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孝好丞相(H)》 分卷阅读1 作者:燕喜 文案: 有事丞相干,没事干丞相 cp:皇帝X丞相 死忠丞相。 坚信皇帝是天,皇帝是地,皇帝是生命的一分之七。 因此夜半春宵帐暖,被人剥了身上官服,按在御案上来回折腾的时候也不自觉抓着皇帝袍袖,泪眼中映出那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又被伏在身上那人一个深顶,自咬着的唇瓣里溢出一声压抑低吟。 烛火摇曳。 皇帝停下动作,高挺鼻梁轻轻摩挲他侧脸,声音带几分情欲的沙哑。 “叫我名字。”他威胁似的以停留丞相体内的粗长物事缓缓揉挤那敏感一点,满意地瞧着身下人果然爽得快要失了魂,又轻顶几下,作势要拔。 “嗯……臣、臣不敢......” 丞相泪眼朦胧,双目失神间不自觉勾起缠在窄腰上的腿,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粗长物事进得更深,他急急喘息起来。 身上的皇帝却清醒几分。 盯着丞相朦胧双眼,说:“再叫一遍。” 丞相被肏得昏昏沉沉,昏黄烛火下眼中只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在黄锦上游来荡去,迷蒙中甚而出了幻觉,仿似那金龙冲他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将进肚。 丞相身后官服洇湿出一片深痕。 “皇上……” 他头晕目眩,喘息良久才觉眼前视野渐渐清晰。 再抬起来些,就撞进锦袍男子神色难辨的一双眼。 皇帝不发一言,他们就在黑暗中对视,彼此可见对方眼里映着的烛火。 在瞳孔里摇曳。 半晌听见皇帝嗓音,道:“你回去吧。” 丞相点头站起,伸手整理自己方才被扯乱的衣物,又觉未合起的那处湿淋淋淌下难以启齿的液体。 顺着腿根流下来,粘上柔软的亵裤。 丞相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躬身对皇帝行礼,从御书房里退将出去,转身时似乎听着背后皇帝说了些什么,却没听清。 他腰背酸软,神思恍惚,临到门口,才脚步一顿。 丞相反应实在迟缓。 又觉得也不全因自己迟钝,也因为那一句话像羽毛似的,这一刻才轻飘飘坠了地。 “谢相以后,不用来了。” 丞相躬着身,轻轻合上了御书房的门。 第二天照旧精神奕奕上朝。 丞相着新的靛蓝密针云纹官服立在百官之首,当朝参了几个倚仗辈分给皇帝添乱的元老一本,搞得大家都很没面子。 丞相却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生命的价值终于又一次实现。 昨夜狼狈滚回府邸的隐隐失落也烟消云散。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丞相想,总算还不至于除了陪床便无事可干。 夜里便听话地没去皇帝寝宫。 丞相坐在院子里喝茶。 多年来都是去宫中用的晚膳,偶尔在自己府里过一过,居然也很是可口。 就是一时吃多了,有些积食。 丞相一席单衣,从石凳上站起来,一本正经的脸上红了红。 是对自己失去自制力的满腔羞愧之情。 他绕着园里开得正好的春花走了两圈,又从堂屋走到后廊,腹中才渐渐好受些,不像之前一般抵得厉害。 丞相摸了摸肚子,深深叹息。 真是美色误人,美食也误人,往后可算是吃了个教训了。 寂寂月色里却突然响起略有些吃惊的声音。 “你便......怀了?” 丞相抬头去瞧,皇帝坐在廊檐上微微皱着眉,神色认真,从墙上跳下,伸手去摸他的肚子。 摸到微微鼓起的胃部,还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是有些显了。“ 丞相目瞪口呆。 “陛、陛下。”他哭笑不得,“男子怎能怀孕,不过夜里吃多了,有些胀腹。” 皇帝摸他肚子的手僵了僵。 皇帝咳了一声。 “朕自然知道。” 又有些失望,皱眉道:“真便不能怀了?” 丞相:“......” 皇帝晚膳时才发现丞相不见了。 他晚间批了几个老臣的折子,被各人理直气壮倚老卖老的语气气得吃不下饭。 想到要和丞相一起吃,才满脸郁气叫宫人传膳。 半刻后又端着御碗黑着脸,叫小太监去把在御花园里瞎逛的丞相叫回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 提示皇帝:”陛下……昨夜......“ 皇帝脸更黑。 深吸一口气,放下御碗,去丞相府外爬墙。 夜色讳深。 丞相被突然冒出的皇帝拖进屋内,十分不明就里。 但他深谙君臣相处之道,照样尽心尽力,把人服侍得极爽。 两人在堂屋的大床上脖颈交缠,水乳交融。 只是临到关头时,皇帝突然捉了丞相纤长的手,低低唤他。 “锦官。” 丞相嘴里还含着皇帝的那玩意,愣了愣,抬起头来同皇帝对视。 皇帝伸手拢起他半垂的乌发,神色沉沉,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半晌后才缓缓道:“我昨夜那般对你,有没有......” 有没有......伤了你的心? 皇帝看着他微微汗湿的额头,张了张嘴。 这句话自丞相昨夜离开,便整日翻来覆去在他脑子里搅动。 此刻他最接近问题的答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因为踰矩太多。 当情欲的冲动像潮水一样从他身上褪去,皇帝便意识到,这句话绝不能说。 已经不像平日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即使平日也昭然若揭的心思,一旦被铺陈在阳光下,就叫人生出惶恐。 实在太可笑。 皇帝想。 这些年丞相都快被他翻来覆去肏熟了,他却还是猜不透丞相的心意。 荒唐又离谱。 皇帝抿起唇,不打算再说下去。 坐在他怀里的人却微微翘起嘴角,弯了眼睛。 也不知是笑皇帝的笨拙,还是笑他们此时上不去下不来的奇怪姿势。 皇帝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廓。 丞相便仰头,像只猫一样蹭了蹭那只修长的手掌,他蜷在皇帝的大腿上,道:“我从前听太傅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便守着自己本分,不该管那许多。” “陛下......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说完又慢悠悠爬起,乌发长长铺散在皇帝的身上,他便埋下头去贴心服侍,尽职尽责,专心于眼前。 皇帝心头热血被一霎浇熄,只觉自己和丞相便如 同睡完便银货两讫的嫖客和小倌,脸色难看,还要欲盖弥彰地解释:“你也不要自作多情,我跑到你这里,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陪床。 分卷阅读2 ” 说完心中却有些委屈。 动手把丞相的脑袋又往下摁了摁。 便瞧见被物事堵着喉咙的丞相片刻后抬起头来,呛得眼泪汪汪。 皇帝原本理直气壮的心登时虚了一块。 也不消人讲,梗着头皮挽救道:“锦官......我不是......” 丞相笑眯眯。 他抹了抹眼角被呛出来的泪水,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他是体贴圣意的好丞相。 此时便需得立马意会,适时分忧解难。 丞相亲了亲手中物事圆润的顶端,笑道:”皇上的心意臣自然明白。“ 他大概晓得了该做些什么。 皇帝却不敢再说,含混”嗳“了一声。 把人从身下捞到肩前,下巴抵着丞相头顶。 还觉得不够。 要丞相把大腿缠到自己腰上来。 手也勾着自己脖颈。 半刻以后,又忍不住去亲亲丞相光滑额前。 也不敢想丞相到底明白了自己什么心意。 便罢了。 瞧瞧丞相安静睡颜。 觉得这般日子也还可过。 后几日一切如常。 皇帝批完折子回宫,同以往一样拽了丞相去用晚膳。 话是自己说的,他拉不下脸求丞相留下,心里也觉得半推半就把人肏了又是一夜,不如少做些口头功夫。 便在寝宫外远远看见搔首弄姿的小倌团,个个涂脂敷粉。还有带着才艺来的,怀里抱着琵琶或长琴。 小倌们扭着腰站成一排,颇有些选嫔的味道。 丞相清清嗓子,为皇帝倾情介绍。 “皇上,京里最出名的几位美人我都替您请来了。” 他显然记得皇帝昨晚所说,于是真诚推荐:“不如先挑一个看着中意的试试货?” 又低声道:“左边穿绿衣的那位,听说功夫很是不错。” 皇帝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攥着丞相的手力气大到令人发指。 半晌后咬牙切齿道:“谢锦官,你真傻假傻?” 又不待和丞相解释,冷着脸从小倌们中间穿过,随便拽了一个便进门了。 小太监在旁看得心惊胆战,这时才反应过来些。 小声道:“大人......” 丞相冲他笑一笑,道:“夜里就劳烦你留意些了。” 他想了想,又嘱咐了些有的没的,才在小太监同情的目光中一个人回了府邸。 丞相脚步轻轻,走在寂静的春院里,前面飘着小厮手里提的一盏灯。 光亮微微。 倏忽就教人想起那夜里倒映在皇帝眼里的烛火,和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丞相照旧半夜喝茶修身养性。 只是时不时往后廊上发着春花的墙上瞟一眼,觉得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跳下一个人来,次数多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大概是一时还没能习惯过来。 晚春细碎的虫叫便在澄澈的茶水里溺下去,随着京城的幽深长夜陷入沉寂之中。 丞相仰着脖子往后瞧了一眼,后廊上始终安安静静,偶尔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只是夜里微风吹了爬山虎,枝叶摩挲,挠得人心尖发痒。 丞相拢着单衣,决定回堂屋睡觉。 次日皇帝没来上朝。 说是龙体欠安,还在寝宫里歇着。 丞相站在宣政殿门口忧心忡忡,片刻后见到随侍的小太监带着一群人过来,急忙抓了对方询问情况。 小太监抿嘴笑道:“皇上没什么事,就是这季节刚好遇着交夏,有些上火。” 丞相松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心绪一阵阵发慌,对小太监低声下气道:“可否劳烦公公......带我去瞧瞧圣上?” 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不该。 他也知自己有些时候实在管得太多,夫子说为人臣子当尽本分,丞相胆子大起来连皇帝的本分也管,逾距太多。 丞相实在心虚。 但丞相绷着一张面不改色的脸,底气十足地扯谎。 “我有要事要找皇上。” 便被带去了御花园。 春日已到最后的尾巴。 御花园里有些只能赏个一季的花得被挖出去,再填应季的花回来。 丞相路过一地散落的凋零花瓣,从忙碌的宫人堆里穿过,终于瞧见上火不上朝的皇帝。 皇帝靠在美人椅上晃晃悠悠,随口吃掉一块宫女递到他唇边的糕点。 那天被皇帝拉进殿去的黄衣服小倌今日照旧穿着黄衣裳,坐在皇帝对面弹琴,弹了曲。 皇帝满意地鼓掌,称赞之意溢于言表。 从丞相的角度刚巧能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眉,又见他开口,和小倌聊了什么,片刻后被逗得大笑起来。 丞相在远处看着,心里也十分欣慰。 自己的人丰富了皇帝的业余生活,着实觉得面上有光,同黄衣小倌与有荣焉。 他抿唇笑了笑,身子却在不防备时突然被大力一扯,拉进了假山背后。 大太监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小声道:“大人怎生过来了?” 丞相道:“来瞧瞧陛下身子,朝中大臣都担心得很。” 他又面不改色,扯了个谎。 大太监干笑了两声,道:“大人,陛下的身子没甚问题,但需得慢慢调理。” 他抹了把汗,道:“咱家也不是一点不晓事的人,但从小把陛下照料大,看到他如今为朝政呕心沥血的模样到底心疼,依咱看,凡事还是劳逸结合,这天下大事全堆在陛下一人头上,任是伏羲再世也得累死哟。” 丞相微微笑了笑,道:“您说得是。”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脑子却想着别的事,有一瞬间居然茫然到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片刻后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塞进大太监的袖里。 “陛下便劳烦您照顾。” 大太监眯着眼笑:“那可是咱家的分内事。” 丞相颔首,道了声告辞。 他依旧沿着进御花园的原路走出去,步履沉稳且仪态优雅。 只是面上很快失了神情,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 身后所过,蓝绣靴踩乱一地春泥。 当晚皇帝便没来。 丞相坐在石凳上喝茶,夜间有些冷意,他却不知不觉,伏了脑袋在石桌上。 居然就睡着了。 梦见年少时被父亲推举去小皇帝那里,做了人五年伴读。太傅讲学时,他便跪坐在当年的小太子身后,偶尔抄五经抄得手酸,抬起头,便瞧见小太子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在日光里边缘映着光的琉璃冕。 那时候同窗的还有三皇子,太师家长子和一堆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子亲戚,其中三皇子同谢锦官关系最好。 大概是因为小太子 平素总是板着一张四平八稳的脸,沉默得像个哑巴,少年人中讲的笑话到他这里连挑个眉 分卷阅读3 毛都欠奉,大家同他讲话时总生出一种欠债不还的慌乱感,于是久而久之,就只有谢锦官一个人还愿意每天像只跟屁虫一样地跟着他。 而三皇子的伴读是揭漠族可汗送来当质子的小儿子,连汉话都不会说,平日里也从不跟着三皇子,总往校场上跑。 三皇子半月里见不到自己伴读一次,反而觉得忠心耿耿的谢锦官还不错,便想和小太子讨了他来。 第二天便被太子给拖去校场揍了一顿。 小太子神色狠戾地拍拍三皇子的脸,和他三弟进行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场对话。 太子说:“哼。” 三日的学假放完,谢锦官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站在家门口等小太子派过来接他的马车。 天还只是微亮。 做生意的提着盏灯笼在路上急匆匆赶着去摆铺面,清早的雾气把灯笼里的光亮蒙得糊了,温柔而缓慢地驱开夜色。 谢锦官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像是怕忘了什么,把宝贝小包袱挂到脖子前面,伸手在里面翻了翻,摸到一颗光滑的硬东西。 那玩意儿圆圆的,像颗不够规整的珍珠,但比寻常珍珠大出不少,被体温熨得温热起来。 谢锦官就像抓着什么值得炫耀的物事,小小地,骄傲地翘了翘嘴角。 他听见马蹄声咯噔咯噔在青石板路上响起来,少有地犯了孩童心性,两脚并着从台阶上蹦下去,熟稔地和赶车小厮打招呼:“文二!” 马车帘子却先一步从里被人掀开,露出三皇子满是淤青的脸来。 谢锦官倒抽一口凉气。 他再下意识去瞧前面驾马车的,分明不是跟着小太子的文仲,而是个陌生小厮,此时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垂下头不打扰他和主子说话。 谢锦官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他说:“你来做什么?” 三皇子扶了扶额角上还隐隐发疼的包。 他原本只是路过,要去接誉王府里做客的小姑回宫,结果瞧见谢锦官站在家门口,被揍了一顿的羞耻心登时冲上他的脑门,稀里糊涂就叫人在路边停下来了。 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打定主意要给太子添乱,于是一本正经瞎扯道:“皇兄和我打赌输了,把你送给我作伴,我现在带你去宫里和父皇请旨,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伴读了。” 他说着感觉被揍了一记的下巴也开始疼,又瞧见谢锦官满是怀疑,只差大笔一挥,写上“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脸,心理颇受刺激。 三皇子想起路上遇见的吃坏肚子的文仲。 他敲了敲马车,道:“还不上来,是要等我皇兄给你写封休书么?你好歹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都想不通,我皇兄把你送给我,至此以后你就不是他的伴读了,自然不用来接你,懂么?” 他自觉平生策论都没有抛出过这么有力的观点,掷地有声,完美地辅助了自己先前诓人的瞎话。 三皇子屁股往里挪了挪。 他本以为小跟班应该拍拍屁股坐进来,却看着谢锦官往后又退了一步。 少年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脸色在雾气里显得有些苍白,尽量使语气冷静道:“他把我送给你了?” 三皇子看着他。 平静的声音再配上无异的神情,似乎谢锦官只是有些想不通,可三皇子分明看着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他刚想再趁机落井下石,便听见身后咯噔咯噔的马蹄声急匆匆传过来。 三皇子的表情僵在脸上,半刻后反应过来,手脚敏捷地放下帘子,扯着小厮的衣领大吼:“快走!我皇兄来了!” 又对着谢锦官喊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和我皇兄乱讲!” 谢锦官被扬了一脸灰,看着马车在晨光里扬长而去:“......” 听说文仲拉肚子,掉进茅坑了。 马车还停在后院,听见下人窃笑的小太子顾不上理会一瘸一拐,面色青白的小厮,骑着马去找他的伴读。 清早的石板路还有些沾上露水的湿滑。 小太子气喘吁吁,勒了缰绳,在抱着包袱的少年身前停下,他伸出手,要拉谢锦官上马。 “上……上上来。” 谢锦官鼓着两颊瞪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扭脸不理他。 小太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伴读是在生气。 他一边吃力地开口,一边手上比划,想解释给谢锦官听,舌头却不听使唤。 “文……文二二二,吃坏坏坏......掉......掉掉掉茅坑……” 小太子大张着嘴,不停大喘气,想把最后两个字说完:“里......里里里里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出一口气。 谢锦官被他说话时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逗笑了。 他伸出手,让小太子带自己上马,抱着包袱趴在少年人尚还稚嫩,却已经初显可靠的脊背上。 怀里那块圆滚滚的东西在身体相贴时咯了他一下,谢锦官反应过来,递给身前勒了马缰准备要走的太子。 “这是我爹不知在哪儿淘来的磨舌”,他摊开掌心,露出那块剔透圆润,玉一样形状的物事,眼里带着笑意,认真道:“听大管家说,如果含在嘴里也能说清楚话,那就算结巴治好了。” 他笑起来:“我可还等着你读话本子给我听呢。” 沉默了片刻。 小太子没有回答,只是傻傻盯着谢锦官瞧。 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无措,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的小伴读脑袋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他温软的耳廓。 “诶......” 太傅府里暮鼓晨钟,读书读得头昏脑涨,仿似一天怎么也过不完的时候,京城的季节却飞快地从秋到冬,直至春花初发。 谢锦官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毯子,盯着房门前落了满地的桃花瓣打了个大喷嚏。 他两眼无神,被谁抽了魂似的抱着汤婆子,一会儿喉咙又开始发痒,从压抑的小咳嗽到几乎撕心裂肺得要把五脏都咳出来。 谢锦官昏昏沉沉地躺在摇椅上。 他觉得有些冷。 屋里融融燃着的地龙教他鼻息里很是焦灼,但又似乎暖不到身上,谢锦官冰凉的脚在被子里一碰都能把自己冻醒,心里烦躁。 但他倒是不担心太子。 他发了高热,回府修养时听说太子最近读书刻苦,已经能背下礼记了。 谢锦官真是又高兴又辛酸。 朝里的人没几个晓得太子是个结巴,唯一对他的印象也就是话少,平时应声从来不超过一个单字,大多时候还都是些语气词。 只有谢锦官知道他有多难。 他眼皮沉沉地坠下去,终于找到了些许睡意。 朦胧里似乎觉得身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捏捏他的脚 分卷阅读4 ,又捏捏他的手,引着暖流散进自己的四肢。 谢锦官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无意识地滚进那融融的暖意里。 谢相已有三日没上朝了。 传闻是半夜受了风寒,后来又发起高热,丫鬟替他穿朝服时发现异状,这才请了大夫来府里瞧。 但朝中为此松了口气的人却不少。 原因是每年春夏交接时虞城都频发水患,朝廷的赈灾粮款批过了工部和户部便少去大半,本来是常事,老皇帝在时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皇帝和谢锦官不一样,官场关系复杂,他若是有心要查,一定能借着贪墨的噱头砍掉势力渐大的朝中元老。 这次重病,不得不说,来得叫一个贴心。 正巧逢上夏初祈福,先皇子嗣三三两两归京,小皇帝位置还尚未坐稳,分不出心去管虞城水涝,旧臣有不少已经蠢蠢欲动,想借机从国库里捞一把油水,往户部和工部里塞自己的人。 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反而显得丞相府里分外清净。 穿着宽大白衫的丞相闭着眼,靠在美人椅上小憩。 他这几日说是病着,但也遣人往宫里递了几份折子,并没收到批复。 不过他并不傻,想来也知道,哪里是没有批复,八成是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 丞相有些难过。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拐弯抹角要他别把繁重朝政全堆在皇帝一人头上,怕他搅了皇帝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时候,简直像是当头朝他扇了个耳光。 他想,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也便和那些个把家国政事全压在皇帝身上,连偶尔放松欢愉都要躲着的人一样。 洪荒猛兽,避而不及。 他心里郁塞,在美人榻上把身子蜷成一团,用胳膊埋着脸,没有起来的力气。 但也并未失落多久。 丞相当着官职,没几日能闲着瞎想,几日后便又精神奕奕,把一切收拾停当,领着百官上皇陵祈福。 上山的路远,除了皇帝和前来参礼拜谒的王爷们能坐上轿子,百官都整整齐齐排着队跟着轿子后面一溜步行,丞相跟在几个老臣身后,时不时往脚下瞧一瞧。 这山峰颇高,滚下去估计能摔成一堆稀泥,只路倒是不陡,大概从前修皇陵时特地关照过了。 丞相抬头,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前面跑下来,冲他行了个礼。 “谢大人,我们晋王听闻您这几日身子抱恙,请您去前面轿子里休息片刻。” 丞相眉头一动,看了眼前面走着的老御史,摆摆手笑道:“山上路不好走,抬轿的也辛苦,就不多给王爷的手下添麻烦了。” 他朝那小厮回礼:“若大典后王爷愿来府上喝茶,自当随时恭迎。” 那小厮似乎也没想过能把丞相请过去,笑了笑,瞥见前面轿子里懒洋洋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丞相一点头,道:“那小的便替王爷应下了,大人可千万记着。” 丞相笑吟吟,道:“那是自然。” 祭天祈福办了四个多时辰,待他们慢悠悠爬上去,皇室一脉的挨个插完香,司天台排了吉相,请了诸天星官,烧了皇帝亲笔写的告天书,大典便算是结了,没出什么乱子,于是一行人又慢悠悠下山去。 这次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跑来寻丞相。 小太监和他关系不错,熟人面前提不起耷拉着的眉毛,一脸丧气倒霉相,道:“谢相,皇上请您到前面去一下,有要事商量。” 他表情十分惆怅,叹了口气,又凑近些低声和丞相道:“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您可小心着点。” 言毕又忧伤地一叹气,显然是刚才也挨了训。 丞相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快步往前面赶。 他们途中路过某个轿子,侧边小窗上的盖布被掀开些,从里面传出一声招摇的口哨声。 丞相无奈地摇摇头,和跟在轿子旁的小厮点一点头,又继续往前。 皇帝的轿子在第一个。 丞相走到近旁,瞧着轿帘是掀开的,正巧和里头蹙着眉,坐得端端正正的皇帝的目光对上。 丞相一愣,他想起小厮说皇帝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怕是要小心着说话,便见方才还绷着脸的男人神情温柔起来,向下伸出一只手。 “锦官,上来。” 丞相一犹豫,整个人就被带上了轿子,他索性也不想那许多,正色看着皇帝,“陛下有何要事?” 皇帝眼里笑意吟吟,从轿子左旁暗柜里摆出一沓蓝皮薄本塞进丞相怀里,“想听哪个话本子?” “……” 丞相低头看了看话本子的封皮,有点莫名的熟悉,又有些摸不准事情走向。 他轻声道:“皇上?” 皇帝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昨夜去东宫,想瞧瞧你后来住的地方,正巧偏殿有一处要移出来种花,宫人几铲子下去挖到个小匣子,还以为是从前哪个主子藏着的金银细软。” 皇帝别好他耳根的碎发,把人搂进自己怀里,道:“没想到是几个话本子。” 他说:“你从前不是一直想叫我给你读话本子,为什么又把它们埋了?” 丞相抬头。 他这样刚好是一个被人完全抱在怀里的姿势,能瞧见皇帝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皇帝亲亲他的脸颊,道:“想听什么,我念给你听。” 丞相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道:“随意吧,我也不挑。” 皇帝便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绘声绘色给他念道:“这是......永历十年,淮阳匪患频出,却有一桥下鳏夫,名唤周永见......” 而怀里的丞相压根没在听。 他愣愣看着皇帝的嘴一开一合,胸膛里有一种极其复杂而又教人难过得说不出的情绪在焦灼。 他张不开口。 也没办法告诉皇帝,这些话本子当年本来是想让他读给自己听的,只不过放得太久,他就自己看完了,才发现故事实在没什么看头。 甚而他到今天,已经想不起这上面都说了什么了。 谢锦官十七岁的时候,太子已有二十,那时京城里但凡还生着眼睛耳朵的,都知道他们关系要好,平日里形影不离。 耳目更聪明些的,还听说老皇帝曾在岁宴给太子指婚,娶的是御史中丞之女,结果遭太子给不动声色拒了,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最后还是谢家小公子进宫来陪着跪到午时才把人送回了东宫。 数九寒天,笔直不动地跪一夜,说起这事儿的人都有些意识到什么,半是调侃地道那太子真是对谢家小公子情根深种,连到手的美人都不要了。 这话街头巷尾的传开,说的人多了,便连话里的人都半信半疑了。 自年夜后,太子便瘫在了四轮椅上。 太医说当初在冰天雪地里跪得太久,血气淤塞在膝上 分卷阅读5 不能活络,每日要施针按摩才能渐渐好转,恢复如初。 谢锦官听时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说,就是觉得他主子已经在口齿上吃了亏,若再少一双灵便的腿,就太可怜了。 谢锦官真心实意地心疼他,春寒料峭里偶尔得了闲,便推着太子出门晒太阳。太子住的东宫午后背阳,他像夸父一样追着太阳跑,从东宫出来,一路把人推到御花园去。 太子也不提年夜当晚的事,任谢锦官把他推着到处跑,只偶尔叫气喘吁吁的小伴读垂下头来,拿着帕子帮他抹去额上大汗。 谢锦官有心讲个笑话。 他说:“上次同尚书家李二出去,遭烟波楼上的娘子砸了绣球下来。” 太子愣了愣,他说:“你......去…...逛……烟......波……楼……了……” 他说话说得很慢,因为一紧张舌头就同抻不直一样往回缩,嘴唇哆哆嗦嗦,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想好了说。 谢锦官笑眯眯:“是呀。” 太子:“......” 太子皱起眉,有些生气,又像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说服误入歧途的谢锦官。 他说:“不……好……”,太子换了一口气,认真道:“不......要……去......” 谢锦官笑起来。 他把头从背后搁在太子的肩头,说出的话也嗡嗡作响。 谢锦官说:“骗你的,绣球砸的是李二,他有次留宿没带银子,偷偷从后门跑了,教那娘子认出来了,要让他成太监,最后还是我替他垫的六两银子。” 太子满意了。 他眼里带着笑意,抓着谢锦官的五指在掌心里慢慢地捋,道:“下……次……别……付……” 谢锦官和他头贴在一起,被太子突如其来的促狭逗得笑得发抖。 他说:“好,下次就让李二进宫当总管。” 太子弯起眼眉,温柔地摸了摸谢锦官的头发。 谢锦官在黑暗中睁开眼。 咚咚的叩门声有些扰人。 小厮在外面敲:“大人,晋王来了,前厅等着呢。” 丞相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从床上站起来,问道:“晋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厮回:“亥时了,晋王今夜就带了个马夫,说想与您叙叙旧,您一回来便歇着,还没用晚膳,是不是要吩咐厨房做些宵夜备着?” 丞相穿上外衣,说:“多做些,直接端到前厅来罢。” 碗里馄饨皮薄肉足,澄清的猪骨汤里撒了碧绿的葱花,缓慢地蒸腾着鲜香的热气。 丞相用勺子舀起一颗,送到嘴里。 当年的三皇子坐在上首,手边也放着一碗薄皮馄饨,笑眯眯看他吃东西,道:“祈福累着你了,一回来就睡,教我在这里等这么久。” 丞相瞧他:“建州不好?为何要回来?” 晋王说:“祖宗定的规矩,问天祈福是大事,我还能不来?” 丞相说:“那得看你想不想回来。” 晋王沉默了一刻。 他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一下,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晋王说:“建州邻着的信州和泉州今年换了守官,我的耳目回报,说朝廷要驻军南下。” 他勺子里的馄饨掉回汤里,溅了几滴污渍在桌面上。 晋王说:“我可以回京城赴死,却不能......连累建州一城百姓。” 丞相眼睫一颤。 晋王笑起来。 他眼眉舒朗,仿似先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一举手一抬足,还是从前少年模样,言笑晏晏,意气风发。 但的确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丞相茫茫然,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少时跟着太子治学,课下常被太傅留下敲打,问他为人臣子,心中首一应是何物? 他道:“是民。” 太傅戒尺狠狠抽在他手上,边缘毛刺扎进手里,霎时鲜血淋漓:“是君!” “天下何处不是愚民,但唯有明君才可治世!做臣子的本分,便是愿为明君死!” 他疼得眼泪鼻涕直流,还敢凭着一股委屈,大着胆子反问老太傅:“但若是遇着昏君呢?” 老太傅破口大骂:“混账东西!那臣子还要来做甚?!我只见过这世上有猪油蒙了心的臣子,便没有不开明的君王!” 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谢锦官脑子里忽然闪出这两个词,连什么时候太傅摔门离开也没注意到,等久久回过神来,眼前已换了一个人。 太子皱着眉小心翼翼挑他掌心扎进的木刺,注意到他茫然的目光,抬起头问:“疼?” “不疼。” 太子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说:“下次……便同我……一起走罢……莫在这里……受老头子教训了…..” 他说话还是很慢,但已经能把字句连起来了。 谢锦官看着太子。 他眼里蓄着先前的眼泪,此时也一并掉出来,奇怪的是并不觉得有多疼痛。 大卫朝的万里疆土若是交到眼前人的手里,他会是最好的君主。 丞相跪下来。 他的手鲜血淋漓,在地上留下殷红可怖的痕迹。 他俯身在地,说:“殿下。” “锦官愿为殿下死。” 晋王留宿了一夜。 清晨丞相起来上早朝,向皇帝递了自请下虞城治水涝的折子。 他这一夜想得很通透。 从前觉得皇帝还同小太子那时一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要人提点,生怕他一时弱势就被朝臣架了个空壳。 说到底,是自己放心不下。 但昨夜听晋王讲的事,可算作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契机,教他晓得自己的小太子也懂排除异己,清扫朝政了。 人都是要长大的,只他一心觉得身边所有人都还是原先模样。 下虞城的折子皇帝准了。 微微摇晃的冕旒后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丞相跪下谢恩,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快。 下朝时穿过殿前,丞相听着别人议论,说帝王家薄情。 虞城瘟疫饥荒四起,已有人吃人的惨象,几处乡亭起了造反之势,赈灾粮草几月前出发,待丞相到虞城,手里不知还能剩几层谷壳,又以什么面对由于连月饥饿而失了理智的灾民。 他们道,这折子一准,便是把人干脆利落地往死地里一推,连活路都留不下。 几人说着也是唏嘘,少年时相互扶持起来的情意,居然说丢弃就丢弃。 丞相摇头笑了笑,听着便当耳旁风,也没甚好在意,悄悄回了府,隔日便南下虞城,带着两个小厮和公文印鉴从西门走了。 谁也没惊动。 萧山一道多山匪。 丞相走这一路的时候便晓得了。 他实在没有别处可选,不走萧山,路程便 分卷阅读6 再延一个多月,到时候被饥民扒了皮和被山匪剁了脑袋也就是个早晚问题。 对面敞着衣衫大怀,斜睨他的山匪头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丞相带的两个小厮被摁在地上,刚刚折断手脚的痛苦惨叫声惊起山中飞鸟。 “京中亲眷有么?”山匪头子问。 丞相点点头:“有一个。” 山匪头子一把被磨出寒光的弯刀勾着他脖子:“把家中门道写出来,我们派人给少爷您求个救,这些日子便先请到我们山寨住着,什么时候钱来了,便什么时候送您走。” 丞相道:“好。” 几人便被送上山,绑了手脚,丢进不见五指的阴湿茅屋里关着,夜里丞相把手从磨得松了的草绳里脱出,扶正两个小厮的断骨,又捡来角落里长条的木棒帮两人固定住。 他低声道:“我先前来时向商行打听过,今日辰时他们会有一支商队运米粮之物从皇都南下,若他们从速走萧山一道,明日午时便要过山脚。” “山匪若午时下山,你们二人便拿着我的印鉴从另一边往京城逃,进城见京兆尹徐大人,告诉他虞城太守周温带粮叛逃上山了。” 周温便是先前见的那众山匪的头子,大约是带着手下从虞城一路逃亡过来,却不敢进京认罪,便占了他人山头当大王。丞相多年前和来京述职的周温有一面之缘,瞧见那群吃得翎羽油光发亮的鸡便猜到这人八成还把赈灾粮给拐了大半出来。 也是个不怕祖坟糟雷劈的货色。 两个小厮面色惨白:“大人,那您怎么办?” 丞相笑起来:“你们两人腿脚连站稳都难,必然走不快,若我不拖着他们行事,怕是走不到一半便被抓回来喂鸡了。” 他说:“京中会有人来救我,他们要钱,不会对我怎么样。” 第二日正午果真听外面一阵喧哗,夹杂着下流的粗话和骂声。 丞相待大部分脚步走远,便指挥小厮甲捂着小厮乙的脸,往外大喊:“怎么流这么多血?!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 外间传来一句不耐烦的骂声,守门的山匪用钥匙打开铜锁,走近一步,“不识相的狗东西!哪个死了?” 丞相躲在门后,就在他探进头的一瞬间握着石头干净利落一砸,那人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干草堆上,两名小厮急匆匆拿着丞相先前藏好的私印遁出了门。 不料脚步刚迈便又生变数! 仅离他们几丈远处,还有一个坐着打瞌睡的山匪。山匪被他们惊醒,气势汹汹提着长刀冲过来要当头往下砍,两个小厮腿一软,鼻涕眼泪齐出,险些成刀下亡魂。 丞相在他们身后咬牙切齿:“你们两个还不快跑?!”手里提起先前那山匪的长刀挑过去,腰间被山匪的刀锋擦过,划出一条血肉淋漓的口子,手中却丝毫不慢,将将刮开山匪的喉管,白色里衣被喷溅的鲜血污得到处都是。 两个小厮吓得屁滚尿流,只记得他的嘱托,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丞相握着手中长刀,踢了一脚那地上捂着脖子挣扎的山匪,没有再往颈上补一刀,叫他头首分离。 他已有一日一夜未进食,腰间不断涌出湿热的粘腻液体,剧痛教他走路的姿势都奇怪得很。 丞相大口喘着气,一点一点缩回那昏暗监牢的角落闭眼休憩,他此刻心中是一片安然的平静,好似从前等了许久的一天终于走到他眼前,他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死法,但好像和他考虑过的死法也较不出什么特别的高下。 他的赎信会送往谢府。 谢丞相作为家中独子,谢夫人早逝,谢老爷又于卫光三十一年去了,丞相和自己的两个小厮一走,偌大的谢府没多久便要处处生出荒凉的枯草,青石漫出黄绿的苔藓了。 那便是一座死府。 无论送多少赎信也不会有回音的死处。 他朝中为官多年,自知若向同僚求助,周温为保身份不露,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萧山。他走进这里,便半只脚进了自己的棺材。 丞相半靠在墙上。 他倦怠地笑起来,居然是想起了从前在皇帝面前立下的誓,干裂的嘴唇微微翘了翘,轻声道:“殿下……” “锦官……愿为殿下死。” 穿堂风卷进来,他意识渐渐模糊不清,眼前是一片暗黄的阴影,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丞相微微一怔,茅屋的小门被来人砰地一下推开,砸进他嗡嗡作响的耳廓内,他有些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那个背光的高大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总觉得该是回光返照。 来人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说话却慌乱又带着哽咽。 丞相温和地笑起来,伸手去捏皇帝的鼻子,捏了两下又没力气了,只能虚弱地靠在怀里任人动作。 皇帝将他一把抱起来往外冲,丞相靠在他怀里,只听见他道:“太医呢?!来人!!” 别的话就再也听不清楚了,他昏昏沉沉睡过去,耳边都是扰人的嗡嗡声,叫他怎么也睡不踏实,但却实在觉得疲累,眼皮重如千斤,怎么也睁不开。 便不知睡了多久,被颈间一滴冰冷的液体冻醒了。 他喉中发干,还想再睡一会儿,却被一旁的人小心翼翼搂进了怀里,问:“怎么样?还疼吗?” 丞相诚实点头:“疼。” 皇帝摸摸他的头,手不敢环着丞相的腰,怕压了伤口,就这样抱了许久才从喉间松出一口气。 丞相问:“你来找我,朝政怎么办?” 皇帝因为这句问话,终于从慌乱之中后知后觉地找到几分愤怒,“朝政?!” “你还敢说朝政?!” “都去商行问了商队为什么不跟商队一起走?!赶路也是!走这么快做什么?!上赶着送死?!” 丞相抬头看他:“你是跟着商队一起来的?” 皇帝气得咬牙切齿:“钦差大臣南下监粮赈灾,谁教你一个人偷偷跑了的?!就为了让我放过老三,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丞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认真躺着听皇帝发牢骚。 “那群小倌也是,我瞎说什么你都信?”皇帝也是憋久了,心里苦处倒出来能填满了南明湖,“夜里也是,用完我就跑,更深夜重的一定要回府里睡,宫里床是小得让你睡不舒服了是吧?!” 这里就是无理取闹了。 丞相认真解释:“我们还得上朝,朝服都在府里,再说宫里人多口杂,一国之君风言风语还是少些好。” 皇帝皱着眉头捏他耳朵:“朝服叫府里人送来,我备了一车的话本子就打算夜里抱着你念,哄你睡觉,你还管别人怎么说?” 丞相愣了愣,片刻才接上话:“你不是说过,朝中官员,还是少看些话本子的 分卷阅读7 好。” 皇帝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丞相缓缓啊了一声,“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说:“我受伤以后,朝廷是不是要再遣人往虞城走?定人选了吗?” 皇帝沉默了一瞬。 半晌后,他轻声道:“不用了,虞城反了。” 虞城反叛军这一次来势汹汹,拼凑起来的兵士都在饥荒里见了人间地狱,如狼似虎地要往虞城周围扩张,由于动作太快,虞城的太守也跑了,这一次反叛几乎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到朝廷耳朵里,直到他们吞了周边两个小城镇才慌忙集结了军队镇压。 丞相闭了闭眼。 他道:“也是时候该反了,你要去临阵监军?还是亲征?” 那人俯下身来,温热的躯体贴着他:“我陪着你。” 夜里寒凉,营帐中升起篝火,丞相被换了药,突然又想起些什么,问皇帝:“晋王如今住在宫中?” 皇帝脸色一黑,“住宫里,怎么,怕我害他?你夜里最好离我远点睡。” 他一会儿去军医那里拿了下一贴药,回来时丞相果然不在帐里了,一问才知道那人十分听话,跑到离篝火最远的营帐睡觉去了,皇帝心气郁结。 觉得自己不结巴以后嘴真是越来越讨嫌,又跑过去把人抱回来,一看伤口也裂开了,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丞相却睡得十分舒坦。 一梦便梦到先帝殡天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睡熟了,深夜里太子推开他的门,外面下着磅礴大雨,他身上还带着水汽,俯下身去埋头在自己颈间,他感觉一片湿漉漉,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当年的太子说:“锦官....” “我是......皇帝了。” 谢锦官半梦半醒间抱住他的肩,说:“臣下恭喜太子荣登大宝。”手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着那人发着颤的脊背,他轻轻地拥住太子的腰,一时空气静谧,两人都好似听不到狠狠打在窗上的雨声。 便留在这一刻吧。 谢锦官轻轻牵起一点点唇角,闭着眼睛想。 锦官愿为太子死。 后几日按计便要赶回京去,丞相拖着伤体上马,皇帝道不急,找了处村镇陪丞相养伤,白日里出去捉鸡逗鸟,夜里回来炖了给丞相补身子。 他随行亲兵不多,三十五六个,大部分是宫中的亲卫,一声令下便跟着走了,如今跟着主子四处晃荡,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但丞相晓得虞城若要开战,皇城里不能少了主心骨,夜里躺在皇帝怀里忍不住叹气,道:“虞城怕是没法儿再拖,我们若能早些赶回宫里,便能早些应对局势变化。” 他也看出皇帝这些日慢慢悠悠,显然是在拖时间,但他到底不清楚其中缘由,拖的又是什么,只被磨得心浮气躁,夜里瞧见那张贴近的脸都想一巴掌呼过去。 冷静下来,又闭眼默念忠君爱臣一百遍,强行安抚日益暴躁的内心。 他也不是没有私念。 远离朝堂,闲云野鹤。 丞相晓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好,好得凭空教人生出过一日少一日的梦魇,可世间物物相衡,他和皇帝不过也是沧海一粟,和那上千万条血淋淋的人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要皇帝回去,不过是让自己心安。 皇帝沉默了片刻,凑过来亲他鼻尖,又看他因为虚弱而惨白的脸,叹了口气:“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同你多呆一刻。” 他眼底晃动着烛火,丞相在那一点微光里瞧见自己的脸,一瞬间鼻上涌起一股苦楚的酸意。 丞相道:“我自当也是要同皇上回去的,黎民苍生在肩,臣当死生不顾,辅佐皇上左右。” 皇帝抿唇笑了一下。 皇帝说:“我知道了,明日正午待亲卫收整妥当,我们便回去。” 他的声音在昏黄的房里渐渐沉下去,怀里搂着丞相的手却不自觉用力,头埋在他的颈肩,像要把这一整个人都融进自己的骨血。 他怀里的人困意来得快,躺在暖和的怀里半梦半醒,只朦胧间感觉唇上贴上一个温软的物事,慢慢腾腾辗辗转转地亲,透着一股子缠绵的味道。 丞相被扰得缩了缩头,更深地钻进被子里。他迷迷登登地入了深眠,意识完全模糊前只觉得被搂进一个温热怀中,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次日清晨醒过来,身边的床位空荡荡的,丞相爬起身,只见门口探进来近卫甲的脑袋。 他笑起来,问道:“小甲,你主子在哪儿呢?” 近卫甲端着粥送进来:”主子已经往皇城去了,见公子还在休息,便让我们午后再出发。“ 丞相愣了片刻:”他出发多久了?“ 近卫甲:”主子已走三个时辰了。“ 丞相点了点头,他拿起勺子,问:“他走时留下什么话没有?” 近卫甲道:“主子没说什么,让我们一路小心,不必太赶。” 丞相仔细听着,颔首笑说了声好。 三日后他们到一处山庄,主人不在,只有一个老仆开门将人迎进来,丞相轻扫一眼领头的近卫甲,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这几日赶路停停歇歇,似乎在故意拖着时辰,否则按来时算,这会儿应该已到了京城,丞相心里起了一分疑窦,夜半醒醒睡睡,披衣去院子里透气。 夜幕下陡然出现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棱棱飞进近卫住的小楼,丞相面色一变,跟着追过去,正瞧见近卫甲手里一张软笺映出火光,大大一个“拖”字笔锋锐利,是皇帝的笔迹。 丞相愣了愣,随即醒过神来,手边狠狠抽出近卫甲放在一侧的佩剑,但掌心发抖,月光照在剑刃上泛出寒光,他盯着那抹银白张了张口,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缓慢道:“皇上不想让我回京。” 近卫甲脖子上横着剑,低声说:“是。” 丞相咬着牙说:“因为晋王,他不信我,要防着我,是不是?” 近卫甲默不吭声。 丞相苦笑了一声,移开手里的剑,丢去了墙角,转身出去时,扶着门的背影顿了顿。 他轻声说:“你让他……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丞相这么说,就果真没有再出去。 他早晨合衣去庭前浇花,夜里早早就睡下,只是常常睡不安稳,还要在院子里走走透气,亭里一坐便到天亮,下巴很快瘦得没有余肉。 近卫甲自那次后便开始给他带信,两日一封,很快便是厚厚一叠,丞相一看就知是皇帝的手书,但一次都没有拆开看过。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 召他复职的旨意迟迟未来,丞相便在山庄住了一月,听到前朝老臣张顺被升了丞相的事,居然也并不觉得讶异。 他自己已经不能再坐那个位置了,但总要有人 分卷阅读8 坐在那里,替皇帝挡风避雨的。 丞相心知肚明,只是听说丞相张顺将前丞相谢锦官家财盘算一清并入国库时,心里还是颤了颤。 他到底存着不该有的侥幸。 三月后,中秋两日前。 近卫甲从京城回来,除了常有的信以外,还给他带了一盒月饼,是京里的老字号桂露坊做的,就在从前老太傅府的街口。 丞相接过月饼,忽听近卫甲道:“公子,主子叫我带给您一句话,请您务必拆看这次的信。” 丞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说什么没有?” 近卫甲说:“没有了,主子说该说的都在信里,请公子自己看吧。” 丞相抿了抿唇,道:“好。” 他回了房。 窗外乌云密布,大雨将至,屋内也昏暗得很。丞相在桌边坐下,打开了那个点心盒子,只是发呆,他的脑海里纷纷杂杂,这些天都理不出头绪来,只是这样放空自己脑海的片刻着实教人觉得安平无虞,不想出来。 冰凉的雨水溅在窗棂上,冻得他一抖,这才回过神来,他咳嗽了一声,把手里的信打开,入眼便是“吾妻锦官”。 丞相一愣。 他站起身去把几个透雨的窗关上,用火折子点了油灯,慢慢在摇曳的光下展开那沓折好的信。 “吾妻锦官,莫生气,莫生气,莫生气。” 那人的手书便如以往折子上的批注,笔力劲挺,还画了一个跪着的小人,头上插着块牌子,上书“自知天理难容”。 丞相眼圈一红,翻了一页。 “先前瞒你,并非我本意,实是京内局势大变,为夫不放心你回京复职,恐令乱党狗急跳墙,变上加变,更恐不能照看好你,教你在大乱中出了闪失,我知你若了然内情,不会听话置身事外,实属无奈才出那下下下下策,忘吾妻莫怪。” “前日为夫去了旧太傅府,宋太傅离世四年有余,院内杂草丛生,听闻家人已搬出京师,回了凉州故里,实在感慨。后院银杏树衣上还能瞧见为夫当年用匕首划的刻痕,是你少年时非要同我比高,一次次记下来的,如今还在,待你回京,我们便再回去瞧瞧当年同窗时光。” “你不在京中这些日子,为夫有时恍惚起来,觉得还在从前你大病时候,轿撵从长明街过去时总想买包点心给你翻墙送去,岳父当年门前寄养的两只大狗,每每见我便狂吠,大约也是灵窍通明,晓得家中少爷有一日要被我撬走,咬着衣边便不肯放,若不是出身皇家,为夫必然是做上门女婿的份儿了。” “千言万语,只想抱你在怀说上三日三夜,如今京中局势已定,丞相府和官位都还替你保管着,明月佳节团圆,忘爱妻速归。” “念你,想你,爱你。” 落款是红印泥盖的玉玺。 去往京城的官道上马蹄声声,接连两日里下的雨水洇湿路边浅草乱花,在飘扬的衣袂中溅起,然而细听之下便能分辨出不远处还有一个马队正在快速接近的踩水声。 丞相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露水,问道:“周从!京城还有多远?” 近卫甲道:“六十里!马也连跑了一日一夜,怕是撑不到回京了!” 丞相用力抓着手里缰绳,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昨夜他们上了官道,身后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人马,不知困倦疲累地日夜追赶着他们,途中还遇了一次埋伏,若非近卫乙眼尖,他们一行人都要栽在那绊马索处,加上身后追兵不断,能撑到今晨,他已觉得是万幸了。 丞相矮着身,摸了摸身下飞驰骏马的鬃毛,他道:“周从,他们要的人只有我。” 近卫甲吼道:“主子说了,我们当把公子平安无虞地带回他面前,我弟兄十三人,总是拼了命,也要将公子送进城去!” 丞相喝道:“周从!” 他怒道:“便是你们兄弟再多加二十人,也未必能带着我回京!那群人明显计划周密,若你们不走,也是白白丢了性命,不如由我拖延时间,你们回京寻了主子再另想办法救我!” 近卫甲眼睛血红,他已一日一夜未睡,此时也快到穷弩之末,只是还在凭着一根绷紧的弦硬撑着,此时境地他心知肚明。 丞相喝道:“想想你的几个弟兄!”他狠狠一勒缰绳,身下骏马长嘶一声,高抬起前蹄,惊得山道两旁鸟扑簌簌飞起,他道:“我等你们回来救我。” 近卫甲回头看了他一眼,红着眼圈一咬牙,大吼道:“我们走!”马蹄飞踏在林地上,很快便消失了踪影,丞相坐在马上,静静等了片刻,不多时另一只马队便从小道里追出,出现在他眼前。 不一会儿,两百余人的马队便教人看得清清楚楚。 丞相坐在马上一愣。 他对着那马队的领头人道:“我认得你。” “你是当年晋王的……那个小厮。” 岁月便好似在不经意间后退,退到那个早春,那个街上灯火微明的清晨,当年的三皇子还未从马车帘子里掀开自己一张青青肿肿的脸,他盯着那马车前面的小厮,茫然地想文仲去了哪里。 领头人笑了,他道:“当年不过一面之缘,难为谢相还记得。” 丞相道:“所以,此次便是晋王的手笔了?” 领头人道:“只是请谢相去叙旧,这边请吧。” 被人在眼上蒙住了黑布,系上手脚丢进马车里,由于车辙时不时碾上小石块,谢锦官的背频频撞在车壁上,已有些瘀疼了。但他心里倒是冷静得很,因为从前种种都叫他忽然寻到了解答。 祭天时千里来诉苦的晋王,京中种种动乱的来因,还有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马车在行了许久后停下。 谢锦官一日一夜未睡,困倦得很,居然也半梦半醒的小寐了一刻,被人从马车里拖出来,踉踉跄跄上了十余级台阶,过了曲曲折折的回廊,听见院中有活水的声音,又跨了道门槛,被人扶在椅子里坐下。 谢锦官面上的黑布被人拿开。 他笑了一声,不出所料地看着眼前人:“晋王别来无恙。” 晋王微微一笑,替他掸了掸身上沾着的泥灰,道:“手下的人不懂事,谢相莫怪。” 谢锦官道:“也习惯了,当初周温绑我的时候,也没比现在好多少。” 晋王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果然猜到了。” 谢锦官道:“我还猜,若不是你当初不肯告诉周温实话,教他放松了对我的警备,你也不用再抓我一次。” 晋王转过头来看他,“本王不肯告诉周温什么?” 谢锦官道:“晋王说呢?” “谢相既然想开门见山,本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本王想知道先皇的真正遗诏在哪里。” 谢锦官道:“晋 分卷阅读9 王是什么意思?先皇的遗诏不就摆在在文正殿里?那遗诏晋王要看,大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宫去看,何必要把我捆来。” 晋王捏过他的下巴:“谢相无需在此与本王装傻,那封遗诏究竟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只要你现在开口,待这江山归了它该归的主人,本王在此许你,你还是丞相。” 谢锦官笑了起来。 他道:“晋王怕是没弄清楚,在下,已经是丞相了。” 男人收了笑意。 他眯着眼左右端详着谢锦官,片刻后忽然出声道:“谢相在怕。” “本王记得当年进学时谢相便是这样,明明心里没有底气,面上却装得比谁都镇定。” 他站起身,在偌大的正厅里来回走了几步,“让本王想想,谢相在怕些什么呢?” 晋王走向谢锦官,随手拿了一把折扇挑起他的下巴,“是不是那张真遗诏上,还写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赐死太子。” 谢锦官肩背笔直,平静道:“什么真假遗诏?在下不知道晋王在说什么,先帝殡天那年臣才十余岁,不过黄毛小儿,能做些什么?” 晋王道:“好一个黄毛小儿!” 他咬牙冷笑道:“我母妃算尽机关,不就败在你一个黄毛小儿手中?代我父皇保管遗诏的宋太傅应当也不会想到,他的得意门生,居然会偷偷篡改圣旨吧。” “本王真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呢?” 谢锦官冷道:“晋王的话真是教在下越来越听不懂了。” 晋王笑了一声:“是为了本王那皇兄的命吧。” “母妃当年在父皇重病时连陪三月,圣旨上写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赐死太子不过是给这江山动乱寻一条出路,你却做得干脆,连储君都改了。” 谢锦官微微抬头,没有反驳。 晋王慢慢踱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吹了吹浮在杯面上的茶叶,轻声道:“真叫人意动,本王着实好奇,你当初改遗诏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亲手把自己的主子送到皇座上,即使被发现,也能毁了原诏把赐死太子这一条蒙混过去,无论如何,都值得,是不是?” 秋日的窗外传来雀鸟短促的啼鸣,谢锦官面色有些苍白,他笑道:“晋王真是了解在下。” “比不上你对我皇兄的一片真心,为留在他身边,不敢教他知道你心意,装作一心只为江山。” 晋王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他转头看着谢锦官,问道:“听说年初你给他送了一堆小倌?装得也太过了,明明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还得把人拱手送出去,不好受吧。” 谢锦官此刻心气平静下来,反而笑得出来,他道:“的确不好受。” 晋王道:“你若把真正遗诏交出来,本王便令皇兄假死,待登基之后,放你二人去过那闲散日子,不是比你辛苦陪他左右,什么也得不到好?” 谢锦官道:“多谢晋王美意,可当年那遗诏已经被在下烧成灰,撒进江里了。” 晋王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你没有。” 他道:“你怎么会毁了那封诏书呢?毕竟你也害怕吧,哪一日与皇兄恩断义绝之日,还能拿那封诏书出来当个赌注。” 谢锦官道:“赌什么?” 晋王道:“赌皇兄对你的情谊,再赌他对身下位置的情谊。不过你大可不必这样伤筋动骨,京师外驻扎着的两万大军只要拿到遗诏便会直指紫薇殿,到时候你便带着皇兄去过你的潇洒日子,天高海远的,谁也管不着你们,但若你那帮传信的护卫先你一步到,被皇兄找到了这里,我自然是逃不过一个死,但你呢?若我告诉皇兄你手上那封遗诏的存在,你说,他会不会对你心生防备?” 谢锦官冷冷看着他,半晌道:“可惜来不及了。” 远处忽然传来重重撞门声,外间有人着急飞奔进来,喊道:“王爷!朝廷的人已到门前了,请随小的从暗道离开!” 晋王一愣,目光落到谢锦官身上,伸出手狠狠地捏住了他下巴,咬牙道:“怎么回事?” 外面的撞门声一下比一下大,谢锦官突然听见那门倒塌的声音,他抬起眼直视晋王:“在下也是刚晓得,是鸟。” 窗外鸟雀又叽叽喳喳叫了一声。 晋王盯视了他几秒,松开手,坐到另一个椅子上,自嘲地笑:“果然。” 谢锦官道:“你还不快走?再不济,也能把我当个筹码从这里出去。” 晋王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他若真心想救你,自有一千一万个法子能保你平安无虞,偏偏大张旗鼓地从正门进来。” 他转头看着谢锦官:“他根本不在乎你,你手上的遗诏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巴不得本王把你杀了,好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再无后顾之忧。” “坐在哪个位置上?” 窗棂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皇帝面带笑意站在晋王身后:“三弟挑拨离间的水准又有上升,对着你皇嫂怎么说话呢?” 晋王吓得脸色一白。 外面刀兵的声音不过响了片刻便停下,纷杂的脚步声很快涌到他们耳边,皇帝道:“他们到了。” 谢锦官脸色也不比晋王好上多少,他勉强笑了笑,道:“我渴了。” 皇帝倒了一杯茶,递到他唇边一口一口喂下去,忽听谢锦官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皇帝道:“也没多久,刚好听了最后一点,遗诏什么的。” 晋王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他手刚才被皇帝给捆在了椅子上,这会还有热闹可以看,心情好一些。 皇帝叫外面守着的人把椅子给拖了出去。 晋王:“......” 屋里就剩两个人的呼吸。 谢锦官似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道:“那遗诏的确在我手上。” 皇帝摸了摸他的脸:“你会给我吗?” 谢锦官道:“在当初我放话本子的小匣子里,底下有个暗格,已经在你手上了。” 皇帝一愣,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道:“你在生气?生我的气?” 谢锦官艰涩道:“也不能说生气。” “陛下不必防着我,我是......愿为陛下死的。” 皇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他搂着谢锦官的腰,把头靠在谢锦官的肩窝上许久,才轻声道:“是我的错。” “老三要反,祭天之前我就听到了消息,这才往他临近两府换了守官,后听探子回报,说他在寻真遗诏,我才查出那遗诏在你的手上,怕他在京中对你不利,因此外派你出京,去虞城治水患,未曾想他买通周温,逃上山后落草为寇绑了你,幸亏我及时收到消息,这才把你救出来,回京路上又得讯鸽报信,说我不在时老三几欲摄政,未铲清余孽前,我实在 分卷阅读10 不敢让你回京,孰料老三逃出京师后居然又寻出了你的踪迹,这才有这一出。” 皇帝道:“为夫若有意害你,早在知那真遗诏时便动手了,还待如今?” 他想想又忍不住补充:“老三那嘴当年便挑拨离间得厉害,你还不知道他为人品行?” 谢锦官愣愣看他。 皇帝被他那不安的眼神戳得心里一疼,把人狠狠抱进自己怀里:“不过我倒是不知道,那假遗诏居然是你造的。” 他深吸两口气:“你可知伪造圣旨是什么罪,若我当年知道,绝不会让你......” 谢锦官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只想你活着。” 他想,如今再想过去,实在是件太无畏的事。 他成功在先帝的手下救下了太子,又偷梁换柱把太子写成了储君,不过是在赌自己的命。 赌自己不该死在这里,赌自己和太子缘分未尽,终有一日朝堂相见,他也能为他挡风遮雨。 皇帝眯着眼看他,忽在他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一别四月,为夫对爱妻可是想念得紧,择日不如撞日,现便去洞一洞房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