你心间便是个登徒子么?” 容玉一僵,慢慢地转身过来,他勉强笑了笑,咬了咬唇, “我第一次……第一次跟人睡一张床上,有点儿不习惯。” 宋俨明突然想起了他床上都放着一只古里古怪的熊一样的玩偶,哂笑道:“你不是都跟你那只甚么‘太迪熊’一起睡的么?” “那是玩偶,又不是人。” 宋俨明摇了摇头轻笑,不顾他的挣扎,将他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 “行了,你把我当成那只‘太迪熊’便好了。” 宋俨明的话让容玉心间好笑,翻了个白眼,“我哪里敢将侯爷当成一个玩偶。” “世间竟还有你不敢的事儿?”宋俨明摸了摸他柔顺的乌发,“乖,就在这儿睡,我也是第一次跟人一起睡一张床上。” “那你习惯么?” 宋俨明轻轻一笑,鼻息扑在容玉的脸上,他凑近了容玉的耳畔, “你说呢。” 第61章二人世界 二人在京城的时候其实并无多少私下相处的机会,宋俨明忙于公务,平日在府中的时候更要拘着礼数,哪里有如今的肆意,这使船要在海上航行两个月才能到达交趾国,这段时日里,他们所有的时间都是对方的。 念及往日容玉在小菜馆守着他至深夜的日子,宋俨明心间一片爱怜,更想跟他好好温存一番。 容玉心里突突地跳着,眼见宋俨明的脑袋越靠越近,炙热的鼻息已经扑在他的脸上了。 容玉突然啊的一声,一把推开了宋俨明,下了床,去几架边上的一口箱子那里翻啊翻,终于翻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当即拍了拍胸口, “妈呀,差点忘了我最重要的宝贝了!” 无端端被推开的宋俨明眉头一皱,有些吃味道: “什么东西教你如此挂心?” 竟连这样的时候都没忘。 只见容玉美滋滋地捧着那个锦盒过来,献宝似得将锦盒抬到宋俨明面前, “自然要紧的很——我所有的身家都在这儿了!” 宋俨明不由多看了两眼那锦盒,只见锦盒上方一个精巧的小锁,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容玉从脖颈中掏出一个坠子,打开了来,里面有一把钥匙,只那钥匙仅小指甲盖长,极是精巧。 他似时怕宋俨明轻瞧了他的锁具,与宋俨明解释道: “别看这锁小小的,这是南疆精铁所制,没有啥比它更坚固的,你便是拿御龙卫的刀去砍它,都不见得坏。” 话毕,他打开了那小小的锁,翻开盖子来,一叠厚厚的银票躺在里面,宋俨明微微惊诧,虽他没有细数,可大概看看,恐怕是他这一辈子的俸禄都及不上的。 又见容玉双眼发光,将银票拿了出来喜滋滋地清点了,最后嘿嘿一笑, “五十一万五千零六百三十七两四钱八厘!嘿嘿!京城的两年,还不赖。” 宋俨明瞧他这般活脱脱一小财迷的模样,不由笑叹, _分节阅读_139 “没成想我的玉儿这般会赚钱。” 容玉瞥了瞥嘴,自得道:“若不是分了些跟着我的伙计们,还不止这么多呢。” 容玉知道此次一别,跟小菜馆的那些伙计们便算是永别了,他们都是容玉亲自挑选亲自教习的,自然感情颇深,容玉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一点。 前两日他找了借口给小菜馆的几位伙计各自发了好大一笔钱,只跟他们说,这是分红,来年还有,那些伙计们开开心心的领了去。 他们小菜馆的经营模式自由,每个月仅开业十日,剩下的日子容玉都用来研制新菜式或者干脆去外地寻找新食材,伙计们自是以为容玉又要去外地了,却不想这便是永别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他的死讯传到京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这一切,宋俨明已经给他安排妥当了,他只知道原来那个容玉会死在寻找食材的路上,往后世间便没有容玉这个人了。 容玉心里几丝怅惘,摸了摸那些银票,昨日种种不由浮现在眼前。 宋俨明哪里看不出来他的落寞,只将他的手捏在手里: “玉儿,委屈你了。” 容玉摇了摇头,不想将心间的惆怅让宋俨明知晓,只笑道: “有什么好委屈的,不过一家店面而已,凭小爷的能力,往后多的是机会。” 他拍了拍宋俨明的脸, “等以后再回京城,你当你的官,我开我的店,假以时日,哼哼,我便能赚他个两倍三倍,然后将我们平阳侯府修缮起来,连恭桶都是镶金边的!” 宋俨明嘴角一弯, “怎么着,还嫌弃侯府残破了?” “哪敢嫌弃,不过你瞧瞧,京城里哪座侯府不比咱们的看上去富丽堂皇?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宋侯爷是什么京城小吏呢,我可不想我的侯爷被轻瞧。” “说什么傻话,”宋俨明心间好笑,感觉身上背负的东西在他面前也轻了一些,“银钱不是这般花的。” “罢了,再说吧!” 容玉想想还是不太靠谱,他这位侯爷一向为官清廉,更不在乎表面功夫,若自己大张旗鼓整这些有的没的,到时候被小人有心参上一本,便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毕竟他略微的改变了走向,也不知后面会生出多少波澜来,一切自然得小心行事。 唉,容玉心间叹气,宋俨明一向是个物欲不盛之人,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他面前便跟砖块差不多,念及赚钱不能给心爱之人花,还不能大张旗鼓地修缮他们的家,容玉心里当真是难受,不过,银子便是银子,便是放在那里瞧着也让人心生愉悦。 又美滋滋给放了回去,仔细锁了,将锦盒放在床头的垫背下,轻轻拍了拍。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宋俨明身为朝廷要员,这房间自然没有外人来,不过容玉谨慎,想着明日必须找个什么地方将这些银票给藏起来才好,正想着,身子又被人拖了过去,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内,宋俨明自上而下用炙热而温柔的眼神盯着他, “数好钱了,现在可以继续了么?” “干嘛……” 容玉明知故问,宋俨明没有回答他,只是挑了挑眉,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仿佛等他自己行动。 容玉立刻想起方才的慌乱来,心脏又开始急速跳动起来,他素来皮厚,可这样的时候也只有脸红耳热的份,只咽了咽口水,攀住了宋俨明的肩膀,撑起脑袋快速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够了,睡觉了。” 宋俨明温朗一笑,只低伏了头下去,瞬间堵住了他的双唇。 这小子,以为这样便能打发他么? 宋俨明含住他的唇,舌尖很快抵开他脆弱的防备,侵占对方的领地,不带一丝犹豫的。 容玉本就生得美极,在宋俨明的亲吻中,面上更是带了潮红,艳色无双,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宋俨明心中异动,纵然他自持庄重,可这般艳色冠绝的心爱之人就这么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回应他,宋俨明哪里受得了,自是攻城略地,只想尽情品尝他嘴里的团软甜蜜。 屋里的灯光都开始旖旎起来。 “宋俨明……呜……宋俨明……” 亲吻似乎有失控的态势,容玉的声音带着忍不住的哭腔,他推挤着宋俨明的肩膀,这样的宋俨明教他有些陌生与害怕。 他并非矫情,是真有些害怕。 他虽喜欢宋俨明的亲吻,但宋俨明这样的态势可不仅仅是亲吻便能止住的。 _分节阅读_140 宋俨明的呼吸已是愈发粗重起来,他轻轻咬着容玉嫣红的唇,流连着,喘息着,犹自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玉儿……今夜……好不好……” 容玉哪里听不出他的潜台词,立刻呜咽着拒绝: “不好……一点都不好……妈的……你说了不会那么早的……” 亲吻的力度却是愈发大了。 在容玉那里,宋俨明并非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对他的**,只今夜很是特别,他与他身处异地,在这间私密的船舱当中,他不再是被身份束缚住的平阳侯,亦不是那个京城中人人敬重的宋大人,他只是一个莽撞的情人,只是一个想要爱人的普通男人。 他浑身燥热,嗓子干哑,只哄慰着他,亲吻转移到皙白的脖颈上,那比丝帛更加柔滑的软香肌肤让宋俨明目眩神迷,他不由低喃, “玉儿……我的好玉儿……” 容玉咬了咬牙,一把用力推开他,将脑袋偏到一侧,眼圈都红了, “宋俨明!” 宋俨明知道他要恼了,凭着最后一点理智,生生地从他身上翻了下来,闭了眼睛,在一旁喘息着,慢慢平复内心奔腾的热流。 容玉喘着气面红耳赤抓着被子坐在一角,二人便这么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宋俨明冷静了下来,他喉结动了动,将容玉落在外面的手握了,轻声道, “抱歉,是我鲁莽了。” 容玉眉眼带恼, “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明明答应我的事,转眼间,转眼间就给忘了。” 宋俨明叹了口气,苦笑道:“傻瓜,我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对自己心爱之人岂能做到坐怀不乱。” 容玉耳朵红得不能再红,半晌,他才低低道, “宋俨明,我,我是愿意的,只是……你得让我心理适应适应……” 他的眼里一汪春水漾着,似羞似怨, “好歹上辈子我是个男人……” 宋俨明喉头一热,不由扯过他在怀里,更是软声道歉: “我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等容玉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宋俨明下了床,往长榻那边走了过去。 “你干嘛?” 宋俨明苦笑:“你觉得我还能跟你躺在一起么?” “……哦。” 容玉连忙抓了被子躺了下去。 这一夜,竟是谁都睡不安稳,等月上正中,听着宋俨明偶尔翻身的声音,容玉忍不住心软,可又觉得难以启齿,犹犹豫豫反反复复,简直煎熬。 “睡吧,太迟了,我明日让人再置一张床。” 宋俨明的声音淡淡传来,带着温柔。 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没睡的,容玉咬着唇,立刻将被子拉高了,堵住耳朵,不再让自己关注他。 夜色愈发深黑起来,寝房内渐渐安静下来。 第62章海中时光 果然第二日,便有仆役往房间内安置另一张床来,恰巧有同行的官员前来拜诘,见到这等状况,更是一道阿谀奉承,什么“体恤下属”“宅心仁厚”之类的话层出不穷,可谁能想到他们心中高风亮节的宋侯爷另有目的呢。 容玉睨了一眼宋俨明,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一如往常稳重自持的模样,按容玉平日里的性格,定会嘲弄他一番,可今次性质不同,他哪里还敢再招惹他,只悄悄翻了一个白眼,端着一张朴实无华的脸给他扮演好贴身小厮的角色。 _分节阅读_141 接下来的几日,宋俨明果然没有逾矩,二人老老实实分床而睡,倒真像是纯洁的主仆关系了。 船队有条不紊行进,往目的地乘风破浪而去。 船上的时光无聊而漫长,侍卫仆妇皆安排在屋外,除了每日同行的官员礼数性的拜诘,他们的房间没有人来,偌大的房间内只有宋俨明与容玉二人。 宋俨明这等身份,房间自然安排最好的,分为内外室,内室是寝房,外室用屏风分隔成两个区域,一边是进膳的地方,另一边光线充足的,用作书房。 宋俨明自会打发时间,他带了整整两箱的书,闲暇的时光常在房里看书,若是天色晴朗,便带着容玉到夹板上看看风景,倒是自得其乐,只容玉可就无聊了,他可做不到宋俨明那般沉得住气,只能整日无聊地站在甲板上看看海鸥海水什么的。 这般待了五六日,容玉实在是待不住了,他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感兴趣的,无非便是烹饪了,这船上的后厨自有专人负责,宋俨明本不欲让他过多在外逗留,然看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也难受,便遣了一位侍卫跟着,让他自去后厨打发时间。 容玉有了允准,自然可以在厨房内倒腾二人的吃食,北安朝造船技术颇为强大,这主船体量巨大,可比得上现代的重中型船舶,船上物资丰富,甚至还有用木桶填土栽种蔬菜,所以食物补给倒还丰盛。 与在小菜馆不同,他如今只给情人做菜,自比那时候更多了几分精心。 这日中午,宋俨明依旧在,容玉领着两个端菜的仆妇进来了。 有外人在,容玉自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他慢步上来,轻声细语道:“侯爷,该用膳了。” 宋俨明睨了一眼他知书达理的模样,心间好笑,便将书丢在一旁,跟着他来到外室,两个仆妇已经布好菜,退出去了。 等人一走,容玉立刻走了过去,将门反锁起来,把面皮撕下,一张白皙俊秀的脸便露了出来,面上带着雀跃, “你赶紧来尝尝我今日做的第一餐!” 容玉给他拉了一张椅凳,一边给他介绍: “这是笋尖鲜虾饺,虾是海虾,船员们现捞上来的,再新鲜不过,这是蟹粉小笼,这是香煎小羊排,还有翡翠蚌片鲜汤,嘿嘿,都是新鲜食材做的,在这海上,没成想还比京城里更能吃到鲜物。” 他推着宋俨明的腰到桌前,“你坐下,快吃。” 宋俨明见他一改往日发蔫的模样,眼睛发着亮光,心下欣慰,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做一顿饭就给你高兴成这样。” “那可不,”容玉美滋滋道,“这几日都快闲死我了,人么,不都要找几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么?” 宋俨明顺势坐了下来,瞧了瞧桌面,心间适意。这几日都吃船工做的菜,真是想极了容玉的手艺,不由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虾饺入嘴,果真如他所言,虾肉极鲜,咬下去一包的鲜汤,面皮弹压,鲜笋脆爽,当真是美味至极。 容玉见宋俨明眉目舒展,显然很喜欢他这虾饺,便也给自己夹了一个,细细咀嚼,心下满意,又思,若在京中,他还会加些上等的火腿碎粒,用鸡汤煨了,混入馅中,可不要太好吃。 心中满满的畅快。 虽然在这个时代,厨子并不是一个太光鲜的职业,但没有一样东西像做菜一般可以给他带来如此多的快乐——将各种不同的食材通过自己奇思妙想,变成一道道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美味,还有什么比它来得更令人有成就感呢。 他不由得往宋俨明的方向靠了靠,“宋俨明,可说好了,往后不能干涉我的事业哈。” 宋俨明嘴角一弯:“你这小子,便是我不允准你去,让你留在府里当一个知书达理的侯府夫人,你肯么?” 容玉嘻嘻一笑,咬着筷子头,颊边两粒浅浅的酒窝, “你知道就好,嘻嘻。” 不由想起了他这两年的人生,虽一开始难了点,但后来被宋俨明一路罩着,他才得已在这样的时代中活得洒脱自由,毕竟,若以他最先穿书过来的时候,那副破罐子破摔的尖利样子,换成别的人,自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宋俨明给予了他最大包容与自由,心下感动,不由软了声音, “宋俨明,谢谢你啊。” “谢什么?” “明明你知道的,”他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 “谢谢你给我的自由。” 宋俨明微微一笑,他放下了筷子,将容玉拉了过来, “这些话以后便不必说,我喜欢的便是这样鲜活的你,若因跟我在一起,反倒让你拘束,那我的喜欢,未免太苛刻廉价。” 容玉感觉眼眶一热,立刻抱住了宋俨明的脖子,将脸贴着他的脸,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度, “宋俨明,我两辈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叫我遇见你。” “又是这些鄙俚话,”宋俨明无奈。 _分节阅读_142 “嘿嘿,咱就是这样一俗人。” 看着他狡黠明艳的模样,宋俨明心间喜欢,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他上上下下的看着容玉,眼中泛着温柔的光, “我以前总在想跟我共度一生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却不再往下说,容玉听出了好歹,恶声恶气道: “没想到什么?哼,话可不许说一半,你说!” “没想到竟是这般活泼跳脱。” “我看是说我不够温良恭顺吧!” 看着宋俨明眼中的调笑之色,容玉没好气道: “谁不知道你们京中侯爵贵胄想的什么,”他眉头一挑, “当家主母最好要娶贤淑的,家世好的,若是相貌再好一些,那便是十全十美了,不美也不打紧,再往后院填上几个美妾,啧,那可真是太完美了。” “本候可没这般想。” “哼,说得轻巧,若不是我垂涎你的美色,下手贼快,中途截胡,你不是便跟林芷娴成好事了。” 宋俨明笑叹,原来对方一直记挂着这事儿呢。 “林姑娘确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容玉没想到他这般直白,连伪装都没有,不由咬着牙气哼哼道: “你倒是坦诚。” 宋俨明自不能跟他说,他们这种身份的贵胄,婚姻本就要考虑重重利益,林家清贵,林阁老在朝中威望甚重,圣上甚为满意这门亲事,他自己也未觉得不妥,直到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才让他知道,想跟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的**是可以强烈到如此地步。 他们二人之间隔着万千沟壑,他必须一步一步谋算,踏破重重阻碍,才能得到他,这很难,但他一定会做到。 他柔肠百转,不由搂紧了他, “玉儿,这辈子,我别无他想,我只要你一个。” 他用指腹勾勒着他的脸庞, “别的,谁都不想要。” *** 使船行驶了一个半月有余,乘着北风已经到了琉球海域,居然比预计的要快了五六日,待过了南海口,再一日,便可到达交趾国。 是夜。 宋俨明瞧着铜镜前整理自己的容玉,轻笑道:“看来这次航行还不错,脸上总算多了点肉了。” 容玉正对付着他的头发,一听他这样说,不由左右转了转脸, “是么?真胖了?” 他站了起来,瞧了瞧自己,又按了按肚子上的肉,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穿着宽宽松松的中衣,但他身子高挑纤细,比例极佳,便是中衣也穿得柳腰花态,不甚多姿,宋俨明心里一动,当即将目光移开了去。 “咱们今晚早些睡去,想必明日这船只便会到达目的地了。” “哇,可算给小爷盼到了,也不知这交趾国怎生风土人情。” 宋俨明微微一哂,“到时候多逗留两日,带你看看。” “真的么?” “嗯。” 宋俨明点点头,也将自己衣服脱了,“早点睡吧,说不准明日一睁开眼睛便能瞧见驳岸呢。”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容玉快速钻入了自己的被窝之中,心间不由期待起来。 船队依旧有条不紊地行驶在茫茫大洋之中,月亮不知何时隐没在云朵后了,甲板上黑漆漆的,哨位上的两个卫兵打着瞌睡,接近两个月的行程让所有人都产生了疲惫,只盼尽快结束这航程。 _分节阅读_143 不远处,在夜色的遮掩下,几艘小船在悄然靠近。 第63章危机 容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这大船上待了将近两个月,听闻宋俨明说起明日船队便会到达交趾国,心间原本应该要雀跃的,但是不知为何,容玉心间老觉得不安。 目前他的人生已经按着计划开展了。 如果不出意外,此时他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京城了,也不知原来那帮故人们是什么样的心情。 阿良呢,他应该会很伤心吧,他是那样感恩的人,也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还有文彦这个小老头,他可只见他哭过一次的呢,不知将来会否有机会跟他坦白这一切,还有一向关照他的郑嬷嬷,以及那些跟着他的伙计…… 容玉蓦地鼻头一酸,心情突然低到尘埃里去,只想着,人生如浮萍,来来去去,总有人向你走来,也总有人离开,有舍有得,毕竟命运并不是只有眷顾。 容玉原本并非是那等伤感之人,也许穿到这个书中世界让他得到了太多以往没有体会过的美好,所以失去时才会这般放下不。 他在心间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准备闭上眼睛再度培养睡意。 “怎么还没睡?” 黑暗中,宋俨明低沉的嗓音传来。 容玉一愣,勉强笑道:“就睡了,许是明天就到岸了,心里激动着呢。” 宋俨明没有顺着他的话下去,只沉吟片刻,缓缓道: “放心,一切有我呢。” 容玉愕然,旋即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叫他心里发酸发胀,好像对方总是可以轻易地看穿自己,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对方很容易辨明。 原本这种藏无可藏的感觉并不让人喜欢,但对于宋俨明的灵通,容玉并不讨厌。 他脑中再无一点睡意,念及明日便无这样共处的时光,心里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来,又抱了被子走到宋俨明床前, “你进去一点。” 让容玉惊讶的是,宋俨明什么都没问,只往里面让了让。 容玉立刻将被子丢在他身边,快手快脚铺好,躺下,想了想,还是觉得缺少什么,只涎着脸, “宋俨明,我可以抱抱你么?” “你这小子是在考验我坐怀不乱的能力么?” “……侯爷哪里是那等经不住考验的人。” 宋俨明苦笑,但还是掀开了被子,容玉心间一喜,很快钻了进去,一把搂住了宋俨明。 宋俨明身上有着暖人的温意,还有容玉喜欢淡淡的雅香,容玉甚是怕冷,被窝里总是两三个汤婆子温着,可他感觉一点儿都不如宋俨明被窝里温暖。 这温暖并不仅仅是温度的感知,容玉形容不来。 此时的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可以放任自己无限放松,不必有任何负担。 他想,毕竟,这便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人啊,没想到,他容玉的一生竟有这般全心信赖一个人的时候。 容玉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为了宋俨明,他自然是放弃了太多,可与眼前这个根正苗红之人所要面对的一切相比起来,自己付出的已算是微不足道了。 不由蹭了蹭宋俨明的脸, “宋俨明,我可真喜欢你啊。” 宋俨明一哂,这小子,总左一个宋俨明,右一个宋俨明的叫他,便是说情话也不知叫些好听的。 “你便没有其他叫我的方式了么?” “……那我叫你什么?”容玉想了想,蹙眉,“你可不要让我喊你夫君,介可真受不了。” 宋俨明低低的笑声传来。 _分节阅读_144 容玉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 “我叫你哥哥吧!” 宋俨明一愣,“为什么?” 容玉沉默半晌, “上辈子的小时候,我母亲将我丢在孤儿院——啊,就是那种专门收容没人要的小孩的地方,刚进去的小孩难免被欺辱的,你也知道,我脾气不是太好,总跟其他小孩儿打架,那会儿我才六岁,哪里打得过那些大孩子,当时我便在想,若我有一个大哥哥,能挡在我前面,不叫人欺负便好了……但肯定是没有呀,我只好一个人来了。” 许是觉得这样说有些丢分,他吸了吸鼻子,抬高了声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活泼一点: “不过我可厉害了,只进去半年,谁也不敢欺负我了。” 容玉自然没有跟宋俨明说起那大半年的悲惨经历。 人人都道小孩子单纯,但在资源有限的孤儿院,小孩儿也会变成丛林里觅食的野兽,人性的劣根无处不在,叫容玉每每想起便能惊出一身冷汗,这也是容玉成年后的噩梦的源头。 他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不再去回忆那段凄惨的日子,只抓着宋俨明的手臂, “我从小真的希望能有一个哥哥,处处罩着我,宋俨明,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宋俨明心间不知什么滋味,只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答应他, “好。” 容玉立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哥哥。” “嗯。” “哥哥。” “嗯。” “哥哥。” “你这是准备叫一个晚上么。” 容玉笑了一笑,更是紧抱住他。 宋俨明心下怜爱,摸了摸容玉的脸, “别怕,往后一切有哥哥呢。” 容玉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 “你真好。” 夜已深,二人不再说话,这样的拥抱让容玉很是放松,没一会儿,他便觉得困意涌上心头,眼前的一切似远还近,一切朦胧起来,只有宋俨明是真实的。 突然间,宋俨明紧紧抱住了他。 容玉半梦半醒间,含含糊糊地,“干嘛呀……” “嘘,别出声。” 容玉很少听见宋俨明这样急迫的语气,心间一凛,睡意不由得都没了。 他咬紧了唇,这才听见外面隐隐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宋俨明低声道,“你莫要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容玉点点头,“好。” 宋俨明很快翻身坐起,取下床头的一把剑,匆匆穿上鞋履,小心往门口轻声走去。 不一会儿,他匆匆回来了,抓了几架上的大氅给容玉包紧了,低声道:“不好,有贼人劫船,这儿目标大,咱们去别的仓房躲躲。” 容玉一惊,心思,这船队自有竖着官船的朝帜,便是一般海盗见了也要退避三舍的,眼下这般怕是专门针对性的。 他不敢耽搁,立即穿了鞋子,紧紧跟在宋俨明身后。 等开了门,喧嚣更大了,时不时有打斗的声音传来,间或有惨叫声传来。 _分节阅读_145 容玉心下惴惴,只觉得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 宋俨明眉头紧皱,他想到什么,快速回到房内,将容玉的面皮带上后便拉着他的手往偏处的仓房走去。 一路上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隐隐有血腥味传来,死亡的气息令人心生恐惧。 宋俨明匆匆拉着他下了好几层的仓房,直到进了一间满是木炭的房间里, 他快速为他戴上面皮,又不放心,从旁边抓了把碳黑来,将容玉的面颈抹得脏兮兮的,然后搬来了几个沉重的箱子,打开其中一个,一把抱起了容玉,将他放在里面,容玉心间慌乱,不肯任他将箱子阖上, “你呢?” 宋俨明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 “这儿一时半会儿贼人找不到,你先在这躲着,我去外面看看,无论如何,你千万不可出声,直到我回来,知道么?” 容玉知道自己跟着更是不好,他只咬咬牙,抓着宋俨明的手, “好,你务必小心再小心。” 宋俨明点点头,准备给他阖上盖子,那一瞬间,容玉连忙抓住他的手, “我等你……哥哥。” 宋俨明喉结动了动,郑重点点头, “好。” 第64章破贼 当下不再耽搁,宋俨明将盖子阖上,推到最里面,四处观察了片刻,又搬来周围装有杂物的箱子随意堆摞在一起,此处乃堆放柴炭杂物的仓房,平日里少有人来,里面脏污杂乱,贼人若是求财,决计不会想到这儿,若是伤人,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到这儿。 宋俨明紧了紧手上的剑,又看着一眼角落里的箱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持着剑往上走去。 如今形势复杂,宋俨明不知对方究竟是海盗还是别的,但既是对方敢劫官船,此次想必不会那般容易了事的,心间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 待悄悄潜上甲板,往客仓望去,目中所及已沦为人间炼狱,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火光四起,一片可怖,唯一庆幸的是四条属船多为航运物资所用,人员不多,贼人倒是没有往那边去,只流窜在主船这边作祟。 乌云渐聚,雷声隆隆。 宋俨明咬着牙,立刻往甲板上冲去,还未穿过行道,便听见一阵惨叫从尽头处传来,宋俨明看见他带来的侍卫正浑身浴血与一个黑衣人缠斗,他背上被砍了一刀,正汩汩流血,他已力竭,加之伤势太重,渐渐招架不住。 就在黑衣人一刀便要砍在他头上的时候,一阵劲风袭来,大刀瞬间被震开,黑衣人一时不备,怔忡之际,宋俨明已是寻了机会,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喉头发出了奇怪的咕噜声,血污顿时涌上来,旋即倒头栽了下去。 收回剑,宋俨明忙将倒伏在地上的侍卫扶起, “还行么?” 那侍卫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大人……是……是交趾国的人……” 宋俨明心里一惊,听见那侍卫断断续续道: “卑职……卑职听得懂交趾俚语……这些人定是交趾国人……” 他从血糊糊的身上摸出一块令牌,递交给宋俨明, “……这……这是从卑职从一个贼人身上搜寻的……” 宋俨明接过一看,是一块虎头令牌,这令牌黄铜所制,上面刻有飞鱼入云的图样,交趾国以神鱼为尊,皇室用物皆用三尾鱼纹以表示尊崇,宋俨明立刻认出来了。 御龙卫? 这是交趾国御龙卫专用的令牌,御龙卫不隶属任何机构,仅听命于皇室。 宋俨明不由得捏紧了那遍布血污的令牌,眉眼沉重。 那侍卫再也支撑不住,只秉着最后一口气道: _分节阅读_146 “大人……交趾……要反了……” 宋俨明将令牌揣入怀中,低声安慰他:“先别说话,我带你去底库。” 然话音未落,那侍卫喉咙里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声,很快,他身子一软,从宋俨明手上瘫软下去。宋俨明忙用手一探他脖颈,已无任何生息。 他面色黑冷,伸手将那侍卫犹自睁着的眼睛合上,放下了他,往甲板上走去。 又有两个侍卫相互搀扶着往这边来了,看见到宋俨明,二人不由激动,双双迎上来, “大人快走!贼人已经杀过来了。” 宋俨明喉结动了动,“对方多少人?” “不……不清楚……” “使船上的官兵们呢?我方将士竟如此不堪一击么?” “回大人,此番贼人连夜突袭,许多将士还没回神过来,便已经……便已经……”声音哽咽,似乎难以继续。 另一个面有愧色道:“这贼人趁无月色攻来,又特地挑这等深夜时辰,大伙儿猝不及防……” 宋俨明扬手止住了他的话,只吩咐道,“吹鸣镝!务必不让贼人分头击破。” 时下,大风四起,空中开始有豆大的雨滴下来,转瞬间,雨势愈大,整个世界开始陷入混乱。在一片混沌中,鸣镝声四起,宋俨明提剑,迎风而立,观测周遭形势。 很快,便有不少残余将士往甲板上靠来,片刻功夫,便五六十人集中在甲板。 宋俨明扫了一眼:“王启可在!” “大人,统领已经……已经遭到贼人暗算。” 宋俨明又道:“副统领可在?” 没有人回答,宋俨明心里一凛,知道几个统帅估计已经遇难,但他依旧沉着气, “参领可有?” 一兵士站了出来, “卑职在!” “你叫什么?” “大人,我叫何大勇。” “好,何参领,你领三十人小队顺左路攻下,务必不要分散,” 宋俨明朗声吩咐:“其余人等随我来!” 一记闪电,伴随着隆隆雷声,整条大船被照亮了,宋俨明面上一片肃杀,声音穿破雷声而至。 “我天*朝上国岂容宵小来犯!” 船上的兵力已经折损大半,在这茫茫大洋上已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剩余的将士们原本心生绝望,但见宋俨明这般,心下自是稍定,更有破釜沉舟的孤勇之气油然而生。 “进!尚可拼个出路,退!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北安儿郎们!此番你我性命皆掌握在自己手中!京中父母妻儿还在等着你们!” “杀!” 喊杀声四起!与天地雷声共鸣! 剩余的兵力兵分两路,向船舱冲杀下去。 将士们一转颓势,拼劲全力杀贼! 宋俨明浑身血腥,他将剑从一个贼人心口拔了出来,心念一动,立刻搜了他的身,果然,从他身上搜出方才那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宋俨明只略略一摸,便丢在贼人身上。 大雨已经压得看不清远处,也不知道舱底是个什么情况,宋俨明摸了一把脸,心下焦急,又见何大勇从远处匆匆而来,他面上血污遍布,但声带喜色, “侯爷!贼人已退大半!” “好!”宋俨明收了剑,“你带人前去肃清,务必小心!” 话音刚落,便听得巨大的一声爆炸声音,宋俨明心里咯噔一声。 _分节阅读_147 随后更是接连几声的爆破,整条官船都在震动,甲板开始发出尖利的吱声。 有侍卫匆匆上来,“侯爷,大事不好,贼人奸滑,见势不妙将船舱给炸了,这船便要沉了!” 宋俨明心间大乱!他匆匆吩咐何大勇, “快放小船!务必尽数撤离!” 何大勇虽是小小参领,但经此历练,却也没有过多慌乱,他有条不紊一一吩咐了下去,正待请示宋俨明,对方已经朝着舱底奔去,何大勇以为他去拿紧要物事,不由得阻拦道: “侯爷,来不及了!咱们得撤了!” “你们不用管本侯,自行前去,何参领,撤退一事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何大勇借着火光瞧见了宋俨明面上的焦急忧惶,他心间震惊,即便方才那般绝路,也没有让这位丹阳侯爷变色,这会儿虽是危急,却尚有退路,最多就是保不住主船,然四条属船尚还完好,只要放了小船下去,便是生机,自不用担心。 他全然不知道宋俨明心中所思。 还没来得及回话,宋俨明已经往底仓方向冲了去。 大雨泼天盖地。 何大勇指挥众人将甲板上的数艘小船放入海中,一个个顺着麻绳依次入船。 等众人差不多撤离,雨势减缓,何大勇抹了一把脸,看见主船已有大半浸没在水中,他目光四处搜寻,却怎么也没有看见宋俨明的身影,心间焦急,但再不跳下船,便来不及了,他咬咬牙,抓了绳索,纵身跳入船中。 *** 早在听到那几声爆破声之时,容玉心间已经觉得不好,等耳边听闻哗哗的进水声,不安的感觉愈盛,便不再犹豫,当下欲将木箱的盖子顶开,可宋俨明离去之时生怕他被贼人找到,在装有他的箱子上摞了好几个装有杂物的箱子,容玉咬着牙,便是拼尽了全力,也无法让箱盖移动分毫,这木箱并非全封闭,愈来愈大的水声传来。 等鼻尖闻到水气,容玉更是确定船舱进水了! 他心间恐慌,狠狠地朝着头顶上的盖子推了去,可恁凭他怎么花气力,这箱子依旧纹丝不动。 “宋俨明!宋俨明!” 容玉一遍遍喊叫着。 耳边没有回应,只有愈发大的进水声。 绝望的气息笼罩在四周,容玉的嗓子已叫得嘶哑,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只有短促的气音: “哥哥……哥哥……” 容玉没有比这更绝望的时候。 没有想到,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他不甘,他跟宋俨明好不容易在一起,他还有那么多计划还没做,他的人生好不容易才开始! 船舱进了水,很快向一边倾斜,这堆垒起来的木箱子尽数哗啦啦向一旁倒去,容玉被带的天旋地转,可心间却是立刻腾起了希望,连忙试着推了一下盖子,果然,箱子顶上已经没有压制了,他慌忙踹开盖子,从箱子里面爬了出来。 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 海水已经涌进来了,而且愈发快速地漫延,很快,容玉半个身子便浸在了水中。 容玉一点儿考虑的时间也没有,急匆匆往外跑去,只还没等他跑到仓口,海水已经吞没了整间仓房。 容玉的世界一下子被水浸没。 他连惊呼一声的间隙都做不到,浑身被巨大的水力一下子推出了仓口。 第65章情不知所起 无数的水涌来,容玉已经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他四肢乱舞,想抓住一些实物,可是船舱里的水如同猛兽,咆哮着,快速席卷了整个船舱,他全然没办法让自己稳住。 他身如浮萍,只能被巨大的水流裹挟着,毫无自控的能力。 等水满船舱,冲势减缓,容玉好不容易抓住身边的一道柱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缺氧的环境让他瞬间失去了判断能力,胸腔里面的气息愈来愈少,窒息的感觉令人恐慌,容玉已经可以感觉到心脏濒临极限,死神已经在凝视他了。 容玉一片绝望。 _分节阅读_148 对不起啊,宋俨明,没想到你我的缘分这样的浅。 许是死亡让人产生幻觉,容玉眼前渐渐浮现出宋俨明的样子。 整个世界迷离起来,而宋俨明的面貌却是愈发清晰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英挺的眉眼含着温情,一如容玉最爱的模样,他拨开阻在二人面前的碎片杂物,像神救世人一般向他展开了双臂,容玉痴痴地望着他,仿佛整个世界里面只有他们。 突然间,一种奇妙的感觉袭过容玉的脑海。 不对,是真的宋俨明! 容玉没有什么时候更惊喜过,神志仿佛立时回到了身体里面,宋俨明已经来他的面前了,一把抓住容玉的手,带到自己怀中,他看见容玉面上已是痛苦至极,显然是支撑不住了,当即低头给他渡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控住二人的身体,快速向上方游去。 等宋俨明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容玉拉出水面,容玉已是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了。 宋俨明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又拨过海面上漂浮着的一块浮木,借着浮力让二人漂着, “玉儿!玉儿!” 宋俨明目眶红赤,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会这般不受控制地抖动,他不敢想最坏的情景,只恨自己将他锁在舱底,躲了贼人却逃不了这灾难,若是对方有什么好歹,那他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所幸容玉很快有了反应,他蹙了蹙一双秀气的眉毛,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无力地看着宋俨明, “宋俨明……” 宋俨明从未感觉到这般开怀过,又惊又喜抱住了他。 “玉儿!” 容玉缓过神来,瞧见宋俨明英俊的脸活生生地近在自己面前,他眼眶一红, “……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宋俨明心里的怜爱再无更盛,喉头亦是一哽, “是我,我来救你来了。” 他忍住了亲吻他的冲动,海水冰冷,他怕容玉受不住,连忙支撑着他,让他好好抱住那根浮木。 “你坚持一会儿。” 话毕,宋俨明朝着官船方向划水过去,那条官船已经完全沉入水中,海面狼藉一片,四处飘散着浮木、板块、箱子等物。 时下,天色暗黑,几条辅船在远处徘徊,看不清具体,只剩几粒昏黄的点,他们估计还在搜寻,但天上没有月亮,视线极其有限,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们,海面辽阔,便是再大声呼喊对方也是听不见的。 宋俨明心间焦急,环顾了一圈四周,他不敢离容玉太远,只找到了漂浮着的一个大木箱便推着回到容玉身边,容玉畏冷,嘴唇苍白,整个人抱着那根木头瑟瑟发抖。 宋俨明打开了箱子,里面居然是一些棉布,他扯出部分棉布,只留部分在箱子里面,让容玉往里面爬,容玉浑身没有气力,还是宋俨明给他托在肩膀上送进去的。 容玉哆嗦着,看见宋俨明整张脸亦是冻得青白,只抓着他的手, “宋俨明……你也上来……” “我没事,你先在里面歇着。” 这木箱虽可以容两个人,然而却极难控制,需要找些东西给他增加稳定性。 宋俨明又抓来几根浮木,划水去一边拉了另一个木箱过来,将里面的丝帛掏光,与装着容玉的箱子一块儿用棉布绑在一起,又将方才捡的几根浮木也用棉布盘的粗绳固定在箱子两侧,如此弄了一个简易的船来。 忙完这一切,宋俨明体力已是极限,他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翻身上了另一口箱子,这才剧烈喘息起来。 容玉已经缓和了许多,真真切切知道自己又活过来的事实,他看着另一边喘息着的宋俨明,将身下半湿的棉布扯了一块出来,为他擦干脸上的海水。 宋俨明顺势抓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虽没有言语,可二人俱已读懂了对方眼中的一切。 远处辅船愈行愈远,船上的灯光已渐渐模糊,雨已经完全停了,整片海域都陷入异常的平静。 容玉吞了吞口水,“我们该怎么办?” 宋俨明环顾了一圈周围,“别怕,这儿并非深海,已是近陆海域,即便我们的船队没有发现我们,也会有渔民往这边来。” 他看了看容玉,发现他面上其实并无多少害怕的神色,心下宽慰, “真好。” _分节阅读_149 容玉不知道为什么,是真的不怕,他们这会儿身处大洋,夜色深黑,除了彼此,几乎看不见远方,像是被全世界隔绝一样,可与方才在舱底不同,他身边有宋俨明,只要跟宋俨明一起,便是面临死亡,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隔着箱子的隔板抱住了宋俨明,“我还以为……”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宋俨明轻轻叹息,将他冰冷的脸蛋贴在自己温热的脖颈上,一颗心倒也平静不少,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觉得心里一片踏实。 可还没有平静多久,宋俨明的一颗心再复提起。 耳边开始刮起了风声,那海风的阵势愈发的大,转瞬间,变成了一阵呼啸的态势,远远的,有黑色阴影从远方而来,如同一条黑色巨龙,吞天并地,方才那阵泼天大雨似乎仅是被这风暴裹挟起来,悄悄蛰伏着,等待着巨龙释放能量。 容玉很快也发现了异常,他从宋俨明的怀里挣脱出来,往外一瞧,面色突变! 是风暴! 宋俨明面色凝重,他才意识到为何方才那阵泼天大雨竟会这般这般快速烟消云散,原来是有风暴在后等着。 人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连蝼蚁都比不过。 容玉紧紧地抱住了宋俨明,他苦笑着, “看来老天爷存心不让我们好过。” 看着容玉面上带着的凄凉笑意,宋俨明心间所有的杂念全没有了, “没关系,我陪着你。” 他快速从自己的箱子爬到容玉那边的,余光已经看到了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当下不再犹豫,将容玉放倒,盖上了箱盖,整个人低伏了下去,将容玉紧紧抱在了怀中。 在一片可怖的滔天骇浪的巨响中,二人紧紧相拥,鼻息相闻。 “宋俨明,”容玉突然道,“我好久以前就喜欢上你了。” 宋俨明轻轻一笑, “我也是。” 情啊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宋俨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他推测过,却算不出一个准确的时点,他只知道,在那郊外一夜,当他亲吻他的时候,那份情爱早已经刻骨铭心,至死不能放下了。 “玉儿,无论哪里,我都陪着你。” 哗啦一声,耳边巨大的啸声撼动天地,而在这茫茫天地的一处小小空间内,二人彼此相拥,心灵却是再平静不过。 *** 天色灰蒙蒙的,风雨终于平息,黎明即将到来。 何大勇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可怕的风暴。历经贼人劫船,又遇这等天灾,辅船上的将士们更是惊骇异常,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众人齐齐望着海面。 现时,海面一片平静,竟是看不出任何昨夜的可怖来。 出发时浩浩荡荡的数百人船队,端得是意气风发。如今却是仅剩下了他们这条辅船,其余皆葬于海底,他们随行的将士中,参领以上皆死,如今只剩何大勇一个小小将领,以及这条辅船上的二三十人。 一个兵士匆匆上来,“何参领,四处皆已搜寻过,没有发现活口。” 何大勇望着茫茫的海面,咬了咬牙, “转舵!往漓州去!交趾国主已有反心,务必及早知会圣上!” “是!” 何大勇再度看了看海面,一片平静,没有人知道多少性命葬身于此。 “宋大人……” 何大勇心中大恸,为这带领他们拼杀出一条活路的侯爷伤心,原本,他与其他将士一般,对文官集团充满了反感,朝中重文轻武,他们豁出性命许都比不上别人动几下嘴皮子,对于这样的世道,他自然有着本能的抗拒,但如今,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位久负盛名的丹阳学士为何那般受人敬仰来。 可惜天妒英才,竟叫他得了如此下场。 何大勇半跪着,朝着遥遥海面拜了三拜。 _分节阅读_150 他深吸了一口气,现时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官阶虽低,可肩负重任,北安朝的安危系于他的身上,心下想着,时下第一要紧的便是把交趾国主将反的消息呈递进京。 风帆重新支起,大船很快调转了方向,往最近的漓州方向去。 第66章海岛 容玉皱了皱眉头,随即眼皮动了动,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胸腔里那阵闷痛让他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嘶—— 太亮了! 容玉用手挡着脸,这才缓缓将眼睛睁开了来。 阳光,沙滩,椰影,树林,海水声阵阵。 那一瞬间,容玉有种恍惚,以为他身处夏威夷的冒那罗亚火山岛,但很快,他意识过来,冒那罗亚之游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所有的记忆旋风一般灌进了他的脑海中——宋俨明! 他惊跳了起来。 他所在的地方看上去是个海岛的模样,左右见不到一个人,他歇息了片刻,确定身体没有什么外伤,这才站了起来,连忙四处搜寻着宋俨明的踪迹,但入眼都是一堆被风暴冲击上岸的碎木、箱子、破布等杂物。 好容易看见一个人趴在杂物之中,脸朝下,半个脑袋已经被沙子埋了,容玉心下咯噔,腿一软,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了过去,扒拉着那堆东西,将人拉了起来,这人已经没有气息,脸上已被砸得血肉模糊。 容玉几欲痛哭,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夜行衣,背上还有刀伤,显然是方才劫船的贼人,只自己慌张错乱之下,竟一时认不清,他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脸颊上都是泪,他在原地又哭又笑,半晌,他擦干眼泪,再四处搜寻着。 “宋俨明!” 容玉环顾一圈,又将双手圈在唇边,拼劲全力大喊, “宋俨明!” 没有人给他回应,只有他孤独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海浪的声音。 容玉心里的恐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分一分增加,存活下来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他无头苍蝇一样顺着海岸线一路寻了过去,嘴里喃喃着, “宋俨明,你给我出来啊……你别吓我……” 依旧没有任何人影的踪迹, 一阵海风吹来,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时候,但容玉浑身发冷,一种绝望的冰冷感侵袭上全身。 他颓然地跪了下来,双唇颤抖着, “宋俨明……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你别这样……哥哥……” 正在他灰心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呜咽,即便这声音非常之细小,但落在容玉耳中,无疑是一声惊雷。 他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拭,连忙朝着声音源头跑了过去,跑得急了些,还栽进沙堆里,很快,他又爬了起来,终于在一块大石后面发现了宋俨明的身影。 可看见他的一刹那,容玉的惊喜瞬间荡然无存! 宋俨明浑身湿透,一张英挺的面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甚至发着紫,背上一条小儿手臂粗细的木棍刺穿了他的肩膀,只留三寸在外面。 容玉感觉自己呼吸都停住了,他慢慢地走过去,想碰宋俨明,但又立刻将手收了回来,只小心翼翼地唤他, “哥哥?” 宋俨明没有丝毫反应,方才那声咛声几乎像是容玉幻听而来的。 他想起了在箱子里的时候,宋俨明是那样紧紧地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全方位地护在怀里,所以当巨浪拍碎他们所处的那个木箱的时候,他只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得晕了过去,可周身却没有任何大伤——是宋俨明为他承担了所有! 他伸出了手,颤颤地在宋俨明鼻翼下一探,当一阵微弱气息喷在他的指尖上,容玉心里一颤,终于是放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里含着极度的喜悦,他知道眼泪一点用也没有,但他忍不住不流泪。 “宋俨明,你得活着!知道么!” 容玉恶狠狠地在宋俨明耳畔哭喊着。 _分节阅读_151 好半天了,他才强制住自己崩溃的情绪,站了起来,将宋俨明小心翼翼地移到干燥的沙子上,又观察了一下他背上狰狞的伤,心间忧虑,却也知道背上的那根木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拔*出来。 他又摸了摸宋俨明的颈部动脉,动脉倒还平稳有力,容玉心下稍稍安缓了一点,想给他找点有用的东西,便四处搜寻着,目光不由得又放在海边的那些箱子上,他们大部分都已经被海浪拍碎,但还有几口箱子尚还完整。 他走了过去,先是看中了一个最为坚固奢华的箱子,拾起了一块石头好容易将上面的锁头砸开,翻开盖子一看,居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箱子黄金。 容玉简直没有再失望,心思,怪道乎这箱子气密性那般好,而且材质亦跟其他的木箱不同,只可惜,此时的金子还不如一个包子对他的吸引力来得大。 容玉第一次视金钱如粪土。 失望之余,他又砸开了另外一箱相同款式的,结果跟他的猜测相差无几,又是金子。 容玉只能又去翻找了一个普通的没有上锁的箱子,这下终于有了点收获,这箱子里面装着布匹丝帛等物,只是都被海水浸透了,容玉皱了皱眉,将那些布匹拿了出来,摊开,放在大石上晒着。 这儿海风强烈,且日头甚大,想必很快便会晒干,到时候可以将二人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下来。 他又连连翻了几个箱子,都是些朝廷赏赐给交趾国的玉器丝织物等,还有一箱子祭祀用的铜器铁器,其他的倒没有发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容玉捡了箱子里面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割开了一块布匹,去海边清洗了,拧了一把,赶紧回到宋俨明身边,给他那张沾满灰土的脸给搽干净。 宋俨明的脸色依旧不算好,被太阳晒得有些病态的潮红。 这时候虽是冬季,可交趾国位于南洋琉球,几近赤道带,体感依旧像是五六月的气候,容玉怕宋俨明晒坏了,又跑到刚才堆积木箱的地方,拿了一匹布回来,捡了几根木头回去,在宋俨明上方搭了个简易的遮挡棚。 等一切妥当,他这才用小刀将宋俨明伤口周围的衣物给割开来,露出那个狰狞可怕的刺穿伤,他本想把那根断木给拔*出来的,可一则担心宋俨明虚弱,经受不住,二则怕拔*出来后大出血,这便是在京城也是死路一条——可长久不拔*出来肯定会感染的。 左思右想仍拿不定主意,容玉心间一片焦急。 这时候宋俨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说,容玉连忙趴下去,唤他, “宋俨明,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 容玉喉头一哽,他哑着声,“你背上被一根小木头刺中了……” 他缓了缓,生怕宋俨明不安,连忙宽慰他:“不过你别担心,伤不重,我想办法给你拔*出来。” 宋俨明吞了吞口水,他艰难地动了一下身体,可很快,一阵剧痛传来,叫他一双眉头皱得死紧。 “玉儿……”他声音粗嘎而低沉,“你现在将它拔*出来……趁我还有几分体力……” “可是……” “……别怕……这伤不在心肺……我撑得住……” “……好……” 容玉吞了吞口水,摸了下宋俨明的脸,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手是颤抖的,他只知道再拖下去,宋俨明会更受不住,当下亲了亲他的唇, “哥哥,你且忍着,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帮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份情绪,当下将满心的动荡强自压了下来,心间暗暗祷告着。 握住了他背上的断木,咬了咬牙,提了气,一下子将那木棍拔了出来。 随着宋俨明的一声闷哼,大量的血液顿时涌了出来。容玉赶紧用方才洗过的布给他紧紧压住伤口。 半晌,流血的速度减缓,等再按压许久,血流终于控制住了,容玉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伤到大动脉。又看了下那根拔下来的木棍,截口平整,应该没有残留杂质在体内,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他就这么陪着他坐着,一直观察着他的伤口,还有宋俨明的状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玉发现身上的衣服差不多被海风与这太阳给弄干了。 他立刻起来,将方才晒出来的棉布丝帛都收了回来。 他先是摊开一块布在一边,将宋俨明小心移了过去。又将他上衣都脱了,割了几条干净的布给他绑好伤口,他想了想,还是将他带着湿气的裤子全脱了,目光不小心瞥见小小明,他脸迅速腾地红了。 天……居然看不出来,宋俨明这样文质彬彬、俊逸雅致的人居然…… 这辈子身为一个双性人便罢了,容玉自觉得自己上辈子的尺寸不小,可跟人家一比,简直跟个未发育的毛头小伙子一般。 他不敢再看,只迅速给他擦干净身体,为他盖好干爽的丝帛,又将另一块布匹折了小小的一块,给他垫在脑袋下面当枕头。 一切收拾完毕,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那阵莫名其妙的燥热渐渐平息下来。 他又看了双目紧闭的宋俨明一眼,对方的睫羽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鼻翼轻轻翕动着,看上去可怜极了,与往日那个英明神武的侯爷全然不一样。 _分节阅读_152 容玉极少看见宋俨明这样脆弱的模样,心里又爱又怜,忍不住低头下去亲了亲他干裂的唇角, 宋俨明动了动,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抓住了他的手,微微睁开了眼睛,喘息着, “玉儿……” 容玉感觉他已经缺水了,立刻止住了他的话:“你好好歇着,我给你找点水喝。” 宋俨明轻轻阖眼,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境地。 容玉叹了口气,立刻起身。 等在这海岛转了大半圈,他才发现这海岛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光临过的迹象。 最主要的是,除了海水,他没有发现任何淡水源,他自己已经大半天没有喝水了,嗓子仿佛被火烧似的,更何况受伤的宋俨明。 没有食物,人还可以支撑大半天,没有水,那人连两天都支撑不住。 他擦了擦脑袋上的汗,心间更是被燥渴染上了一层焦虑,正茫然无措间,蓦地头上一痛,一个东西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落在地上,容玉往地上一看,一个被咬了半个的红色果子正躺在那里。 容玉不由得抬头一看,一只长相怪异的猴子站在树上,正警惕地看着他。 容玉心间大喜,有猴子就说明有水源,否则不可能有哺乳动物生存的。 他想了想,捡起了地上的那半颗果子,讨好地递给那只猴子。 猴子看着他半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容玉吞了吞口水,又朝着它走近了几步,眼看就要将果子递到它手上了,可那只猴子吱哇一叫,一下子往另外一颗树跳去,容玉急忙跟了上去。 然而猴子到底是灵活得很,左窜右跳三两下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容玉往树林里跑了几步,眼前茫茫一片,林木森森,他怕迷路,不敢跑太远,只看了看猴子跑去的方向,停住了往前的脚步。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头上的树木结着许多的果实,红彤彤的,正是方才猴子吃的那种。 他心中大喜,猴子能吃这东西,想必没有毒。他摘下一颗,放在胸口擦了擦,咬了一口,眼睛猛然睁大了,汁水充沛,好甜! 他连忙用下摆兜成一个袋子,三下五除二摘了□□个放进去,想了想,嫌不够,又多摘了几颗。 又忙回到宋俨明身边,将果子放在他身边,然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宋俨明,有东西吃了。” 宋俨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似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容玉心下生怜,吞了吞口水,“你等会儿。” 他又跑到方才堆满木箱子的地方,将那些祭祀用的铜器全掏了出来,扫了一遍,拿了个杵子跟一个铸着青龙的钵子,连同那些果子一起拿到海水边洗了干净,然后将这些果子捣烂成泥。 这些红果含水量甚高,一大半都是汁水,十数个捣了满满一钵子,容玉喝了一口,只觉得以往吃过的任何水果皆无这等清甜,果香扑鼻,一点都不齁。 这果汁必然好入口,他挑出里面的果核,捧着钵子连忙回到宋俨明身边。 他轻轻地垫高了一点他的脑袋,想给他喂果汁,可宋俨明这般状态自然极难配合,大半果汁都从唇角流下去了。 容玉别无办法,看了看钵子里的果汁,想都没想,低头含了一口,给他哺喂下去。 等大半钵子的果汁下去后,宋俨明的眉头舒缓了很多。 容玉将剩下的果汁混着果肉一起吃了。 看了看宋俨明,心思,他如何想到有一天他会跟一个男人这般亲密,不分你我,他的洁癖可算是被他治好了。 摸了摸宋俨明的脸,他心下一片涟漪,只轻声道, “哥哥,你快些好起来吧。” 第67章洞穴 日头渐渐偏西,眼见海风愈发的大,白日的温度似乎也一点点地下去了,容玉知道按着这样的趋势夜里定会冷极,若是待在海边一夜,他自己还好,宋俨明这样的伤患怎么能支撑? 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_分节阅读_153 他打定主意,立刻搬来几块木板将宋俨明围合起来,让海风不至于吹得太狠,见他似乎是睡着的模样,容玉摸了摸他的脸便起身去找他们的容身之地。 这次,他运气很好,不到半个时辰便在海岛的另一侧发现了一处溶洞。 溶洞入口很窄,只允许一个人通过,但往里面走两步,视野一下子宽了,只是天色渐黑,洞里没有光亮,黑漆漆的,看不清细节。 容玉虽是怕黑,但为了能给宋俨明找一个避身的场所,只能按耐下心头的恐惧,借着微弱的光线打探着溶洞内的光景。 粗粗绕了一圈,发现这溶洞的温度竟比外面高出不少,摸了摸墙壁,居然触壁生温,一时让容玉惊奇不已,莫非有地热资源? 他仔细看了下周围,并没有寄居什么别的生物。 耳边传来一些微小的水声,容玉原本以为是外面海水的声音,可这水声却并非浪潮阵阵的节奏,而是源源不断的汩汩声响。 容玉循着水声而去,居然在洞穴的一端发现一个小小的口子,这口子前长了颗灌木,在低暗的光线下,并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容玉将灌木踩了几脚踏平,小心往洞口里探了探身子,水声更大了,这洞口约一人高,但人必须侧身而过。 不知里面是什么? 容玉往洞口里进去了,还没走两步,前面豁然开朗,一束光从顶头上照射进来,洒在地上,虽并不太亮,但足以看清这洞穴内的光景。 居然有一汪泉水! 只见洞穴里的平地上凹下去一块,墙壁上有涓涓水流汇入其间,形成一个五六米宽的池子,池子当中有泉眼汩汩冒着水,面上一片白气,容玉又惊又喜,连忙跑了过去,掬起一捧水,这水是热的,他抬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硫磺的味道,是温泉! 容玉依样掬了一捧墙壁上的水流,入手冰冷,他小心翼翼地喝了小小的一口,这水清冽爽口,没有硫磺、碳酸等化合物的味道,是淡水! 容玉喜不自胜,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了来,不由感慨大自然的神奇,一个池子中的水有热有冷,奇妙的相融着。 他又巡视了一番这洞穴,再没有别的出口,心里大抵描绘出了整个洞穴的地平图,差不多就是个葫芦的形状。 容玉立刻回到沙滩上,拖了几块木板回葫芦洞,于外葫芦室搭了个简易的床,铺上许多海滩边捡的干棕榈皮,为了能舒服一点儿,他铺了十来层,最后再铺上两三层棉布,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往上面一倒,试了试软硬,虽然比不上京城里的床,可相对这种野外环境来说,已经算是天堂了。 这般忙活之下,天热渐黑。 容玉不敢耽搁,连忙出去找了宋俨明。 还没到那边,耳边先是听见一阵叽叽叽的声音,容玉远远地看见一群猴子围着宋俨明,而宋俨明正勉强坐着,与那群猴子对峙。 容玉慌不择路,立刻挡在宋俨明前面,心里后悔离开宋俨明这般久,他一边看着那些猴子,一边问宋俨明, “它们有对你怎么样?” 宋俨明摇摇头,声音虚弱,“无碍……这些猴子畏人……” 容玉这才发现那几只猴子面上带着惊惶,一副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的怂样。 容玉心里一动,他拾起了身边那几颗红果子,全部丢给了它们。 转瞬间,那些果子皆被猴子们捡了去,又走远了点,但犹自警惕地看着他们,容玉拍了拍手, “没了!” 他像是担心猴子们不会信似的,转了几圈,摊了摊衣摆,“真没了!” 这些猴子灵性颇高,居然像是听懂了似的,不再盯着他们,一窝蜂全跑了,转眼间便消失在视野之外。 容玉松了一口气,连忙扶着宋俨明, “你怎么样?” 宋俨明嘶了一声,缓了缓,“……还好。” 他轻轻靠在容玉身上,居然扯了扯嘴角, “……你……抢了它们的果子了?” “才没有呢,这是我在树上摘的,谁晓得这些猴子这么小气。” 他看了看猴子们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这海岛不大,资源有限,怪道乎这些猴子即便怕他们,也要成群结队地来拿回他们的果子。 他心间戚戚,拿脸颊贴了贴宋俨明的,发现他额头有些热,心下担忧, “我找了一个洞穴,我现在带你过去。” 宋俨明点了点头,正欲强撑着起身,这才发现容玉已经将他所有衣服全部除去了。 _分节阅读_154 容玉啊的一声,脸顿时红了:“衣服……太湿了……我只能给你先脱了。” 他抬眼看着宋俨明,发现对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玉被他瞧得愈发脸热,当下爬了起来,想去给他把衣服拿回来,却发现对方的衣服早已经被海风吹到地上,全脏了。 只能折返回去,“你的衣服脏了,先用别的对付对付吧。” 容玉给他腰部快速围了块棉布,慢慢扶着他站了起来,宋俨明光着上身,倒像是海边度假的围着浴巾的旅客了——如果忽略他苍白的脸色外。 容玉拿肩膀顶在他的腋窝下,努力支撑起他,一步一步向洞穴的地方走去。 为了不让宋俨明的伤口受到影响,二人的速度与乌龟行走差不多了,等到达洞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洞穴里黑乎乎一片。 容玉将宋俨明扶上了床,给他盖了棉布。 黑暗中,他完全看不见宋俨明的脸,只听得到对方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从方才的状态看上去,宋俨明似乎好转了不少,容玉心里稍稍安定,他摸了摸肚子,今天一整天只吃了几个果子,但到现在肚子一点儿都不饿,心下微微觉得神奇,那些果子也不知什么来头。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时下最关键的是得弄些火来——火才是人跟其他动物分离的根本。 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钻木取火等野外求火技能后,容玉突然想到,那祭祀用具中必然有供火神的火镰,也不知在海浪的冲击中有无丢失,他连忙跑去海滩边,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只不过这火镰皆被水打湿了,怎么都打不起火来。 无奈之下,他先用衣摆将那**的火镰擦干,插在腰带上,正欲回去,蓦地余光中水花一闪,一只足有双掌大小的螃蟹从箱子底部爬了出来,正往海水里逃去,容玉手比他快,反手一抓,就将它拎了起来。 看着那张牙舞爪的海蟹,容玉心里高兴,嘴上念叨, “对不住啦,我家病人得吃点好的,征用你的小命了!” 他从那一箱子铁器中拿了个大的钵子,将螃蟹放了进去,盖紧了,本要回去,心思,反正都要等着火镰干透,何不继续抓点海味回去。 他是个行动派,主意一定,当下腾空了一只箱子,将它稍稍推进海水里面一些,让他底部保持湿润,便将海蟹丢了进去,又拿了一把铁长矛,借着月色四处翻找着。 白日匆忙之下,竟是没有发现这海滩的海产这般丰富,尤其浅水摊上,一堆笨鱼,它们大抵是从未遇过危险,居然傻乎乎地任人拿捏。 还没有多少功夫,容玉那只木箱里已经装了三只螃蟹,两条肥鱼,五六只大海螺,他担心宋俨明,便现场将它们宰杀干净,全部放在大钵子中,带回洞穴里。 等用火镰生了火,容玉以钵子为锅,将螃蟹与海螺放在钵子里煮制,两条鱼置在火旁烤着,没有佐料,只能吃原汁原味,幸好这些海产新鲜,想必也好吃。 他一边看着食物,一边照看着宋俨明。 火光中,宋俨明的眉头紧皱着,他已经睡着了,但睡梦里似乎还在承受着身体里的苦痛。 容玉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抵在了唇边。 “宋俨明,加油啊。” 这样深的伤口定会感染,而容玉丝毫没有办法,只能靠宋俨明自己硬扛过去。 他摸了摸宋俨明的脸,又给他哺喂了点水,这才回篝火旁边。 食物已经熟了,容玉拿了小钵子将拆下来的细嫩的鱼肉装了,又考虑到蟹肉海螺不适合病人,便留给了自己,然后叫醒了宋俨明,给他喂了些东西进去。 宋俨明浑身发热,但还是支撑着吃了点。 等伺候完宋俨明,容玉自己也吃了点,因下午那果子带来的饱腹感还未消失,所以容玉并未没有吃多少,海鲜大餐剩下大部分都没吃。 容玉拨着碳火,正想着怎么处理这些剩余的,耳边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容玉抬头一看,又是那几只猴子。 它们杵在门口,既不敢进来,也不走,又是那副怂怂的模样。 容玉走了过去,无奈地拍了拍衣摆, “你们的果子都还给你们啦!没有了!” 可猴子们显然并没有因他的举动而离去,一只只左窜右跳地看着他身后。 容玉顺着它们的目光一瞧,心下哑然,难不成他们被食物的香气吸引而来?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容玉抓了只海螺丢给他们。 猴子们瞬间扑了上去,一只先捡到的一溜烟跑了,容玉摇头笑了笑,反正剩下的他也无胃口,这儿海产那么丰富,也无所谓囤藏,便全部拿了过来,一一丢给它们,猴子们都拿到了食物,心满意足尽数离去了。 容玉拍了拍手,为了防止这群猴子们继续骚扰他,便搬了一块木板来,挡住了门口。 这才松了口气,拿了块干净的丝帛,往内葫芦室走去。 _分节阅读_155 当浑身泡在温水里面的时候,容玉的疲累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白日忙乱,他没有心力思考,此刻放松下来,心间巨大的不安立刻窜了上来——故事为什么不按照书里面来发展了? 书中交趾国一向与北安朝友好邦交,北安朝数百年的历史,交趾国也没有反过的记录,何以这时候反了——莫非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宋俨明这个最大配角的命运,所以这个故事也发生改变了? 念此,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他不怕改变命运带给他的恶果,他只怕恶果报应在宋俨明身边。 心头一片乌云暗淡,仿佛有隐隐风暴盘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瞬间吞天并地,无人可以从它手上逃脱,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未来是什么。 心下烦乱,他闭上了眼睛干脆不想,半晌,他从水里出来,拿着干布擦干了自己,又随意披了丝帛在身上,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他向外室走了去,想了想,宋俨明需要充分补充水分,所以他又给他烧了点热水。 火光中,宋俨明依旧静静躺着,容玉端着水轻声唤他,但对方没有回应他,容玉心里一惊,但见宋俨明脸颊上红通通的,容玉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厉害。 “宋俨明!”容玉再度唤他。 可宋俨明已经失了神智一般,嘴上只无意识喃喃:“冷……好冷……” 容玉心间惶急,连忙上床搂住了他,这才发现宋俨明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他难以抑制地喊冷。 容玉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尽快给他温暖,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一下子将身上的丝帛给扯了,露出他刚沐浴好的雪白身子,滑入宋俨明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宋俨明一声轻咛,周身的寒意让他下意识将身边那个柔软的热源紧紧抱在怀里。 二人肉贴着肉,容玉能感觉得到宋俨明浑身的滚烫,他只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宋俨明……” 容玉几欲心碎,“你一定要坚持住。” 火光摇曳,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洞穴外,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传来,发出亘古不变的声响。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遥望着它熟悉的人间。 第68章戒指 像是做了一场极长的梦。 有痛苦有不甘有壮志未酬,还有记忆深处的一滴眼泪。 依稀有人在梦中喊着他,一遍又一遍。 宋俨明皱了皱眉,终于从这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魇中逃脱出来。 他睁开了眼睛,洒在脸上的一丝日光耀目,令他一时适应不了,他偏开脑袋将眼闭上了。 半晌,他才慢慢地抬起眼皮,环顾着周围的环境,是昨夜来的溶洞,只是那时昏昏沉沉,并未如何看清。 一块湿布从他额上滑落下来至颊边,他拾起一看,喉结动了动,将之轻轻丢在一边。 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一个金属环。 这是? 金属环仿佛按着他指节的大小打制的,无比契合,不差分毫,他皱了皱眉,某些丢失的记忆碎片渐渐在他脑海里拼接起来。 含泪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情话…… “这叫‘戒指’,是我们那儿情定终身的信物……” “我们永远在一起……” “哥哥……” 他低头看了看,入眼便是容玉那张疲倦的睡颜,宋俨明心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酸胀充斥着,不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对方咕哝一声,也跟着睁开了眼睛,又立刻闭上了,他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揉了揉眼睛,旋即,兴奋的笑意一下子涌上了他的眼帘, “你醒了?” _分节阅读_156 容玉惊喜万分,正欲坐起来,又想到他周身都被宋俨明搂在怀里,生怕动作太大牵扯到他的伤口,当下僵了一僵,又不动了。 只语气雀跃,“你感觉怎么样?” 已是等不及他回答,容玉连忙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嫌不靠谱,又拿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这才真正放心下来, “终于退烧了。” 他的青丝散落在侧,那张清丽无双的脸有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太好了!” “这个是……” 宋俨明亦是看见了容玉手上的“戒指”。 容玉脸色一红,他抿了抿嘴,眼眸轻轻一垂,又抬了起来看他,轻声道: “宋俨明,你现在是我的人了,知道么?” 昨夜那般凶险,容玉几乎以为他撑不过去了,便给他戴了戒指,原本这戒指是要等他们二人成亲的时候送给他的,容玉都已经想好台词了。 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提前给了他。 他将戴着戒指的左手与宋俨明的相扣,两枚戒指在洞口透进来的一丝阳光中熠熠生辉。 这个戒指的样式是他自己设计的,两枚戒指乃并蒂戒,嵌合后可以看见交缠在一起的“明玉”二字。 虽然他往后不能再用容玉这个名字,但这俩字他用了两辈子,也因为“容玉”,让他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爱人,他有着小小的私心,想给这个名字留下一点痕迹。 这个时代的工艺虽不如他所在的年代,然而只要有心,也能找到技艺高超的匠人,费了两个月的功夫,终于打制了这样的一对。 容玉对这戒指非常重视,一向贴身藏着,所幸在风暴中也没有丢失。 容玉脱下了自己的戒指,也顺手将宋俨明的脱了下来,将之嵌合在一起,兴致勃勃给宋俨明看那两个字。 “我们那个地方有种说法,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根血脉是连着心的……所以……” 其实这个“爱情静脉”的说法早已经被现代医学给辟谣了,但容玉依旧喜欢这个说法。 对于他原本不可能拥有的一切,容玉有着比俗人还俗的认知。 他看了看宋俨明,突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便不再继续往下说,只将两枚戒指分开,分别给二人带上。 “不许脱下来。” “……好。” 宋俨明低低应他,眼底有着无尽的温柔,他抓了他带着戒指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容玉被他的胡茬刺得有些痒,想抽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抓着,他眼睛里扶起了一层粼粼的水波,只咬着唇, “你干嘛呀,宋俨明……” 宋俨明不语,只一根一根地亲了过去。每亲一下,容玉脸愈是红一分,最终他的吻落在戒指上。 容玉突然觉得那根爱情静脉是存在着的,因为,当宋俨明亲吻戒指的时候,他的心间一瞬有电流划过,带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叫他不知所措。 宋俨明用手肘慢慢地支撑起上半身,亲他的**早已超过了伤口带给他的痛意。 可当他支起上身,棉布滑落的时候,他才发现,容玉竟然浑身裸呈。 容玉很快也意识到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早已让他习惯了不着一物的感觉,方才惊喜之下脑子更是顾及不了其他,此刻缓神过来,看见宋俨明惊愕地看着他,耳朵立时烧起来了,连忙解释, “昨夜你烧的厉害……嘴里喊着冷……我只能……只能……” 支支吾吾的声音发着颤。 牙白色的棉布受不住重力,全部滑落在地上,宋俨明低下眼眸,怀里的身子通体雪白,半点瑕疵也无,滑腻柔韧的肌肤紧贴着他的。 容玉捂住了他的眼睛,这具跟常人不同的身体叫他无比羞耻, “混蛋,你别这么看!” 可手却是立刻被抓了下来,被按在脑袋旁边,宋俨明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流连在他的身上了。 _分节阅读_157 宋俨明知道自己轻浮了,可他舍不得放开他。 只能像个登徒子一般,哑声: “玉儿,你好白。” 容玉一颤,看都不敢看宋俨明,只咬着唇,恶声恶气: “臭流氓……你快快将我放了……” 他紧紧并着双腿,声音愈发低了下来,“求你了……我……我给你去拿水……” 宋俨明心一软,钳制松了些,容玉连忙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忙不迭拾起掉在地上的丝帛,跳下了床,裹住了自己的身子,春光顿掩。 宋俨明闭上了眼睛,努力地平息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半晌,容玉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端着一个装着水的钵子过来了。 宋俨明靠在墙壁上,他动了动肩膀,伤口虽还痛着,可这伤势应该无大碍了。 又看了看容玉,对方正给他递沃好了的帕子。 宋俨明接了过来,发现对方脸犹自红着,只擦了手脸,趁着容玉过来接手的时候一把扯过容玉,容玉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耳边立刻传来宋俨明嘶的抽气声,容玉不敢再动,眉目含着羞恼, “你不想养伤了么?” “放心,无碍了,”宋俨明甚是倘然,他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只轻声道:“过来些,让我抱一下。” 容玉迟疑半晌,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被宋俨明拉在怀里坐着。 “玉儿,真好。”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容玉一下子所有的戒备全无。 是啊,真好啊,宋俨明终于活了下来。他们虽然被隔绝在这样荒芜人烟的海岛,但至少彼此相伴,永不再有那种彷徨的孤独。 “幸好你命大。” 容玉轻轻地将脑袋靠在宋俨明身上,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唉,该死的劫船的!” 宋俨明眉间一抹虑色被容玉捕捉到了,不由问他, “怎么?” 宋俨明道:“我总觉得劫船一事有蹊跷,那些贼人身上都带着交趾皇室御龙卫的令牌,虽凶狠,却不赶尽杀绝,留着几条辅船不攻,分明是准备留活口通风报信的。” 容玉愕然,隐隐猜到什么。 宋俨明捏着容玉的手继续道:“交趾新国主乃庶妃所出,可嫡妃亦有身孕,只还未降生,老国主便薨了,交趾朝中自有异议,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即便新国主有反心,也断不能挑这个时候。” 容玉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警醒起来,“是不是别人嫁祸的?” 宋俨明眸中冷光一闪,缓缓道:“自有这种可能,交趾国乃北安南部要塞,破了交趾,大半江南流域便唾手可得,只怕南台十六州之耻再复重现。” “那怎么办?” “放心,”宋俨明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道:“交趾朝中遍布我朝密司,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陛下,想必陛下亦会分辨,只是……” 他透着一丝担忧,“只怕将士将这消息层层递送上去,等不到陛下知晓,这琉球便要乱了!” 容玉知道宋俨明担忧什么。 一般来说,古代军事消息递送迟缓,地方若有叛乱,定是等不到京城的反馈旨意下来再行动,而是由地方巡抚先行平叛,其他一切靠后。 换句话说若是消息到了最近的漓州,漓州巡抚的第一步骤自然是先行率兵平叛,同时拟奏章进京。等平叛的旨意按流程下来,估计战都打差不多了。 容玉第一次这般强烈地感受到古代科技的滞后带来的不便。 若在现代,哪里有这等消息不对称的战事发生? 二人均陷入沉默,半晌,还是宋俨明先打破了平静, “罢了,我们干着急也没办法,先想办法离开这儿吧。” 容玉点点头,知道宋俨明心间定是焦虑,只是不说罢了。 _分节阅读_158 当下站了起来,“我先去弄点吃的,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话音刚落,洞穴口传来一阵阵吱吱吱的叫声。 容玉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完了,那群猴子要东西要上瘾了!” 他简略地跟宋俨明说了由来, 宋俨明笑了笑:“不怕,这些猴子畏人,直接赶走便是了。” 容玉立刻端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拿起地上的长矛,准备赶走它们。 可当他将堵门的木板移开的时候,却是一下子惊呆了。 洞口摆满了许多的果子,还有许多鲜鱼螃蟹与海螺堆叠着,满满当当。 而猴子们正上蹿下跳着,一个个目露期待地望着他。 容玉眨了眨眼,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半晌,他用长矛指了指那堆东西, “你们找我……做菜给你们吃???” 第69章黄果 容玉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太不可思议,然当他拎起一条鱼的时候,那些猴子们明显上蹿下跳更厉害了,一副雀跃欢腾的样子。 莫非真要让他给做吃的?天,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猴子? 容玉并非动物学家,过往的人生中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品种的猴子,相比他见过的来说,这海岛上的猴子虽面目丑陋,但似乎颇通人性。 容玉站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身后微微声响,宋俨明已经出来了,他看见了眼前的情形自也惊讶, “这……” 容玉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这群猴子好像赖上我了。” 宋俨明:“……” 二人正面面相觑,一只猴子小心翼翼上前来了,他拾起了地上的红果子,畏畏缩缩上来,有些讨好地递给容玉。 待容玉接过,又一溜烟躲在远处望着。 容玉心思,这些红果对于猴子们自然意义重大,昨天他多采摘了几颗,这些猴子们还率众来讨要,这会儿却巴巴地上赶着给他,容玉对它们的意图更是笃定了几分。 他掂了掂那红果,苦笑, “猴哥们这是成精了吧?” 旋即他面上突然露出几分狡黠,将宋俨明推回溶洞, “你回去歇息,我跟它们玩玩。” 宋俨明岂不知他被这群猴子们勾起了兴致,只无奈道:“多少小心些,别太过。” “知道知道。”容玉点头点得干脆。 他拿了一个钵子装了几条鱼去了海边,这群猴子纷纷跟在他身后,看着容玉处理那些鱼,容玉也不管猴子们听不听得懂,一边清洗一边道: “这鱼要这样处理干净知道么?” 猴子们似懂非懂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容玉在洞穴门口起了一堆火,将鱼用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剩下的海螺等物也一并放入钵子里用水煮制。 那些猴子们倒也安安静静地瞧着容玉忙活。 许是第一次见到火,这些猴子的眼中带着畏惧,但对食物的向往又让他们露着渴望。 _分节阅读_159 等将鱼烤好,钵子里的螺蟹也熟了。容玉留了两条鱼,两颗海螺以及一只蟹给自己,剩下的全部都丢给他们了, 一窝蜂叽叽叽的声音,食物被一抢而空。 但这回,猴子们没有立刻离开,其中两只跳了出来,手上捧着地上的红果全部堆在容玉脚边,然后齐齐半跪着,在容玉前面低着头。 容玉失笑:“你们干嘛呀?” 那俩猴子显然听不懂容玉说什么,只看了容玉一眼,叽叽叽的叫着,甚是焦急的模样,其中一只性急,直接抓了容玉的手往自己头顶上摸了摸。这才满意地退了后。 容玉心念一动,难不成这是他们感恩的礼节? 容玉尝试着往另外一只猴子头顶上摸了摸,那只猴子立刻露出喜悦的神色,开开心心地退了后。 剩余的猴子们唧唧喳喳上了来,纷纷半跪在容玉面前。 容玉只觉得又神奇又好笑,便一一给它们摸了头顶过去。 猴子们心满意足,一个个抱着食物纷纷离去。 宋俨明站在洞穴门口看见这一幕,心间自是感到神奇,只觉得这些猴子颇通人性,也不知比中原的猴子强上多少。 容玉一回头便看见宋俨明正挺身而立,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看着他。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你笑什么?” “谁能想到京城第一名厨竟在这儿给猴子做吃的呢?” 容玉眉头一挑,端着钵子走了过去, “可惜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只能勉强咱们侯爷吃一吃这清汤寡水了。” 容玉讨好地将钵子往他面前一端,黑色瞳仁里亮晶晶的。 “不过这海物是真的新鲜,原汁原味便已经很好吃了,你快吃点。” 宋俨明倒没有立即接手,他注意到容玉脸上的一块污渍,这污渍大概是烧火过程中沾染上的,伸手过去擦了擦,直到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瑕疵,这才接过容玉手上的钵子,揽着容玉往溶洞里去了。 铺了块棉布后,二人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这原生态的早餐来。 海蟹膏肥肉丰,海螺脆嫩弹牙,海鱼肉质细腻,均是齐鲜无比。 容玉平日烹饪中都将食材的原味摆在第一位的,任何烹饪方式自然不能喧宾夺主,如何烘托原味与强化食材本身的特质才是烹饪的意义,所以虽然这些海物皆是简简单单的烤制或水煮,但因为食材本身优质,吃起来自然不输其他。 二人很快将食物全吃了。 等收拾完这边,容玉又去内葫芦室打了一钵子的热水,为宋俨明擦拭身体。 宋俨明赤*裸着上身,下半身仅包裹着一块棉布,堂堂一国侯爷哪有这般落魄的时候,然而宋俨明自有气度,竟让人看不出任何一丝窘迫。 容玉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他上半身给擦拭了,半晌,将棉布丢给宋俨明, “剩下的你自己来。” 宋俨明了然一笑,倒是没说什么,接过了棉布,为自己擦净了身体。 接下来的三四日,二人便都如此过着,宋俨明养伤,自不能走远,容玉倒是将这海岛完整走了一圈,这海岛不大,半天便可走完,容玉基本摸清了海岛的地形,除了中央的密林没有进去,其余的容玉差不多都走过了——是真真正正的人迹罕至。 这三四天以来,二人均未见任何的船只经过这边,心间自然焦虑得很。 容玉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他撕了几块棉布,用红果挤出来的汁水写了“此处有人耽搁在此”几个大字,用两根树枝支开,插在海岛的不同朝海方向,寄希望于路过的船只看见来拯救他们。 剩余的时光容玉大部分花在拾掇那间溶洞上,他添置了好些自制家具,以便让自己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够过得舒坦一点。 好的一点是容玉跟那些猴子混得愈来愈熟,猴子们日日下海捕捉海物献给容玉,在容玉的引领下,猴子们也知道这海里不仅只有海鱼海螺海蟹可以吃,还有许多其他美味。 海胆、龙虾、章鱼、海参、鲜贝…… 所以容玉的食物种类更丰盛了。 容玉也教这些猴子们用海水晒盐,用以烹饪与洁牙用,有时他也在猴子们的带领下去密林里采摘香料,品种虽不齐全,但他们的食物有更多滋味了。 宋俨明的伤势也在慢慢好转,等他行动无碍,容玉已经跟那群猴子打成一片了。 在岛上已经半个月,还是没有任何船只经过的痕迹,二人也考虑过造船,可且不说造船所费的心力,茫茫大洋,若无丰富的航海经验,如何能行驶出这片大洋? _分节阅读_160 他们像是被世界隔绝的样子,也不知外头什么光景了。 宋俨明心间忧虑。 容玉有猴子们的解闷,倒是心宽不少。 不远处,容玉正举着一个红果在海滩上奔跑着,身后一群猴子似乎在追着他,容玉笑得张牙舞爪,宋俨明的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心间一个念头闪过——抛却家国天下,这样其实也不错。 没有世俗万物的纷纷扰扰,与心爱之人隐居在一处渺无人烟之地,这……其实也好。 宋俨明严谨的人生中难得有这样出世的想法,他心念一动,唤道: “玉儿!” 容玉正跟那群猴子玩得正开心,听见宋俨明叫他,连忙跑过来, “怎么了?” 宋俨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容玉一愣,笑着慢慢地回抱着他。 猴子们纷纷跟了过来,他们围在二人周围,好奇地看着他们拥抱。 等二人分开之时,围在他们身边的猴子们都跑掉了。 容玉奇怪地抓了抓脸,心想着这群猴子哪里去了? 夜幕降临,容玉依旧做了晚餐——当然也包括了那群猴子们的。 只今日不同,这些猴子们居然没有一窝蜂地围在他身边看他制作的过程,等容玉将它们的食物堆放在一旁的木盘上时,那群猴子才一只只进了来。 领头的猴子手上捧着几颗浅黄色的果子。 容玉未曾见过这个果子,心间好奇, “这是啥呀?” 那猴子如同往常那般,恭顺地将果子堆在他的脚边,然后半跪着低下头,容玉摸了摸它的脑袋,顺手捡起一个果子置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从未闻过的异香,令人食指大动。 容玉自不会跟他的猴哥们客气,大大咧咧将地上的果子捧了。 “我就不客气啦。” 猴子们见他拿了,也欢心雀跃地拿了食物去了。 宋俨明还在外面巡视,容玉美滋滋地将晚餐摆好,又拿了那些黄果子去内葫芦室洗了,果子香气扑鼻,容玉耐不住诱惑,先吃了一颗下去,他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水果,心想,原觉得红果已是人间美味,不想这黄果子更是好吃上几倍。 又忍不住小人地想,猴哥们真小气,这果子藏着掖着今日才拿出来招待他们,也不知它们还藏了多少好吃的。 他将洗净的果子放在食物边上摆好,嘴里轻轻哼着歌,再是惬意不过。 等了好一会儿,宋俨明还没回来,容玉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不知为何,他觉得热得很,这溶洞虽温暖,但不至于这般燥热。 容玉吞了吞口水,喉间干燥,他拿手扇风,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由得去内室打了冷水给自己擦了擦脸颊肩颈。 正擦着,宋俨明已经从外面进了来,瞧见容玉满脸潮红的样子,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摸了摸他的脸,发现他热的厉害。 “怎么流这么多汗?” 容玉被宋俨明一碰,更觉得浑身似是火烧,他抓了抓衣领,声音浮着一层水, “宋俨明……我……我好热……” 第70章夜 容玉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他喘息着,浑身发软,汗水已经将颊边的乌发打湿了,有些甚至凌乱不堪的黏在脸上,他眼角发红,体内卷起陌生的无数乱流,叫他无所适从。 _分节阅读_169 林间灌木丛极多,路很难走,宋俨明怕容玉皮柔嫩,被这灌木丛刮伤,便与容玉道,“你先回去,我看看便回去。” 容玉自是不肯,“放心,我没有那么娇弱。” 他捡起一旁的断枝,折成简易的拐杖,“走吧,我也想早点看看怎么回事。” 等穿过那片低矮茂密的红果林,眼前豁然开朗,猴子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第一次看见容玉过来,个个兴奋地吱吱叫着。 宋俨明眼尖,一下子瞧见了满地的钵子。 这钵子都是祭祀之物,何以此处会有这么多? 宋俨明一一看了过去,但见这些钵子新旧不同,有些都已经生锈烂了一半,有些还光亮着,像是最近的东西。 宋俨明拾起一个,看了看,面色凝重起来。 第73章来船 容玉皱着眉头,“怎么这么多钵子?” 他看了看上蹿下跳的猴子们,恨不得拎着它们过来问清楚,不过这些猴子们虽聪慧,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话语加肢体语言,但也不至于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只看着宋俨明:“是不是有人来过这儿?” 宋俨明眉头皱了皱,“我想大概是,也说不准是猴子们将这些东西从海滩上带到这儿的。” “可我们在这岛上少说也待了二十多天了,一个鬼影也没看见,即便是晚上趁我们睡觉偷偷上岛,沙滩上总归有痕迹吧?” 宋俨明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过容玉手上的木棍,拨开地上的枯枝败叶找了找,猛地,他眼睛一亮,从一堆钵子中找到了半根香烛,他仔细瞧了瞧,面上露出喜色。 “我想,我们也许可以离开这海岛了。” “怎么说?”容玉惊喜。 宋俨明指了指地上, “你瞧瞧这些钵子,粗粝不堪,皆是民间所用的祭祀之物,且新旧不一,不是同一时期放在这岛上的,想必陆陆续续有人来岛上祭祀过。” “祭祀?” “对,”宋俨明瞧了瞧那些活蹦乱跳的猴子们,“我也观察了近半个月,这些猴子不食生鱼鲜物,只吃你煮制的熟食,还有那些果子,你刚才也看了,红果林里全部的果树也不过数十棵,不说供得起猴子们每日的吃食,等冬来落果,这些猴子们吃什么?” 容玉心间一亮,“对哦,你看它们也不像是饿惨了的样子,一只只毛光水滑的,还活得挺滋润的。” 宋俨明将手上的半根香烛丢了下去,“看来,这些猴子便是靠着祭祀的贡品活下来的。” “可这海岛平平无奇,祭祀什么?” “琉球一带靠海为生,民俗风物都与海脱不了干系,求的东西可多了去了,重要的不是这些,” 宋俨明嘴角一弯,“而是这座岛肯定会有人前来。” 容玉一抚掌,心间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话音未落,又有些担忧,“可我们都等了二十多天了,怎么没见着半个人影?” “祭祀必得挑特殊日子,也许便在这一两天了,”宋俨明指着地上一个颇新的钵子,“这钵子看成色,定没有放置超过一个月,如果我没算错日子,后天便是十五了,这种特殊的节点兴许有人会来。” “太好了!”容玉虽然没怎么厌倦这儿,然而考虑到宋俨明的抱负,他心里忍不住的高兴。 宋俨明瞧着他喜不自胜的样子,只捏了捏他的脸: “也别抱太大希望,说不准还等等上几个月呢。” “只要有人来,小爷我等得起,嘿嘿。” 容玉满心的阴霾全部散清,忍不住便抱住了宋俨明的腰,感慨着, “希望咱们没有白等!” 宋俨明心志刚强,二十多天等不到来船的连连失望没有让他露出一丝负面情绪过,但心间说不难受那是假的,今日心间实在高兴,只搂住了容玉,忍不住狠狠亲了他一口,容玉也搂着他的脖子,也给他啃了一口。 _分节阅读_170 二人均沉浸在喜悦当中。 脚边窸窸窣窣,一只猴子上前了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黄果献宝一样献上。 容玉:“……” 心间实在羞恼,这些猴子是不是又以为他们准备发情了,献给他们黄果助兴。 宋俨明笑了,附在容玉耳边,“看在你的猴哥们这般盛情,勉强收了吧。” “要吃你吃!”容玉脸一红,朝着那只猴子摆了摆手,捏着鼻子, “不要不要!拿走!” 猴子讪讪地收回了手,带着疑惑走了。 容玉这才发现,有几棵树龄老的红果树上稀疏地长了些黄果,其他树龄小的都没有。 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宋俨明自然也发现了,那些黄果都是长在树冠至高处,没有仔细看的话一般不容易发现。 容玉心间忐忑,他这些日子都吃了好些红果子了,但并无异状,为何同一颗树上的黄果却能使人发情? 容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俨明摸了摸他的脸:“放心吧,这些红果子既然猴子们都吃过了,那自然无碍,若有碍,这些天下来也早该出现症状了。” 容玉想想也是,慢慢放宽心来,当下便跟宋俨明慢慢地下山去了。 在岛上的这些日子,终于让他们等到了希望,二人心情都不错,夜里的时候,宋俨明更是有着无穷的精力,容玉被折腾的不行,气喘吁吁的,有些受不住, “呜……哥哥……你……” 旋即他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再难说出半个字,十指紧紧掐进了宋俨明的后背。 这两天,容玉决定也不睡懒觉了,第一天,他早早便起来与宋俨明一起巡视海滩,可惜直到夜幕落下,他们没有看见任何情况。 第二天便是十五,容玉更是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阖上眼睛。 等早上醒来的时候,日头早已高起,宋俨明已经不在身边了,他连忙下了床,匆匆穿了衣服,便往外走去。 还没等他出去,宋俨明已是匆匆进来了,二话不说,扯着他的手便往外走了。 容玉心间突突突跳了起来,知道定有什么转机了, 他小跑着,等一出洞口,便看见不远处的海岸线有一条黑迹。 定睛一看,是渔船! 那条渔船不大,正慢慢地向这边驶来,容玉啊的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大叫,却被宋俨明拦住了。 “等等,先看看情况。” 容玉瞬间明白过来,来者是什么人还不知道,这般贸贸然上前,万一碰见个什么恶人便坏了。 便跟着宋俨明躲在溶洞旁的一块大石头后,这儿位置高,视野甚好,又隐蔽,从海滩那儿是看不见这边的。 一顿饭的功夫,那渔船已经愈发近了,他们已经可以看见风帆的样式了。 等船靠岸,上面跳下来一个灰衣人,看打扮像是个渔民,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模样,他面上带着长期被海风吹蚀的黝黑,四处看了看,又朝着船舱里面叽里呱啦喊了一通,旋即船舱里面出来了一个妇人,妇人年纪与他相仿,手中正挎着一个藤篮,藤篮里有香烛有钵子等祭祀之物。 容玉紧紧地捏住了宋俨明的手,宋俨明知道他心间激动,只低下头, “他们说的交趾俚语,是对交趾夫妻。” “你听得懂?” 宋俨明点点头。 只见那妇人下船了来,微微仰头与那男子说了些话,又将藤篮里的东西都一一摆了出来,五六个钵子,装有馍馍、熟肉等物,他们又点燃了两根香烛,等弄好这一切,二人虔诚地跪了下来,朝着岛上的方向三扣九拜,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他们说得小声,宋俨明自是听不到。 二人跪在那里良久,始终没有起身,容玉有些按捺不住,小声道, “哥哥,我们要不要上去问问他们?” _分节阅读_173 容玉心间被他失而复得的银票带来的喜悦冲昏,自然没有注意到其他,只心花怒放地跟着宋俨明上船去了。 等上了船,这才真切知道,他们总算是离开了。 容玉遥遥地望着那绿油油的海岛,心想,那些猴子们会不会伤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那些感伤散去。 人间无不散的宴席啊。 *** 这船在大洋上行驶了两天两夜。 宋俨明本想与阿赖打听交趾跟北安之间的战事,然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全然不知情,又多问了几句,才知道阿赖的家在后海偏僻的一个小渔村,消息闭塞得很,不过这也算是好消息,至少目前看来,前线或许最多只在对峙中,若是大战,身处腹地的阿赖也该知道了,宋俨明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 第二日的夜里,渔船终于靠了岸,是交趾偏远的一个码头。 阿赖夫妻甚是大方,“你们是要去都城吧,这会儿都快子时了,任何进城的车马都没有了,在我们家歇息一夜吧,明日一早叫人带你们进城。” 宋俨明瞧了瞧容玉疲惫的神色,点了点头。 “劳烦了。” 二人便跟着阿赖夫妻回了家。 这是一处海边的普通民居,占位不大,但看得出来夫妻二人很能收拾,四处井井有条的,他们将宋俨明容玉二人安置在了偏房,又给他们送了两套干净的衣物过来换洗。 二人在房内简单地打了热水洁了身,便上床休息了。 这两天太过折腾,容玉有些失眠,干躺在那里一个多时辰还未睡着,宋俨明也在考虑这两天的行动,故而也没睡去,等月上正中,一丝暧昧的声响从外面传了进来。 容玉一僵,不由得翻了个身,便看见宋俨明亦是睁着眼睛。 “你还没睡啊?” 他听着那声音不对,噗嗤一声,小声道: “他们不会今晚就吃了黄果吧?” 宋俨明一哂,没有回答他。 正房那边离这儿远得很,本听不见什么异动,然今夜无风,这子夜时分又安静的很,任何声响自然容易被听见。 耳闻那些动静愈发不堪,宋俨明将容玉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睡吧。” “不睡,这我第一次听墙角呢,嘿嘿,他们大概以为我们睡了吧。”容玉吃吃地笑,“这阿赖夫妻好生奇怪,大老远的,花了四五天,便是要找一个发情的果子吃么?是不是——阿赖不行啊。” 话音未落,脸颊便被捏了一下,“非礼勿言。” “哼,”容玉双手恶意地往下一探,“我偏非礼了。” 宋俨明呼吸一滞,旋即有了几分沉重,他低哑着嗓子,“玉儿,别闹。” 可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自二人食髓知味,在岛上的时候没有一日空闲过,这儿听了那些动静自有几分心猿意马。 他们早对对方身上的任何弱点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宋俨明抓住他的手,翻了个身,将容玉压在身下,堵住了他的唇。 容玉心里激荡,却不敢发出声音,只隐忍着,他早被宋俨明撩拨得浑身发软,正等着对方生吞活剥了自己,然而宋俨明却是停了下来,在他耳畔喘息道, “玉儿……愿意为我生孩子么?” 容玉哪里想得到其他,在船上两日,二人都没亲近过,这会儿自是想他想得紧,只迷乱道, “我愿,我愿意。” 他咬着唇,难耐地咬住了他的喉结,“哥哥,快点让我怀上啊。” 只清晰地听到宋俨明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重重地堵住了容玉的嘴。 *** 风停雨歇,容玉浑身散架一般趴在宋俨明身上。 “好笑,”他的声音带着慵懒,“咱们今晚就跟偷情似得。” 宋俨明知道方才他怕别人听见,忍声忍得厉害,眼角都红了,却只能颤着身体轻轻哼一声,他有些悔方才的放纵,只亲了亲他的额头。 _分节阅读_174 “睡吧。” 容玉有了几分倦意,心间突然想到一事,便随口问他, “黄果是怎么回事啊?我就不信真为了催情。” 宋俨明沉默半天,才缓缓道,“玉儿,你方才说的,愿意为我生孩子是真的么?” “这跟刚才搭什么边啊!”容玉低低抱怨中,旋即他身体一僵,“你是说……” 他立刻支起上身,警觉地俯视着宋俨明。 宋俨明叹了一口气,将他扯入怀里,“我说了你不许闹。” 容玉早已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只忍着气,“你赶紧说!” 宋俨明知道隐瞒也无用了,只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 “按阿赖夫妻的说法,这黄果也叫求子果,说是……滞孕者吃了便会有子的。” 容玉忍不住啊的一声,又听见宋俨明安慰道,“不过,他们说的多半是妇人,这果子对双儿许是无用。” “你怎么就知道无用!”容玉大急,“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你方才还……还……” 他立刻想起宋俨明的那句愿意为我生孩子么,原来便是这个意思,又想起自己的答案,他心间又羞又怒,恨恨地锤了一拳他的胸。 第75章回京 容玉心间烦极,手上自是没有控制住力道,宋俨明闷哼一声,倒没说什么,只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放在嘴边安抚似的亲了亲, “不是答应我的不许闹么?怎地又开始耍小性子了?” “你……你明知故问!” 容玉可算是睡意全无了,只坐了起来,立刻解开小衣,观察自己的小腹,只恨不能有一双X光的眼睛看穿肚肠,然白腻的肌肤上除了深深浅浅的吻痕,却是平坦一片,天,里面不会该死的有小崽子了吧? 他懊恼地抓起被子盖住了脑袋,恨恨道: “我要回岛上把那群猴崽子给抓来煮了!” 心间突然明白了为何每当他拒绝黄果时,猴子们总会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自是迷惑这黄果其他人求之不得,怎么独独他一人不要。 可他真的不想要啊! 容玉欲哭无泪,真心想回去好好拿棍子抽打那群野猴子,亏他还舍不得它们,没成想,却被这群猴崽子们给摆了一道! 他心间暗恨不已,腰上一紧,又被宋俨明揽进怀里了, “好了,事已至此,也无可改变了,若这果子真有孕子功能,这孩子早便有了,若没有,你岂不是白白生那般久的气?” 容玉没理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恨不得把里面不该有的东西全部挤出来,好过他一颗心这般悬在半空中,又怒气冲冲地问宋俨明, “你是不是还挺乐呵的。” 宋俨明静默片刻,他捻了被子,将容玉抱在怀里, “玉儿,我不想对你说假话,若你真怀了我们的孩子……我很高兴。” 容玉一滞,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只背过身去,不去理会他,宋俨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从背后搂住。 一阵温意传来,贴合的地方有彼此熟悉的体温,容玉心间乱麻,只觉得怎么都烦躁,又听见宋俨明道, “别胡思乱想了,等过两天到了交趾都城,我想办法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容玉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半晌又转过身来,投进了宋俨明的怀抱, “哥哥……我、我是真害怕……如果真有了……” 他咬了咬下唇,将脑袋深深埋进宋俨明的脖颈间,“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对我来说……” 容玉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只哽了哽咽喉,感觉脑中乱糟糟的。 _分节阅读_175 耳边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很快,下巴被抬了起来,唇上一暖,被细细地啄吻着,好容易待唇分离,宋俨明低哑的声音传来, “好,我答应你,我们不要孩子,你肚子里有或者没有,我都给你一个安心,不过别的人我不放心,等回了北安,我让朝中张太医给你开落胎药。”他摸着容玉的头发,语气有着无奈,但又有着几分慰藉,“张太医擅断妊症,他医术高明,不会伤你的身子的。” 容玉心下一松,本该觉得开怀,可听见宋俨明温柔的话语里透出的无奈,无端端有一股苦涩从舌根泛出,他没有说话,脑袋埋得更深了。 这一晚,二人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天还没亮,阿赖便早早地去邻家叫牛车,又担心他们没有盘缠,又给他们塞了些钱,虽不多,但已是他们最大的热情了,容玉很是感动,他悄悄地在床上被褥中留了一块金子,就此跟这对善良热心的夫妇告别。 二人还穿着阿赖给的衣服,宋俨明久未拾掇,面有微须,加上这朴素的着装,自是与平日里的的形象大相径庭,容玉面貌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宋俨明弄了块长丝帛给他围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但仍是觉得他太过耀目,又给他脸上抹了点灰,一番折腾,二人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 容玉摸着他拉碴的下巴,心间暗暗觉得好笑。 牛车摇摇晃晃半日终于进了镇子,他们又去驿站换了一辆脚程快的马车,行驶了三天两夜,终于进了交趾的都城。 交趾的都城虽不如北安京城物华风流,但也热闹得很,主街上人流比肩接踵,不比观音庙逊色多少。 这几日,二人都没好好休息,宋俨明便寻了一处客栈开了房间,让容玉沐浴后去睡了,而自己却是出去了一趟。 等容玉醒来,宋俨明已经回来了,他手上带着热腾腾的软米糕,让容玉吃了填饱肚子。 没一会儿,便有两位交趾打扮的人过来找宋俨明,三人在外面商讨着什么,等容玉吃完了米糕,那二人便与宋俨明告辞出去了。 容玉从屏风后出了来,“这二人是?” “我们的暗司。” 容玉面色一喜,连忙问道,“那该是不会打战了吧?” 他们进了这都城,百姓们依旧忙于自己的烟火,丝毫没有见到什么战前的异样。 宋俨明笑道,“放心,这战事打不成了。” 旋即他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看来,交趾的这位新国主倒是颇有手腕。” 与他们所想无异,自打何大勇去漓州报了信,漓州总督一边拟奏折上报朝廷,另一边自是带兵南下,五万大军本已压在前线,然而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这交趾的新国主图罕却孤身一人前往漓州大营,将调兵的符虎献上,以表臣服之意。那漓州总督自是按兵不动,只扣留了这图罕,对外说是交趾国主慰军,一边加急上报京城。 是以这将近一个月,交趾境内的百姓们竟都不知,这边境本有一场大战要发生。。 容玉听得是瞠目结舌,“这图罕敢孤身前去,并将符虎献出,便表明他恭顺朝廷,那劫贼船之事自然不是他所为。” “不一定,”宋俨明道,“图罕以庶子身份登了大宝,听暗司来报,这图罕心思深沉,锋芒不漏,绝不可小觑,如今交趾朝中动荡,不知有多少暗流,恐怕这件事并没有那般简单。” 容玉很少见到他这般冷淡肃严的时候,心想,这才是一国侯爷真正的样子吧,正饶有兴致打量着,又见宋俨明转过头来,眼中眸光如寒冰融化,瞬间温情起来, “我陪你去一趟医馆。” “哦……”容玉才想起来这件事。 因在交趾境内,所以二人换上了新百姓穿的常服,等对着铜镜整理好,他这才发现桌上多了一个锦盒,打开一瞧,是一副新的面皮,他藏着掖着良久,丝帛围着鼻子连呼吸都不畅通,这会儿看见这面皮心里自然开心,便连忙带上了,跟着宋俨明出了客栈。 没成想却被医馆的大夫责备一通,二人从未有这等经验,自不知道若有孕象,必须足二月才可看得出来。 宋俨明捏了捏他的手,“回朝再说吧。” 容玉叹了口气, “罢了,不看了,总之不管有没有,回去便一碗落胎药下去得了。” 万一要是误诊,有孩子了却没看出来,再等到肚子大了,岂不是诉苦都没地方。 宋俨明无奈地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二人又在主街上吃了交趾这边的特色,又回到客栈,宋俨明依旧交代容玉不得外出,这客栈明里是一间普通的客栈,暗里却是北安暗司们的驻点,自比外面安全,等交代好容玉,宋俨明又出去了。 宋俨明做事自然无需别人担忧,容玉没有管他,这一段时间他很是缺觉,只觉得浑身疲乏,又去床上睡觉去了。 这一醒,天色黑了下来,他睁开眼便看见宋俨明坐在床边,也不知对方这样坐了多久。 容玉揉了揉眼睛,含糊着,“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见你睡得那么香,便不打搅你了。” 容玉坐了起来,软绵绵地投入宋俨明的怀里,心间有一股宁静的味道出来, “你别这般纵容我。” _分节阅读_176 宋俨明嘴角一弯,摸了摸他的头发,“明日京中便会派人过来接我们回去。” “这么快?”容玉疑惑道,“那这边呢?” “放心,目前看来确非交趾所为,不过……”他轻声一笑,没有继续往下说,“总之,这次事情还不算太坏,我已经让暗司着手调查劫船的事情了。” 容玉不再多问,他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皆无,看见宋俨明气色颇为轻松,便不再多理会,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去喝下那一碗落胎药,好让他心里安心一点。 容玉睡了一下午,起来只简单地喝了点粥,沐浴过后,又抱着宋俨明睡去了,许是心间大事已了,别无其他事情挂心,所以容玉入睡得很快。 第二日,在暗司的安排下,二人坐了前往漓州的船只。 等一靠岸,便有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在码头接他们了。 容玉一看那黑红交错的旗帜,便知道是京中来的,心下一松,想着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不过,好在终于又回京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朝服的官员,朝着宋俨明恭恭敬敬作了揖, “侯爷。” 这声音清朗有力,掷地有声,很是熟悉,容玉不由地抬起头一看,此人面貌俊逸,身形修长、气度不凡——居然是容长风! 第76章风声 宋俨明微微一愣,他也想不到此次京中竟是派容长风过来接他们。 容玉早已第一时间悄悄躲到宋俨明身后去了,他穿着随身小厮的衣物,面上又带着面皮,别人都只以为是宋俨明的随身小厮。只容长风不同,他心思敏捷,慧眼如电,又对容玉身形音貌极为熟悉,若不小心些,随时便会被对方发现。 容长风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只微微一笑,上前了几步,又以常人之礼躬身一鞠,温和低声道, “宋兄。” 二人是同僚,更是至交,私底下皆是以弟兄相称,宋俨明不动声色,只作势扶起了他, “崇墨此行辛苦。” 二人又客套几句,便一同上了马车。 容玉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他回想着方才容长风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发现自己。心间稍稍安心了点,不由暗暗埋怨起容长风来,好端端的来接人作甚么,累得他这十多天的路程连亲近都不得亲近宋俨明,可真叫他恼火。 等过了潼关,一队人马歇在官驿,容玉还没来得及见宋俨明,官驿的驿使官们早已迎接一群京中贵人们前去接风洗尘了,容玉只得无可奈何独守空闺。 许是宋俨明交代过,驿站的驿使们没有给容玉安排下人住的房间,只在宋俨明的寝室外侧添了张守夜用的长榻。 舟车劳顿,容玉吃过晚膳,打了水洁了身后便躺在长榻上歇息,顺便等宋俨明回来,然而没躺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正神游太虚,身子猛地一轻,他吓得醒了过来,原来是宋俨明回来了,他将容玉打横抱着,往床上去。 容玉揉了揉眼睛,不由看了看门口,宋俨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柔声道,“门已关紧了。” 容玉放心,依靠在他胸口上,这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宋俨明已经换上了官袍,又恢复了那个丰神俊朗的平阳侯。 容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心间爱意涌动。 宋俨明将他放在床上,径直压了下来,容玉闷声一哼,环绕着的对方身上的酒气愈发浓厚了,容玉不喜,只推了推他, “你去洗洗,臭死了。” 宋俨明轻轻一笑,起了身,脱了官袍,只着中衣,倒了些铜壶上的热水擦了身体,便上床了,他上下打量着容玉,将他脸上的面皮揭了,这才亲吻了下来, 容玉呜呜咽咽推着他的胸膛,“你,你别在这儿啊,人多。” “放心……不碰你……” 宋俨明将他挡在胸口的手拿开,只轻轻吻着他,等那淡色的唇色一片嫣红微肿,宋俨明才放开了,指腹摸了摸。 “玉儿,回京后,我先给你置一个宅子,你的身份是滇西总督送给我的美人,等过半年,我会过宗谱给你记名,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先以侍妾的身份安置你,待过两年……” 宋俨明眷恋地摸着他的脸,眼中跳动着光芒,“本候将你扶正,正式做我的侯府夫人。” 容玉吃吃一笑,“那别人不是都以为咱们英明神武的侯爷沉湎美色,难过此关啊。” “这本就是事实,不是么?”宋俨明有着温柔的满涨的爱意,他俯身下去,细细啄吻,“我还不够沉湎的么?” _分节阅读_177 “好了好了,” 容玉生怕他撩起了火,便别开了脸,将被子扯了上来,盖住了二人。 “睡吧。” 回京的路上一路没有多少波折,为了避免容长风起疑,白日的时候容玉都躲得远远的,尽量不出现在容长风的视野里,如此,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浩浩荡荡的车马行走了十数日,等见到那巍峨的城墙,一队人马均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回京了。 容玉先是被安置在客栈,宋俨明还未歇一口气,便被皇帝急召进宫里了。 这一去,竟是三天两夜没露面,只每日都会递信过来让他安心,容玉这时候自不敢添乱,只在客栈中默写自己的菜谱。 以后便要以新的身份重新生活了,若以后要开馆子,原先玉香楼与小菜馆的特色菜例都不能用了,只能再绞尽脑汁想新的菜式。 他兴趣在此,倒是觉得日子不难挨。 只是重回故地,他很想去看看故人,听说小菜馆被阿良盘下来了,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容玉心间有几丝怅惋,却也明白今生永不可能前去相见了。 人生啊,有舍有得,命运已然待他很好,他怎能那般贪心,什么都想要。 等第三天,宋俨明终于派人来接走了他,将他安置在城西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这小院不大,配备却是一应俱全,院里置了三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仆妇若干。 容玉环顾了一周,还挺满意这里的幽静的,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要住上一段时间了,这是他与宋俨明的家,这般一想,不由有种初婚的甜蜜。 容玉自然是享乐派,既然不能大肆修葺房屋,但卧房书房里用的自然都要最舒适的,他花了点银子,沉浸在居家改造之中,等收拾了两天,这才美滋滋地又搬出菜谱,细细研究了起来。 宋俨明挑的下人果然好用,个个少言寡语,从不多问,容玉自是乐得自在,是以这个小院子没有多少忙乱的磨合期。 只是宋俨明回到京城的这些天,非常的忙碌,容玉已经五六天没见着他了,心间自然想得紧,但幸亏他还可以做他的创业计划,如此,倒也排遣一些相思。 第五天的夜里,宋俨明终于来了,他匆匆忙忙地遣散了下人,容玉还没惊喜地问上一句,早就被宋俨明抱到床上去了。 二人多日不见,容玉明显感觉到宋俨明热情的躁动,他不知疲倦似得要他,容玉有些吃不消,然看着那双原本清明的眼里的浓烈的**,又不忍心他憋屈,只能隐忍着让他肆意摆弄。等宋俨明放过了他,容玉的腰部以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容玉额上都是汗水,发丝黏在脖颈间,甚是难受,他眼角流淌着暧昧的粉色,喘息着,抱着胸口上宋俨明的脑袋, “我腰快断了。” 宋俨明歇了片刻,拿了丝帕替他清理了,又抽出他臀下洇湿一片的褥子,与狼藉一片的丝帕团在一起,丢在地上,亲了亲他的唇,低低抱怨着, “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容玉很少听闻宋俨明这般直白的时候,又想起这般样子只有自己才见过,心里亲密感愈盛,只搂住了他的脖子,咬了咬他的鼻尖, “我也想你了。” 他牵着宋俨明的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缱绻地,“你摸摸它,跳的可快了。” 宋俨明爱极了他这副娇软的样子,仿佛怎么亲也亲不够, “玉儿,”他呢喃着,心间的占有欲没有再甚,只有深深埋进他的身子、看着他迷乱地喘息的时候,才能让他心间这种占有欲缓和一点。 下人们搬来了浴桶,宋俨明抱着他踏进去,他们面对面坐着,互相为对方清洗。 “这几日可还习惯?” “挺好的,”容玉拿澡巾给他擦了擦胸膛,“吃好睡好,好像还长了点肉。” “哪里长了,”宋俨明摸了摸他的脸,“胡说。” “长了,怎么偏偏就你不信呢?” 宋俨明笑了,凑近了他的耳畔,“你身子的一分一毫我都清楚,瞒不了我。” “……哼。” 容玉脸一红,便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拿过澡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等容玉换上舒适的小衣,在暖炉边晃干了头发,宋俨明也已经拾掇好自己了,下人将浴桶抬了出去,宋俨明手上托着一个锦盒,从外室走了进来, 容玉疑惑,“这是……” _分节阅读_178 他立刻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咧,连忙打开一瞧,果然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容玉大喜,连腰酸都忘了,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他清点了一下,一分不少,只感激地蹦跶到宋俨明面前,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谢谢侯爷。” 宋俨明有些吃味,“我来的时候都不见你这么开心。” “哪里一样,钱是钱,侯爷是我的命。” “行了,”宋俨明明显被讨好到了,嘴角噙着笑意,将他牵了,吹熄了灯烛,一起上了床。 夜色中,宋俨明揽着他,摸着他柔软的乌发,“这些下人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信得过,你在家中可以肆意些。” “嗯,”容玉点点头,“他们都很好。” “还有,往后出门你定要让王朗郑明跟着,他们功夫不错,不逊大内。” 王朗郑明便是那两个沉默寡言的小厮,容玉惊讶了一下,真人不露相啊,他一边惊讶一边觉得宋俨明有些小题大做, “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用不了这么厉害的。” “听话些!”宋俨明的语气有些严厉,容玉一愣,舔了舔下唇,答应, “好吧,知道了。” 他还是觉得宋俨明对他人身安全有些过分关注了,心间奇怪,只悄声问他,“是不是朝中……” 宋俨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沉默半晌,将容玉的手按在怀里, “玉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的?” 容玉呼吸一滞,他最怕的问题便是这个,他曾与宋俨明约定不要问任何以前的事,如今宋俨明问了出来,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难不成要对他全盘托出么?告诉他,这个世界是有多么的虚晃。 容玉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将这个秘密一辈子深深地埋下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这个身体里醒来,脑中就有这个秘密了……。” 黑夜给了容玉最好的隐藏,若是白日,英明如宋俨明,岂会瞧不出他有所隐瞒,但听见宋俨明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已经闭朝数日了,这些日,京城里突然传出些关于皇子流落民间的风声。” 容玉一惊,“这?” 他心里一股隐隐不安,这个世界偏离的愈发厉害了,他已经失去了先知的能力,只是一个裹挟在其中的参与者。 第77章密辛 黑夜中,二人相拥着,宋俨明感觉得到容玉的不安,他安抚似的亲了亲他柔软的发, “放心,这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大多已经不在了,若是这消息是知情者透露的,一个个排查过去,总会有线索。” 容玉静默片刻,问他,“当年顾夫人……为何会到侯府?” 《宦海》书中对于宋俨明的身世讳莫如深,也没说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当年顾宛难产生下他,便去世了,这世上,除了宫中那位小皇子,就只剩宋俨明这一条皇家血脉了。 宋俨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然, “若无顾夫人,我当年恐怕难存于世。” “顾夫人?” 容玉惊讶,他心思,这顾宛不是他生母么,为何宋俨明会用一个如此尊重但生疏的称呼,又听见宋俨明的声音轻飘飘而来, “我并非顾夫人所生,我的生母乃张皇后。” 张皇后?那个死于非命的张皇后? 容玉震惊极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后,在宋俨明低沉的声调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皇家密辛。 _分节阅读_179 当年,玄宗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朝被势力庞大的外戚赵家推上皇位,做起了傀儡皇帝。 玄宗在潜邸自有发妻,便是宋俨明的生母张皇后,他登基后,在赵家的示意下,又纳赵氏嫡女为妃,自赵女入宫,赵家早就打起了废后的主意,然而赵贵妃三年一直无所出,张皇后又是温厚贤良,赵家找不到任何名义废后。 道元三年,张皇后有孕,消息一出,更不知惊起多少惊涛骇浪,玄宗自要力保妻儿,然而玄宗最终还是未能保住张皇后,在一次元宵节的走水中,张皇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而后玄宗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最终在宋老侯爷宋道远等人的辅佐筹谋下,最终清算了赵家,而玄宗似对张皇后念念不忘,后宫空虚多年依旧没有采选,如今宫中的那小皇子还是玄宗酒后临幸的大宫女所生。 容玉吞了吞口水,“难不成当年张皇后没有葬身火海?” “不,”宋俨明叹了一口气,“母后没有逃脱那场灾难,当时我在腹中已足月,她自火海中诞下我来,幸得顾夫人相救,我才得已存活至今。” 容玉背上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只后怕似得紧紧抱住他,又听见宋俨明道, “顾夫人本是母后身边的女官,后被赐婚于宋老侯爷,顾夫人智勇双全,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她本就担心母后遭人谋算,到母后临盆之际,自请入宫侍奉,可惜最终仍未保得母后性命,只救了我,后将我藏匿于平阳侯府半年,对外宣称有孕,我便这般做了平阳侯的嫡子。” “……赵家怎么不会怀疑?” 宋俨明轻哼一声,“赵家自是有疑问,一则因为母后之死闹得太大,群臣要求彻查纵火一案,他们自是不敢再轻易生事端,二则我已过平阳侯府宗谱记名,皇家子嗣血脉极为慎重,若无入牒绝无继位的可能,所以他们也放松了警惕,直到陛下隐忍筹谋六年,最终连根拔除了赵家,朝堂才得以还复清明。” 容玉听了这么一出原着上没有写明的背景,心间震惊无比,可想想还是有些不对劲, “可,可顾夫人明明没有妊子,怎会难产去世?” 宋俨明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之间的事,陛下与老侯爷都没有提过,只我不明白,陛下年轻时与老侯爷私交甚好,亲如手足,但后来不知怎的,二人间除了朝政之事,竟是没有一点私下往来了。” 容玉不由得回忆起书上的相关情节,许是对情节推动不大,所以作者未详细描述,但容玉作为一名读者也看得出来,宋老侯爷确实在后期突兀地与皇帝疏远了很多,所以容玉自然而然认为是皇帝绿了宋老侯爷才有的宋俨明,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一出。 容玉咬了咬唇,感觉五味陈杂。 宋俨明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 “好了,别多想了,睡吧,明日我有半日的休憩,在家里好好陪陪你。” 这几日下来,二人哪里有这样长久的相伴时光,容玉心底的阴影瞬间扫光, “真的?” “嗯。” 容玉好久没有跟他一起吃饭了,当下期待地捧着宋俨明的脸,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可好久没有下厨了,十道八道都没问题!” 容玉想起来手都开始痒痒了。 宋俨明轻轻一哂,“你随便做,你做的我都爱吃。” “你可真好养。” 容玉再复投入他的怀抱,压抑住心间那股无谓的不安,开始盘算起明日的菜色。 *** 回京的日子里,二人聚少离多,虽不在朝堂,但容玉能感觉得出来朝廷的风起云涌。 皇帝的身子大概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段时间里,宋俨明五日便有三日被召入宫中侍奉在侧,二人名为君臣,实为父子,皇帝再是贵为天子,在这样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容玉心里虽然遗憾宋俨明不能时常陪着他,但明白这样的时候他只能退居二线,索性便将重心放在他的事业筹划上。 已经回京了十数日,也是时候开始着手他的事业了。 这些日他白日都要忙活着四处选址,回到家里又要试制各种菜色,自是忙得很,宋俨明难得在家的时候更没有他休息的时候,只觉得每日精力都是掏空的。 容玉心间奇怪,他虽不是精力过人,但也没有这般易疲的时候,这会儿刚刚吃过饭,他又打了哈欠,感觉很困,只觉得浑身不爽利,想着许是在海岛上的时候太过安逸了,如今回京城一时间适应不了也不一定。 心下缓和一点,等吃了一碗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稍稍解了心头的烦闷后,他不敢再操劳,便躺去了床上歇息。 等一觉醒来,心头的烦恶非但没有半分减少,反而加重了,容玉拍了拍胸口,一点儿都压抑不了那阵涌动的恶心,不由得跑去痰盂处吐了,这才好受了一点。 他让丫鬟打了水过来,沃了毛巾,擦干净了脸来,又喝了点温水,稍稍喘息,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无意间落在小腹上,心头突然咯噔了一下。 有了那个意识之后,他一下午坐立不安,等夕阳挂在天边的时候,容玉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只一个人悄悄溜出小院。 街上车水马龙,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_分节阅读_180 容玉来到一处医馆前,他心里砰砰砰的跳,感觉双腿都是发软的,他不敢走进去,踯躅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那医馆的药童走出来要关门了,他才慌不择路地上前去。 *** 小院内一声怒喝, “立刻去找!” 宋俨明脸色黑沉,面上充满了担忧,王朗赵明二人少有见到侯爷这般动怒的时候,吓得气都不敢出,连忙起身,便要开门去找回容玉来,还没走几步,但见院门吱呀一声,容玉从外面进来了。 宋俨明牙根耸动,面色冰冷,不顾下人在场,当下厉色斥责: “与你交代出门必得带人,你是当做耳边风么!” 容玉浑身一抖,似是没有听清楚,只怔怔地抬头,眼睛的焦点慢慢凝聚,他的嘴唇抿了抿,却是没有说话。 宋俨明一滞,眉头微微一拧,他左右一扫,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宋俨明叹了一口气,当下牵了他的手回房了。 等将门关上,宋俨明发现容玉依旧是那副迷茫的模样,心间虽然还有气,但语气已经是软了几分, “你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别人会担心的么?如今什么时候了,我千交代万交代出门定要带着随从,你怎么偏偏听不进去呢。” 容玉眼眸动了动,“下,下次不会了。” 宋俨明眉头更是紧皱, “你到底怎么了?” 容玉猛地一下扑进了他的怀抱,鼻子猝然一酸, “哥哥……你别骂我了……” 宋俨明心间无奈,只觉得任何原则都没有了,他摸着他的脑袋,无可奈何道, “我这是骂你么,你知不知方才我心里有多焦急,玉儿,就当是为了我,你听话些,成么?” 容玉咬了咬唇,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他只强自憋着,可哪里憋得住,大滴的眼泪立时滚落下来。 宋俨明早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等脖颈间一阵湿意传来,心间一凛,立刻将他脑袋拨了起来, “玉儿?” 容玉摇了摇头,满脸的泪痕,只紧紧抓着宋俨明的衣襟, “你个混蛋,你说的张太医的药呢,都回京多少日了!” 他似乎难以自持,浑身都颤抖起来。 宋俨明猝然一惊,捧起了他的脸,他眼中有着剧烈的波动,眸色黑得可怕,薄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立时打横抱起了容玉,将他放在床边坐稳,慢慢半蹲下去,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却是慢慢地婆娑着他的脸,声音低哑,像是不敢打碎一个梦境, “玉儿……生下来,好不好。” 第78章舍不得 容玉浑身一震,宋俨明何其英明,不肖自己多说,便可以猜到他的异常所为何在,他根本没法在宋俨明那里有一丝隐瞒。 生下来三个字犹如炙铁一般让容玉心惊肉跳,还有一股深深的不可言说的耻感。 他眼眶通红,怔怔地看着宋俨明,可却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夕阳的余晖已经剩下最后一点残红,整间卧房被晕染上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许久以后,宋俨明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慢慢坐在他身边,将羞愧得快要哭泣的容玉揽进怀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 _分节阅读_181 “对不起,玉儿,我不该这样迫你。” 容玉咬着唇,喉头涌起一股浓烈的酸涩,他知道子嗣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的意义,尤其宋俨明这般身居高位的侯爵,然而宋俨明从来没有强迫过他,最多的也不过是方才那一句恳求似的“生下来,好不好”。 可容玉不行,他全然没有任何准备去承当一个孕育生命的角色,这太难以让人承受了,这个事实几乎打碎了他一贯的认知。知道有怀孕的可能性时还有侥幸的心态,然而当他在大夫口中得知他已经怀上宋俨明的孩子的时候,那种震惊与羞耻如同巨浪一下子吞没了他,呼吸不能。 容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对不起……” 他是自私的。 “傻瓜啊,”宋俨明无可奈何地苦笑,“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让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今晚,是我食言了。” 他的声音似远还近,“明日我便会进宫一趟……你在家等我。” 容玉心间一颤,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 第二日宋俨明早早地出门了。 容玉等他走后才起的床,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用了一碗咸粥后,便只是坐在窗口那里发呆。 被日头晒得斑驳的树影从长缩到短,又从短慢慢地延长。 等午时过后,院门开了,宋俨明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门口进了来,容玉如同被蜂蛰了一般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立刻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然而宋俨明并没有直接过来找他,容玉期待着他进来,又怕他进来,这种矛盾让他心里乱的很。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房门才有动静传来,容玉悚然一惊,却是厨房嬷嬷的声音, “主子,是我。” 容玉长长松了一口气,起床开了门,只见那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汁,散发着药物的苦味,容玉心间已经明白了什么,还是喃喃着问她, “这是……” “这是侯爷让老奴熬的药,说是给主子用的。” 容玉嘴唇一抖,面色有些不自然, “你先放着吧。” “是。” 嬷嬷干脆利索,放下了药碗,便低着头准备退了出去,容玉又叫住了她,他咽了咽口水, “侯爷呢?” “回主子,侯爷回来后一直在书房待着。” “……哦。” 门被嬷嬷轻轻带上了,容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往桌子处走近了几步。 黑亮的药汁平静地蛰伏着,倒影出他一张不知所措的脸。 容玉咬着牙,喝吧,喝下去了便什么后顾之忧也没有了,他本就是一个不会怀孕的双儿,若不是那群猴子作祟,他根本就不会有孩子。 这只是命运拿他开了一个玩笑罢了。 他再次鼓起勇气,端起药碗,准备一口气喝下去。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宋俨明那双带着希冀的眼睛。 “生下来,好不好?” 容玉甩了甩脑袋,咬着牙,那碗药已经在唇边了,可就是怎么的也喝不下去。 他尝试了无数次,可仍是却在最后功亏一篑,绝望之下,一个念头突然穿过脑海, 这是宋俨明的孩子啊,你哪里舍得。 那一瞬间,容玉手一软,药碗从手上跌了下去,沉闷地发出了一道短短的声响,很快洇湿一大片地毯,房间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_分节阅读_182 容玉泪流满面,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慢慢地蹲了下来,他难以面对这样矫情的自己。 他双肩抖动着,却哭不出一声来,只任随泪水狼藉地流着。 半晌,他擦干净了眼泪,猝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书房的门口紧紧闭着,侍卫也已经被宋俨明遣走了,那重新刷了清漆的房门显得冷冷清清。 容玉喉头哽了哽,在门口站了许久,直至眼眶的肿胀热意渐渐散去,他缓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房内的人显然有些惊讶,立刻将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不过还是被容玉看到了——一个牙白的酒瓶。 容玉眸色暗了暗。 若不是特定场合,宋俨明从来不喝酒,容玉悄声叹息,目光又落在宋俨明的脸上,宋俨明颇有几分不自然,他将酒瓶随手放在一边,向容玉走了过去。 “你得好好歇息,怎么在这儿?” 宋俨明将一旁的披风拿了过去,替容玉穿上,但声音难掩暗哑。 容玉知道,宋俨明以为他喝下落子药了。 宋俨明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的松青香,有种奇异的微醺的感觉,容玉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干嘛喝酒?” 宋俨明低了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悉心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旋即理了理他面上的碎发,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走吧,我让嬷嬷熬了补粥,走,我陪你去喝点。” 容玉却是紧紧地拉住了他,不让他走, “我……我没有喝药。” 宋俨明瞳仁微微一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容玉,半晌,才哑声道, “玉儿,昨夜,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允过你,要给你自由,也不会让你做不愿做的事……你,你不必如此。” “可你想要。” 宋俨明苦笑,他自然想要,天知道当他听见容玉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后的那种欣喜若狂,可惜,人总有遗憾,他决不允许自己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情,本来他要亲自给他送药的,可最后,他还是难以面对容玉喝下那一碗药,这个孩子是他的,也是他的,他忍不了那种心碎。 只抚触着他的眉眼,“我更想要快乐的你。” 会快乐么,容玉想。 是因为宋俨明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刚才他才没有喝下那碗药么。 容玉突然想起了那份舍不得的心情,他想,宋俨明是他两辈子最重要的人啊,他们从相厌到相爱,一路以来经历了那般多,对方的重要性早就超过了自己。 两辈子,他都有着严重的心理洁癖,讨厌着任何的肢体接触,可是他却喜欢宋俨明的触碰,亲吻,以及做*爱。 只因为他是宋俨明啊。 肚子里的,是宋俨明的孩子,他怎么舍得。 容玉凄惨地笑了笑,原来,是他舍不得。 “我舍不得,” 他紧紧地抓着衣角, “你的孩子,我……我真的舍不得……” 容玉又难堪,又自厌,又有终于说出口的畅快,矛盾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内心,叫他无法自控地流泪。 身上一紧,他已经被紧紧地包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第79章风波 春末夏初,梅雨季节。 _分节阅读_183 窗外的小雨正细细地打着芭蕉,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院子里栽种的桂花与月季愈发鲜活了,嫩芽开始染上青翠,在雨水的润泽下,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容玉穿着一件月白的薄薄绸衫子,慵懒地躺在藤制摇椅上前后晃动着,他没有束发,只任随一头乌发披散着,他本就生得明艳俊美,这般情态看上了更是多了几分靡丽,叫人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此刻,他的一只手正搭在隐隐凸起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他睫羽低垂,看不清里面的神色,半晌,只叹了口气,将手移胸口上,把上方的话本给丢在一旁的矮凳上,矮凳上还放着一盅花胶鸡汤,鸡汤底下用一具精巧的小炉子煨着,散发着让人暖心的香味。 门口吱呀一声,进来了一个面善的婆子,婆子本是进来收拾碗盅的,但显然那盅鸡汤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她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担忧, “公子,这花胶鸡汤恰是火候,多多少少喝些,若等久一些,肉该老了。” 一听那鸡汤二字,容玉顿时有了恶心之感,不由抚了抚胸口, “劳烦嬷嬷先给我拿两粒酸梅吧。” 婆子面上带着几丝为难,“公子,你今日吃太多酸梅了,这酸梅虽能压制反呕,然而太伤胃腑,侯爷交代了……不宜多吃。” “可我真的吃不下。” “这……” 婆子无可奈何,却听身后一声低沉柔和的声音传来, “去拿颗酸梅来吧。” 二人齐齐回头一看,是宋俨明回来了,他还穿着官服,繁复的绛红色官袍衬托的他很是贵重英挺,他挥了挥手,让婆子先行退下去。 宋俨明打量着容玉,见他亦是眉目含笑看着自己,心间爱极,浑身的疲累尽去,顺手在几架上拿了条小毯子,给他盖上膝上,容玉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脑袋深深埋进去, “不是叫你别焦急赶回来么?你也得回侯府那个家做做样子吧。” 宋俨明摸着他的头发,“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容玉心间一暖,心道自己何尝不是,然他没有说出来,只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二人温情脉脉,只觉得岁月无比平和,只愿这般心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永无波澜。 “侯爷,老奴进来了。” 门口吱呀一声,婆子正垂手敛眉地拿了一小罐的酸梅进来,容玉欢喜地坐了起来,却被宋俨明接了过去。 “待会儿吃,先把鸡汤喝了。” 容玉看着一脸肃严的宋俨明,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汤碗,闭上了眼睛,狠狠喝了半碗,宋俨明又给他喂了两块嫩一点的肉,这花胶鸡的火候恰好,味道虽不及容玉自己做的,但也不差,只容玉这段时日着实胃口不佳,等宋俨明再送到他嘴边,怎么也不肯开口了,只抢过一旁的罐子,拿颗酸梅压下愈发翻涌的呕意,这才缓了一口气, “妈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宋俨明心怜,将剩余的鸡汤又重新放入温炉里面,摸着他的脸, “苦了你了。” 容玉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婆子说过了三个月便会好受一点,我怎么觉得这日子无穷无尽啊。” 宋俨明捻了捻他的衣领, “我已经让张太医开了些方子,正在厨房熬着,等会儿你喝了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希望吧。” 容玉想起了那些汤汤水水不免头痛。 他摆弄着宋俨明的蟒带,突然想起今日在街边听到的捕风捉影的传闻,便瞧了瞧他, “听说,陛下给你赐了好几个美人,是不是啊?” 宋俨明心下叹息,却是促狭地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吃醋了?” “比我好看么?” 宋俨明佯作思考,“听说有位是西域一等一的美人,等会儿回侯府看看去。” “美得你!”容玉揉捏着他的脸,将那张英俊端方的脸弄得微微变形,“你知道你脸上写的什么么?” _分节阅读_184 “什么?” “容玉所有,他人勿近。” 宋俨明不由笑出声,心间柔情,只低头去亲他软嫩的脸颊, “我自然是你的,别的,我一概不碰,也不想碰。” “真的?” 容玉不怀好意支起一只腿来,如玉珠般泛着光泽的白嫩趾尖划在宋俨明的蟒绣腰带上,轻轻勾了勾,又往下,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 宋俨明眸色一震,“你——” 声音顿时沙哑了几分,“你这时候惹我作甚么……” 点到即止,容玉笑着正待收回脚,玉足却被抓住紧紧握在手心里,容玉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的炙热。 “好了好了,我错了。” 容玉甚是识相,立刻讨饶。 然而那只纤细白嫩的足却被置在唇边轻轻吻着,宋俨明的眉眼似笑非笑,只斜睨着他,容玉哪里见过他这般轻浮孟浪的时候,只想将脚抽回来,怎奈挣脱不开,他紧紧抓着椅靠,咬着唇,半晌却是哎哟一声,他脸登时红了起来, “你——” 他怎能,怎能……容玉只觉耳尖都烧起来了,再难僵持,只颤着声儿, “好、好哥哥……饶了我……” 宋俨明自不敢太过,放开了他,却是堵住了他的唇,容玉心跳的很快,然没有再抗拒,只揽住了他的脖子,承受着这有些急躁的吻。 窗外,雨依旧下着,宋俨明喘息着, “别招惹我了,还嫌我这段时日忍得不够辛苦么?” 容玉贴着他的脸,眼角带着湿意,“我错啦。” 宋俨明见他乖巧,心间早已爱极,只咬住他早已红肿的唇,轻轻啄吻着。 二人耳鬓厮磨,再觉得亲昵不过。 饶是宋俨明什么不说,然而看见皇帝那给宋俨明安排美姬的架势,容玉也猜到了几分, “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宋俨明眸色一动,只亲了亲他的唇,安抚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容玉心间泛起淡淡的不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强作笑脸, “我知道。” 此后又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那些皇帝赏赐的美姬宋俨明也没有退回去,只收在平阳侯府的后院养着,皇帝身体略有好转,等十五驱傩大典过后,又复前殿议政,一切似乎平静下来了。 许是宋俨明将容玉保护得太好,他几乎没有感受到朝廷的风波诡谲,也全然低估了他跟宋俨明在一起的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那天夜里,宋俨明侍召入宫,容玉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早已习惯了宋俨明待在身边的安稳,此刻却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雕刻着如意花团的床顶失眠。 起风了。 容玉可以听见大风摇晃着树枝的沙沙声,顷刻间,月亮隐入云中,四处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容玉怕黑,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间愈发有些发毛,便起了床,找了火折子,想点一盏灯陪着。 正摸索着,耳边突然一道沉闷的扑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寝房外的地上,旋即,一声痛苦的呜咽只猝然一现,便立时湮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容玉心间惊骇,连忙撇下了火折子,赤着足躲到了床底下。 “什么人!” 但听见一声呼喝,伴随着刀枪交接的刺耳声响,刷刷刷的衣角声渐起,杂乱的脚步声错陈,杀伐声更重。 容玉心都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只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虽他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一帆风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杀身危险,小腹一紧,似有几分抽痛,容玉连忙安抚地摸了摸。 _分节阅读_185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门口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匆匆进来, “公子,公子!” 容玉认出了这声音,是一向照顾他起居的婆子,心里一松,从床底爬了出来,那婆子见他无事,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扶着容玉站了起来。 容玉不顾整理,直接问,“外面怎么回事?” “有贼人上门。” 婆子倒也平静,不似一般妇人,容玉看了她两眼,径直推门出去,婆子焦急的声音传来, “公子,外面血气重!莫要看!” 然而容玉已经站在门口了,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不大的院子里挤挤挨挨站了十几个黑色劲装男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具尸体,血流了一地,墙头上还有不少人在巡逻,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模样。 容玉只知道自己的小院有王朗郑明二人的守护,怎会想到,竟有二三十人在他身边护卫着。 又见其间一个带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正半跪着检视死尸的身体,似乎在确认死者身份,待看清那张面具,容玉一惊, 是风鸣! 自打他跟宋俨明表明心意,风鸣早就不跟着他了,如今再复看见,自不是监视他的。 容玉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心间愈发一阵凉意,想来,皇帝对于他的存在,远远不像宋俨明口中的那般风轻云淡。 怪道乎宋俨明时时与他强调出入必得跟着人,竟是这般! 正怔忡间,地上的死尸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原本挤挤挨挨的沾了二十多人的地方已经空了许多。 风鸣持剑走了过来,朝着容玉轻轻躬身, “惊扰了公子。” “这些人是不是……宫里的?” 风鸣的脸上带着面具,所以容玉全然瞧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是平静的, “公子暂且回房歇息,若有疑问待侯爷回来再问也不迟。” 容玉心间虽早知道问题的答案,却也想从风鸣口中多得到一些讯息,然风鸣这种人自不会多话,容玉心间焦虑,却也只能作罢,随他去了。 顷刻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容玉,院中连血迹都被弄干净了,无人发现这儿发生过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 婆子轻轻上前了来,温声道,“公子,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容玉瞧着婆子的模样,心思,这婆子这般淡定,自不是一般的妇人,想必连她都是个中好手——宋俨明究竟派了多少人来暗中护他。 念此,他手脚发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却怎么的也睡不好,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迷蒙间,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天地,目之所及,除了迷雾,便无其他,容玉心间慌乱,四处找寻着,然一个人都没有,鬼使神差之下低头一看,微微凸起的小腹却是平坦一片,洁白的衣摆处竟是浸透一层血红出来,他双手颤颤, “孩子……宋俨明……” 可喉咙像是堵了棉花一般发不了任何的声音,迷雾突然散去,容玉只觉得脚下坎坷,往下一瞧,自己正踩在那血肉模糊的死尸中间,他一声尖叫,醒转过来,却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抱住, “玉儿!” 是宋俨明,容玉心头一松,喘息着,这才发现脊背上生出了一层汗。 他涣散的瞳仁渐渐有了光彩,目光落在宋俨明身上,对方双眉微微蹙着,里面有着担忧爱怜,容玉紧紧地抱住了他, “……陛下要除了我对不对?” 宋俨明喉结上下翻动,眼中沉郁一片, “别怕,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第80章父子君臣 _分节阅读_186 容玉心间凄凉,自己本应该猜到这一切。 皇帝怎么会容许自己倚重的皇子、一国最为亲贵的侯爵如此行径,不说专宠一人,他的身份还是父亲宋老侯爷宋道远的侍伎,名不正言不顺,比娶一个妓子当侯府夫人更耸人听闻。 ——扛天下大任者必须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阴翳,玄宗早打算将天下托付宋俨明,自是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这一切,自己本该早已明白的,他这样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怎会让自己步步沦陷至此? 然如今说这话已是晚矣,容玉看着宋俨明那张刻在心间的脸,心潮涌动,心碎如斯,不知何时起,他笑便会随他笑,他难过也会跟着难过,他占了自己的身体,更是占有自己那一颗心,如今,他早已情根深种,怎舍得放弃他。 舍不得, 死也舍不得。 喉头一酸,只觉得摆在二人前面的情路千难万难,风雨如晦,但那又如何,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只紧紧抱住宋俨明劲瘦的腰肢,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你是我的。” “宋俨明,你是我的。” *** 祁阳宫殿内,全数的宫人都被赶到殿外,数十个太监宫女齐齐跪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一声。 砰的一声碎裂声传来,众人更是浑身一抖,不一会儿,宫门一开,是陛下身边倚重的喜公公匆匆忙忙出来了,他挥着拂尘,尖利的嗓子急急道: “全部退出去!退出去!” 喜公公头脸皆是茶叶沫子,衣襟已湿了大半,面上更是带了慌张惊恐,众人唬得不轻。喜公公向来深受圣眷,从无这般狼狈的时候,宫人们畏怕,立时诺了一声,便尽数往殿门外退去。 喜公公这才有间隙拿袖子擦了擦头脸,吞了吞口水,往紧闭的内门看了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退出去了,将殿门锁上,守在门口。 殿内,龙涎香淡淡环绕,地毯上已是狼藉一片。 宋俨明跪在地上,眉目阴郁,他头上湿漉漉的,亦是沾着茶叶,额上还有一道新伤口,正隐隐流血,显然是身边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的茶杯所致。 玄宗咬着牙根,双目红赤,此刻他正靠着龙椅喘息着,双手紧紧掐进椅柱,显是怒不可遏。 若是朝臣见到这样的画面难免惊掉大牙。 ——一向深受圣眷的平阳侯如何会使得陛下如此生气? “好你个‘丹阳学士’,可算是小瞧你了!多少人巴巴求着朕给林家女指婚,连楚王,朕的亲弟弟,朕都给回绝了,偏你还拂逆朕!朕竟不知你还是个痴情种!” 宋俨明喉结一动,跪俯下去,“请陛下收回圣旨。” 玄宗心间暴怒,疾行几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把剑来,拔除剑鞘,扛在他脖颈上, “你以为朕倚重你!你便连廉耻二字都不懂写了么!好!好!朕今日便替天下了结了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畜生!” 剑身颤抖,然对方却岿然不动,似是存了死志,玄宗急怒攻心,眼前一黑,地上郎当一声,人随着剑倒伏下去,宋俨明大惊,连忙起来扶住,将玄宗搀扶至龙椅上。 “陛下……” 半晌,玄宗幽然醒转,目及宋俨明眼中的担忧,他长长叹息一口气,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父亲,他像每一个民间父亲对待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儿子一般,空抚着他额上的那道伤口, “朕生平最遗憾的三件事,一则护不了你的母后,二则让你脱了玉牒,三则……” 他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往下说,只悲怆道, “重瑞才三岁,主少国疑,朕如何放心的了将这天下交付于他,当初赵家党羽覆灭,朕便发誓不让我朝重蹈覆辙,尤其这些时日的病榻缠绵,你知道朕在想什么!” “陛下!” 宋俨明阻了他的话,嘴唇深深抿着,黑亮的瞳仁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半晌才道, “悟以往之不谏,事届已过去,已成定局……陛下不用徒劳了。” 玄宗盯着他半晌,旋即扬天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丹阳学士’,机敏通惠,朕竟事事瞒不了你。” 有谁会知道,京中流传的民间皇子的传闻竟是座上堂堂的一国皇帝所为呢,自宋俨明十六岁冠礼,玄宗暗中便将专司密报的神机营交由他,没成想,历经十年的经营,竟连帝皇的手段也瞒不过他。 _分节阅读_187 玄宗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心间隐秘的落寞更是翻涌上来,直教一代杀伐决断的帝王灼肝烧肠。 他此生有三子,大皇子早夭,存活于世的便只有宋俨明与那三岁的小皇子,小皇子资质平平,性子随了他的母亲一般怯懦,绝非继承大统的理想人选,若当年没有那场赵家之难,如今他岂能有这样纠结反复的时候。 他岂不知让宋俨明继承大统犹如登天,帝王之基,在于名正言顺,然而忍不住心魇,尤其午夜梦回,看见那国子监里四岁便与五经博士论经说书的侯府世子,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骄傲地呐喊, 这是朕的孩子。 机敏聪慧,颖悟绝伦,世间无双。 然而,作为帝皇,他什么都不能说,只在赵家党羽的阴霾下,隐忍筹谋,步步为营,最终拔除这荼毒十数年的朝廷祸害。 而随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他们注定了是君臣,也只能是君臣。但即便是臣,他也是托孤之臣,这天下,没有比放在他手上更令他安心。 为大任者,寡情为重,寡情才能通透,才能没有弱点,才能守得了这片江山。 念此,玄宗更是咬牙切齿, “你当初是怎么应允朕的!” 宋俨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又直直挺立着肩背,目中坚毅, “我为人臣,自当尽瘁事国,死而后已,这句话,臣以前这般说,往后亦绝对尊崇,但我也为人夫,亦为人父,妻儿不能保全,枉为人哉!” “他怎能配得上做你的妻!孩子……也可以生很多。” 宋俨明双目沉痛,“父皇!” 玄宗震惊,这一声父皇让他再难摆出君威架子,宋俨明从未叫过他一声父皇,平日里,只尊称陛下,纵然玄宗待他再是亲厚,他也是克己复礼,从不会逾越了本分,而今时今地,这一声父皇来得这般突然,竟为了一个名义父亲的侍伎! “孩儿定当以性命守护这片江山,只那个人……我视之如命,万万不能舍弃,孩儿就这一件事拂逆你,求父皇成全!” 玄宗老泪纵横,摇头叹息,“为了那样一个人……为了那样一个人……” 宋俨明心间酸涩,隔了许久,才自嘲道, “孩儿怎不知此路千辛万苦,艰难无比,但若事事像父皇说得这般轻松,父皇又何须落到如今子息单薄的地步。” 他直视着玄宗,眼中沉痛,“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还忘不了顾夫人,不是么?” 最隐秘的区域被这般戳开,玄宗眼中狞光一现,旋即又化无乌有,最后只融为嘴边的一丝苦笑,那苦笑渐渐扩大,衰老的帝皇仰天长笑,整座祁阳宫殿似乎随着这笑声震颤起来。 宋俨明不语,只垂眼跪着,双手郑重摊平,叩伏于地。 “望父皇成全。” 第81章进宫 月色清冷,夜里无风。 一辆马车从宫门中嘚嘚驾出,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很快,又顺着一条不起眼的岔道拐了进去。 等马车停在一处小院前,子时的更声堪堪遥从远处传来。 布帘一掀,宋俨明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他面色平静,已换上了新的衣裳,原来的狼藉已经收拾差不多,不过,额上的伤口自还是隐隐泛着血迹。 小院子早就留了门,轻轻吱呀一声,宋俨明走了进去,蓦地一抬头,他平静的面目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唇边渐渐泛起了笑意,似三月春风,轻抚大地。 在院子的另一端,一身素净的容玉在对他轻轻地笑。 此时虽是近夏,但夜里自有凉意,那人仅穿着一身薄薄的衫子,也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宋俨明心间仿佛有羽毛拂过,酥酥的,麻麻的,还有一点水一样的柔和,叫他开不了口说一句责备的话。 他径直走了过去,将他的披风拢紧了一些,才低声道, “怎地等了这么迟?” 容玉不言,只伸手抚着他的脸,当目光落在那小小的一片伤口上的时候,容玉的目光才动了动,更是柔和地揽住了他的脖子,踮着脚在他的唇上印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等着你呢,睡不着。” _分节阅读_188 他既不问宋俨明伤口怎么来的,也没问今日他在休沐日入宫作甚么去的。 他只一把握住了宋俨明暖和的手,二人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携手入了寝房。 宋俨明除了外袍,叫了热水进来,容玉却不让他来,亲自给他沃了热毛巾,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拭着,伺候着他,他从来没有这般伺候过人,平日里倒是宋俨明伺候他的多,然此刻,容玉却是很认真,如同一位贤惠端庄的妻子一般,亲手给他洁了手脸。又悉心为他散了发,用角梳为他轻轻梳顺了,这才揽过他一起上了床。 宋俨明伸手进他的衣襟,摸着他微微凸起的小腹。 “还难受么?” “不会,”容玉抱着他的腰,在他的肩侧找了一处舒适的地方窝着, “张太医的药很好,我今晚多吃了一碗肉粥。” 又道,“你拿出来,别这么摸,不舒服。” 宋俨明将手从他小腹上移开,微微一哂, “听太医说,再过一个人,孩子便会在肚子里动了。” “真的么?”容玉没有经验,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被吓一跳,只皱了皱眉, “感觉好奇怪哦,里面真的有一个小孩。” 宋俨明笑了笑,低下头,细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又嫌着不够,抬手细细描摹着他的脸。 “玉儿……” “干嘛。” “给我亲一亲。” “好呀,我也想。” 容玉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不由得宋俨明再开口,早就一把拉下他的脖子堵住了宋俨明的薄唇,慢慢将他那严肃端正的样子打破,直至染上属于他一个人独享的□□。 每个人大概从一生下来都在找属于自己的归属,但人海苍茫,何其容易,所幸,他们找到了,并拥有了。 容玉轻轻咬着宋俨明的唇,闭上了眼睛,突如其来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份喜悦简直要让他错乱了。 宋俨明避开他的小腹,将他纤细柔软的身子揉进了自己的身体,心间的满涨难以再盛。 “玉儿,我们一辈子不分离。” “嗯。” *** 玄宗的身子虽对外宣称已然大愈,但近臣们都明显感觉到了陛下愈发衰弱的精神,近来朝政动作频频,明要变天了。 自玄宗拔除赵家党羽,三公权柄式微,内阁也几如虚设,天家高度集权,等驱傩大典过后,玄宗破天荒重新启用内阁,林太傅任内阁首辅,宋俨明自中书令划至内阁,任参知大学士,京中官员动的动,留的留,一个月内,内廷竟出了百余敕命。 再过一月,玄宗独子重瑞封太子,昭告天下,不多久,太子生母徐妃暴毙宫中,追封仁孝皇后。 容玉只在街知巷闻中听闻只言片语,却也知道这背后一桩桩一件件的血腥。 主少国疑,留子去母自是堤防外戚干政的常规手段,容玉心里也明白这手段的合理性,但心间仍是不可自拔地泛着凉意,这位未来皇帝的生母,因为皇帝酒后的眷顾,诞下了唯一一个合法继承人,这虽然让她的身份一朝晋升,但也成为了她的一道催命符。 也不知皇帝下达命令的那一刻,有没有一丝心软。 容玉看着窗外被风刮得摇曳的树枝,叹了一口气。 他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所有前期的难受似乎一下子过去了,如今他好吃好睡。也开始渐渐适应了自己怀有一个生命的事实,甚至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偷偷猜想,这是男的,还是女的,或者说如同他自己一般,是个双儿? 容玉摸了摸鼓起的肚皮,许是身体里激素作祟的缘故,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很奇妙的憧憬。 宋俨明已经连续在宫中三天三夜了,他时不时有信笺让人带出来,上面没有说什么,只让他一切安心,容玉知道,皇帝快要不行了。 按照容玉对书中的记忆,这时候的皇帝已是强弩之末。 他对皇帝没有多少感情,只因为他是宋俨明的生父,所以难免心间替他难过,而且,皇帝之死也是天下大乱的一个契机,至此,北安朝开始了数年的动乱。 容玉心间的不安再度泛起,可他如今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腹中胎儿的诞生。 等午后,他没有等来宋俨明,却是等来了一道圣旨,命他速速进宫面圣。 _分节阅读_189 容玉心间不安,不知道玄宗此刻要找他作甚么,那宣读圣旨的公公看出了容玉的忧虑,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上方的容玉亲启四字遒劲隽永,自有风骨。 容玉何其熟悉宋俨明的字,当下便将信拆了,只几个字,“安心进宫。” 容玉心想,恐怕皇帝真的是不行了。 当即进屋换了套稍稍正式的衣裳,便随着那太监入宫了。 第82章兄弟 容玉第一次见到这样真实的皇家内苑,殿宇亭阁巍然屹立,雕龙画栋不胜华美。上一世,他也去过不少帝城,但与那些已成为旅游景点的地方透出来的气息不同,这安阳宫殿多了令人不安的迫人的王权气息。 宫人们行色匆匆,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每个人连呼吸都是谨慎的,等穿过重重宫闱,容玉终于来到了玄宗的寝宫。 寝宫的大殿外,乌压压地跪了数百号人,每个人脸上都带了愁容,有些人甚至嘤嘤哭泣,不知真心假意。 容玉吞了吞口水,心间更是笃定了来时的猜测。 带他来的公公只让他在原地稍待片刻,便去了殿内,不一会儿,一位面容哀戚的老太监持着拂尘向他走了过来, “是容玉公子?” 容玉称是。 那老太监擦了擦眼角,恭恭敬敬道,“公子随我进去吧。” 容玉点了点头,随着老太监的脚步来到寝殿。 帝皇起居的祁阳殿内静悄悄的,容玉刚进殿门,那老太监便退下去了。 屋里安静一片,轻烟缭绕,有着暖香。他还没打量一会儿,便听见微微响动自里传来,眼前的金黄纱幔隐约一道人影出来,等起开,宋俨明沉重的面容现在眼前,他目下青黑,嘴唇起了死皮,看见容玉来了眼前多了一丝亮色,但什么话也没说,只上前将他的手牵了,然后撩开纱幔往里面走去。 里面的温度更是高了几分,兽首铜炉里的金骨碳发着红光,铜炉旁是一张明黄色的大床,大床的纱织床幔已放下,容玉朦朦胧胧地可以看见一个人躺在里面,他知道,那便是北安朝的主人,宋俨明的生父,玄宗。 此刻他正安静地躺着,像是睡过去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直挺挺地跪在床前,他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衣袍,面目稚气,他显然是跪得疲累,眉宇间一股倦色,却仍是挺直了背跪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容玉拿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宋俨明,宋俨明轻轻摇了摇头,为他引到一旁的官帽椅示意他坐下,旋即,又回去半俯着身子与那太子说了什么,太子眼睛一亮,面上带了些许解脱的神情,很快站了起来。 容玉亦是站了起来,朝他微微颔首,一边打量着这个宋俨明未来要辅佐的少年天子仁宗,中,这仁宗一辈子没有什么大作为,但好在也不是一个昏君,唯一的贡献是生了一个明君,将北安朝的国运推至巅峰。 仁宗一朝能臣辈出,倒是显得这皇帝有几分弱势,君弱臣强本不是一件好事,但仁宗一生却是顺遂善终,这得益于日后宋俨明重建的内阁,内阁分三司六部,相互牵制,相互均衡,自仁宗朝开始,这内阁也成为了日后北安朝最高的幕僚和决策机构。 太子跪了半日,腿脚已经麻木,却也礼貌地与容玉致了礼,便由着宋俨明带去外殿歇息,吃些果子茶水等物。 等宋俨明安置好太子进来,看见容玉正呆呆地看着龙床,这本是大不敬之举,然而宋俨明知晓他内心根本没有什么尊卑上下,也便没提醒他,只近身过去悄声问他累不累,饿不饿。 容玉摇了摇头,将他拉了下来,抚着他疲倦的面容。 他这三日估计都没有怎么睡,脸上憔悴得很。 宋俨明怕他多想,只凑到容玉耳边先给他定心,“别怕,陛下……只想见见你。” 其实容玉差不多知道皇帝大抵已接受了他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宋俨明是怎么说得动的,他抿了抿嘴,轻轻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 一晃半日过去,玄宗仍未醒来,容玉怀着六个月的身孕,久坐不得,自然是辛苦得很,但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等着。 宋俨明余光瞥见了,悄声过来,不轻不重地给他揉捏着腰肢酸软处。 容玉心里一酸,只轻声道:“我不累,你且歇着片刻,不用管我。” 宋俨明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中断揉捏,容玉叹了口气,二人心有灵犀,情愫脉脉,自不在话下。 喜公公走了进来,与宋俨明耳语了几句,宋俨明点了点头,便让他下去了,与容玉道, “我携太子去钦天殿一趟,陛下若有动静,喜公公便在门外候着,通传一声便可。” 容玉点了点头,“你去吧。” 等二人退了出去,容玉稍稍动了动酸软的腰肢,心思,也不知玄宗什么时候醒过来,更不知到时候会跟他说什么,或者只是临终前想瞧瞧魅惑他儿子的人长什么模样吧。 容玉苦笑一下,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宋俨明在宫中三日,他在家中亦是歇息不好,此刻在这儿坐了大半日,更是疲累的紧,他换了姿势,眼皮却是愈发重了起来。 _分节阅读_190 容玉生怕在这殿内睡着,便立刻起身,悄声走到外殿,踱着步,想稍稍减缓一些自己的困意, 等他撩开纱幔回到内殿,却是发现龙床上的床幔微微颤动着,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似乎坐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像是梦魇一般, “宛儿?” 容玉心里一紧,“陛下?” 随着这一声陛下,床帐被用力扯开,一个两鬓斑白、面有威严的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双目瞪大,嘴唇张了张,举起了颤颤的手来, “宛……宛儿……” 容玉想回身去叫了人来,玄宗却是立时掀开被褥,仓皇下床了来,容玉竟不知濒临死亡之人竟如此迅速,他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上前了来,双目红赤,鹰爪似得大掌抓住他的手腕,扯到了跟前, “宛儿,朕找得你好苦!” 容玉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骇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旋即,耳边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陛下!” 宋俨明早在入门时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心间咯噔一声,连忙上前来扶住了玄宗, “陛下,他并不是顾夫人!” 玄宗像是被一声惊雷击中一般,浑身一僵,烈焰般灼烧的瞳仁渐渐清明过来,他犹自死死地盯着容玉,上下打量着,似乎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一般,牙根耸立,眼中更如惊涛骇浪, “你是哪里人?” 宋俨明眼中晦涩不定,喉结翻滚着, “陛下,他是容玉。” “你回答朕!” 玄宗对宋俨明的话充耳不闻一般,只死死地盯着容玉,容玉看了看宋俨明,又看了看玄宗,吞了吞口水,他心间不安感愈盛,只强作镇定。 “楚州……我乃楚州人士。” “生辰几何?” “我是孤儿,十九年前被楚州容家收养,生辰不详。” 玄宗喃喃自语,“十九年前……楚州……” 世间绝无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除非……他手掌猛然收紧, “你左股是不是有一寸左右的绯色胎记?” “你怎么知道?” 这话回得大不敬,然而容玉已经管不了太多了。 他身上确实有一块胎记,那地方**,房事间流连之际,宋俨明常常一边亲一边逗他说是红梅落雪玉,容玉痛得满脸冷汗,心间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不由看了一眼宋俨明,对方眼中亦是一片震惊。 却见玄宗突然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宛儿……呵……宛儿……” 他放开了容玉的手腕,跌跌撞撞几步,当下喉咙咯咯作响,竟呕出一口血来, 宋俨明大惊,连忙扶住玄宗,一边回头交代容玉, “快去请太医!” 容玉惊魂未定,却也立时去门口请了喜公公去喊太医来。 片刻功夫,五六位太医鱼贯而入,匆匆跪俯在龙床前替皇帝诊脉走针。 容玉心间砰砰砰地跳,脸色苍白极了,他后退几步,扶住了一旁的椅把手,努力压制下心头不安的想法,他抬了头,朝着龙床方向望去,却碰上宋俨明的目光,却见他目光一痛,移开了。 容玉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心脏更是跳动得极快,腹中胎儿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动了动,容玉不由得拿手轻轻安抚他。 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太医们终于纷纷退了下去。 屋内仅剩下喜公公与他们三人。 _分节阅读_191 玄宗嘴唇发白,脸色比方才更加不好,但他神志却是异常清明,慢慢坐了起来,宋俨明扶着他,哑声道, “陛下可要喝水?” 玄宗无力摆了摆手,淡淡道,“传执笔太监来。” 这一声却是让宋俨明的瞳仁骤然紧缩,“陛下!” “传!”玄宗一声冷喝! 喜公公登时下去了,宋俨明双手紧握,即便容玉离他是那样远,也看出来了他的颤抖, 宋俨明乃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之人,容玉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心里更是如坠冰窟,周身冰冷。 执笔太监很快上来了,他跪在龙床前,有旁人送上笔墨纸砚, 玄宗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嘶哑着嗓子道, “封楚州容玉广安王,赐蜀地,封万户,即日前往。” “陛下!” 宋俨明急切阻止,登时跪俯下身,声音沉重凄绝, “求陛下收回圣旨!” “写!” 饶是玄宗几近油尽灯枯,此时的声音依旧洪亮,甚至带上了厉色。 执笔太监哪里见过这般态势,手上一抖,险些将浓墨玷污圣旨,连忙下笔,一旁的喜公公见他拟好圣旨,便连忙拿了给玄宗过目。 玄宗匆匆扫了一眼,闭了闭眼睛, “掌印。” 喜公公正要退下,可拿着圣旨的手却被宋俨明紧紧控住,动弹不得。 喜公公宦海多年,哪里见得宋俨明这样疯魔的时候,竟一时呆滞,不知如何是好。 容玉站在局外,却深陷局中,他闭上了眼睛,紧紧咬住了下唇。 最终还是玄宗让了步,他亲自从宋俨明手中拿过了那道还未掌印的圣旨,目中倦意一片, “退下吧。” 喜公公极有眼色,连忙招呼着殿内众人下去了。 殿内,安静无比。 玄宗看着跪在床前的宋俨明,又瞧了瞧容玉, “过来。” 容玉身子一颤,提着脚走了过去,短短五六米的距离,可容玉却似走在千山万水上面。 等他跪在龙床前,玄宗缓缓开口, “你乃朝元六年正月十五所生,那日月圆,朕很欢喜。” 玄宗眉目平和,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父亲,他看着宋俨明,轻声道, “明儿,朕从未告诉过你,你还有一个弟弟。” 第83章激变 撕裂、激痛、羞耻、惶急、愤恨、恐惧…… 没有一天如此割裂过自己。 也没有一天的日子坏得这般彻底。 _分节阅读_192 容玉不知道那天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到最后,他几乎没有任何感知,灵魂好像已经抽离了肉身,漂浮在半空中,无可回,无可去。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是什么,容玉不知道,他下意识地逃避着,所有的声音尽去,直至他浑身一软,倒伏在地上。 他似乎听见了宋俨明在叫他,然而下一刻,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醒来,他已身处在一处陌生的宫殿当中,等他吃力地坐起来,一个太监匆匆上前了来,面上有堆出来的讨好, “广安王,你醒了?” 这广安王三个字犹如炙铁般落进心窝,让容玉瞬间血色全无,他就这么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毫无生息的木偶一般。 圣旨……终究还是下了。 那太监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先唬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立时收起,战战兢兢地开声, “广安王?” 容玉一怔,目光慢慢地汇聚在对方身上,喃喃, “我怎么在这儿?” “您昨日在祁阳宫那儿昏过去了,太医已经查验过了,只说无甚大碍,好好歇着便可,主子但请安心。” 容玉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喉头一片酸苦,难以安生,他下了床,正要往外走去,却被太监拦住了,一脸的惶急, “广安王,陛、陛下有令,在诞下王子之前,您不能离开这汐月宫。” “那之后呢。”容玉麻木地追问他。 “之后便立刻启程,前往蜀地,终……终身皆不可回京。” 容玉闭上了眼睛,指甲重重地掐进了手里,仿佛疼痛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一切尘埃落定,他跟他,没有缘分了。 灰心绝望之际,他突然想起了小院子里那锅煨了两日的双头鲍,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清洗,浸泡,除杂,煨汤……这双头鲍工序繁琐,但他一点一滴都不假手于人,便是深夜也在细细料理着,只满心欢喜地等着宋俨明回来与他一起吃。 可不想,永远也吃不到了。 容玉摇摇晃晃往外走了几步,太监以为他要出去,面皮一紧,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广安王……您……您不可出去……” 容玉原不想走出去的,可听见太监这样急迫,却是突然加快了脚步,往宫殿外走去。 “来人!来人!” 外面又进来好几个太监,看见容玉如此,一个个都慌了,他们扑上来,只抱住容玉的双腿,苦苦哀求, “广安王,您不可出去!” “请广安王怜奴才们一条贱命。” “饶了奴才!” 求饶声此起彼伏,容玉知道,如他真走了出去,这些太监们定逃脱不了责罚,可他能走得出去么,他看了看外面重兵把守的殿门,惨然笑了笑, 离开这儿,他又能去哪儿呢? 容玉身体晃了晃,感觉整个世界虚幻得如同一幅不真实的油画,他跌跌撞撞回到床上,慢慢躺下,突然感觉两颊一阵凉意,伸手摸了摸,指尖上盈盈玉润的光泽。 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哭的都不知道,他想继续嚎啕大哭一场,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凄惨一笑,万念俱灰,只觉得世间无可无不可。 这一日,他几乎没怎么吃喝,一群太监宫女跪在他的床前,声音哀戚, “广安王,您多多少少吃点啊。” 容玉麻木地坐了起来,吃了那碗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碗羹,太监们欣喜一片,小心翼翼收了碗去,容玉接着躺了下去,再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活着,仅是活着而已。 夜色渐渐阴沉下来,一声沉重的钟声猝然传来。 容玉被惊醒了,他坐了起来,却看见满屋子的太监宫女们都跪了下去,宫殿里立时一片哀戚,低泣声此起彼伏。 _分节阅读_193 咚……咚……咚…… 钟声深沉浑厚,响了九九八十一声才停歇下来,汐月宫内更是陷入了一片悲哀的海洋。 玄宗驾崩了。 这位幼时不得圣宠,成年却意外被外戚推上皇位,傀儡多年,最终通过雷凌铁腕掌控朝局的英明帝皇落下了帷幕。 容玉在那片此起彼伏的哭声中,终于找到了哭的借口,泪流满面。 万剑穿心,烈火焚身。 人世间之至痛,不过如此。 *** 朝元廿五年春末,玄宗驾崩。 五月,太子重瑞登基,改国号汇通,于太元殿举行登基大典,接受群臣拜贺。 皇帝年幼,尊先帝懿旨,太傅林酺、平阳侯宋俨明监国,汇通元年自此伊始。 同年,闽越国叛乱,又逢江南绝收,流民作乱。北部倭夷虎视眈眈,伺机南下。新帝登基,朝中人事更迭频频,更有许多小道消息蛰伏着四处流动,一时间朝廷风雨飘摇。 暴雨已经接连下了三日,护城河已是涨满了水,低洼处已被尽数淹没,阴霾笼罩京城上空。 夜,林府。 屋内,一灯如豆。 林酺林老太傅站在窗边,他摸着发白的胡须,愁眉不展。 黑沉沉的天空似乎一个倒扣的大碗,尽情地往人间倾泻所有。大雨将院内的芭蕉压得极低,有的不堪重负,直接折断,横陈地上,很快便被雨水冲出去不少。 林酺见之,心有所感,眉头更是紧皱了几分。 他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了不远处的院门,像是随了他的心意似得,门口吱呀一声,一青衫人撑着一把伞匆匆往里面进来了。 雨势太大,反溅起来的雨水已经将他的衣摆弄湿,氤氲而上,半个身子都浸透了。 林酺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崇墨,你可辛苦了。” 来者便是容长风,他浑身狼狈,但面上依旧端方,与林老太傅作了个揖,屋里的小厮们替他接了伞,又递上干帕子,等容长风稍稍拾掇,很快恢复了往日翩翩模样。 “老师叫在下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容长风经由宋俨明推介,刚入内阁,亦甚得林酺提携,他也一贯对之敬爱有加,二人私下以师生称呼,自不比他人。 太傅府上的下人们一贯有眼力见,当即纷纷退了下去,等门关上,林酺这才重重叹了口气, “崇墨,此回唤你过来,是因老朽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一向从容的林老太傅难得露出如此困苦神色,容长风心下自是一惊,连忙拜首, “不知老师要说什么。” “你可知广安王?”林酺单刀直入。 容长风面色一僵,感觉呼吸都是滚热的。 他不知林酺提起广安王是何意,年前,京城里便有民间皇子的风声,在玄宗驾崩前一日,宫中突如其来一道圣旨,封楚州容玉为广安王。 楚州只是个小地方,叫容玉的也只有那一人,初闻之时,他自是又惊又喜,惊得是容玉怎会成了广安王,喜的是容玉竟然还活着。 当初他听闻容玉出京途中遇害的消息时,险些昏厥,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心里自是难耐,后又听闻宋老侯爷早已知晓其身份,但为掩人耳目,悄悄以别的身份安置在府上。 容长风自是满心的疑问,他找了各种机会想入宫见见容玉,可惜,汐月宫严丝合缝,任何人都无法接近他。 容长风吞下了喉头的苦水, “他……是舍弟。” 林酺没有铺垫,直接道, _分节阅读_194 “广安王已有九个月的身孕,你可知道?” 容长风年纪轻轻,可历来端正老成,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然而林酺这句话仿佛惊雷,令他瞬间失了血色。 “阿玉是双儿……怎么能妊子?!” 他嘴唇愈发苍白,抖瑟片刻,瞳仁蓦然放大,立时将目光转向他, “谁的?” 林酺心间通明,悄自叹息着,却依旧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 “平阳侯。” 话音刚落,一声倒抽气息之声,容长风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几乎支撑不住身子,面上唯一丁点血色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酺连忙上前搀了他一把,将他扶到一旁坐榻, 又一声惊雷,雨势愈发的大,林酺忧心忡忡,如今内忧外患,他乃三朝元老,竟没有见过这等危急的时候。 容长风颓靡坐了好半天,哑声问道, “您需要我作甚么?” 林酺欣慰,寰身在桌上的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卷轴。 卷轴黄底金边,竟是一道圣旨。 容长风强自支撑精神一瞧,只扫了两眼整个人便慌得弹跳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林酺,又看了看圣旨, “陛下……为什么他……” 林酺将那道圣旨收回,细细地捆上了, “这便是老朽今夜让你速速前来的缘由。” 他浑浊但有神的眼珠子里透出一丝光芒, “崇墨,这件事本不应该让你知道,但若是按着陛下旨意……恐怕我便要与平阳侯结下梁子了,崇墨,你可愿意帮我。” 不由得容长风犹豫,他附在容长风耳旁低声几句。 容长风眸色剧烈动荡,慢慢地,那阵风起云涌渐渐平息下来,直至化为一汪死水,他嘴唇动了动, “好。” 屋外,芭蕉已全数被雨水打伏,枝叶顺着流水奄奄一息般的颤动,雨水集结成流,冲刷过去,所有的痕迹皆被湮没。 夜,愈发深黑。 第84章别离 汐月宫,暮色四沉,一抹残阳染红半片天空。 “快快快!” 几道急促的声音划破上空,鸟儿被惊得哗啦啦飞起。 殿门,重兵层层把守,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个宫女端着一盆血水匆匆出了来,眼前一黑,撞在一个不高不矮的身体上,铜盆一时不稳,哗啦一声,满地狼藉。 宫女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来人,竟是先帝身边伺候着的喜公公! 她慌忙下跪,不顾地上脏污,捣蒜似得磕头, “大公公饶命!大公公饶命!” 喜公公打量着自己的衣襟,恼怒地啧了一声,抖了抖衣摆,“冤家!咱就是想要你的小命现在也没空了!” 他一把将地上的宫女扯了起来,径直问, “里面是什么光景了,孩子,可生下来了?” _分节阅读_195 宫女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还没……稳婆说,稳婆说胎位不正,恐是……恐是……” 喜公公呼吸一滞,面上带了几许阴郁,叹了一口气,正要提脚走进去,却被宫女拦截住了。 “公公,您进不去,这汐月宫被禁卫军层层把守了,除了指定的人,任何人都进不去。” 喜公公倒抽了一口气,如今能调动禁卫军的除了平阳侯还有谁,然禁卫军负责宫苑守卫,关乎皇帝安危,自不可随意遣动——平阳侯这是疯了么? 喜公公不敢置喙,心间砰砰砰地跳得厉害,他掉回头去,匆匆疾行,拐过层层叠叠的宫墙,很快便来到自己的住处,他连歇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立刻叫来一个小太监,耳语一番,那小太监便领着腰牌去了。 是夜,林府。 众下人全然退去,书房内仅余林老太傅与容长风二人。 林酺怔怔半晌,他支着额头,声音疲倦, “也不知此番什么光景了。” 容长风眸色一颤,收起十指,握紧了双拳,突然起身跪地, “学生瞒了老师——那孩子我没动。” 林酺大惊!他猝然起身, “崇墨!你竟然自作主张!” 容长风紧紧握住双拳,凄然一笑, “太傅,您觉得我们动的了么?这汐月宫的人从里到外都被平阳侯换了一遍,便是连禁卫军都被他调遣来了!” “荒唐!”林酺震怒,一时间身体竟是一晃,险些站不住。 调遣皇帝近卫,往小了说乃枉顾君威,若是被有心人奏上一个谋逆的罪名也并非不可能,林酺背上一身冷汗,如今天下大乱,朝中动荡频频,可万万不可再折了平阳侯进去,若是如此,这北安的气运也算完了! “糊涂!糊涂!糊涂!” 林酺连连痛斥三声,颓然坐在椅上。 容长风闭上了眼睛,惨然一笑, “平阳侯可不糊涂,他胡作非为又何妨,便是算准了老师您会不顾一切为他兜底,如今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身后伤那个孩子。” 林酺一愣,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心间震撼,平阳侯如何有过这等任性的时候,他怔忡片刻,言语间悲戚之意渐起, “先帝当年为情所误,二十余载帝王生涯,除了张皇后与赵妃,后宫竟再无第三人……知平阳侯者莫若先帝啊。” 那道除子的密旨还有最后一句,若有必要,母子皆除。 想来先帝已经预感到他们的困局了,然而平阳侯已经走快了一步,他将众人捆绑在一起,唯有与之共同进退,好一个英明神武的平阳侯啊—— 林酺浑身发凉,竟有些站不住。 外面匆匆忙忙进来一个小太监,经由近卫引领,径直入了房内。 “怎么?” 那小太监道,“广安王难产,危在旦夕!” 林酺花白的胡子一颤,半晌才回过神来, “天也,命也,平阳侯,你再是算准了一切,也无法与天斗。” 而容长风在侧,紧紧握住了双拳。 *** 无穷无尽的痛意袭来,容玉发丝已被汗水浸透,他像一只悲鸣的母兽,在床上挣扎着,可纵然痛极,他也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剧烈的疼痛吞噬人的骨肉,一寸寸地撕咬着人的神志,容玉咬着口中的帕子,一口白牙几乎要被咬碎了。 稳婆第一次给双儿接生,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刚强之人,诞子之痛,世间无有可与之比肩之事,可这宫中的贵人却没有半点常人又哭又叫的狼狈,明明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显然是已痛苦至极。 她着实是看不下去,只哽着嗓子道,“贵人,您若是痛,大可以叫出来,叫出来会好些。” 容玉只拽着被褥,指节已经全白了。 _分节阅读_196 另一个稳婆掀开被子,惊喜道,“贵人,胎位正了!就差一点了,您加把劲!” 容玉更是拼尽全力,凭借着最后一口气,喉间腥甜,齿间立时鲜红一片。 空气中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这胎位不正九死一生,竟被这贵人熬了下来,接生的稳婆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将那浑身血污的孩子快速清理好,小心翼翼用襁褓包了,送到容玉身边, “贵人,是个男孩儿。” 容玉咽下了喉间的腥甜,怔怔地看着那哇哇乱哭的小娃娃,他一张脸红扑扑的,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一般,眼睛睁不开,哭得厉害。 好丑的孩子,也不知孩子的爹见了会不会吓一跳。 然而心间怜爱止不住涌来,容玉再不敢看那襁褓第二眼,心间悲戚难当,只紧紧闭上了眼睛。 ——孩子,永别了。 屋内喜气洋洋的道喜声还未停止,一个高亢惊恐的声音猝然传来, “不好!出血了!” “怎么突然……” “来人!” 又是接连几声惊呼,隐隐约约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上参汤……” “快!” 所有的声音渐渐远离,一个高大的身影排开层层叠叠的众人向他疾步而来。 他终于还是忍受不住,进来了。 “玉儿!”嘶哑的声音急切爱怜。 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他瘦了,眼圈黑得可怕,形容枯槁,哪里有半分往日里端方俊逸的模样,可容玉却是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抚摸着他,可再往前,却怎么都没有气力了, 二人默契似得不再相见,但他知道,他一直守在外面,他也明白,对方定是心痛如裂,所以,他没有喊痛,哪怕一丝的痛苦,他也不愿不忍不让加宋俨明身上。 稳婆不知眼前二人的身份,她早已手足无措,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还好好的……怎么出这么多血……” 宋俨明将那发软的身体紧紧按在怀里,怒喝, “把太医院的太医全部叫过来!” 一波一波的太医鱼贯而入,却是一波一波地被痛斥出去。等到全部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的时候,整间屋子除了婴儿的哭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宋俨明双目红赤,浑身颤抖。 他紧紧地搂着容玉,甚至狼狈地将自己的上衣全部除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让对方不断降低的体温升高。 这具身子他是那般熟悉,他曾经流连无数遍,亲吻无数遍,哪怕最私隐的地方,他也一清二楚,可却从来没有这般陌生而冰冷的时候。 他仓皇地吻着那没有丝毫血色的唇,孤兽一般惶恐地嘶吼着, “玉儿!” 没有人回答他,宋俨明紧紧地将他揉进自己的怀中,两行泪滴在了容玉的脸上,与他还未干涸的泪水混在一起,一路洇湿下去,直至从颊边滴落下去。 泪珠,砸起了一点微微的气流。 无边的痛意弥漫,至死不休。 *** “死了?” 林酺猝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欢喜,他定了定神,又确定了一遍, “当真?” 那小太监道,“太医院院使亲自在场,定是无误。” _分节阅读_197 林酺不断踱步,面上阴晴不定。 “怎么会?” 林酺眼中光芒一起,不由得直直盯着容长风,容长风低着头,睫羽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林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往屋外走去。 而容长风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眼中无悲无喜,只望着远处黑汁浸透的天际,慢慢闭上了眼睛,紧握着的双拳渐渐放松了来。 “阿玉……” 他并未发声,只凭空做了个口型, 一阵夜风吹来,竟有了几分秋日的寂寥。 第85章你究竟是谁? 容长风站在平阳侯府的大门前,微风卷起几片落叶,堆在他的足旁,尘土将他干净的鞋履粘上灰蒙蒙的痕迹,然他浑不在意,只长身而立,直直地望着那侯府大门。 平阳侯府他已经来过数次,然这次前来,心境已然大不如初。 大门上挂着缟素,两位府兵守卫在侧,容长风并没有直接走进去,他目光虚浮着,仿佛飘得很远很远。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匆匆出来的戚总管发现了他。 “容大人……您……” 戚总管下意识便要将人往里面请,然想了想自家侯爷这段时日的情势,喉结动了动,只轻声道, “大人,您改日再过来吧,侯爷这会儿……恐怕是谁也不见了。” “依他吧,”容长风淡淡道,“我也并不打算碰面。” “什么,”戚总管没有听清后半句,然而容长风已经转身离去了,戚总管瞧了瞧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侯爷待在西苑闭门不出五日了,那是容小娘曾经住过的地方。 戚总管着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一切要从侯爷出使交趾国说起。 去年,侯爷奉旨出使,没成想他前脚刚刚走了一个多月,后脚便传来出城采货的容小娘客死异乡的消息,说是坠崖,尸骨无存。 他虽一开始总看那痞赖小子不爽利,然而扪心自问,自打他来了之后,平阳侯府总算有了几分人气,侯府几位爷也比往日多了笑容,他在侯府几十载,哪里有过这等光景,再多时日,他渐渐发现,这容小娘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决计没有闲工夫跟人过不去的,慢慢地,他也被蛊惑了似得,居然看那人愈发顺眼起来。 这样的一个人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多多少少令人唏嘘,郑嬷嬷他们几个更是大哭了一场,连带着自己深夜也悄悄流了不少眼泪——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是因那小子而哭。 可没想到前些日子,京中传来消息,那小子还活着!居然还被陛下封了广安王,早在年前,京中便有皇子流落民间的小道消息此起彼伏,又有秘闱称广安王便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说是宋老侯爷悄悄寻回来的,为了避赵党余孽耳目,特特弄了别的身份悄悄藏着。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总而言之,那人活过来了! 他本满心欢喜地重新捯饬了西苑,想着万一那小子回来,也有干净的地方可睡,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人封了广安王后,会否还回到他们府中。 却万万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他冷冰冰的身体。 戚总管仍对那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他从未见过侯爷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从宫中回来,怀里紧紧抱着那小子的尸首,那样活泼跳脱的一个人,竟是那般毫无生气地躺在侯爷的怀里。 府里的下人们跪了一地,戚总管忍住心头的悲戚遣人接手,可侯爷犹自死死地抱着他,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亲手为他洁身、为他更衣、亲自将他放入玉棺内,寸步不离。 然而当下人们将之前摆放着的容小娘的牌位拿下来之时,行尸走肉一般的侯爷终于有了反应,他怒不可遏,将那牌位摔得粉碎。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终侯爷找了笔刀,在牌位上一点一点刻上“爱妻容玉”四个字,然后一笔一划抚着,涕泪连连。 那一晚,戚总管召集了所有的下人,冷着声警诫着,其实戚总管自己心间亦也是无比震撼,可他只能压下所有的震惊,端着架子明里暗里敲打着,他不知侯爷与容玉之间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知道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三天三夜,侯爷在灵堂不眠不休,没有人劝得住,到了第三天夜里,竟是呕了一口血出来。 戚总管唬了好大一跳,府上一时乱了套了,最终还是三爷这小小年纪的有主意,他擦干了眼泪,当夜入了宫。 _分节阅读_198 最后还是林老太傅不顾脸面,径直遣了府兵登门,趁着太医给昏迷不醒的平阳侯诊治,这才使得灵枢终于出了府,葬在了宋氏祖坟里。 秋风起,让人冷到心里。 戚总管瞧了瞧门楣上的白彩,突然想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隐约还如昨日,他挽着手在胸前,松散地靠着门柱,下巴一挑, “喂!” 戚总管怔怔一瞧,可哪里哪里有什么人影。 风吹起,沙沙落叶翻滚着向前。 无人识得旧人模样。 *** 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久到让人怀疑醒不过来。 梦里是挣扎不出的苦海,等醒转,心间浸透悲凉,窗棂上,夕阳的余晖刺得双目生疼。 容玉无力地拿手背轻轻搭在眼皮上,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将手移开了。 金灿灿的余晖中,他好像荡在一片寂静的荒海里,这个世界再也不会进来第二个人,孤独得遍体生寒。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种无悲无喜的状态里面。 容长风已经站在门口许久了,他手里端着一碗稀稠的药羹,眉目平静,只静静地看着他。 二人隔着一片跳动的流光站着,可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明明,他们曾是那般近。 最终,容长风还是走了进去,他将碗放在容玉身边,拂去了他脸上的一点不知哪里来的飘絮, “总算是醒了。” 容玉厌恶别人的肢体触碰,容长风的动作让他难受,可他动不了,只能闭上眼睛,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簇,容长风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他手上动作一滞,慢慢收了回来,只装作没看清一般,将他扶了起来,垫了腰靠在他背后,做了这一切,他很快便将手移开了, “这药好生烈性,竟让你躺了大半个月不醒,若非林老带了府兵上门,再迟上几个时辰,恐怕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你的命了。” 他唇角一弯,面上几许苦涩, “他哪里知道,他的不舍,其实是在害你。” 又庆幸似的道,“幸好还来得及,只是这恢复正常行走还得半个月了。” 容玉将目光别开了去,虚浮地落在其他处,恹恹地,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 容长风犹自唱着独角戏,“他防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防你,阿玉,这世上只有你才能算计他。” 容玉头很痛,他扯着粗噶的嗓音,艰难地吐露着, “我……头疼……” 容长风眼眸里翻涌着痛楚,他悄自平息了,叹了口气, “我明日再来看你。” 站了起来,又道,“门后便有小厮守着,若有需要,喊一声便可。” 容玉闭上了眼睛,“……谢谢。” 容长风站立片刻,便往外走去了。 此后的数日,容长风每日都往这边来,这是离楚州不远的一个州地,容氏的旧宅在此处,容长风领了个外派半年的差事,谁也没有告诉,悄自来了这儿。 容玉渐渐的可以流利地说话了,等七八日过后,终于可以下地了,吃了药羹,容玉缓慢行走着,锻炼着自己快要萎缩的腿部肌肉,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容玉不用抬头便知道是容长风。 容长风见他已不用扶着,便可独自行走,心里一宽, “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容玉淡淡一笑,这笑容里面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敷衍。 容长风岂能不知,但还是温声道, “午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在房里待了快十日,该闷坏了吧。” _分节阅读_199 “不了,昨夜没怎么睡好,想下午补个觉。” “是么?” 容玉嘴角一弯,与方才同样幅度的笑容。 容长风终于是耐不住, “阿玉,你可还在怪我,当初,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我……” 容玉叹了口气,“兄长,你如今说这些作甚么,都过去了,对了,你何时回京?” “你……”容长风不让他转移话题,“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我何曾不想救你,可当时我被软禁,别无他法,直到半年后放出来才知你已经……” “我没有怪你,”容玉耐着性子,勉强扯了下嘴角,“你确实无能为力,我理解。” “阿玉!” 容玉捏了捏眉头,终究耐不住反问,“好,所以呢,我怪你了,你怎么做?” “我……只需半年,半年我便可进京救你出来……可为何你……” 当年自己的莽撞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今午夜梦回几多遗憾,不可语人,容长风艰难地吞下喉头的酸楚, “你明知道宋俨明是我……” 容玉眼中一寒,冷冷地盯着他,容长风何曾见过他这般时候,心间激痛,强自忍耐了下来,不再继续方才的话,只凄声道, “阿玉,我欠你的,我会一一还你,你给我机会好不好,以前的我们都忘了,往后,我决计不让你再受分毫苦痛。” 容玉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冷笑一声,讥讽道, “好,等着呢,你明日便带我回容家,跟大太太说你要娶我,我可盼望许久了!” “你——”容长风激痛之下,往前走了几步,“阿玉,当年便是宋俨明在我当时的立场,他也根本护不住你。” “呵呵,”容玉笑出了声,愈发觉得乐不可支,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好,换位思考,宋俨明在你那时候的情况,确实也护不了我,” 容玉轻轻擦去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个字一个字道, “所以,如果他是你,他一开始根本便不会招惹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弟弟!” 容长风浑身一颤,最隐秘的地方被撕裂,痛苦至极, “阿玉,别这么对我。” 容玉嗤笑,他晓得容长风何尝不知道这一切,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谅解,可容玉偏偏不给他。他明明知道自己毫无能力,却偏偏去招惹一个养在深闺、毫无自保能力的温室之花,也许这便是书中主角会有的冲破一切世俗阻碍的热血,然而,正是他的热血造就了别人一生的伤痛。 他看着容长风,眼中讥讽之意愈发,简直是赤·裸裸的鄙夷了。 容长风心间最后一丝的希冀全然破灭,他身子摇晃了几下,跌跌撞撞扶住了座椅。 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依稀还有孩童玩闹的声音传来,曾几何时,他带着他在这小宅院里放风筝,教他习字,竹马骑着半墙绕……一切终归灰飞烟灭。 “你究竟是谁?” 容长风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血红,“你不是我的阿玉。” 容玉咬着牙,犹自笑着, “对,我可不是你的阿玉。” 容长风疯魔一般上前了来,抓住了容玉的手臂, “你把阿玉怎么了!” 他失魂落魄地,死死地盯着容玉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早有怀疑的,可那怀疑太过惊世骇俗,太过令人痛苦,他宁愿给自己保留一点点的希冀,可对方连最后一点点残温都不给他。 容长风凄然而笑,喃喃着, “道元三年,有一村妇突能语梵言,声称自己乃大食国人,所说地方风物详实无比,村人好奇遣人寻之,竟是确凿,肃康十六年……” 他不忍继续说下去,只怔怔地看着容玉, “你究竟是谁。” _分节阅读_200 第86章垠西镇 “我是谁并不重要,”容玉唇边的泛着冷意, “重要的是,你的阿玉已经彻底没有了。” 原着中,容长风经宋俨明提携进京,他确实第一时间去找了原身,可原身当时已委身徐昌宗当外室,他自觉得无颜面对曾经的爱人,所以故意在容长风面前作出一副与徐昌宗百般恩爱的模样。 容长风心碎,百般挽留不得,气苦之下,当场与原身恩断义绝。 容玉知道的,容长风何其英明,他怎会是那种轻易被蒙骗的人,他只是对自己臆想中的纯粹的爱失望了罢了。 那个纯白无垢的,自己一点一滴浇灌的温室之花,被人采摘了去,染上了别人的气息,不再是自己那朵心上的纯白的玫瑰,露出世俗的模样来。 他恐怕更憎恶的是这个吧。 所以当他听闻原身被徐昌宗妻子发现,百般羞辱被赶出来后,只是托人赠送了对方一大笔银子,便狠心不再理会,原身莬丝花一般的人,哪有什么生存的能力,没过多久,银子尽数被人骗了去,又被张婆子算计着,最终沦为了京城的交际花。 很久以后,容长风才知道的这一切,他狠狠哭了一场,为那个曾经做过的绮丽的梦。 最终容长风心死,专心仕途,不再理会尘俗之爱,而原身痛苦的一生,只是他人生的转折埋好的伏笔而已。 容玉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去惹怒容长风,然他如今失去了一切,万念俱灰,任何事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来恶心他的,他自然没有道理去忍受。 ——他本就是个尖利刻薄的小人。 身子一重,容玉被用力推到墙上,旋即脖子被掐住,剧痛袭来,容玉痛苦地呜咽一声,但听见容长风咬着牙道, “你把我的阿玉还给我!” 容玉忍着痛,只是讥笑,虽他的脸愈发涨红,被容长风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的笑意愈发明显,像一朵妖冶的花。 “好,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在容长风眼里,眼前的人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毫不留情撕咬他最软弱的地方,慢慢地将毒液注入。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到你的阿玉身上,” “但我知道阿玉原本一生的命运……容长风……你……你想知道么……” 容长风双目红赤,他像是要吃人一般死死地盯着容玉开合的唇,可他像被下了降头一般,忍不住听下去。 “阿玉被送给宋老侯爷后,宋老侯爷便死了……这样的身份自然见不得光……在一个贼婆子龌蹉的计谋下……走投无路的阿玉便跟了徐昌宗……你应该见过他的……对……就是跟你同在国子监任事的徐昌宗……” “你肯定说……那徐昌宗是有老婆的呀……阿玉也知道啊……但他饿了好几天,滴米未进……你说你将他养的那般娇贵……连吃的都要百般精细操弄才咽得下去……你叫他怎么活得下去……” “后来,阿玉当了外室,徐昌宗图着他的美色自然与他好了几年,可好景不长……徐昌宗家里的夫人很快发现了阿玉的存在,自是各般手段将人给整治了一通……撵出去……” “他不敢去找你……可你又不来找他……所以没办法啊……他只好又给人当了外室……可这次的养主还不如那徐昌宗,竟是个老头子,你可知道有些人就是有特殊的床上怪癖,越老越坏……” 容长风再也忍受不了,嘶声怒吼:“别说了!” 容玉不管,他一点一点地说下去,将一朵纯白的温室之花如何断根,如何堕落,最终如何走上一抹白绫了结自己性命的道路,他娓娓道来,一一说给眼前人听。 容长风捂着耳朵,疯狂晃着脑袋,想将那些话给甩出脑海,当作从未听到一般。 到最后,他整个人萎靡地跪在地上,再也忍耐不得那张熟悉的脸在自己眼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落荒而逃。 容玉呆呆地靠着墙站了半天喘息着,他眼前一阵发黑,缓缓蹲下了身子,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很快,他又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那一夜从未喝酒的容长风喝得伶仃大醉,醉了两天两夜,等第三日醒来,他又像没事人一般地去了容玉所在的厢房。 房间犹自保留着他最后离去的样子。 但一个人也没有了。 容长风呆呆地站在房中,直到黑夜来临了也未曾离开。 容玉跌跌撞撞地踩在山野小路上,大雨初霁,地上一片黏湿,容玉下半身衣物溅满了泥水,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然而他浑然未觉似得摇摇晃晃往前走。 日头从乌云里挣扎了出来,万丈光芒倾泻在地上,容玉停了脚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太阳,他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日头了,炙热,鲜活,有着吞噬一切黑暗的力量。 _分节阅读_201 不由扯了扯嘴角,旋即他身子晃了晃,脚步发软,感觉周边的世界都在旋转着。 好容易定下神来,他继续往前走,其实他没有一个方向可以去,只能盲目地往前走。 “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宋俨明温柔的话语还在耳畔,可他已经没有家了,有宋俨明的地方,他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容玉脸上惨白,他咬了咬唇,再也经受不住身上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倒了下去。 哥哥,陷入黑暗的时候,容玉最后叫了一声。 *** 汇通二年春,天下大乱。 闽越国的战乱还未平息,酝酿已久的北疆大战终于爆发,倭夷集结数十万大军南下,意图越过河西廊道,直逼北安腹地,北安军顽强抵抗了半个月,终究抵不过倭夷铁骑,这一战,北安损失惨重,兵士折损大半,召武大将军谢青战死,宋逸舟临危受命,领着归编整顿的鹰军上前线。 自此,两军进入了长达五年的拉锯战。 漠北,垠西镇。 此处乃北安与月氏的交界,常年刮着风沙。 老马吐了吐嘴里的沙子,瞧着外面的乌烟瘴气,啐骂了一口这鬼天气, “狗日的,那人再不下来,这可没法做生意了!” 这垠西镇虽说是一个镇子,可来去也不过几十户人,在前数百年,这儿原本也曾是一块土地肥沃,莺飞草长的好地,然而一个地方自有一个地方的气运,数百年间,北边的大漠渐渐吞并过来,气候愈发恶劣,渐渐的,这镇上的原住民愈发少了,更多的也都是些在边境做生意的商人的落脚点。 好在这儿虽荒凉,但并不被战乱波及,说也是,这么一块几近荒废的地儿确实没有哪边会惦记上。 老马的面馆便开在这儿的交通要塞,虽然偏远,但好在方圆数百里,唯一一家吃饭落脚的地儿便在此处,所以倒也经营了好些年。 老马栓了马,拿着褡裢拍去衣摆的沙子,又往外看了看,叹了口气,便拎了酒袋进了“老马面馆”,店里一个疲懒的小二正看着店,几张桌椅都空着,看样子,那人还在置气。 老马脸色不是很好,问了小二:“还不肯下来呢?” 小二拿眼色指了指楼上,“你那祖宗还在上面呢。” “什么祖宗!”老马面有愠色,怒气冲冲地上了去,“看老子今天不给他颜色瞧瞧,我这老马以后便叫小马!” 他骂骂咧咧了两句,上了楼,等小二瞧不见他,面上立刻又换了一副表情,笑眯眯的,轻手轻脚走到一个贴着剪纸的门前, “祖宗,你醒了吧。” 里面没有人回应他,老马犹自扯了笑脸, “这是醉花阴,我特特行了一夜的路买的,你不是爱喝么,可花了我不少钱!”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老马吞了吞口水,涎着脸走了进去,只看见一个带着半张面具的人正坐在窗沿上,他穿着灰扑扑的一件袍子,与这垠西镇上的人别无二样,然而袍子上方却露着一段白得耀目的颈子。 老马微微一晃眼,暗骂了一声自己,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祖宗,前些日是我错了,我不该朝你发火,我这些天夜里都睡不着觉,痛心疾首着呢。” 窗边那人嗤笑一声,终于回过头了, “怎么,不是说让我瞧瞧你的本事么?这还没五日便来了。” “哎!咱不是鬼迷心窍么?来来来,这醉花阴你闻闻,正不正宗?” 他不由分说将酒瓶塞进人怀里,眼巴巴瞧着对方,眼前人倒是给了他台阶下,拿着酒壶取了瓶塞置在鼻尖闻了闻,嘴角一翘, “算你找得到真货!” 这醉花阴清冽芳香,有着独特的兰花香气,他喝了口,长长吐了一口气。 又望向老马,“鲜鱼都采到了?” 老马一愣,旋即大喜,知道对方肯出山了。 _分节阅读_202 一边心里忍不住暗自冤屈,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孽,救了人回来,非但没有得到半分好脸色,还人前马后地小心伺候着,唉!谁叫自己的生计全仰仗人家呢。 前些日,二人因些琐事吵了一架,这人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老马面馆能开得下去,自是靠着那一口鲜鱼面,而这鲜鱼面也只有眼前人才做得出来,老马是个粗人,哪里学得来将鱼糜包在面条里的粗活,是以短了气,处处仰人鼻息。 如今这人终于肯出山了,老马美滋滋地又把营业的红招牌给挂了出去。 这不,到了午后,陆陆续续便来人了。 狭小的厨房里,灰衣人将面具脱了下来,露出一张清丽俊逸的脸,容玉拿起碗喝了口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三年前,他被老马所救,被带到了这荒芜的垠西镇来,这一待也待了三年。回头一想,自己竟沉得住气,原本他是那么跳脱的一个人,连繁华的京城都关不住他。 自嘲地笑了笑,他拿过瓮子,悉心料理着手上的面。 等处理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隐隐有打架的呼喝声传来,自打到了这个镇上,容玉从不在外示人,想着老马自己也有两把刷子,倒不必担忧,可没想到,这喧闹声愈发大了起来,竟是有砸店的苗头。 容玉心里一紧,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擦了擦手,带上了面具,开了门悄悄往外去了。 大堂中狼藉一片,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三个人,桌椅更是毁的毁,坏的坏,老马在一旁心疼地直抽气。 当中,一个红衣少女持着九节鞭,背对着他站着,容玉虽没有看见她的脸,但见她身姿窈窕,又有飒飒之风,想必长得不差。 莫非是地上的三人见色起意,却不想人家是个武功高手? 这般想着,又见地上一个受伤轻些的摸了摸脸上的伤痕,面上屈辱, “你这娘们好没道理!咱们无冤无仇你打我们作甚么!” 那少女绣眉一挑,“打着就是你,天下名字里有‘玉’的就该打!” 容玉还没从她的话中带来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但见少女一旋身,将九节鞭收进了怀里,容玉顿时看清了她的侧脸,心里重重一跳,这女的怎么……怎么跟自己长得这么像! 第87章阿青 红衣少女的余光很快便注意到一旁的容玉,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目中带着几许探究。 这下,容玉总算看清了她的全脸,正面倒是没有侧面看上去那般相似,不过单就五官而言,二人很容易混淆,最大的区别是她的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是一个俏丽干练的美人。 “喂,你叫什么?” 少女发话了,她面上犹自带着余愠,微微上扬的眼睛亮晶晶的,警惕地盯着容玉,还未等容玉开口,老马已经陪着笑脸上来了, “女侠,他叫小马,是我们面馆里打杂的。” “小马?”少女蹙了蹙眉,“怎么这般奇怪的名字。” 她嘀咕了一句,复又抬头看他,“你怎么带着面具?” 依旧是老马帮着回答,“他前些年在一场火中毁了容,怕人见了污了眼,所以这才戴了这么个劳什子面具,唉。” 叹了口气,老马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怪可怜见的,这下媳妇儿都没地方找了。” 容玉震惊之余,心下却也觉得好笑,老马这家伙倒是有一出是一出,当真是满嘴跑火车的人物,不过也好,省去了自己的唇舌。 那少女面上微微一僵,又看了看容玉一眼,殷红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她扫了扫大堂内的狼藉,面上露出几许愧疚来,不过很快她又冷着脸哼了一声便立时飒飒走掉了。 终于送走了这瘟神,老马赶紧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三人,他们打不过人家,如今打人者又一走了之,自然只能自认倒霉,相互搀扶着唾骂几声便去了,余下老马心疼地收拾着那些被打烂的桌椅。 “娘希匹的,银钱还没挣着几个,光伺候这些暴脾气了!” 他转过身来,状似无意般,“那姑娘你认识么,怎么跟你长得那般像?” 容玉没有理会他,只帮忙着他收拾着地上的狼藉,老马自讨没趣,呶了呶嘴,不去理会他。 夜幕降临的时候,老马将大门外的招牌给收了,锁了店门,在大堂里叮叮当当维修起了桌椅。 这儿无郡守,官府都不管,有什么纠纷都自己受着,老马已经习惯了,普通的流氓老马自有办法收拾,遇上硬茬的,老马认怂认得比谁都快,这么些年,倒也平平安安过来了。 有时,容玉有些看不明白老马这个人,说他大条吧,有些事又通达得很,但说他心思敏锐,又常常一副粗人的模样。自被他救回来起,二人几乎都没有过问对方的事,像是有着默契一般,倒是鸡毛蒜皮地相处了三年。 _分节阅读_203 容玉瞧着地上的那张缺了一角的桌子,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红衣少女来,她究竟是谁,怎的与自己长得这般像,她憎恶的名字中带玉的人,跟他有关么? 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容玉便也不再自寻烦恼,想着这儿的人员流动极快,想必那个少女也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这般一想,又安下心来。 没想到第二天,那少女又来了,她还没进门,老马一个健步陪着笑脸迎了上去, “女侠大人,今日我提前帮你问过了,这儿没有名字中带玉的!” 老马毫不脸红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 那少女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脸青红了一阵,又梗着脖子径直进了面馆,将九节鞭放在桌子上, “我今日只是来吃面的。” 老马心里叫苦,但还是端着笑脸将她给迎了进去, “听说你这儿有什么劳什子鲜鱼面,有面无鱼,是不是?” 老马干笑,“是了,这可是咱店里的招牌呢!” 少女若有所思,嘀咕着,“真有那么好吃?” 抬起了脸,“给我来一碗吧。” 很快,热腾腾的面上来,原本少女没多少兴趣的,只随意挑了挑,等入了嘴,眼眸却是立时亮了,很快,那碗面便落进肚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少女眼睛亮亮的,“你做的么?” 老马道,“是。” 少女显然不太相信,她没见着老马往后厨去过,当下站了起来,绕着面馆走了一圈,趁着老马一不留神,瞬间溜进了后厨。 容玉听闻响动,当即将面具给戴了,这才缓缓回过了头来,看着来人,他眉头皱了皱。 少女上下打量着他,又往厨房看了一圈,旋即,她眼眸一冷,一把拎过老马的衣领。 “你骗我!” 她秀气的眉毛挺着,“明明是他做的面,你何以居功?” 老马嘿嘿嘿地陪着笑脸,“他是我的学徒,一身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说是我做的也没错!” “那你亲手来做!” 少女显然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人,见到老马目光闪烁,心里便有了底,嗤笑一声当下与容玉道, “你别怕,若真是他欺凌了你,你大可以与我说,我替你做主!” 容玉前后一联系,猜了个大概,约莫是侠义看多了,这少女以为自己被老马挟持在这做后厨的苦力了,他心间悄悄叹了口气,不欲再多生事,与她解释道, “是我自己愿意的。” 少女不太相信,“真的?” 容玉淡淡道,“姑娘,这人是我雇主,平日里待我不错,是我不愿意面世,并非他骗的你,你放开他吧。” 少女蹬了一鼻子的灰,讪讪地放开了老马,又瞧了一眼容玉的面具,她眼中流露着几丝怜悯,容玉本就是个敏感之人,这些表情被他捕捉到了,大概这少女真以为他毁了容,甘愿躲在后厨不愿见人的吧,不过他没说什么,误会也好。 这场乌龙解释清楚了,可少女却没有离开,站在那里半晌突然道, “你能否教我做这个鲜鱼面?” 她接着道,“放心,我会付你钱。” 容玉不明白这少女唱的是哪一出,“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不用,”少女露出几丝腼腆的笑跟了上来,“我不打搅你,我在旁边看着便好。” 少女想起了什么似得,从怀里掏出一粒银子递给老马,“昨日是我任性,一时迁怒,这些银子算是我赔给你们的。” “不打不相识嘛,”老马笑眯眯地接过了银子。 少女嘴角一扯,收起了九节鞭,“我叫阿青。” _分节阅读_204 容玉叹了口气,这叫阿青的少女性子直来直去,若不允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他如今都是以少惹事为准,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直接回头过去,自顾自做起了鱼面。 阿青面上一喜,倒是老实的很,便如她自己所说的悄自在一旁看着,倒真也没有碍着容玉什么事。 从这天过后,阿青时常往这边来了,依旧如她所说只跟在容玉身后看着,她偶尔也帮忙老马端端盘子的什么的,这阿青是个性子大方磊落的人,很快便跟老马还有店里的小二混熟了起来。 再过两三日,阿青自己带了食材过来,她本想着看了无数遍,怎么着也应该学了个□□成了,然而她那双学得一手好武艺的手却怎么也弄不好这鲜鱼面,等那烂乎乎一碗端出来,连一向善拍马屁的老马都忍不住僵住了脸。 阿青犹不死心,挑了面试了一口,当场眉头一皱,欲哭无泪, “我到底是哪一步操作错了嘛!” 她自小练武便百折不挠,等苦了一阵脸后,再复鼓足了精神,又开始新的尝试。 这天,容玉都已经洁了身要上楼睡觉去了,看见后厨的油灯还亮着,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便进了去。 阿青好容易将鱼面搓成指头粗细,正要继续搓得细一点,容玉站在身后无奈开口了, “面揉的不够韧,你再搓下去就要断了。” “那怎么办?” 容玉揉了揉眉头,“无可挽救,丢了最省事。” 阿青愤愤地一把丢下了鱼面,看着自己一双纤细的手, “我这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笨了!” “你学这个干嘛?这鲜鱼面咱们面馆卖的不贵,你也不是那等吃不起的人,不是自己找麻烦么?” 阿青脸一红,并没有回答他的,“不一样,我做的,与别人做的,自是意义不同。” “哦?”容玉是心思敏锐之人,挑了挑眉,“是给情郎做的?” 阿青脸登时红得冒血,她瞪大了一双杏目,“说什么呢你!哪有!” 容玉不再继续戳穿她这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只笑了笑,走了过去, “重新和面吧。” “啊?”阿青大喜,知道容玉肯手把手教他了,连忙给他腾了位置出来,按着他的吩咐从面袋里掏了面粉出来。 “两碗是吧?嘿嘿。” 如此一个说,一个做,容玉偶尔纠正着,待大半个时辰过后,总算做出了九成的模样。 阿青满脸都是面粉,可面上却是欣喜无限, “这是我揉出来的么?我可太厉害了吧!” 容玉心下好笑,打了个哈欠,“这面带回去,烧开水捞了便可,骨汤倒是容易,配方已经给你,你怎么倒腾都不至于失败,就这么着吧。” “嗯!”阿青兴致勃勃。 “对了,当初你说的名字中带‘玉’的……是怎么回事?”容玉状似不经意地问。 “那个啊,”阿青满脸的兴奋顿时浇熄,只咬了咬唇, “算了,不说了,一切都是我任性。”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用一张油纸小心翼翼地将半成品的鱼面包了起来。 “谢谢你啦。” 她看了看容玉,“你人真好,希望以后还能继续跟你学别的。” 容玉套不出她嘴里什么话,但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想必以后基本不会来了。 “随你吧,”他淡淡笑了,“谁能拦住你。” 二人告别,阿青揣着一包鱼面兴冲冲地走了。 本来,容玉以为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他的边塞岁月还是会这般无欲无求,无惊无险地过下去。 没想到这插曲却给他召来了旧人。 _分节阅读_205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面馆的大门便被砰砰砰地敲着。 老马开店一向随意,早上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开业的,等他惺忪着眼睛去给人开了门,一个鹰爪般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宋逸舟的眼神吃人一般的可怕,他咬着牙, “容玉在哪里?” 第88章旧人相见 老马一张脸涨的通红,险些被他弄得呼吸不过来,只艰难说道, “什么这个玉那个玉的,我通通不知道,这儿就没有一个叫玉的!” 老马龇牙咧嘴着,心间暗骂,也不知道他这老马面馆这些天犯了什么冲了,怎么尽是跟这个“玉”字脱不了干系了。 宋逸舟脸色铁青,一把放开他,自顾自闯了进去,环顾了一圈面馆,恨声道, “其他人呢?” “哪有什么其他人,”老马拦在他面前,打着哈哈,“咱们这破店小本生意,光伺候我自己这张嘴都不够了,哪里还请得起人,更别提你说的什么玉了。” 宋逸舟机敏,见他提高了声量嚷嚷着,显然在有意给人通风报信,他目光一狞,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往楼上去,老马好歹是个百八十斤的汉子,竟被他轻易搡开了去,险些栽了个跟头。 “喂!你这人好没道理!怎地擅自闯他人之境!”老马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 宋逸舟已如同入了无人之境一般各个房间扫了过去,可怜那小二还没醒过神来,迷迷糊糊着便被人提拎着脖子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只哆嗦着被宋逸舟那双吃人的利目瞧了一眼后,便被毫不留情丢在床上! 眼见着宋逸舟往容玉所在的房间去了,老马追在身后更是拔高了声音, “哎哟!这位爷!这儿真没有您说的玉!” 话音刚落,那大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了,老马悄自倒抽一口冷气,又见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一颗高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陪着笑脸上来, “跟你说了,咱们这店里养不起那么多人,你瞧瞧本来有俩小二的,如今住这儿的那位年前便走了,大爷,咱们小本生意,您行行好,去别处找你说的那个玉吧!” 宋逸舟胸膛剧烈起伏着,冷冷地横了老马一眼,老马非但不退缩,脸上的笑容更是堆成了一朵花。 宋逸舟哼声,像是放弃一般转身往屋外走,还没等老马彻底松一口气,宋逸舟的目光猝然一变,揉身上前,几如雷鸣电掣一般出手,拨开门后堆积的木板,哗啦啦地扯出一个人来。 再次见到宋逸舟,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三年不见,宋逸舟黑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有当年那个仗剑走天涯的青年肆无忌惮的侠气,他开始有了岁月的沉淀,面上带着战场上的肃杀冷厉,有着号召千军万马的魄力。 容玉脸色发白,挣扎着,然而他如何挣扎得过宋逸舟,当下双手被控制住,宋逸舟的手只一顿,立刻向他的面具伸手过来。 容玉再难避开,呼吸滞住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那只手却被格开,容玉只觉得身子一重,立时被人拉了过去。 老马已经换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随手摸着拉碴的胡子, “喂,我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到底懂不懂礼貌。” 他拿着大拇指指了一下身后的容玉,“人家毁了容,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你又何苦为难?” 宋逸舟的利目微微眯了起来, “让开。” 他言简意赅,毫不将人放在眼里。 然而一向识人脸色的老马却好似听不懂人话似的,抓着容玉的肩膀便往外走, 耳边立时一阵凌厉的掌风,老马猝然将容玉往门外一推,与身后之人缠斗起来,容玉知道老马有几下子,却不知道他能在宋逸舟这种武学奇才手下困住对方。 他心间惊疑,却不敢停留,连忙朝楼下匆匆跑去。 身后轰的一声巨响,老马从房里摔了出来,身体重重地砸在楼梯上,将梯子砸断了好几根龙骨。 老马咬咬牙,用手背一擦嘴角的血沫子,当下又弹身而起,宋逸舟嘴角冷笑,正待上前,耳边一声急促的叫声, “住手!” _分节阅读_206 二人齐齐地将目光往楼下望去,但见容玉紧紧拽着手,他认命似得,慢慢地将面具取了下来。 宋逸舟眼眶猝然瞪大,竟是泛着红,他喉结上下翻了翻,立时飞身而下,扯住他手肘,往怀里一带,将人紧紧地揉进自己的怀里。 似是久失复得的珍宝一般。 容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宋逸舟,你放开我。” “不放!”宋逸舟的声音犹自颤抖着,“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放了你,你又准备躲去哪里?” 他哑着声,委屈又愤怒地质问着, “我们宋家的男人可算一个个栽在你手上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们算什么!” 容玉一颤,压抑了三年的痛楚瞬间翻涌上来,叫他几乎痛得昏厥,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抱怨,他只能忍着心头巨大的痛楚,一把推开了宋逸舟。 宋逸舟心情激荡之下一时未察,被他推了个踉跄。 容玉握紧双拳,敛了神,抬起眼眸与宋逸舟道, “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话毕,自顾自上了楼。 那小二探头探脑的,见到容玉上来,连忙头一缩,回房间去了,容玉也不管他,只往老马处走去,老马瞧了他一眼,自嘲轻笑一声,只擦着自己嘴角的血,啐了一口,没好气道, “原是两口子打情骂俏了还,叫老子这不长眼的凑上去,该!” 容玉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已没有了往日里那副尖利挖苦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了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将他扶了起来。老马初时还不愿意,又瞧见他脸上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一滞,便借着他手上的劲儿,龇牙咧嘴站了起来。 等站稳,他看都没看一眼容玉,“你们俩姘头好自相会去吧,不用理我。” 话毕,当即甩开容玉搀扶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容玉轻轻叹息,朝着不远处站着的宋逸舟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径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宋逸舟眸中带着隐忍的波涛,牙根耸动着,还是跟着容玉进了他的房间。 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经由方才的大战,早已混乱一片,容玉将地上的枕靠捡了起来,拍了拍,丢在床上, 宋逸舟冷冷的声音在背后,“看来又在你手里栽了个男人,咱大嫂可真有本事。” 容玉捏了捏衣角,似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般,淡淡道, “今天你见过我的事,永远不要跟任何一个人讲。” 宋逸舟嗤笑,“你是想说不要跟大哥说吧,他如今可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猜我若告诉他你还活着,他会怎样?” 容玉木然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宋逸舟嗤笑,“你以为凭着这个就能把我如何?” 容玉缓缓道,“宋大将军岂非我这等人能伤害得了的,但若是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不介意他同时再接到我的死讯。” 宋逸舟咬咬牙,“你在威胁我?” 容玉没有二话,猝然拔开鞘子,双手一握,便狠绝往自己心口捅去。 宋逸舟大惊,瞬间踢起一块碎木,打掉他手上的匕首,容玉再复扑了过去,又去拾地上的匕首,宋逸舟立时将之踢得老远,握住容玉的双肩,控在怀里,恨声: “你疯了么!” 容玉眼泪簌簌而下,他咬着牙, “宋逸舟,我求你,你别问我为什么,也别告诉他,否则我真的会死。” “我一定会死!” 宋逸舟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怀里的人,好让自己不必这般自我折磨,但最终,他闭了闭眼睛,颓然放开了他, “好,我答应你。” *** 宋逸舟坐在大堂中间,容玉从后厨出来,给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饭与清汤。 _分节阅读_207 宋逸舟冷着脸,拿过了筷子,快速往嘴里扒拉着,二人就这般相对无言坐着。 宋逸舟喝下了最后一口清汤,这才放下筷子,瞧着那空荡荡的碗,嘴角带着一丝自嘲, “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吃什么都不香,你这小子,不光蛊惑人心,还拿去了别人的一副肚肠,真不知我们宋家上辈子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辈子这般报复。” 容玉低头不语。 宋逸舟知道自己这样说话未免太像怨妇,然而他忍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沦落成这般模样了,目光触及容玉那副默然的死样子,心里生恼,又觉得心酸,怕当场失态,只能死死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涛。 “年前陛下祁天殿犒军,我回京了一趟……那孩子长得很像你,大哥很疼爱他,然每每见之总伤心不已,觉得是因自己要了这个孩子才累得你难产而死,他这人本最是通达,如今却……你是没瞧见他如今为朝廷卖狠命的模样。” 宋逸舟口中虽不说,但其实一直敬重他这位异母同胞的兄长,回忆起上次见到他大哥的模样,心间戚戚, “原以为只有我这等粗人才会如此堪不破迷障,不成想大哥这般敏慧通达之人,居然也有今天。” “——容玉,你一颗心是铁做的么?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 容玉心酸难以再忍,扑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89章马平川 这大漠的一方小小天地,回荡着无尽的凄苦。痛意,无边际蔓延开来。 宋逸舟瞧着眼前伏案之人,哑声道, “你这又何苦?” 何苦?容玉也想找个人问,为何命运偏偏这样开他玩笑,他们这般相爱,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大到让他们无法抗衡的命运。 当初想着与其留在京中,俩人一辈子相互折磨,一辈子爱而不得,痛苦一世,不若狠心断在那一刻,想着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过些年,那些情爱慢慢淡了……他们便可以开始新生活了,岂不想到这情爱已成厉毒,沉淀肌骨,此生再难相忘。 ——只听到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他便痛入骨髓,听到那人跟自己一样痛着,他心间更是痛到无以复加。 怎么选择都是错,左也是错,右也是错,他们从相逢开始便注定是错! 三年了,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淡忘,可如今事实告诉他,那是自己永远戒不掉的人,那些记忆里的抵死缠绵,那对温柔包容的英俊眉眼,那温暖醉人的怀抱,那映入心间的淡淡松木清香……一切的一切,已如血肉一般长在自己的心头上。 容玉哭得撕心裂肺,宋逸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歇斯底里的时候,在一片凄厉的哭声中他忍不住红了眼眶,不为什么,只因为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此生再无一点儿胜算。 那一夜,一个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只静默地守在一侧,二人这般畸形地相对而坐,直到容玉哭声渐小,抽噎着昏睡过去。 宋逸舟咽下喉间的苦水,慢慢起身,将人带入怀中,拦腰抱起。 那对原本白的透明的眼皮带着惨烈哭泣后的红肿,他秀气的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在睡梦里犹自不安稳,宋逸舟目光停留许久,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去了他的床上,为他轻轻盖上了被子。 他坐在他的床边,就这么看着他,一遍又一遍,恐怕此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夜色深黑。 宋逸舟缓缓起身往房间外走去,然而他没有往楼下去,而是径直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间。 屋内的人正对着窗子饮酒,似乎对他的光临没有丝毫反应。 “飞龙少将军,多年未见武功可一点都没有荒废。”宋逸舟打量着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年少时遇到的那个矫健的身姿,他缓缓开口,“没成想这样破旧的面馆里竟藏着一代名将。” 老马眼中闪过一丝狞色,旋即自嘲一下,他倒是坦诚, “宋大将军可算太抬举我了,区区一个北安的谋逆钦犯,何以有名将这等称呼。” 宋逸舟沉默,半晌道,“赵党已覆灭,先帝第一时间已为你们马家翻案,他当年几如傀儡,很多事身不由己,所能做的,也仅是如此,马将军,有些事,你不能算在陛下身上。” 十数年前,赵党气焰嚣张,党同伐异,忠直刚正的马老将军便是被赵党冠以通敌谋逆的罪名扳倒,判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宋老侯爷九死一生才将马老将军最小的儿子马平川用死囚替换,秘密救出,但此后,马平川音信全无,人间蒸发,不想,却在这样一个破旧偏远的面馆出现。 老马,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马平川面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所以,我们马家上下百余口性命便这般白白死了?” “赵党如今已然伏法,”宋逸舟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沉重,“我无法替你宽宏大量,只如今北安危如累卵,北疆倭夷为患,南边水寇横行,闽越国更是犯上战乱,我纵然有心也双拳难敌四手,马将军,你难道忍心看着马老将军守护的江山就这么落入贼人之手?” “宋大将军当真慷他人之慨,放心,我那死心眼的老父走过的路,我决计不再走第二遍,天下,呵呵,天下与我何干,”马平川嗤笑,“虽我跟你那什么玉有几分相熟,看在他的面上还可收留你们一个晚上,但若你继续当那狗朝廷的说客——可别怪我今夜便将你们扫地出门。” _分节阅读_208 宋逸舟眼眸默了默,轻声叹息,不再游说,转身离去,半晌,驻足微微偏着头, “有线报倭夷大军即将从北边卷土重来,这个镇子已不□□全,那人明日我便会带走,马将军好自为之吧。” 当下拱手相拜,利落转身离去。 马平川喝了一口酒,眼里的红血丝蔓延,一双眼睛几乎通红。 这个夜里,谁也没有睡好。 宋逸舟靠着门口,双手挽在胸口,合衣而寐,半晌他睁开了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容玉,嘴边不由泛起几丝苦笑,这小子,惯会四处招惹人,也不知栽在他手上的还有多少。 他心间已是堆积了太多事,如今朝堂不稳,边境狼烟四起,各头乱糟糟的,四年的铁血军旅,早已让他放下了太多无谓的愁思,然而如今却又无端再复涌起许多莫名其妙的思绪。 黑夜中,他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为床上的人盖好了被子,又寰身回去席地而坐,他没有妄言,虽不知倭夷如何这般迅速卷土而来,但既是来了,一场硬战是不可避免的,明日清早必须带他离开,再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至于往后……往后再说罢。 子夜,日上中天,四处黑漆漆的,偶有风声阵阵呜咽。 黑暗中,宋逸舟猝然睁开眼睛,如同一只黑豹快速跃至窗口,轻推木窗往外一探,眼神不由一紧。 远处马蹄声隆隆,配合着呜咽的风声如同催命的魔鬼。 门口吱呀一响,马平川走了进来,面上黑沉,径直道: “是倭夷!” 宋逸舟暗骂一声,没成想这群蛮人竟是这般迅速,当下飞身至床边,将容玉从床上捞起, “醒醒!” 容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宋逸舟与老马齐齐盯着自己,他心里一激灵。 他迅速下了床,套上鞋子,“怎么了?” “倭夷往这边来了,我们得快点走!” 容玉面色一紧,连忙起身,在二人的带领下迅速下了楼,大堂中小二早在那儿候着,四个人从门口飞速冲了出去。 边疆夜里的风几乎要杀人一般呼啸,冷意刺骨,黄沙漫天,老马正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容玉穿上,却见宋逸舟早已先行一步,将披风让给他系上,虽容玉的眼睛被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却还是推开宋逸舟的手, “我没事,快走罢。” 马平川喉结一动,将目光移到别处,“往西六百米有个马厩,我们骑马走。” 当下无二话,四人往西北方向去了,没多久,便看见马厩里果真有几匹马。 一番视察下,除了老弱的,只有两匹马可以用。 宋逸舟朝着马平川道,“咱们两两乘一匹,我在前,你紧跟着我。” 话毕,他双手搂过容玉的腰,稍稍往上一提,容玉便被他放在马背上了,旋即也翻身上马,叱了一声,马匹往外奔去,马平川不敢耽搁,亦是如法炮制,将那小二拎了,往马背上一丢,上了马,紧紧地跟着宋逸舟的马后。 容玉全然睁不开眼睛,夜风如刀割一般吹过他的面颊,隐隐生疼,旋即眼前一黑,宋逸舟已将他揽在胸前,张开披风将他全头全脸包在自己怀里。 容玉不自在地动了动,旋即努力控住自己的身体,不让二人太过亲密。 宋逸舟只当浑然未知,策马往前奔去,耳边隆隆的马蹄声愈发小了。 也不知黑天暗地奔走了多久,等风声渐小他们才停了下来,容玉从宋逸舟的披风下钻了出来,回首一看,远远的,小镇已经尽数被火海吞没。 倭夷生性残忍,每路过一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经之地生灵涂炭,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不留任何活口。估计是镇上的人已撤得差不多,别无长物可夺,倭夷一气之下将整个镇子都烧了。 这个挣扎于风沙之苦的镇子就这么在世界上消失了。 宋逸舟咬着牙,他目中闪动着愤怒的火焰,马平川亦是满面黑沉,小二更是吓得满脸失了血色,往马平川身后躲了躲,容玉不忍再看,微微侧过了头脸,听见宋逸舟咬着牙的声音传来, “不将倭夷逐出北疆,我宋逸舟誓不为人!” 容玉抿紧了唇,第一次有了悲天悯人的伤痛来。 四人两马在夜色中行了一日,等天蒙蒙亮,终于看见了霭色中的北安军营。 很快便有将士迎了上来,宋逸舟将容玉拦腰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吩咐着, _分节阅读_209 “备两个军帐,再拿些干粮上来。” “是!”将士很快便去了。 宋逸舟朝着马平川道,“进去吧。” 马平川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他还是跟着宋逸舟容玉身后去了后营。 宋逸舟快速将容玉安置在营房,便匆匆吩咐随身将士召集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在前营议事,略略一思索,又让人顺道去请了马平川,原本他不抱希望,没成想,马平川居然来了。 宋逸舟嘴角微微一扯,不再耽搁,让人看座,摊开地图,与众人商讨起战前事宜来。 容玉待在营房里片刻,便有将士送干粮与水上来,宋逸舟御下有方,那将士虽一眼看见容玉时有些失态,但很快淡定下来,不再往他脸上瞧,放下东西之后,更是目不偏斜退了出去。 容玉行了一夜,又困又累,又饥又渴,即便干粮粗粝难咽,但他还是吃得很香。 等将水囊里的水喝完,他再也耐不住困意,合衣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便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然醒转过来,一睁开眼,便是阿青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 第90章相逢是错 容玉猝然坐了起来,脸上一阵凉风,他伸手一摸,才发现面上已然没有了面具。 阿青胸膛起伏着,目色愈发怨毒,唇齿间逼出几个字来, “你们都骗我!” 话毕,她豁然站起来,容玉才发现她穿着一身的流光铠甲,英姿飒爽,然而面上却是一片凄苦痛恨。 她拔剑而出,指着容玉的脸,恨声道: “你说你毁了容,又如何长了这么一张脸来?” 她打量着他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最大的不同便是对方肌肤白腻如玉,绝非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麦色,心间一痛,愈是咬牙, “我最恨别人骗我,既然你说你毁了容,那便毁了你的!” 容玉头一偏,然对方早已用剑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容玉怒目而视,简直觉得对方太过莫名其妙,他暗自将所有的事情前后一联系,心念一动,忍着气, “我戴面具与撒谎只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又何谈骗你,你这大小姐未免太过迁怒于我,还是说,你舍不得找正主,来找我这无干紧要的小角色开刀?” 阿青目光一滞,半晌,她将刀收了回去,凄惨地自嘲笑了笑, “是啊,你有什么错……你能有什么错……” 她身子晃了晃,一双杏目再次看了看容玉那张脸,心间更是激痛。 容玉瞧着对方状态不对,手握成拳头,咬咬牙,心思,也不知是不是宋逸舟招惹了人家,如今竟找到他这边来了,无端遭她这般拿捏,当真是可气,虽他不过是个毫无战斗力的双儿,但若对方继续如此,他也得拼了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阿青只是抖着唇:“所以,你根本不叫小马,你叫容玉,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 阿青目白红赤,“那晚我便在门外。”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问,”容玉叹了口气,“我不想告知真名,与我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一般道理,何况,” 他嘲讽地看了一眼阿青,“你这女侠好大的威风,听到名字里带玉的便要上前狠揍一番,你觉得我要上赶着给你当肉盾么。” 阿青咬着唇,终于忍不住,“你跟他到底……” 话音未落,帐门哗啦一声,一阵劲风伴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席卷而来。 宋逸舟身着铠甲,英俊的眉目愈发肃杀,有着强烈迫人之感,他看了看容玉,目光微微一滞,很快移开了来,落在阿青身上, “林副将,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青心间酸苦恨痛, “你说你想念京城里的那口鲜鱼面,原来,你并不是想吃,而是想做面的人吧。” _分节阅读_210 宋逸舟眸光一闪,干硬道: “你身为鹰军副帅,不思战前迎敌,反倒来此与那闺中怨妇一般做什么!” 阿青再难隐忍,恨声:“宋逸舟,你明明知道!” “你——” 宋逸舟黑沉着一张脸,沉默半晌才缓缓道:“阿青,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一声无奈的阿青瞬间唤起林青太多的记忆。 当年,她自负学有所成,告别双亲,易了容颜,闯荡江湖,不知多少逍遥自在。 然而命中冤孽,竟教她遇到了宋逸舟。 他们因误会打了一架,阿青落败,第一次败在人手上,她哪里甘心,可自打那一别,却是再也找不到对方。 后来她因缘际会女扮男装入了鹰军,这才发现,上次打架那个人,居然是令倭夷闻风丧胆的北安大将——宋逸舟。 宋逸舟很快也认出了她,阿青性子高傲,自没有服输的时候,更是找了各般机会挑战对方,注定一般的,在一次切磋中,一时失手让对方扯下了面皮。 阿青知道自己生得美,虽然她最是厌烦别人一个劲儿往她脸上瞧,但看见对方那震惊不已的模样,阿青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这种反应而高兴。 可惜她后来才明白,并不是对方被她容颜所惊艳,而是,她跟世上的另一个人长得太像了。 当然,阿青那时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里欢喜,第一次感受到小鹿乱撞的心情。 自此以后,她明显感觉到宋逸舟待她与旁人的不同来,他教她行军打战之术,与她切磋武艺剑术,聊着百川风光…… 阿青自小在雪山上长大,除了双亲,便只有一只雪豹陪着她。她第一次跟另外一个人说这么多的话,只觉得每天都很欢喜,看见对方一眼,心里都是高兴的。 在鹰军里,她也成长得很快,她虽弱质女流,可绝无让别个男人小瞧的道理,因着性子高强,在战场上更是拼着屡获战功,短短两年便晋升至副将。 这一切,因为那个人而变得更有意义。 可对方却没有更深一步的表示。 阿青本是爽朗直利之人,但在这种事情上自是与天下闺阁女儿无异。 便这么耗着。 直到那天,鹰军大败倭夷后防军,她如往常那般兴致冲冲地去找了宋逸舟邀功,却不想,看见了醉意朦胧的他。 军中岂可饮酒,阿青心间奇怪,但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一软,只是打了热水去给他擦脸。 她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了容玉这个名字,他用她从未听过的眷恋的语气呢喃着这个名字。 阿青虽未经人事,但也不笨,也知道这个“容玉”在他心间的分量。 第二天,她忍不住质问他“容玉”是谁,没成想宋逸舟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于是她负气出走,更是胡乱发着脾气,路上遇见名中带玉的便不分青红皂白上前打人家一顿,她知道自己太过无理,可她做不到隐忍。 等夜里回营,宋逸舟找了她,与她道歉,原来,那天是他口中的那人的祭日,那天,宋逸舟与她说了好多关于那个人的事。 他是那样眉飞色舞又一脸嫌弃地说着那人的各般缺点,但阿青明白的,其实他喜欢极了,因为他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阿青心里生气,虽知道自己不该跟一个死人置气,但阿青忍不住。然而看见他那双悲伤的眼睛,阿青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了。 阿青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于是她想起了那家面馆,那里似乎有他心心念念的鲜鱼面。 她在面馆里学了五六日,用一双耍剑拉弓的手像普通妇人一般洗手做羹汤,好不容易才学会了那道鲜鱼面。 她兴致冲冲地给他送了面去,却不想,对方吃了一口,脸色突变,发疯一般目色红赤地质问她面从何来,得到答案后更是马不停蹄往外冲去。 ——阿青决计没有不跟着去的道理,没成想,这一去,竟让自己做了两年的梦霎时醒了。 那人多少警醒,可却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自己,阿青知道对方一颗心早已魂牵于别处。 她站在面馆外,看着面馆内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看着那张与自己肖似的脸,她突然想起了当他揭去她脸上面皮时震惊痴迷的眼睛。 万箭穿心,疼痛难当。 可他们有谁做错了么?都没错,错的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己。 _分节阅读_211 阿青闭上了眼睛,心间万念俱灰,啷当一声,长剑坠地,她转身往外跑去。 第91章突变 营帐内,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容玉才不自在地起了身,扯了扯嘴角,“你这小子,怪会四处招惹人的。” 话刚出口,容玉便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来,果见宋逸舟眼神晦涩难定地看着他。 容玉脸一红,低下了头,感觉二人之间相处愈发的局促,心间不由得难受,想当初他们二人那般随意嬉笑怒骂,绝非今日可比,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宋逸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替他解了围, “倭夷盘踞在前,北疆已没有一处安全的地儿,你需得留在军中,安全些。” 宋逸舟瞧出了他的心思,“放心,待战后我会遣人将你送走,绝不勉强与你。” 容玉摸了摸后脖颈,眼神闪烁,“谢了。” “但若你不说一声便消失,那你还在世上的消息,我可不保证不让京中那位知晓。” “你——”容玉猝然抬头,心中所想这般容易被人揭穿,不由咬牙切齿,“宋逸舟,你这个王八蛋!” 这一声王八蛋却是令宋逸舟一哂,二人之间终于看到了些许以往残留的影子,他轻咳一声,叫来一位将士,嘱咐他了几句,不再逗留,便出帐门去了。 容玉便这样在鹰军大营里暂时住了下来。 他不知道外面战况如何,这些天双方似乎在僵持着,大营里的氛围也是一日比一日紧张,宋逸舟也没有再往这边来了。 等第五日天蒙蒙亮,战鼓隆隆,隐隐有铺天盖地的趋势,容玉于睡梦中惊醒,连忙起了床,匆匆穿上衣物,带了面罩,便往帐门外去了。 远方狼烟四起,黑压压的数万鹰军在营前蛰伏着,战马嘶鸣,尖锐的战矛冲天而立,一切预示着大战即将来临。 容玉第一次直面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画面,心里咚咚咚地跳。 他无法不担心——这个世界里的故事线已然悄悄改变,容玉并不知道宋逸舟会否还是原来那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安战神。 他在黑压压的大军中寻找着宋逸舟的身影,很快,他便看见了最前沿的那个挺拔身姿,他在握着拳喊些什么,风太大,容玉听不清,等他举起了剑,数万大军齐齐怒吼。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容玉热血沸腾,又见阿青骑在战马上,亦在大军前列,她眉目冷冽,面上有着肃杀,她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的女子,而是统领一方的北安鹰军副帅! 容玉原以为对方会置气的,或者干脆离营遁走,却不想自己小瞧了人家,心间暗生几分惭愧。 他心中没有英雄梦,但看到他们,难免生起了许多钦佩。 正感慨着,他突然发现了军中老马的身影,不由一怔,他身上穿着普通兵士制式的铠甲,然而却是站在队伍最前列。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老马突然有了报效家国的心怀? 可根据容玉这些年的观察,老马绝非是那等热血之人,自那天后,许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东西被宋逸舟戳破,二人不约而同地避免了见面,所以容玉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更不会去问。 他满心的忧虑,满心的疑问,却无能为力,只能心间为他们默默祈祷着——他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有如此而已。 战争,生灵涂炭,摧毁山河。 虽然容玉没有在战争第一线,但也感觉得到战况的激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源源不断的伤兵从前线运送回来,大营里的毡房早已经摆放不下,剩余的伤员全数都转移到了营外的空地上。 呻·吟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夹杂着汗味、血腥味等令人不安的气息。 满地的伤兵痛苦挣扎着,残体碎肢四处都是,还有龇牙咧嘴捧着自己肠子等待救治的兵士,容玉脊背发凉,战争的残酷触目惊心。 他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心情躲在营帐里面安详度日,只换了军医服制,竭尽所能地帮助伤员们。 等夜里,大军终于回归,容玉看见了浑身血腥的宋逸舟,差点吓到面目失色,原本还以为他受伤了,又见他行动自如地视察伤员状况,心间松了一口气,才知道那些是敌军的血。 阿青满脸肃穆地跟在宋逸舟身后巡查着,他们二人之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可容玉知道的,他们必然心有介怀,只是因这场战争使得他们将所有的心思压制在心底——他们的目光从不主动接触,像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_分节阅读_212 容玉叹了一口气,不再出现在二人面前,回到自己的营帐,换去了沾满血腥的衣服。 接连数日的战事激烈异常,自前些日倭夷后防军被断,倭夷集结各大部落,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反攻,然鹰军顽强抵抗,竟有拉锯的态势,等宋逸舟率军攻破了他们的前锋,倭夷节节败退,眼看着胜利在望,然而便在这样的时候,阿青被俘了! 听逃脱的将士回来说是中了倭夷的埋伏,后又被倭夷截去后路,苦战之下不敌,最终被俘,倭夷派了来使,说是用阿青换得双方歇战,立炀和之约。 容玉听说了,心间慌乱,立刻去了议事大营,他近不了大营,只远远地听得里面不断有吵架的声音传出来。 宋逸舟黑沉着脸坐在主位,底下的将军们早已吵翻了天。 两派的意见在争论,一边说是胜利在望,任何人的性命在胜利面前都不值得一提,另一方说鹰军能有如今气势,全在于视将士如手足,更何况是一军副帅,自是要全力营救。 沸沸扬扬,直到深夜还没有得出最终的结论。 那一天晚上,宋逸舟将马平川叫进了自己的营帐,二人促膝长谈了一夜,无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容玉一夜未睡,只守在大营外面。 等宋逸舟与马平川二人出来,看见容玉,二人双双一愣,面上都有几分不自然。 最终二人各自分头去了,谁也没有顾及容玉。 容玉全然没有想到,宋逸舟刀枪匹马去救了。 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从敌军战营里回来了——靠着阿青搀着他,阿青将宋逸舟头脸遮了,只与人说是同被俘去的将士,最终进了容玉的大帐。 容玉的营帐少有人来,没多少人注意这儿。 容玉被吓了一跳,帮着阿青将宋逸舟卸在床上,但见他双目紧闭,整脸蜡黄,唇色乌青,呼吸微弱,仿佛下一刻便断了。 容玉心下一滞,慌慌张张地扑了过去,颤着双手检视着他,才发现他的肩上有贯穿伤,血液虽已凝固住,但血迹发着黑,显然是中了毒。 “怪我。” 豆大的眼泪从阿青脸颊上淌下,她张了张嘴, “快,快叫刘军医。” 容玉憋住即将涌出的泪,立刻去了,又被阿青叫住了,她咬着牙道:“为避免军心涣散,悄悄去,万不可与任何人说。” 容玉点点头,心里佩服她在危急关头的还能冷静,便匆匆去了,等刘军医进来,替宋逸舟把了脉,细细视察片刻,他摇了摇头,掩面涕泪, “林副将,没用了,这是“一线喉”,毒性甚烈,即便刚刚中毒的时候,老夫尚不能保证拔除,更何况如今毒性已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难救。” 容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几无声息的人,怎么可能,这位可是未来的定远大元帅,可是个功业惠及后世的大军事家,怎可能死在这样区区一场战役之中。 阿青扑在宋逸舟身上,双肩耸动,悲伤难以自抑,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容玉知道她害怕被人听见这里面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坐了起来,满面狼藉,双目通红。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抚摸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一个舟字,喃喃自语, “我才学不来你们北安女子的那套,我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听说北安女子若是喜欢一个男子,便会赠予他亲手绣的荷包……” 她轻轻地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来,放入宋逸舟的舌根下,然后将那拙劣的荷包紧紧绑在他的腰间。 吸了吸鼻子,“容玉,麻烦你叫老马进来。” 容玉擦掉了眼泪,咬着牙往帐门外去,却发现老马已经站在帐门那里了,他远远地往这般望来。 容玉还没开口,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很快往这边来了,自顾自地进了营帐。 阿青已经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徒留赤红的双目,她从袖中掏出一枚军印, “马平川,这是他交给你的东西。” 这一声马平川竟教容玉惊得险些站不住脚,老马居然是马平川,是那位仅存在寥寥几句赵党覆灭历史中的少年将军。 马平川不语,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床上的人。 半晌,他接过了那枚军印,没有说一句话。 阿青欣慰笑了笑,退后几步坐在宋逸舟床前,轻轻抚着他脸上的脏污, “这枚清心丸最是珍贵,世间仅有一颗,我本是往后要送给你的,如今只能先给你了,它可保你十日的性命,我让我阿爹阿娘想办法救你性命,好不好?” 她像与情人呢喃一般,半晌,又从身上解下一个玉佩,交由容玉, _分节阅读_213 “你带着它去雪月峰,找我阿爹阿娘,他们兴许有办法救他。” 她定定地看着容玉,“雪月峰常年风霜,没有人指路,无人可以轻易上得去,便是上去了,也逃不出小白的掌心。” 她解释着,“小白是一只雪豹,你的相貌与我无异,这雪月峰除了我只有你上的去,这玉佩给你,只要你交给我阿爹阿娘,他们便会帮你的。” 容玉脑子一片混乱,“你不去么?” 阿青咬着牙,“我要替他将这场战给扛下来,决计不让倭夷得逞。”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份牛皮纸,“这是上山的路线,你且按着路线走,便可上的去。” 容玉再难说出一个字,郑重接了过来,只深深一拜。 阿青立刻又将目光转向马平川, “马将军,主帅受伤的消息决不能泄露,等会儿我会给你易容……”阿青目光坚毅,“只望我俩能够替鹰军守住这北疆。” 第92章奇绰怪的绰号 已经没有了任何耽搁的时间,容玉带了两名宋逸舟的贴身亲卫,四人一马车在一众小队的掩护下,自营帐出发,快马加鞭向西域腹地的雪月峰出发。 马车摇摇晃晃,里面的座位已经全被拆掉,用被褥垫了几层,宋逸舟虚弱地躺在里面,被大氅紧紧围着,容玉在一旁照看他。 看了看身边紧闭着眼睛的人,容玉叹了一口气,这张脸形容枯槁,几乎看不到往日的威风,更别提战神的半分模样,容玉心间哀戚,他虽不至于大包大揽,但若是宋逸舟出事,他这个穿书者绝对脱逃不了干系。 遥望着马车卷起的漫天灰土,容玉心间一片伤感怅惘。 自己来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好像就是将所有的故事线搞得一团乱,最终害人害己。 他十指抓着自己头发,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日升日落,等第三日的清晨,车身一晃,停了下来,帘子被撩了开来,宋逸舟的一个亲卫钻了进来, “公子,已到雪月峰脚下,山路陡峭,已经不可以行车了。” 容玉点点头,“好,你与黄良一道随我上山,其余人就地返回。” “是。” 容玉跳下马车,一阵冷风卷进脖间,令人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定睛一看,容玉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他也爬过许多山,平生见过的最陡峭的山峰也远及不上眼前的这座。 雪月峰,在这干燥的西域,却是常年冰封,遥遥望去,披雪如月。 容玉抿住了唇,坚定地握住了手。 护送的小队已经就地返回了,登山的只剩容玉,以及两名轮流驮着宋逸舟上山的亲卫。 即便有阿青给的地图,但这入山的过程远比想象中的困难。 这雪月峰不仅陡峭,且山风凌厉,如同魔鬼一般疯狂呼啸着,好些次容玉都被吹得狼狈地栽了跟头,幸好宋逸舟的两名亲卫骁勇,在背着宋逸舟同时,还护持着容玉,容玉生性要强,不愿当人累赘,然这种时候却又无可奈何,心间羞愧难当。 如此艰难地行进着,在山脚下的时候尚还是清晨时光,而等夕阳西下,却还远远未到巅峰。 按着路程,这山路须得爬上两个白日方可登顶,然而宋逸舟身子孱弱,如何扛得住这风雪天气,早一点到达目的地便多一丝希望。故而容玉征求了两位亲卫的意见,决定夜里不歇脚,直接往上爬。 无尽的暴风雪四面八方袭来,天地茫茫只有四人,空气寒如冰刀,容玉每呼吸一口便觉得肺部如同刀割一般,但他只咬着牙,决计不肯拖累两个亲卫——他们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自己轻装上阵,又哪里有脸面拉下一点脚程。 容玉从来没有这般待自己苛刻过,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等夜色愈黑,连两位人高马大的亲卫都疲倦的紧,但大家都约好了似的,谁也不肯停下来。 令人雀跃的,等第二日天蒙蒙亮,风雪愈小,再行走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大雪已全然停歇,连路上的积雪也少了很多。 容玉心间好奇,按常识来说,愈是到峰顶愈是严寒,怎么这雪月峰却像是反过来一般,等再往上行数百米,身边渐有绿意,空气似乎也温暖不少。 三人苦行一天一夜,早已乏累至极,此时见了这样的场景心间不免雀跃,也知道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脚程不由加快了些,却在此时,身边灌木丛中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一道白影如同闪电一般跃然眼前。 刀光火石间,前面开路的亲卫惨叫一声被白影扑倒。 是那只雪豹! _分节阅读_214 雪豹通体雪白,体量巨大,两颗凌厉的眼睛如同宝蓝色的玻璃球一般泛着幽幽的光芒,它前爪踩在被扑倒的亲卫身上,喉咙里发出几声可怖的低吼,警惕地看着眼前人。 能做宋逸舟亲卫的将士,无论体格、气力、武功自是一等一的好,可那亲卫却丝毫动弹不得,龇牙咧嘴地被紧紧踩在足下。 容玉赶紧从后面追了上来。 “小白!”容玉故意捏了声音,让自己的音色与阿青听上去有几分相似,他吞了吞口水,再次出声, “你放开,那是我朋友。” 叫小白的雪豹瞧了瞧容玉,朝天咆哮了一声,又细细地看他,面上有着审视,容玉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了阿青给他的那枚玉佩,慢慢走过去,那雪豹犹自几分犹豫,容玉已将玉佩放在他的鼻尖,让它嗅上面的气息。 雪豹凌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等容玉再次伸出了手,它早已啊呜一声,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容玉的手,容玉心里一松,知道雪豹已经认准了他。 当下连忙指挥着小白将踩在脚下的人松开,那亲卫惊魂未定,躺着缓了片刻才起的身。 有了小白的带路,之后的路途愈发平稳,四人一豹很快出现在一处瀑布前,这瀑布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容玉伸手一摸,居然真是热水,这儿地热资源着实丰富,怪道乎峰顶与山脚的气候竟反着来了。 等绕过瀑布,三人不由得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眼前之境着实是太美了,空气澄净,彩蝶飘飘,掩映在绿荫青翠的枝叶下散落着错路有致的蛋型屋子,倒有几分霍比特人的中土世界一般,看上去格外的不真实,尤其是他们这一两天刚刚在险恶的风雪环境中历经过一场漫长艰难的跋涉。 雪豹朝天嘶吼了一声,很快,蛋型房子里的走出来七八个十几岁那里的少年。 他们或缺胳膊少腿,或是面有痴呆,或独眼,或毁容,总之看上去都不是正常人,容玉惊得心间一跳,那群少年已经警惕地朝他们过来了。 “阿青?” 其中一个独眼少年疑惑地叫了一声。 容玉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少年们齐齐露出喜悦之情。 独眼少年瞧了瞧他身后,蹙着眉,“你怎么带外人回来了,林先生与林太太见了要生气的!” 林先生林太太?容玉瞧着他们的称呼奇怪,怕露馅,不敢当场发问,只捏着嗓子, “他们在哪儿,我要马上见他们。” “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般奇怪?”另一个少年瞧着容玉,“长得……感觉哪里变了?” 容玉干笑着。 幸好那少年没再多问,只挠挠头,“林先生林太太下山了。” “啊?!” 三人都齐齐发出失望的声音。 “他们去哪里了?”容玉连忙问。 独眼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下山两年怎么都忘记他们的习惯了,林先生林太太从来都是闲云野鹤,去哪里都没跟我们说的,他们三日前刚出发,至少也得半个月才回来吧。” 容玉眼前一黑,数日来的希冀瞬间被打碎,在巨大的失望下,他颓然蹲了下去,豆大的眼泪便下来了。 “你哭什么啊,”独眼少年显然是第一次见阿青哭,有些慌张,他上前将容玉搀扶起来,“他们又不是不回来。” “我得请他们救人。” 容玉难过地咬着牙,宋逸舟服下阿青给的丹药,只能苦撑十日,如何等得到她爹娘回来。 少年倒是机灵,瞧了瞧被人背着的昏迷不醒的宋逸舟, “你要救他?” 容玉点点头,满面泪痕,已顾不上失态了。 却听见独眼少年朝后叫了一声,“奇异博士,你快替人家瞧瞧!” 容玉悚然一惊,连眼泪都忘了擦,只怔怔瞧着独眼少年,“你……你方才叫什么?” “奇异博士啊,”少年满头雾水瞧着容玉,一脸疑狐,“难怪林先生林太太不让你下山,怎么两年时间让你变了个人似得,奇异博士便是阿端啊,林太太可是将一身救人的技能都教给他了。” 奇异博士?是他认为的那个奇异博士么?容玉心间愈发奇怪,一股古怪的念头油然而生,然而这时候不是他东问西问的时候,他擦干了眼泪,心间腾起了巨大的希望, _分节阅读_215 “那你快叫……奇异博士过来瞧瞧我朋友吧。” “行,你先带人去你屋子里,我去叫阿端,这小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明明刚才还在这儿呢。” 容玉自是不认识“自己的屋子”在哪里,迟疑了片刻,摸着肚子道: “你叫人带个路带他们仨过去,我去解个手。” “行,你去吧。”独答应了,朝着身后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孩儿道:“小琪,你带人先过去。” 叫小琪的少女便带着俩亲卫向阿青的屋子走去,剩下的少年们面露雀跃,似是新鲜,叽叽喳喳地一窝蜂全跟在了后面。 等他们全走在前头,容玉悄声跟在他们后面。 很快一伙人齐齐聚集在了阿青的屋子里。 这小屋依旧是卵形结构,里面的装潢特殊,说特殊,其实对于容玉来说并不算,只这风格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倒有几分像现代酒店套房的格局。容玉吃惊地打量着,心间的疑惑愈发大了。 等将宋逸舟放在阿青的床上,独眼少年便带着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少年过来了,看见容玉,疑问道: “你不是解手去了么,怎么还在这儿?” 容玉扯了扯嘴角,“哦,突然又不想去了。” 他不欲在这上面纠缠,目光落在他旁边的独臂少年上, “阿端?奇异博士?” 独眼少年笑了笑,“你怎地跟不认得我一样?” 容玉笑笑,选了个最稳妥的答案,“你长高了,变成熟了。” 哪个少年不希望长大,阿端自也是惊喜,“是么?” 容玉勉强笑笑,催促他,“你快去给床上的人瞧瞧。” 阿端点头很快便去了。 容玉吞了吞口水,心间的惊疑过大,着实无法忍下,他看着站在那里的独眼少年,故作困扰,挠了挠后脑勺, “我下山两年都快将你们这什么奇异博士的名号给弄混了,你叫什么来着?” 那少年带着责备的眼神瞧着他, “你……我钢铁侠啊,林太太说了,我这敲敲打打爱倒腾玩意儿的性子就跟钢铁侠一样。” 容玉的嘴巴已是惊讶地合不上了。 第93章事往事如风 容玉心间咚咚咚地跳,他想,原来,自己不是孤独的穿梭者,这个世界还有与自己一样的同类,是那位林太太么? 可他一时也无法得到答案,加上挂心宋逸舟的情况,当下将满心的疑惑强自按捺下去,立时往床边走了过去。 绰号叫“奇异博士”的阿端玩闹似得地给宋逸舟看诊,他时而掰开眼皮瞧几眼,时而把个脉,时而又掏出针囊,替宋逸舟行针。 床边一群少年围着,叽叽喳喳的,讨论什么的都有,倒像是过家家一般。 容玉心间焦虑,这阿端能行么?看样子不太像名手的模样,那两名亲卫同样焦急,忍不住上前便要质问,然而容玉阻止了他们,只悄悄使了个眼色——他们都知道,他们别无办法,唯一的希望便在这个叫阿端的少年身上了,所能做的也只能相信他。 等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阿端收起了针,悻悻地将针囊一丢,面上沮丧不已。 容玉一颗心已是提到了喉咙口,他脸色苍白,双唇抖瑟, “他……他没有办法了么?” “他?”阿端讶异地看了一眼容玉,哦了一声,这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随意瞧了床上的宋逸舟一眼,“他呀,死不了的吧。” 阿端恹恹地摸了摸肚子,“早上没吃饭,可饿死我了。” 容玉浑身一软,背上几乎要浸透一层毛汗,他忍下了即将出口的怒骂——这劳什子“奇异博士”到底懂不懂作为医者的表情管控啊,简直吓死人! _分节阅读_216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容易将一颗饱经摧残的心放回肚子里,勉强拿出一副尊重医者的态度问对方, “他什么时候可以好?” “这可说不准了,几天醒的也有,半个月一两年的也有,运气不好的话躺一辈子也并非不可能——不过看他这人高马大的,应该会快点吧。” 容玉又想开骂,拼命忍住了,心间再复忐忑,也不知阿端这技术行不行,可还是那句话,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宋逸舟每日都有一个时辰被泡在一个装有黑黝黝药汁的木桶里面,傍晚的时候阿端会过来替他行针。 而容玉负责的便是每天给他准备营养丰富的流食,每次喂的量都不多,一日喂四五次,两个亲卫则是负责替他清洗、翻身等负重之事。 如此过了三四天,宋逸舟脸上的黑气淡了很多,气色逐渐开始好转,心脉也比往日沉稳了很多,一切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容玉终于看到了希望,虽宋逸舟迟迟未醒,但好在已无性命之忧了,他一颗心逐渐安放下来,安心之际,不由得思考起了这些日子的疑窦。 林太太应该是穿越者吧?那林先生呢?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容玉恨不得立时找人来细细问清楚,然而,他如今是在冒充阿青的身份,若成年人在的话倒可以解释一番,如今这雪月峰里都是十几岁甚至几岁的孩子,若让他们知晓自己不是真的阿青,没准儿话都不让解释直接不让他们留在这雪月峰了。 这般一想,容玉自更不好多问什么,免得这群少年起疑,只能忍着好奇悄自观察着。 他渐渐确定下来,阿青的父母中至少有一个是穿越者。在这些天中,他已经在这片世外桃源中发现了许多来自现代文明的痕迹来。 比如少年们学的那些书籍。 听他们说,这些书都是由林太太一人所写,若说过往还存有一点点疑问,容玉只稍翻看一下那些书籍,便当场确认了编撰者林太太的真正身份,只不过不知道林先生是否也是。 他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既觉得神奇,又觉得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的。 在他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中,他这才知道,阿青的父母乃十几年前才定居在此处的,峰里的这些少年皆是被父母遗弃的残疾孤儿,早已没有被人收养的希望,只能丢在野外等死。林氏夫妇每每乔装下山云游,偶尔见了便会带回山里养起来。 十数年下来,也捡了十几个回来,雪月峰也便愈发热闹起来——看来,这些少年们虽不幸却也幸。 容玉本身便是孤儿,心间戚戚,难免对这对素未谋面的夫妇敬佩起来。 也不知能否见到他们一面,能否解答他心间的疑问。 容玉关上大门,瞧了瞧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的犹自昏睡的宋逸舟,回到一侧的陪床上躺了下来,他思考着这些日在山上的见闻,眼皮愈发重了,这些日子他着实太累了,等困意袭来,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容玉被一阵凄厉的哭泣惊得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人紧紧搂抱在怀里。 “我的孩子!”那女人失声痛哭,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容玉的脖颈里面,让容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目光往下一瞧,顿时唬了好大一跳,他身上的衣服竟被解开了,就这么半裸着被那女人抱在怀里哭泣。 容玉既惊恐又羞耻,恁谁这般半裸着身子被一个陌生女人抱在怀里对着哭,心里肯定发毛。 “你谁啊!” 他挣扎开来,连忙拖过一旁的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身子,还没等破口大骂几句,便看见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他惊讶地, “阿青!” 然话刚出口,容玉便察觉出不对来,对方决计不是阿青,一则阿青还在前线迎敌,如何来这雪月峰,二则眼前之人虽与阿青还有自己极其相似,但她看上去已有了几分年纪,她穿着简单的衫子,一张素净美丽的脸带着泪水,端得是谷涧幽兰。 容玉慢慢坐正了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试探性地: “林太太?” 那女人只当没听见似得,含泪喃喃自语, “原以为阿青骗我,没成想……没成想……” 容玉犹自震惊着,“您便是阿青的母亲?” 女人擦了眼泪,“孩子,我也是你母亲啊。” 容玉啊的一声,有些难以消化对方的话,他支支吾吾地,“林太太,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林太太已经恢复了淡定,只脸上的泪痕犹在,她笑了笑,擦去了眼角的眼泪, “我实在太开心了,对不住,吓到你了。” 她痴痴地瞧着容玉的脸,“你今年二十二岁,正月十五所生,你臀上有块绯色的花瓣状的胎记,我可有说错?” _分节阅读_217 容玉不由在被子底下摸了摸自己裸赤的屁股,心道难怪被脱光了,原来是看他这块胎记来了,他脑子里乱哄哄的,电光火石之下,突然想起了玄宗临终之际说的那番话,他脑海里所有的信息在肆意地冲撞着,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顾宛……你是顾宛?” 林太太一怔,“你怎么知道?” 皱了皱眉头:“这名字我已十数年未用,是谁告诉你的,萧玄晋?还是老宋?” 萧玄晋?老宋? 容玉有些疑惑起来,突然想起来,萧玄晋是老皇帝的名字,而老宋……大概说的是宋老侯爷吧,容玉不知对方如何这般肆意称呼这俩贵人。只是她的话不由得勾起容玉的回忆,他面上闪过一丝痛。 此刻,他晨起的惺忪还未散去,便接收了如此大量的冲击性信息,他如何消化得清楚,只抓着头发, “你,你让我缓一缓,我现在……我现在……” 顾宛倒是干脆,她站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太过焦急,你先起来洗漱,我给你去做早餐。” 等顾宛一走,容玉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床上。 他突然想起那些少年说过的,林氏夫妇此番远游,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的,怎地这顾宛才四日便回来了? 还有,她真是原身的母亲? 想必是了,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最重要的是,他与阿青还有顾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若说不是有血缘关系,那便奇了——其实之前他遇见阿青的时候有悄悄想过的,只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没有空细究而已。 终于找到了亲人,然而容玉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只是个占了原身肉身的一个陌生人,若是原身,应该是很开心吧,可于容玉来说,却是一股无可名状的尴尬与歉疚。 心间无比纷乱,容玉扭过身子去,去瞧自己臀上的那枚绯色胎记,不由用力搓了搓脸,简直想将眼前这一团乱麻的局面给丢掉。 恨恨地在床上打滚了几圈,穿上了衣服,洗漱好,顾宛已经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一个少年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 “林太太,你好久都没下厨了,怎地今日却来了,给我瞧瞧,好不好吃?” 顾宛捏了一下那少年丑陋的脸,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以及宠溺, “厨房里多的是吃的,这份是给他的,你不许抢。” 少年嘟着嘴有几丝伤心,又听顾宛说在山下带了冰糖葫芦回来,立刻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又去了。 容玉心虚地别开了眼睛,想来这顾宛待这些孩子真是不错,只是……他又想起其间的各般种种,心间不由得轻叹。 顾宛很快便将面送到他眼前了,“自从阿奇那小子接手了厨房,我都好几年没下厨了,你吃吃看,能不能吃?” 容玉勉强扯了扯嘴角,接过了那碗粥。 顾宛坐在他身边,满眼的慈爱, “前些日我跟老林下山听闻战起,心下担忧阿青,便悄自去军营找她,没成想这孩子急得半死,让我连日赶回来救她的情郎了,军中伤员多,老林留在军中帮她看顾伤员,我便独自一人回来了。” 她瞧了一眼另一张床上昏睡不醒的宋逸舟,感慨道: “我能处理的,阿端自也能,可这孩子非得要我亲自回来,唉,她呀,本生性跳脱,最是恣意,我怎想到有一日她竟正儿八经当起了副将,统领一帮臭男人上阵杀敌,这宋逸舟啊,可真有本事!” “你去过军营了?战况如何?”容玉连忙问。 “放心,倭夷已被击退数十里,一时半会儿估计还缓不过来。” 容玉稍稍缓了口气。 顾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你比你妹妹要白很多,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好端端地弄成了个黑皮的假小子,看上去倒比你成熟了。” “阿青?” 顾宛笑了笑,“阿青比你小一岁多。” 她一边说一边帮他装了一小碗粥, “当年带你出逃,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丑孩子,没成想居然这般大了。” _分节阅读_218 容玉心间更觉得奇怪,“出逃?为何出逃?” 顾宛一怔,笑了笑,移开了话题, “你先说说,你是如何知道这世上有顾宛这号人的?当年我被迫入宫两年,顾宛这个人早已从世上抹去了,谁又会记得这个名字?” 容玉脑子有点乱,一时找不到稳妥的说法来,他突然间想起当初郑嬷嬷说他长得像顾宛的事情来,便顺口道: “我被楚州容家收养,后来……因缘际会去了平阳侯府,听起侯府上的郑嬷嬷说过几句。” “郑嬷嬷?”顾宛皱了皱眉,在脑海里搜寻着,旋即面上一喜,“她还在侯府?她好么?” “挺好的。”容玉担心说太多露馅,便主动问她,“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你生了宋……宋家嫡子后,血崩而亡,怎么……” 顾宛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她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是想起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事。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桩桩件件,洗涤去了岁月的细沙,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当年我因一些原因昏迷在野外,被当时身份还是楚王妃的王皇后所救,她将我带在了身边,亲自照料,王姐姐她……很好,待我如亲姐妹一般,萧玄晋当时还是不受宠的楚王,被发配在岭南做吃力不讨好的藩王,她作为藩王之家眷,只能留在京中做人质——北安历朝历代怕藩王作乱,外派的藩王们的家眷都扣留在京中的。” “那时候的我不懂事,与阿青一般跳脱贪玩,又仗着一身的功夫,每隔几日便要溜出楚王府去四处行侠仗义,玩了一两年,又嫌着京城里不好玩,便与王姐姐告别之后,南下一路当游侠。” “也是命中冤孽,竟让我不小心遭了贼手,幸得乔装出行办事的萧玄晋与宋道远相救,只是当时我并不知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听他们说要去江南,便兴冲冲跟着他们一道儿去了,这一去,便去了半年,那半年间……罢了,总之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身份……我竟对一个有妇之夫心怀好感……且那人还是王姐姐的丈夫,我当时羞愧难当……” 容玉从她那些似乎有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明白了当年那段阴差阳错的爱情。 顾宛作为现代人,自是忍受不了与别人分享另一半,而当时作为楚王的玄宗自然没有半分背德之感,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太过于正常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如何能在一个频道。 念此,他不由想起宋俨明来,他好容易才在这样的世界中得到那样一个与之共鸣的人,可到最后也换得空空的大梦一场。 又听顾宛叹了口气,继续说: “他质问我,回京之后为何待他愈发冷淡起来……他根本不明白!我与他说我这辈子所在一起之人,必得一心一意,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很伤心,我故意的,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废了王姐姐,他与王姐姐十三岁便成亲了,二人像是姐弟一般,感情极好,他自然不会做出废妃这种事。后来,他被赵家抬上皇帝的位置,许多事……唉……未免他入了迷障,宋道远后来找到了我……我便成了平阳侯府的夫人。” “我想,我做了他至交的妻子,他该是死心了,如此过了一年,我听闻了王姐姐怀孕的消息,心间害怕,当年赵家势大,哪里容得下王姐姐的子嗣生在赵妃前面,王姐姐的母家又没有什么权势,我太担心了,所以,我便乔装成宫女,让老宋悄悄安排我留于王姐姐身边,护着她。” “可惜,我最终还是没能护住,那晚,我只救出了她的孩子,没命地逃入萧玄晋的主殿,他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留在宫中,后来,在他的帮助下,我想办法带着王姐姐的孩子回了侯府,将这孩子当成了平阳侯府的嫡子……” “可我没想到,萧玄晋他愈发陷入迷障……几乎像是偏执了一般……后来,我被他抹去存在,困在暗宫中,暗无天日,每日见到的只有他……我快要疯了……他说,即便疯了也要在他身边一辈子……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会疯……若不是你们父亲……恐怕如今我也只会是藏在暗宫中的一个疯婆子了。” 容玉浑身一震,猛然打断他,“我们父亲?” 顾宛许久没有说过这段往事,心间激荡,自没有注意到容玉的震惊,许是压抑太久,即便这些话不适合对自己的孩子说,但她也说了,多少年了,她终于彻底自由了。 这段纠缠从一开始便是错,错到最后是大错,顾宛极力将那张曾经刻印在心间的脸从脑海里摒除,喃喃道: “是啊,当年你们父亲还是宫中的第一侍卫,在江南的时候也是默默地守在一侧,从不干扰我们三人的行动,只沉默地跟在后面护着,我后来才晓得,他那时便瞧上我了,只不肯透露一点儿出来……后来他舍弃了一切,策划了很久,从暗宫中将我救了出来,我当时万念俱灰,只觉得世间一切全然没有意思,是你父亲陪在我身边三年,后来才一点一点地将我拯救出来,而后,我们有了你,孩子,你是我们的孩子。” 容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是说……你是说我不是玄宗生的?” 他吞了吞口水,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不是玄宗的孩子?!” 顾宛皱着眉,眼中有着莫名的伤痛,“他告诉你的?” “是!他说我是他的孩子!”容玉泪流满面,他几乎快承受不住第二次打击了,他只是紧紧抓着顾宛的衣角, “他说我与宋俨明是兄弟!你告诉我不是的,对不对!” “阿玉,你怎么了?” “你快告诉我!”容玉怒吼着!歇斯底里! “你……你自然不是。”顾宛奇怪又担忧地看着他,紧紧地将他揽进怀里, “生你的那天,是正月十五,月亮很圆很好,你父亲出去给我们买元宵吃,却怎么也没想到,萧玄晋会找到我们……萧玄晋说,他不介意,他会将你当成他的孩子,给你亲王的身份,封我为后,只要我肯跟他回去……我自然不肯,后来,你父亲拼死将我救了出去,他受了重伤,再也无法救你,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逃亡……这些年,我们一直探寻你的消息,可萧玄晋追查得紧,我们着实是没一点法子……后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还以为……幸好!等过几日老林回来,他必要高兴坏了!” 容玉再也没办法忍耐片刻,他颓然跪在地上,疯狂大哭起来,声嘶力竭。 顾宛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一把抱住他, _分节阅读_219 “阿玉,你别吓我!” 容玉摇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他立刻跳了起来,往门口外冲去,顾宛一把拉住了他, “阿玉!” “放开我……”容玉极力地挣扎着,脸上狼藉一片,露出极度的渴求,“我要进京!我要将一切告诉他!” 容玉状如疯魔,他真的要疯了,这三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思念的毒,他快被这疯狂的毒给熬干了。他想进京,想扑进他的怀里,想狠狠亲他,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想念他!想得快疯了! 顾宛不知道容玉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她恐他生了癔症,连忙从腰间摸出几根银针,朝他颈肩的几处穴位刺了进去。 容玉眼前一黑,他手向前伸了伸, “哥哥……” 世界黑暗了下来,瞬间。 第94章回家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清幽的月色洒在地板上,碎成一地的波光。 容玉瘫在床上,始终处在一种无力的状态里面,三年以来紧绷着的那条筋似乎已然寸寸碎裂,他像是一条被放逐在陆地上的鱼,无力,却有着剧烈的焦渴。 唯有一个人可以拯救。 门口吱呀一声,有人端着盏油灯轻轻走了进来,容玉原以为是顾宛,正支撑着酸软的身子慢慢爬起来,竟不想,却是宋逸舟! 他面色依旧还有几分苍白,但看上去已行动无碍了。 容玉狂喜之下,竟不知怎么的,滚出两滴泪水,怔怔地瞧着他不说话。 宋逸舟亦默默地瞧着他。 他们彼此看过对方的青春岁月,而今,一切不复当初了。 宋逸舟一颗坚硬如铁的心无法自拔酸软起来,比□□的创伤更令人不适,半晌,他才放下了油灯,慢慢坐在了容玉身边。 “这些天你照顾我,辛苦了。” 容玉艰难地擦掉眼泪,佯装生气,“你这小子可害我好苦!” 宋逸舟扯着干裂的嘴唇居然笑了笑, “放心,为了报答你,我已自作主张将所有的事情修书一封交给黄良送进京了……很快他便会知道,他那样的人,自会马不停蹄赶来,你身子弱,别想着自己跑回去,便在此处等他来吧。” 容玉怔怔地看着他,“你……” 宋逸舟别开了眼睛,“那天,你们的对话,我全听见了。” 即便是顾宛也料不到体魄强如宋逸舟,复原能力竟会如此之快,原本按她最乐观的估计,宋逸舟至少要躺在那里半个月才能醒过来,岂不想,还不到十日,宋逸舟已经清醒,只是肢体机能尚未恢复如初。 所以,当天二人全然没有发现躺在床上的宋逸舟的动静。 看着容玉脸上的震惊,宋逸舟苦笑一声, “原以为……我还有些许机会的……” 容玉咬着唇,不知如何开口,他低着头静默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里有着柔光, “宋逸舟,你是我很重要的人,真的。” 宋逸舟自然明白,自己对他很重要,只是不爱罢了。 “我明白。” 宋逸舟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似得,他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一般。 “我午后便要下山了,倭夷虽暂被击退,但何时卷土重来也未可知——鹰军的兄弟们还在等着我。” 容玉喉咙一哽,“宋逸舟……” _分节阅读_220 宋逸舟淡淡一笑,哑声:“容玉,你俩好好的。” 容玉再难说出第二个字,所有的语言在这时候都是匮乏而无力的,他只是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目送着宋逸舟的身影渐渐离去。 人生中总有离别,有人来,有人走。 总有人勘不破罢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漂浮在静谧的夜色中。 *** 这些天,顾宛一直往他房间里来,细心周到地照顾他,她仿佛要将二十来年未给那个婴儿的所有母爱全数给容玉,容玉瞧着她眼中的溺爱,心间的愧疚愈发的大,仿佛自己偷去了别人的东西一般。 可若是将一切全数告诉对方,她方从亲子重聚的喜悦中过来,自己何曾忍心亲手毁去她的希冀。 何况,这一切又该从哪里说起。 容玉心间焦灼,加之他记挂着宋俨明,连着五六日下来,心间仿佛一块被烈火烤制的活肉,生疼。 门口吱呀一声,顾宛轻巧进来了,她已四十,然而保养得甚好,身姿窈窕,容色昳丽,身上成熟的美艳自不是少女可以拥有的。 顾宛小心翼翼为他舀了鸡汤,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角飞起一丝戏谑的光, “放心吧,我已让人守在峰脚,等那姓宋的一到,自会有人将他安全送进雪月峰里来。” 她眼中隐隐含着期待,“也不知当年我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孩子,如今长得什么样了。” 容玉微微抿着嘴,心思复杂,只端过鸡汤,慢慢啜饮起来,另一边,顾宛伤感的语气传来, “这些年,苦了你与那孩子了。” 她自不会放过任何了解容玉过往的机会,当宋逸舟与她说起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虽明白这一切已然过去,然而一旦想起这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经受了这么多,心间难免疼的紧。 于是这些日更是百般精细照顾,若不是怕容玉难堪,几乎要像照顾一个婴儿那般照顾他了。 容玉心间有愧,对着顾宛的热情更是局促的很,如此顾宛倒没有伤心,只道是自己太心急,让对方难以自处。 她虽机敏聪慧,但岂能料到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只想着慢慢来,慢慢补上这二十多年缺失的光阴来,是以稍稍收敛了些。 容玉这三年自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子亏损了些,顾宛这段时日一直在给他调理,又见他精神好了很多,便带他去了峰顶的温泉池泡着理疗,那温泉池舒经通络,对人体很是有好处,容玉也便有事没事往此处跑,也好避免与顾宛日日相见。 这日,天气甚好,容玉如同往常那般从奶白色的温泉池里起身了来,他白皙的身子泡的一片粉色,肌肤光润如玉,吹弹可破。他擦干了身子,穿了件素色的小衣,正准备拿着干布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身后突然一声颤颤的“玉儿!” 容玉浑身一震,他心间咚咚咚跳得剧烈,慢慢寰身,待看清眼前的人来,眼睛已不受控制,两颗眼泪不由得滚落下来。 阳光明艳,绿荫环绕,抽条的月季大朵大朵绽放,宋俨明站在那片春色中,他的眉目依旧是记忆中的英俊无匹,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愤怒了,他咬牙切齿的,快步走上来,一把扯过容玉的手腕,带入怀里。 “你胆敢假死!” 容玉的湿发洇湿了他的肩臂,然而宋俨明毫不在意,他只是凶狠道: “你胆敢骗我,我恨不得——本侯恨不得——” 宋俨明紧紧箍住他,仿佛害怕他再次逃跑一般,他严厉的声音渐低,容玉感觉到脖间一烫,宋俨明已然软声哽咽, “可我怎舍得……” 他的嘴角磨蹭着他的软嫩的脸颊,如最珍爱的宝贝一般,紧紧搂住他, “我怎舍得我的心头肉……” 容玉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窝里滚落,他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中,哭得不能自己,哭到心间快要碎裂了。 微风吹过,阳光依旧明媚,碧蓝的空中没有一丝乌云。 花团锦簇中,二人紧紧相拥,好似时光就此停住,不再蹉跎。 *** 宋俨明带着容玉离开雪月峰的那天,顾宛哭了一场,闭门不出。 “娘亲,我时常会回来看你的!” _分节阅读_221 容玉突然叫了一声,然后朝着她门前深深一拜。 宋俨明从后面走了上来,将容玉的手紧紧包在掌心里,为他仔细披了大氅,便牵着他往山下走去。 小白从远处跑来了,两人一豹行了一日才到雪月峰峰脚,小白这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峰脚下,已经站了一列候着他们的队伍。 宋俨明低下脑袋,怜爱地看着他, “玉儿,我带你回家。” 容玉点点头,“好。” 有情愫在二人间萦绕,此生,他们永远不分离了。 车队开始向京城行进,容玉掀开帘子,遥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雪月峰,他心里想,他最终还是没能解开顾宛是如何到这个世界上的谜底,不过如今这一切不重要了。 太多事情说得明白,想得明白太过无用,只是徒给自己寻烦恼罢了。 宋俨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将他拉进怀里, “别想了,也不必觉得愧疚,这个世界上本就有许多事无可奈何。” 容玉叹了一口气,“我确确实实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欠了她的。” “傻瓜,只要往后你过得好,她看在眼里,心里也宽慰,总好过希望后又失望。” 容玉咬唇,这个秘密也许他要一辈子埋藏在心里了,对顾宛来说,也许更好吧。 夜里,一众人歇在驿站,驿使官有心讨好,设了接风酒宴,然而都被宋俨明一一推拒了去。 昏黄的灯光下,容玉仅穿着薄薄的亵衣,瞧着伏在身前为他沐足之人,那人将他一双白得透明的足从热水中捞出来,细细用干燥的棉布擦干净,如宝玉一般置在唇边亲了一下。 容玉心里一颤,连忙将脚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脸不由热了起来。 宋俨明宽宥笑了笑,坐在床边,扣住他不盈一抱的腰肢,眷恋地抚着他的脸。 容玉被他这般炽热的目光瞧得心慌,他颊边飞着霞色,脸上烧的厉害。 宋俨明的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他热烈的气息喷在容玉脸上,让容玉的浑身都着了火。 “你十七岁自己找来……十九岁才叫我得了你,如今三年过去了……我的玉儿……你要如何补偿我。” 这些年,容玉身子抽条了些,面上那点婴儿肥渐消,整个人愈发清逸出尘,美得勾魂夺魄,看得出来,他害羞极了,落在宋俨明眼里,欢喜极了,当下压他在胸口,容玉仰着脑袋,双手抵着他的胸,呼吸急促,没有半点自控的能力。 “玉儿……” 宋俨明低下头去啄吻着他红扑扑的脸颊,一边拔下他头上的木钗,乌发散落,衬得他那张含着粉色的白皙脸颊愈发俊美,他的衣物已经滑落,而后宋俨明用身体将□□的他压了下去。 “我的玉儿……” 宋俨明迷恋地唤他。 蜡炬积满了烛泪,湿哒哒地往下淌着,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起来,夜,似乎无止境的漫长。 *** 第二日,宋俨明从驿站的客房里走了出来,面上带着柔情,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宝贝似的用一张狐毛大氅围着,其间的人已然疲惫地沉沉睡着。 宋俨明忍不住拿唇贴了贴他软嫩的脸颊,心间无限的怜爱与宠溺。 心里缺损的那块渐渐地复原。 队伍行了七八日,要进入京城的领域了,容玉愈发紧张不安,宋俨明感受到了,他紧紧捏住他的手, “放心,一切有我呢。” “宝宝在府上么?” 宋俨明笑道,“他与文彦尚在国子监,这些日子逢上‘祈考’,要明日才能回来。” “啊?他才三岁,你怎么可以这么没人性?” 容玉听得心疼,不由抱怨。 _分节阅读_222 宋俨明轻轻一扯嘴角,“咱们的昱儿好学,自动请缨去的,如今与文彦一道在国子监五经博士麾下学着。” “……” 容玉心想,自己的宝宝跟着那样小古板的叔叔,又有这样端正严明的父亲,难怪乐趣只在读书上。 心里悄悄吐槽着,却愈发期待起来。 当年他离去,仅仅只瞧了他一眼,如今三年过去了,那个丑丑的孩子如今也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 正满心忐忑着,马车一晃,宋俨明微微一笑,柔声道: “到家了。” 不容他思考,宋俨明早已牵着他下了马车。 容玉这发现侯府门前站了好些人。 戚总管、松竹、郑嬷嬷……连阿良都来了。 阿良身边站着一个娇丽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娃子,二人与阿良靠得亲近,显然是他的妻儿,看着那么多的旧人守在那里等着他,容玉眼眶不由得发热,好像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等稍稍平静些,他突然意识自己未戴面具,险些吓得立时溜回马车上。 可宋俨明揽住他的腰部,不让他动,容玉心里焦急,唇部不动,只微微侧脸咬牙切齿, “宋俨明,你疯了么?” 话音未落,门前的人齐齐拜首, “恭迎夫人回府。” 这仗势让容玉吓得一跌,他看了看宋俨明,然而他脸上只带着微微的笑意,容玉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自然受不起这么多人的齐齐相拜,只吞了吞口水,连忙上前一一扶起了他们。 戚总管等侯府中人只笑眯眯瞧着他,阿良不免激动,眼中含着眼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郑嬷嬷一向最是稳重,此时却是泪光闪闪,一把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真是你么?” 容玉不由几分鼻酸,他艰难地吞下喉间的酸涩, “嬷嬷,是我……我回来了。” 他心里百味杂陈,没想到,他这穿书的一生,竟悄悄地与这么多人捆绑在一起,他不再是那个孤独排外的容玉,而是这个时代中与许多人有着牵绊的容玉。 只不知道这一切宋俨明费了多少的心力,为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而悉心筹谋了多久,容玉心间腾起许多不可排遣的酸胀,无处释放。 戚总管笑着上来了,“侯爷、夫人,火盆已准备好,今儿是喜日,踩火盆,除晦气,一辈子喜乐安平。” 宋俨明点了点头,拦腰抱起了容玉,容玉一声惊呼,便被宋俨明打横抱起。 在众人的目光中,容玉被宋俨明紧紧抱着,一步一步地踩上台阶,朝着侯府大门走去。 大门口放着一个火盆,宋俨明在火盆前稍稍停滞了片刻,低头与怀里脸红的人柔声道, “玉儿,我们回家了。” 旋即,郑重地跨过了火盆。 ——回家了。 第95章尾声 宋俨明的怀抱温暖,步履沉稳。 容玉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心间暖涨,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无需做,他只知道,他真的回家了,一个有着他的爱人、他的家人的家。 等行至半路,他才蓦地发现,宋俨明竟不是回自己的主寝,而是他住的西苑。 门口的侍卫见侯爷这般,只目不偏斜守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有看见一般,尽忠职守。 待进了门,宋俨明将容玉轻轻放在床上,旋即半跪在他面前,像一个信徒一般虔诚仰望着他。 _分节阅读_223 看不够似得。 容玉咬了咬唇,伸手抚着他的脸,旋即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分离寸许,再一吻,不含任何□□,只是情人之间的慰藉,这种慰藉足以安抚所有的阴霾。 但听宋俨明柔声道: “这三年,我一直住在西苑,等主院那边收拾出来,我们再一起搬过去。” 容玉鼻子一酸,故作抱怨, “你私自霸占我的宅院,我要生气了。” 宋俨明状若未闻,喉结滑动着,扣住了他的后脑勺,给他绵长又温柔的一个吻,又嫌不够,利舌突破那软嫩的防守,眷恋地吸取着他的团软甜蜜,等殷红的唇瓣黏腻地分开,宋俨明忍不住又贴了贴,喟叹道: “三年了……居然三年了……” 容玉怎不知他这三年是如何过的,自己有多痛苦他定是有多痛苦,心里一疼,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一般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宋俨明这三年几乎没有一个安稳觉,此刻倚靠在失而复得的心爱之人怀里,浑身松快,只觉得世间没有第二个地方比他怀里舒服,当下上了床,便这么合衣抱着容玉睡了一个好觉。 容玉没有困意,但能如此看着情人的睡颜,心里便觉得十分平静,十分美好。 夜幕降临,宋俨明仍在睡着,侯府中人自不会不识趣往这边来。 容玉肚子已是饿得咕咕叫,然而他的腰肢早被宋俨明紧紧抱着,如同宣示占有权一般扣在怀里,他一动,对方便不安稳地皱了皱眉头,容玉哪里舍得叫醒睡得这么香甜的他。 只忍耐着,将额头轻轻靠着他的,宋俨明猛一惊,猝然睁开眼睛, “玉儿!” 待看见容玉还完完整整地待在自己怀里时,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再复紧紧将容玉抱在怀里。 “做噩梦了?” 容玉问。 宋俨明只抚摸着他的后背, “这三年,做了无数次重逢的梦……这次醒来总算是真的了。” 容玉心酸难以再忍,努力咽下喉头的酸楚,霎时搂住了宋俨明的脖颈,将脑袋深深埋了进去。 “我不会再离开的。”他咬着唇,“我们永远在一起。” “嗯。” 不知这样抱着多久,直到宋俨明的肚子也发出一声饥饿的抗议。 宋俨明将脑袋靠在他脖颈间,难得有着一丝不同以往的慵懒, “我想吃你做的饭。” 容玉哑然一笑,“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 最终,容玉去膳房给他做了面,二人像寻常夫妻一样,在膳房的下人们吃饭用的小桌对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光悠远绵长。 戚总管在外头伸着头往里面瞧了瞧,半晌,又将脑袋收了回来,嘴边蓦地一笑,正要往回走,准备宵夜的厨娘正往这边走来, 戚总管连忙赶走了人家,“去去去……” 厨娘被他弄糊涂了,“那主子们的点心怎么办啊?” “你回去便是了,就当放你一个晚上的假。”戚总管不耐烦地挥挥手。 厨娘疑狐地看了他一眼,确信他没在开玩笑,嘀咕着走了。 戚总管摸着稀疏的胡子,遥遥看着膳房大门透出来的微弱黄光,在这深黑的夜里看上去格外温暖。 戚总管再复笑了一声,便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往自己院子去了。 *** 第二日清晨,容玉守在侯府大门,很是紧张, _分节阅读_224 “昱儿怎么还没回来?” “午时才能走呢,”宋俨明捏了捏他的手,轻声一笑:“我早让你迟半个时辰来,你偏不听。” 容玉心间急火燎燎的,被宋俨明这般打趣,自是没好气掐了一把他的手臂。 “你少在那里看我笑话!”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容玉叫来郑嬷嬷, “膳房的菜还温着么?” “温着呢,夫人安心。” 容玉犹自不放心,“蟹粉小笼要现蒸,不宜过早放进去,还有,那瑶柱翡翠羹要用明炉,千万不能放在蒸屉上热。” 郑嬷嬷唇角一展,“放心,一切都按着夫人说的安排了。” 容玉知道自己有些太过焦虑,只是分隔了三年,也不知那孩子接不接受自己。 ——养恩远远大于生恩,作为孤儿的容玉最是明白了。 正苦笑着,远远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在街巷尽头,一辆有着平阳侯府标识的马车往这边驶来。 容玉心里突突突跳了起来。 他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虽然这比喻并不恰当。 宋俨明揽着他的腰,微微低下头来, “玉儿,我们的孩儿回来了。” 他牵着容玉的手步下台阶,向着马车走去。 门帘一掀,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宋文彦率先出来了,看见容玉,他先是一惊,旋即喜色袭上心头,他险些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后才意识到什么,微微一笑,缓步下了马车,于容玉身前微微一鞠, “长嫂。” “你这小子!”容玉脸一红,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后脖颈,“别……别那么客气。” 宋文彦但笑不语,心间欢快。 宋俨明嘴角亦噙着笑意,伸手入车厢,将一个三岁的娃娃抱了下来, 那娃娃穿着月白的对襟长衫,一张脸粉雕玉琢,是宋俨明的模子,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长得像容玉,此时,他正带着几分探究的神情,好奇地盯着容玉。 容玉第一次因为别人观察他的面貌而感到脸红,而且是因为一个三岁的小孩子。 他不自然地干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你好呀。” 昱儿微微抿了抿唇,露出两个小酒窝。 容玉差点没有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心里土拨鼠尖叫,妈呀,也太可爱了吧。 宋俨明拉了拉他的手:“昱儿,这便是你娘亲。” 昱儿黑漆漆的眼珠子瞧了瞧容玉,迟疑半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抱抱。” 容玉眼眶一热,连忙伸手接过了他,将他压入怀里,当年那个丑丑的婴儿长成了如今这般可爱的模样,自己缺席了三年,他多想将这空缺的三年给补回来。那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顾宛的举止。 天下为人父母的心肠,大抵皆是如此。 昱儿身上软软的,还带着奶香,容玉瞧着他肉呼呼的脸蛋,泪水不知怎么的盈满眼眶,他不想让昱儿看见,便将脸埋进他软乎乎的脖颈间, “昱儿,你想我么……”容玉拼命忍着心头的酸涩艰辛,“你有没有想我?” 昱儿身体微微有些僵直。 没有得到答案,容玉有些伤心地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吓到他了,但他舍不得放手,只强自笑了笑, “走,我给昱儿做了好多好吃的,昱儿的小肚子饿了吧。” 他兴冲冲地抱着昱儿往大门里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存在。 _分节阅读_225 宋俨明无奈地瞧着他们的背影,自打昱儿出现,他的关注力便没在自己身上。心间不由几分吃味,自嘲笑了笑,拍了拍宋文彦的肩,便跟着往侯府里去了。 侯府的前厅再次恢复了热闹,菜香扑鼻,有着人间烟火气息。 容玉的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昱儿身上,只觉得他哪儿都可爱,没一处不招人疼的。 宋文彦含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他这侄子还有几分局促,但显然,他心里高兴着呢,昨日一听说远方的母亲回来,小大人似的他第一次闹腾着不要待在国子监,要立刻回来。 苦了他安慰了一晚上。 又见他大哥的目光也在他们二人身上,他眼里流露着温柔的笑意,嘴角不自觉上扬着——这样的大哥终于又回来了。 三年了,他终于又从他大哥看到笑容了,念起那一年……宋文彦心间轻轻叹息,心想,无论如何,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入夜,大雨渐渐下了起来,雷声隆隆,晚春的天气便是如此多变,明明白日里晴空一片的。 西苑,便在那张熟悉的床上。 容玉汗渍渍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得,他双手无力地支撑在宋俨明胸口,气喘吁吁地低下头去亲吻着宋俨明的唇角。 “还没喂饱你呀?我的腰都酸了……” “累了?” 宋俨明眼中跳动着火焰,反身将人压在身下,容玉一声惊呼,已被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唇。 雷声依旧,大雨滂沱,瓢泼的雨水打击着芭蕉,芭蕉一时无力承受,低低垂落,雨水愈急,噼里啪啦打击着,芭蕉浑身轻颤,只能随波追流。 大水,淌了一地,四处流淌,湿哒哒的。 等寝房里再复平静,容玉已经连动的气力都没有了,只任随宋俨明有一处每一处地吻。 好容易缓过气来,容玉忍着腰肢的酸软,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心间忍不住的欢喜, “哥哥,我太开心了今天。” 宋俨明亲着他的光洁玉润的肩膀,他身上的皮肤如丝绸一般柔滑。 “唔……” “昱儿喜欢我的吧?” “当然……” 亲吻开始细密,容玉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心思与自己分享心路历程,那样子看上去只是贪他的身子,明明今夜他都让他恣意弄了几回,可奈何还不够,只低声抱怨: “你这喂不饱的家伙……我快被你拆了……” 亲吻变成了不轻不重的啃噬,“我都饿了三年……” 容玉的眼角流着媚态,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潮红,是百般恩爱后的余韵,宋俨明心间爱极,星星之火,又有燎原之势,他迷恋地拿鼻尖轻轻蹭着,容玉又被他惹得气喘吁吁。 “宋俨明你不会吧……” “玉儿,你好美。” 容玉哪里肯被他单方面调戏,“明明侯爷更俊啊。” “还有呢?” “还有?”容玉抱着他的脖颈,恶声恶气,“……活好算不算。” 宋俨明一口咬住他的下巴,容玉连忙讨饶, “不行了真不行了……哥哥我累了……明天再伺候你吧。” “不累……换哥哥伺候你……” 吻从下巴游移而下,容玉痒得厉害,咯咯咯地嬉笑着,旋即他尖叫一声,笑声慢慢转化为难以自控的喘息,容玉紧紧咬住下唇,双手难耐地抓住枕头,空气再复变温。 门口传来低低的“父亲。” 容玉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心里一惊,“哥哥……好……好像是昱儿。” 宋俨明从被褥中钻了出来,唇角带着水光,容玉脸上红扑扑的,连忙合上双腿,稍稍歇了口气,系上小衣的带子,这才将亵裤穿了,正要下床去给人开门,宋俨明亲了亲他, _分节阅读_226 “我去吧。” 果然是昱儿。 他被宋俨明牵着过来,容玉将他抱了过来, “昱儿,怎么了?” 昱儿显然有些敬畏宋俨明,只拿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容玉:“打雷了,我害怕。” 宋俨明眉头一皱,正要说教两句,而容玉早已心疼不已,一把揽住他, “不怕,娘亲陪着你,今夜便睡在这边吧。” 昱儿面上一喜,正要爬上床。 “昱儿……” 宋俨明终于严肃地开口了,他没有往下说,他们父子之间自是无需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便懂彼此,昱儿瞧了瞧容玉,低下了脑袋。 “孩儿回去睡吧。” 容玉拉住了他肉呼呼的手,盯着宋俨明,眼睛微微带着责备,上面分明在说:“他才三岁而已。” 最终还是宋俨明妥协了,虽他有私心,但念及他们母子三年未见,只叹息着: “仅此一次。” 容玉大喜,飞快地将昱儿抱上了床,宋俨明瞧着容玉兴高采烈的慈爱模样,全然没有了方才在自己身下化成一滩春水的迷失,他知道今夜就这么结束了,只摇了摇头,无奈地跟着上了床。 昱儿睡在二人之间,容玉不由靠近了他,闻他身上的奶香味,怀里一暖,却是反被抱住了。 “娘亲……”昱儿突然道:“我有想你的。” 他在回答中午那个问题。 那一瞬间,容玉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他张了张嘴,发现发不了声音,宋俨明的一双大掌捏住他的手,温暖之意传来,容玉哽了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昱儿,娘亲也很想你。” “真的很想你。” 母子二人的互诉衷肠让宋俨明心里柔软无比,今夜未填的欲壑带来的气闷顿时消失,他长臂一展,将容玉及昱儿双双搂着怀里。 他的怀中有他的妻,他的儿,还有他们羁绊的一生。 容玉湿了眼眶。 命运给了他一个不太好的开端,但所幸,上天待他很仁慈,最终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结局。 此后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秒秒分分,分分秒秒,都足以甜蜜得让人不舍错过。 这穿书的一生,足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谢谢十七,谢谢林永渡。 后面会有番外若干,不定时发布。 新文我要好好筹备,大概五月那里开文。 再次感谢。 精┊彩┊阅┊读┊尽┇在:⒙﹝⒙﹞. _分节阅读_2 想到这儿,徐昌宗又庆幸起来,也亏得宋老侯爷死的恰好,否则先不说平阳侯府威势,光凭着宋家儿郎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模样,他哪里敢在宋老侯爷手中谋人,更是半分念想都不可能了,这般一想,徐昌宗觉得那宋老侯爷简直死得好死得妙,死的呱呱叫!庆幸之余不由得瞧了瞧对面那座紧闭的虎头大门的小院,心里的炭火立时又生出了熊熊火息。 美人如今在干嘛? 想必又是端着一双水意朦胧的眼睛娇娇怯怯对着窗台,空闺寂寞了吧? 念此,徐昌宗恨不得立时破门而入,将那美人勾到怀里好好温存一番,也好解去他这些天挠心挠肺的相思之苦。 **** “啊!!!” 枝头上的麻雀被这声鬼吼鬼叫吓到,哗啦啦飞起。 一处小院子内,一位白衣少年蹲在一尊水缸前,十指插在如瀑黑发里烦躁地抓了抓,宽袖垂下,露出一段如羊脂玉一般白腻的藕臂,竟是比他身上的湖州缂纱更白得晃目,半晌,他忿忿站了起来,双手再度支撑在水缸边沿处。 水面里倒映出一张令人无法移目的艳丽的脸。 眉眼含情,鼻梁挺秀,唇红齿皓,自有一股楚楚风流的姿态,一张桃花脸,杀人于无形,简直是勾魂夺魄。 ——他怎会想到,昨夜他酒后看的一本官场进阶《宦海》,今日他就穿成了里面的一个悲催的配角——一位着名的京城美艳玩物。 这位配角本是个被人遗弃的双性人,被一地方官家的老夫人在礼佛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修佛之人自然见不得这等人间惨剧,便捡了回去养在府里,后来还顶着大夫人的憋气窝火硬是记在她名下,就这么当了个大户人家的养子。 这本对那配角来说是件好事,若是他本本分分的,那么这一生哪怕无才无能,至少可保衣食无忧,顺顺当当地长大并娶妻生子,运气好的话,还可靠着祖荫谋一份一辈子的好差事,但他居然作死地跟书中的主角、他那名义上的哥哥容长风相爱了。 容家哪里允许这样荒唐的事情,何况那容长风更是容家子弟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前途不可限量,容家上下自然是同仇敌忾。 尤其是大夫人,名门闺秀的她本是看这个弱柳扶风之姿的貌美养子不忿,又是阴阳难辨的角儿,因这明里暗里被妯娌讽了多少次,只容老夫人在前,这窝囊气出也出不得,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还牵扯上了她那前程似锦的嫡子,自是气得心血上头。 好在容老夫人已于前年去世,唯一的阻碍也没了,她便听从胞妹建议直接将这祸害送给了后房空虚良久的宋老侯爷。 她了解自己儿子的,平阳侯府如今势大,容长风再是多情,也断不会为私欲葬送自己家族的前程,这般一来只是伤了几年的母子情分,换来的却是家族的安宁以及前程,有何不可为,就是容玉自己看了书,也觉得容夫人这一番处置实在得当得很——虽然他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会悲催地穿着这位同名同姓的配角。 作为一本书里面的美貌软弱配角,他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虽然现在他那主角大哥为痛失他而伤心欲绝,但很快他就会振作,化悲痛为动力,昼耕夜诵,夙夜匪懈,直至一朝进京,金榜题名,开启他官场进阶的一生,并在他的仕途生涯中与另外一位门当户对的美人一起走向他完美的人生。 而容玉,正是悲催一生的开始——他本就是平阳侯府见不得光的存在,宋老侯爷去世后,京城里的那些浪荡子们纷纷闻着肉香上门了,很快,他这院子就会忙碌起来,各色人等诸般手段威逼利诱,最后容玉左支右绌,为了自保,只能在这些登徒子半哄半诱半胁迫的情况下,当了一名着名的京城交际花,直到故事的最后,残花败柳的他绝望于世自尽而死。 ——简直就是被嫌弃的容玉的一生。 容玉对着水缸里的倒影摸了摸那张惹事的脸,心里想,这货剩的也仅仅只是美貌而已了——他跟容长风虽无血缘关系,但他早已入了容家的宗谱,一个宗族大家怎会允许前程似锦的嫡长子传出那样的断送前程的不伦事情。 他居然可笑地寄希望于他那大哥身上,殷殷期盼着容长风有朝一日能来救他,简直可笑之至。 当然不可否认,容长风对他是动了真感情的,但这样的时代,一个浸淫在儒家正统、伦理纲常里成长起来的家族嫡长子,情爱的分量有多重? 所以,他那大哥被幽禁一段时间,并经历了更多的事情后,最终放下了情爱,走上了进阶一国首辅的道路。 而他容玉,也只是他人生长河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在投进去之初有一点涟漪,但很快就会偃旗息鼓,丝毫不影响他作为主人公长河奔腾、波澜壮阔的一生。 容玉已经没有时间伤春感秋了,因为他这会儿的处境实在太不妙了,不仅是院外豺狼窥视,连基本的生存都已经出现问题了,这个配角原身软弱可欺,在宋老侯爷去世以后,平阳侯府上下自然没理会过他这厢,小院子里的下人们个个都有眼力见,在外人撺掇下,早就纷纷偷了细软全跑了,如今小院上上下下莫说钱财,连吃食也没有半点了。 容玉穿过来的时候,正是他饿了好些天的时候。 他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这原身虽是一名养子,但这些年有容老夫人在前,容家自是没有苛待他半分,吃的用的一应都是按照少爷份例待之,这些年娇生惯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份苦。 正饥火烧肠之际,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第2章贼婆子 容玉心中警铃大起。 他在现实生活中虽有练习近身格斗的经验,但凭着这幅娇怯怯的身子哪里施展得出来,更何况现在他饿得半点气力都无,若真是登徒子上门,可真算是栽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那里,悄悄往门缝上一看。 一个兔头麞脑的老妪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鼻翼一颗偌大的瘊子醒目,容玉皱着眉头思虑一会儿,顿时明白对方的身份了。 张婆子! 要说容玉这个配角的沦落之路,张婆子可算是功不可没。 _分节阅读_3 容玉略微思索片刻,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放那张婆子进来了。 张婆子刚刚进门,眼皮一抬,上下扫了两圈面容清减的容玉便哎唷一声,掏出帕子,挤出来了几滴。 “瞧瞧,才几天不见,怎么就到这般光景?” 她揩着眼泪:“怪我没有思虑周全,你院里个个都是精明的,瞧着老侯爷一去,猴精儿似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竟是半分人情都不讲了?瞧瞧,花一样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容玉心里冷笑,虽说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但总不至于全数人皆背信弃义。宋老侯爷去世后,这小院子断了供养,正人心惶惶之际,几个还算厚道的就是被张婆子各般撺掇着才携私而逃的。 原身沦为京城交际花后,张婆子可是在他身上得了不少的好处,连她家里的儿子都靠着容玉的皮肉谋到了一个巡防营的好差事,也难怪她此刻这么上赶着对容玉好,这么一项一本万利的人情投资为何不做。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心防也是最薄弱的时候,一点小恩小惠都足以让人感激涕零。 虽容玉这种人精半分都不信她说的每一个字,可原身当时身心皆处于最低谷的时候——被家族抛弃,与爱人分离,身陷群狼环伺的境地,连温饱都成了问题,一个娇生惯养的环境里长大的少爷自然是要多绝望就有多绝望。 在这样的境地,张婆子适时出现,一番无微不至的关怀自然令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简直将对方当做了亲娘一般的存在,直至被这糟老婆子一点点指引着,最后走向了堕落之路。 当然原身后来也知道了张婆子在他的堕落人生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那时他已容颜尽去,疾病缠身,人憎狗嫌,连报复都做不到,加之形容落魄间看见容长风跟他那端庄淑慧的妻子伉俪情深地在胭脂铺挑花钿,最后一丝希冀破碎,当晚他喝得伶仃大醉,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可悲的生命。 看着犹自揩泪的张婆子,容玉心中憎恶,但面上仍不发作,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是这具肉身的好了,不作任何表情,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哪里晓得这具无辜皮下竟有一颗谲诈多端的心。 同样的金玉其外,但没穿书前的容玉,可不像外表那般好相与的。 ——一个被丢弃在孤儿院的私生子,一路走到策动手下数家公司上市的四大所并购高管,靠得可不单单一张脸。 只可惜忙碌了十多年,还没来得及享受到累积的财富,就这么穿书了。 容玉是个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在明白自己的处境且意识到暂时(或者永久)寻求不到途径回归正常后,他很快就将心中的震惊及恐慌抛诸脑后,脑子里快速谋算起来。 饥饿的肚肠再次发出了抗议声,容玉微微低下了脑袋,眉睫轻垂,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从张婆子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那白皙柔和的侧脸以及纤细亭亭的身姿,一袭白衣,在秋风的轻抚下,真真是不胜娇羞。 张婆子见多了美人,可如此情态,还是让她心里忍不住惊叹。 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她擦了泪,抬手一拍额:“瞧咱这个榆木脑袋!说这些伤心话干嘛,公子该是饿了吧,老身带了些吃食来。”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拿出了五个的馍馍放在倒扣的食盒盖子上,又端出了一叠切细的大头菜,尽数推到容玉面前。 “虽是冷了,可也还软和着,该是中吃的。” 容玉心思已定,薄唇微微一翘,也不跟对方客气,径直拿起一个馍馍便嚼了起来。 张婆子叹了口气,扯着帕子在一旁抹泪,像极了一位富有同情心的京郊老妇。 吃到第三个馍馍的时候,容玉已经差不多饱了,咀嚼的速度缓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掰扯着馍块往嘴里丢,时不时喝上一口水。 张婆子见时机差不多了,略一凝滞,慢慢靠了过去:“容公子,往后你要作何打算呢?” 容玉没有回答他,继续往嘴里丢着馍馍,细细咀嚼着。 张婆子早知对方软弱,自不会有主意,容玉的沉默也在她的意料之内,故意叹了口气:“可惜老婆子没甚本事,家里老子小子皆不争气,连接济容公子的一口饭都勉强,堪堪糊弄好自个儿的肚腹,唉,公子,只怕往后这样的日子不会少啊!” 最后一句话她特特加重了语气,顺势觑了一眼容玉,对方犹自沉默着,并没有自己意料之内的慌乱神情。张婆子少说也跟容玉接触过几次,对他的脾性自然拿捏得准,她撺掇着小院子里那些人携私而逃,又故意晾着他好些天没上门,就是要让这娇怯怯的外室饿慌恐慌几日,才好拿捏的。 可眼前这美人儿没有分毫惶急,只悠闲地吃着手中的馍馍。 莫非太早上门了还没受够罪? 张婆子一时踯躅,只能直接进入了主题, “公子,不怕你说老婆子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只眼看着公子这样的玉一般的人儿衣食无着,老身实在是不忍心……” 容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径直打断了她的铺垫:“你有什么好主意?” “啊?” 张婆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看了看眼前这个容玉,对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张婆子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对方,当下也只能按捺下心头的不安继续道: “老身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给公子引个好去处,咱们那京城父母官京兆尹府徐大人知道没?就一独子——徐昌宗徐大官人,想必公子你见过的。” “哦,他呀。” 张婆子见他有印象,心里更是喜不自胜,之前的不安一扫而光:“徐大官人风采卓越,一面之缘竟让公子记住了,真是奇缘。即是这般,婆子我也就直说了,自打那一面之后,大官人思慕公子良久,简直到了茶饭不思的境地,这样情痴的男儿真是不多见了。” _分节阅读_5 容玉嗤笑一声往门外走去,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折返回去,张婆子以为这魔头不肯饶人,已是吓得脸色发青,肝胆俱裂。 但容玉只是撕下她身上衣服,直接给她塞住了嘴巴。 ——没跑远呢,他可不想半途被这婆子嚎到人给拦截回去。 一通操作完毕,没成想张婆子双眼皮一翻,径直昏厥过去,旋即一阵淡淡的尿骚味钻入容玉的鼻尖——对方居然吓得失禁了。 果真是草把子,容玉冷笑一声,嫌恶地拍了拍手,这才施施然往门口走去了。 推开虎头大门,一阵秋风席卷着落叶哗啦啦而来,一派人间寂寥。 容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秋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洒在身上,他感受着身上的热度,然心里空荡荡的。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是孤独的——无父无母,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牵挂,左右都是一个人。 因着心理洁癖,不说sexpartner,连恋爱也没谈过,只一心专注于事业,可就算事业做得再大,公司离了他还不是照样运转——事实是,再过一段时间,那个世界没有人会记得他。 孤独已是习惯了的,他的人生哪一次不是孤独的挣扎?还不是让他走到了最后。 他就是压在碎瓦下的杂草,他就是裂石而生的卷柏,他就是狭沟里暗暗滋生的地衣,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会紧紧抓住机会,顽强地生存下去。 又有什么难的。 容玉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剩下的一点惆怅很快一扫而光,面上露出几分泰然,猎猎秋风下,白衣舞动,几同谪仙。 他该去找他的大靠山了。 ******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西,坐落着一座森严的百年侯府。 府邸占地甚广,但并非是其他侯府显贵似的朱甍碧瓦,只清一色古朴的玄青色。 侯府大门按着北安朝勋爵最高等级的“五间三启门”而设,门楣是开朝先祖安帝御赐的匾额,上书苍劲有力的“平阳侯府”四字,两只威风凛凛的高大石狮子守在大门两侧,门庭庄严,宏伟气派,让人见之不由生凛。 许是宋老侯爷的三月丧期未过,故而府灯依旧着白,门庭府兵尽数头摘冠缨,身服素缟,一派肃穆。 容玉远远地看着这座巍峨的百年侯府,他的嘴唇微微抿,右手拇指与食指慢慢揉搓着,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 要说这书里最大的靠山,那只能是这座百年侯府。 宋老侯爷去世后,宋家三个儿郎先后步入政坛中心,渐渐地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平阳侯府一扭颓势,威势日渐,更是上了史无前例的台阶。 然一个家族太过兴旺容易惹上位忌惮,自不会是好事,但平阳侯府是个例外,在北安朝数百年历史中,平阳侯府始终屹立在各种风波中不倒,直至最后与北安朝一道湮灭在朝代更迭的进程中,可谓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 在容玉穿书的这个节点,外放边疆督军的宋家大郎宋俨明回京承袭了平阳侯,官拜中书令;自小被安放在武当山的宋家二郎宋逸舟亦将回京,而最小的宋家三郎宋文彦目前仅是一个十岁稚童。 这个世界,只有容玉知道这宋家三兄弟的命数。 他们三个里面,一个将来会携手容长风一起入了内阁,辅佐幼主,成为一代名首辅,最终开启了这北安朝的“懿元盛世”;一个会是收复前朝南台十六州失地,并扩大疆域版图的骠骑大将军;还有一个未来将推动北安朝进行改革,是个功业惠及后世的伟大人物——这三个人即将协同容长风一起将北安朝的国运推到一个无可比拟的高度。 北安朝史书上有“宋家一朝,满门天下”一说,说的就是宋老侯爷的这三个儿子。 这是真正的满门天下。 大概是原着作者将自己对一个乌托邦国度的梦想寄托在了容长风身上,才给他安排了宋家三兄弟这样完美的助攻吧。 然容玉没有那等豪情壮志,什么江山社稷,都见鬼去吧,他只为自己活,既然命运让他穿到这本书里,合该也让他沾一沾这三个完美助攻的光。 容玉对自己的处境想得明白,容家已将他丢弃了,怎还会收留他,回去不过是自寻死路,京城又是豺狼遍地,他能沾上边的靠山,只有这三个便宜儿子了。 他倒霉地穿书成这个悲催的主儿,必须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来改变命运,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嘛——好歹他也是这宋家三兄弟有名无实的小妈。 打定了主意以后,他淡定从容地往侯府大门走去。 大门守着的府兵自然将他拦截了下来。 容玉单刀直入:“我乃老侯爷的未亡人,烦劳二位进去通报一声。” 容玉生得极美,两位府兵竟目不敢视,而他的话又着实太过惊世骇俗,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位略略听闻一些街知巷闻的府兵想到了什么,只目光闪烁道: “公子稍等,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容玉客客气气:“谢过这位大哥了。” _分节阅读_6 说话的府兵面色一红,不再回应,径直向大门小跑了进去。 还没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穿着藏青罩袍、头扎布冕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了出来,他认出了容玉,面色亦是呆滞片刻,但他还算沉稳: “老侯爷尸骨未寒,岂容宵小之辈胡乱污蔑,不怕送官么!” 容玉瞧他形容相貌,与书上一比对,知道这位该是侯爷府的戚总管, “我自没有乱说,老侯爷与我已有了夫妻之实,不瞒你们,如今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们的小主子了,老侯爷去了,难道我肚子里的这位就不姓宋了么?!” 容玉的话一句比一句惊悚,不说在旁的府兵,便是戚总管也是一脸的震惊,数人的目光不由得齐齐集中在容玉平坦的小腹上,当事人皮厚得紧,一点也不羞涩,反而一副慈爱的模样抚摸着小腹,仿佛里面真的有一个小生命一般。 ——既是双性人,谁知道有没有怀孕这个功能,不过唬人也够了,念此,容玉脸上的慈爱神情更是做作了几分。 第4章宋俨明 对于老侯爷有外室这事儿,戚总管是知道的,因为安置外室这活儿就是他操办的,只老侯爷去了后,他也就默默地断了那边的供养——北安朝极重名节,倘若私德有亏,都察院的弹劾折子立刻便递到御前了,他委实不明白一向威重沉稳的老侯爷怎会像外面那些个登徒子一般养起了外室。 不过据他所知,老侯爷统共只见过对方一面,整个过程他都在场,这厮何以有机会就怀了? 且那次会面之后,老侯爷不知何故,当晚便咳了血病倒,之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后便去了,哪来的空隙让这细皮嫩肉的小子怀上平阳侯府的种。 这厮铁定在说谎! 戚总管立刻放下了脸,“你再这般胡诌,我立时差了府兵将你押送京兆尹,莫要跟我说没提醒你!” “哼!你这刁奴好没道理,虽老侯爷未来得及娶我过门,但改变不了肚子里的这块肉姓宋的事实,你区区一个总管怎敢如此待我,人老侯爷当初还跟我说了,咱生出来若是儿子,将来的侯位可是要给他承袭呢!” 戚总管听他说得愈发荒唐,脸都黑了, “来人呐!赶紧的!将这混子拖下去!” 容玉哪里容对方得逞,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苍天啊!刁奴欺主!老侯爷去了,留我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双儿独活,我还不如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 容玉捏着嗓子叫着,居然也从眼眶里掉出几滴眼泪来,他本是痞赖行径,但衬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是楚楚可怜极了,仿佛真的受了莫大的冤屈。 府兵在旁面面相觑,进退不得,被戚总管一记狠厉的眼神过去,这才忙不迭上前去将哭闹蹬脚的容玉给按住。 容玉哪能轻易给人制住,顺势翻身一滚,死死搂住门口石狮子的脖子,更是扯着嗓子了:“我不活啦!我要带侯爷的孩子一块儿!去!死——!!” 他生怕动静闹得不够大,更是拔高了声音。 如他所愿,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儿是京城的主干道,往来宾客甚多,容玉本就是一张招摇的脸,他这般一闹,自然众多路人纷纷驻足停留下来,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 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戚总管面皮一紧,心下焦虑,老侯爷刚走,平阳侯府本就是多事之秋,万一再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可就糟了,连忙指使了府兵: “愣着干甚!赶紧给他抓下来堵了嘴丢衙门去!” “啊啊啊——杀人啦!” 府兵一靠近,容玉一骨碌爬上了石狮子的上方,继续惨叫:“救命啊!刁奴杀人啊!” 容玉灵活的紧,在高大的石狮子上跳来跳去,滑不留手的,俩府兵在下面围堵着,一时耐他不可,在内廷的府兵听闻外面的喧闹也跟着出来围剿容玉, 容玉见势不妙更是拼命大喊:“救命!” “放开他!” 终于有两个汉子看不过眼,上前挡在府兵面前:“天子脚下,便是王侯也要守法,难不成就这么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双儿?何况人家肚子里还有孩子了!” 谢天谢地!终于来人了! 容玉一喜,立刻从石狮子上跳了下来,忙不迭躲在两个汉子身后,楚楚可怜地抓着他们的衣襟道:“二位大侠救命!” 被美人喊作大侠,两个汉子无端端觉得自己伟岸许多,更是有心护他到底,其中一个汉子朗声道: “今次若不给个公道,咱就算是一介平民也要告到御史台要个说法!” _分节阅读_7 “胡闹!”戚总管青筋直冒,只想将容玉从那两个汉子身后揪扯出来,直接打一顿给丢到郊外去,“这等顽赖之人的话你们也信?!” 容玉从两个汉子身后伸了脖子出去,口齿伶俐:“你污蔑人!你不心虚叫人抓我作甚么?” “你——”戚总管被容玉的一番抢白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气得一拍大腿,哆嗦着手指着容玉骂府兵们:“你们吃干饭的么?一个混账小子都抓不住么?” “瞧瞧!他们就是做贼心虚!”容玉更是紧紧抓住两个汉子的衣襟,“两位大侠救命!” “公子放心,我们定当护你!” 正待这剑拔弩张之际,一辆马车徐徐靠近,穿过人群渐渐停了下来。 “吁——”车夫掣住了缰绳。 焦心似火的戚总管认出了马车上的平阳侯府的信灯,心间一凛,连忙迎接上去。 门帘起开,走出一个人来,来人长身而立,身着绛红色的朝服,显是方从宫里出来,他取下官帽交由一旁的侍从,露出一张颇是俊朗的脸,他面色平静,但目光如炬,自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威仪,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戚总管恭恭敬敬拜首:“侯爷!” 府兵们亦是随着纷纷下跪。 眼前这位就是刚刚承袭了平阳侯的宋俨明,他环顾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容玉身上,容玉抬了脸跟他四目相对。 ——这位就是书中那个无懈可击的宋俨明?! 容玉少说也是心里强大的高素质流氓,但在对方的目光中居然憷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淡定下来。 在原着中,原身跟宋家三兄弟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唯一勉强扯得上联系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宋俨明了。 原身在客栈自杀后,倍感晦气的客栈掌柜直接差人将他尸骨丢弃在郊外,恰巧被出京犒军的宋俨明遇上,命人给收殓下葬了。 容玉心思:书中你收了他的尸骨,也是机缘,如今我来活了,我可不想再让你收一次我的尸骨,理应帮帮我的。 他打定主意,从两位汉子身后走了出来, “你就是新侯爷?” 宋俨明淡淡道:“正是。” 容玉道:“侯爷府的刁奴你管不管?” 宋俨明扫了一眼面带愠怒的戚总管,目光再度落在容玉身上:“若侯府中人德行有亏,我自不会轻饶。” “那就好!” 容玉一摸小腹, “我与老侯爷情定三生,可惜福薄未等到老侯爷娶我过门就这么守寡了,只如今咱这肚里已有了老侯爷的骨肉,他这会儿留我孤儿寡母在世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我福薄死了也就算了,可孩子终究是流着平阳侯府的血!今日我厚着脸皮寻来侯府,不说受到优待,眼前这个刁奴反而还要杀我!” 宋俨明眼波一动,瞧了瞧他的小腹。 “你胡说什么!”戚总管哪里见过这等泼赖的小子,明明对方无理在先,却这般乱给自己扣大帽子,他正要争辩,宋俨明已经是阻止了他。 “公子如何称呼?” 容玉道:“我叫容玉,乃楚州人士。” 宋俨明点点头,朝着戚总管吩咐道:“给容玉公子安排客房,好生照料。” “侯爷,这——”戚总管没成想侯爷居然这般轻易让对方得逞,但他哪里敢拂逆半分,只咬咬牙,又将后半句给吞了下去,“老奴这就去安排。” 没想到的还有容玉,事情居然进行得这么顺利,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宋俨明,对方真的相信自己的鬼话了?? 容玉见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细看之下,他长得真的很好,丰神俊雅,身姿挺拔,但眉宇间有一股孤清之意,隐隐将自己与周遭人群排开来。 说实话,他对里的这个人有些好奇,因为一个人类必然有缺点有弱点才叫人类,然眼前人太过于无懈可击,根本就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且在书中,他背负着那样巨大的秘密,受着天底下最大的诱惑,居然没有让他心态失衡,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正想着,宋俨明已经不再理会这厢,径直往府门内走去了。 “愣着干嘛,走呗!”戚总管在一旁没好气。 容玉回过神来,嬉笑一下,正准备跟着人进去,但他素日里心眼颇多,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转而款款走到方才那两位仗义执言的汉子面前:“还不曾问二位大哥的名姓?” _分节阅读_8 “区区薄名有何可记的,咱俩都是城西王庄的人家。” “二位大哥义薄云天是容玉之幸,请受容玉一拜!” 两位汉子连忙扶住了他,颇不好意思,“并非大事,容玉公子不必挂心。” 容玉幽幽叹了一口气:“只这一去,也不知来日有无机会报答二位大哥了。” 他看了下侯府的大门,又看了看两个汉子,面上露出些害怕的神色来。 那两位汉子自然看明白了容玉的意思,又被容玉的一双翦水秋瞳看着,心中怜惜之情愈盛,其间一个拍了拍胸口, “容玉公子但请安心,咱虽一介无权无势的穷措大,好歹还有一根硬骨头,若是平阳侯府行那等暗戳戳的卑污之事,咱就算拼了这把骨头,也要给公子讨个说法!” 另一个亦是狠狠瞪了一眼戚总管,意有所指:“说得对!咱看着呢!公子且放心!” “有两位大哥的话,我就安心了!” 容玉再度作了揖,回过身来拿袖口擦了擦眼角,嘴角不由轻轻噙着一丝得逞的笑,刚抬头就对上了戚总管气得通红的一张脸,容玉轻咳一声,立刻收了笑,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第5章条件交换 容玉被安置在西苑的一处客房,客房不大,且环境俭朴,除了简单的床具桌柜,墙上仅挂着几幅字画,案几上摆着一个插有柏枝的角觚加以点缀,没有一点侯府富贵的气息,但好在干净整洁,容玉还算满意。 晚些的时候,又有小厮给送了食盒过来。 容玉打开盖子一瞧,里面一碗粳米粥,一叠卤牛肉,还有几样小菜。 不算待客之道,但也挑不出错。 在现代,他身份虽为冲锋陷阵的并购大拿,但私底下也喜欢烹饪,烹饪对他而言是一门最为享受的艺术,他玩票似的拿过国内外无数的A类赛事的金奖,一根舌头已经刁钻得过分了。 不过形势比人强,闹腾了一下午,他是真有些饿了,只能将这些吃食摆出来,慢慢吃了起来。 这一顿难吃的饭自是耗去不少功夫。 饭毕,又有人来通传,说是侯爷请他去前厅一趟。 容玉心间多了几分防备,他明白宋俨明轻易让他进侯府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为的是暂缓事态的恶化,关起门怎么处理才最是要紧呢。 ——倒不是容玉轻率就跟着人进侯府了,一则是他已别无选择,唯有相信自己野兽般的直觉。 二来北安朝法度严明,王侯将相没有任何妄自处决平民的权利,尤是如今圣上时时不忘敲打“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国乃治。”他在门口闹那么一出,让那么多人亲眼看着他进了侯府,就是不希望被稀里糊涂解决掉。 最后嘛,他相信宋俨明,这人实在太过伟光正,根本就不是那等行阴诡之事的人。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小心为妙,他心里还是多了几分防备,暗忖片刻,便跟着小厮去了前厅。 原以为戚总管故意埋汰自己,给安排了那样一间朴素的客房,没想到整个平阳侯府都是走这种古代极简主义风,几乎看不出来是一个侯府该有的规制,也是,整个平阳侯府长期缺少女主人,戚总管又是个粗人,府里自然缺少精细打理。 再说,平阳侯府从宋老侯爷到宋俨明,都是一群清廉到刻板的人物,他们既不学外面屯田放租那一套,也不做那等开庄子养府邸的事来,更不用说收受贿赂这种有违法度之事,除了朝廷例行的俸银,便无其他收入,一国侯府,除了无上尊荣,其实还不如一个普通官吏的府苑装修的奢华。 TM的迂腐啊迂腐,容玉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默默拍大腿。 很快,小厮便带着容玉到了前厅,刚进门便看见宋俨明坐在厅正中的太师椅上,他已经换了件月白的皂袍,虽是简单的料子,但穿得周正,整个人更负月朗风清之姿。 啧啧,本是个可以游戏花间的皮囊,却一定要做那等自我约束的儒家正统。 容玉这般想着,微微颔首:“侯爷。” 宋俨明放下了唇边的茶碗,指了下座给他:“请坐。” 容玉坐下之后,发现厅里除了宋俨明以及戚总管外,还有一个老者坐在下首。 老者身旁放着一个发旧的行医箱,容玉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好,果然见戚总管皮笑肉不笑开口道: “容公子,这位是咱们京城回春堂最有名望的荀大夫,方才在外面的时候老奴没眼色冲撞了公子,怕公子腹中骨肉有碍,特特去请了荀大夫过来为容公子安胎的!” 安胎?怕是来查验他肚里真伪吧! 容玉心间冷笑,面上却是感激道:“难得戚总管有心。” _分节阅读_9 他看了眼宋俨明,对方正端着茶盏兀自饮着茶,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人,茶碗里飘逸着几许白气,将他英气的眉目氤氲得有些朦胧。 容玉干脆破罐子破摔,径直走了过去,坐在那荀大夫身边。 “有劳大夫了。” 荀大夫笑了笑:“烦劳容玉公子伸手。” 容玉抬了手,将袖口拉了拉,露出一段白腻的手臂,莞尔笑道:“荀大夫可要看清楚了。” “自然,公子但请放心。。” 荀大夫徐徐吐了一口气,右手伸出双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左手捏着胡子,闭了眼睛,还没琢磨片刻,容玉脸色猛地一变,抽了手捂了嘴,整个人翻身向前干呕了一下,还没缓和过来又再度连连干呕起来。 如此一阵功夫,容玉才拍了拍胸口,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孩子,尽闹腾我,耽误荀大夫诊脉了。” “无碍无碍。”荀大夫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容玉又伸了手过去,可对方刚碰他脉门,又是一阵翻天搅地的剧烈干呕,那阵势,活脱脱一深受害喜之苦的孕妇,荀大夫与戚总管皆面有异色,只有宋俨明仿佛没事人一般喝着茶。 闹腾好半晌,容玉才眼带泪花,有气无力地拍着胸口,声音虚弱: “我这肚子里的孩儿着实太折腾了,片刻都消停不了,咱自小怕大夫,大概这孩子也随我吧,你瞧你这一碰我,我就浑身不得劲儿,罢了,别把脉了,估计没大事儿,只烦劳大夫开些凝神静气的安胎药便好了。” 戚总管忍不住怒道:“你明明就是——” “行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宋俨明终于说话了,他放下了茶盏,站了起来,与荀大夫温声道:“烦劳荀大夫走这一趟了。” 荀大夫根本就没看出个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就这么回去了,但他为人机敏,是以什么都没说,只回了礼: “侯爷言重了。” 宋俨明与戚总管吩咐道:“戚叔,你送荀大夫回去,务必妥帖。” 戚总管拜首称是,他狠狠暗瞪了一眼容玉,这才将荀大夫请出了前厅。 厅内仅剩下宋俨明跟容玉二人,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容玉见势不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门口移动, “你瞧这折腾的呵,我也该回房养胎了,呵呵。” “慢着。”宋俨明在他身后开口了,“本候知道你并未怀娠。” 容玉早知瞒不过对方,这会儿也只往死里咬: “谁敢说我没怀。” 宋俨明不再跟他继续在这上面扯,只突然问他, “你是崇墨的胞弟?” “啊?”容玉一时想不到崇墨是谁,呆滞片刻才知道这是容长风的字,当即点点头,“是。” 是了,这个节点,宋俨明应该跟容长风风云际会过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知不知晓容长风跟他之间的孽缘,原着的有些细节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宋俨明惜才得很,与容长风见过一面后便有心照拂他,往后还是容长风首辅之路的一大推手。 宋俨明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容玉,仿佛一下子看穿他心里所思。 “如你所愿,平阳侯府可以容留你。” 没想到自己的意图这么快被对方看穿,容玉有些怕宋俨明,似乎在这个人面前,他很难施展熟悉的那套无赖,干脆认了: “真的?” “当然。” 容玉大喜,但他明白世上定是没有免费的午餐,果然又见宋俨明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永远不再见容崇墨。” 这么简单! 容玉几乎要露出个狂喜的表情来——原来对方已经知道他跟容长风兄弟相爱的那档子破事了,这会儿上赶着阻止呢。 _分节阅读_24 今日这番解困,也是多亏了阿良及时的通风报信,看来吃人嘴短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是错不了的。 容玉将心头的烦躁之一略微压了压,朝他走了过去,本想真心实意地给他道个谢,又怕被那鬼魅一般的风鸣听了去,等会儿累得他丢了工作便不好了。 只揉了揉鼻子,问他:“你在等我么?” “没、没。”阿良低了脑袋,看见他没有大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阿良是后院的仆侍,没有资格去前厅,只大清早在后院帮厨听了一耳朵,又看见戚总管气势汹汹地将带着一众府兵去西苑,怕容玉要遭殃,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向容玉通风报信了,原以为凶多吉少,只焦心地守在这路口,没成想居然让他看见了无碍的容玉。 他抿了抿嘴,拿出了食盒,递交给容玉:“这是……你的食盒。” 容玉掀开一看,里面又是一碗稠糊糊的粥,两个灰扑扑的包子,还有一小碟子的酱菜。 容玉历经一番风波,本就没有胃口,这会儿见了这毫无半分食色的吃食,自然丁点没有吃它的**。 但看见阿良一脸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只能接过了那食盒,朝他道了谢, “谢谢你啦。” 容玉轻轻摇了摇那个食盒致意,正准备回西苑。 大清早的被叫了起来,又闹了这么大动静,自然是要回去睡个回笼觉的,睡精神了才有精力对付这操蛋的一出出。 可阿良犹犹豫豫却是叫住了他:“公子——” 容玉回头,阿良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气:“你可否教我做那个‘蒸蛋糕’?” 容玉略微惊讶,却见阿良涨红了脸解释道:“我娘病了许久,我想给她做点好吃的,可我……” 他有些难堪地瞧着容玉:“我实在愚钝,却怎么都做不好,公子你,你能否教我?” 容玉打量了他几眼:“你多大了?” “我啊,我十六了。” 阿良挠了挠头,又是红了脸。 居然十六了,这孩子瘦瘦弱弱的看上去也仅十三四岁的模样,连十岁的宋文彦都快赶上他的身高了。 据说他父亲战死了,这会儿母亲又还病着,若非侯府接济的这份工,大概没有活路了吧?人啊,三六九等都是命。 容玉挺喜欢这孩子的,莫名让他想起了他的那只去世多年的雪纳瑞,虽然这会儿他的肉身也才十七岁,但容玉拥有的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灵魂,自然看他就像孩子。 反正目前他连侯府半步都踏不出去,大把的时间无处可遣,不找点小事来做如何打发。 容玉很是爽快:“行,晚上的时候过来吧。” *** 平阳侯府,主院。 一灯如豆。 已是子时,宋俨明端坐在桃木案边翻阅书册,松竹轻步上来将灯罩启开,添了灯油,房间里面灯烛一晃,很快又明亮起来了,他恭顺地福着身子垂手站在一侧,轻声劝道: “侯爷,夜已经深了,早些歇下吧。” 宋俨明头也没抬:“不急,你先去歇息。” 官宦贵胄人家,主子未歇息,作奴才的怎可僭越在前,松竹有些踟蹰,虽知道即便这会儿去休息,宽厚如侯爷不会怪罪自己,可若是让戚总管知道了,虽明面上不会惩戒,但总归后面有些气受的。 他不由想,要是有位当家主母便好了。 松竹想象着此刻有个主母雍容华贵款步上前,温声细语劝慰尊为一国侯爵的丈夫入寝,周到细致地照料着侯爷的方方面面,并妥帖而有分寸地安置下人,那样定是比现在好许多许多。 可惜啊。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自己这位自小跟到大的主子,心里仍是看不穿这位新侯爷心中所想,他们侯爷弱冠之年便被派去在北疆督军,等北疆战事稍缓归来已是三年有余,这会儿已经廿四了,可还未婚配,房里侍妾也无,若是京城里其他的人家,恐怕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侯爷年纪轻轻便承袭了侯位,官拜中书令,深得圣宠,品貌非凡,自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贤婿人选,因府里没有当家女眷,说亲的都快将隔壁安信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安信侯对自家的这侄儿亦是上心得很,吴大娘子已经跑了这院里提了不下十多次了,可侯爷面上都淡淡的,只说孝期未满三年,孝思不匮,次次将吴大娘子给回绝了去。 也不知侯爷心里想什么。 念此,松竹心里微微一跳,侯爷该不会喜欢男子吧,但也没见侯爷往府里带些小子。 _分节阅读_25 唉,这些事本不该由自己一个下人肖想,先下去吧,在耳房睡上片刻再回来便是。 瞧了一眼那犹自翻阅书籍的年轻侯爷,松竹慢慢阖上了内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有几声叩叩的敲门声,深夜来此,必然是要客。 “进来!”宋俨明收了手上的经卷,丢在一旁。 进来的是一个蓝青色劲装打扮的青年,他拜了首:“侯爷,属下姚召方从楚州回来,连夜特向侯爷复命。” 宋俨明点了点头:“怎么说?” 那姚召道:“关于容家二公子的来历,下官已查详实,这容二并非容家嫡母所生,乃是弃子,生处不明,是容老妇人无意间捡回来,记在族谱上作了这二公子的。” “因是个双儿,所以在府上一直当成一个姑娘家来养,十数年久居深闺,几乎没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听府上的奶妈子所说,容二公子性子温软,懵懂天真,是个极其纯白良善之人。” 宋俨明眉头微皱,尤其听到那几个形容词的时候。 不由打断:“消息可属实?” “侯爷嘱咐属下不敢草率将事,特特亲自跑了一趟,这些消息经由数人相互佐证,合当不会有错。” 宋俨明想起了那张带着痞赖笑容的脸,实在难以将之与温软、天真、纯白良善等词儿搭上。 一声冷笑:“纯白良善?怎会悖逆人伦,搭上自己的兄长,又怎会贪图富贵,甘当他人外室。” 姚召语滞,半晌才道:“属下所闻确实如此,不过听说,并非他愿甘当外室,只是因容家嫡母恨其勾引兄长,将之献给……咱们老侯爷,听说,在楚州的时候那容二便已经哭闹一场,后被嫡母不知怎么地胁迫着才肯进京,只是老侯爷一向威重沉稳,不知为何……” 姚召的疑问自然也是宋俨明的疑惑所在,老侯爷当不是那等贪图美色之人,这些年,因为这层尊贵身份,不知道多少人使了多少手段往平阳侯府塞人,皆被老侯爷一番厉色给斥责了回去。 又怎会轻易在一个徒有外表的小子身上着了道? 但更重要的是,他怎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幕后的人究竟是谁?一个养在深闺的双儿怎会如此油滑奸邪? 这个人身上着实有太多的疑点。 宋俨明闭上了眼睛:“让楚州那边的继续探查,若有消息,速速来报。” “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只有这一更了,明天雄起二更吧。 第13章八珍豆腐 容玉可算尝到了什么叫软禁的滋味了。 宋俨明下了死命令,令他不能踏出侯府半步,便是在侯府,因他身份尴尬,亦不能去前厅,只能在后院蹲着。 每天能做的便是当个行走的造粪机在西苑吃喝拉撒睡。 可想到那些色香味全不俱的吃食,容玉连打开食盒的**都没有。 若不吃当一个三竿起床的人吧,那床身又硬邦邦的硌人,睡都睡不好,容玉这翘屁嫩男皮肉嫩得厉害,多翻身几趟,臀部手肘都是红的,若保持着一个睡姿久了,被压迫的那一块第二天起来都是青紫的,当真是娇贵身子卑贱命——当台造粪机都是次品的那种。 也不怪这肉身,原容玉在容府的时候,上有容老太太照拂,下有容长风无微不至的关心,吃的用的皆是精细无比,简直是含在嘴里的一块温软玉,这样的豆腐身子哪里受得住平阳侯府的粗犷的作风。 平阳侯府自开牙建府就以克己复礼、厉行节约为祖训,便是身为一国侯爵的宋俨明,衣食住行也是简简单单,绝无铺张奢华的时候,容玉一介见不得光的小娘,还能如何要求。 吃不好睡不好,连一口郁郁之气都出不得,容玉别提多憋屈了,恨不能冲到宋俨明面上指着那一张虚伪正义的脸叫骂上几句,再冲他脸狠狠来个一拳才够解气。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这会儿哪里还敢去招惹那尊大神,再说,他屁股后还跟着一个鬼魅似的移动监控,恐怕他还没接近宋俨明,那老哥就跟拎小鸡一样拧断自己这个细脖子了。 这样的日子让他清减了不少,下巴愈发尖了,腰肢更是小了几寸,弱柳扶风之姿态愈加明显,若是拿了个白帕子惨戚戚捂着嘴,估计就跟林妹妹有得一拼了。 容玉看着铜镜中人,扯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唯一一个可以派遣寂寞的只有阿良了。 当初这孩子追着他让他教着做奶黄蒸蛋糕,他手把手教了两次之后,又将材料配比事无巨细告诉他,让他用心记住了,没想到阿良颇有几分厨艺上的天赋,琢磨着居然在第二次就可以将蛋糕做得与他相差无异。 容玉本就是打发时间,看见阿良好学,又教他做了些简单的糕点菜肴之类,如此这般,日子还算好过一些。 _分节阅读_26 原本容玉还怕有风鸣跟着,会生出什么风波,但偷溜去了几次膳房,啥事没有。想想也是,天下第一暗卫,总不至于连这种鸡零狗碎之事都要向宋俨明报告,且当时宋俨明只是嘱咐他看管自己,不许踏出侯府半步而已,合该不会多事。 又或者,那风鸣根本就是躲在哪里偷懒去了。容玉暗戳戳地怀疑着风鸣的职业道德。 等天黑下来,戌时一过,侯府中大部分下人歇下之时,容玉跟阿良便相聚在膳房。 每一次去,容玉都是先看看膳房有什么材料,再决定做什么菜。 在侯府的膳房当帮工有一点好,便是当日有什么剩的食材,几个下人便可以分配着带回去接济家里。纵然是阿良这样进府不久的帮工也可以分到一点儿。 今日阿良又得了些食材,等膳房的人都都走了,他便去请了容玉过来。 此次做的是八珍豆腐。 这其实是一道极其寻常的天津菜,但对火候极其考究,能够真正做得好吃的并不多。 容玉将袖子挽了,熟练地用一双比豆腐还细嫩的手把老豆腐用刀切成均匀的方块,稍微控干水分后,然后旺火烧开锅,下油,将豆腐煎至两面金黄。 阿良已经在一旁切配菜了,他自小当家,进了侯府之后一向都在后厨帮工,对厨房的一套都很熟悉,他麻利地将木耳、冬笋、香菇等物按着容玉的要求切成均匀的片状。 他一边切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容玉说:“公子,昨儿我家邻边的大娘专门寻过来,说要买我做的蒸蛋糕,他们都说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甜糕呢。” 阿良跟容玉接触多了,少了些腼腆,话也多了许多。 “那可不,这配方折腾了我多少精力才弄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好吃。” 容玉当然有自信的资本,这个方子是得过奖的,后来给卖了一个餐饮集团。这个配方的成功自不必多说,加上营销公司的运作,在那个世界里可是常常卖断货的网红产品。 他吩咐阿良将锅烧热,加油,下生姜蒜煸出香味,又加入香菇冬笋木耳同炒至半熟,然后下煎过豆腐翻炒均匀,淋了点生酱,最后加入了水。 待水微微开了,他又切了点火腿丁以及鸡丝,均匀地撒入汤里。阿良已经按着容玉的意思将柴火退了不少出来,将火候保持在微微沸腾但又不过分起水泡的状态。 灶台上热气慢慢蒸腾着,已经慢慢地有香味出来了,阿良不知道成品是怎么样,但他肯定的是一定很好吃,因为公子做的每一个菜肴都是他未吃过的美味。 正闻着味儿,又见容玉将刚才炒香的花生轻轻地搓去了红皮,用刀背一点点碾碎,他慢条斯理的,仿佛一切尽数掌握在他手中。 等过了三刻左右,容玉掀开了锅,用筷子插入一块豆腐看了看,唇角一翘,火候恰好,他快速勾了点薄芡,又加了盐,撒了点胡椒,翻炒均匀,然后起锅装盘。最后在面上撒上方才处理好的花生碎。 “铛铛!” 容玉美滋滋地将八珍豆腐放在了膳房中央的那张木桌上,得意地拍了拍手。 看着那盘氤氲着白气的八珍豆腐,虽还没尝到它的味儿,可阿良已习惯性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待会儿入口的时候那阵微微幸福的麻酥感。 正当他准备去拿筷子的时候,容玉已经阻止了他。 “来,复述一遍我刚才怎么做的。” 阿良很是听话,立刻敛了神色,缓了缓,一边回想着容玉方才的步骤,一边慢慢复述出来这八珍豆腐的做法。 等阿良说完,容玉赞许地笑了笑:“孺子可教也,赶紧吃吧。” 阿良连忙给他递了一双筷子过去,容玉自己先夹了一筷入嘴,不由得惬意地将眼睛给闭上了。 金黄的豆腐已经被慢火烹出了蜂窝状的间隙,经过长时间煮制的金黄表皮相当柔韧,包着柔软的豆腐肉,混着火腿丁跟鸡丝吊的鲜汤,咬一口下去,汁水四溢,鲜美的滋味顿时弥漫整个口腔,酥脆咸香的花生碎更是丰富了豆腐的口感,美味异常。 ——这才叫人吃的! 容玉晚饭没怎么吃,这会儿肚子自然是饿得厉害, “有饭没有?” “有,放在后灶温着呢。” “来一碗!” 阿良很快就给容玉装了一碗过来,容玉嘻嘻一笑,将一块豆腐放在饭上,然后连同米饭夹起来,慢慢放进口中,又是呜的一声。 本没觉得自己厨艺天下第一,但经由平阳侯府众位后厨一虐,容玉觉得自己简直是厨神在世! “你怎么不吃?”容玉瞧了一眼一旁拘谨地站着的阿良,想到了什么,不由带了几分责备:“啧,别老是这么拘束嘛,随便坐下来一起吃,食物共享才好味呢,快!” “诶!” _分节阅读_27 阿良得令飞速地也去装了一碗饭,在容玉身边坐了下来,依样画葫芦地将豆腐连饭一起夹入口中。 那一瞬间,阿良感觉整条舌头都不利索了,眉头不由得舒展起来。 天!这不是豆腐么?怎么会这般好吃?这还是豆腐么? 他心里连连幸福而惊讶地发问着,等不舍地咽下口中的美食,他由衷感慨: “公子,实在太好吃了!” 容玉笑了:“那就多吃点。” 阿良没再客气,结结实实地吃了一碗饭,等容玉放下了碗筷,他又去添了一碗来,将剩下的汤汁连同米饭混在一起,全部吃了下去。 这才满足了。 等阿良放下了筷子,看见容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汤汁也好吃得很……忍不住多吃了点饭……” 容玉笑了笑:“长身体的时候都是这样,我当年…………” 他轻声咳了咳:“总之,多吃点,多吃点才长得高长得壮呢。” 阿良点点头,他自小贫困,年幼时父亲战死,孤儿寡母自然过了好长时日的难捱日子,直到一年前冬天的某个雪夜,他天未亮在巷口的水井打冷水盥洗衣物时,宋老侯爷无意间经过,见一个半大孩子这么冷天还在操持生计,心里便生了怜悯,上前问了情况,居然还是将士遗孤,后面便给带进了侯府里,做起了膳房帮工,这才堪堪吃得上饱饭。 他那时已经觉得这是人生巅峰了,不想,他往后的人生竟有如此享受的时候,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看容玉: “公子,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14章谪仙似的人物 容玉干笑着:“别肉麻,有一说一,若没有你,咱也没法给自己开小灶,各取所需嘛,嘻嘻,你洗碗善后哈,我该走了。” 正欲拍着肚皮回去,却被阿良叫住了。 “公子!” “怎么了?”容玉停住了脚步。 阿良迟疑片刻:“往后我可能好长时日不能去找你了,我,我……” 容玉见他我我我了半天还憋不出半个字来,直替他着急:“说呀,怎么又回当初那半天打不出屁的模样了?” 阿良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往后,我想在收工后便去摆摊。” “什么?” 容玉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想卖吃的?” 阿良快速点点头:“侯府待我恩重如山,给的工钱是别的地儿没有的,可我娘亲身子愈发不好了,每月都要请大夫上门,便是药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般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摆摊的话花的本钱不多,还是可以赚一点辛苦钱的。” 容玉沉默半晌,他走了回来,拍了拍阿良瘦弱的肩膀:“好孩子,有志气,你尽管去。” 然阿良却是有些沮丧:“可是往后便不能常来帮公子打下手了。” 容玉乐了:“小子良心大大的好,放心吧,你若发达了,有我的好呢,万一我给侯爷赶出去了,哥哥我还得依仗你呢!” 阿良听了不免脸上一红,当即信誓旦旦地道:“公子待我的好我决计不会忘记。” 这一番话也容玉的心思活络起来,是了,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亦是忍不了四书五经八股文,科考武举两条进阶之路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两条死路,唯一指的上的只有这上一世的老本行了。 毕竟金融风暴再怎么厉害,也击不垮大街小巷的苍蝇馆子。 民以食为天嘛。 容玉盘算片刻,郑重地拉了阿良过来,“阿良,你听着,即是你决心做这等营生,便要好好筹划,你手上积蓄想必不多,所以考虑问题更是要周全谨慎。” 容玉收起了一贯散漫的笑容,他的脸色认真而专注,阿良从未见过容玉的这幅样子,但他素来信赖对方,所以认真地听着。 _分节阅读_28 “首先,先不急着去摆摊,你找几个晚上去几个街巷走走,看看哪里的人流大,哪里的摊位多,什么时间段东西好买,这些你都要认真观察清楚。” 阿良点点头,“明白。” “还有,你本钱不多,奶黄蒸蛋糕不错,简易,成本小,结果可控,你先尝试着卖点这个,试试水,不可尽数将钱财投进去,知道吗?” 虽然容玉讲的话有些词儿他理解得有些吃力,但阿良大体上听懂了:“我知道,公子,你懂得真多。” 容玉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大哥我以后能不能发达,就靠你了。” “公子放心,”阿良脸红了:“我若发家,定不会忘了公子的。” “得了,”看着阿良这幅一本正经的样子,容玉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别得了个鸡卵便肖想整个鸡场,一步步来吧,别把结果想得太好,不过,你这么本分肯干,赚点小钱合该是没问题的。” “嗯!”阿良郑重地点头。 得了容玉的肯定,阿良心里鼓起了许多的希冀,瘦弱畏缩的肩膀不由得挺直了许多。 ***** 如此又过了些不咸不淡的时光。 阿良收了工便匆匆赶去外面去做他的小事业去了,容玉便没什么机会再往厨房去,他本想去找宋文彦那个小老夫子,但他已经去了国子监听学了,听说过几天才回来。 好在阿良开始他的小事业后,也不忘照顾容玉这边,他的吃食阿良主动给揽过来了,他在帮厨的空隙亲手给他弄饭菜,虽然没有容玉手艺的炉火纯青,但比起府上那些吃食,可不要好太多。 床铺依旧是睡不惯,容玉便将被子铺在底下,然后将床单当成被子盖,如此,他这俏屁嫩男总算不会动不动就屁股疼了。 但问题还是来了。 这样压抑的笼中生活怎可能长久,过了半个月的操蛋软禁生活后,容玉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都快数得清院子板砖的数量了,再下去可能连他窗边那颗榕树的叶子总共几片都知道了。 容玉终于爆发了,梗着脖子去找宋俨明。 戚总管垂着眼,脸色淡漠,声音扁平:“侯爷不见你。” “你连通传都无,怎么知道宋俨明那厮不见我。” 戚总管没有理会他,只嘱咐了左右的侍卫:“好好把紧了这门,千万别让什么阿猫阿狗给进去了,等会儿平白脏了院子!” “是!”几个侍卫齐声道。 容玉可不管,趁着这一空档,飞速往里面强冲,将戚总管撞得打了一个踉跄,然平阳侯府的侍卫们显然不是吃闲饭的,没两下便跟捉小鸡似的将容玉给捉住了,容玉气得鼻子生烟,扯着脖子当场叫骂: “宋俨明,你给我出来!你大爷的出来!” 戚总管变了神色:“来人!给我堵了这张污糟的嘴!” “他妈谁敢!”容玉挣扎着,等侍卫们真的动手上来要堵他的嘴了,他瞬间平和起来: “好说好说,我不叫了,诶,这位大哥!停停停,我不叫了,真不叫了,嘿嘿。” 下一刻,身体一轻,直接被丢出了院外,大门砰的一声被紧紧锁了起来。 此刻,主院前厅,宋俨明阴沉着一张脸,宋文彦坐在一旁亦是有些尴尬: “兄长,这、这位仁兄怎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词……” 宋俨明今日休沐在府,难得有空,便让人去请了方从国子监听学回来的宋文彦,本想好好考考他的功课,不想这么乌七八糟的听了一耳朵。 他们坐在前厅,这儿靠近院门,方才的那一番骚动,里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宋俨明心中生恼,立刻叫了一声:“松竹!” 松竹很快进来了:“侯爷,您叫我?” “传令下去,刚才那人不准他踏出西苑半步,若再发生今日之事,本候轻饶不得!” 松竹后脖子一紧,立刻拜首:“是!” 宋文彦第一次看见大哥这样生气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坐直了腰板,默默地将目光移到窗外? 那位究竟是谁? _分节阅读_29 也不怪宋文彦听不出容玉的声音,容玉在他心中那是一个谪仙似的人物,他自然没把这声音的主人跟他联系到一块,这会儿看见大哥脸色不好,心里疑惑的同时更是啧啧称奇,他还没有见过大哥如此生气的时候,显然这位不速之客是个连大哥都容忍不得的厉害人物,究竟是何许人? 正寻思着,宋俨明开口了:“莫要走神,《昔时贤文》、《学经》可有读了?” 宋文彦不敢怠慢,立刻收了心思回来,对答如流起来。 宋文彦本就是三岁能诵诗书的神童,为人又有超出寻常人的耐性与毅力,国子监的五经博士对之唯有赞许,从没有一句不好过。宋俨明心下宽慰,指点了他几句,心中的怒火终于渐渐淡去。 等漏刻降至半数,宋俨明便停止了发问,让人进了两碗桂花藕羹和些糕点进来,两位名义上的兄弟难得凑一起吃了一顿早饭。 饭间谈及明日便是启明节,按着北安朝的惯例,是要办家宴的。 等宋文彦将那碗甜腻腻的藕羹艰难地吞吃下去后,他终于将心里惦念的事情说了出来: “兄长,明日便是家宴,我想邀一位友人来参宴,可以么?” “哦?” 宋文彦浅笑:“这位友人就住在我们侯府,品貌非凡,是个谪仙似的人物,想必兄长见了也喜欢。” 侯府后院常接济些落魄的才子,宋俨明以为宋文彦说的便是这个,不疑有他,又念及这位幼弟难得有这等要求,当即点了点头: “不是大事,只需让小厮跟戚叔知会一声便可。” 宋文彦大喜,他终于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了,心里不由得雀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宋文彦:谪仙似的人物。 宋俨明:…… —————————— 第二更。 日常行乞:求评论求收藏求营养液。 各位行行好吧。 第15章斗地主 等在宋俨明的主院那里待上半天,用过午膳后,宋文彦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定力甚好,虽百般惦念着去容玉那儿一趟,但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书房将功课温复一遍,又练了些字帖,等日头偏斜,这才喝了口水,叫上自己的小厮: “长柏,走,我们去西苑一趟。” 长柏帮他收了笔墨纸砚,有些好奇:“这是要去西苑作甚么呀?” 宋文彦有些神神秘秘的:“今日带你去见见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长柏笑:“这可奇了,怎么从没听其他人说起过西苑住的什么人?”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长柏自小跟着宋文彦驻在国子监听学,少有在侯府待着的时候,一来平阳侯府御下甚严,下人之间也不大嚼舌根,更不会跟长柏这样小孩儿八卦,再者上次容玉来的时候恰巧长柏的□□母去世,回青州老家奔丧了十几日,所以压根儿没有听闻过西苑那尊大□□号。 他本是孩儿天性,虽比宋文彦还大上一岁,但性子更为跳脱,这会儿看见少爷难得兴致勃勃的模样,自也是心生向往: “少爷这么一说,这可真要去见识见识了。” 宋文彦抿嘴微笑,让长柏给他换了件罩衣,沃了一把热毛巾擦过手脸后,便带着长柏往西苑去了。 *** 夕阳染红天际,西苑的耳门紧闭着,大门两侧已经有四个侍卫严严实实把守着了。 容玉坐在软塌上,龇牙咧嘴地屈起右边膝盖,掀起下摆,将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一段纤细白净的腿,但膝盖上却是一片狰狞的青紫,衬托着白玉似得肌肤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容玉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这豆腐身子也太不经摔了,这么磕碰一下,早上的时候还只见红通通的一片,午睡起来居然转为了这么大块的青紫。 伸指轻轻碰了一下那块淤痕,一阵刺痛袭上心头,容玉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_分节阅读_30 妈的,宋俨明这混蛋! 他一边骂一边拧了块热帕子,轻轻敷在那块青紫慢慢地揉着,心里更是将宋俨明劈头盖脸地骂了十几遍。 难不成他真的要一辈子困守在这座小小的院子?! 容玉咬牙切齿地想着。 等换了几次热帕子,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这院子除了阿良,便只有打扫的仆妇会往这来,而仆妇一般是清晨时分过来的——难不成是阿良给他送饭来了? 容玉将帕子丢在铜盆里面,放下了裤脚,纵身从软塌上下来,看见宋文彦从外头进了来。 不由得一愣:“你怎么来了?” 宋文彦笑道:“今日国子监休课,便过来坐坐。” 他指了指外头:“苑门怎么守了这么多府兵?” 不说便好,说了容玉便一肚子气,正待酸酸地讽刺上一句,又见宋文彦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一双瞳仁漆黑光亮,满腔赤诚,半分偏邪都没有。 容玉吐了口气,这是他跟宋俨明之间的龃龉,与这孩子并无半分关系,再说,宋俨明是宋俨明,宋文彦是宋文彦,把怒火牵扯到一个孩子身上算什么。 当下轻声咳了咳:“嘿,谁知道呢?” 宋文彦好久没有见到容玉了,见他一如记忆中的仙姿模样,心里更是生了几分亲近,由衷道:“容哥哥,我可许久没见你了。” 这般软乎乎的话从那张小老夫子的嘴里说出来,自然是让人心头愉悦,容玉不由得乐了,捏了捏他的脸蛋:“真有良心,还专门跑过来看我。” 他这才瞧见宋文彦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年纪相仿的孩童,对方面上呆呆的,半张着嘴看着自己,又见容玉朝他看过来,连忙将头低下,脸慢慢蒸红了。 宋文彦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厮,长柏。” “长柏,你过来,见过容公子。” 长柏回过神来,更是满脸通红:“公子好。” “你也好呀,小朋友。” 容玉了然笑了笑,只伸了一个懒腰,坐了下去,半倚靠在那张贵妃榻上,姿态舒展: “可惜我这院子里没有什么好玩的,你们过来,也只能在这院子里大眼瞪小眼了。” 话毕,他突然起了些兴致,又坐了起来: “对了,你们平时玩什么?” “自然是描摹名家、御马射箭……” 容玉立刻打断这小老夫子的话,“我去,我说的是玩,你那叫玩么?” 他挑了挑眉,在脑里搜索着些古代儿童能玩的玩意儿:“难不成那些骑竹马、打陀螺、鞭春牛,你们都不玩的么?” “时日匆匆,怎可玩岁愒日。” 宋文彦回答得一脸正气。 容玉简直没有当场给他翻一个白眼,好好一小孩,怎么满脑子迂腐,当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兄弟!今儿你来我院子里就是带你浪费时间的!” 容玉这几天已经闲得快发疯了,看见人来自然不会放过。 前些日他让阿良带来些厚油纸裁剪成五十四张,做了一副牌,自娱自乐地玩,都快像老顽童那样左右互搏了。 他本想让送食盒过来的阿良留下来陪他玩几牌,然阿良疲于□□,又要顾着后院的杂事,又要回家照料母亲,还要大晚上蒸糕,然后挑着担子去卖,一天的时间都不够用的。 容玉哪里还忍心让他陪自己打发时间,这会儿看见这两个小朋友自然像是闻到腥味的猫儿一样。 看见容玉发着光的眼睛,宋文彦心里有些被猎物盯上了的不好的预感。 果见容玉贼忒兮兮地搓了搓手,双手一展,将两位小孩圈在左右腋下: “来了可要听我的,走!哥哥我带你们玩点好玩的!” 宋文彦已经习惯了容玉这幅大大咧咧的模样,可长柏自小跟在宋文彦身边,所见所闻皆是礼法之辈,哪里见过容玉这般人物,真真没有一点儿的规矩体统,但这“容公子”却一片坦然,没有分毫轻浮。 _分节阅读_31 正浑身僵硬着,美人已经放开了他,径直打开衣橱,半个身子探了进去翻找着,吭哧吭哧地拿出了一个木盒子。眼前一亮, “就这个了!” 他将内室的一张地毯扯了出来,放在堂中,又搬了张四方的短塌放在面上,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招呼着宋文彦与长柏, “来来来,教你们斗个地主。” 他将手上的那副油纸牌摊开,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局限性,牌面的阿拉伯数字都已经用汉字替代了,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规则。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宋文彦与长柏面上已有几分跃跃欲试了。 尤其宋文彦,刚坐下时他心里本还有几分排斥,但经由容玉的详细讲解,自是觉得十分新奇,不由道:“这个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嘿嘿,你个小老夫子怎么会听说过。” “等等!” 长柏依旧是一知半解的:“两个‘鬼’是最大的么?” “对!”容玉兴致勃勃地洗着牌面,分开两摞,“行了,别担心,咱们先玩儿三把,实践一下就知道了!” 当即指挥着大家摸牌。 这三把次次都是容玉胜利,宋文彦与长柏虽是落败,但在玩的过程中,慢慢地熟悉了游戏的规则,更是体会到斗地主的乐趣来。 等兴致勃勃地玩了十几个来回,宋文彦与长柏已经是愈发的熟练,而且居然赢得多,输的少,反倒是教学的容玉次次惨败,容玉一脸的郁闷:“不玩了不玩了!” 长柏已跟他熟悉,正玩到兴致上,自然不肯就此罢去,当下着急了: “不行,才玩这么几把,怎么可以不玩。” “次次都是我输,哪里有兴致,”容玉面上似有不忿,又双手一拍桌子,“哼!不行,我不服!我就不信我赢不了!” 旋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幽黑水亮的眼珠子一转: “喂,要不要玩点大的?” 不等他们两个回答,容玉已经跑进内寝里将一方墨砚端了出来,又拿了一支毛笔。 “谁输了谁得在脸上画一笔,愿赌服输,不准抵赖!” “这……”宋文彦有些迟疑。 长柏已经得意笑道:“有何不可,只是……” 他瞧了瞧容玉那张白玉似得脸,心思:只是我怕你这么好看的脸被白白糟蹋了。 想起等会儿要在这张脸上落笔,长柏居然有点下不了手的感觉。 容玉怕极了的样子,但又强撑着:“别得意,看我待会儿不涂花你的脸!” 长柏当即笑了:“来!” 宋文彦看着容玉,心里面不知道为何感觉有些不安,正犹豫着,看见长柏已经将牌面洗好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上了。 容玉咬着嘴唇,一脸小心翼翼的害怕:“你俩可让着哥哥一点啊……” 一个时辰过后, 宋文彦的两只眼睛已经画了两圈,两颊分别画着三根猫胡须,而长柏更惨,一张脸几乎没地方下笔,容玉画了最后一笔便丢开了笔去,忍不住狂笑了起来:“哈哈哈,” 二人才知道上当了,宋文彦倒是沉得住气,可长柏是个急性子,当场怒道:“你诓我,前几次分明就是你故意输的。” 容玉擦了擦眼泪,一脸的无辜:“哪有,小子别污蔑我……” 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长柏气得去照了铜镜,看见一张脸已经黑得像块碳头了,整张脸只有眼白跟牙齿是白的,简直跟庙会上见过的大食国人无异。 他当场就哭了起来,泪水冲刷着脸上的墨痕,滑到地上的时候也是黑的,长柏见了哭得更是伤心。 容玉见状不好,连忙憋住了笑,跑过去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别哭了,下回玩,我定让着你好不好?” “骗子!” _分节阅读_32 看着那张春花似的脸,长柏可算明白了什么叫面如桃花,心似狡狐了。 一番哄慰过后,容玉给他俩打来了水洗脸。 倒了两盆黑水后,容玉心里咯噔一声,坏菜了,俩小朋友的皮肤都吃墨,居然留了些淡淡的灰痕怎么洗都洗不掉。 看着一只猫咪,一只黑了好几个度的爱哭鬼,容玉不由得深深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容玉:嘤嘤嘤,可别让家长发现他欺负孩子呀…… 感谢在2019120200:30:01~2019120300:1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86805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来客 正挽着袖子手忙脚乱给两个小鬼洗刷间,阿良从外面进来了,他手上拎着一个食盒,本是面带松快,看见宋文彦二人不由得一愣: “少爷?” 宋文彦顶着张猫咪脸,脸上湿漉漉的,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又挺直了腰板略微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而长柏在宋文彦背后哭丧着一张灰暗的脸,容玉则在一旁陪着笑: “已经很淡了,几乎看不出来了!” 长柏抬起头,声音恼怒而委屈:“你又骗人!” “谁骗你了,阿良,你过来瞧瞧,长柏是不是一点都没变?” 阿良是个老实人,哪里像容玉一般坦然地睁眼说瞎话,只在一旁支支吾吾的。 容玉指望不上这老实孩子,只好笑嘻嘻将桌上的铜镜偏移了一点, “男人嘛,黑一点更帅,瞧瞧,这小俊男是谁哟!怎么无端端比起早上来的时候更英俊了几分?” 长柏哪里还会信任他,恨恨地将铜盆里的洗黑了的帕子拧干,拼命在脸上搓了起来。 可脸都被搓红了,那点阴影一直下不去,当下又立刻红了眼睛。 容玉干咳几声,觉得自己这玩笑真的开过火了,心里难得的愧疚。 都怪宋俨明那厮!若非他不这么关着他,他也不会憋闷到拿两孩子开涮啊。 阿良放下了食盒,这场面自然没有他说话的时候,原本他想跟容玉说说话的,哪怕一句也好,因为这些日子愈发忙碌了,每次送了食盒过来,便要匆匆往家里赶了。 ——那个“蒸蛋糕”卖的很好,往往他挑着担子到平日里去的街巷时,就已经有好些人在那里候着他了。偶尔做得少了,挑到街上没半个时辰就卖完了,所以他每天做的量更大了,也就更忙碌了。 虽是辛苦,可每当将一把又一把的铜钱丢进床底下的瓮里面时,听到那些清脆的声响,浑身的乏累便消失殆尽了。 这一切,都是公子带给他的,他想好好报答他,虽然他现在钱不多,但是他想要报答他。 他摸了摸怀里的一盒香玉坊买的膏脂,他想,快入冬了,公子这样细嫩的皮肤定是受不住风寒的。虽然这小小的一盒膏脂花了他许多铜板,但若能让他的公子鲜妍依旧,再多的银钱他也愿意。 容玉转眼瞥见阿良没像往常一般快速离去,却是一幅踯躅不定的模样,不由道:“阿良,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阿良啊的一声,看了眼一旁的宋文彦及长柏,又连忙摇摇头,然后将食盒放下,犹豫片刻,跟容玉道: “公子,我先去了。” 容玉知道他忙碌,点点头,笑道:“快去吧,你小子别太累了。” 阿良心下一暖,腼腆地点点头,便匆匆往外去了。 这时候已几近饭点,他们斗了那么久的地主,又折腾了一番,肚子自然饿了。 容玉也不例外,他搓着手走了过去,将里面阿良做的几盘菜端了出来。 _分节阅读_33 其实是几样简单的菜,一大碗酥炸小黄鱼,一小碟炒地三鲜,一碗鸡丝豆腐羹,都是容玉教过他的。 但阿良做得精心,且生怕容玉吃不饱,量都是往多了做的,他虽然要在收工后马不停蹄回家做糕点,可容玉的饭菜他是一点儿也不会马虎的,做好之后也都是第一时间趁着热乎劲送过来。 热腾腾的菜肴散发着热气,鲜香扑鼻而来。 空气中一声咕噜,宋文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而长柏已经将脖子往那边伸了: “这菜例怎么没有见过的?” 平阳侯府每月都是固定的菜例,除了主子们的吃食可按着吩咐随时进行更改,下人们以及后院寄住的客人的饮食相对都是固定的,每俩月才能变更。 虽然长柏是宋文彦的贴身小厮,关系匪浅,但饮食上自不能逾越规制。此时看了这些不一样的吃食,自是好奇又垂涎。 他哪里知道阿良私下给容玉开小灶。 容玉忘了这一层,可该看见都被看见了,藏藏掖掖反而显得做贼心虚,又怕累及阿良,随口胡诌道: “府里的饭菜吃不惯,拿些银两让阿良去外头买的。” 长柏早已对府里的吃食绝望,国子监的饭菜又是一等一的难吃,这会儿看了芳香四溢的菜肴,尤其是那碗金灿灿的炸鱼,当下咽了咽口水, “是哪家?看起来……甚是好吃。” 他的眼睛一直往这儿瞧,明明垂涎着,却眼巴巴地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明说,容玉心里好笑,反正这么多他也吃不完,自然招呼了, “吃两口?” 长柏一喜,但想到了什么,便收了喜色,拿着眼睛小心翼翼觑着宋文彦, “少爷?” 宋文彦心里也想吃,但自持身份,只是咳了咳:“既是你想吃,便吃吧。” 长柏连忙过了去,抓起一只炸得金黄酥脆的炸鱼,重重咬了一口,唇齿间几声清脆声响,鱼香四溢,酥脆可口,连里面的骨头都炸透了,美味喷香,嚼几下便可以直接吞下去,简直好吃极了。 长柏忙不迭将剩下半只丢进嘴里,油汪汪的嘴巴忍不住嚼吧着: “公子,这哪家的师傅做的呀?京城里居然有这等手艺的厨子?” 容玉干笑:“谁知道呢,到时候问问阿良。” 话毕,他也顺手夹了一只炸鱼咬了一口,心里颇是满意,他这位徒弟的厨艺可算是愈发精湛了。 又看见宋文彦依旧小老夫子似得站在那里,容玉忍不住将他拎了过来, “愣着干嘛,吃呗!” 长柏已经不跟他计较脸上的污渍了,他又抓了一只炸鱼入嘴,含糊道: “少爷,你也吃吧,真的很好吃。” 宋文彦犹豫片刻,也拿起一只咬了一口,那瞬间,心里悄悄啊了一声,立刻感觉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明明就是平平无奇的食材,可偏偏好吃得要将舌头给吞下去。 他也吃过炸鱼,但完全比不上这次吃的,更酥,更脆,甚至光吃酥皮就已经很好吃了。 三个人没两下就将一叠炸鱼吃得干干净净的。 长柏吮了吮指头:“什么时候还能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呀。” 容玉喝着汤笑:“这个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多着呢,比如这秋高气爽的天儿,正适合找一处人烟罕至的山涧,宰一只肥羊,将葱段、姜片塞入它腹腔,抹上粗盐,花椒、大料、小茴香末等入味,用猪网油包一层,拿旺火烤得表皮金黄油亮,扯一只羊腿下来,内里软嫩多汁,配美酒,观山景,那才叫绝呢。” 宋文彦听得神往,长柏早已经忍不住了:“一定是极美味的!” “那可不!” 容玉看着这俩小朋友,馋他们道:“明日你们带些物料过来,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烧烤!保准你们吃了都舍不得回去!” 一说起明日,宋文彦突然想起邀请他赴宴的事儿来,忙道:“明日可不行,明日便是启明节,府上有办家宴的。” 他顿了顿,期待地看着容玉:“容哥哥,我已经跟兄长知会过了,想邀你去参加,不知你是否肯去?” 容玉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汤来:“你、你说什么?宋俨明让我去赴宴?” _分节阅读_34 宋文彦微笑道:“兄长该是未见过你,是我做主的,但我寻思你去他应该会很欢迎的。” 容玉僵硬笑道:“是啊……他可欢迎我了……哎,小宋,我跟你说——” 他本想直接跟宋文彦摊牌他跟他大哥之间的恩怨,但突然转念一想,除了这个机会,他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见到宋俨明。 见不到宋俨明,他只能被关在这座小院子,无聊到拿两个孩子寻开心。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养出精神病来。 当下打定了主意:“很好,我会准时赴宴的。” 念及什么,他瞧了瞧外面门口:“可是那些府兵怕是认不得我,不让我去呢。” “你是贵客,岂有让你独自去的道理,”宋文彦喜道:“明日我会亲自向你来送帖子的!” Ok! 容玉立刻摆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笑。 倒是长柏不肯罢休:“公子,你刚才说的那个‘烧烤’可不能不作数啊。” 容玉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他心情本就不错,此刻自然答应的很快:“放心,记着呢!找个时间让你们见见世面!” 这下长柏脸上可算是真正笑开了,一点儿也没了刚才郁郁寡欢的模样。宋文彦心里更是高兴得很,想起明日的家宴,又看看眼前的人,这可是他第一个带去的朋友呢。 容玉看着俩孩子开心的笑容,自也是露出一个极其欢快的笑来。 *** 十月十,启明节。 这是北安朝创朝的日子,自是普天同寝。 皇帝会在这一天宴请百官、赏赐众人,以彰显天家仁德。同时神天坛外将举行盛大的驱傩仪式,驱疫逐鬼,祈求皇天后土恩泽北安朝。 这一天普罗大众自也应上举行家宴,比起除夕的热闹来也不逊色。 平阳侯府自也是不例外,寅时刚过,天还未亮,整个后院都忙活起来。点灯笼,扫横梁,仆妇小厮进进出出忙碌着,一派节日的氛围。 这种大节日,戚总管更是忙得很,侯爷已经一早进了宫里,按惯例,等参加完官宴,午时左右,侯爷便会回府主持家宴。 戚总管可不敢怠慢,略显臃肿的身体灵活地周转在各处,井井有条地指挥着众人,时不时指点几句。 还没缓过气来,又见正大门的灯笼居然挂歪了,登时大怒,将两个仆役骂的狗血淋头。在他的监督下,两位下人终于战战兢兢将红灯笼挂好了,他这才擦了一把汗,骂骂咧咧走进府门去。 戚总管并没有发现有人在不远处望向这边。 一个身着玄青劲装的青年正抱着一把宝剑站着。 他身姿挺拔,周身倜傥,两道剑眉入髻,星目朗朗,让人绝不敢小觑,此刻他看着平阳侯府那四个大字,嘴角噙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嘲讽, “父亲,孩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场修罗场的家宴。 ———————— 昨天收到几条反馈,有些话要说。 首先这次写的小受绝对跟以往写的都不一样,可以说,他是个缺点相当多的人,我写不了完人,也没有**写完人,包括宋俨明,后期也会有软肋,也会有性格上的缺陷,但这才是一个符合事实的有血有肉的人设,我尽量塑造得他们让人喜欢。 当然,作者笔力有限,也许并不能很完美地把控这个度,但会努力去做。 另外,说到逻辑,虽然我常想在文案上标注无逻辑三观死来掩盖自己把控人物能力的不足,但换位思考,我也是读者,当然希望一篇打发时间的文尽量能够从逻辑脉络上说服我,从而得到一定的快感,所以吸收部分亲的提醒,决定将小受现代的身份改为四大所并购高管,这样对于小受钻营取巧,无所不用其极的特质也有所解释(求生欲:并购大拿们,请原谅我。) 写文是悦人(也许并不)悦己的事,大学在写,工作了也在写,甚至如今有了孩子也在写,有些文如今复读不堪回首,但确实给我带来过很多快乐,希望今后也是。 谢谢你们。 感谢在2019120300:16:11~2019120400:0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漪琴6瓶; _分节阅读_35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想法 眼瞧着天气愈发冷了,院中的树叶已经发黄,前几日,后院已全部换了厚的棉褥,西苑也不例外。 容玉咕哝一声,翻转了一下身体,将一张羊脂玉似得脸埋进软厚的被褥里面,一只白生生的脚丫跨在被面上,白里透红的溜圆脚指头微蜷着,青丝散落,在床上蜿蜒成几道玄色的河流。 阿良怔怔的,竟一时没有叫他。 外面一声几声鞭炮声吵醒了容玉,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看见是阿良,又闭上了眼睛:“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阿良若无其事将食盒放下,给他去将几架上的衣物给拿了过来,“公子,你是昨儿睡不好么?怎地这会儿还未起?” 容玉坐在床上穿了衣服,笑道:“天冷好睡觉,你若不进来估计我得睡到日上三竿。” “可别睡,今儿热闹着呢,不出去看可惜了!” 话刚出口阿良就有些后悔,公子哪里出的去,他也不知道公子怎么又得罪了侯爷,这段时间他起早贪黑的,在府里的时候皆是埋头干活,哪里有空打听些什么,想问容玉又怕惹他伤心,只好转了话题。 “这天儿是好睡。” 容玉笑笑不语。 倒不是容玉贪睡,只昨夜他想了各种说服宋俨明放他自由的理由,可宋俨明岂是那等简简单单被人说服的角色,若再拿他身份说事不是自寻死路?想来想去一无头绪,是以辗转反侧了半宿才睡过去。 他落了床,穿好鞋,见阿良仍未离去,顺口道:“怎么样了,上回听你说西大街那儿瞧着不错,这些天卖的如何?” 阿良立刻起了精神,“好的很!” 他有些羞赧,又有些兴奋,“公子,你可不知道,我如今都不大用挑担子跑西大街卖了,光是在家里便有人寻上门来买呢。” “哇,真不错,小子可得好好加油啊!” 容玉真心为他高兴,高兴里隐隐也有几分自得,他的方子还是古今通吃的嘛。 阿良点了点头,念起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这些天他纠结良久,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人跟他商量,唯一一个可以给他拿主意的便只有容玉了。 “公子,前天凤祥酒楼的掌柜找到了我,说是要买我这‘蒸蛋糕’的方子……” 容玉一惊:“你没卖给他吧?” 阿良连忙摇摇头:“还没,这是公子的秘方,我岂能武断卖给别人,” 容玉倒不是担心自己利益受损,他看阿良这个淳朴努力的少年顺眼,如果说阿良能够用卖这方子得的银钱彻底改变命运,那也不浪费了,但无奸不商,尤其对一个半大孩子。 “他给你出多少?” “足足二十两,我在府上做十年才能拿到这么多钱呢。”阿良说出来都有点抖舌,这么多银钱,他哪里见过,这得靠着几个铜板几个铜板的卖多久的蒸蛋糕才能赚到。 但再多的钱,这也是公子的东西,他虽心动,但也得先问过容玉的意见。 容玉对这个时代的物价不是很了解,但听见阿良这么一说便知道,那掌柜出的价钱非常恰当——二十两其实不多,但对一个贫苦家庭已是非常大的诱惑了。 他想了想,伸手过去揽了阿良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凳上,郑重问他:“阿良,如果给你这二十两的钱你想作甚么?” “这,这是公子的!” 容玉好笑,只再问了一句:“那假设给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阿良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好好存着,给我娘治病。” “如果凤祥酒楼的掌柜买了这个配方后你还可不可继续做这‘蒸蛋糕’卖?” 阿良摇摇头,“自是不能,到时候白纸黑字,我若是再卖可是要送官的。” “那偷偷地再将这方子二转手给其他酒楼呢?” “怎么可能?我李良虽是一介平民,但也是讲信誉的,再说,那凤祥酒楼的掌柜认识太后跟前的当红大公公,谁还敢卖他卖的东西。” _分节阅读_36 容玉了然,抱手在胸:“所以说,如果你卖了这方子,便只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然后继续回府上做工,领那点薪银,对么?” 阿良点点头。 容玉笑了,他拉了张椅凳坐了下来,拍了拍阿良的肩膀: “好孩子,这方子教会你了便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置自然可以按着你的心意,但我想,连凤祥酒楼的掌柜都要买你这方子,想必这个蒸蛋糕确实是口碑良好,对么?” “那自然是!”阿良面有得色,“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公子,您真厉害,能想出这样做糕点的法子。” 容玉丝毫不在意他的赞美,只凑近了阿良,目中有着精光: “你想不想辞了侯府的工,自己开家铺面?请一两位做工的?赚得多,也没有如今这样累?” 阿良大惊失色,“我哪里会?我这种人……” 他仿佛给自己找借口:“侯府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可、怎可……” 话还没说完,阿良也明白了自己的可笑,他怎可往自己脸上贴金,事实是并非是他报恩在平阳侯府做工,而是侯府施恩于他,容留他一介草民做事贴补家用。 看着阿良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容玉体谅地笑了笑。 一个人面临分歧巨大的选择的时候自然是会惊慌失措的,更何况阿良这种十六岁的少年。 ——开铺面意味着他将要面对巨大的风险,甚至一无所有,并且可能连退路也没有。而侯府的这份稳定的工作,若是他不犯大错,那基本算一个还不错的铁饭碗。 让一个自小丧父、贫苦无依的十六岁少年,跳出自己的舒适圈,谈何容易。 容玉自是野心勃勃,但怎能用一个无辜少年的人生为自己的意图背书? 所以容玉也不再劝,只温言道:“你这般小的年纪,能担负起家,已经很好了,至于开铺面,往后再说罢。” 话毕,他拍了拍阿良,站了起来。 该去吃饭了。 吃饱一点,才能有精力打中午那一场恶战呢。 又见阿良有些愣愣地站在那里,容玉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只又宽慰了他几句,让他好生劳作,其他不必多想。眼看着时间不早,阿良患得患失地离开了。 等快中午的时候,宋文彦如约而至,他今日穿得甚为正式,衬得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似乎成熟了不少——如果忽略了眼睛上那两圈淡淡的痕迹以外。 容玉又有几分耳热。 宋文彦手上持着一张朱红色的请帖,昂首挺胸走到容玉面前,居然庄重地拜了一拜:“容哥哥,文彦诚请您赏脸光临敝府家宴。” 容玉扑哧一声,似模似样地双手接过他手上的请帖,正色道:“荣幸之至。” 宋文彦这才如同往常那样微微一笑,与容玉道:“走罢,这会儿兄长该是从宫里归来了。” “成!”容玉微微眯着眼睛。 出苑门的时候果不其然被府兵给拦了下来,容玉慢条斯理地拿出那张请帖:“瞧清楚了,是你们侯爷邀请我去的。” 其中一个府兵接过看了看,确是府上出的帖,他迟疑片刻,又见他身边跟着的宋文彦,心下安定,当下退了后:“在下冒犯了。” 宋文彦奇怪地看了看府兵们,但容玉已经大摇大摆往外走去了,他连忙追了上去。 *** 戚总管远远地瞧见容玉似笑非笑往这边来了,登时整张脸都绿了,当下喊来了左右两个府兵,怒气冲冲朝着容玉迎了上去。 “你这厮来作甚么?!” “——戚叔,这是贵客,不得无礼!” 宋文彦从容玉背后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薄薄的不满,他分明昨儿便跟戚总管报备过今日他请贵客来的,怎么一早上都是遇到这种不知礼数的情况,也不知容哥哥瞧见了会怎么想。 戚总管一愣,容玉早已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拿出一份请帖,一双灵巧的美目贼忒兮兮: “戚总管安好,这个嘛,是侯爷的意思,今日有劳你周到伺候了,嘻嘻。” 戚总管哪里肯信他,但见那请帖确是府上的制式,他赤红着脸瞧瞧他,又瞧了瞧小主子,立刻恍然大悟。 当下更是气得青筋直冒,恨这无赖连小孩儿都骗,居然让侯爷跟他都着了道。 _分节阅读_37 正要发作,外面一叠声的通传: “侯爷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感谢在2019120400:00:59~2019120422:2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漪琴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宋逸舟 在数人的拥簇下,宋俨明从外面走了进来,今日官宴,虽是进宫面见天家,但宋俨明并不像往常那般身着官服,而是稍隆重的一身藏蓝底织金绣的冕服,腰缠玉带,头带正冠,宋俨明本就面貌堂堂,华服之下愈发俊美无俦。 那张平静的俊脸在看到容玉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他虽惯常从容克制,可不免在讶异之余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容玉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宋俨明的目光很快从容玉身上离开,转而看向了戚总管,戚总管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躬身上前,小心翼翼道: “昨儿小少爷让老奴给他备一份请帖,说是要宴请贵客,须得亲自书写,方显诚意,老奴一时……” 宋俨明何其英明,三两句便知事情来龙去脉,他摆了摆手,阻止了戚总管剩下的话,只微眯着眼睛看着容玉。 气氛旋即微妙起来。 宋文彦虽性敏早熟,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哪里看得明白兄长跟自己这位容哥哥之间的龃龉,只一心想给兄长推介,是以上前一拜:“兄长!” 他直起身子,右手一展:“这便是跟兄长说过的贵客,姓容单名一个玉字,为人风趣、见识广博,愚弟虽与之交往不久,但已是慕其雅人深致,故而此次家宴特特邀请了容兄。” 宋文彦虽才十岁,可这一番话说起来,倒似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容玉神情自若走到宋俨明面前,微微颔首:“见过侯爷。” 宋俨明抬眼看了看容玉,容玉再是敏感不过,哪里不能读出其间的讽刺意味。 然他没有一点羞愧的神色,反而是加深了笑容,目光直视宋俨明,两颗酒窝深深嵌在那张玉面桃花脸上,愈发灵逸动人。 倒是戚总管急赤白赖地跟在后面恨不能臭骂两句这不要脸的,然有宋俨明在,他哪里有越过主子说话的份,是以只能牙根咬紧,恼怒异常地盯着容玉。 僵持半晌,还是宋俨明淡淡开口了:“既是贵客,合该好生招待。” 他拢了袖口,吩咐戚总管:“戚叔,开宴吧。” “是。”戚总管忍气吞声下去了。 启明节这天,京城里王孙贵胄们的家宴可谓是一个比一个排场大,虽是家宴,但亦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结交场所,自然不能落了下风。 然平阳侯府是个例外,从宋老太爷伊始都是关起门来办家宴。以往宋老太爷在的时候还热闹些,自老太爷仙逝后,宋家分府,安信侯府那边阖府上下播种勤快,便是老侯爷六十多了还老当益壮,夜耕不怠,居然以近古稀之年,一举生下最后一个小儿,这才作罢。一府大大小小的孩儿,自是热闹的很,比对起来,人丁不旺的平阳侯府就显得更冷清了。 外面淡淡的鞭炮烟花声,屋内静悄悄的,一张偌大的桌子就坐了三个人,几位小厮轻手轻脚上来布菜,容玉瞧了瞧一旁候着的敛神屏息的下人们,想着这哪里像是热闹的家宴的模样。 这种场面怎么的也得请三五舞娘、几个乐团来敲敲打打的啊。 然宋俨明宋文彦俩兄弟像是习惯了似得,宋俨明给宋文彦夹了菜,又轻声问他些学业上的问题,宋文彦满脸恭敬神色回答了。 容玉看着,感觉他们更像父子,而非兄弟,如果旁边再坐着女主人,更像一家三口了。 他不由回想书中的后续。 宋俨明后来娶得谁?文中并未详细说,一本官场进阶,怎会对里面配角的婚配有过多详细的描写,但宋俨明这种端着的大圣人,娶的老婆怎么着也该是一位端庄淑慧的跟他一般自持守正的角色。 容玉突然猥琐地想象起来——这样的一对夫妻,床上运动该是个怎样的场景?莫不是那时候了还板着一幅脸吧。 想象了一下那个滑稽的画面,容玉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容哥哥在想什么这般高兴?何不说出来大家也笑一笑?” 宋文彦瞧着容玉自己自顾自的乐,忍不住问他。 _分节阅读_38 容玉干笑着,“只是想到能跟‘芝兰玉树’之称的侯爷一起吃饭,实在高兴!” 他看了眼宋俨明,宋俨明正好也向他看了过来,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张脸淡淡的,倒是没再露出那等乱七八糟的意味了,容玉轻巧一笑,端起了一杯酒, “侯爷,可否赏脸跟在下喝一杯。” 宋俨明亦是轻轻一哂,端起了酒杯:“言重。” 倒也像是一对礼尚往来的贵胄跟客卿了。 两个大人一来一往的,一个护着幼弟的心灵,一个别有所图,只有不明真相的宋文彦瞧着他们的互动,心里高兴地很,方才那些疑狐顿时不翼而飞。 “兄长,我跟你说,容兄慧心妙舌,是个心思极巧的人物。” 他本想跟他说“斗地主”的事儿,又怕兄长责怪他玩物丧志,是以笑了笑;“往后兄长便知道了。” 宋俨明不置可否笑了笑。 容玉正在想着怎么找个机会切入他的话题,毕竟他需要找个机会跟宋俨明将话敞开了说,正待开口,门外一声清朗的声音: “好生热闹!” 话毕,一个玄青劲装的青年男子已经是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身量高大,眉眼飞扬俊逸,周身英气勃勃,无不释放着张扬的气息,他扫了一圈宴席内诸人,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宋俨明身上。 嘴角轻轻扯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大哥,好久不见。” 宋俨明与他对视片刻,淡淡道:“既是回来了,便坐下吃饭吧。” “这话好笑!”青年这么说着,脚尖却是勾了一张椅凳过来,大马金刀坐下,薄唇边的嘲讽愈发明显, “我虽姓宋,然宋家的家宴我可没资格!大哥,你说是吧。” 这厅堂内本就氛围安静,这般一来,谁都看出了其间的不对劲,仆侍们纷纷将头低下,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戚总管小心翼翼上来,陪着笑容道:“二爷,您回来怎么不提前通传一声,好叫小的给您……啊!” 随着一声惨叫,电光火石之间,戚总管整个人已经掀翻在地,而青年却只是抖了抖下摆,只像是弹掉上面的一点灰尘一般。 “我跟大哥说话的时候,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儿。” “胡闹!”宋俨明站了起来,“吴道人悉心教导十年,竟还改不掉你这一身毛病么?” 青年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不好意思,改不掉了。” 原来这就是宋逸舟!未来收复南台十六州失地,并一举将北安朝边境线直打到河套地区、封狼居胥的骠骑大将军! 容玉兴奋地看着眼前这个画面,竟不想背后还有这么一出!宋家大郎跟二郎竟是如此不对付! 他悄悄放下了酒杯,等着看好戏——宋俨明这圣人将会如何对待他这刺儿头的二弟。 可没想到,这宋逸舟居然很快站了起来: “打扰了平阳侯府的合家喜宴,可真不好意思,做兄弟的怎么的都得给大哥面子,我没别的事儿,只是取了我要的东西,我自会离开。” 他展了展下摆,施施然站了起来,却是往容玉那边走去了。 容玉心生不妙。 直到他扯住容玉的手腕强制拉了起来,容玉才知道对方说的“东西”就是他。他连忙抓住了桌沿,不肯让对方带走他: “喂喂喂!兄弟,看清楚!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宋逸舟轻哼了一下,不管他的挣扎,轻轻往自己那里一带,容玉整个人便如同鸡仔一般扑到他胸前,旋即双肩一紧,早已被宋逸舟紧紧制住。 “容兄!”身后宋文彦的一声惊呼,他连忙站起来,“二哥,他是我朋友!” “朋友?”宋逸舟嘲道:“傻弟弟!瞧清楚了!这可是我们那道貌岸然的老爹在外面养的人!我们那老父,嘿嘿,可远没你想的风清气正!” 宋文彦瞪圆了双眼,震惊不已:“二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纵然是宋俨明耐得住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满脸寒冰:“混账!父亲尸骨未寒,岂可随意搬弄污他清白!” “你敢说我说的不是真的?” _分节阅读_40 “我他妈——呕——” 这般颠簸了许久,马匹终于在一个山涧旁停了下来。 容玉但觉天旋地转间,身体一重,被放在了地上。 他喘息着,好容易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发现自己已被宋逸舟带到了一个繁密而陌生的竹林里,竹林旁边一道溪涧,正忙不停歇地淌着水。 此刻,天上已无月色,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容玉心中生骇,不由想起那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天。 他忙将目光看向宋逸舟,但见一个黑影站在离他不远的一处竹簇,不慌不忙地将缰绳束缚了,马儿打了一声响鼻,在这静谧的夜里愈发响亮,对方摸了摸马鬃,又回身走了过来。 容玉几乎要失声叫出来,没想到眼前一阵光亮,宋逸舟已经将一只火折子吹燃,拢起地上干黄的落叶点燃了,又将枯枝落叶堆上,添了几块碎木,很快,篝火烧了起来。 “若想保命,别想逃。”冷不丁的一声喝。 容玉收住脚步,往回退了一步,“谁想逃了!” 宋逸舟一声冷哼,不再理会他。 等篝火一旺,宋逸舟又往里面丢了几块粗大竹片,火焰升起,发出了哔哔啵啵的声响。 容玉冷得很,一双软鞋在方才的颠簸中早已不知去向,在侯府的时候还好,此时正在这秋夜的竹林之中,自然要冻坏了。 他心下生恼,只抱着自己的双臂摩擦着,嘴里愤愤:“你们兄弟阋墙,拿我做什么出气筒!” 宋逸舟早在一路上听多了他的叫骂,连头都没转,声音透着夜色传了过来:“你再多说一句,我便拿这宝剑在你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 容玉识时务为俊杰,立刻闭上了嘴巴。 又一阵冷风吹来,寒气从脚底升起,容玉靠近了篝火,可竹林风大,那一点篝火怎么抵挡得了这秋夜的刺骨寒冷,容玉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却见宋逸舟从马背上解下一只酒囊来,拨开囊口,晃了晃,往嘴里倒了好几口,旋即将酒囊丢给容玉。 容玉一愣,知道是给自己喝着取暖的意思。 他鼻子很是灵敏,一下便闻到那冷冽的酒精气息,知道里面定是高度烈酒,然他有洁癖,看见这酒囊被宋逸舟对嘴喝过,也不知沾了多少对方的口水。 可身上委实是冷得厉害,是以咬了咬牙,将下摆扯起,把那囊口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擦了好几圈,仍不放心,又拿袖口狠命擦了擦。 这番动作自然一个不拉地都入了宋逸舟的眼睛,他心间陡然大怒,正待冷眼讽刺上几句,容玉已经皱着眉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 高度烈酒一剑穿喉,从喉咙一路火辣辣地烧到胃部,容玉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等那阵子灼烧淡去,周身慢慢腾起一股热流,凌冽的秋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容玉终于缓过来了,他喘着气,将酒囊丢给宋逸舟。 宋逸舟借着火光,打量了他几眼,在侯府的时候,他已经见过他了,果真是一幅好皮囊,难怪他那老爹一把年纪了居然肯舍得摒弃名声将他养在外头。 宋逸舟自然也有荒唐流连瓦肆的时候,他见过的美人众多,但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位,哼!威重守德,在美貌面前也不过如此!念此,宋逸舟心里的那份嘲讽之心愈重。 他不再看他,直接抱着剑,靠在身后的竹节上。 “放心,明日天一亮便会放你回去,但若是你敢偷逃。” 话音未落,但见宋逸舟手一扬,容玉耳边一阵簌声,他身后那根胳膊粗细的竹子就这么应声而断。 容玉瞬间花容失色,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宋逸舟已经阖目养神了,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容玉没想着逃,一则宋逸舟要想杀他早杀了,不必大老远带他来这儿,二则他即便逃了,根本就找不到出口,万一逃跑途中迷路了,在惊惧饥饿中慢慢死去,那还不如被一刀宰了痛快。 容玉又看了眼宋逸舟,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大将军在十九岁的时候是这样刺头的模样,也不知将来怎么就给宋俨明那厮给降服的,一个莽夫,居然后来就这么身怀家国天下起来。 他这段时间被宋俨明软禁着,早已是憋屈的厉害,加上今晚这一出闹得,心里更是平添了无数的怒火,他最恨这般被人当成小玩意般的拿捏。 当下恶向胆边生,径直走过去,纵身滚进宋逸舟的怀里,直接搂住他的脖子。 宋逸舟没想到他竟然来这一出,正待发力准备将他格开,却听见容玉略带嘲讽的声音道:“既然要演个逆子,干脆就演得像一点!” 他双手搂紧,将脸靠近了对方,紧盯着对方的双目,毫无惧色。 “你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你大哥误解么?既是这样,何不坐实了!当个名副其实、荒唐背伦的宋家混账!” 宋逸舟猛地一下掐住了他的下颌,目中寒光四起。 _分节阅读_41 容玉吃力地笑:“被我猜中了吧,嘿嘿,宋家二郎,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借着哭闹想要引人注意的奶娃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食用愉快。 并留下你的收藏评论营养液,靴靴! 第20章各凭本事 “呜——” 容玉痛呼一声,感觉下颌就要被宋逸舟给捏断了。 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很久。 耳边一声冷哼,下巴一下子放松了来,可下一刻,腰部被用力扣住,容玉整个人向前一挺,两个人更是以一种无比亲近的距离面对面,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上了,暧昧气息瞬间流转开来。 篝火中,宋逸舟的瞳仁深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容玉心间惊骇,浑身都僵直了。 难不成这厮真有这背伦想法?! 一瞬间容玉有种自己将自己卖了的感觉,可他挣扎也来不及了,这厮可是单手就可以将他丢飞的大力怪,若是对方用强,纵然他拼死挣扎,也敌不过对方片刻。 他强自按捺住身体不发颤,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打定主意后,容玉缓了缓,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妍媚的笑来, “原来是我轻看了宋二郎,既是这样,**苦短,今夜这样冷,还请二郎用你这健壮身子好好暖暖我。” 容玉快被自己的嗲声嗲气给听吐了,但他仍是压制住自己的鸡皮疙瘩,装出一副轻佻模样,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 然而宋逸舟既没有被他的艳态蛊惑,也没有厌恶到一下子推开他,只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容玉心思纷乱,感觉自己的媚笑快要挂不住了,就在要放弃的时候,宋逸舟一声嗤笑,低沉的嗓音随之而来: “装的真像那么一回事,只下回别绷着个身子,勾人可不是你这样!” 话音刚落,容玉感觉腰部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格开,一下子跌在地上。 而宋逸舟像个没事人一般,不再理会他,只抱着剑,将眼睛阖上。 “管好你这张利嘴,好好待到天明,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容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竹林里面风又大,一下子将他吹得寒毛四起,连方才那口酒的热度也在慢慢消散。 在这种鬼地方待一个晚上,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他不由得再次奢望篝火能给他散去身上的冷意,然那火焰被竹林风吹得东倒西歪,热一阵冷一阵的,容玉鼻子不由得发痒,当场就打了好大的一个喷嚏,只能向宋逸舟叫道: “喂!别睡!酒再给我两口!” 宋逸舟丝毫不动,容玉咬牙切齿,“老子快冻死了!你明天总不会背一个尸体回去气你大哥吧?” 宋逸舟连眼睛都没睁:“你不是嫌弃么?喝什么!” 容玉才知道这厮一直记着刚才他嫌他口水那一段,没想到这人心眼还挺小, “我怎敢嫌弃宋二少,嫌命太短么?”他的声音发着抖,居然有了几分示弱,显然是冷到极致了。 宋逸舟停顿片刻:“在马背上,自己去拿!” 容玉哈着气,赤着脚走了过去,一双嫩足被地上的枯枝落叶硌得生疼,好容易龇牙咧嘴地将酒囊取了过来,立刻往嘴里倒了几口。 当场被辣得吐了吐舌头。 耳边是宋逸舟略带冷意的声音:“这‘醉飞花’易醉,不能多喝!” “总比冷死强吧!”容玉嘿嘿一笑:“放心吧,二爷这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咱便是醉了,也不会强了你去的。” “……” _分节阅读_42 宋逸舟一时语滞,继而讽道:“人道楚州容家书香门第,竟没想到闺中养的双儿居然如此痞赖放荡,人言可真是不可轻信。” “你专门查过我?”容玉一点儿也没觉得被冒犯,只笑嘻嘻的,“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耳边铮鸣之声,似是宝剑出鞘,容玉连忙打了哈哈:“哎我这嘴!二少别放在心上!” “你再胡言乱语一句,我立刻将你舌头给割了!” 这宋二少好火爆的脾气,又是刺一个透明窟窿,又是割舌头的,怪吓人的。 容玉突然想起了这些天一直盘旋在心里的问题,这宋老侯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虽说宋俨明是凤子龙孙,待他独一份也无话可说,但总不至于将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当成别人家的孩子来养吧,瞧把眼前这个中二少年刺激成什么样儿了。 容玉眼珠一转,梗着脖子凑近了宋逸舟:“喂,宋二,跟您商量个事儿怎么样?” 未等对方开口,容玉已经接下去说了,“既然你讨厌你大哥,我也看不爽他,我俩合作怎么样?” 宝剑又响了一声。 容玉连忙道:“好好好,不合作不合作!” 空气又安静下来。 容玉看着黑暗中那个人影,嘴角突然浮起了一丝狡猾的笑容来。 “那我们各凭本事吧。”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宋逸舟怔忡片刻,旋即他自嘲笑了笑,很快又将眼睛闭上了。 *** 清晨,平阳侯府。 此刻刚刚卯时,天际才露鱼肚白,京城已渐渐从黑夜里复苏,慢慢过渡向喧嚣。 戚总管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往府门外走去,一不留神,被门口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不由得提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路小跑了上去, “侯爷,大清早,您怎么这会儿就起了?” 站着的人便是宋俨明,他的目光远远望着前方,并没有回答戚总管的话。 戚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看见朱雀大街的尽头似乎有人往这儿来了。 没一会儿,嘚嘚嘚的马蹄声印证了戚总管的想法。 两人一马驰骋在京城的街道上,很快,听得一声气息浑厚的叱声,那马已经停在了府门口。 来人正是宋逸舟,而他身后坐着的自然是狼狈不堪的容玉。 宋逸舟仿佛没有看见宋俨明似得,直接翻身下马,然后将后座的容玉拦腰一接,顺手放在了地面上。 他喊来了小厮将马匹牵走,自己却是自顾自地往台阶上走去了。 “戚总管,我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吧?” 戚总管一愣,连忙陪着笑脸:“二爷这叫什么话,您的房间一直留着呢,每两日都有人清扫的,无论爷啥时候回来,都有干净的屋儿住。” 宋逸舟挑了挑眉:“整个侯府就数你这老货倒还识相!” 宋俨明没有被他那轻慢的态度激怒,只淡淡问他,“昨夜你去哪里了?” 宋逸舟并不正面回答他:“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 这话说的暧昧,他本就掳了容玉去,话里什么意思自然值得寻思。 宋俨明缓缓将目光落在了容玉身上。 他这大哥哪里那么好糊弄,在看出破绽前,宋逸舟本想依样画葫芦像昨晚那样直接将人拎回后院, 却不想容玉早已经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浑身轻颤,一脸的伤心欲绝:“我脏了……我不活了!” 他赤着双足,衣衫不整地捂着嘴往门内跑去了。 宋俨明:“……” 宋逸舟:“……” _分节阅读_43 谁也没有料到容玉这一出。 只剩下一个戚总管大惊失色,心想,原想着二爷赌气,没成想竟真的干出这等天理不容的混账事!西苑那小子当真是平阳侯府的灾孽!但他哪里敢出声,只是立时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宋逸舟暗暗咬着牙,突然想起昨夜容玉的那句“各凭本事”,心里突然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作者有话要说:会保持日更,有事的话会在文案上请假。 谢谢大家,感觉很满足。 感谢在2019120701:33:54~2019120801: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多爱秋田99瓶;哦哦哦30瓶;dear银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何伯 虽说宋逸舟的意图本就要叫宋俨明误解,但这个度很重要,完全坐实与引发猜疑是两码事。 这下猝不及防被那小子摆了一道,宋逸舟恨不能飞身进去,一把提拎着容玉的后领子出来,让他就地好好说清楚。 然他一张俊俏的面上阴晴不定,喉结动了动,只能生生受了这个大锅。 可不想宋俨明面上非但没有半点惊疑,那双幽深平静的眼睛只看着他,薄唇轻启: “你已经十九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但背后的意味深长,那是来自一个全京城人人夸赞的异母同胞的兄长的俯视——你已经十九了,为何还如同那三岁稚子般胡闹。 对方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三岁通诗书,十岁登科,一朝功名满天下,满朝朱紫贵,竟无一人与之争锋。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魄力,一向威重严苛的父亲待他与别的儿子全然不一样,甚至事事皆与之商议,俨然平阳侯府真正的主子。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儿时那一幕幕。 顽劣不堪的少年跪在祖祠,被父亲狠狠地用长棍鞭笞,虽背部皮开肉绽,但少年咬着牙,丝毫不肯示弱半分。 那恨铁不成钢的老父打到最后只支撑着长棍喘息不已, “你已经七岁了,瞧瞧你大哥!” ——凭什么,他不服! 不堪管教的他七岁便被送去了武当,做了“蓬莱散人”吴道子的关门弟子。父亲口中冥顽不灵的他,却是师父口中的天赐奇才,是众位师兄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资越人的宋师弟,十二岁时,整座武当山已没有任何一位师兄可以与之为敌,如今,他更是独步天下、纵横武林的“破雪剑”。 但这一切,在父亲眼里,不过是莽夫所为,不过是他这大哥淡淡的一句,你已经十九岁了。 这些年堆积的骄傲似乎一下子被击垮,宋逸舟脸色愈发冰寒:“我宋逸舟想如何便如何,谁能耐我何!” 气氛愈发肃严,戚总管瞧着情况不好,机警地将大门口给关上了。宋逸舟见戚总管那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模样,心中更是冷哼,转了一圈剑,提脚便往内院走去了。 “慢着!” 宋逸舟连头也没回,嘲讽道:“‘丹阳居士’可不要以为自己能挡得了我,刀剑无眼,别怪做弟弟的没提醒你。” “丹阳居士”乃先帝御笔亲封,是满京城贵胄子弟求不来的荣宠。 宋俨明瞧着他的背影半晌,突然道:“父亲撑了三日才去的。” 宋逸舟一时不防他这么一句,心里没来由地猛一颤: “……与我何干。” 宋俨明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在这深秋,居然有了几分寂寥。 “孽障!”一个苍老愤怒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_分节阅读_44 一位穿着简朴衣物的老者在松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从内堂出来了,他身形佝偻,看上去已近古稀之年。见着宋逸舟更是双目圆瞪,似是怒不可遏。 宋逸舟一张冷漠的俊脸有了一丝惊愕:“……何伯,你怎么在这儿?” 叫何伯的老者非但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只颤颤巍巍举着拐杖便要打他。 宋逸舟一时不明所以,只轻抓了那拐杖:“你不是在泸州么?” 老者咬着牙将那梨木拐杖用力抽出,冷不丁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后,又劈头盖脸地将拐杖往他身上招呼, “我打死你个孽障!” 宋逸舟怕他摔了,不敢再拦,只任由他在臂膀臀腿上胡乱抽打——横扫武林、赫赫威名的“破雪剑”居然被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子打得不吭一声。 等何伯打累了,径直将拐杖一扔,踉踉跄跄朝着宋俨明走了几步,当场便跪下了。 “侯爷,我们周氏对不起你!” 宋俨明连忙伸手去拦:“何伯不可。” 立刻转头向松竹:“松竹,给何伯看座。” 松竹很快搬来了一张带有坐垫的坐墩,扶着何伯坐了。何伯仍自泪流不止,一张衰老的脸哀戚悲恸,他仰望苍天,两行浊泪倾然泻下, “小姐,老何对不住你啊!” 何伯口中的小姐便是宋老侯爷的第二任夫人周氏。 当年,滇西平南府周氏远嫁独女,周太爷不放心,将自己最为信赖的管家让小女带去,好照应一二,也就是眼前的这位何伯了,他后来也成了平阳侯府的大管家,前些年才年老告退的。 宋逸舟自小顽劣不堪,跳上蹿下,国子监的五经博士都被他气得要辞官归家,宋老侯爷自是恨铁不成钢,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周氏难产溘然长逝后,也只有何伯在老侯爷打骂的时候会护着他。 宋逸舟自小与他再亲厚不过,名分虽是主仆,但情分更胜似父子。 宋逸舟被这没头没脑地打了一顿,还不能反手,他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憋闷了,不由得瞪向始作俑者: “好你个鸡贼宋俨明,何伯好好的在泸州享清福,你大老远将人请来做甚么?” 话音未落,何伯将拐杖恶狠狠丢过来, “孽障!你还不知错!” 他含着泪,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畜生才做那等不伦之事,你是咱们周老太爷唯一的嫡外孙,你让整个周家的脸往哪里放!” 宋逸舟一时语滞,有苦说不出,只咬着牙紧握着剑站在那里。 何伯见他犹是死不认错的模样,更是怒骂道: “跪下!” “何伯,我——” “你给我跪下!” 眼见着何伯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宋逸舟怕他身子经不住,只能咬着牙直挺挺跪了下去。 “松竹,你去拿根绳子来给这混子捆了!” 松竹看了看宋俨明,宋俨明微微一颔首,松竹意会,便匆匆下去了。 很快,松竹便拿来了一段绳子,他走到宋逸舟身旁,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二爷,对不住了。” 当下便将宋逸舟结结实实捆了几圈。 宋逸舟何许人,便是铁链子也锁不住他,更何况这指头粗细的一个麻绳,挣断是片刻功夫的事儿,但在何伯面前,他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被捆着。 何伯向宋俨明惭愧道:“侯爷,今日老奴厚着脸皮逾矩了,便在侯爷面前做主替周老太爷谢罪了。” 宋俨明道:“何伯劳苦,何必说这般话。” 何伯拭了拭泪, “戚总管,你找俩府兵来押他去宗祠!让这混子跪在平阳侯府的列祖列宗好好反省反省!” 在一旁默不吭声的戚总管闻声一惊,他瞧了瞧宋俨明的神色,见他犹自一副平静模样,迟疑片刻,便应了声是。 _分节阅读_45 很快,戚总管带着两个府兵来了,押住了宋逸舟。 何伯朝着宋俨明深深鞠了一躬:“侯爷,今日之祸皆是老奴纵容过度,老奴悔不当初,请侯爷放心,我一定给老侯爷一个交代。” 宋俨明将他扶了起来,淡淡道:“何伯言重。” 言尽于此,何伯便带了黑沉着脸的宋逸舟一行人往宋氏祖祠去了。 松竹缓步上前:“侯爷,卯时三刻了,是否传早膳?” 宋俨明思虑片刻,摆了摆手: “不急,我去一趟西苑。” *** 容玉进了自己的屋子,立刻就冲到铜炉那里,哆嗦着,将后房送过来的热水倒进铜盆里,忙不迭端到软塌边,又去床上将自己那床厚软的被褥搬了过来,像披风一样将自己裹住了,这才把一双冰冷得失去了知觉的脚给伸进热水里面。 当暖和的水渐渐漫过双足。 容玉才缓过一口气来。 好多年他没这么冻过了,心里当真是恼恨宋逸舟,中二发作是他自个儿的事,没得将他拉垫背,不过他也摆了那厮一道,一想起宋逸舟刚才那张惊愕的脸,他就乐。 哼!拿他当棋子,他偏不让他如愿。 等一盆热水泡成了冷水,容玉的知觉渐渐恢复,这才发现,脚底已被割破了好几道,那一双白玉似得嫩生生的脚,便是粗糙一点的布鞋都会给伤了,更何况竹林里满地的枯枝落叶。 容玉咬着牙抬起了脚,将伤口上的那些碎屑给清理了,这儿没有消毒药水,连消毒都做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苦恼着,阿良从外头进来了,见到容玉这般模样,慌得一下子食盒丢在桌上,扑了过来,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容玉龇牙咧嘴的:“你先别问,能不能找到些伤药给我涂涂?” 阿良寻思了一会儿,道:“公子忍忍,我马上去拿。” 阿良去得快,来得也快,进来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有一瓶青花小瓷瓶, “公子,这是厨娘郑嫂子那儿拿的,平时切菜被刀割了血口子,撒一点就好了。” 容玉道了声谢,接了过来,拔去瓶塞,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 一阵刺痛过后便是清凉,这药不知道什么成分,但效果还不错,伤口已经不往外渗血了。 容玉不由得多瞧了一眼瓶子。 阿良想起了什么,“我再去给你拿点干净的棉布包扎一下。” “行,谢谢你了。”容玉由衷地感谢阿良,若没有他,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找谁。 阿良腼腆地笑笑,又去了。 等阿良的间隙,容玉搬了脚上来看伤口,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左一道右一道,看着怪吓人的。 门口一声吱呀,容玉以为是阿良:“怎么这么快?” 一抬脸便撞见宋俨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容玉愣了愣,旋即扑在了床上:“老天爷!我不活了啦!” 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行了,别装了!”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更新。等这一阵忙过后会准点八点档的。 谢谢大家。 …………………… 感谢在2019120801:30:33~2019121000: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哦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扫地僧20瓶;哦哦哦14瓶;ferry林永渡1瓶; _分节阅读_46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贞节牌坊 容玉还没有将一泡眼泪给憋出来,听了这话,立刻一骨碌又坐了起来。 “真是可笑,难不成宋二少大晚上带出去的人不是我?” 他拢紧了被子:“侯府家宴上上下下哪个下人没亲眼见着我被掳了去?侯爷这话可真叫人伤心!”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抓着被角呜咽着: “你可不知,那狂徒大冷天的将我胁迫至郊外,天寒地冻,他淫*笑着,步步紧逼,直至撕了我的衣衫,就这么——” “够了!”宋俨明瞧着他清丽至纯的一张脸,嘴里却说着这等污言秽语,心里隐隐动怒:“你竟一点都不懂礼义廉耻么?” 容玉噗嗤一声:“礼义廉耻,可以让我吃饱穿暖么?多钱一斤啊?贵不贵?” 眼前人一张巧嘴连珠带炮,一如往常油盐不进的模样,宋俨明心间有着伏蛰的怒火,多年的好修养、天生的淡定从容似乎都会轻易地被他动摇。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这些天来,他已经派了数十人,来来去去地调查他,包括容家,他甚至不惜动用了不曾使用过的暗司。 可以说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早已被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 可所有的结果告诉他,此人家世清白,是个养在深闺不与外人接触的双儿,性子至纯至善,是个连踩了只蚂蚁也会伤心上好些日的良子。 完全与眼前之人对应不上。 更重要的是,他究竟是如何得知那个隐匿至深的秘闱的。 一袭冰寒瞬间没过宋俨明的眼眸, “你是不是以为本侯待你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不,”容玉收了笑,摇了摇头,“当然有办法,咱们堂堂一国侯府,多得是明里暗里为侯爷效力的人,只要侯爷愿意,大可以叫人悄悄抹了我的脖子,然后将我这尸身往郊外乱葬岗一丢,多简单的一个事儿,可——侯爷,你为何不这么做呢?” 半晌,容玉又自顾自地, “因为这件事你必须查得清清楚楚,才能放心让我去死,对吧。” 容玉嘴角噙着笑意,看着一言不发的宋俨明。 “可惜啊,只要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并且,我可以保证,这个王朝最大的秘密永远也不会因我的死去而无人知晓。” 容玉眼神愈发幽暗起来, “玄宗如今体弱,膝下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三皇子生母王贵妃娘家势大,人道主少国疑,万一再因为我这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死了,让这撼天动地的秘密不小心外泄——外头那些倭夷人可虎视眈眈地瞧着呐……”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不妨再说得更明白一点,容玉将身上的被褥一甩,坐直了来, “侯爷,你是真君子,我也是真小人,干脆坦白了说,我只求自保,其他的我没兴趣。” 容玉预想了各种宋俨明的反应,愤怒的,惊惧的,厌恶的……可是,宋俨明一双目色幽深,已经全然平静了下来了,好像这些话还不足以比刚才那些污言秽语令他失态。 他紧绷着的嘴角甚至放松了下来,半晌,才道: “说吧,你要什么?” 容玉心下微惊,却毫不迟疑:“平安。” 他的目光突然有了光泽:“还有——自由。” 宋俨明微微挑了挑眉,缓步走到对面的坐墩上,将手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嗒、嗒、嗒。 一下一下的。 容玉暗暗捏紧了手,等宋俨明最终给他的审判,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静谧的空气中只有宋俨明手指上传来的一下,又一下。 _分节阅读_47 容玉知道对方在评估。 他说出这一番话自然是险招,他已经用了一次,也只能背水一战再用一次,只希望这次能够让他获得在这个世界自由生存下去的资本。 毕竟这个肉身带给他的资源太少了,连美貌都成了负担,若没有人护着他,光走出侯府半步,便可能被人给撕咬吞吃了。 所以他只能赌上了自己,去要挟眼前这个平阳侯府的主人、隐瞒身份的壮年皇子、未来权倾朝野的丹阳首辅。 宋俨明的人生是那样尊贵而顺遂,只有死死地将自己跟他捆绑在一起,他的人生才有活路。 正心如悬旌之际,宋俨明开口了。 “本候会给你一个名分。” 他英朗的眉目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不迫,淡淡地看着容玉。 容玉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什么,他毫不犹豫答应道: “好。” 这反应落在宋俨明眼里,倒是微微一哂,“你怎知给你的什么名分便答应了?” 容玉自嘲:“什么名分都比我现在强。” 宋俨明略略停顿,继续道: “你未过三书六媒,进了侯府,不能作良妾,至多算是老侯爷的侍伎,你可愿意?” 容玉对这个时代的婚姻制度有所了解,与其他时代大同小异,一贯秉承着一妻N妾的传统,但妾还是分有等级的,首先贵妾是地位最高的,其次是姬,再次是婢,最后才轮到伎。 侍伎一般出生贱籍,地位只会比下人高那么一点点,大约就是不用伺候人,只需给一口饭的低阶床上用具罢了。 容玉少说也是楚州太守容家记名的儿子,再怎么排也该是侍妾,可容玉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是什么亏待他的事。 他只立刻问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侍伎的话能自由进出侯府么?” “当然,”宋俨明停下了指尖的敲击,“只需每日向戚总管报备允准,领了腰牌你去哪里都行,不过……” 宋俨明本想说容玉的皮相容易惹事,应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但他静滞片刻,觉得有必要强调给他: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过了宗祠记名,你便永远是侯府的人,你将永远不可以爱人,永远不可以抽身,永远孤独,直到老,直到死。” “好。”容玉几乎是连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人的一生啊,本就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何苦给自己担负上那么多的东西。 在上一辈子,他尝试了无数次,发现他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因着情感与身体的洁癖,更是对所谓的性没有任何向往或者试图接受的欲念。 宋俨明当然会觉得加一个贞洁牌坊于十七岁的他的身上是一件苛刻的事情,可这些对于容玉来说,无异是最不足挂齿的东西。 他伸出右手捂住心口,诚恳而庄重地, “我一辈子是平阳侯府的人,请侯爷放心。” 话毕,容玉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如划开的春水一般,映衬得整张脸艳美不可直视。 宋俨明只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他移开了目光,站了起来, “三日后,本候会请宋家族老到祖祠一趟,你好好养伤罢。” 作者有话要说:容玉:我永远是平阳侯府的人 宋俨明:本侯想到了结果,却没想到这过程。 今日在12点前更新啦。 该文差不多会在周六入V,届时至少小肥章,请大伙儿们多多捧场啊! 感谢在2019121000:47:46~2019121023:0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长长1个; _分节阅读_48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h2瓶;ferry林永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生病 等宋俨明一走,府兵一撤,阿良匆匆便从外面进来了, 方才他去库房支领了干净的棉布,一回西苑,发现侯爷的小厮松竹正带着几个府兵把守在门口,进也进不来。 问他什么都不说,阿良心间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好容易垂手站在一旁等侯爷出来了,却被侯爷给叫住了。 这位年轻有威名的侯爷自打从北疆回来袭了侯,基本都不往后院走的,阿良也难得见一回他,只觉得对方眉目俊美清贵,虽是面无表情,却无端端有一股迫人的气息,还没来得跪下问安,侯爷已经开口了。 “是给苑里的人用的?” 阿良一愣,发现侯爷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棉布上,他连忙应道:“是。” 侯爷停顿片刻,朝着身边的小厮道, “松竹,去库房拿‘金玉和合膏’一并送去。” “是,侯爷。” 话毕,侯爷一行人便这么走了,阿良心下稍定,知道并不是为难容玉,但他仍忧心容玉的伤,连忙快步往苑里走去。 “公子,侯爷怎么来了?” 容玉将脚抬了起来,又瞧了瞧伤口,大喇喇一笑:“没事儿,等过几日,你哥哥我就要自由了!” 阿良为奴习惯了,不好继续细问,只是寻了一把剪子来,将棉布细细剪裁了,正准备送到容玉那里,外面一声响动,是侯爷身边的小厮松竹进来了。 他微微作揖:“容公子,这是宫里的疗伤圣品‘金玉和合膏’,对伤口愈合再好不过,侯爷特让小人给公子送过来。” 话毕,他将手中的一个浅身琉璃盒献给了容玉。 容玉接过,旋开盖子置在鼻下轻轻一闻,一股淡淡的药香盈满鼻头,他笑了笑,道:“替我谢过侯爷了。” 容玉自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对方关心他,宋俨明毕竟是能让一堆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政客,这种随手拉拢人心的手段对宋俨明来说自是顺手。 不过再过三日,他便是平阳侯府的人,此生便与宋俨明背后的侯府共荣辱了,任何对侯府不利的他自然不会去做,这估计也是宋俨明给他一个名分的缘由吧。 各取所需罢了。 容玉拿了块棉布,轻轻地将伤口的渗液清理干净,又挖了点金玉和合膏细细涂了,扯了两条棉布将一双脚包扎好,这才将冰冷的双脚放进被褥中。 他看了眼满脸担忧的阿良,宽慰一笑, “你还要忙膳房的事情吧?在这儿也耽搁很久了,忙你的去吧,待会儿戚总管发现便不好了,对了,”容玉突然想到他前几天说的,“你不是说今天要告假回乡下一趟么?赶紧忙完回去吧。” 阿良迟疑:“公子,要不我还是不回去了,只是乡下族里的一些琐事,不大要紧的。” 容玉怎么会信他的话,若是不太要紧,阿良这种一天恨不得赚双份钱的人怎会想去告假,是以摆了摆手: “我这不是都已经整清楚了么?没事儿,再说,也有别人送饭呢,去吧去吧。” 他催促。 阿良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的担心没用,再说乡下的事情确是要紧,所以只能又嘱咐了几句,在容玉的连连催促中,这才走了。 看着阿良远去,容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他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昨儿一个晚上也没有睡好,又冷又痛,这会儿被暖软的被褥围着,眼皮子不由得耷拉下来了,也不再折腾,直接躺在这软塌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多久居然发起烧来。 容玉只觉得浑身疼的厉害,像是被车碾过了一遍似得,他知道定是在昨夜受了风寒。 他心里含含糊糊咒骂着,可一点儿都提不起劲儿起来,只能这么昏昏沉沉地躺着,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送食盒的小厮来了,对方也只是放下了食盒就走了,毕竟不是阿良,没有谁会进去看他。 会死么?他突然想,但就这样死去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容玉是那么怕死的人,却好像突然坦然起来。 _分节阅读_49 “你在这里等妈妈……” 身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似远还近的,他听不清楚,时间的界限在那一刻开始模糊起来。 浑浑噩噩之中,容玉回到了站在那个热闹街头的那天,他才三岁吧,周围的一切都还清晰着,甚至身边那盏路灯的法式纹路都还清晰记得。 他对孤儿院之前的回忆只有那一天,虽然容玉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清晰记得。 面目模糊的女人给他买了好多的糖果,放在他的小熊图案的衣兜里。 女人说,囡囡乖,你在这里等妈妈,等糖果吃完,妈妈就回来了。 他很乖,一直站在那里等,一颗一颗地剥开糖衣,细细咀嚼着糖果的甜蜜,就那么站在那里等。可是从天亮等到天黑,女人再也没有回来。 最后,他兜里的糖果也只剩下最后一颗,可他不敢吃,只紧紧地拽着,好像这样还有一点等待的时间,还可以跟自己说,妈妈会回来的。 最后,那一颗浅蓝色的糖果在手里拽出了汗,但女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离开的,是怎么去的孤儿院。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就想到了那一天。 一个三岁的小男孩紧紧拽着那颗糖果。 那一颗糖果最终哪里去了,路上丢了,还是吃掉了,容玉不知道。 他好像恍惚的又看到了那个站在夜色中的孤独的小男孩,他只是觉得很伤心,很寂寞。 “妈妈……”他抽噎着,“妈妈……” 梦里好像也沾染了酸涩的苦水,从最心底的地方悄悄荡漾开来,一晃,一晃的。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床上了,本来明明还睡在软塌上的,是阿良么? 他翻了个身子,对上了一双微微惊愕的双目。 宋逸舟?? 容玉立刻坐了起来,发现对方颇是不自然地收回了手,容玉可没有脑残到以为对方在照顾自己。脸上一凉,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挂着泪水。 他若无其事用手擦了,换上了一张冷冷的笑脸:“宋二少怎么回事,这是真看上我了死缠不休么?” 宋逸舟本是有些错愕的脸一僵,立刻有了一丝恼怒, “你!” 他猛地站起来,高大挺拔的身材瞬间将光线遮挡了部分,原本不大的房间立刻黯淡了些,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只微微偏过头来, “你放心,我自会跟宋俨明说清楚,不会让你过宗谱记名的。” 他似乎语带嘲讽,“哼,我宋逸舟还用不着一个双儿为我担负后果!” 容玉微微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宋逸舟这是以为宋俨明迫他当这个侯府小娘么? 想想也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丑闻过后,作为一国侯府的家主,自会做出相应的措施,抬了容玉的身份记入宗谱便是一个好方法,毕竟宋逸舟再怎么犯浑,也决计不会碰一个父亲登名在册的侍伎。 毕竟触犯家法,与触犯国法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概念,一个浸淫在这样的社会架构、伦理纲常下成长起来的青年再怎么叛逆,也断不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容玉忍不住一笑,他拢紧衣襟,“免了,不用你去说,是我自己同意的,宋俨明并没有逼迫我。” 宋逸舟猛然转过身来,瞧着他半晌,似乎难以理解, “你真的就这么在乎一个侍伎身份么?” “当然,”容玉扯着嘴角道:“平阳侯府的侍伎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角色啊二爷。” 至少,这个名头上冠着平阳侯府四个大字。 宋逸舟喉结动了动,他闭了闭眼睛,缓和了声音:“你才十七岁,你知不知道,一旦过了宗祠记名,意味着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狡黠痞赖的双儿,宋逸舟心中百般滋味: “你将永远与这座百年的老宅院捆绑在一起,永远不可能再去喜欢一个人,一辈子——” “行了!” _分节阅读_50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好像跳进了一个火坑似得,容玉不知为何,心里难得有了怒火,什么爱人啊被爱什么的,他早已没有了期待。 那些风花雪月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于他,还比不上一顿美味对他的吸引来的大。 他压下了心间的火气,声音冷淡起来:“宋二少,将我掳了去百般折腾的是你,怎么着,现在又劝人为良了?” 容玉嘴角的讽刺意味愈发浓厚起来:“听好了,我容玉愿意当这个平阳侯府的小娘,宋二少还不够明白么。” 宋逸舟胸膛起伏着,看着容玉那一张带着笑意,但却没有了半分温度的脸,他突然觉得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些天,他跪在祖祠一天一夜,被何伯垂着老泪各般数落,数落到伤心处,何伯甚至一度晕厥,还是宋俨明遣人连夜去请了宫里的太医出来,这才将他从阎王爷手上抢了回来。 宋逸舟不敢再拧巴,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梗着脖子在宋俨明以及何伯面前,对着平阳侯府的列祖列宗,对着他娘亲的牌位起誓,不再四海为家,不再跅弢不羁,收了心乖乖地去宋俨明给他安排的京都巡防营报道。 这一日无所事事的,等看见几个小厮给宗祠门楣重新挂了红彩,这才晓得记名这件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确定周五入V了,到时候加更。 入V之后会保持日更的,正常更新是每晚11点,请假会在文案上说明的。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狗血八点档啊!! ………… 感谢在2019121023:03:46~2019121116: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哦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仪式 宋逸舟当场便折返去找了宋俨明,可他这位大哥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只说这件事已跟后院那个双儿知会过了,对方也已允了,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不可变更。 ——怎么可能! 一个未及弱冠的双儿,少说也是清贵人家出身,退一万步说,便是有心想攀附平阳侯府这棵大树,也决计不会甘心只占一个侍伎的低贱位份。 一辈子孤独守寡,死死地被箍在深宅大院,常人怎会应允? 宋逸舟自是不信,他立刻去了西苑,本想直接带着容玉去跟宋俨明将一切坦白,却不想真如宋俨明所言,对方铁了心要当这个侯府的小娘。 耳边冷淡的声音再复飘来, “二爷还有事儿么?没事的话别打搅我睡觉,还有……” 容玉勾起一个艳丽的笑来, “虽说我只是你父亲的一个侍伎,但好歹也算是侯府的小娘,不求你晨昏定省,但该有的礼数合该要有,比方说,进我屋子起码要通传一声的吧?” 宋逸舟瞧着他那张挂着冷笑的苍白的脸,心里一瞬间闪过方才他睡梦流泪的模样。 宋逸舟心间纷乱,却不可言表。 他握紧双拳在原地僵持片刻,最终只是咬了咬牙,径直转身离去。 *** 容玉正式成为平阳侯府小娘的那天,正是霜降。 这儿的霜降与他那个时代一致,同样也分三侯,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三候一过,天气逐渐寒冷,晨起时大地渐有霜降,整个人间似乎开始萧条起来。 虽是记名仪式,然平阳侯府里并不热闹。 因老侯爷的丧期未满三月,且这个侍伎的来由并不是那么光彩,所以这记名的仪式颇有些敷衍,也就是宗祠门楣上挂着一根红彩,再请了宋家的几位族老,就算办仪式了。 偌大的宋家祖祠内,香烛缭绕,淡淡的檀香充斥其间。高台上,宋老侯爷的神位已经缠上了红绸。 _分节阅读_51 宋俨明端坐在大堂正中,旁边坐着安信侯府的老侯爷,也就是宋家三兄弟的伯父,安信侯年逾耳顺,大清早的从侍妾的温香软玉的被窝里爬起来,正是满眼的疲倦的时候。 靠近他那一排分别坐着安信侯爷的正房吴大娘子,以及他的几位已经成年的儿子。 而靠近宋俨明的那一排则是宋家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人高马大的宋逸舟坐在末首,他一只脚支着,正兴致缺缺地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紧靠着他坐着的是一脸郁郁之色的宋文彦。 戚总管等一帮下人屏息敛眉站在一旁。 “人呢,怎么还没来?” 吴大娘子性子泼辣,又仗着平阳侯府没有说话的女眷,早已将自己摆放在一等一重要的位置上。这些时日,安信候日日在侍妾处流连,半个月了都没踏进她那院子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日又是给一个侍伎添名分,心里更是着火得很,她可没有那等好脾气,当下叫来了戚总管, “一个侍伎还拿捏什么姿态,直接去将人拉了来,快快过了场便是,两府的侯爷忙着呢!” 安信老侯爷在一旁听得不由得沉了声音:“一整日都是听你这破锣嗓子还不够,还要支摆到大侄儿府上么?你闭了嘴坐着便是了!” 吴大娘子正待怼回去几句,却见宋俨明正往她这边瞧了一眼,虽是淡淡的,吴大娘子没得来由的心里一惊,倒还是忍了气,只怒瞪了一眼老侯爷。 戚总管陪着笑脸,“人已经在外头了,踩跨用的火炉还没进来,老奴就这催人快点,吴大娘子先喝口茶松快松快。” 戚总管亲自给吴大娘子添了茶,又朝外面催促道, “手脚快点!” 两个小厮抬了一盆炭火放在了门槛那里。 万事俱备,戚总管立刻回到宋俨明身边,低声道:“侯爷,可以开始了。” 宋俨明点点头,“便开始吧。” 门外的傧相已经唱了些吉祥话,等话音一落,身着红衣的容玉提着衣摆便从外头进来了, 按着礼数,他本应当由娘家人背着过火炉的,但容玉情况特殊,自是没有任何人给他出面,旁边候着的仆人们互相递交着眼色,或好奇、或鄙夷、或惊艳地看着这位落魄的前侯爷的外室。 然容玉面上丝毫不见一丝局促,反而是大大方方提拎着衣服的下摆轻巧地踏过了象征驱逐霉运的火炉,然后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厅堂之中。 进门的瞬间,原本还微言细语的祖祠厅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皆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容玉今天穿了一件绛红色的礼服,其实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甚至因为他的身份,这礼服只是简简单单的制式,但他身形高挑修长,比例极好,一件普普通通的礼服被他穿得极是贴服,一根黑红相间的腰封将他不盈一握的腰肢束缚成水蛇般的纤细,更添柔美之姿。 他的长发披垂着,发尾用一根红绳松松系着,一张桃花脸未施粉黛,却在红衣映衬下,迸发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似乎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径直缓步走到了大厅正中,朝着高台上的神龛拜了一拜。 吴大娘子瞧着自家的老侯爷连同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个个眼睛都看直了,心头一把火气,不由得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到安信候的手上,他猛地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了几声移开了目光。 宋俨明轻咳了一声:“敬茶吧。” 容玉微微一笑,在傧相的指引下,来到安信候面前,端了了杯茶, “叔叔喝茶。” “……诶。”安信候应着接过了茶,不由自主地拿着余光觑着他。 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发现他真真白皙如玉,如剥了壳的鸡卵,一双灵巧的美目水波流转,浅浅的酒窝荡漾着一汪淡淡的笑意,美得炫目,竟是比刚才那惊鸿一瞥看上去更动魄几分——他这弟弟可真有艳福。 安信候不由得看呆了。 只听得耳边一声哼声,安信候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了黑着一张脸的宋逸舟,他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当下不敢再看,赶紧端了茶水喝了。 这些尽数都落在了吴大娘子的眼里,心里妒火更盛,有心为难他。 等容玉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她只轻笑一声,没有瞧见对方似得,慢条斯理地抓着帕子搬弄自己的指甲。 容玉见她半天不接,只以为她没看见,又道:“嫂嫂,喝茶?” 吴大娘子换了个姿势,还是不理会他。 北安朝大户人家纳妾仪式有这传统,小妾敬茶时,主母或女性长辈可适当“刁难”,并不算是失礼。 宋俨明看着容玉怔忡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一丝不快,正待开口,宋逸舟已经忽的一下站起来。 却听得容玉轻轻叹了口气,收了茶盏,站直了来, “没成想嫂嫂竟是个可怜人,唉。” _分节阅读_52 他摇了摇头,准备收了茶盏。 吴大娘子一听这话不对, “你说谁可怜呢?” “咦?”容玉脸上惊诧:“原来嫂子并非耳聋眼瞎,是容玉的错,来来来,喝茶喝茶!” 吴大娘子急怒攻心,正待不顾头脸狠狠教训这牙尖嘴利的小侍伎几句,但碍于身份,只能压了火气,端过茶盏,轻轻碰了一下唇,讽刺道: “后院中人最重要是一个‘顺’字,切莫牙尖嘴利,否则丢了自己的人事小,丢了府上的面子那才叫事大!” “嫂子反省得很到位,”容玉低眉顺眼地,“容玉受教了。” 待吴大娘子琢磨过味儿来,容玉早已经告退,走去宋俨明那边敬茶了。 而厅堂内的下人们亦是纷纷回味过来,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又被戚总管使了眼色,一个个憋得脸通红。 宋俨明心间轻叹。 宋逸舟慢慢地坐下去了,心道,就说这痞赖小子怎会吃亏,他唇角一弯,又丢了两颗花生入嘴,想了想,唇边的笑意愈发浓厚起来。 吴大娘子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手帕几乎要叫她给扯碎了。 安信候已看不下去,轻轻敲了敲桌子,恼怒低喝:“你也是,少说两句,好好的为难人家作甚么!尽在小辈的府苑丢人!” 吴大娘子不敢再说什么,她吃了容玉的几次憋,心里真真是恨极了。 又见自己那几个儿子看见老娘受了气,也不知道回护,居然个个黏到人身上去了。 这狐媚相的侍伎,早有一天落到她手上!吴大娘子牙根咬得紧紧的。 容玉将一杯茶端给宋俨明,宋俨明只淡淡笑了一下。 容玉微微一愣,又将茶往前递了递,心思,不会你也来为难我吧。 然下一刻,宋俨明已经站了起来,用双手将茶盏接了过去,喝完,又站了起来,将杯盏亲手递交给他,以表一位家主最大的尊重。 容玉赞许地挑了挑眉。 有宋俨明在前,接下来的敬茶顺利了很多,宋逸舟虽然一张臭脸,可确是配合得很。 倒是宋文彦有着几分别扭,容玉瞧着他一脸伤心的神色,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愧疚。 ……以后有机会再说罢,容玉轻叹。 整个仪式有条不紊进行着,容玉在傧相的引领下做着一个又一个的程序,直到最后炮竹响起,他正式地成为了宋家三兄弟的小娘。 祠堂中,香雾依旧缭绕不息。 堂中人各有心思。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全然不知道这一场仪式对他们的各自人生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HE是保证滴。 日更是一定滴。 虽然迟到,但还是会补上滴。 明天入V,为了能打更多的鸡血,请大家多多支持啊。 —————— 感谢在2019121116:57:23~2019121300:5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喵、ferry林永渡、下凡太苦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彩色猪5瓶;天水之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_分节阅读_53 第25章规矩体统 仪式结束的那天。 容玉一个人独自回到了西苑。 他的西苑依旧是那样子冷冷清清的,除了在外室桌上摆放一些祈福用的祭酒以外,并没有添置什么东西,仿佛只一个仪式过后,便什么都恢复了原样。 下午的时候,戚总管遣了一位府上的教习嬷嬷过来,给他教习一些府上的规矩,还有平日里注意的事项,容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别的倒是没什么,无非类似妇容妇德之类的封建渣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也就过了,平阳侯府也没有什么长辈让他晨昏定省,这点倒是省了很多事。 只一点让容玉有些难做——作为一个位分低微的小娘,三餐虽都可以在厅堂跟侯府的其他人一起吃,但他不能上主桌,只能坐在边上的小桌附属品一般进餐。 容玉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小猫小狗都比他有尊严,不由皱眉:“能不去吃么?就依照原样送个食盒过来就好了。” 嬷嬷瞧着他孩子气的话,笑道:“食盒是给客院的人送了,小娘子如今既是入了府,便要按侯府的规矩,可不能再像以往的模样了。” 容玉啧了一声,他毕竟是受过现代平等教育的一个正常人,哪里能接受得了这样的吃饭方式。 正想着怎么应付,又听嬷嬷道:“原本按着小娘的位分不能划拨人员使用,但侯爷念及你年纪小,到时候也会配一个随身小厮给你。” 容玉一听这话,心间一喜,坐直了身体, “能把膳房的李良指给我么?” 教习嬷嬷是个厚道的人,自不会攀高踩低,虽府里议论纷纷的,但她到底没有对这小娘另眼相看,只老老实实回答, “按说都是府里指定的,不能自行索要,不过娘子既是有想要的人员,老身这就去问了戚总管。” 容玉一笑:“麻烦你了。” 等教习嬷嬷前去与戚总管报备时,不想,戚总管反应颇大, “区区一个侍伎,还蹬鼻子上脸,指要起人来了!跟他说没这事儿!本就是侯爷开恩,给他一个使唤的人,叫他好好等着给他指人便是了!” “这……”教习嬷嬷一时语滞。 正待帮说两句,宋俨明已经穿着一身官袍从里面走出来。 “侯爷!”戚总管立刻换了张笑脸迎接上去:“侯车马皆已备好,一切进宫物事皆已安排妥当。” 宋俨明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只一个小厮,便允了他罢。” 戚总管一怔,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一番话都被侯爷听见了。 他心中闷闷,侯爷一向忙于朝政,从不会对后院中事过多置喙,怎么无端端管起这些事来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宋俨明已经出了门去了。 戚总管面上有几许尴尬,瞧了瞧那教习嬷嬷,轻声咳了咳,“也就是侯爷厚道了。” *** 日过正午,已有小厮请容玉去前厅进午膳。 容玉换了一身素色的衫子,又在外面披了件罩衣防寒,便跟着那小厮去了前厅,一进入就看见厅堂正中间摆着的一张主桌,而属于他的那张小桌正隔着一张描着百花团簇的屏风隐在角落。 今日主桌上空空的,因宋俨明上朝,宋逸舟亦去了京都巡防营报道去了,而最小的宋文彦也去了国子监听学。三个兄弟皆不在府中用膳,所以在前厅用午膳的只有容玉一人。 下人们已经在小桌布好了饭菜,容玉过去一瞧,也不过比他当客人的时候多了两例菜式,看上去味道还不如阿良给他做的。 容玉叹了口气,将一边布菜的小厮手上的筷子拿了过来, 在小厮满脸的惊讶之中,容玉拿了一个大盘子,装了些饭,又挑拣了几样看上去稍微能吃的菜,便跟盖饭似的,直接端回自己的西苑去吃了。 前厅伺候的小厮仆妇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个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即去报告了戚总管。 平阳侯府本来事情不多,自打容玉来了之后天天都是事儿,戚总管自是生恼火得很,原本想追上门去数落一通,但后来想想,那小子痞赖,独自上门说不准被他怎么反咬呢,当下打消了念头,决定晚上的时候找个机会跟侯爷告上一状。 是以冷哼着当场便屏退了来报告的小厮,并没有去寻容玉麻烦。 到了晚上的时候,宋家三兄弟皆已回来,厅堂里难得这般热闹的时候,戚总管安排得当,添了些菜式,颇有几分过节的气息。 在布菜之际,宋俨明循例问了宋文彦今日的功课,等宋文彦规规矩矩地回答清楚,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一旁被小厮伺候着净手的宋逸舟, _分节阅读_54 “第一日去巡防营报道,可还适应?” 宋逸舟将巾帕一丢,面色如常:“还成,就那样吧。” 他自没有说出来,第一天上任,他便将给他立威的左都尉使陈青给暴打了一顿,而巡防营的庞都督早已将状告到了宋俨明处。 本来这种罔顾法纪之事那巡防营都督有权力告到御前,不过武官不比文官说话好使,念及如今宋俨明正深受圣上信赖,多多少少都要留给他几分面子。 ——北安朝重文轻武,便是最高等级的大将,也不过从三品,论功行赏起来,往往是落在后头,还比不过一个督军的功劳来的大,是以都督思虑半天,只告到了宋俨明处。 宋俨明径直戳破了他的谎言:“庞都督皆已跟我说了。” 宋逸舟面色一僵,忍不住哼声道:“就说那厮光会告状,有种冲我一个人来。” “胡闹!你以为还是草莽江湖么?” 宋俨明沉了脸:“庞都督给平阳侯府面子,若是告到御前,少不得拉你去立威,以儆效尤,哪里还能坐在这儿好端端的吃饭。” 宋逸舟气闷,正待争辩,却见何伯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中进来了。 他一脸的喜悦,“二爷,今日第一天去巡防营报道,可还好?” 宋逸舟心里顿时一紧,他瞧了瞧宋俨明,咳了一声:“好的很,比在江湖上舒服多了。” 何伯笑嘻嘻的:“我就说你这孩子平日里跳脱,遇着正事也绝不含糊,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是老话靠谱。” 宋逸舟再度干咳了几声,又瞧了瞧他大哥,见他正拿巾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并没有戳破他的意思,这才放心下来。 他扶了何伯坐下,半晌,忍不住问:“何伯,你何时回泸州?” 何伯笑道:“不急,侯爷说了,今年除夕难得人齐,让我留着呢。” 宋逸舟哪里瞧不出宋俨明什么心思,这厮惯会借刀杀人,又寻不出错,只暗暗咬牙切齿。 又听宋俨明道: “明天我亲自陪你去都督府一趟。” 宋逸舟知道这是押着他去道歉呢,但何伯在旁,他只能梗着脖子, “知道了。” 何伯见他兄弟俩恢复了友爱,摸了摸下巴几根花白的胡须,一张老脸不由得露出了几许欣慰的笑容。 正用着膳,容玉从外头一脚踏了进来,他原以为自己来得早,没想到主桌已经都坐满了人。 他略略一怔,便走了过去,主动问好:“侯爷,二爷,三爷。” 他看了下何伯,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微微一怔,宋俨明已经介绍了: “这位是何伯,府上的老管家。” 原来是这位,容玉了然,淡淡一笑,“何伯好。” 何伯略略点头,算是回应了。 问了好,容玉规规矩矩去了屏风后的小餐桌。 宋逸舟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他身边,多多少少有些玩味,他见多了这厮痞赖无度的模样,没成想乖巧起来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态,嘴角一撇,正有几分讶异。 然下一刻便见容玉从屏风后端了个盘子出来,径直往门外走去了。 主桌上的四位都愣住了。 宋俨明放下了筷子,叫住了他:“你去哪里?” 容玉心间叹了口气。 他既不能跟这群封建社会的既得利益者科普一些诸如人人生而平等,你们这样三六九等让我等窝囊地躲在角落里吃饭是不对滴,又不能真的勉强自己去当这个“懂规矩、识大体”的小娘。 所以只能笑了笑:“我还是回西苑吃吧,习惯了。” 正准备提脚又要溜了,身后宋俨明一声冷喝:“慢着!” “干嘛……” _分节阅读_55 容玉转过了头,一脸纯良。 何伯早已经是满脸黑色,虽然宋逸舟后来跟他解释了,然他还是不喜这妖媚皮囊的主儿,给了位分竟还这般不知礼数,若不是宋俨明在场,他早已经当场发作了。宋文彦也呆愣着,只有宋逸舟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出。 宋俨明瞧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淡淡道:“看来教习嬷嬷还没教会你规矩体统。” 他目光落在戚总管身上,“怎么回事?” 戚总管就等宋俨明这么一问了,他垂了手:“老奴自不会忘了这茬,已经派了教习嬷嬷去了容小娘处,这位还是宫里请的老嬷嬷,再是稳妥不过,按说不会这般糊涂,连基本礼数都不教的。” 言下之意便是该教的都教了,这厮油盐不进也没法子。 宋俨明看了眼容玉:“明日再请教习嬷嬷来,务必让容小娘知规守矩。” “是。”戚总管恭恭敬敬答道。 我不与人为难,奈何别人为难我啊。 容玉叹了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免了,我愚钝,这辈子大概是学不会了。” 他将手上的饭给放在主桌上,轻轻一扯嘴角:“您几位慢用。” 这种勉强下咽的饭他还不想吃呢。 容玉肚子其实是饿,但他心气高,自然受不了这般窝囊,今晚的事情已经给他敲醒了警钟,他必须得尽快寻求出路了。 回到府里的时候,容玉躺在床上左翻右翻,已有仆妇进来拾掇外室了,容玉想了想,从枕头的夹缝里摸了一粒碎银出来, 这是他让阿良给他兑的,金豆太不好用。他掂了掂,捏在手里,朝着那仆妇走了过去,将碎银按在她手里。 仆妇眼睛瞪大,“小……小娘这是?” “几个打扫的就属你最是细心,这点银钱是赏给你的。”容玉笑笑,“只是还有些事烦扰你帮我跑一趟,” “是做什么……” 仆妇有些防备,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念起了阿良上次给买的蒸糕,想吃了,烦扰你去城西胡同那里与阿良说一声,叫他买点送进来就是了。” 只是这点小事,仆妇明显的脸上一松,笑道:“小娘客气了,我这便去一趟。” 仆妇很快去了,容玉心间没来由的烦乱,他记得阿良说是回去三日,这会儿应该是在家里了。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门口一响,阿良匆匆地赶进来了。 方才他正准备在家中蒸制糕点,同在侯府做工的李嫂子过来找他了,跟她说侯府小娘请他买点蒸糕进去。 他刚从乡下回来,自是不知道容玉已经记名成平阳侯府的小娘了,愣了半天,这才从李嫂子口中听说了。 他一时心间纷乱,又想公子这么着急叫他进去,定是有什么急事,所以便立刻收拾了,交代了几句老娘,带了两块热腾腾的蒸蛋糕匆匆往侯府去了。 刚进门,手上油纸包的蒸蛋糕已经被容玉毫不客气拿了去,掰扯几下,没过一会儿便吃光了,阿良怕他噎着,连忙去倒了水给他,咽下最后一口水,容玉终于将饥饿的肚子给填饱了。 阿良犹豫片刻,道:“公子,听李嫂子说,您,您已经记名在侯府了,是真的么?” 容玉点点头,“对。” 得到确切消息的阿良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他说不出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只是喃喃着:“这,这……” 容玉将手上的碎屑拍掉,与阿良道:“这不重要,阿良,我让你匆匆进来,是有些事拜托你帮忙。” 容玉知道这对阿良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了。 他进了内室,将一个小小的木盒拿了出来,在阿良面前打开,一阵金黄闪目,阿良立时见到了里面几粒黄澄澄的金豆子,他帮容玉去银庄兑过一次金豆,可没想到容玉居然有这么多颗,一时间有些惊诧。 容玉点了点,将盒子盖上,然后郑重地跟阿良说:“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一起分析哪些街巷人流最好,最适合摆摊?” 阿良一怔,立刻点点头,“是观音庙巷,还有安庆坊市。” 容玉点点头,“你明天一早去瞧瞧这两个地方,哪些铺面可以租赁,或者出卖,多询价几家,到时候一并报给我,另外,若是可以,你顺便去那些尚在经营的店面稍加打听打听,看看价格,尽量在心里有个底。” 阿良点点头,有些疑惑,“这不是难事,只是公子,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容玉搓了搓手指,眼睛有着亮晶晶的光芒,“我想要创业。” _分节阅读_56 阿良一时没有听清,“公子,你在说什么?” 容玉笑了笑,将手上的盒子郑重放在阿良手上,“阿良,我需要你的帮忙,跟我一起经营铺子。” 阿良一惊,这是容玉第二次跟他说了。 他心思容玉已经是侯府小娘了,怎还会想着去外面赚这些辛苦钱。 可看见容玉那一双带着诚恳与坚定的发亮的眼睛,阿良不由将涌出嘴边的各种疑虑压了下去,其实上次容玉跟他说过之后他已经考虑过了,但没有像今天这样坚决。 “公子的事情我定放在心里第一位。” 容玉心里微微感动,在他那个时代,自然也有许多整天喊着以他马首是瞻的下属,但容玉知道,阿良并不一样。 “阿良,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你的这份心意,我也一定记在心上。” 阿良摇摇头,“公子,若不是你,便没有我的今日,你不必这般说。” 容玉笑:“罢了,我们这是在做什么,互相吹捧么。” 他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回去吧,明天不用进来了,我已经跟戚总管讨要了你当我的随身小厮,如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时时待在府上。” “真的么?” 阿良惊喜,他原本想着容玉的事情要紧,待会儿要立刻拐去戚总管那里告个假,没成想容玉居然将他从膳房要了来,不由感激道:“公子,你可真好。” 与在膳房做又苦又累的小厮相比,跟在主子身边听候差遣的随身小厮可以说是轻松无比了,更何况可以伴随着公子。 他喜不自胜,又跟容玉道了谢,感恩戴德地走了。 容玉叹了口气,只是一个举手之劳而已,且要了阿良过来,也有部分因为自己的私心,没成想阿良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 他这样实诚的孩子,大概真的只有感激吧。 感激从一种为奴的形式换成了另一种。 容玉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张前厅角落里的小桌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点都不要被这个社会驯化。 可能坚持多久呢? 容玉本不是个多想的人,可在这侯府久了,见到的东西多了,也难免突然想,他有被驯化的那天么? 他在原身给他的基础上努力挣扎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走的到哪里。 可能到最后甚至连这深宅大院都走不出去。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宋俨明跟他说的话,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过了宗祠记名,你便永远是侯府的人,你将永远不可以爱人,永远不可以抽身,永远孤独,直到老,直到死。” 原本,他是那么义无反顾,可这时候,却突然有了些说不出的闷堵的感觉。 他站了起来,发现桌上还摆放着前两日祈福的祭酒,他鬼使神差似地走了过去,拎起一壶,拍开了封泥,揭开油纸盖,晃了晃,放在鼻尖闻了闻, 酒气闻上去比前段时间宋逸舟给他喝的“醉飞花”要淡薄一些,他仰天一口,擦了擦嘴角, 平阳侯府的饭菜不好吃,但酒却是酿得不错,入口绵柔,底蕴醇厚,当是好酒。 容玉又接连喝了几口,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缓步走到窗户那里,他看着外面的月色,微微有些迷茫起来。 每每这样的时候,他便有些庄周梦蝶的感觉出来,是这个书中的容玉做了梦,还是那个忙于工作的容玉做的梦,他有些分不清楚了。 门口突然被敲了敲,是松竹的声音, “容小娘,侯爷请你去中堂一趟。” 容玉毫不迟疑:“不去!” 去做什么,不过是听那封建专*制卫士一番高大上的套话罢了, 松竹一怔,没有继续问话,只躬了身,退了出去。 _分节阅读_57 等宋俨明亲自来到西苑这边,容玉的脚边已经倒了好几个酒壶了。 宋俨明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上面贴的红色双喜,知道这个是祈福用的祭酒,须得九瓶摆放在内室九日,以得祥瑞。 没成想还没摆放上两日,已被这厮给喝了五六瓶。 看他双颊绯红的模样,显然快醉了。 宋俨明正待叫人,却看见容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没醉,别让人搅了我的清净。” 他揉搓了一下脸,晃晃悠悠走到软塌那里坐下,一双桃花眼醉意朦胧:“喂,宋俨明,你来做什么?不会又来训话吧,我劝你别了!” 容玉摆摆手,“浪费彼此时间……” 他正待再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立刻捂住嘴,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宋俨明立刻上前想扶住他,可容玉早已经自己跑到痰盂那里,哇的一下全吐了。 宋俨明叹气,叫来了松竹:“去备些热水还有醒酒汤来。” 松竹得令立刻便下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宋俨明跟容玉二人。 他看着容玉喘息不已的模样,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擦。” 容玉接过,洁癖又开始发作,眉头皱了皱,“我……我不用别人的东西。” 宋俨明见他明显嫌弃的模样,心中有几分不快,只冷冷道:“既是不会喝酒便要适度。” 容玉不理会他,只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将脸埋在双膝上。 宋俨明轻叹,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了,正准备退了出去叫些下人来伺候,却听见容玉闷闷的声音传来, “宋俨明……我学不来做一个懂规矩识大体的小娘……我也学不来在躲在角落里像一只听话的犬只那样吃饭……”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我永远也学不会……你别叫人天天折腾我…………我只要一个侯府里的身份……只是要让外人不敢轻易欺我辱我……” 也许酒精的刺激,让容玉难得的说了些软话,他抬了头看着宋俨明,眼神有些涣散: “我要的不过如此……你给了……我决计不会给侯府惹事……” 宋俨明瞧了他半晌,淡淡道: “你惹的事还少么?” 容玉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咬了咬牙,酒精好像麻痹了他的舌头一般,居然没有立刻回了嘴去,他往后一昂,一双瑰丽的桃花眼含着忿: “可你答应了要给我自由的啊……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宋俨明本想说自由也是限度内的自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将那些话吞了下去。 空气静悄悄的,只有容玉粗重的呼吸声。 宋俨明突然道: “若你不想在那小桌吃饭,那就不用去了。” 容玉笑了,他揉了揉眉头,有些慵懒地看着宋俨明:“侯爷……你在收买人心么?” 宋俨明丝毫不拂,居然难得反问:“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会被收买么?” “说不定呢。” 容玉趴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了眼宋俨明那张眉目英挺的脸,面色更是昳丽非常。 第26章自由 深秋的日头并不强烈,透过斑驳的树影照了进来,影影绰绰地让内室的地面荡漾着一层碎光。 内室里静悄悄的,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声突然响起,这声音百转千回,终于在一道哐当声中戛然而止,容玉软绵绵地转了个身,整个人趴在暖软的被褥上用脸使劲蹭了蹭。 地上,枕头歪歪斜斜的躺着,不知何时被推到了地上。 _分节阅读_58 容玉头疼欲裂,又用手轻锤了两下脑袋,心里不由恨骂了两句。 好端端的,怎么就酗酒了。 许是这具肉身的柔弱,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的意志,居然无端端开始优柔寡断起来,几坛黄汤下去也不知昨夜做了多少失态的事情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宋俨明呢? 他晃了晃脑袋,艰难地下了床,浑身都被清理过了,连里面的小衣都给换了,容玉心里有点警觉起来。 外头轻轻一声,“小娘醒来了么?” 是那个教习嬷嬷的声音。 怎么?还继续过来教他三从四德么? 容玉一阵烦恶,本想让她哪里凉快哪里去,但那教习嬷嬷是个厚道的,且还是因为她才把阿良要了来的,只能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 “醒了。” 门口吱呀一声,嬷嬷进来了,她手上正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的热水氤氲成一层白气,在这深秋的清晨颇有一股生活的气息。 见容玉面露困惑之意,教习嬷嬷只放下了铜盆,垂了手恭恭敬敬道:“回小娘子,往后婆子就在你这院子里伺候了。” 妈的!一两天还不够,直接常驻了! 容玉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又是给我说那些教人出恭也要三躬四敬的条条框框么?” 嬷嬷早已习惯了容玉说话的方式,嘴角一翘道:“小娘莫烦,侯爷已经交代,你愿意听也行,不愿意听就算了,一切按着你的意愿。” 这倒让容玉惊奇了:“他真这样说?” “是,另外,侯爷已吩咐内务总管将小桌子给撤了,往后用膳小娘想跟侯爷他们坐主桌也行,或是让膳房送食盒过来都凭您说了算。” 卧槽!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容玉忍不住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貌似他就吐槽了那么一两句,宋俨明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容玉抓了抓头发,全然想不到理由。 他有些迷登的模样让嬷嬷不由得笑了, “侯爷是宽厚之人,宫里的娘娘们都惦记着侯爷人中龙凤,尤其膝下有公主的几位早就在陛下面前提了好些次,只是陛下还没首肯,不过也是迟早的事了。” 容玉干笑着,心里想,那些可都是宋俨明的姐姐妹妹,皇帝怎可能让他们乱*伦。一想到妃嫔们前赴后继花了诸般心思让皇帝指婚,皇帝老儿一边恼火一边又不得不想各种理由应对的画面时,容玉忍不住便想笑。 嬷嬷将铜盆放在几架上,转头看见容玉在笑,不知高兴什么,想来心情颇为不错。 想想昨夜给他换衣的时候还捧着她的手呜呜咽咽呢。 昨日晚膳时分在前厅闹得那一出都已经在下人里面传遍了,大伙儿都说这侯府新小娘性子泼赖,不知礼数,拂逆犯上。 可这嬷嬷与容玉接触过好些次,也知道这孩子并不是那等刁蛮无度之人,大概是家里宠极了,性子有些傲气,没法伏低做小罢了。 只她有一点疑问,这样品性的人,怎会甘愿当一个侍伎,且老侯爷已仙去,这漫长的数十年,教一个十几岁的双儿该如何度过。 嬷嬷叹了口气,心里生了几分怜,当下从几架上拿了巾帕下来,在热水里沃了一把,递给容玉。 “外面桌上已备好醒酒汤了,小娘敷完脸趁热喝了,身子会爽利些。” 记得了,原来是这嬷嬷帮换的小衣。 容玉突然想起来,醉醺醺时似乎有见过她的,心下颇有些尴尬,接过热巾帕,看见嬷嬷一副待命的态势,忙道, “嬷嬷你放着吧,我自己来。” 嬷嬷笑了:“小娘又说孩子话,您是主子,我们是下人,伺候主子是应该的,小娘不必挂心。” 容玉将热巾帕丢进热水里,“别了,同样是人,没有谁合当是出生就伺候人的,往后这些我自己来吧,有手有脚的,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他熟练地从几架后拿了牙盐与毛刷,用脚尖勾来痰盂,就这么就地刷牙,他认真地一颗一颗刷了过去,这个时代可没有牙医,他必须好好保护好一口牙齿。 刷完,又匀了些热水,将巾帕沃了,擦了脸。 _分节阅读_59 等他将巾帕挂在几架上,看见嬷嬷微怔着看着他,不由得一愣, “嬷嬷怎么了?” 教习嬷嬷一下子回过神来,“小娘的这些话,以前夫人也说过的。” “夫人?”容玉挑了挑眉头:“嬷嬷听说是宫里来的?怎会在侯爷府上伺候人?” 嬷嬷微微一哂,“陛下尚还是楚王时,我便在潜邸伺候了,后来陛下登基入了宫……” 嬷嬷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之后因缘际会到了侯爷府伺候夫人,夫人去世后,老身也就一直留在侯府里,算算差不多二十多年了……” 容玉突然意识到:“你说的夫人是侯爷的母亲,顾宛?” 嬷嬷一愣,“小娘如何知道夫人闺名?” “啊……这个……上次谁跟我说来着?” 容玉打着哈哈,心里后悔一时失语,只怪自己太过八卦,《宦海》这本书中一直对皇帝、宋老侯爷以及顾氏这三个人的三角恋讳莫如深——宋老侯爷跟皇帝,到底是谁戴了谁的绿帽? 看来这个答案暂时是找不到答案了。 他只浮夸地一拍脑袋:“嗨,我这脑袋,记不得了。” 嬷嬷打量了他几眼,有些恍惚的模样,她突然吐了一个字: “像。” “什么像?”容玉感觉今天教习嬷嬷的状态不太对:“嬷嬷今日身体不适么?” 教习嬷嬷敛了神,面上有几分羞愧,只福了福身子: “许是今日提起了夫人,觉得……觉得小娘的面貌与夫人竟有几分相似,一时看得出了神,请小娘恕罪。” 容玉惊讶的啊了一声,“真的么?” 嬷嬷顿了顿,有些犹豫:“只咋呼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罢了,夫人仙去二十余载,老身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夫人的模样了。” 她大概觉得自己多话了:“许是老身老眼昏花,脑子也不灵光了,看得不真切了不定。” 容玉心中八卦的熊熊火焰立刻起来了。 难怪威重沉稳如宋老侯爷,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去找一个年纪未及弱冠的外室——所以这是一出老侯爷对白月光念念不忘,然后找一个替身的故事么? 容玉心里荡漾着一盆狗血。 *** 清晨的时光懒散而细碎,容玉喝了醒酒汤,肚子正涨着,小厮请他去前厅用早膳他也没去,过了一会儿,门口又进来一位小厮,容玉以为又是过来催他的。 却不想小厮作了揖,给容玉递了一块虎头牌。 这虎头牌巴掌大,黄铜所制,上面有祥云纹路的浮雕,中书平阳侯府四个大字。 容玉掂了掂,颇有些分量。 “这……” 小厮及时地回答了容玉心间的疑问,“这是侯府的通行令牌,戚总管特地命小人送过来,往后小娘可自由出入侯府了。” 容玉感觉要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消息给整晕了,哪里是戚总管的命令,分明是宋俨明的意思。 怎么一夜过后,局面好像好转起来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容玉已经没空细想了,他立刻将令牌收入袖中,一个箭步往院门外去了。 自打他踏进侯府,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没有出去了,容玉浑身轻快,感觉自己的背上快要长出两只翅膀来,只待府门开启,他便可以飞上天去了。 等给守门的府兵们核验过手牌,容玉终于再一次站在了阳光洒遍的平阳侯府大门。 只是不知那个鬼一样的风鸣有没有跟在身后,容玉也不管了,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心情没有再好。 等脚步轻快地下了阶梯,他看见一辆马车停在石狮子后,而宋俨明正踩了垫凳已是钻入了马车中。 “宋……”容玉生生吞下了后面的声音,转而叫道:“侯爷!” _分节阅读_60 很快,车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隔开,宋俨明那张英俊清朗的脸露了出来, 即是别人示了好,自己合该也要有所表示。 容玉快快跑了过去,双手抓在窗沿上喘了喘,眼睛亮亮的, “多谢。” 宋俨明嘴角微微一扯,就算是回应了。 他的目光很快从容玉的脸上移开,手一放,窗帘落下,马车哒哒哒地便向宫门的方向去了。 容玉拿食指背部搓了搓鼻子,撇撇嘴,感觉有些热恋贴冷屁股的感觉。 不过好在他心情愉快得很,不怎么受影响,周遭熙熙攘攘的贩夫走卒,一股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这是自由的空气啊。 容玉忍不住在心里尖叫一声。 此时的心境,也只有儿时那会儿偷偷从孤儿院跑出来,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心情可以相比较了。 第27章市场调查 阿良满脸沮丧地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容玉从街口那里走了过来。 他原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待看清了来,满脸惊喜地跑了过去,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是阿良啊,”容玉也高兴得很,他本就想看看能否碰上他的,这古代没手机就是不方便,找个人都得靠机缘。 幸好他今日运气不错。 容玉瞧了瞧他面前的张记糖水,“你这是准备进去打听?” 阿良一愣,点了点头,满脸的喜悦之情立刻化为惨淡: “公子,我真没用,一家都问不到,那些掌柜老爷们看见我,要不话不说两句就直接赶了我,要么就是干脆不理我……原觉得打听些东西没什么的,怎也没想到这样的艰难!” 阿良一身粗布麻衣,神情委顿,因着来回奔波,没顾及姿容,头发也有些蓬乱,活脱脱一被生活蹉跎的小可怜。 容玉有些好笑。 这孩子,上门打听怎地不好好拿点派头出来,哪个时代都不缺以貌取人之人,这样一幅样子上门,哪里能让人重视半分。 当下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容玉宽慰道:“兄弟,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走吧,我早膳没吃,刚好去吃点糖水。” 阿良被那句兄弟惊得一下,虽他已经见多了容玉的百无禁忌,但每每还是时不时被吓一跳。正支支吾吾着,容玉已经放开了他,掸了一下下摆,施施然走进糖水铺里, 这家糖水铺子是老字号,说是开朝的时候就已经开着了,铺面挺大,一楼厅里摆的都是些桌凳,人坐得挤挤挨挨,看来生意不错。 容玉貌美姿丽,刚进去自然有不少惊艳的目光投在他脸上,容玉只作不见,径直走到柜台处,伸出两指在台面上敲了敲, “掌柜的,有无座儿?好点的。” 那掌柜正埋头打算盘,抬头见了容玉的面貌时微微一愣,目中亦有惊艳之色,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就带了习惯性的笑容, “有的公子,楼上刚好还有一座儿,就靠着窗,边喝糖水还能边观景,再好不过。” “成,劳你叫个伙计带路。” “好嘞!不用伙计,我亲自带您去!” 掌柜难得见到这样的美人,自然是自己上了,他麻溜地将褡裢往肩头一搭,快手快脚地将容玉跟阿良往楼上引去。 这掌柜并没有诓人,位置确实不错,花鸟屏风将位置隔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桌案靠着沿街,上面人悠悠闲闲,下面人来人往,颇有一番趣味。 等容玉与阿良落座,那掌柜很快就拿了笺子过来,容玉扫了几眼,挑了两碗最贵的“百花富贵”,掌柜见他容貌出尘,且出手大方,更是满脸堆笑,奉承道: “公子可真有眼光,这‘百花富贵’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您尝了定不会失望的。” _分节阅读_61 容玉笑了:“那敢情好,赶紧快些上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立刻下楼唱单子了。 没一会儿,一个伙计便将两碗糖水送上来了,容玉拿了汤勺搅了搅,汤清色亮,有股花香,与广式糖水的做法差不多,说是“百花富贵”,其实就是放的料多了点, 稍稍数了数,豆米茨宝白果腐竹赤豆等等不下二十样。 容玉舀了一口置入嘴里,清甜的味道挺讨喜的,并不会甜到齁,且物料的处理算是精细,该糜烂的糜烂,该有嚼头的有嚼头,算是一家很合格的糖水店了。 然容玉这根舌头尝过的好糖水千千万,这家在北安朝颇富名声的糖水,并不会让他有惊喜之感,只是在这个时代,难得能吃到像样的,心里还是高兴的。 但阿良就不一样了,原本他还在暗暗咋舌于这高昂的价格,等糖水进口,立刻瞪大了眼睛, “好吃啊,公子!” 容玉嘴角一弯,“那就多吃点。” 容玉边吃边观察四周,这儿视野很好,一整条街的景观皆入眼底,这会儿已经将近九点左右,街道上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了。 难怪阿良常在这儿挑担儿叫卖。 这处叫观音庙街,因为街头便有一座观音庙,香火极盛,每逢初一十五,半座京城的人都会往这条街上来,那阵势可以说是比肩接踵了,平日里人也不少,若在这儿盘下一家店来,怎么说都是稳赚不亏的。 等容玉放下了汤勺,阿良已经将最后一点汤汁全倒进了嘴里,容玉瞧着他那回味无穷的模样,笑着道:“这么爱吃,那就再来一碗吧。” 阿良摆摆手,“一钱银子一碗,吃下去也受不起,公子,我现在心肝尖儿都痛呢……啊,怎会有这样好吃的甜汤。” 容玉被他的话逗笑了,“真正好吃的你还没吃过呢,等过一阵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真的么?”阿良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只心里想,今日吃的已经是无上美味了,怎么还会有比这更好吃的甜汤? 但他自然相信容玉所说,是以疑惑的同时又满心期待。 正憧憬着,容玉已经朝外叫了声:“掌柜的!” 掌柜的正打算往楼下走,听见容玉的声音立刻就走过来了,他人还没到,已经远远地笑问了: “公子,如何?咱们店里的招牌没让您失望吧?” “不错!”容玉拿帕子擦了擦嘴巴,说得颇为自然,“就是比对面那家黄胜记差一点,不过也算好的了。” 掌柜冷不丁听了这评价,面上一怔,脸上立刻带了恼, “这位公子,你可不要乱说话,咱们这张记可是京城的老字号,是先帝微服出宫的时候尝过夸过的,那黄胜记不过是刚刚开张一年的铺子,便是每天的客流也比我们这儿少了不止一倍,哪里能将那种角色跟我们比!” 容玉笑慰:“掌柜的莫急,只是个人好恶罢了,你们老字号自然是有几分功夫的。” 他这话说得敷衍,掌柜见他碗里的糖水还剩大半,显然真是觉得不怎么样,他心里便有些来气,毕竟自打他接手,没有人说他们家的糖水不好的,又听对方道: “咱们有一说一,虽说那黄胜记才开张一年,可掌柜的却雄心不小,他说了准备过两年在这观音庙街开些分铺,到时候让我也凑些银子跟着赚钱呢!” 掌柜早被容玉的话激到,听闻这话更是冷声:“这牛皮吹得我都快脸红了,这是哪里,这是观音街,开个分铺是那样简单的事情么?” 容玉一挑眉:“怎么,这观音庙街还需要圣上准予才能开铺子么?掌柜虽有能,也不能这般胡诌吧?” 掌柜一甩褡裢:“倒不必圣上出面,只是观音街这处不比其他地儿,要想在这开张,须得拿到户部的官契——这可不是什么有钱的大老粗儿都能立足的,咱们在宫里可是有……”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只冷眼睥着:“公子年轻,可不要被人骗了。” “哦,这样,”容玉倒是真有几分惊讶,啧了一声,“本想也跟着赚点钱呢,这可真不简单了。” 掌柜的见他吃惊,心里才舒坦了几分:“小哥长得好,那黄胜记的估计想在你面前露脸,满嘴跑炮子,简直贻笑大方。” 他缓和了一会儿,又道:“说到分铺,咱们张记何曾没有想过,不过这儿铺面寸土寸金,再说了,每年那么多的花税,没有好的底子,谁敢来,说一句官家不愿听的话,咱们这些人若不割舍给朝廷一大块肉,谁能在这条街上开张,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容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更是带上了崇敬之色:“是我不该轻易信人,掌柜大哥当真是厚道,唉,亏得掌柜的提醒,否则我说出去都不知道该闹什么笑话了。” 他情真意切地看着掌柜:“大哥,您真是行正坐直的爽快人。” 被容玉这样一个绝世美人从质疑到崇敬地捧着,掌柜自然满心欢喜,直接坐了下来, “不过,公子若是想在观音庙这边开铺面,倒也有个折中之选,从咱们正前的这条街巷走下去,在拐角那里再往前走数十米,那边有个巷子入口,里面的一排商铺便不用官契,虽然人流不如这边,但至少不比其他的地儿差。” “这样么?大哥懂得真多!”容玉满眼崇拜,又问了他好些话,掌柜的倒都尽心尽意地回答了,等一炷香过后,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容玉道了谢,便将阿良叫了起来, _分节阅读_78 他将两个端盘递给了二人,“来,大有,你去送面,吴明将这个牌子放在巷子口那里,快!” 二人梗着脖子唯有听命去了,容玉掏出帕子擦了擦脖颈间的汗,瞧了瞧厅里人声鼎沸的热闹模样,心里当真是欣慰极了! 第35章鲜鱼面 转眼间,热腾腾的鲜鱼面一碗碗地从后厨流水一般送出来了。 等碗落桌,但见青花瓷碗里热气冒着,鲜香扑鼻,奶白色的汤面上漂浮着红椒丝绿葱花,颇是讨喜。 但第一批送到面的客人立刻发现不对劲了,这口口声称“鲜鱼面”,可碗里怎的却不见半点鱼肉。 便有质疑声起:“掌柜的,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啊,鲜鱼面,鲜鱼面,偏偏碗里不见半点鱼?” “是啊,叫个素面也就算了,怎敢挂一个鲜鱼的名头?” “虽说是不要银钱,可也不能这样诓人吧?” 容玉笑道:“大伙儿别急,我说了,这‘鲜鱼面’是我们店里的招牌,那自不能第一天就把这招牌砸了,大伙儿先吃吃看,便知道这鲜鱼面所言不虚了!” 质疑的那几个人半信半疑地夹了面条入嘴,下一刻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唔的一声,个个眼睛瞪大, “怎地这么鲜??” 再细细一嚼,嗓门大的立刻道:“是鱼肉!不对!比鱼肉更鲜!” 剩下的人不由得将目光看向碗里,将面条挑高了细看,这细细的一根面条里居然包裹着馅! “莫非面条里包着鱼肉?” 容玉笑意盈盈点点头:“大哥看得真仔细,咱们这碗里的面并非是简单的面条,而是包着鱼糜的夹心面条。” “天,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此细的面,居然可以夹心?” “是尝出鱼味儿来了,可怎么一点儿腥气都无,还如此鲜甜?” 容玉嘴角一扯:“那就是我们玉香楼的本事了!” 他暗想,这鱼糜用的是四种杂鱼除了刺,用老酒、姜汁、油酱与葱结抓匀腌制的,自不会腥,等过了清水,加入猪肥膘,鲜虾仁,净蟹肉,混进鸡蛋清,细细剁碎,再用木槌使劲敲打几千来回,弹滑鲜嫩,能不好吃么? 不仅是鱼糜花了心思,将这鱼糜包进面里更要用巧劲呢,且包的面条仿照广东竹升面的做法,用竹筒弹压良久,面身劲道柔韧,久煮不烂,自是美味。 亏得有赵大有与吴明这两位体格通过层层选拔的府兵,气力大,一身的武功用在这鲜鱼面的制作上倒是不浪费,只是要委屈他们自我心理建设一番了。 虽然这工序复杂,但经由流程整合,如今花上半个时辰,便可以将第二天的物料全数备全了。 容玉向那些光吃面不喝汤的客人了指了指碗里奶白色的汤头: “你们再尝尝汤。” 食客们纷纷喝了,又一阵此起彼伏的赞美之声。 容玉一颗心才是大大地放了下来。 ——这汤头是制作鱼糜剩下的鱼头碎骨等拿油煎了,加了鸡杂骨熬成的,虽是边角料,可鲜度自是不低,容玉还利用了日式高汤的做法,用干海带熬制提鲜,一碗鲜鱼面,虽不见半点鱼肉,但处处都是鱼香,热腾腾的一碗吃下去,简直鲜得要吞下舌头去。 大厅里面已经是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了, “掌柜的!这鲜鱼面多钱?还有么!再来一碗!” “我也来一碗!” “掌柜的,两碗!” 声音此起彼伏,容玉面带愧疚,“不好意思诸位,今日无论免费赠送的亦或是花钱买的,都只能按人头一份的哦。” 有人不死心:“老子一碗按两碗的价买你的得了!” 容玉笑着解释道:“并非是咱不愿卖,只是今日开张第一日,想攒些福报,咱半卖半送的,自要让更多人尝尝咱们这独创的手艺,大哥若是想吃,明日来!我定给您留第一个位置!” “真的?你们这玉香楼的队可不太好排啊!” _分节阅读_79 容玉拍胸脯保证:“您来,绝对有座!” 说话的那人虽面带悻悻,但听得容玉这么一保证,面上又笑了, “成!那我可就记心上了!” “好嘞!” 大厅内食物的温暖的气息流到外头来,勾得排在外头的人口水直流,又听见里面的动静个个眼中冒光,自然更是期待,排队的人也就更多了,一时间,玉香楼的人流几乎逼近了观音庙街的老字号。 容玉的繁忙到了夜幕降临时依旧没有停歇,等彻底将门关了,扣上打烊的竹牌,坐在柜台上的容玉已经是疲惫至极,但还是点了两盏油灯,将整日的进出账目给理清楚。 “公子,太迟了,明日再做吧。” 容玉抬头一看,是阿良,面色一讶:“你怎么还没回去?” 阿良的脸上有着担忧:“公子没回去,我不放心。” 容玉无奈一哂,道:“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一路都有巡防营当守,再晚都不怕,你一整日在后厨操劳,最辛苦的还是你,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来呢。” 阿良确实是累了,嗫嚅着唇:“那你也别太迟啊。” “知道了,”容玉甩甩手,赶他,“快走快走。” 阿良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容玉真喜欢阿良这孩子,能吃苦自不必说,学东西也快,肯琢磨,并且有一颗善良感恩的心。 毕竟在用人方面,一个人的人品要比能力重要许多,所以容玉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只担心将人家给带到坑里。 所幸目前的趋势是好的。 容玉揉了揉眉头,又将眼前刚刚梳理好的账目拿了起来,细细再过目了一遍,今日比预想的其实要好很多,虽然免费赠送了一百多碗的面,但也赚了不少,彼此相抵,居然略有盈余。 今日推出的第一批菜单可以说是很成功的,鲜鱼面自不必说,完全没有□□,更是带动了其他菜品的销售。 看来,他这么长时间的菜品研制,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将账簿阖上,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做点吃的填饱肚子再回去,正待站起来却听得外面一声砰砰砰的敲门声。 已将打烊的竹牌挂上去了,怎么还会有人来——莫不是阿良落了什么? 容玉放下了笔,去开了门,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一个身形彪悍的虬髯大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大着舌头: “听……听说你们这家的鲜鱼面很……好吃,给老子来一碗!” 容玉心下暗悔给他开门,只赔着笑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咱们店都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那大汉呼哧着酒气,将脚边的一张凳子一脚踹开:“少废话……去!给老子做面去!不做小心老子把你们店给砸了!” 容玉心里暗暗叫苦,原本有赵大有与吴明贴身保护他的,可今日开业这二人连轴转了一天,着实是太累了,容玉同理心重,自做不了那等资本主义的压迫者,所以直接将两人赶回去休息了,没成想开业第一天便遇到这样的无赖。 其实若是对方好好说话,容玉本就要给自己做点吃的,顺便给他弄一份,也不算什么,然这大汉委实是不会好好说话,但还能如何?容玉叹了口气,谁叫自己做服务业呢,在这种体格悬殊的情况下,他只能暂时顺从对方,当下忍了气, “好,那你等等。” 正要进厨房,手臂一紧,却被那大汉紧紧扯住胳膊, 容玉心间一惊,回过头来,见对方眼睛里有着异样的神色, “你这小子相貌平平,怎么就长了一身的好皮子!” 那大汉早已看见了容玉后颈的一段雪色肌肤,那段雪色刺激了他的心脏,当下抓小鸡似得将人给扯了过来,不顾容玉挣扎径直扯开他的衣领,露出前胸的一大片白腻,那双醉得通红的眼睛立时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容玉心间又惊又怒,只将领口给合上,声音冷了下来:“这位客官,请将手放开,让我给你做面去!” 那大汉笑嘻嘻:“吃什么面呢,不急!来,好好坐下来,咱哥俩再喝两杯。” 容玉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心里当真是愤怒至极,可对方是个不讲道理的醉汉,且两人的身体素质实在不在同一层次上,若是用强,自己定无法脱身。 将情况分析一番,容玉只能强自压了怒火下来,计上心头,勉强笑道:“好啊,能跟大哥喝小酒,是我的荣幸!” 他似乎撒着娇,拨着他的手:“只是你快将人家的手放开啦,痛死了!” 容玉的声音本就清脆动听,此时更添了软糯,听在耳里痒痒的,大汉心里一荡,朗声大笑,当下靠近了容玉,浊气喷在他的脸上, _分节阅读_107 容玉摇摇头,“没事,大不了我重新再去弄,你饿不饿啊?” 宋俨明一番急奔下来,热血忿张,哪里还有食欲,可看着容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他还是温温一笑, “饿了,就等你的手艺了。” 二人相视而笑,竟觉得这一夜的等待(赶路)都值了。 第47章真相 依旧是那张熟悉的石桌,上面摆着一口煨着碳火的铜锅,锅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儿,热腾腾地煮着各色海鲜,旁边还有容玉重新切的一盘刺身。 容玉正在磨山葵泥,一边加入酱油,用筷子搅了搅,递给宋俨明,“沾点尝尝。” 他想想,又道:“小心呛。” 宋俨明夹了块金枪鱼,如他所言沾了芥末酱油放入嘴里,果然,一股呛气直冲鼻梁,他闭了眼睛,缓了缓,等那阵强烈的冲劲过去了,这才嚼了嚼,将嘴里的东西吃了下去,并无想象中的腥味,却是软嫩鲜甜,滋味奇好。 “可以接受么?” 容玉有些期待地问。 宋俨明点点头:“是好吃,不过——”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咱们先祖好容易从茹毛饮血的日子逃脱过来,怎么如今又回头去吃这生食了?” “不生食还不好吃呢。”容玉亦往嘴里丢了一块鲑鱼,感受那细腻鲜嫩的肉质。 “你们这些人啊,总是将自己框在某一个圈子里面,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又不是框死了的,自己尝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何必去遵守那么多呢,喂,宋俨明,你该不是什么挑食之人吧?” 容玉很快便自己否决了, “不对,你怎么可能挑食,当初府里的饭菜那么难吃,你不都吃了那么多年,”他的桃花眼睨了宋俨明,打趣道:“还吃得这般人高马大,我可真有够佩服你的。” 容玉的这番话似乎让宋俨明想起了什么,他眼波一动,眼里幽深,似一汪不可捉摸的湖水。 不过容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食物上了,毕竟他是饿着肚子等了对方一个晚上的,容玉感觉自己可以当场吃下一头牛。 “哇,锅里面的海鲜都熟了,手快有手慢无哈。” 容玉笑嘻嘻地捞了一只海虾,放进自己调制的酱料碗里面,他这碗酱料加了点辣椒丝,容玉吃了几口很快便辣得沁出汗来,嫣红的嘴唇更是鲜妍欲滴。 他拿着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哈着气:“宋俨明,你不吃辣的可别沾这碗,右手边的是给你调的。” 宋俨明嗯了一声,他拿起筷子,往锅里捞了一块东西放进碗里,却并不蘸酱。 容玉有些疑惑,他看得出来宋俨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道:“怎么,今晚的不好吃么?” 宋俨明一愣,他微微一哂,“不会。” 然他吃了口东西,很快,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径直将筷子放下了, “容玉,本侯有些话问你。” 容玉难得见他这样凝重的时候,他一愣,放下了筷子,朝着他挪了过去, “怎么了?” 宋俨明看着他,一向沉稳庄重的眼里居然有几丝波澜,似是纠葛什么,容玉不知怎么的,被他看得不安,他嗫嚅着: “宋俨明,你到底怎么了?” 宋俨明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头,旋即又抬起头来,眼里已是清明, “容玉,你是谁?”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容玉怔忪了片刻,若按往常,容玉定是嬉皮笑脸地答他:“我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可今次,容玉却不知怎么的,始终无法用那一层嬉笑来掩盖自己,也许在宋俨明面前,他没带面具很久了,一时带不起来。 火锅里依旧咕噜咕噜地冒着火热的香气,里面的各色海鲜红彤彤白嫩嫩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两人谁也没有心情吃了。 _分节阅读_108 容玉慢慢地支起身子来,他的嘴唇犹自红肿着,涨涨的,热热的,他轻轻咬了咬,感觉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可宋俨明却是紧紧盯着他,丝毫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反应。 “本侯想过很多次,一个人,可以因为某些事性情大变,对原先的爱人恨极怨极,亦或是放不下丢不得,爱恨难辨,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漠视,仿佛这个人跟你自始至终都不认识一般。” 宋俨明声音有些低沉,仿若一只无形的手,抽丝剥茧般地拨开层层迷雾, “还有,一个人生活在这世上十数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许会慢慢变化,但是无端端变成截然相反的模样,是不是太匪夷所思?” “原来的容玉性子柔软,遇事不决,是个养在深闺里的不堪一击的温室之花。” “他极端挑食,从不食辣,只吃几样面食与特定的菜肴,最厌腥膻,所以饭桌上见不得鱼肉。” 宋俨明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看着容玉,慢慢地道: “容玉,告诉本侯,你到底是谁?” 容玉心间突然好像被一盆冰水浇过一般,原本的那些热度全部都消失不见。 他无端端轻笑了一声,瞧了一眼宋俨明,脸上再度堆起了笑,但眼中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原来侯爷这段时间这么殷勤地往这边来,是伺机近距离观察我来着。” 容玉突然想起了倒在垃圾桶里的那盆他辛辛苦苦从渤海托人辗转带来的,并且花费各般心思切片摆盘的刺身,他感觉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本该是要愤怒的,可他一点都愤怒不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 他只能重新拿起了筷子,拨弄着锅里的东西。 宋俨明皱起了眉头,容玉那一张带着空荡神情的脸让他觉得有些刺目,不知怎么的,他心间突然跳动得很快, 又见容玉挑了块什么东西,放进嘴里,他似乎心不在焉的,一时没有注意那滚烫的食物,啊的一声被烫了一下,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宋俨明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给本侯看看。” 容玉挣扎着,但哪里敌得过宋俨明的气力,很快,便被宋俨明捏住下颌细细观察了一下,但见并无起泡,宋俨明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不妥来,他连忙放开了他来。 宋俨明搓了搓手指,感觉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阵柔软滑腻的感觉,他心里一紧,立刻捏紧了手,想把那点儿怪异驱逐开来, 空气里只有火锅传来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以及二人微微可闻的呼吸声。 宋俨明感觉自己似乎今夜犯蠢了,面对这个人,那些徐徐图之的忍耐似乎突然全都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许是本侯糊涂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本侯只能想到——唯一也只能想到的便只有……” 他顿了顿,似乎说不出接下来的那些荒诞的话来。 半晌,才听得容玉道:“宋俨明,你在怀疑什么,索性你今天全部说出来。” 宋俨明心间那股患得患失的感觉更甚,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情绪,感觉这样的自己有些太过陌生。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容玉……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玉闭了闭眼睛,轻轻一笑,突然觉得世间一切无可无不可。 “宋俨明,你相信么?真的容玉已经死了,或者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为何有一天,我会这般莫名其妙地在这样一副陌生的身体里醒过来……” 饶是宋俨明这般冷静自持的人,听闻这话忍不住惊愕失态。 容玉的眼神有些放空,喃喃自语:“真羡慕你啊……你还可以问我,但根本没有人给我答案……”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今夜并不像七夕那时候,既无月色,又因着深夜,远处京城的灯火已经大都熄灭,容玉感觉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所处的这座琉璃阁楼。 他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尤其是今夜。 他彻底跟另一个人坦白了他心里最大的秘密。 宋俨明相信么?大概也只能相信了。 _分节阅读_109 身边的光线一暗,却是宋俨明跟过来了,他如他一般依靠在这窗沿,轻轻叹息,脸上却是带着苦笑, “本候早该想到的。” 容玉抓了抓自己的袖子,自嘲一笑:“怎可能想到,便是我自己,每每一醒来,便要认真的考虑,‘我是谁?’‘我在哪里?’——你又怎会明白?” 穿越的那种不真切的感觉一直都在缠绕的容玉,让他一直深陷在一种庄周梦蝶的荒诞感觉里面,无人懂得那种荒谬,也只有最近这些时光,才让容玉有了一丝踏实——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自己确实是活生生地存在这个世界里。 可今晚这一切,又突然无端端地将他再度拖入那种虚无缥缈里面。 他脸上虚幻的表情让宋俨明无端有了一股心惊胆战,他突然急迫地打断他的沉思, “以后你就是我们平阳侯府的容玉。” 容玉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宋俨明,对方似乎带着几丝急促, “你不再是任何其他身份,懂么?” 容玉眨了眨眼,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又慢慢落回了实处,这种经历太过神奇。 “还有你说本候伺机近距离观察你……”宋俨明喉结动了动,难得有一次结巴了起来,“本候……本候从未那般想过,本侯过来……也只是因为本候想过来。” 容玉惊讶地抬起头来,却是对上了宋俨明那一双英俊的眉眼,二人均是一愣,又双双将目光别开。 最终还是容玉打破了尴尬,他抓了抓耳朵,“都怪你,好端端的吃饭非得扫兴!你瞧瞧!又浪费我的食材了!” 宋俨明看着那一锅已经煮老的海鲜,轻声道: “本侯赔你。” 第48章无风心自动 “你赔得了么?”容玉带着埋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是泛着一股水意,“这渤海那边送来的,这鲑鱼,还有这帝王蟹,当地渔民一个月还说不准能不能打到两三只的呢。” 宋俨明看着他那带着嗔意的模样,心间充满了一股酸胀的热流,满满当当无处可遣,半晌,他才开口, “那你要什么。” “……不要了,谁要你的。” 容玉心里跳得很快,像是要生病的模样,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摸了摸后脖颈, “算啦,我下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话毕,他逃也似的下楼了。 偌大的后厨让容玉胡乱跳动的心脏平息了不少,容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才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来。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是,容玉灵光一动,这难道是遇见知己的感觉么? 无端端的,便可以完全相信对方,可以将一切秘密全盘托出,可以让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觉落到实处。 ——这种有同盟的感觉太好了吧,禹禹独行中,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你身边,懂你的一切。 而这个人是宋俨明,容玉觉得很庆幸。 没想到,在这个异世界,居然让他真正有了这么一个至交。 正满心欢喜,身后一声响动,“在作甚么?” 容玉啊的一声,看见是宋俨明,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又开始胡乱跳动了, “……喂,君子远庖厨,你来作甚么?” 宋俨明本想一个人在上面等着,可不知为何,偏偏却是静不下心来等,他思虑片刻,便也跟着下来了。 想起来,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在后厨出现过,毕竟,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可如今,他对这个人热爱的东西却也产生了一点好奇心,他径直走了进去,打量着这间属于容玉一个人的后厨。 整间后厨窗台明镜,任何物事都井井有条地摆放在他原来的位置,看得出来,容玉很是爱惜这儿。 宋俨明随口道:“你做甚么吃的?” _分节阅读_110 容玉翻了翻桌台上的东西,“本来想吃火锅的……不过迟了,随便做点面条吧。” 宋俨明记起来对方似乎很喜欢吃火锅,每次他过来三次有两次都是开着咕噜噜冒泡的锅子。 “你很喜欢吃火锅?” 容玉抿了抿嘴,“很少吃嘛,火锅多好,热腾腾的,煮什么都可以,但你知道火锅这种东西,一个人吃又寂寞又尴尬……” 他突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似乎生怕对方知道什么:“我不是没有朋友的啊,我只是不喜欢随随便便跟人吃火锅的。” 容玉是那样抗拒旁人,虽然在以前的工作中,他可以说是人缘极佳,八面玲珑,讨人欢心的很。可除了工作,他丝毫不想跟别人有着八小时之外的接触,宁愿一个人躲在家中打开投屏,一部部地看片,或是给自己做点精致又费时间的美食。 奇怪,以往都没有觉得什么,可如今想起来却是又寂寞又冷清。 “还是吃火锅吧。”宋俨明突然道,“本候想吃。” 容玉眼眶猛然一热,他状似随意地背过身去,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处于正常状态, “也行吧,听你的。” *** 容玉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火锅的材料,宋俨明居然也宣称要帮忙。 然而—— 容玉看着宋俨明皱着眉一手拿着刀,一手按着案板上的萝卜,那一双写得一手人人称赞好字的骨节分明的手却笨拙得很,他似乎苦于在找一个下刀的地方,容玉感觉好笑,但心里又无端有着一股热涨,眼前这一切奇妙而柔和。 铜锅里的东西全部都倒掉了,重新添了新鲜的骨汤,加了刚烧的炭火,很快,铜锅里冒起了热气,咕噜咕噜的,透过那蒸腾的水汽,二人的面目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间或杯盏相碰,虽无言,却有情。 外面,万籁俱静,黑汁浸透天际,而京郊的这一番小小的天地,却流动着一股昏黄的温情脉脉。 *** 清晨的日头洒在地面上,碎了一地的金。 容玉翻了一个身,头痛得要命,都怪昨夜又吃那么多酒,若非宋俨明拦着,真有可能喝得人事不省的。 他锤着脑袋坐起来的时候,郑嬷嬷敲门进来了。 “小娘,这是后院送来的醒酒汤。” “啊?” 郑嬷嬷笑道:“是戚总管吩咐人送来的。” 容玉一愣,失声一笑,心道,戚总管那厮怎么可能这般关照他,自然是宋俨明的主意,心下生暖,当即拿过来喝了。 这醒酒汤确实好得很,等洗漱好准备出门时,容玉感觉脑袋的胀痛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穿着一身牙白的衫子,轻轻松松出了门,却不想自己常坐的马车刚驶过石狮子,一个轮子便脱了轴承,卡在哪里动弹不得。 他心呼倒霉,让马夫先卸了马去马房,正发愁着如何换一辆马车来时,宋逸舟已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朝他走了过来,他已远远地瞧见了他的处境,挑了挑眉, “车坏了?” 容玉心情正坏着呢,也不准备听他的酸话,只瞥了瞥嘴,又听见宋逸舟道, “中午小爷去你的馆子里吃饭。” “为什么?”容玉没好气,“今日十五,不是得回来吃的么?” 宋逸舟哼声道:“隔壁府苑的要过来,小爷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人逮着便要唠叨几句。” 容玉一愣,才知道他说的是安信侯府的吴大娘子。 自打宋俨明传出了指婚的消息,吴大娘子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宋逸舟身上了。虽然宋逸舟堪堪弱冠,可在这古代已经算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了。 不过,也怪道乎吴大娘子跑得勤快,她如今可是京城官眷圈子里的当红人物,除了还未成年的宋文彦,宋俨明与宋逸舟这俩优质未婚青年可是她立足圈子首把交椅的依仗。 容玉轻声笑了笑,又见宋逸舟提醒他, “记着点啊,小爷午时过去的。” _分节阅读_124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容玉知道他在说什么呢。 宋俨明身上的熟悉的清爽气息让他鼻子发酸,他第一次这样被人完完整整地,仿佛要融入骨血一般紧紧拥抱着,容玉甚至能感受到他脖颈上温热的动脉。 容玉是那样一个厌恶别人肢体接触的人,可此刻,他心里完全没有一点抗拒,甚至在这样的拥抱中渐渐迷失自我。 宋俨明、宋俨明,他心里一遍遍默默含着他的名字,他们靠得那样近,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是隔了万水千山。 容玉心间无法自拔地悲凉。 第54章初吻 “宋俨明……” 容玉突然叫他,宋俨明犹自紧抱着他,用着鼻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容玉的声音带着不安,睫羽微颤着, “你是不是被我勾引了……” 容玉不是不明白今天的一切,在这样混乱的夜晚,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心,并且莽莽撞撞地将不曾意识到的懵懂的心思说了出来,可他还没有做足担负所有后果的勇气,他原本以为宋俨明会惊愕厌恶,亦或是勃然大怒。 可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种——在他一番几乎失了理智的话语中,宋俨明亲了他。 这一切明明是他惹出来的,可始作俑者的他却害怕起来,他好像在把一个前途光明的人生生拖进了不可回头的迷障里面。 他只颤着声音再度问他, “你是不是被我勾引了?宋俨明?” 过了许久许久——也许并没有很久,只是这样的时候任何一秒都是亢长而煎熬的,耳边一声轻叹,但听得宋俨明暗哑道: “本侯早被你勾引到了,你这小子,无端端自己跑到侯府来,平白无故地招惹本侯,你说,本侯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宋俨明回望自己走过的人生,断然没有一天比今天过得更加的撕裂。 直到再次将眼前之人揽进怀里的时候,宋俨明才真切地体会到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来。 在这个晚上之前,他只知道自己像个昏庸之人一般对眼前人有着无限的耐心,甚至纵容对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直到这个晚上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了眼前这个人。 当他听见容玉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先是惊讶,随即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心间立刻腾起了巨大的喜悦来,世俗的拉扯与残存的理智在这巨大的喜悦面前瞬间荡然无存。 如今想来,他并非今天才幡然醒悟,而是二十多年沉稳庄重的人生让他避重就轻,妄图掩饰内心愈发膨胀的**——想要他,想永远地占有他。 一直以来,他深深地压制住了这样不容于世的想法,甚至给了自己一套逻辑自洽的理由来,直至如今,所有的一切皆被那个冲动的吻打破,内心的猛兽再难控住,冲破牢笼,拼命叫嚣着,他才知道,自己对眼前人的执着,已至如斯。 ——第一次见他,只觉得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痞赖的小人,不顾名节,没有自尊,世间一切仿佛尽是利益的谋算,他寡廉鲜耻,勾引自己的兄长进一场背德的情爱,后又贪图富贵,做了京城侯爵的外室,除了一副好皮囊,看不出任何可取之处来。 可随着接触,他发现,这个人着实是奇怪,周身充满了矛盾,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矛盾的一个人,虽然知道不可以,但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于是渐渐地发现了那一张痞赖皮囊底下的不一样来,渐渐地开始沉沦,等想抽身,一切皆成定局。 今夜,他二十余年的沉稳端重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像是从未有过一般。 他吻了他,无法自拔地,带着悔意。 他不后悔那个吻,他后悔当初给他记名的决定。 他一向是务实派,任何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他只在乎将来如何操持,从来没有过追悔的想法,可今次,他的人生第一次后悔了。 若时光能回当初,他一定将他好好藏起来,然后慢慢地谋算他的一颗心。 可为何偏偏给他记名! 宋俨明心痛难忍,只紧紧地搂住了容玉,他的声音浸了水一般,沉沉的:“容玉,你给我时间,我会想到办法。” 容玉心间酸楚,又是甜蜜又是忧惧,只哑声道: “宋俨明,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宋俨明轻声一笑,摸了摸他的头,他岂不知眼前一片荆棘,但他不欲将内心的沉重转移给他,只软声道: “不会麻烦。” _分节阅读_128 可宋俨明却是一本正经道:“那我先找人试试?” “你敢!” 宋俨明笑了,他顺了顺容玉的毛,再复将他拥入怀中,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情话一般的呢喃, “容玉,你要留给我。” 第56章他们的未来 饶是容玉这般脸皮厚实的人,也耐不住宋俨明顶着这样一张清隽雅致的俊脸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一下子从宋俨明怀里挣脱出来,脸燥燥的, “宋俨明……你别说骚话行不行。” 宋俨明嘴角含笑,英挺的眉目尽是柔情,“怎么,害羞了?” “我才没有,只……唉……你别这样说。” 容玉的脸像煮熟的虾子,他蓦地站了起来,去打开了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好缓解他的燥热, 宋俨明也随着他站了起来,从他背后搂住了他,将下巴抵着他的肩上,“傻瓜,我又没说错,你不是我的又是谁的?” 容玉咬着唇,低低道:“心里知道就好了嘛,说出来怪让人脸红的。” 宋俨明朗声笑了,胸间尽是一片恣意,容玉心里的羞涩也慢慢被他的笑声给冲淡,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二人便这么抱着,一起看着琉璃窗外的夜色,虽然远处灯火渐熄,可今夜的月色很好,星星也很多,微风吹拂在面上,容玉觉得有些凉意,但身后是宋俨明温热的身体,还有厚实的怀抱,所以他觉得很舒服,他突然想起了那句烂大街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来,心里满满当当的,第一次感受到了平淡的幸福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站了多久,宋俨明突然开口了, “玉儿,你舍得放弃这家菜馆么?” 容玉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立刻回过身来,盯着宋俨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宋俨明道, “再过半个月,我将出使琉球,届时会悄悄将你带在身边,等过半年回来,你便不是容玉了。” 容玉眼睛立时瞪得大大的,宋俨明将他颊边的一缕发丝拿开,抚了抚他的脸,继续道: “京城平阳侯府的小娘会死于一场意外,往后世间便没有容玉这个人了。” “再过三年五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让你风风光光嫁进平阳侯府,做我的夫人,玉儿,你可愿意?” 容玉心间砰砰砰地跳动着,“可是侯府里那么多人见过我,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宋俨明道,“二弟已及弱冠,待年后便会开牙建府,届时这府上的旧人们通通都会被遣去新府,平阳侯府里将没有人认得你。” 容玉蹙起了眉头,正要再说,可宋俨明好像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只道,“他们两位我会亲自向他们说明,安信侯府那边……即便发现,届时木已成舟,耐他们只能接受。” 容玉自然明白,安信候府子弟式微,他们有如今的尊荣,一切都要仰仗着平阳侯府,若是宋俨明传出点什么不好的风声,恐怕最着急的反而是安信侯府阖府上下。 只是宋逸舟与宋文彦,他们会接受么?容玉心间忧虑。 一切似乎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可历经了两辈子,现实告诉容玉,再完美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更何况这样一辈子的骗局。 宋俨明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紧紧地将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别怕,一切有我呢,不会出乱子。” 宋俨明的声音有一股让人无端信赖的魔力,容玉不由得将一颗心慢慢安放下来,这样庄重守正的宋俨明被他拐进了坑里,他容玉自是要跟他坚定地面对一切。 也好,一个王侯的内宅又不用抛头露面,宫里忌惮后宫干政,也不兴命妇入宫定省这一套,当一个王侯夫人只要自己愿意,自然可以不用任何交际,反正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更何况有宋俨明这样得力的伙伴,这点麻烦又有什么,况且解决了这些麻烦之后,他的奖励可是宋俨明啊。 这样品质卓越、芝兰玉树的宋俨明啊。 他不由得憧憬起未来的日子来,白日,他可以顶着一张面皮去外面潇洒,然后夜里回府,还有宋俨明等着他,他可以随意地拥抱他,亲吻他,这对容玉的诱惑力太大了。 容玉吞下了所有的担忧,朝着宋俨明一笑, “只是区区一家店而已,为了侯爷的美色,什么豁不出去!” _分节阅读_129 宋俨明笑着将他拥进了怀里,“你啊……” 他心间爱意无限,只道:“玉儿,我明白你心间定是尚存忧虑,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自当护你一世周全。” 容玉心中感动,他相信宋俨明,只要他说的,肯定就是真的。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这般全身心地信赖一个人,完全将自己的未来交给对方来安排,如果是以前,容玉定会骂这样的自己色令智昏,可如今,他彻底沦陷了。 只环住宋俨明劲瘦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上,他身上清爽的气息真叫他喜欢,容玉忍不住在他领口那里嗅了一鼻子,然后将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上,似嗔似怨, “宋俨明,我可能真叫你给迷住了,怎么觉得你什么话都是对的。” 宋俨明笑了,眉眼带着春风,他喜欢这样热烈直白的容玉,又俯下了脑袋,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这下,他不敢纵着自己,只轻轻一碰便分开了来,可看着那双眼睛,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眼眸,心里面的柔情无以再盛。 这一次,他们又坐在一起吃容玉最爱的火锅,容玉上上下下看着这家店,心间有些不舍,毕竟这里的一点一滴的装饰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一时放弃自然觉得有些可惜,不过,这些跟宋俨明比起来,简直便是蚍蜉与大树。 容玉咬着筷头,愉快地叹了口气,“往后可算有人一直陪我吃火锅了。” 宋俨明嘴角一弯,给他夹了块肉,“只是往后委屈你隐姓埋名了。” 容玉摇摇头,“这有什么,我本不是这儿的人,况且我带面皮已经习惯了,若是将这面皮给脱了走出去,一水的目光往这边来,更难受。” 宋俨明忍不住捏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真想日日这般陪着他,想到现况,不由轻轻叹息, “如今朝廷八方风雨,边境更有兵戈抢攘的迹象,往后的日子我可能没有那般多的时间陪着你,要委屈你了。” 容玉笑了,“我又不需你整日陪着,再说,我还有我的事业,没有小菜馆,我将来还要开别的,事情多着呢,你要见我,可要提前预约的啊,知道没?” 宋俨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将他扯了过来,搂进怀里,“玉儿,等朝廷安稳,社稷平顺,我便辞官,咱们回建阳老家,我日日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宋俨明心间的抱负容玉自然懂,他也明白宋俨明将来面临的是多么大的一个烂摊子,但他是那样英明,那样的铁腕,拼着全力将风雨飘摇的北安朝拖出泥潭来。 容玉知道,宋俨明说的那一天会来,但要很多年,到时候二人恐怕都白发苍苍了,也许自己都陪不到最后了。 《宦海》里宋俨明长寿,活到了八十,他的一辈子都在为朝廷筹谋算计,一生都奉献给了这天下,深受北安朝子民爱戴,死后配享太庙,永享皇室香火。 容玉心里怜他辛苦,又敬他的胸襟,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疼,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压抑了心头淡淡的酸楚,挤出愉悦的笑容来, “我为国为民的侯爷,你尽管为天下鞠躬尽瘁吧,我在你身后守着你呢。” 宋俨明笑,容玉也笑,二人已经不需要说什么话了,他们懂彼此眼中的心意。 容玉心里想,自己得好好活着,好好地保护自己,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最好比他多活一天,然后陪他走到最后。 他真的想跟他一辈子的啊。 想看他这张英俊的脸庞染上风霜,一点点地加上了皱纹,然后跟他做一对快活的老鸳鸯。 容玉轻声道:“宋俨明,我会守着你的。” 第57章告别前的风波 这些天,容玉一直生活在一种很微妙的心理里面。 接近两年的时光,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身份,他亦已经完美地跟这个世界融合在一起了,可是马上,他又要跟容玉这个身份告别了。 然后再去适应一个新的身份。 可跟以往不一样,容玉对这个新身份充满了憧憬,因为这个新身份会让他永远跟爱人在一起。 只是,告别旧身份,他难免会有几许惆怅。 冬至一过,平阳侯府前的一排老树染黄了树叶,等北风一起,更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了,侯府里的下人们全部都换上了冬装,地龙开始预热,准备抵抗这年复一年的寒冬。 夜里寒风哗啦啦的吹着,叫人心生寒意,但西苑的屋里是暖和的。 郑嬷嬷午后在库房拿了厚实的被子,她知道自家小娘皮肉嫩,又怕冷,所以多拿了两床给他重新整了个舒舒服服的被窝,又将他那只“泰迪熊”给塞到棉被底下,等容玉泡好一个热腾腾的澡,一个呲溜便钻进了被窝。 郑嬷嬷无奈笑了笑,感觉他就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又去一旁给他灌了汤婆子,然后掀开被角,放了进去。 暖意腾起,容玉舒服地一眯眼,真心实意地道:“嬷嬷,你待我真好。” 郑嬷嬷早已不像以往那般一本正经说些“这是做奴才的本分”的话,只是笑笑, _分节阅读_130 “若不是小娘,老奴哪里吃得到那般多以往都未吃过的美味。” 容玉转了个身子过来,一张白嫩的脸有泡过澡的殷红, “就嬷嬷你最客气,又不跟我去小菜馆,若你去那儿,保准你吃到更多好吃的东西。” 说到这儿,他愣了愣,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仍在给他忙活的郑嬷嬷,心间淡淡酸楚。 再过半个月,他便要跟以前的一切告别了,到时候小菜馆没了,眼前待他这般好的郑嬷嬷也看不到了,甚至是戚总管,容玉如今想来都觉得慈眉善目了几分。 还有阿良,容玉再度叹息。 阿良当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了,他不再是平阳侯府的小厮,而是赫赫有名的玉香楼的老板,他又在京城各大角落开了好几家分店,生意好得很,如今,给他说亲的都快将他宅院给踏破了,往后即便没有自己相助,他也能生活得很好,容玉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阿良一向感恩,每月都会去看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说等过了年,要请他去他新建的府邸瞧瞧呢。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在悄然告别了,心间淡淡怅惋,容玉却不能说,只抱着那只泰迪熊,将脸埋在里面,好半天了才将那难受压下来。 郑嬷嬷已经收拾完毕,与容玉告别一声便如往常一般出去了,耳闻吱呀的关门声,容玉翻了个身,蹭了蹭泰迪熊,突然感觉这只泰迪熊没有像以前那样好抱了,心下奇怪,又在被窝里将它翻了个身,还是不对味,他闭着眼睛感受一会儿,心里无意识道,还没有宋俨明好抱呢。 真不能有对比。 容玉感慨着,心里又想起宋俨明的怀抱来,又有酸酸甜甜的感觉,明明晚膳时分刚刚见面过的,但现在又开始想了,唉,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一想起宋俨明,容玉愈发嫌弃起怀中这只泰迪熊来,他翻来覆去的,一点儿都睡不着,心里想,宋俨明现在在干嘛,按他平日里的习惯,此时定在看至深夜的,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微信之类的视频聊天工具,他瞥了瞥嘴,闭了眼睛,将眼前这只熊想象成宋俨明,好歹是慢慢浮起困意,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容玉起了个大早,梳洗完,吃了早膳,然后估算了时间,便悄悄从门口溜出去,不到片刻,便看见宋俨明带着松竹从内宅里出来了,他看见容玉,先是一愣,然后嘴里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平日里贪睡,如何今日这般早起?” 容玉挠了挠头,挺不好意思地,“也没什么,就是想早点去去店里……” 他似模似样地往外走,半晌,果然听得宋俨明轻咳一声,“本候送你过去——也就是多几刻的功夫。” 容玉眉梢一喜,立刻回过头来,“啊,那谢侯爷了。” 松竹一愣,虽说送完这小娘再入宫也不误了时辰,可侯爷一向守时,每次必得提前几刻在正午门候着,如何今日又要去耽误这样的功夫,但松竹没有多问,只立刻去马车那里拿了踩凳下来,扶着侯爷跟小娘上了马车。 等马车启动,容玉乖乖坐着,瞥了一眼宋俨明,发现对方也在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官袍,整个人更显庄重俊朗,他捏了捏容玉的脸, “是不是特地在等我?” 容玉再也端不了架子,直接滚进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给他咬耳朵,“等的就是侯爷你,你可知道早起对我的考验多大,若不是为了你,我才舍不得我那暖烘烘的被窝呢。” 宋俨明笑,他自然知道他爱赖床,没睡个日上三竿是决计不会起来的,当下摸了摸他的头, “爱睡就多睡一会儿,没得一整日精神不好,又不是见不到。” “不行,”容玉瞪大了眼睛,“我得抓住一切见你的机会,昨儿我老想你了。” 容玉一点都不扭捏于对宋俨明的想念,宋俨明自小端正庄重,再是内敛不过,可被容玉这样热烈坦诚的表达着爱意,心下触动,不由道, “我也是。” “真的?”容玉很开心,“那你今夜来么?” “来,不过……”宋俨明犹豫。 此次进宫面圣,陛下早已留了口信要他朝会过后留于宫中用膳,二人明面上的君臣,内里却是父子,这些日子以来,陛下的身子愈发的不好,更是常召他入宫陪同,若不是深夜外臣不得留宿,恐怕也得留他在宫中过夜了。 此次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得来,宋俨明担心他久等,便道, “若到了戌时我还没去找你,你便回府,懂么,别等太迟。” 容玉听他这么说,便知道皇帝又召他这个儿子去作陪了,心下寻思,再过大半年,这皇帝便会驾崩了,到时候天下大乱,他也有了新身份,也不知道届时会是什么光景,亦不知道会不会波及自己。 ——做一个先知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知道了未来,却几乎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地发生。 容玉心间浮起忧虑,目光怔怔地看着马车的角落,宋俨明碰了碰他, “明白了么?” 容玉瞬间回过神来,啊的一声,他咬了咬唇,“不,我会等你到亥时,你没来,我再走。” “你啊……” _分节阅读_131 宋俨明知道他一打定主意是决计不能改变的,心间一阵无奈的怜爱,亲了亲他的额发, “玉儿,你放心,再过半个月,等出了海,我们便可以时时刻刻相见了。” 容玉紧紧地抱住了他。 *** 这天,容玉没有等到宋俨明,他不死心,等亥时一过,他还是再等了半个时辰,可远处的那个路口一直没有出现他心心念念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只几只野猫路过,喵呜喵呜地叫着。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一下子侵袭上了他的心脏。 他垂头丧气地下了楼,将厨房里面的菜肴的半成品全收了起来,出了门,让不远处待着的宋俨明的心腹侍卫将他送回了平阳侯府。 等回到府门,容玉发现门口的灯笼未灭,这意味着宋俨明还没从宫里出来。 容玉心间更是酸楚,多想他这会儿便有侯爷夫人的头衔了,那样的话,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卧房里面等他,甚至可以睡一觉,等宋俨明带着外面的风霜寒气回来,走到他的床边,悄悄亲吻他的脸颊,亲吻的时候会一不小心将他弄醒,他就惺忪着眼睛带着几分抱怨滚进他的怀里。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一想便让他愈发觉得现在的郁闷来。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侯府大门,想了想,他又出了来,让守门的府兵给他开门,府兵自是担忧, “小娘,夜深了,你出去危险。” 容玉道:“无妨,我只在门口走走,积了食,不走走难受。” 也不管府兵们相不相信,他只催促道:“快快开门,侯府大门哪里有贼人敢来。” 二位府兵看了看对方,迟疑了片刻,还是帮他开了门。 容玉出了去,等门关上,容玉长长吐了一口气,就在门口那里晃荡。 月色清冷,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冷空气往脖子里钻,容玉将双手兜在袖中,跺着脚,期盼地往远处看去。 时间一分分的过,夜色愈发深黑,容玉已经听见更夫打起了子时的钟,夜风愈发大了起来,他浑身冰冷,只能躲在石狮子背后挡风。 在他快要冻僵的时候,远处嘚嘚的马蹄声响起,容玉心间一喜,几乎要叫出来,可他怕被马夫发现什么,当即蹲在石狮子后面的台阶下。 宋俨明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马夫随即掉转马头,往府苑后的马房去,宋俨明面上带着疲色,正待上了台阶,突然一声咔啦啦的细微之声,一颗小石子丢在他鞋边。 宋俨明心念一动,往台阶下一瞧,便看见了容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宋俨明余光往周边一看,一边退了后,走到台阶下,一把扯起容玉,牵着他的手,匆匆走到府苑的一处隐蔽阴暗的地方。 等被按在墙上,容玉已经可怜兮兮地先坦白了,“明日你要早早去外营,一整天又见不到你,后日你去北巡司,又要一整日,大后天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 宋俨明喉结动了动,他只是摸了摸他冰冷的脸蛋,然后打开自己的大氅,将容玉整个人包裹进怀里。 他们二人没有发现,墙角阴暗处有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正震惊地看着他们。 第58章送别 冻了一个晚上,被宋俨明这样揽进怀里,暖厚的大氅包着二人,还有里面焐热的暖烘烘的体温,容玉简直觉得这样的怀抱就是天堂本堂了。 宋俨明身上的衣物有淡雅的松青香,容玉知道这是他书房里熏香的味道,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怀抱都让容玉特别的安心。 倒是宋俨明皱了皱眉头,怀里的人冻得像块冰似的,也不知在这天寒地冻的门口等了多久,不由得语带责备, “仅此一次,下次不可这般,冻坏了怎么办?” 容玉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穿得厚,哪里冻得坏。” 他说谎了,他虽然穿得多,但这具身子一向畏寒,一入冬便难受,恨不得拿烤炉随身带着。 宋俨明只将他冰冷的手纳进掌心里,不轻不重地揉按,用自己手里的温度暖着, “你能瞒得了我么?平日里冷的时候,恨不得端着个汤婆子整日揣着,看你这唇冻得,都发白了,老实说,等了多久了?” “真没多久,”容玉咬着唇,“半个时辰还不到。” _分节阅读_132 许是已经不太习惯在宋俨明面前撒谎,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低声道: “宋俨明,今日是我唐突了,我知道这样不好,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第一次喜欢人,一想起至少两天不见,我心里恨不得、恨不得……” 他看了看宋俨明,脸上渐渐浮上一层绯红,不再继续往下说,又将脸埋进宋俨明的怀里,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算了,以后不会了。” 宋俨明喉头一热,垂着眼眸轻声道:“抬起头来。” 容玉刚一抬头,便见眼前一个黑影落了下来,温热柔和的气息扑在脸上,他感觉到那温热、柔软的唇正贴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的,一点点的吻去了上去的寒冷的气息。 他们待的地方极是偏僻,已是子夜,自然没有人往这边来。 容玉心里想极了他,被他这么一亲,又见没有旁人,自然要抱住了他的脖子好好亲亲他的,但听得一阵低喝, “你们在作甚么!” 容玉一惊,连忙一把推开了宋俨明,随着一声刺啦的衣角声,府苑的角墙上方一方黑影翻身而落,瞬间便站在他们二人面前。 居然是宋逸舟! 容玉倒抽一口气,不由得想从宋俨明身边走开,然宋俨明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容玉心里咬了咬唇,看了看宋逸舟,又看了看宋俨明,最后,亦是紧紧地牵住了宋俨明的手。 宋逸舟一双利目盯着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轰轰作响,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世间没有比此更为荒谬之事,他咬着牙,赤红着眼,嘴里喃喃自语, “疯了,他妈疯了。” 宋俨明正待说什么,宋逸舟早已抽刀出来,一把指着他的胸口, “宋、俨、明。”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可算是当得好宋家的大家长,连父亲的小娘都敢碰!” 宋俨明沉着脸,半晌才道: “你知道,他这身份有名无实。” “好个有名无实,当初记名的是你不是别人!” 宋逸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若不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几乎要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 他不知道为何这样的生气,一种深深的遭受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更有一股巨大的说不出的痛意冲击着他早已溃烂不堪的内心。 怒极了!疼极了! 他怎知有一天会被他看到这样的场景! 今日巡夜,路过侯府之时,他无意间看见容玉从府门里面出了来,此时已近子夜,天色已晚,这人本应该在西苑休息的,如何在这儿? 他本想上前跟他打个招呼,走着走着,愈发觉得不对劲——他似乎在等人,宋逸舟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期盼的眼神。 他在等谁? 宋逸舟很好奇,他翻身上墙,准备看看究竟是谁会让他这样的期待,以至于这样怕冷的一个人也甘于在这大冷天的夜里等着。 可不想,却被他看见了这样荒诞的一幕。 府门里的府兵们听到了异动,门口吱呀一声,两个府兵匆匆地从里面出了来。 容玉连忙甩开宋俨明的手,宋俨明眸色一动,缓缓地将手背在身后,而宋逸舟依旧保持着持剑相对的姿势。 府兵们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面色一惊,当即躬身作揖, “侯爷,二爷,小娘。” 宋逸舟胸膛剧烈起伏着,最终慢慢地收回了剑,快速入鞘,他冷冷道: “方才似是见贼了,务必加强巡逻!” “是!” 府兵们释然,才知道这位二爷拔剑相向的意图来,当下不敢耽搁,急急入了府门,召了十数人,往府邸周边散布,分头勘察。 宋逸舟冷冷地看了宋俨明一速向府门里走去。 容玉面色凝重,握了握拳头,“我去跟他说。” _分节阅读_161 宋俨明身上熟悉的气息让他更热了,他呼吸急促,浑身一软,几乎像是要哭了一样, “宋俨明……” 宋俨明皱了眉头,将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等一着床,容玉更是不由咛了一声,浑身一阵潮水漫过的痕迹,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双腿绞紧,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 宋俨明怕他脱水,给他喂了点水,容玉扭着身子,一大半的水都洒在衣襟上了,容玉不由得呜咽了一声。 “玉儿?” 宋俨明心间担忧,骨节分明的手抚着他的脸,“你哪里难受?” 哪里难受,容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热得快要爆炸了,潜意识告诉他唯有宋俨明才可以拯救得了自己。 容玉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宋俨明的脸比平日里的轮廓更为深刻,他喘息着,支撑着上身爬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宋俨明。 宋俨明从外面回来,身上被海风吹得微微发凉,有着舒适的温度,容玉心里喜欢,只拿脸贴在他脖颈间,嘴里喃喃, “好舒服……” 他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不住地将脑袋钻着宋俨明的胸怀。 宋俨明委实担忧,想挣脱开他手,去给他弄点水来降温,可容玉呜咽一声,直接紧紧扣住了他的脖子, “别走……呜呜……” 他嘟囔着,咬上了他的唇,声音似是哭泣一般, “宋俨明……你亲亲我……你亲亲我嘛……” 容玉唇齿间有着特殊果香,很是好闻,饶是宋俨明不经风月,也看出他的异样来,这不像是中毒或者生病,倒像是——他手指插入他湿漉漉的发根,哄慰地, “玉儿乖,你告诉我方才吃了什么?” 容玉带上了哭腔,答非所问, “宋俨明……你不爱我了么……” 他抓着宋俨明的衣襟,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宋俨明的气息叫他沉醉, “……你真好闻……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宋俨明洁身自好二十余年,然在所爱之人面前也不过是个有着正常反应的血气方刚的男儿,他心脏迅速跳动着,紧紧抱住容玉,余光瞥见一旁桌上一碗没有见过的黄果子。 他好容易将容玉压在胸口,伸手过去拿过一个来,指尖挑破一点皮,置在鼻下一闻,一股异香迎面扑来,竟与方才容玉唇齿间的香味一模一样。 宋俨明心间一动,丢了果子,摸了摸容玉红扑扑的脸颊, “你方才是不是吃了这些黄果子了?” 容玉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根本顾不上回答他,“哥哥,你摸摸我,我难受……” 宋俨明何其聪明,三两下便猜得八九不离十——容玉为人机敏,怎会乱吃林间东西,这果子定是猴子们献给他的。这群猴子性子温顺,又极为感恩,容玉在猴子们心间地位颇高,想必这些果子不会有毒,只像是……催情之用。 容玉已经湿漉漉地凑过来了,将他的手拉了过来,按在自己通红滚烫的脸颊上,半晌,又像是怨怪似的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唇角漏出一两丝呜咽。 宋俨明任随他咬,喉结动了动,他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另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你这小子一世聪明,居然栽在一群猴子身上……” 容玉生的白,面上染上了潮红,更是艳丽的不可直视,宋俨明喟叹了一声,将他按在了床上,低头含住了他的唇瓣, “玉儿,你明天会怪我么?” 他十指紧紧地与容玉相扣,按在对方脑袋两侧,深深地汲取着他的甜蜜。 “怪就怪吧,我认了……” 湿漉漉的衣服被丢在地上,沾了灰,溶洞内渐渐腾起了湿热的气息。 容玉难耐地揪扯着宋俨明,宋俨明粗重的呼吸扑在脸上,叫他一阵阵地颤栗着。 宋俨明放开他的唇,单手解开他小衣,摊开,容玉白皙如玉的胸口亦是染上潮红,两粒粉色的乳尖挺立着,宋俨明心驰摇曳,忍不住低下头含住一颗,容玉难捱地叫了一声,他呜咽地抱住了宋俨明的脑袋, _分节阅读_162 “你……你干嘛……啊……你别咬……” “呜呜……宋俨明……” 没有被人染指过的美丽的身子颤抖起来,宋俨明心里怜他,只放开了嘴里的珍馐,又复游移上去,吻住了他的唇,喘息着,唇齿间含糊着安慰他, “玉儿,你乖一些,别怕,我让你不难受。” “呜呜……宋俨明……呜……哥哥……” 宋俨明的气息让他安心了一点,他攀着宋俨明的肩膀,脸红得厉害,只感受着宋俨明的唇舌从他脖颈而下,炙热得与炭火一般,容玉又害怕,又拒绝不了。 这样的容玉叫宋俨明迷离,他忍不住一寸寸地向下,甚至带点轻轻的咬,脖颈,胸口,小腹,最终炙热的唇舌缠绵在双腿之间。 容玉羞耻极了,将腿紧闭,“不……呜呜……不要……” “玉儿……乖……将腿打开……” 宋俨明早已阅知了关于双儿的医书,知道双儿的蜜穴窄小,若不情动湿润,少不得会吃苦头。 容玉低泣,难捱地摇着头,长发如同黑色瀑布散落在床上,衬得身子愈发白腻,他推挤着,可注定的,他是无法抗衡的。 双腿被温柔地拉开了来,露出其间的风光,他的私处一点毛发皆无,前方小小青芽比一般男性性器小,怯生生地挺立在那儿,后面便是双儿特有的蜜穴,许是那黄果催情的效果,粉色的蜜穴不住地往外吐着透明的津液。 容玉拿手遮住了,羞耻得连眼角都红了。 宋俨明的下身已经是硬的不得了,只隐忍着, “玉儿……别怕……” 他轻轻咬着那大腿内侧软嫩玉白的肉,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子,他一点点地哄慰着: “乖……拿开……” 容玉拼命地摇头,可他一点法子都没有,已是失了气力的手很快被轻轻咬开,青芽微微轻颤,而蜜穴微微瑟缩着,可怜极了。 宋俨明忍不住疼惜,他低下头去,轻轻含住它。 容玉急促叫了一声,双手不住推挤着腿间欺负他的脑袋,可他哪里能抵抗的了,只抓着宋俨明的头发,浑身颤抖起来。 宋俨明已将舌尖顶了进去,双儿的蜜穴何其敏感,容玉一哆嗦,忍不住挣扎起来,可他双腿已经全然被人紧紧控住,他逃不了,只能惊恐地求他: “别这样……别……啊……不行……” 腿间的欺负没有停下来,待宋俨明顶到一处微微的凸起时,容玉浑身一抖,声音都变了,宋俨明感受到他的异常,舌尖忍不住在那凸起处不断顶弄。 巨大的快感如浪潮一般一下子吞没了他,容玉已是失了声,只紧紧咬住了下唇,他快要疯了,猛地,他尖叫一声,腰肢高高弹起,蜜处竟喷出一股热流,容玉捂住了脸,呜呜哭了起来,羞耻得无以复加。 宋俨明心间欢喜至极,舔了一口那湿漉漉的蜜穴,稍稍退了出来,却又将他的腿弯按在两侧,紧紧盯着他那已经发红颤抖的湿润蜜处。 羞耻而畸形的地方被大大地打开,让最心爱的人这样赤裸裸看着,容玉更是抽泣起来, “别看……求你了……别看……” 他哽咽着,身子愈发的酸软,有许多酸涩热胀堵在胸口,要炸了。 宋俨明已经很难忍了,他再度亲了亲那已被他的唇舌安抚得软乎湿润的蜜处,抱住了容玉,将腰腹挤进他的双腿间, “玉儿……” 宋俨明扶着已是膨胀到充血的性器慢慢侵入,他忍住自己快要决堤的欲望,一点点地让那蜜穴适应自己的尺寸,哪怕容玉皱一点点的眉头,他都会停下来,然后慢慢安抚他。 等一半的性器挤进,宋俨明已是出了一身的汗,容玉更是,他喘息着,被吮吸得微微红肿的乳尖挺立着,宋俨明受了诱惑一般,低下头含住,细细的啃,慢慢的磨,间或用舌尖缠绕着那已然敏感至极的乳尖,下身继续入侵。 容玉抱着胸前欺负自己的脑袋,双颊红得厉害,酥麻的感觉叫他脑袋昏昏沉沉,他已然情动,蜜处湿的一塌糊涂,很快,宋俨明尽数挤了进去。 那一瞬间,宋俨明忍不住轻哼一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自小腹蔓延而上,叫他心脏几欲裂开。 他的玉儿,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个人的玉儿。 宋俨明心间叫嚣着从未有过的悸动,慢慢抽插起来,容玉喘息着,眼角泪水滑落,他哈着气,浑身湿透,没有一个地方不泛着水光。 “哥哥……唔……哥哥……” 心疼与欲望交错,让宋俨明几乎要疯狂。 _分节阅读_163 他将容玉的腿抬了起来,挂在肩膀上,这样的姿势让他进的更深,他找到刚才凸起的地方,细细地磨着,容玉腰肢都弹了起来,紧紧抓住宋俨明的肩膀, “求你……不……啊……不要……” 宋俨明一下比一下重,容玉肉圆的脚指头已绷得紧紧的,他满脸的眼泪,不知道是哭出来的多,还是被无尽的快感刺激出来的多。 他臀下的棉布已被浸湿一大片,随着剧烈的抽插,连接处不断有津液滴下,沾湿了宋俨明的大腿。 宋俨明抽插得愈发爽利,交合处湿滑得厉害,情动时蜜处紧紧收缩,宋俨明只觉得自己魂都去了一半。 抽插的速度更是快了,容玉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脑袋疯狂左右摆动,已是迷乱至极, 宋俨明已经感受到那紧致火热的蜜穴一阵阵地收缩,知道他已是情动非常,便俯身搂住了他,开始最后疯狂的抽插。 “玉儿——” 宋俨明忍不住低吼一声,重重地捅到了最深处,伴随着蜜穴剧烈的收缩,释放了自己。 半张棉布耷拉在床沿,没一会儿,便全然滑落在地上。 篝火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熄,只剩下零星的碳火偶尔冒着火星。 溶洞外,猴子们在不远处意犹未尽地啃着鱼骨,一边往那昏黄光芒的洞口望去。 它们唧唧喳喳的,眼里有着感激的光。 *** 清晨的海浪声有着与呼吸一般适宜的频率,咸腥的海风吹拂着,漏了一两丝进洞口,落在身上,有些痒痒的。 容玉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他觉得有些胸闷,往下一瞧,宋俨明的一条胳膊正横陈在他胸口,而他的身上已是遍布着许多暧昧不清的痕迹。 昨夜一幕幕立时闪回脑海,容玉脸一下子烧起来,不由将胸前的手臂推开。 他一动,宋俨明便跟着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 容玉咬着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半天了,宋俨明才放开了他,支起上身自上而下看着他,虽然昨夜他们做了最亲密的事,然容玉还是被这目光瞧得不自在,悄悄扯过了棉布遮了身体, 宋俨明低低一笑,他靠近他的耳畔,声音有着喝饱餍足后的慵懒, “害羞什么,你身子的每一处我都见过的。” 容玉脸腾地烧起来了,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了昨夜那些混乱不堪来。 他不想露怯,只恶声恶气,“你不是第一次么,怎的跟个老手似的。” 宋俨明嘴角轻轻扬起,只柔声问了昨夜那个未得到答案的问题, “玉儿,你怪我么?” 怪他么?自然不会怪的,他脑子虽昏昏沉沉,却也知道昨夜那种情况,宋俨明只能那样做。 何况……昨夜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容玉咬了咬唇,揽住了宋俨明的脖颈靠近自己,决定开诚布公, “其实……其实昨晚我有爽到。” 宋俨明喉头一热,“真的?” 容玉很是诚实地点点头。 许久了,宋俨明才哑声道:“你那里太……我真怕伤了你。” “……我没有伤到。” 昨夜,虽然到后来愈发孟浪不堪,但开始的时候宋俨明非常的克制,他甚至怕伤着他,用唇舌一遍遍软化他最隐私的地方。 容玉能感受到对方的珍惜,这种珍惜身处其间才会在细节中体会到,他像珠宝一般被宋俨明细心呵护着,容玉心里软极了,他抱着宋俨明,在他耳边给他咬耳朵, “以前我怕疼,但是你没有让我疼……其实……我心里好欢喜的……” 宋俨明的眉眼瞬间舒展,似春回大地,脸上的线条更是柔和,勾勒得一张脸愈发英气逼人。 _分节阅读_164 他喉结动了动,哑声:“玉儿,昨夜,我也欢喜得很,你的身子……我很喜欢。” 宋俨明的鼻息喷在脖子上,叫容玉痒痒的, “那……昨夜你爽到了么?” 这样粗俗直白的话让宋俨明心间一荡,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肉里,当下,只暗哑道: “爽到了。” 容玉吃吃地笑,没笑两声,微微红肿的嘴唇又被堵住了,被里里外外亲了个通透。 空气再复热了起来。 第71章海岛幸福时光 二人初尝禁果的甜蜜,更是水乳*交融,接下去的几日中,除了巡逻吃饭睡觉,便一味厮缠在一起。 床单已是狼藉得不像话,容玉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里打捞起来一般,他面色潮红,嘴唇微肿着哈着气,涣散的瞳仁渐渐凝聚,待看清宋俨明那张英俊的脸来,他呜的一声一把抱住了宋俨明的脖子, “……我刚以为我要死了……” 宋俨明喘息着,心间爱怜,只亲吻他汗湿的额角,退了出来。 二人裸呈相对,紧紧相拥,皮肉贴着皮肉,只觉世间再没有比对方更亲密的人。 容玉喘息着,回味起方才战栗的感觉来,忍不住咬了一口宋俨明的耳垂,附在他耳边, “你怎么这么会啊!” 对容玉这种生理心理双洁癖的人来说,与人如此亲近本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上一世莫说如此,便是与别人略有肢体接触,他也膈应半天,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沉溺其间,且这体验感竟远远的超过了他的想象,只咬了咬宋俨明的唇,似嗔似喜,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背着我真的偷偷找人了!” 宋俨明被他坦诚直白的样子感染,心下好笑,难得不正经, “你夫君自小被人夸天资过人,床笫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宋俨明自也是从未体验过这等人间极乐,他本就爱极眼前之人,如今更是魂牵于他,只觉得眼前之人什么地方都是宝贝,愈看越爱,忍不住堵住容玉的嘴,搂在腰上的手开始暧昧起来,容玉连忙阻止了他, “啊啊,今天不行了,小小玉使用过度啊哥哥!” 这个小小玉让宋俨明哑然失笑,也不知他哪里来这般多稀奇古怪的称谓,他想起今日真是要他要得多了,容玉皮肉嫩,更别提那处,便立刻起身。 “你干嘛呀,”容玉紧紧并着腿。 “乖,给我瞧瞧小小玉有没有伤着,”宋俨明掰着他的腿,却发现容玉怎么的也不肯,脸上含羞带燥的。容玉在床上虽不扭捏,但这畸形的地方始终让他带着强烈的羞耻感,只推开他的手, “没伤啦,别瞧了,只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去内室洗个澡便好了。” 宋俨明笑,看着容玉那张脸,心里真真怜爱至极,只柔声道, “傻瓜,你害羞什么,你那儿莫说瞧过,便是亲也亲了好几回了,听话些,松开,让我瞧瞧。” “啊啊啊!你别什么污糟话都往外蹦!” “怎么着,难不成我说的不是实情?” 饶是容玉脸皮厚,也忍不住蹭的一下红了,更是不肯让他瞧了。 宋俨明无奈,只得先抱着他去了内室温泉泡了一会儿,等他舒缓过来,还是将他放在池子边的大石上,一番好说歹说才诱得他打开了腿,让他细细检查了一番,看见无碍才替他清理了。 容玉合上了腿,连耳尖都是通红的,看得宋俨明又是好笑又是怜爱。 这温泉池水甚为养人肌肤,容玉原本便长了一身好皮囊,三不五时去这池子里泡了泡,一身的皮肤被海风吹了大半个月,竟然比上岛前看上去更加晶莹润泽。 容玉划着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白腻的双臂,也不知这池子到底什么成分。 泡了半晌,他口渴了,便游到一旁倒了些预先准备好的水喝,正要回头问宋俨明要不要喝水,一转头便看见宋俨明正看着他,嘴边带着温柔的笑。 容玉心里一动,他喝了口水,并不下咽,只含在嘴里,游到宋俨明身边,扣住他的脖子,给他渡了一口。 _分节阅读_165 没成想却被宋俨明反扣住,勾了他的舌尖,轻轻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容玉吃吃地笑,拿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亲昵无间。 宋俨明喜欢他这样无意识流露的亲近,只托了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紧紧抱住了他,不由喟叹, “怎叫我得了你。” 容玉心里一暖,无意间瞥见宋俨明的戒指,他心念一动,立刻将他的戒指脱了下来,一边把自己的戒指脱了。 他将两枚戒指嵌合在一起,眼中泛着一丝雀跃, “上次匆匆忙忙将这戒指给你,还没来得及弄仪式呢。” “哦?什么仪式?”宋俨明亦起了兴致。 容玉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将两个戒指放在池边,双手分别与宋俨明的十指相扣,眼睛盯着他,庄重地: “宋俨明,你是否愿意与容玉在一起,爱他,护他,像他爱你一般,无论贫穷、富贵、疾病或者康健,始终忠于他,直到死亡?” 宋俨明眼底有着温柔,这样怪异却又深入人心的誓词令他喉头一股热涨,只轻声道: “我愿意。” 容玉心里欢喜,忍不住催他,“你也问我呀?” 宋俨明嘴角温柔愈甚, “容玉,你是否愿意与宋俨明在一起,爱他,护他,像他爱你一般,无论贫穷、富贵、疾病或者康健,始终忠于他,直到死亡?” 宋俨明过耳不忘,居然一字不漏地将容玉方才说的话复述了出来,容玉心间感慨,只咬着下唇摸着他的脸——这是他的宋俨明啊,又厉害又温柔的宋俨明啊…… 他眼里忍不住的温情脉脉:“我愿意。” 旋即他拿起两枚戒指,“现在,可以互相戴戒指了。” 在这荒芜、原始的溶洞中,容玉却是觉得再神圣不过,他的手甚至紧张得轻轻发颤,好容易将戒指戴好,宋俨明照着他的模样拿过戒指为他戴上了,最终拿起容玉戴着戒指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容玉心间欢喜无限,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 “啊,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宋俨明笑:“我本就是你的人。” 他重重地将容玉揉进怀里,声音温柔到醉人, “我宋俨明一辈子是你的人。” 容玉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一个人。 二人心意相通,再觉得亲密不过,连对方的一个细微动作落在眼里都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唇吻住唇,齿间漏了一些咛声,呼吸慢慢粗重起来,宋俨明怕他承受不住,生生停住了, 容玉却不让,他将宋俨明的手牵引入水,声音软得不像话, “你摸摸,小小玉一点儿都没伤着……” 话音未落,嘴唇又被狠狠堵住,池水翻腾着,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 容玉站在溶洞门口,无奈地扶着额,眼前的猴子们站了一排,为首的那只手上又捧着几个黄果子,献宝一般堆在容玉脚底下,而后依旧半跪着,等着容玉摸它的脑袋,不过这次容玉没再照顾它们的心情了。 他回到溶洞里面,将这些天猴子们送过来的黄果子全部拿了出来,一起丢在地上。 “这个,不要,NO!知道没,不要!” 容玉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告诉它们自己的诉求,然而事与愿违,猴子们有些被容玉吓到了,纷纷露出伤心的表情来,容玉与它们相处那般久,自然有了几分感情,他哭笑不得,抓着脑袋想了想,又回到溶洞内,拿了一个红果子出来。 他掂了掂,另一只手拿起地上的一颗黄果,放在鼻尖闻了一下,立刻露出嫌恶的样子,丢在地上,又拿起那颗红果闻了闻,满脸欢喜地咬了一口。 这下子猴子们终于明白了,他们三三两两上来,慢慢将地上的黄果子捡了,脸上明显露出疑惑的神情来,好像在想这般珍贵的黄果容玉为何不喜,等将黄果尽数捡了,猴子们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容玉终于放心下来,也不知道这些猴子们为何这般固执地给他黄果子吃,瞧他们对待这些黄果子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也知道对它们来说,这些黄果子定是极为珍贵。 可是他不想整日发春啊。 _分节阅读_166 送了猴子,他回到溶洞石桌边,摆好了筷子,宋俨明刚好从外面进来了,面上淡淡,容玉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今日依旧无船只经过。 待久了这岛上,跳脱如容玉也慢慢习惯了,甚至觉得一辈子这般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宋俨明不一样,他心里还有家国天下。 容玉扯了扯嘴角,给他递了筷子。 夜里,篝火噼里啪啦的。 宋俨明一如往常一般将他带上了床,容玉的身子已经被宋俨明弄开了,软得不像话,容玉知道宋俨明心情不好,有意讨好他,宋俨明哪里受得了,自是又弄得狼藉一片。 容玉喘着气,趴在宋俨明胸口,他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荒淫,不由喟叹。 “幸好我不会生孩子,要不可麻烦了。” 宋俨明笑了笑,摸着他的背。 二人都不想动,只这般静静地躺着,篝火慢慢熄灭了,在一片静默中,容玉突然道, “其实不回去也好,若我回去当你的侯府夫人,一年半载肚子里没有消息,想必身边的人都该着急了,皇上那般重视你,到时候三天两头往侯府里塞美姬娇妾,可真够烦的……” 还没等宋俨明开口,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在说些什么呢,我们连回去都做不到,当真是杞人忧天。” 宋俨明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低头亲了他的脑袋, “傻瓜,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他摸了摸他的平坦的肚子,心思,若他是女子,按着他们这般频繁的床事,早便怀上了。与容玉在一起,自不是一个轻松的选择,但宋俨明既是决定了,那便要站在他面前,将所有的风雨挡去,至于子嗣——人生当有取舍,宋俨明并没有那般贪心。 只柔声道:“我视你为妻,今生也只会有一个你。” 他轻轻啄吻着容玉的鼻尖, “放心,无论回不回得去,一切有我呢。” 第72章疑云 一夜缠绵。 天蒙蒙亮的时候,二人去了海滩看日出,这主意自是容玉起的,然他又是个爱睡懒觉的,却也能坚持着起来,此刻他乌发只松松地束在身后,一张白皙秀美的脸蛋带着晨起的惺忪,因晨起的海风还是有些冷,所以容玉披了条丝帛,一手挽着宋俨明的胳膊,慢慢地往海边踱去。 宋俨明拉着容玉找了一处干净的沙滩上坐了下来,他背着风口,避免身边人吹太多的风。 “怎么好端端的想来看日出了。” 宋俨明低头问他。 “每天得找点不一样的事情来做呀,要不然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容玉摸了摸他的脸,笑嘻嘻的,“便是你这样的美男子,一直看也要看腻了。” 宋俨明嘴角一弯,只惩罚性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他们出来的早,日头未出,天际只露着鱼肚白,容玉见宋俨明也穿得单薄,一身中衣被海风吹得飘忽,便将披在自己身上的丝帛去了,披在宋俨明身上,整个人理所当然地窝进宋俨明的怀里。 宋俨明本就娇纵他,只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等着日出。 耳畔海水声阵阵,微风轻拂,渐变的天际交接着浩渺的海平线,让人不由生出一股苍茫之感,天地之大,仿佛没有他物,唯有他们二人。 容玉突然开口了, “宋俨明,你会忍受得了么?” “嗯?” “一直待在这个岛上一辈子,你受得住么?” 宋俨明静默半晌,“好端端的你说这个作甚么,” 容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他们有如今这样的境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果。若以前还可以假装不知道,现如今却也不能继续装下去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中的故事情节,至少宋俨明的故事线被改变了。 许是因为自己占有了宋俨明,所以无形中操纵他们的神重新翻盘了整个故事,将变数中的宋俨明连同他一起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这虽是一个推测,但立刻让容玉的一颗心陷入谷底。 _分节阅读_167 ——宋俨明的人生本该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为国为民,一辈子被世人敬仰,并在众多儿孙环绕中,安详地闭上眼睛。 而如今,因为自己的参与,他的一辈子全然都被自己给改变了。 容玉心间烦闷无比,觉得对不起宋俨明,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去招惹宋俨明——他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这一切的心情容玉只能自己承受,无法将所有诉诸于他。 容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只将脑袋轻轻靠在宋俨明的身上。 “别总想有的没的,”宋俨明看出了他的惆怅,摸了摸他的脑袋,“若天意不让我们回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了,” 他望着远处,轻轻叹息了一下,“幸好有你陪着。” 容玉咬了咬唇,不再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出现一丝光亮的天际突然又阴暗了下来,几朵乌云堆在天际。 容玉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往海边走了走,他忍不住的失望。 ——明明方才还万里无云的。 他踢着沙子,本就难受的心更是沮丧极了。 宋俨明跟着走了过来,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今日看不见,还有明日的么,明日没有,后日,大后日,总归有一天有的,别灰心。” 容玉悄悄叹了口气,心思,你岂知我不是因为看不到日出,他看了看宋俨明,只将内心里的纷纷扰扰强制压了下去。 正欲牵了他的手回去吃早餐,宋俨明眉目突然一展,碰了碰他的脸, “看!” 容玉回头,但见海岸线已被一阵金灿灿的光线晕染,半晌,红光刺破天际,拢聚的乌云渐渐消散,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划破一道不可阻挡的光亮,海水瞬间被染红,金光闪闪,整片海域仿佛都因此鲜活了起来。 日出了! 容玉不由哇的一声,往海水里冲了几步,欢呼起来。 宋俨明嘴角带着笑意看着他,他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小心点,别走太深的地方去。” 乌云逐渐消散,旭日东升。 容玉心间无限畅快,不由站了起来! 去他妈的命运之手,我就不信我只能给他带来厄运! 容玉心境突然开阔,他踢了一脚海水,展开双手,对着辽阔的天地唱起了红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宋俨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肆意,等他破了嗓音终于唱完最后一句,这才问他, “这是你的故乡俚语?” 容玉啊了一声,抓了抓耳朵,“算是吧,我们那儿的语言五花八门,这算是其中一种。” 宋俨明微微挑了挑眉,他很少问及他的过往,容玉因为他的来历荒诞,也没有跟宋俨明多说过,宋俨明只笑了笑, “音律倒是奇特得很。” “我今天嗓子状态不好,其实我可会唱歌了,我家乡有很多好听的歌。” “哦?” 容玉恨不得此刻手上有一把尤克里里,在宋俨明面前装装逼弹唱,他脑中可是有着华语五千金曲库呢。 当下抓了宋俨明的手,“往后我一首一首唱给你听,好不好?” 宋俨明笑了,眉眼竟是一片温柔,“好啊。” 太阳升起,温度也渐渐升高,容玉忍不住想下海游一游,宋俨明自是不让, _分节阅读_168 “等午后再去,这会儿太冷。” “不会,你瞧瞧,沙子都热了呢。” “听话些。” 容玉心情已经大好,心思自是活络起来,他瞧着宋俨明,狡黠一笑,双手拉了他往海水里趟,途中弯腰一捞,旋即快速站了起来,一把将手中的海泥抹在他脸上。 “海泥滋养肌肤,侯爷这么俊俏的人,可要好好保养啊。” “你——” 宋俨明无奈地啧了一声,见容玉笑得开心,心里难得起了几分恶质的想法,当下搂住了他的脖子顺势将自己脸上的污渍贴到他脸上。 容玉一声尖叫,怎么也推不开他,转瞬间,自己的脸上也多了一块污渍。 他咬着牙,干脆破罐子破摔,拿自己污糟糟的脸胡乱蹭着他的,眼看着宋俨明一张俊脸弄得污渍斑驳,他嘻嘻一笑,立刻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早就被宋俨明牢牢控住腰肢。 容玉这种小人自然是赶紧讨饶,“宋俨明,我错了,我错了。” 宋俨明抱着他,毫不费力弯下腰,容玉以为他要依样画葫芦,也捞些海泥抹在他脸上,正待求爷爷告奶奶。 然而宋俨明只是用衣角沾湿了海水,给他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污渍。 容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抬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 二人对视着,心间生甜,正待亲在一起。 耳边一阵尖利的吱叫声,即将碰在一起的双唇分开了,二人齐齐将头转向了声音来源处。 两只猴子打得不可开交。 “天!”容玉一拍脑袋,放开了宋俨明朝着猴子走去。 这儿的猴子性子温顺,难得有这般时候,容玉认出了它们,是猴群里最小的两只,他们正抢着一只钵子,几乎要撕咬起来了。 容玉匆匆走了过去,立刻将他们手中的钵子抢了,毫不客气每只脑袋都拍了一下。 “抢什么!” 容玉在猴群中的威望甚高,那两只小猴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拿着两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容玉,容玉瞪大眼睛, “好好相处!知道没?” 他正要将钵子还给它们,却一下子被宋俨明抢了过去。 他眉头微皱,翻看着这个钵子。 容玉疑惑,“怎么了?” 宋俨明沉声道:“这个钵子不对。” “什么不对?”容玉还以为宋俨明担心这些猴子去溶洞内拿了他们自己用的钵子,只摆了摆手, “放心啦,这些猴子们怕火,都不去溶洞内的,这钵子大概是他们在海滩边那几箱子破烂中翻出来的。” “不,”宋俨明翻转过来,给他看粗糙的底部,“这钵子成色差,且底部无官印,定不是使船上的那一批。” 容玉脸色一变,便知道宋俨明说的什么,“是不是有别的船只翻船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对,这小岛的海岸线他们早就走了不下百遍,除了他们使船上掉下来的箱子,哪里有其他痕迹,不过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或者…… 容玉心间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希望,他立刻将钵子拿到俩小猴子面前,摸了摸那钵子,贴在脸边,表示他很喜欢这个东西,他抓了抓空气,一边问, “这个哪里来的?” 猴子们与容玉相处甚久,又颇有灵性,等容玉再做了一边动作,便吱吱叫着,往前面去了。 容玉抓住了宋俨明的手,连忙跟了上去。 两只猴子带他们去了那片红果林里面。 自从上次过来遇蛇之后,容玉没有再来过了,毕竟林间什么虫兽都有,加上猴子们时时刻刻都不忘给他们采摘果子吃,所以这儿他们都没去过。 _分节阅读_171 “再等等。” 宋俨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二人身上。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海滩上终于有了动静,居然是那一群猴子们。 五六只猴子慢慢地向那对夫妻走去,二人看见了面上非但没有害怕或奇怪,只满脸惊喜,更是重重地磕起头来。 转瞬间,那几只猴子将地上的香烛以及装有食物的钵子尽数拿了起来,纷纷往林间走去。 再过一会儿,一只老猴子从林间走了出来,它手上托着一个浅黄色的球状物,容玉一看, 这不是那黄果么? 那夫妻俩面上更是喜不自胜,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手上恭恭敬敬接过那粒黄果。 等猴子们全部都退了回去,那妇人抓着黄果站了起来,又哭又笑的,男子满脸高兴地安慰着她,想来黄果子对他们极其重要。 容玉心间大奇,一个让人发春的果子有什么好让他们那么高兴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宋俨明已经牵着他站了起来,朝着那夫妻二人走去。 那对夫妻沉浸在喜悦里面,一时没有注意到旁人,待宋俨明开口,均是吓了一跳。 叽里呱啦说了一句,容玉看着他们的表情也大概猜得出他们说的什么——你们是谁,为何在这儿? 宋俨明用交趾语道:“我们二人遇到风暴,船翻了,被困在此处。” 男子打量了一下宋俨明,见他身材高大,五官英挺,不像是交趾人,但他又说着一口流利纯熟的交趾俚语,一时间有些难以断定,他又看了看容玉,瞳仁立时一僵,不由得看呆了。 妇人恼怒地暗拧了他一把。 那男子才回过神来,轻轻咳了咳, “你们也是来求子的?” 宋俨明微微一愣,“求子?” 男子奇怪地看了眼他们,但见宋俨明又接着道, “在下并非求子,我乃交趾商人,前些日想出海做些生意,不想途中遇见风暴,船只皆翻,与内人被困在这儿,着实狼狈。” 男子哦了一声,与他妻子耳语了几句,回首过来,倒是很豪爽, “你们也是倒霉,不过今儿遇见我们算是幸运了,看你们二人也不像坏人,便带你们回交趾吧。” 宋俨明大喜,当即给他作了一个揖,“多谢二位贵人了。” “出门在外,顺手而已,不必挂心,别叫我贵人了,我叫阿赖,这是我妻子。” 宋俨明微微与那妇人颔首致意。略略沉吟片刻,指了指他手上的黄果, “赖兄方才说的求子,莫非这果子有什么特殊作用么?” “这个啊,”叫阿赖的男子看了看妻子手上的黄果,“不瞒你说,我们夫妻结亲三年,我娘子肚子里迟迟未有动静,所以便来这神猴岛寻求子果吃了,这求子果嘛,你听名字便知道他什么作用了。” 男子嘿嘿一笑,“咱们村子里不少滞孕的吃了这求子果便有好消息了,不过这求子果并非时时有,我这还是第三次来了,神猴才给我的。” 宋俨明喉结动了动,不由看了一眼容玉。 容玉听不懂交趾话,只拿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宋俨明,宋俨明没有说话,只轻轻地将他的手捏在手心里。 第74章离开 阿赖瞧了瞧平静的海面,与宋俨明道:“这会儿也不早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宋俨明点点头,正待牵了容玉上船,容玉轻咳了一声, “等我片刻,我得去收拾点东西。” 宋俨明一愣,旋即了然,无奈地看着他。 _分节阅读_172 容玉狡黠一笑,只推了推他,“很快啦。” 宋俨明心里叹息,与那阿赖夫妻道,“我内人想回去拿点东西,烦劳二位稍等。” 阿赖见宋俨明落魄于岛上多日,衣着虽褴褛,但气度磊然,自有一股不可言说的贵气,心间本就有敬仰,相谈之间,更是多了几分好感,便笑道, “没什么,你们去吧。” 容玉早就飞奔而去了,等宋俨明进了溶洞,果见容玉正拉开一张棉布,往里面堆金子。 那两箱金子堆在岸边,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本是极遭容玉嫌弃,路过都要踹一脚的,直到前两天发现红果林里的钵子,知道回去有戏之后,他又转变了态度,喜滋滋地将它们从海滩边搬回溶洞。 瞧他眼冒精光的模样,宋俨明心下好笑,自嘲着,真是爱屋及乌,如今连他这小人嘴脸看起来都觉得分外可爱。 容玉拿了六粒金子,用棉布包裹了好几层,提起在手里拎了拎,虽是沉重,但心下自是一点都不嫌弃,面上如沐春风, “咱那么多银票都没了,好歹带点金子出去回回本。” 宋俨明接过了他的包裹,掂了掂手,心想,这小子倒还没那般贪心,原以为他定要拿走大半箱的。 他自然没有猜错,容玉爱财至极,看着剩下的金子,心里实在是挠心挠肺的,可这么多金子带在身上不说不便,若是遇见什么贼人那便是催命符了。 思索片刻,心里一亮,将剩下的一堆金子给搬运到内室的水池里,温泉水浑浊,金子沉在底部并不容易被人发现,待有机会回来…… 容玉嘿嘿一笑,美滋滋地搬得更勤快了,可居然没想到宋俨明也跟着他一起搬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这金子便全沉池了。 宋俨明这才淡淡道, “等回了北安,禀明陛下,到时候派人来取。” 容玉一听情况不对,“这……这不对啊这。” 宋俨明嘴角一弯,捏了捏他的脸,“这些本是朝廷赏赐交趾国主的,理应归公,不过你想得周到,这岛既是祭祀的神岛,那想必无人上岛,即便上岛,我们藏在池水里,有人来了也轻易找不到。” 容玉简直觉得自己方才所为便是笑话,抻着脖子, “谁为朝廷着想了,你想想,这金子本就是丢掉了,若我们没发现的话,谁都不晓得在这儿,凭什么要还回去啊。” “我身为平阳侯,怎能贪昧官银,”宋俨明将他的手拉了过来,“好了,别生气了,往后我的薪俸全部归你。” “就你那点薪俸,谁稀罕啊。”容玉气呼呼的。 宋俨明一笑,“怎么,连夫君的银子都瞧不上了?那人也押给你好不好?” “你本来就是我的!”容玉咬牙切齿。 他看着宋俨明那张英俊端方的脸,心里叹气,跟这么一位根正苗红的儒家正统讨论这些金子归属,简直是自取其辱,旋即他又想到这么一位一板一眼的京中贵胄,连连违逆了他立身的根本,只为了跟自己在一起,心里一软,腾起来的气又渐渐消了。 他指了指他手上的包裹,“那这些呢?” 他可不指望宋俨明会让他小小地昧下,果不其然,听得宋俨明道, “这一路需得盘缠,只能借用一二,届时回朝我会禀明户部,将这些金子补上。” 容玉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心思,花那么多心思给朝廷藏匿这些金子,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容玉啊容玉,你可真是“大度”啊。 宋俨明见他眉头紧蹙,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好了,你不是还有那些银票的么?” “呿,不是都沉到海里去了。” “沉是沉下去了,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银庄找出原先的契单,给你补上便是了。”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容玉瞪大了眼睛,“真的?” 他自然想过让宋俨明出面,但又想自家这位侯爷公私分明,哪里会抬出身份去跟银庄谈判,他本不欲让宋俨明为难,是以一句话都没有提过,已是做好了积蓄全无的准备,这下可真是惊喜得不行,一把抱住宋俨明的脖子,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哎哟,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行了,咱们得走了,别让那夫妻等久了。”宋俨明拍了拍他的屁股。 容玉美滋滋地放开了他,一把挽住他的手,边走边道,“那黄果子是怎么回事啊?” 宋俨明一愣,脸上微微不自然,“上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