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伐清》 正文 第一章 死而复生 好冷。 侯云涛在睡梦中,感觉自己浑身冰凉,犹如置身寒窖。 手脚冰凉的侯云涛艰难地想要挪动身子,活动下手足,却怎么都动不了。 唉,又睡过头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侯云涛在心里暗骂一声无良地产商,房子隔音这么差。老头子穷极一生积蓄给我买了一套房子,住进来第一天,就跟睡在闹市一样。 突然,一阵灼热的感觉从脚底传来,侯云涛身体本能的一惊,双眼睁开,跳将起来。入目竟然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不错不错、开发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绿化搞得不错嘛。 咦,不对啊!我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再四顾一看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青衣,胸前绑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盔甲,看上去滑稽好笑。但是看到上面瘆人的凝结黑血块,侯云涛就笑不出来了,这是一个浑身溅血的狠人,事实上,就在一天前,他杀了七十多个人。 侯云涛眼中的杀人犯,怪叫一声,扑倒在他的脚下,嚎啕大哭。这哭声饱含着太多的情绪,撕心裂肺,侯云涛身处这种诡异的地方,心中竟然油然生出一丝暖意。 “大少爷!天可怜见,为老爷留下了血脉啊,侯家不该绝后哇!”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老爷,身首异处躺在这里,杨恕更是悲从中来,再也不能抑制心中的苦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杨叔” 这一声脱口而出,侯云涛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一声“杨叔”,好似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子里的一扇门。数不尽的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倾泻而来,与他原本的记忆交融在一起。二十年的高楼大厦、科技爆炸;二十年的四书五经,寒窗苦读。 我是侯云涛,也是大明南京兵部主事候峒曾的长子侯玄演。 这是穿越了 侯云涛很快明白过来,倒不是他思维有多敏捷、逢乱不惊,纯属是看多了。 大明弘光元年?嗯,年号不错,是哪一位皇帝呢?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心底,这不会是小福王朱由崧的弘光吧?侯云涛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还好,头发还在,他可不想留一个满人可笑的金钱鼠尾的猪辫子。想到这里,侯玄演的记忆徒然冒了出来,他半辈子的人生,都不如这几天跌宕。 侯云涛越回忆,越恐惧,到最后脸色苍白、战战兢兢。 如今正是明末,金陵陷落弘光帝被俘,清兵如肆虐的猛兽涌入了江南。满清颁布剃发令,要折断汉人的脊梁,阿爹候峒曾举旗抗清,在嘉定聚集了十万乡兵,一战而殁。城破后阿爹带着自己两兄弟,投河自杀了。侯玄演的记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作为一个资深明粉,侯云涛对这段历史知之甚详,这分明就是嘉定三屠的第一屠啊。 也就是说,还有两次血腥的屠杀,等着这个昔日富庶的江南小镇侯云涛顿时眼前一黑,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等!历史上的侯玄演是死了的,也就是说,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想到这里,侯玄演心中一阵澎湃,我或许能改变这段最黑暗的历史吧。 “没错!”侯玄演打起精神,自己身为一个熟读明史的人,既然来到了这里,怎么能碌碌无为。趁着这股兴奋劲,侯云涛扶起地上的忠仆杨恕,宽慰道:“杨叔不必如此,我答应你必定会报仇雪恨就是了。” 谁知道杨恕听了之后,大惊失色,叫道:“不可,万万不可啊。清兵势大,大少爷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咱们应当快快逃离才是。” 竹林里其他的幸存者也纷纷附和,侯云涛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些人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心如刀搅。 竹林里密密麻麻的屠杀幸存者,他们衣衫褴露,伤痕累累,有几个靠前的,身上翻出的血肉,还在不停地滴着鲜血。这些人大部分是溃败的乡兵,他们打捞出侯家一门父子三人的尸体,聚集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伤感。是的,侯家大公子死而复生,但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亲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侯玄演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乐观地想法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和他们一样,是一场野蛮对文明的屠杀之后,幸存的可怜虫一只而已。天下大势如同海啸山崩,一只小虫又能有何作为呢。 突然,侯云涛脸色涨红,兴奋起来。穿越书他看的太多了,其中的剧情他闭着眼都能猜到了。 对啊,我是穿越者啊,怎么可能空着手来。 他闭目沉思,努力的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心中大叫:出来吧,我的系统!我的仓库!我的金、手、指! 可惜,回复他的只有山野竹林的一阵清风,和同伴的哀嚎。 玛德!裸穿? 侯云涛瞳孔收缩,心里大骂不止,这要是穿到盛唐强汉,裸穿也就裸穿吧,老子抄几首诗词,搞搞小发明,照样混的风生水起。但这可是明末啊,是嘉定三屠啊,还要不要人好好穿越了。 看着身边老泪纵横的脸颊,因为痛苦变得有些狰狞。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自小用肩膀驮着自己兄弟两人长大的忠仆,竟然悍勇如斯。城破之后的巷战,他一人手刃了近百的清兵,看到主人一家投河之后,才绝望逃离。 还有木堆上,熟悉的两个身躯,如果自己没有穿越,或许就是三个尸体,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侯云涛眼里不自觉闪过泪花。他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自然也就有了他的情感,又有谁的感情不是通过记忆积累的呢。 侯云涛咬牙说道:“逃是不可能逃的,又能逃到哪里去?” 仔细回想了下后世的历史知识,侯云涛记得这时候的清兵防备非常松懈,是反攻的大好时机。 就算是逃,老子也要先咬下李成栋这个狗贼一块肉。 正文 第二章 仙人抚我顶 侯玄演打眼望去,竹林中人虽不少,都是血战之后,残存的乡兵,如今躲在此处。m4xs.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嘉定人,找的藏身之地,那些清兵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城中年轻力壮的大多战死了,貌美的女子妇人,也都遭了毒手 就在外面的街道上,被木钉将手脚钉住,衣不蔽体的女人尸体,多不胜数。更惨的是那些没死的,受尽了屈辱和折磨。 侯玄演根据前世的记忆,知道此时清兵志得意满,防守十分松懈。再过几天,一个叫朱瑛的外来人带着五十个人,就将清兵赶出了嘉定。 可是眼前这些人,能用么 他们眼神涣散,麻木的站在那里,看着人群中间的主仆两人。大败来的太突然了,十几万人众志成城,没想到一天就败了。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只是一群不愿剃头的乡民,更重要的是,指挥者自己的父亲和叔父黄淳耀也都是不知兵的读书人。 龚自方挤出了人群,他们家世代是嘉定当地的士绅,两个哥哥已经战死了。香火鼎盛的一个望族,如今阖家只剩下这个男人,凄凄惶惶脚步虚浮。 “玄演,我们这些人推举你爹做主事,现在全城死的就剩我们几个了。你爹死了,你是侯家长子,要挑起这个重担呐,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侯玄演脑中莫名想到后世电影中,犹太人被屠杀的时候,宁远跪着闭眼等死,都不愿反抗的画面。这些百姓又何尝不是,清兵屠城,他们中很多人挨了一刀还在跪地大喊:“都爷饶命”直到清兵好整以暇地砍出第二刀、第三刀 管他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拿起地上的火把,将木堆点燃,看着火中的亲人,侯玄演朗声说道:“家乡老弱妇孺尽被屠戮,咱们身为嘉定男儿,都应该战死。如今留着这一条命,只是为了报仇而已,难道还要缩在此处等着别人来杀么。” 杨恕眼中精光大盛,暗道,这才是老爷的种! 其他人虽然有心杀贼报仇,但是这次失败的阴影太大了,十几万人都无法战胜的对手,绝望在每个人心中悄然滋生。他们不怯战,但是怯败 龚自方将众人表现收在眼底,心底已经有了计较。在龚家三兄弟中,他是读书最没出息的,但是于人情练达,心思玲珑至极。长兄如父,幼儿稚女,娇妻美妾尽数被杀。这样的大仇,龚老三无论如何都要报的。 他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音,亲切地拍了拍肩膀说道:“玄演,你这一次死而复生,莫非是受了什么神灵搭救?” 他生怕侯玄演书呆子气发作,众目睽睽下,又不好做什么暗示。只能暗暗使劲,下掌力气大一点,希望侯玄演能领会。 可怜的侯玄演,肩膀上本就疼痛的伤处,又挨了一巴掌。疼得龇牙咧嘴,众人只当他回忆起什么事情,抻着脑袋等他讲述。毕竟死而复生,可是件稀奇的事情。 侯玄演刚想骂人,突然看到龚自方在那里挤眉弄眼,顿时明白过来。 着哇!我怎么没想到,牛鬼蛇神这一套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吃香的。陈胜吴广都知道在鱼肚子里塞一个“大楚兴陈胜王”的布条;刘邦砍了条长虫,号称赤帝斩白帝;元末的草莽英雄们在黄河埋上个石头人,刻上“莫道石人一只眼,搅动黄河天下反。”这些人手段相似,而且每一次都效果奇佳。手底下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豁出命去就开始造反。 酝酿了下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振奋一点后,侯玄演开始了表演, “当时,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你不是感觉,你真的死了,我还用手测过你的呼吸呢。”人群中一个小胖子,手里拿着一根长矛,高声喊道。 侯玄演暗叫一声不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个小胖子孺子可教啊。他不知道,这个小胖子说的是实话,他当时确实测过 旁边一个年长的兵,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骂道:“别插嘴,侯大少继续讲啊。” 侯玄演一阵无语,看着这群人好似瞬间活了过来,都瞪着眼珠听自己胡诌。人总是这样,活都还没活明白,却分外关心死后的事。 整理了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振奋一点,侯玄演一手掐腰,挥舞着另一个手臂,说道:“我的灵魂飘飘忽忽来到一处亮堂堂的所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对着我笑。” “这八成是老神仙啊,候公子怕不是得道升仙啦!” “然后呢?然后呢?”不知哪里传来一句急促的声音。 “都闭嘴,听大少爷讲完。”杨恕怒吼一声,果然平复了嘈杂的惊叹和追问。他的眼中泛着奇异的光彩,对侯玄演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侯玄演当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侯玄演暗叫一声惭愧,身为一个从小学就学习思想品德,大学又学习马克思唯物主义的新时代青年,刚来就要扮演神棍,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问老神仙,我这是来到了哪里,他笑着说“少年郎,这里是东海方诸山。”” “那必是东王公他老人家无疑了,东王公爷爷掌管仙籍,得道升仙的都要先到他老人家那里报道。”一个盔甲外穿,内着道袍的男子高声喊道。国难当头,道观的道士们也都参与了义军。他这一嗓子也打断了侯玄演,但是并没有受到责骂,大家纷纷点头,眼里的光彩更加浓了。 “老神仙抚我头顶,说道“你世代积德,虽有仙身,未偿业果。你的家乡正在遭受苦厄,你可愿意回去?”我一听跪地泣诉,说道“奸贼李成栋杀我爹娘,凶蛮鞑子屠我乡里,此仇不报,小子岂敢独居仙境,置父老于不顾。”于是我祈求仙人,再给我额再给我八十年阳寿,带你们杀尽清狗,报仇雪恨呐!” “好!侯大少仁义无双!” “好一个侯大少!” “侯大少爷,我们以后就跟你干了!” “有仙人保佑,我们还怕什么!” “报仇!报仇!” “杀尽清狗,报仇雪恨!” 正文 第三章 清兵来了 侯玄演满意地看着人声鼎沸的残兵败将们,这一剂强心针显然十分奏效。 人群中最激动的莫过于杨恕,他已经兴奋地说不出话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侯玄演,只待厮杀。 唯一保持理智的,就要数龚老三龚自方了,他撇着嘴,举着拳头跟着大家念了几句口号,心中嘟囔道:“这小子以前呆呆的,没看出来死过一次后,这么油滑。” 他们聚集的地方,本是一处僻静的山谷,元末张士诚的人马曾经在此驻扎的营地,后来张士诚兵败被杀,这里也就荒废下来。时间久了,倒是长出一片茂盛的竹林,是天然的隐匿所在。 一个半大少年,十三岁模样,骑在矮墙上,充当哨兵。 他本来尽职尽责地看着谷口,谁料侯玄演的故事太过吸引人,把他的注意力引了过去。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活神仙”侯大少爷,忘却了自己的哨兵职责。等他转过身来,一眼看去,被眼前的景象骇的大叫起来。 “清狗来啦!清狗来啦!”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哀嚎,杨恕站到高处,大声喊道:“怕什么!跟着大少爷,先砍死这群狗日的,再去取李成栋老贼的首级。” 侯玄演排开人群,往谷口看去,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只见零零散散十几个披甲士卒,在一个汉人百姓的带路下,兴冲冲地杀了过来。而自己这边,几百个汉子吓得手足无措。侯玄演终于知道,十几万乡兵,是怎么被五千人打破城池,屠戮一空的了。 这些人虽然凭着一股血气,拿起武器抵抗侵略,但是根本不是这些职业兵伍的对手。往往还没打,就吓得瑟瑟发抖了。 杨恕看到前面的汉人,怒骂道:“是浦嶂!这个天杀的破落户、贼王八真是人面兽心,狗鼠不食!” 原来这个浦嶂,本事嘉定城内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自从李成栋破城,他就一马当先做了走狗。屠杀起自己的乡亲来,毫不手软,甚至为了表忠心,还把自己的好友一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漳浦做为一个嘉定人,自然知道这处所在,料定肯定有人躲在此处,自己带人来捉了,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所以他都来不及擦拭手里刀上的鲜血,就迫不及待地到李成栋处报信,带着十几个清兵,就杀了过来。 竹林深处,十几个清兵张牙舞爪,他们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嘉定城中已经很难找到活人,这一次的屠城非常彻底。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总兵李成栋的弟弟,被嘉定城上的炮弹打中,炸了个粉身碎骨。李成栋为报此仇,特意下令鸡犬不留。 在嘉定城中,往往是一个清兵就能追着几百人肆意屠戮,他们自认吃定了这群漏网之鱼。 侯玄演看着他们张狂的表情,和狰狞的笑脸,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蹭的冒了起来。再看身后这群瑟瑟发抖的友军,顿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夺过身边捧哏的小胖子手中长矛,走到最前面,侯玄演喝道:“大丈夫生在天地间,不能手刃仇人,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凡是带把的,提起刀跟我上!” 杨恕生怕大少爷受伤,好不容易死而复生的侯家独苗了,可不能葬送在这里。他将手里的一杆白杆红缨枪横在侯玄演身前,说道:“区区几个清狗,让老奴去收拾了他们。” 浦嶂一马当先,嗷嗷叫着冲了过来,看到林中终于出来一个人影,顿感更加兴奋。待看清来者的面貌之后,却像是见了猫的耗子,畏缩不前。 当初他在嘉定城中作恶,闹市上欺负良善,被候峒曾看到。就吩咐随行的杨恕狠狠教训过他一次。杨恕的手段,他是刻骨铭心的,至今身上还有几处伤疤。 身后的清兵大感不满,呵斥道:“怎么停了,快跟我们一起上啊。” 浦嶂自忖自己人多,这个杨恕虽有拳脚,架不住十几个人围殴。至于他身后那些乡兵,已经被浦嶂自觉的无视掉了。 杨恕冷笑一声,提枪向前,抬手一振,手里的长枪应声飞出,直直地插进当先清兵的喉咙中。他快步向前,奔走如飞,跃到这个倒霉的排头兵身前,拔出长枪,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身前的同袍尸体直挺挺地倒下,剩下的清兵才反应过来。抬头楞了一下,同伴的暴毙并没有让他们畏惧,他们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看惯了别人的生死,已经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杨恕正想解决掉他们,身后传来侯玄演的喊叫:“杨叔,抓活的!” 杨恕略微犹疑,还是选择听从大少爷的,手中长枪直奔清兵的痛处,招招阴毒却不致命。 这群清兵一个个可遭了大罪,捂着下体,痛不欲生,趴在地上打起滚来。 侯玄演吐了口唾沫,回头恶狠狠地说道:“现在过去绑来了,还有谁不敢的?” 青云观里的小道士洪一浊,第一个跳了出来,道:“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再凶,也不过是**凡胎。侯大少是东王公爷爷点化过得,得录仙籍,道爷我第一个去!” 侯玄演暗暗惭愧,信仰的力量就是大,这个小道士因为听到了自家的仙人的事迹,大受鼓舞,撸起阔口的道袍袖子,就往前走去。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有人带头了,事情就好办了。小道士身后陆陆续续跟上许多乡兵,剩下的人被人群裹挟,自觉不自觉地也往前走去。 众人七手八脚,先是扒了他们的盔甲,哄抢一空。然后用破衣服做的的布条,将他们绑了起来。几个人提着一个,押到侯玄演身边。 侯玄演冷冷地看着他们,这十三个清兵加上一个汉奸,除了杨恕没收住手杀了的两个,还剩十二个人。 “这几个畜生,就是杀你们爷娘兄弟,奸淫你们妻子女儿的人,谁敢出来报仇?” 人群中你望我,我望你,都在观望别人的动静。 龚老三虽是一介书生,还是个不学无术的落地书生,但是心术可比这些乡兵高了十万八千里。 他马上明白过来,侯玄演这是要克服这些人的恐惧,让他们敢于拿起刀,跟敌人厮杀。 虽说龚老三也是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主,但是他长舒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只见他抬起脚,一脚踹在小胖子屁股上,将他踢了出去。 正文 第四章 杀人练胆 侯玄演看着人群没人做声,心中暗暗焦急,留给他的时间可真的不多了。 这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越众而出。虽然这个小胖脚步踉跄、一脸茫然,一看就知道被人阴了,但是侯玄演还是上前飞快地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好样的,小胖!” 他将手里的长枪塞到小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个嘴里塞着布条,正在挣扎的清兵说道:“别怕,上去捅死他!” 小胖名叫徐元宝,本是嘉定一个富商的独子,他爹爹活着的时候经商有道,赚的盆满钵满,攒下了好大的家业。只是士农工商,在大明商人是四民之末,钱多位低。若是累世的巨贾豪富还好说,这种暴发户往往被上流社会的圈子看不起。所以徐元宝他爹自从有了这个独苗,费尽心思请来嘉定最好的先生给他开蒙。 可惜事与愿违,徐元宝生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读书的,读书好几年,连自己的名字写起来都歪歪扭扭。反倒是跟家丁护院厮混在一起,耍枪弄棒,把徐员外气的咬牙切齿。奈何就这么一根独苗,下不去手管教,只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反正自己赚下这么大的产业,老徐的打算是,等着将来有了孙子,再好生调教,一定要有一个有出息的子孙来继承自己的家产。 后来天下巨变,清兵渡江而来,两任皇帝先后投降。李成栋打破嘉定城,老徐员外一家只有徐元宝,被他的护院朋友护着,活到了今天。 又是一个殷实之家,慈父慈母,除了出嫁的大姐,尽数死了个干干净净。天知道李成栋对这个江南小城,作了多大的业果。 徐元宝手握着长枪,抬头看了一眼侯玄演,后者给他鼓励的眼神。 将手里的长枪竖了起来,枪尖向天,胖乎乎的小脸仰天嘶吼一声:“老头子,你在上面睁眼看,元宝给您报仇啦!” 徐元宝双眼赤红,咬着嘴唇一枪刺了出去,当先的清兵哀嚎一声。这一枪刺在了他的肩头,枪尖和骨头摩擦,发出瘆人的声音。血流慢慢涌出,顺着枪杆,从红缨处滴答而下。 他这一声嘶吼,让身后的人群,都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一个个瞪着眼珠,骂着自己能想到最恶毒的话,用手里的武器,朝十二个清兵砍去。 侯玄演看着眼前已经没了人样的几个俘虏,强忍住胃部的不适,转头一看,龚老三已经不见了人影,想来是躲到什么地方呕吐去了。 嘁,弱鸡! 登上矮墙,搂着放哨的娃娃兵肩膀,侯玄演长啸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乡兵们这才停止了对已经死透的清兵的蹂躏,都转过身来看向他。 “都看到了吧!清狗也会死,清狗的身体也是血肉包着骨头。你们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就要去城中,将李成栋狗贼砍成肉酱,怕死的趁早钻进山泽当中,做一个野人,或者等你们的仇人杀够了,出去给他们当狗做奴才。” “我们不怕!” “跟着候公子,砍死李成栋!” “杀了狗贼李成栋,杀光清狗!” “报仇!报仇!” 人心可用,侯玄演也就不在浪费时间,挥了挥手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通过前面成仙的胡诌,他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那就请诸位助我,杀回城去。我们将仇人鲜血,涂在脸上,前去报仇!” 乡兵们轰然应诺,纷纷蘸着鲜血,将脸上涂红。侯玄演心道,这一番回去必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再来点恐怖妆容,让他们胆寒心虚,或许可以增加点胜算。而且将仇人血涂在身上,也可以助他们克服一点内心的恐惧。 杨恕夺了几个清兵的战马,将事先剥下的盔甲穿在身上,丢了原本挂着的残破甲胄。这些清兵原本是南明毒瘤之一,江北四镇高杰部的兵马。这些人将南明的骨血吸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一股脑投降了。他们的盔甲战马,都是上好的,可惜却被用来屠杀同胞。 杨恕掂量了下新入手的武器,大为满意,正要驱马向前,为大少爷做个开路先锋。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拉拽他,回头一看,是脸色苍白的侯玄演,慌忙回头扶助他。 “大少爷,怎么了?” 侯玄演趴在他的肩头,耳语道:“小声点,我毕竟死过一次,身上多处不适,还没缓过来。我们共乘一匹,你切不可声张,我怕他们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烟消云散了。” 杨恕重重地点了下头,心道自己真该死,竟然没有想到大少爷的身体。将侯玄演扶上骏马之后,杨恕拉着缰绳,策马而行。身后的剩余的马匹,被几个难得会骑马的乡兵所取。杨恕故意放慢了速度,一是怕太快了颠簸,大少爷身体招不住,二是太快了身后的乡兵也追不上。 侯玄演骑在马上,回头一看,火势已经越来越大。火中的老父、少弟的尸体已经看不清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郁结在胸口,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杨恕心疼地看着他,说道:“要不要取一些骨灰,日后安葬?” 侯玄演转过头去,目视着前方,沉声道:“不必了,阿爹他死前说“与城存亡,义也。”就让他们洒在这乡土之上,等着看我们为盍城父老报仇雪恨吧!” 走出了竹林,盛夏的骤雨初晴后的阳光明媚而不灼人,暖风吹来带着浓浓的花香。远处的湛蓝澄澈的天空里,点缀着几朵慵懒的白云,随风而动。 古道两旁,开满红白两色的娇艳花朵,如此美景宛若置身仙境。只是道路上以血涂面的乡兵,和此时的景色格格不入。好似一群地狱恶鬼,行走在蓬莱仙境。谁都不会想到,这些人乃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民。 往前走去,离着古镇越近,一股腥膻的味道,扑面而来。往日里清澈如水的溪流,混合着浓浓的血色。不时的就会有残肢断臂、被撕碎的妇人衣物、以及幼小孩提的尸体顺流而下,乡兵们不忍去看,只能抬头望着天,强忍着向前行去。 城楼很快出现在眼前,攻破它的清兵们忙着烧杀淫掠,自然没有时间来修葺城墙。 断壁残垣上,挂着一颗人头,杨恕目瞪欲裂,道:“大少爷,是老爷的首级!” 正文 第五章 出其不意 侯玄演跃下马背,后面的乡兵自觉地止住了脚步。 屈膝跪地,叩首三下,八百余乡兵整齐划一,跟着跪拜。 嘉定两万百姓被屠戮,只因为不肯剃发易服,数典忘祖。如今剩下的八百孤魂游鬼,无家可依的复仇者,正执戈而来。 他们的战力或许弱的可笑,但是精神足够强大,这才是汉民,当之无愧的汉人,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与之相比,那些头皮痒水太凉之辈,位高如同“平西王”,权重如洪承畴之流,渺小的如同侏儒。 “进城!” 侯玄演大手一挥,鲜血涂面的八百乡兵,嚎叫着冲进了自己的故乡。 所有的清兵都在忙着抢掠财物,屠杀漏网之鱼,根本没人防备。在历史上,仅仅十几天之后,他们甚至会被五十个人赶出城去。 出乎侯玄演的预料,杀进城中,并没有遇见大股的清兵。只有三三两两的小队,在城中寻找隐匿起来的乡民。这样的畜生,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藏在各处地方的嘉定百姓,有幸免于难的,也都钻了出来,加入到他们。 一路杀到县衙,此处竟然张灯结彩,徐元吉等趁乱做了汉奸的一些人,正在为新来的县令接风洗尘。 小道士洪一浊破门而入,就见到几个绸服男子,金钱鼠尾,留着可笑的辫子,正在推杯换盏,已经喝的半醉。 看到来人,只当是幸存的一个小民,怒道:“左右何在?” “被你道爷送去见九殿阎罗了。” 徐元吉身为一个汉奸,能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杀人杀出来的功劳。他自从投降了清兵,在城中杀人不算,还要生吃人的心肝。醉醺醺地看见只有一个小道士,浑然没有放在心上,拔刀在手就要上来杀人。 砰地一声,县衙内院的木门被整个推倒,徐元吉慌忙退后。洪一浊被落下的灰尘呛得直咳,怒道:“门就在这里,非得拆了再进么。” 来人哈哈一笑,不理会他的牢骚,高声叫道:“候公子,这里有一窝大鱼。” 侯玄演听到喊声,带着人直奔此处,徐元吉面色如灰,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寻思着脱身之法。新到的县令本是一个读书士子,降清之后羞答答的总算谋了一个官位。来到嘉定一看,就已经被这人间地狱吓得魂不附体。借着酒劲麻痹自己,又见到一群满脸是血的人冲到面前,可不正是恶鬼复仇来了。他一时惊悸,胆囊破裂口吐绿汁,竟然活生生的吓死了。 乡兵中有认识徐元吉的,恶狠狠地道:“徐元吉,你剪了头发为虎作伥,丧尽天良屠杀同乡,可想过也有今天?” 徐元吉退到墙边,举起手臂将窗户撞烂,越墙而出。上任知府是个雅人,在院中种满了花草,好巧不巧墙后正是一片枸骨、刺柏。尖尖的花刺扎了他全身,徐元吉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就要逃走。迎面撞上一个小胖子,手持着一根捡来的狼牙棒,正在掂量着看顺不顺手。 徐元宝一看他的脑后金钱鼠尾辫,只当是清兵,大叫一声:“吃你爷爷一棍!”一棒子敲下去,正中脑门。徐元吉光秃秃的脑门就这样被开了瓢,血流不止,嘴里也吐着鲜血,两眼一黑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好用,还是这玩意好用。”徐元宝眼中一亮,满意的摩挲着自己的新武器,自言自语道。 侯玄演率众追了出来,看到汉奸已经伏法,吩咐众人将活捉的清兵押了过来。 这些人大多是李成栋带来的吴淞清兵和借来的太仓清兵,其中一个人,穿着和清兵不同,把头埋在腿间躲躲闪闪。 侯玄演来到他身边,一脚踢上,斥道:“抬起头来!” 此人浑身发抖,就是不肯抬起头来。洪一浊大怒,揪住他的小辫子,生生拽了起来。 人群中顿时一阵惊呼怒骂,侯玄演仔细一看,搜索了下继承的记忆,认出来这个人竟然是本县的都头张横。 “怎么?张大都头如何不敢抬头见人了?你倒也知道羞耻。”侯玄演冷笑道。 张横眼中带泪,呜咽道:“候公子饶小人一条性命吧,我有七十老娘,眼瞎耳聋,实在是不得已从贼啊。” “呸!就你有老娘,别人的爹娘就不需要赡养了?睁开你狗眼看一看,城中的一具具尸首,你有几个不认识?他们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爹娘么?” 侯玄演一脚将他踹倒,问道:“说!李成栋那狗贼现在哪里?”张横鼻涕眼泪混在脸上,口中吐字不清,只是大哭。 旁边一个清兵,见张横说不出话,爬了过来,急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总兵大人行踪。” “说!” “我说了,只求大人饶我一命。” 侯玄演乜视着他,说道:“好,主要你说出李成栋的行踪,我可以不杀你。” 清兵大喜,挣扎着坐起身来,说道:“总兵大李成栋他带着嘉定搜出的财宝,装了三百艘船,往太仓去了。” “你要是敢有半句虚言” 清兵仰着头,求生本能下,忍痛说道:“大人放心,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他们都可以作证。” “张横!” 正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嘉定都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你果然没有说谎。” 清兵脸带喜色,说道:“大人肯饶小人一命,是天大的恩德,小人怎敢扯谎。” 侯玄演冷笑道:“谁说饶你一命了?” 清兵脸色突变,瞪着眼珠嚎道:“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许你们狗日的杀人放火,倒要别人诚实守信,你是天生就这么蠢,还是谁给你的自信?”乡兵们残忍地哄笑起来,他们的恨意丝毫不减,只觉得侯玄演的话正中他们的想法。 侯玄演看了一圈,发现徐元宝手里的武器最为解恨,说道:“元宝,把狼牙棒给我,我要手刃了他。” 徐元宝也是个不争气的小纨绔,老头子在时没有一点孝心,死后才念起老爹的好处。 刚才听张横哭诉他的老娘,又想起自己那个温婉柔弱的母亲,心中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挠抓的,只觉得难受无比。 他怪叫一声,跳到侯玄演身边,一棒子敲死了清兵。眼泪再也止不住,只是却没有一点哭声。 侯玄演将他环肩抱住,说道:“哭吧,今天以后就不要再哭了。” 正文 第六章 前路何方 收拾了县衙的清兵和汉奸们,天色已经将晚,从残破的城墙望去,赤红色的太阳半轮已经下山。 县衙里灯火通明,大家挤在一处,四周燃起火把。 “咳咳,大家都累了一天,吩咐下去先吃饭吧。”城中的财物虽被掠夺一空,但是粮食还是有剩余的。嘉定百姓富庶,李成栋光金银财宝就装了三百艘船,自然还没来得及运粮。饿了几天的乡兵们堆起火堆,熬粥充饥。有城中百姓闻着味道前来的,也都拿着碗盛粥。此时的嘉定城,空前的团结,往日的小恩小怨早就烟消云散,劫后余生的都比亲人还亲。只因为,他们都已经没有亲人了。 侯玄演用一块布片遮着口鼻,半点胃口都没有。嘉定城中幸存的百姓,从藏匿的地方陆陆续续钻了出来,都在自觉地焚烧同乡的尸体。烟雾弥漫,整个城中都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杨恕手提着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护着它,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大少爷,老爷的首级取回来了。” 侯玄演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木盒,抱在怀里。 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是如今的嘉定已经没有了这个条件。这个残破的小城,是万万守不住的,若是安葬在故土,将来李成栋打了回来,势必要拿家人的坟茔出气。 侯玄演站起身来,刚想带着杨恕,去后山的竹林,将阿爹的首级埋葬在洒遍骨灰的地方。就感觉衣襟被人拽住,回头一看,是龚老三。 “世侄,来后院说话。” 侯玄演示意杨恕稍等自己,跟着龚老三来到一处僻静地方。 “龚三叔,你已经安葬了两位叔父了么?” 龚老三惨然一笑,说道:城破之时,我的两个兄长已经双双自尽,投河而死。如今河里浮尸何止几千具,早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我一家老小,没有一个活口,所幸一把火将院子烧了,落得个干干净净。” 侯玄演神色一动,试探地问道:“三叔,你将龚府烧了,莫非是起了迁家之念?” 龚老三撇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小子少在这里装蒜,他们不知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个地方不是长留之地,留在此处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稍作停顿了下,龚老三用脚尖撵着地上的尘土,苦笑一声:“整个院子都是死尸,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安葬他们了。找人帮忙吧,活着的几个没有丧事?”说到这里,哭腔已经遮掩不住,愤懑的情绪被他前番压抑住,如同决堤的洪流,再也控制不住。 “那是我全家老小啊!” 这一声凄厉惨叫,让侯玄演一股寒意直冲脑门,这要多么绝望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啊。烟雾缭绕的整个嘉定,今夜尽是些失家之人。龚自方的哭声虽然凄厉,但是城中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倒是没有引起注意。 龚老三哭了一阵,终于强行止住了泪水,一双手死死地握住侯玄演,急促地说道:“世侄,我们都是些不堪大用的乡野村夫,指望着我们报仇雪恨,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你不同,你这一天的表现三叔都看在眼里,这嘉定城中两万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只能指望你啊!” “三叔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三叔,您是难得的明白人,我跟您交个底,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带着大家离开这里。” 龚老三早就料到了,也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表情凝重地问道:“可想好了要到哪里去?” 侯玄演摩挲着手掌,心里暗暗计较着自己知道的历史,一边说道:“小侄听说,在福州,唐王殿下已经即位称帝。我打算带着乡亲们南下,投奔唐王。” “哦?竟有此事?”龚老三一脸惊奇,他知道就在嘉定旁边不远的绍兴,鲁王朱以海已经继位称帝,如果侯玄演说的是真的,那么大明岂不是在江南就有两个皇帝了。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鲁王在绍兴已经监国登位,咱们往前走不了多久,就到了绍兴地界。世侄为何舍近求远,要去投奔唐王呢?”即便是侯玄演说的是真的,龚老三还是觉得投奔鲁王更加方便一点。 侯玄演冷哼一声,心道鲁王名不是正言不顺,除了江浙,其他明朝控制的疆域,都是只承认唐王的。况且唐王也就是隆武帝,在南明算是难得的一个另类。他不好色,不好财,一腔热血想要光复大明江山。当初清兵打到了北京城下,他就上书想要招兵勤王。被崇祯帝一阵训斥驳回,搁别的王爷,早就老老实实了。 可是唐王偏不,他上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行至裕州,巡抚杨绳武上奏,崇祯帝勒令其返回,后朱聿键没有遇到清军,却中途和李自成的人马相遇,乱打几阵,互有胜负,乃班师回南阳。 这下可惹恼了崇祯,把他废为庶人,就连唐王的爵位都让他弟弟继承了。 而鲁王就不一样了,他是标准的大明藩王,目光短浅而且贪图享受。就在清兵眼皮下,还有时间花天酒地,跟着这样的领导,还不知道哪辈子才能报仇雪恨? 哂笑一声,侯玄演说道:“鲁王庸而无能,不是中兴之主,想报仇就要去唐王帐下。” 龚老三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世侄心意已定,我这把老骨头,就跟着你去福州吧。咱们杀了李成栋留下的人,他势必不会善摆干休,就怕百姓中有人难离故土,留在此处必定被李成栋所害。” 侯玄演闻言一愣,旋即大为同意,不然历史上就不会三次屠杀了。汉人百姓最重乡土情结,往往是宁死也不愿意搬离家乡,但是留在此处岂能有好果子吃。 不行啊,必须把他们都带走,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正文 第七章 岂能独活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浑身酸痛的侯玄演,活动了下筋骨。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就来到门外。 八百个乡兵以及陆续加入的年轻后生,共计一千余人,聚集在县衙门口。杨恕已经拿着候峒曾的首级,回到了竹林,时间仓促,只能让他独自前去了。 侯玄演吩咐几句之后,就在嘉定城中四散而去。每个人拿起顺手的铁器,敲锣打鼓。将城中幸存的不到一千人都带了过来。 两千个人,除了八百个乡兵,其他的都是些少年居多。城破的时候,这些油滑的小孩,最容易躲起来,留住了性命。他们本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如今却一个个面色呆滞,眼中无神。 两个少年扶着一个老汉,缓缓走来,将他扶到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周围的人都纷纷让路,这是嘉定城内的吴宸北老员外。老头生在累世的士绅家族,享受了一辈子富贵,而且每逢灾荒,就出粮赈灾,平日里也是县里修桥铺路,乐善好施。 十里八乡都敬重吴老的为人,这些百姓也大都认得他的模样。 候峒曾和吴老交情很深,侯玄演更是吴府得我常客,当下不敢怠慢,忙走了过来。 劫后余生再次相见,老头显得非常激动。他颤巍巍地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掌,侯玄演赶忙握住。 “玄演啊,咱们推举你爹带着大家反清,你爹他殉国啦,就留下你这么根独苗。如今满城就这些人了,你可要继续你爹的遗志,带咱们守住故土哇。让这些清兵知道,咱们嘉定人,死都不会投降,更不会剃头!” 侯玄演暗暗叫苦,刚想动员大家撤离此地,往南逃去,就出来这么个德高望重的主战派。 不是侯玄演不想打,这两千人,随便来一个百人小队,都不一定招架得住。就靠着断壁残垣的嘉定小城,无异于螳臂当车。 要想给这些幸存的人留条活路,必须先说服这个老头。侯玄演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吴伯,当初咱们十万乡兵,尚且抵挡不住,如今可就剩这么几个后生啦!” 吴老脸色一变,抽出手来,瞪着眼叫道:“你要弃城是不是?你要弃城是不是?你爹为了守城以身殉国,我和你爹相交莫逆,我替他打死你个不孝顺的逆子!我跟你说,弃城就是数典忘祖,是罪大恶极,你爹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头年纪虽大,手劲却不小,侯玄演吃痛跳来开了,陪笑道:“吴伯,您听我解释啊。” 老头倔强的梗着脖子,侯玄演虽然敬重他的气节,但是眼下可没有时间跟他耗着了。 “吴伯!你说这嘉定小城能守住么?嘉定就剩下咱们几个喘气的了,要是死绝了,将来给咱们上坟的的都没有几个,谁还记得这地方是咱们的故土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果然当初撤离延安的口号就是好用,老头一脸的痛苦,口气却有所松动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还能回来么?” “我保证,一定带大家回来!” 龚老三凑近吴老的耳边,将侯玄演死而复生,见到东王公的那一套说了出来。吴老脸色乍变,说道:“好好好,只要还能回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是愚顽的人。” 原来老吴也不是不知道嘉定守不住,但是不断恶化的局势,让这些心向大明的士绅一再失望,以至于绝望。他心中所想,不过是举城殉国而已 多么可敬的老人。 想通了的吴老,站起身来,惨然说道:“我这老头子耽搁了时间,实在是该死。事不宜迟,你们也都回去收拾一下,赶快启程吧。” 侯玄演心中大喜,只要吴老开了口,他在嘉定的号召力是别人没法比拟的。果然他一发话,那些本来还犹疑不决的,都匆忙赶回去收拾行装了。 “玄演,你带几个壮实的后生,跟我来。” 侯玄演只当他要收拾家当,暗道,吴府偌大的家业,光下人就有近千人,看来是被杀的差不多了。要出逃了,连个收拾细软的都没有。转身一看,徐元宝和洪一浊正倚在衙门口的大鼓上,便招了招手,将他们喊来帮忙。 几个人来到吴府之后,吴老带着大家来到后院,深深庭院中的一座假山前。 山前爬满了藤蔓,吴老轻轻地敲了几下,巨石上竟然慢慢陷了进去。原来是两扇伪造的木门,做成了石头的形状,在藤蔓的遮掩下,没有被人发现。 “不管是逃到哪里,要安置咱们几千个乡亲,难免要上下打点一番。这里是我们几代人传下来的一点钱财,你们尽数拿去吧。” 三个人窜进洞中,只见金光灿灿,全是珠玉金银。巨富藏于民,几代人积累下来,满满的珠宝,晃得三人目眩神迷。 侯玄演大喜之下,没有注意到,吴老一个人缓缓走到了庭院里的水池旁。 “侯玄演!记住你说的话,要带他们,打回来。”说完一翻身,跌进了水池里。 侯玄演听到喊话,就感觉不对,跑出来一看,顿时懊恼不已。 “快救人!” 三个人水性都还可以,跃进池中将人捞了上来。但是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被水一呛,已然活不成了。 积善人家庆有余,家丁兴旺、子孙满堂、转眼间尽成空,一颗白头,如何能抵挡这样的繁华过后的孤寂。 “回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带个车子一块回来。” 徐元宝答应一声,嗖的一下蹿了出去,他受不了这里的压抑,这个刚死的老头太容易让他想起家人,那是他还不能承受之痛。 洪一浊坐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这是道家超度做法事常用的经文,小道士洪一浊还没有这个资格单独出来做法事。 但是小道爷念得无比虔诚,在这一刻,他仿佛就是那接引归位的无量天尊。 正文 第八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江南水路蜿蜒,处处都是河流湖泊,烈日当空,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一点都不让人舒爽。古道上一波又一波的难民漫无目的地往南走去。 这些人有的是金陵逃来的,有的是扬州逃来的,甚至还有河南山东逃过来的。清兵的追捕不算酷烈,他们正忙着瓜分江北硕大的蛋糕。 入关以来的花花世界,让满族的大小头目眼花缭乱,他们暂时忘却了开疆拓土。有人上书劝谏推行剃发令,不利于一统山河,清廷实际的掌权者多尔衮,直言道:“何言一统?但得寸则寸,得尺则尺耳。” 众多逃难的人群里,有一支和其他的不太一样。他们推着大大小小的车子,有马有骡子,而且尽是些年轻后生。车中有嘉定粮仓的粮食,没个人三餐供应,比起别的难民满脸菜色,这些人面色好上许多。人群的中间,一辆宽大的马车上,杨恕执鞭赶车,车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这里面装的全是吴家几代人积攒的财富,被装在箱子里,由杨恕运送。这是安身的本钱,一路往南侯玄演心中也没有谱,南边那些各怀异志的军阀,不知道能抵挡几天。比天将倾塌更绝望的是,侯玄演熟读这段历史,知道根本没有扶大厦之将倾的英豪。 满清的铁骑真的踏碎了江南,只能去南洋了 侯玄演特意挑选了几个靠得住的强壮汉子,围绕着马车。如今兵荒马乱,盗贼乱兵蜂拥而起,押着一车的财宝,不得不小心行事。他自己和几个小兵一块,扮作百姓,拄着一根木棍徒步而行。m4xs.不过他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敬畏而且充满期冀的眼神。 这几天赶路的途中,侯玄演的死而复生的离奇故事,被竹林在场的八百乡兵传的神乎其神。现在同行的人看他,都是半人半仙的模样。就连他拄着木棍的疲惫样子,都能瞧出一点仙风道骨来。 小仙人侯玄演现在却是口干舌燥,连话都不想说。作为一个书生,这具身体的体能,着实跟不上这样的脚程。看着身边的徐元宝,扛着一根狼牙棒,还能优哉游哉,侯玄演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一条黄色的大狗,吐着舌头跟在徐元宝的身后,不时地蹭一下他的裤脚,极为亲昵。徐元宝一家,包括护院在内,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反倒是自小养大的黄狗,机警地躲过了清兵,没有变成狗肉火锅。 小道士洪一浊盯着大黄狗,咽了一口唾沫,摇头晃脑地说道:“元宝,道爷我掐指一算,你背禄逐犬、提纲克年,十有九凶应在天元。主祸的就是这条大狗,不如宰了吃了,辟邪趋吉,功德无量啊。” “放屁!你敢打它的主意,小爷先给你一棒子,让你有血光之灾。” 洪一浊不死心,继续信口说道:“你不听道爷的金玉良言,只怕马上就要倒霉。” 徐元宝忍不住骂道:“还能怎么倒霉?就咱们这样,还能更倒霉不成?”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卷来黑云遮天蔽日,天色都暗了下来。 咔!天空一道弧形闪电,暴雨如注不请自来。 “xx,你这张乌鸦嘴!” 侯玄演拄着木棍,抬头看着煌煌天威,暗骂一句。龚老三指着前面说道:“前面有一处寺院,走快点,进去避雨。” 侯玄演大声催促着队伍前进,但是很快淹没在雷声中。等到了城郊的一处破庙,众人都已经成了落汤鸡。唯有徐元宝身边的大黄例外,这是一只落水狗。 破庙门口,四个穿蓑衣戴斗笠的汉子,站在门口门神一般。瞪着赶来的两千余人,眼光不善。 徐元宝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提着一根狼牙棍,大声道:“借过借过,我们要进寺避雨。” 大黄狗在雨中使劲地摇晃着身子,想把身上的水珠摇干,却怎么都比不上天上落下的快。蹭的一下,随主人来到门口,水珠就甩到了这些人身上。 守门的大汉抬起一脚,将大黄踢了出去,沉声说道:“此间有我家主人避雨,你们另寻他处吧。” 大黄狗吃痛,跑到徐元宝身边,凄凄呜呜地叫唤。徐元宝登时火起,骂道:“好你个看门的恶犬,这处寺庙破败已久,显然是无主之地。偏你那主人能进,爷爷们就不能进了?” 侯玄演这才赶了过来,他体力不及徐元宝和洪一浊,慢吞吞地和龚老三互相扶着,挤开人群来到庙前。 “怎么回事?” “这群狗才堵住门口,不让咱们进,说是他的主人在此避雨,让咱们另寻他处。” “小畜生,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踢狗的大汉眼看就要发作,被同伴制止。看得出他们有些畏惧身后两千多人,若是一起发难,他们也难以招架。侯玄演冷眼旁观,料定除了这四个,寺里肯定还有他们的同伴,行事这么跋扈,估计里面人也不少。 龚老三越众而出,拱手说道:“行走在外,都是落难之人,何必互相为难。再说了此处寺庙虽说不算很大,容纳我们还不成问题,我看前面有来的都没有过了几位这关。不如行个方便,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看怎么样?” 守门的几个大汉,暗暗打量,这群难民的确和别的不同。他们不但没有半死不活的疲累,而且作风比较刚硬,敢于和自己叫板。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很是团结,都在等着眼前几个人跟自己交涉,而没有散去,可见不是一支普通的难民。若是乌合之众,来多少他们都不害怕,但是这几千人要是有人指挥得动,行止之间颇有行伍气象,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样吧,容我进去通报一声,如何?” 龚老三,徐元宝和洪一浊,都拿眼来看侯玄演。守门汉子们瞬间明白,这个拄着木棍的年轻人,才是他们的头。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快去快回,我们里面有些人身上挂伤,不能久待。” 正文 第九章 古寺避雨 这些人行事也极为利落,进去之后不久,就走了出来。 “我家主人同意了,你们进去吧。后院的厢房内,不要乱走动,只能在外间活动。” 徐元宝冷笑一声,旁若无人地说道:“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守门犬凶恶,主人倒是好人。” “小胖子,我劝你最好嘴上积德,不然可能会有血光之灾。”大汉显然是嚣张惯了,虽然对面人多势众,但是也不愿意忍受徐元宝的嘲弄。 徐元宝还要还嘴,被侯玄演拉住,带着人进了寺院。看得出这间无名古庙,以前也是一家香火鼎盛的大寺,光一个大雄宝殿,就能容纳几百人。再加上旁边的山门殿和旁边的弥勒佛殿,两千余人绰绰有余。 殿内的佛像,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佛陀宝相庄严,只可惜缺胳膊少腿,那双标志性的耳垂,也脱落了。 洪一浊身为一个道士,门户之见,对这些最没有敬畏之心。他凑近侯玄演,贼贼地说道:“大少,咱们身上都淋湿了,恐怕会有风寒。不如拆了门窗,生火取暖,烘干衣物啊。” 侯玄演点了点有,说:“好主意,你带人去其他殿里,能拆的都拆了,生火做饭。” 抬头看了看破了相的佛陀,释迦牟尼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到他印度人的身份,侯玄演双手合十,说道:“阿三哥,借你庙里木材一用。说起来这都是我们大明的树木所成,大明百姓如今要用不算是借,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洪一浊听了哈哈大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愧是东王公抚顶授仙籍的侯大少,面对佛陀都这么风趣。 大家齐心合力,和快就将寺庙的香案木材,拆的七七八八,在殿里生起火来。他们三五成群聚成一堆,生起篝火煮食干粮食物。脱去**的衣服,放在火边烘烤,依着墙柱聊了起来。 侯玄演身边,一个粗大的乡兵,望着殿外的大雨,脸上露出缅怀的神情,说道:“以前这个天气,我就窝在家中,不用下地干活了。” “牛二哥,你不用下地,躲在家里能做什么?” “嘿嘿,下雨天打老婆,闲着也是闲着。我那婆娘,一看到下雨,就乖的不能再乖,平日里一些不乐意用的伺候人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被称为牛二的说完,突然感到一阵心酸苦痛。半闭着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闭嘴不言语了。 他的对面,一个精瘦的男人,说道:“我以前是做些手工小玩意的,到了这种天气,不能出去贩卖。我就提上几斤猪头肉,我的几个娃娃,眼巴巴留着口水在家等我,嘿!我那女娃娃,谁不夸她俊秀聪明,都说鸡窝里飞出一个凤凰。” 侯玄演端着一碗粟米粥,长叹一口气,不管是牛二那挨冤枉打的媳妇,还是手工匠人的俊秀女儿,九cd已经命丧黄泉了。满清入主中原,可没有历史课本上那么的轻描淡写。单单扬州一个地方,就有八十万汉人死于屠城。比南京大屠杀,还多了两倍有余。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劫难,是一次成功了的日寇侵华。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可没有什么民族融合,这些关外鞑子,比日寇也强不到哪去。 在离他们不远的厢房内,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窈窕身影,并持两伞,油黄伞盖下是一个短打衣装的少女,她双手背在臀后,紧实的小腰随风款摆,踮着凤尾绣鞋尖一跳一跳的走进雨里,往大雄宝殿走来。 身后几十个蓑衣大汉,紧紧跟随,派头十足。 少女上身穿着一件两片布缝制而成的小背心,原是模仿军中的两当甲而来。看上去英姿飒爽,她身后两个为她撑伞的侍女,淋得通透,玲珑身段尽显无疑。她们一走进殿里,殿里的男人们,眼睛都直了。更多的人是自卑,不敢抬头看,只有砰砰的响动的心跳,伴随着燥热的湿风,让人呼吸急促。 “你们谁是领头的?” 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但是语气颇为清冷,似乎是来者不善。 侯玄演当之无愧,站起身来,说道:“姑娘有何见教?” 看她身后几十个汉子,一律的蓑衣斗笠,虎背熊腰。侯玄演暗忖,这个女子,来历背景怕是不简单,有可能是南边的显贵亲眷。自己这些人即将前去投奔南明小朝廷,若是和他们结个善缘,办起事来也方便。 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还算满意,不是面目可憎之人。侯玄演在嘉定也是个俏后生,先入为主之下,留给少女的印象还不错。 “我们所带的粮食不多,想和你们借一点。” 这明明是求人的话,从少女嘴里说出来,到好像是天经地义一般。侯玄演愣怔一下,都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少女来借粮,是给了自己天大的恩德。 反应过来之后,侯玄演顿时有些生气,就算你是天皇老子,求人也不是这个态度吧? 再说了,自己带的粮食虽多,但是前途漫漫,还不知道要逃到什么时候。就算粮食再多,都要节省着用。毕竟这个时节,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按说出门在外,都是大明百姓,互助提携是应该的。但是我们也没有多少余粮了,恕我们爱莫能助。” 少女梗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向后一摆手,一个蓑衣大汉将一个包裹丢了过来。包裹内东西看着不轻,摔在宝殿的青石地板上,发出咔嚓的声响。侯玄演这边人都没动,只有徐元宝的大黄狗过去,闻了闻之后,咬开一角发现没啥兴趣,摇着尾巴走开了。 顺着这个缺口看去,竟然是一包的银子,这一包银子放在太平时节,买粮食足够中等人家一年所用了。但是如今兵荒马乱,尤其是逃难路上,粮米更加难以买到。侯玄演眼珠一转,说道:“不是钱的事,我们实在也没有多少了。” 少女脸色微变,侯玄演马上说道:“不过既然相遇,就是缘分,尤其是在这古庙之中,更是一段善缘。我就拿出一些分与姑娘,我们这些人是嘉定义师的残部,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姑娘多加照拂。” 能随手扔出这么多钱,而且气质这么出众,侯玄演料定对方不是普通人。若是逃到了南边,万一是上位者的亲眷,这笔投资怎么看都值了。 少女听到嘉定义师的时候,脸色才稍有变化。 “你们是候峒曾、黄淳耀的人?” 正文 第十章 美人借粮 殿里众人见侯黄名气这么大,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娘子都知道,每个人都与有荣焉。 洪一浊念了一声无量天尊,跳出来指着侯玄演说道:“没错,这就是侯大人的长子,我们的侯玄演少爷。” 哦?既然是忠烈之后,请恕小女子无礼了。你们要是真的不够用,就不用分给我们了,我们” 她身后两个侍女齐声叫到:“小姐”少女听到两个侍女的话,眉头一皱,咬着唇珠煞是可爱。 侯玄演冷眼旁观,这个小姑娘的举止做派,恐怕都是装出来的。若是真的这么高冷,不可能侍女一着急都敢出言呵斥她。 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如今乱世中行走,若是太过面善,肯定是要被欺负的。 想通了之后,侯玄演当即摆了摆手,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我们嘉定男儿说话算数。杨叔,去取两袋米过来。” 杨恕点了点头,他守在装满财宝的的车上,嘱咐几句身边的人,才跳下车来前去拿米。侯玄演暗暗摇头,这样反而让人起疑心,不如大大方方的。也难怪他会这么小心,自己给他的这个责任可不小,一车的金银珠宝交到他手上,难免患得患失。 少女目的达成,反而脸色赧然,有点不自然。本来以为是像一群南逃的富户买粮,没想到自己装腔作势,竟然恐吓了一群忠烈之后。侯玄演看着好笑,主动说道:“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嘉定侯玄演。” “我叫黄樱,是” 身边的侍女忙使眼色,但是黄樱根本没有看到,无奈之下只好拽了拽她的衣角干咳起来。 黄樱这才讪讪地说道:“是要去投奔亲戚的。” 这就很明显是推诿之言了,摆明了不想告诉你的意思。 侯玄演拿眼睛瞪了因为淋雨,玲珑身姿尽显的侍女,这才发现,两个侍女长得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双胞胎。 两个人都生就一张巴掌大的娇俏小脸,其实个子颇为娇小,但是腰小臀高,倒显得双腿比例修长。质地极好的绸裳披在身上,被雨一淋,裹得前胸玲珑浮凸,规模不可小觑。左边那个抿嘴一笑:“公子不必瞪我们,我们也有难言之隐,等到了南边有机会,自然会和公子坦白。”声音娇嫩软腻,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烂漫小姐。 右边的侍女就显得淡漠许多,素雅娴丽的雪靥上看不出喜怒,垂目温言补充道:“若是以后还有机会相见的话。” 侯玄演张着嘴,哈哈一笑,俊朗的脸上满是洒脱。眉目一挑,展颜说道:“区区几袋米,我尚不至于追到天涯海角和诸位讨要。这里还有堆木柴,你们顺便拿去烧了,如今虽说是盛夏,淋雨再睡也容易感风寒的。” 这句话一出口,叫做黄樱的少女更加羞赧,人家侯玄演越是磊落大方,就越显得自己这边的小心思可笑。 黄樱吐了下舌头,笑道:“那就谢过侯家哥哥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板着脸装了这么久,黄樱早就不耐烦啦,一蹦一跳地就往厢房走去。侯玄演在身后偷偷注视,一边暗暗期盼,快淋雨,快淋雨。 可恨两个侍女,仿佛看穿了他的龌龊想法,撑着伞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丝毫不在意自己露在雨中,侯玄演见到此景,就知道这个少女不但地位尊崇,而且两个小侍女也很忠心啊。姓黄?是什么人呢? 蓑衣汉子们搬起米袋和柴火,抱拳之后,也回到了厢房。 人走之后,殿里这群人才敢小声讨论起来,一时间品头论足,每个人脸山都兴奋的发红。 侯玄演哂笑一声,这些人没有经历过后世各种媒体的洗礼,能见到的最俊的女人,也就是个迫于生计抛头露面的小寡妇什么的,类似豆腐西施一样的人物。见了这种级数的小美人,哪有自己这么潇洒。 殿外雷声大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的天地失色。已经分不清白昼黑夜,殿里众人依着柱子,靠着蒲团,或坐或卧渐渐地开始有鼾声。 侯玄演倚着佛像,也慢慢地盍上双眼,入目尽是嘉定城的惨像。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明末的局势糜烂,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责任和失误。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是自己这一只小蝴蝶。 希望自己可以让这些人,免于屠杀吧,至于更大的目标,侯玄演每次想到都一阵绝望。 国难当头,南边的两个小朝廷还在不断地内斗。 南明的国力当初其实比满清、李自成的大顺、张自忠的大西加起来还要强盛。但是无奈,史可法马士英都不是中兴之臣,小福王更不是中兴之君。 东林复社的所谓君子,常说秦桧在内,李纲在外。以此来比喻这两个南明官位最高的大臣,殊不知史可法也是个坚定地不敢与清开战的人。 正是他这个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放任山东和河南不管,一味地坐山观虎斗。想要和满清结盟一起打李自成,这才养大了满清气势。他以堂堂督师阁部的身份,坐镇江北一年,耗费的钱粮是整个满清军费的十倍有余,却毫无作为。 驭将无能,是大名鼎鼎的史可法的原罪。他手下的骄兵悍将,勇于虐民,怯于外战。他只是一味的迁就纵容,毫无手段。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抓住军权,大展拳脚,他都选择了妥协避让。 后人说史可法守扬州十天,更是无稽之谈。是他的好友文人黄宗羲的春秋笔法,吹出了一个千古忠烈。 事实上,根据史可法自己的遗书记载,扬州只用了一天就丢了。多铎大兵压境,扬州总兵刘肇基建议趁敌立足未稳,出城一战。可是史可法来了一句:“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 这简直是军史上最大的一个笑话,说白了就是刘总兵觉得敌人刚来,趁着还没摆好阵势,出去干他一票。史可法的意思是,他们太厉害了,不能轻易去试他们的锋芒,等他们人到齐了,咱们在全歼他们。dzz 这样的短视无能的人,做了江北统帅,大明不亡也难。与之相比,现在还在江阴苦苦支撑的阎应元,不知道比他要高到哪里去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夜袭 “这雨下的,跟天塌了似的” 古寺后院的厢房里,黄樱倚在床头,一双姣好的长腿恣意扳平。拧腰舒臂,打了个呵欠之后,眼里出现一抹慵懒。声音媚甜动听,体态勾魂夺魄,只可惜房里全是女子。 两个侍女埋头生火,不一会搞得灰头土脸,还是没有点着。姐姐天真烂漫,性子欢脱,叫做妙儿;妹妹性子清冷,不苟言笑,闺名双儿。黄樱以前经常开玩笑,说这个双儿,倒像是个霜儿。 她们是贴身的大丫鬟,在黄樱的院子里是一人之下,几十人之上的管事丫鬟,啥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满面尘灰烟火色”不算,还都一起呛得咳嗦起来。 黄樱非但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反而贼兮兮地掩嘴偷笑。笑了一会,发现两人都不睬她,索性拍打着大腿,笑的花枝乱颤。 “两只花脸猫,好丑嘻嘻。” 两双满含幽怨的明眸,射出两道略带杀气的眼神,黄樱吐了吐舌尖,总算收起了幸灾乐祸。她向后一转,将浑圆的小桃臀对着两人,看着窗外昏暗的雨幕。笑靥渐渐不见,一行清泪沿着雪润的脸颊,悄然滑落 南逃已经三个月了,黄樱还记得那天。 阿爹的亲兵,每个人都带着一身的血,冲进了内院。带上阿娘和自己就要逃,阿爹打了一辈子胜仗,小黄樱知道,这一次阿爹败了。 阿娘不肯逃,她将自己托付给亲兵之后,投井而死。 南逃路上,小黄樱从不在人前显露悲伤,因为她知道这只能给亲兵们增加负担。她表现的比谁都乐观,都没心没肺,只有每一次夜深人静,她才敢将自己肆意的想念自己的爹娘。 “今天碰到的侯家哥哥,他的阿爹也是殉国而死呢。” 弘光元年五月,皇帝逃出南京,入芜湖投靠靖国公黄得功。 靖国公刚刚击败东犯的二十万左家军,见到皇帝大吃一惊,问道:“陛下死守京城,以片纸召臣,臣尤可率士卒一战。为何听信奸人,轻弃京都要地进退失据。” 话虽如此,黄得功还是召集自己麾下兵马,想要和清兵决一死战。可是部下将领田雄、马得攻已经决定要做汉奸。两军阵前,自己营中一支暗箭射中了黄得功的咽喉。 此战距今,已经三个月了 一道闪电将天和地同时点亮,随后是轰隆隆的雷声,巨大声响,就好像天被撕开了一般。 侯玄演顺手往火堆中添了一根木棍,对面是一双深陷的眼睛,在微弱的火光下,好像闪着幽幽的光。 “你答应了吴老头,会带我们回嘉定的,对么?” 侯玄演随手拨弄着火堆,保持火堆的空气流动,防止火焰熄灭。龚老三还是死死地盯着他,即使看不到,侯玄演也能感受到那仿佛实质的眼光。 “说话啊,侯玄演,你答应过的,对么?” 深深的无力感,袭上侯玄演的心头,如今不是明末,更确切的说,如今应该叫清初。一个绵延一百七十年国祚的异族王朝,刚刚起步。带大家回嘉定,难道做顺民去么? “过了前面的小镇,就到了绍兴,咱们暂时安全了。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再往前、再往前、越往南面,大家越安全。”侯玄演并不回答他,反而自言自语起来。 龚老三突然站起身来,瘦小的身躯爆发出难得的能量。他跳起来将侯玄演一晚上都在维持的火堆一脚踩灭,烧红的木炭溅到四周,高声嘶吼道:“侯玄演!你答应过吴老头,你答应过我们,你要报仇的,对不对?越往南,越往南!越往南仇人离我们越远,你就知道逃!” 大雄宝殿内回音很响,再加上深夜雷声过后的寂静,嘉定的乡兵们睡得也不死。一时间无数双眼睛,盯着侯玄演,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未尝没有轻生和家人团聚的想法。只是因为侯玄演带他们走的时候,信了他的“仙人抚顶”的鬼话。 “我们到了南边,依靠唐王,借住朝廷的力量,才能打回来。难道我要带着你们两千个人,去跟李成栋拼命么?”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侯玄演的话也有道理,他们十万人都打不过,两千岂不是以卵击石。 龚老三冷静了下来,其实他也知道,尽管侯玄演答应过,但是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局势就是这样令人绝望,但是他全家的血仇,像一只阴毒的噬心虫,时刻啃噬着他的内心。白天行军还好,一到了夜里,就再难控制。 “玄演,是三叔不好,你别怪三叔” 突然一阵急促的狗吠声,停止了殿里的争吵,徐元宝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出去一看正是自己的爱犬,正在对着山门外狂吠不止。 侯玄演拨开人群,爬到宝殿旁边的钟鼓楼上,一道闪电划过,借着着霎那的光明,侯玄演看清了山门下的情况。 一阵冷飕飕的凉意直灌后脑勺,山门外密密麻麻的人马,正在往这里围来。 这样的雨天,普通清兵不会这么不顾一切地追来,难道是李成栋的人? “敌袭!敌袭!都给老子起来!”除了大雄宝殿的人被侯玄演和龚老三吵醒,还有两处殿内的乡兵,未必能听到自己的呼喊。侯玄演顿时心急如焚,吩咐左右叫醒同伴。 这一次着实凶险万分,若不是自己和龚老三争吵,可能稀里糊涂就被别人包圆了。想到这里,侯玄演冷汗直流。 对了!后院厢房还有一伙人,侯玄演顾不得其他,冲到后院,见到一处房间亮着火光,顾不上男女之防就冲了进去。 那些蓑衣大汉护着小姐逃到这里,都已经精疲力竭,今夜又听说同住的是嘉定义师,防范心去了大半。侯玄演一脚踹开房门,就见两个**着上身的小美人正在火堆旁,烘烤衣服。古人说“灯下看美人”,就是描绘的那种朦胧的美感,四颗红扑扑的小东西,在火光前,更添诱惑。 见到他披头散发,一身雨水冲了进来,两个女孩一起惊叫起来。 侯玄演心中一惊,这可是大明,自己这样冒犯可就大了。他佯装什么都没看到,大叫一声:“清兵来了,快穿好衣服跟我逃命。” 说完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正文 第十二章 佛门屯水,净化世间 大雨如注,将本来还算平整的山路冲刷的泥泞如同沼泽。7k7k001. 清兵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一点点地往上爬来。 如今山门被堵,想要冲出重围只能是自投罗网,乡兵们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摸起武器,来到门前。 侯玄演回来之后,被惊叫声吵醒的蓑衣大汉,共计三十人,也摸到了山门前。他们是靖国公的亲兵,明末大将的亲兵,无不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这是培养出来保命用的,哪一个都是当之无愧的兵王。 古寺依山而建,山顶的水流淌了下来,被山门一拦,水量渐渐地漫过脚跟。侯玄演费力地从泥里拔出一只脚,往前大大的踏了一步。 “这群猪辫子,这么大的雨,也不让人安生。” 亲兵的头目范雄,如今已经脱去了蓑衣,摘掉了斗笠。赤着胳臂,尽显剽悍之气。他哈哈一笑,说道:“山上山下,雨是他娘的一样下。咱们难受,下面那些清狗比咱们更难受。” 侯玄演见他声音粗狂,浑不在意,只当他有什么退敌妙计,心中的焦虑去了大半。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确实没必要太紧张,古寺山门只有一条道,其他地方全是荆棘灌木,除非放火烧光那些长满刺的荆棘丛,否则清兵只能从这条山路爬上来。自己几千个人居高临下,还收不住区区一条山路么。 又一道闪电划过,侯玄演正好瞥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撅着屁股在山门的墙边拿着一根棍子乱投。 “元宝,你在做什么?” 徐元宝抬起头,晃了晃脑袋,将头上的水珠甩掉,大声喊道:“这里是排水口,都快堵住了,我用棍子捣开,咱们就不用泡在水里了。” 排水口?侯玄演灵光一闪,说道:“堵上,快堵上。” 小胖子虽说是侯玄演的死忠,还是不解地问道:“堵上咱们不成了瓮中之鳖?” “去你的,不学无术的东西,你才是鳖。堵住蓄水,咱们给山下狗日的来个大的,让他们当鳖。” 范雄一听,眼中一亮,当即喊道:“没错,侯公子说的对,咱们来个水淹七军。”说完对着侯玄演,挑着大拇哥赞道:“到底是读书人,肚子里坏水就是多。” 侯玄演无心吐槽他的另类称赞,带着几个壮汉,去找东西堵住排水口。 排水道被几个大汉,用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上之后,山上流下的雨水无处排泄,都攒在院中。山门的门缝虽然也能漏水,但是和山上的流水一比,就微不足道了。 不一会,雨水在院漫过了膝盖,眼看就要到大腿根了。腿短的几个,都已经感觉到蛋蛋浮在水面了。 “都离门口远点,小心被冲进清兵老窝。”侯玄演驱赶着乡兵,回到殿门口,看着院子里水越来越深。 破旧的山门,再难阻拦这股自然之力,轰然倒塌被冲了下去。 山门前陡峭的山路,本就泥泞难走,突然水流小了一点,感觉到的水流变化的清兵大喜,都想抓紧爬上去,结束场煎熬。谁知道,刚轻松没多久,一股洪流冲刷下来,任是再强的兵马,也绝难抗衡自然之威。 水流泄完之后,范雄带着他的亲兵弟兄,来到门口。黄樱带着穿戴整齐的妙儿、双儿,也来到了山门前。侯玄演正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见两个小丫头目光躲躲闪闪,侯玄演顿时大胆起来。 他故作大方,捋了捋额头沾着的头发,上前说道:“姑娘们别怕,清兵已经被我打退了。” 黄樱巧笑嫣嫣,丝毫没有把追兵放在心上,一路上他们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追上了。这个姑娘,在人前真的是天下第一乐观之人,甚至有点傻呼呼了。 她轻轻地拍着手掌,欢快地娇笑道:“没想到侯家哥哥看上去文质彬彬,还有一身武艺呢,这么凶恶的清兵,都被你打退啦。” 徐元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侯玄演转头瞪了他一眼,小胖子掕起狼牙棒,嗷嗷叫着跑到山门处。此时已经没有了清兵,小胖子和范雄等人尽弃前嫌,搂着肩膀拍着胸脯,不知说些什么,咋咋呼呼聊得正欢。 妙儿嘴角轻轻一撇,揶揄地轻笑道:“哎呀,候公子的手下,好想对您不以为然呢。” 幸亏侯玄演脸皮够厚,打着哈哈随口说道:“这小胖子神经兮兮,我们不用理他,咱们也要想办法快点离去了,否则等清兵结成阵势,在山下把我们困在寺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黄樱将双手背在身后,翘着脚尖一转身,潇洒地说道:“那就走呗。” 看她那架势,只要没人拦着就要走下山去了。 侯玄演一拍额头,妙儿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就这样,性子比较额随意。”说完追了上去。这次来不及打伞,黄樱儿全身已经淋湿,几十个亲兵慌忙围了上去,护着她就要杀下山去。 侯玄演赶紧到殿中,招呼乡兵和百姓,收拾一下出寺逃命。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逃了,轻车熟路排着队,很快就都走了出去。只剩下洪一浊还拿着一根长枪,站在侯玄演身边。这个小道士自从知道眼前的侯大少爷,见过东王公,到过方诸山,就再也不肯离开半步。总觉着跟在大少爷身边,能沾染一点仙气。 大雄宝殿内,杨恕依然守在车前,不为所动。大少爷把一车金银珠宝交到他的手上,忠心耿耿的杨恕顿感责任比山还大,要在平时他早就冲出去了。 “杨叔,别愣着了,快下山啊!”侯玄演看到他还待着这里,心中一阵恚怒。 “大少爷,雨水这么大,马车出去就要陷在泥里,这车东西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把这些东西,藏在寺里。清兵是冲着人来的,这里没人了,他们定然不会索查,等到没人了,再回来取就是了!” 杨恕一拍手,赞道:“大少爷说的是,老奴糊涂了。” 说完三个人,将车上的金银搬了下来,藏在佛像身后的暗格里。再用破旧的砖石堆了起来,盖上槽烂的布片,看上去毫不起眼。 “剩下这一箱,你背着,咱们路上用。” 正文 第十三章 大好男儿 月黑风高,雨急雷迅,就在这么个伸手看不见五指,抬脚出不了淤泥的夜晚。一队清兵还像是块狗皮膏药一般,黏着不放。 侯玄演看着被杨恕和洪一浊一人架着一根胳膊,半拖半拽的,总算赶了上来。 范雄呲牙一笑,说道:“不好意思了,让你们跟着我们遭了一次无妄之灾。那些清狗是田雄这个叛徒的人马,追杀我们大小姐来了。”显然,共同一战之后,他们已经把嘉定的这些人当作了自己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的命运确实很相似。 侯玄演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问道:“你们是靖国公的人吧?” “嘿,公子好眼力,看来公子早就知道了,亏我们还枉做小人,早知道自己认了。” 侯玄演盯着前面,架着黄樱儿健步如飞的两个侍女,心道,在南明姓黄的有这么大派头,还有行伍之气的亲兵护送,恐怕只有刚刚战死的黄得功了。再看黄樱儿和她的两个侍女,一点都不落后,甚至还在这些大汉的前面。 范雄看到了他的目光,哈哈一笑,咧着嘴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大小姐是个深闺弱女子呢?” 侯玄演被他说穿心事,尴尬地道:“将门虎女,将门虎女啊。” 对于黄得功,侯玄演还是很佩服的,顺带着这些人在他心里也亲近了几分。 逃了一夜,天刚蒙蒙亮,雨终于停了。 徐元宝跳到一处矮墙上,打量一番后叫道:“咱们到了一处小渔村。” 龚老三挣扎着爬起身来,他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这些人里,就只有他见识最广,徐元宝伸手将他拽到墙上。 “玄演,咱们这是到了秋林渡了,从这里乘船,过去湖面就是绍兴地界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知道,到了绍兴,就是鲁王的地盘,大明的军队还控制着那里。 很快,前面传来几声女人的尖叫。范雄他们脸色大变冲进小渔村,只见黄樱儿和她的两个侍女,背对着一张渔网,面色苍白难看。 侯玄演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渔网上,密密麻麻绑着人的头颅。 五官被水冲刷太久,已经没有了血色,看得出这个渔村和嘉定的命运相似,被屠村了。 同病相怜之下,嘉定的百姓和乡兵更加伤感悲愤,侯玄演看着这可怖的**,却一点恐惧感都没有。仇恨的怒火已经填满了他的胸膛,容不下其他任何的情绪。 大家自觉的将这张渔网取了下来,从矮墙后就地掘土,匆匆掩埋了这些可怜的人。 渔村中没有大船,只有小渔船,最大的能盛十几个人。 范雄他们将黄樱儿三人带到一个船上,高声问道:“谁的水性好?会撑船的站出来。”几个半大少年,站了出来,得到侯玄演点头示意后,登上了黄樱儿她们的小船。 他们三十几个旱鸭子,也挤在几条小船上,各挑了一个嘉定人划船。 原来黄得功是从辽东出身的,带在身边的亲兵大多是辽人,不识水性。不放心黄樱儿三人,便想找几个水性好的,护送小姐过江。 侯玄演他们也找几艘小船,将带着粮食的几个人放到船上,叫上背着一箱子珠宝的杨恕。上船先走。其他人都是嘉定人又大多是少年,极少的几个不会水的,和伤兵一起也上了船。其他人脱去上衣,钻到水里,如同泥鳅一般。 龚老三坐在船上,朝着侯玄演使劲招手,让他一起上船。 侯玄演刚跳上小船,往前看去,江面上已经已经有先行的船儿出发了。 “哈哈,过了江去,咱们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江边出现黑压压的人马,往江边凑了过来。这里如今是无主之地,但是隔江就是大明的兵马,这些人显然没有把明军放在眼里,认定他们不敢越江来战。 区区这一队人马,就敢追到这里来。 范雄暗叫一声不好,若是叫他们赶到江边,一阵乱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些船上可都没有防箭的盾牌或者木板啊,让他们来到江边,自己可就真的全成了活靶子了。 眼见清兵边走,边拔箭,侯玄演也明白过来。 江面上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此刻,须有人牺牲,以挡追兵。 范雄他们虽然有心上岸杀敌,但是已经太迟了,他们的小船最早出发,若是回头,还没到江边就被射穿了。 侯玄演扭头望去,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恐惧,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嘉定残民。自己承诺过,要带他们逃出生天,甚至还吹嘘过,要带他们打回嘉定。 嘿!反正是捡来的性命,有什么好怕的! 侯玄演跃下小船,回头喊道:“不怕死的弟兄,游回来跟我掩护大家过江。”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水里蹭的窜了出来,咧着嘴傻笑不止。 还有一个盔甲外穿,内着道袍;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小道士,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小道爷回来送这群清狗上西天见如来。” 徐元宝从江边摸起自己丢掉的狼牙棍,呲着牙笑道:“不是和尚才说上西天,你一个道士,应该送他们去见三清。” “呸、他们也配!” 侯玄演挽着一左一右,登上岸去,慢慢地,一条又一条的“泥鳅”,从水里钻了出来。 范雄在江上,站起身来,双拳紧握高声喊道:“侯家兄弟,这份情我们弟兄记住了,有什么交待?”不知何时,这个昂扬汉子,眼中已经泛满泪光。 “嘉定遗民,烦劳多加照拂!”侯玄演抱拳说道。 杨恕已经哭成了泪人,他水性不好,是候峒曾在外地做官,路上救下的。他也不可能拉着一船伤残,跟他回去赴死。 “大少爷哇!” “侯家哥哥跟阿爹好像啊,你们说对不对?”她的心里忽然说不出的痛,好像看到了那个虽知必败,还是迎战的阿爹,大眼睛里漾满了泪水。这个一直在人前藏着感情的姑娘,再也藏不住了,潮水般涌来的哀伤,让她嚎啕大哭起来。 妙儿将她揽在怀里,细语安慰。 “你看他,谈笑赴死,轻生重义,是话本里都没有的大英雄呢,哭什么” 这句话说出嘴来,竟然伴着浅浅的微笑,深深的酒窝里,勒住了滚落的泪珠儿。那呢喃的语气,与其说是说给黄樱儿,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正文 第十四章 帅不过三秒 江边勇士百余人,迎着清兵,嘶吼着冲了过去。 清兵这边为首的将领身披重甲,狞笑一声,举手示意。 他身后的清兵纷纷从腰间箭壶中拔出利箭,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往日夺命的利箭不再有旧时的杀伤力。 弓箭射来轻飘飘的,射倒江边已经没了力气。 原来阴雨连绵使弓箭受潮而且还被雨水浇灌,弓弦和用胶的地方浸泡之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箭矢的质量。 侯玄演大喜,本来若是自己这百十个弃子,被一阵箭雨射杀,那所谓的掩护就成了笑话。 随即他又想到,早知道这些人的弓箭没了威力,还不如游过江去。不过此时已经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安心对敌才是正道。 既然对方的弓箭失去了威力,自己这些人还是可以阻挡一阵的。足够他们的小船,到达这些清兵追不上的地方。 清兵将领气急败坏,拔出腰刀,指挥着手下冲了过来。 即使是肉搏,他也有信心很快收拾掉这群不自量力的汉人,活捉靖国公黄得功的女儿。 洪一浊不明就里,喜道:“侯大少不愧是得录仙籍的尊者,这些清狗的箭根本不能伤我们分毫啊。” 百十个人听了他的话,才如梦初醒,脸上都露出狂喜。有仙人庇佑,就算死了又有何妨,仙人超脱生死,死了跟着他还不是享福去了。 一时间,这群弃子爆发出强大的气势,竟然面带喜色,冲向敌群。 江面上的人不明就里,只当他们英勇如斯,不免更加感动。 狭路相逢勇者胜,只可惜对面也绝非酒囊饭袋,而且数倍于己。 甲胄披身的清军将领,扔掉手里的弓箭,拔出腰刀。昨夜的一场大水,冲的他们损失大半,但是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着。虽然不知道这群叫花子为何喜气洋洋前来送死,但是所有的清兵都憋着一口闷气,要将眼前这些始作俑者碎尸万段。 他们是江北四镇之一黄得功的手下,如今奉命前来捉拿旧主的家眷。来时田雄发话,黄得功的家眷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谁逮住了,不光金银全是他的,就连黄家女眷,也任由他处置。他们迫不及待要将眼前这群叫花子一样的难民屠杀干净,然后截江抢银子和女人。 清兵此来,一路泥泞,只有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 他见前面这些人,虽然悍不畏死,但是基本上手无寸铁,只是想以肉身阻挡自己片刻而已。 他自忖一身盔甲,刀枪难入,更别说一群手无寸铁的叫花子了。出风头的时候到啦!狞笑一声,手持腰刀一拍马臀,马儿吃痛,一扬马蹄冲了过来。 这匹宝马果然神骏,越过矮墙,好似飞在天上一般。 侯玄演被这股气势所震慑,连带着他身边的嘉定少年乡兵也都为之一暗。 清兵将领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更加得意。他自认为这些人已经被他的英姿吓破了胆,等着被屠杀。 “哈哈,弱者,尝尝老子宝刀的滋味吧!” 越过矮墙,离江边已经只剩几步路,侯玄演已经感觉到了明晃晃的腰刀就在自己的头顶。 他欲言又止,实在很想出言提醒一下,候大少就是这么实诚的一个好人啊。 片刻之后,这匹骏马带着它的主人,滚落到一个大洞。 矮墙后面是一个大洞,不久之前,这个地方的泥土因为比较黏,被大家挖了去为那张渔网上的人头建坟。 徐元宝哈哈一笑,大叫道:“吃你爷爷一棍!”跳上前去,一棍子捶在他的脑袋上。清将口吐鲜血,一命呜呼,眼看是不能活了。可怜这一员悍将,戎马半生,杀人无数,就这么憋屈地死在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手里。 侯玄演拉着这个专业的人头狗,喊道:“往村里跑,引开清兵。” 若是这个将领还活着,他的手下自然会听从他的命令,不管这些人,截江留人。 但是如今他们失去了主帅,乱做一团,朝着这群叫花子追了过去。 此举正中侯玄演下怀,他往江面一看,先行的小船已经慢慢地不见了踪影。侯玄演长舒一口气,带着剩下的人,死命往村里跑去。 只要往北多跑一步,他们就更加安全,反正我们这些人也活不了了。 清军的军法很是严苛,这些人的主将死了,他们要是这样回去,势必会被重罚。 所有的清军也都追红了眼,看这架势是不追到誓不摆休。 敌我人数悬殊太大,侯玄演也知道,被追上就是个死。 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时速,侯玄演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累的面红耳赤,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越过一处林子之后,众人终于停下了脚步,逼停大家的是一条长江支流。 连日的大雨,让这里河水暴涨,水流湍急。 所有人都看着侯玄演,等着他发号施令。侯玄演环视四周,见大家脸上都没有惊慌畏惧的神情,有时候豪情也是可以传染的。 “兄弟们,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尚有一线生机,就是跳河求生。大家各安天命,溺死的也别害怕,兄弟们随后就到。” “没说的,既然侯大少发话了,我第一个跳!”洪一浊头也不回跃入水中,转眼间消失在激流中。 徐元宝扔了棍子,一跃而下,一直跟着他的大黄狗,急的狂吠不止。眼看主人的身影不见了,也四蹄一扬,进了河中。 侯玄演摒住了呼吸,闭着双眼跳进水中,他的水性不算很好,呛了几口顿觉难受不止。这样一来就乱了章法,本来就不甚高明的泳技,半点也没捞着发挥。手舞足蹈之际,一头磕在了河中一根古木上,晕厥了过去。 正文 第十五章 江左少年 “大人你看,那里有条大狗!” “哈哈,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国难当头,我们都饿的皮包骨头,这条狗却又大又肥,一看就是条卖国狗,快去捉了来吃了。” 河岸浅滩上,几百个衣衫褴褛的溃兵,簇拥着一个少年,往河边冲来。 一条大黄狗,舔舐着侯玄演的脸颊,他们两个被一起冲到了岸边。狗的水性不差,加上身体小,倒没出什么事。 只是找不见主人,只有侯玄演一个,好歹是个熟人。所以一直蹲在侯玄演身边,等他起来,带着自己去找主人。 “大人,还有一个死人。” 少年挤出人群,走到近前手指并拢,测了下侯玄演还有呼吸。“这人还没死,我看他蓄发未剃,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人,快把他救起来。” “那这条狗怎么办?” 大黄自知没有力量逃出去,摇着尾巴吐着舌头,一脸和善。 “笨蛋!这个人明显是个自己人,等他醒了你还好意思吃他的狗么?还不趁现在,扒了皮吃了,等他醒来我们一推四五六” “大人英明!” 大黄眼见几个人眼色不善的往自己这边走来,狗的感绝最为灵敏,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焦急的大黄,一边叫着一边用爪子拨弄侯玄演的身体,想让他醒过来。 “这狗成了精了,快点上去。别让他把人弄起来了。” 嗤啦一声,侯玄演身上的衣服被扯碎,胸中掖着的一块布条露了出来。 少年头领伸手捡了起来,展开一看,顿时热泪盈眶。 “嘉定剿恢义师”六个大字,用黑线绣在白布上,沾满了血迹。 “这狗不能吃了,把人带上,我们继续走,别被清狗追上了。” 侯玄演昏昏沉沉间,感觉自己被人架在空中,睁眼一看果然躺在一张简易的担架上。 我被抓了?我被救了? 迫不及待地张开眼,勉强抬了一下头,看到抬着自己的人,脑后有头发。侯玄演长舒一口气,“不是清狗。”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一支义军。 突然一个脑袋伸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说道:“你醒了?” 侯玄演转身一看,这个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穿着破旧的盔甲,也难掩一身的书卷气。 “多谢诸位相救,这里是哪里,诸位是什么人?” “我是夏完淳,这里是去太湖的路上,我们在河边捡到了你和你的大狗。” 原来是他,在松江府一带活动的义军,的确很有可能是夏家父子的手下。这个夏完淳就是“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的少年英雄,侯玄演两世为人,都知道他的大名。这厮自称“江左少年”,是个地地道道的神童,在江南一带就属于“别人家的孩子”,几乎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在教育自己儿子时候,都要来一句:“你看看人家夏家小子夏完淳!” 大狗?对啊,元宝呢?侯玄演一个激灵,急促地问道:“那我的同伴呢?” “你还有同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碰到你的时候,就只有你和狗。” 大黄听到狗这个字,不适时宜地叫了几声。 连我都没事,他们水性都比我好,应该也逃了出来了吧!没想到这一次必死的局面,就这样逃出生天,侯玄演大感庆幸。 侯玄演挣扎着爬起身来,两个人上来扶住他,一瘸一拐地往前继续走。 “各位好汉,大恩不言谢,我还要去寻找我的同伴,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夏完淳他们的下场可不太好,侯玄演不想和他们去太湖送死,也知道这些人是劝不住的。更何况一百多个嘉定少年,还散落在这片四战之地,他急着去找到他们,带他们到江对面去。 夏完淳笑道:“你这个样子,独自在这附近,和寻死没有什么两样。我看你是胸中放着嘉定义师的旗子,应该是侯黄的手下吧?” “家父候峒曾。” 夏完淳脸色一变,抱拳说道:“原来是忠烈之后,失敬失敬。” 侯玄演暗叹一声,你也马上也要成了忠烈之后了,得这么个称呼可不怎么好受。 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和好友陈子龙等在江南起兵抗清,兵败后于同年九月十七日投水殉节,时年50岁。距离今天,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想到这里,侯玄演还是决定劝他一句。他左右看了一圈,附耳道:“夏公子,你们是不是要去投奔江南副总兵吴志葵,攻打苏州?” 夏完淳脸色一变,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是绝对的机密,父亲也只是跟自己说起过而已。 侯玄演摇了摇头,扯着他的衣服,说道:“来这边细聊。” 夏完淳也知道,他们要交谈的是绝对不能外漏的消息,这些兵虽然都是自己心腹,但是一旦反水告密,后果太严重。 两个人来到路边,侯玄演找了树墩,一屁股坐上。大黄摇着尾巴,蹲在他的脚下。“夏公子,如今局势糜烂,清兵携胜之威,更有江北四镇的精兵助纣为虐。吴志葵的兵马,再加上你们聚集的义军,根本不是对手。守城尚且费劲,更别说攻城了。那苏杭两周,清兵没费一兵一卒,城墙也没被攻破,岂是那么好打的。不如劝说令尊,带兵南撤,保留实力。等到监国的唐王一声令下,咱们再打回江浙!” 夏完淳听到他说监国唐王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他们父子效忠的是鲁王朱以海,门户之见,对唐王颇有抵触。但是很快,他就掩饰了过去,如今大敌当前,有识之士都已经看到了门户之争的危害。在夏完淳心中,只要能恢复大明江山,哪个王爷做皇帝都可以。 “侯兄所言不差,可是江北这半壁江山,也是的大明的国土,总要有人牺牲,才能让大家记住这一点。否则这里的百姓,安安逸逸在建奴铁骑下生活几十年,谁还记得自己是汉人。”夏完淳背负双手,站在林中,阳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树叶,照在他的脸上。 “夏兄所言,让我惭愧,我侯玄演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此间尚有嘉定遗民,我的一百弟兄,我答应过他们带他们过江。言犹在耳,岂敢弃之,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正文 第十六章 信侯爷,死光光 夏完淳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做挽留。从袖子里掏出那面“嘉定剿恢义师”的旗子,和随身携带的一把腰刀、几块火石送给侯玄演。 “夏兄,山水有相逢,咱们就此别过吧!” “侯兄,希望来日,有机会在江北,和你再见。” 拜别了夏完淳,拿着讨来的一把腰刀和火折子,一人一狗顺着江边往东走。 原来这条江就是富春江,有一副《富春山居图》就是画的此处的景色。 侯玄演显然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可堪入画的景色了。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肚子咕咕乱叫。 自从前天夜里在古寺吃过一碗粥,到现在还没吃过饭。侯玄演摸了摸肚子,实在难捱,索性坐在地上,倚着一颗古树暂时歇息。 “早知道蹭顿饭再走了,这荒郊野岭的,到哪去弄吃的?” 大黄摇着尾巴,绕着自己走来走去,侯玄演摸了摸狗头,无奈道:“我都一口吃的没有,哪有东西喂你。” 大黄使劲抽着鼻息,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咬住侯玄演的袖口,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你闻到食物的味道了?这种地方有人生火做饭,八成不是什么良民,咱们还是” 侯玄演虽然这样想,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着大黄往前走。有人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其实说的也对也不对。不管男女,人都是被**支配的动物。现在填饱肚子,就是这一人一狗最大的**。侯玄演无比确定,这时候给他面前摆两个桌子,一个上有玉体横陈的绝色美人儿,一个上有馒头烧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到馒头上。 当然了,吃完之后,就另说了 走了近百步,果然香气浓郁,连侯玄演都闻到了。大黄更是哈喇子乱流,侯玄演小心地拨开灌木丛,只见前面一队辫子兵,大概几十人的样子,正围着一个火堆,火堆上用木棍穿了几个野鸡野兔,香味正是这里散发出来的。一辆囚车停在他们身后,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挤在车内,低声啜泣。 囚车旁边,几十个男人被铁链绳索反绑双手,清兵只用了一根锁链,将他们拴在车上。因为手脚上的绳索相连,就跟串蚂蚱一样,谁都跑不掉。 侯玄演艰难地把目光从烤的焦黄的野鸡、野兔上边移开,只见一个清兵拿起一根传了烤肉的棍子,来到装满男人的囚车旁边。 这个辫子兵一脚踢在一个俘虏身上,狞笑着问道:“想吃吗?” 这个俘虏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烂成了破碎的布条,抬起头眯着一只眼,哂笑道:“你印堂发黑,唇裂舌焦,元神涣散。小道爷我掐指一算,你今儿必有血光之灾啊。”侯玄演心中一喜,竟然是洪一浊。再仔细一看,这些人大多都是熟面孔。 看来他们运气不好,过早冲到河边,被清兵捉了前去请赏了。 大黄更是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主人,焦急地摇着尾巴。 清兵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脸上,骂道:“老子先让你见血。” 侯玄演见状,心中一沉,这洪一浊一心求死,必须争分夺秒救人。 他掏出那面旗子,绑在大黄身上,往来时路上一指。大黄狗转了一圈,似有所悟,往他指的地方狂奔而去。 夏完淳把旗子给自己的时候,大黄就在身边,希望它能有这个灵性吧。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侯玄演伏在草里,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响声。一条大黄狗,引着几百人,匆匆赶来。 “好样的,大黄!” 夏完淳见到大黄嘴里的旗子,就知道这是侯玄演遇到了危险,向自己求救。 他二话不说,带人跟着大黄,就来到了这里。 “什么人!” 清兵也听到了声音,提起兵刃往自己这边走来。 囚车旁的俘虏,都激动起来,本以为必死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希望。 侯玄演生怕这群畜生,情急之下杀戮俘虏,站起身来不再藏匿。他上身的衣衫被大黄撕烂了,干脆**着半边身子,将破碎的一副塞到腰带中。 “是你爷爷我。” 俘虏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嗷嗷直叫,没有人能够明白,侯玄演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清兵们环视一周,看见只有他一人,心中稍定。 “先杀了他再说。” 刚刚向前走了不到三步,四周突然传来喊杀声,几百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兵好似神兵天降,将他们团团围住。 “弟兄们,拼了吧!”清兵一看他们虽然看上去瘦弱不堪,但是蚁多咬死象,想要生还希望不大。正要拔刀拼命,侯玄演忙摆了摆手,说道:“各位听我一言!” 夏完淳也挥了挥手,众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眼光望向侯玄演。 “我看你们也都是汉人,我们也都是汉人。大家同种同族,往上推几百年,说不定还是亲戚。何必互相残杀。我看这样,你们放下武器,不再助纣为虐,回乡去和亲人团聚。我保证,放你们离开。” 清兵们虽然心动,但是都还抱着怀疑,其中一个高声问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侯玄演双手背负,挺胸抬头,浑身释放出一股读书人的傲气。 “我侯玄演在此立誓,若是不放你们离开,或者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就让我家破人亡!” 这样的毒誓,从读书人嘴里说出来,还是颇有信服力的。 清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自忖拼命也不见得能突围出去。其中一个一咬牙,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说道:“我信你一回。”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扔掉了武器,既然横竖是死,有了一丝机会,谁都不想放过。毕竟就算他们以命相搏,也不过杀伤几个叫花兵而已,他们若是死了,临死前杀几个素未蒙面的的人,又有什么好处。 等到叫花兵们,把俘虏解开之后,侯玄演示意他们,捡起武器。侯玄演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一边看一边说道:“这就对了,都是大明子弟,都是炎黄子孙,给我炎” 徐元宝洪一浊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们可见识过,县衙里那个清兵的死不瞑目。 等到武器全部拿到之后,侯玄演大喊一声:“兄弟们动手!” 夏完淳和他的叫花兵,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血腥的一幕,这群清兵猝不及防,有的已经被砍成了肉酱。 洪一浊举着朴刀,踩着一个清兵的脑袋,问道:“小道爷说了,你他娘的有血光之灾,你说灵是不灵?” 这个清兵目呲欲裂,不理睬他,瞪着侯玄演咬牙嘶吼:“你个言而无信的王八蛋,你不怕全家死光?” 侯玄演冷笑一声,蹲下身子,凑到他的脸前。 “拜你们所赐,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家破人亡了。” 刀光一闪,洪一浊一脚将他脑袋踢开。 正文 第十七章 逆流北上 侯玄演走到还在发呆的夏完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兄,这次多亏了你,我们这些人欠你一条命。” 夏完淳显然还没有从眼前的血腥中清醒过来,侯玄演战前那番言论,什么汉人不打汉人,都是大明子弟什么的。说的情真意切,连他都信了。 徐元宝一刀劈开了囚车,将一群可怜的女子放了出来。这些怯懦的江南女子,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都不敢抬头,低着头瑟瑟发抖。 徐元宝大大咧咧,高声说道:“哭什么,哭什么,现在你们都得救了。” 女人们见他浑身是血,手里还攥着一把滴血的钢刀,更加害怕。 徐元宝大感无趣,低头抚摸起自己的大狗,不再言语。侯玄演走了过来,看着这群可怜的女子,长叹一声。她们本都有好好的家庭,转眼间跟自己这些人一样,无家可归不说,恐怕还都遭到了侮辱。 “各位姐姐,你们都是什么地方的人?” 一个胆气稍大的,见他还算正常,出来说道:“大王,我们都是海宁附近的普通人家女子,被这群兵捉了。” 侯玄演老脸一红,随即笑道:“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山大王,你们家中可还有人?” 女人们见他相貌清秀,不是凶恶的人,胆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一个少女语带哭腔,说道:“我们全村都被杀光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渐渐地乱纷纷的全是女子啼哭倾诉的声音。侯玄演一阵头大,听这个意思,这群人基本都是和嘉定差不多命运。 夏完淳终于也恢复了清醒,走了出来,说道:“若是这样,倒难办了。” 他招募的这些人,是要前去投奔父亲夏允彝,攻打杭州苏州的,实在不能带着一群女人。 侯玄演捡起清兵烤的野兔,一边啃一边招呼一声,将嘉定少年们聚集在身边。指着一个看上去精明强壮的小伙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侯小仙人点名问自己,小伙兴奋地看了看左右,昂首笑道:“侯大少,小的叫范闲,守城时跟着侯老爷守西门的。” 侯玄演撕咬了一大口肉,嚼的满嘴是油,用棍子指着他。“好,你带着剩下的弟兄和这群女子,趁夜摸到渔村。我料定过江的弟兄定会回来寻找我们,你找到他们后,跟他们渡过江去。传话给他们,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听龚自方龚三叔安排。你传话给龚三叔,切记!不可留在绍兴,去福州。” “那公子你呢?”剩下的围着侯玄演,都急促地问道。 “我嘛,跟着夏兄,去打杭州!” 范闲脸上的喜色陡然消失,扯着脖子嚷道:“那我也不走,我们留在侯大少身,我们也要去打杭州。” “放屁!老子还指使不动你了是么?滚滚滚,给我滚,现在就滚!” 众人低着头,不肯走,侯玄演飞起一脚,踹在范闲身上。 “是不是指使不动你了?记住,路上留点神,可能还有跳河的兄弟,没死的一并带上。” 范闲一跺脚,嗨呀一声,带着人往回走。侯玄演对着女人们说道:“如今清兵当道,江北已经没法待了,各位姐姐留在江北,就好似羊在狼群。我让我的手下护送你们过江,到了咱们大明控制的地方,再想办法吧。” 女人们纷纷跪地拜谢,侯玄演扔掉野兔,上前扶人。 送走了众人后,侯玄演回头一看,自己的野兔已经被徐元宝捡了起来。他自己咬一口,拿到狗嘴边大黄咬一口,吃的不亦乐乎。另一边野鸡也被洪一浊抢先一步,风卷残云一般,吃的正欢。 “给老子留点!” 对于侯玄演的加入,夏完淳很是高兴,他是传统的读书人,认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侯玄演竟能推测出自己这些人的意图,甚至知道他们要打苏杭。这份眼光,让他更加高看侯玄演。 “侯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打苏杭的?” 看着眼前天才,江左少年,侯玄演背负双手,鼻孔朝天。心中叹了一声,老子要开始装逼了。 “正所谓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虽家中苦读,但是天下大势,尽在胸中。为将而不通天文,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素闻总兵吴志葵,乃是令尊学生,令尊忠义之心,谁人不知。岂肯坐而待毙,定会联络反清义士,图谋恢复。杭州,就是最紧要的城池,打下杭州,就可辐射江南。 而世人皆知江南富庶,有了江南,就有了钱,有了粮。” 夏完淳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没有明白,但是内心更加敬佩。 他一脸迷弟表情,满眼冒星,振奋道:“这次有了侯兄,我们未必不能攻下苏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在这江北重镇,扼住建奴来势,存我大明半壁江山。” 随即他又想到侯玄演先前要走是说的一番话,问道:“侯兄此前说我们此战必败,为何又要和我同行?” “此前我是为了寻找嘉定残兵,将他们带回南边。既然现在已经找到了,国难当头,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夏完淳如同喝醉了一般,一脸红晕,就差没有纳头就拜了。 侯玄演心中自忖,既来之则安之,家乡子弟我已经都送到南边,肩头责任卸了一半。但是若是什么都不做,躲在南边甚至躲到南洋,自然可以苟活性命。但是那样的话,神州陆沉,陷于异族之手,那自己岂不是浪费了一个穿越名额。 与其在这里浑浑噩噩了此一生,倒不如轰轰烈烈,拼上一回。 我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我还要做破坏民族融合的害虫! 正文 第十八章 初到太湖 南京城内,皇宫当中,多铎半敞着胸,躺在养心殿里。 他一身的盔甲卸了一半,身前案子上随手摆着一根马鞭,眯着眼听殿里的讨论。 固山贝子博洛站在殿里,脑门油光蹭亮,一条金钱鼠尾辫缀在脑后,说起话来一翘一翘的。 “王爷,这江南鬼天气,实在是难捱。我手下士卒病的病,死的死。他们可都是我们满族的勇士,这地方不能久待啊。”博洛是多尔衮的心腹,如今多铎俨然是江南的实际主人,也只有他才敢在多铎面前抱怨。 多铎眯着眼,头也不抬,他也是塞北长大的,江南的酷暑着实折磨人。这殿里堆放着冰块,比外面凉快了百倍,但是还是让他心烦意乱。 “还是汉人会享受,七八月的时节,咱们老家都没冰了,这里竟然还有冰块去暑。你放心吧,王兄已经来信,让我们班师回朝。” 投降的原大明忻城伯赵之龙,闻言之后,匆匆爬了出来,跪地道:“万万不可啊,王爷,江浙一带刚刚被我们大清天兵攻下。若是王爷率兵撤去,恐怕有一些乱臣贼子,将会在江南兴风作乱啊。” 多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忍着内心的鄙夷,说道:“赵大人一心为大清考虑,忠心可嘉。但是王兄早有定夺,留下多罗贝勒为平南大将军,固山额真也留在江南。另外派洪承畴,来做“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江南尽数听他调遣。你们都随我前去北京,王兄必当重用。” 殿里的满人一脸喜色,他们早就想离开江南,这里的酷热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地狱。 但是降清的汉官,就各怀心思了,尤其是听到洪承畴要来江南,掌管军政大权,他们的心思也活泛起来。这说明汉人也是可以在清廷做高官的,这些人毕生所求,无非贪权恋位,一听这话兴奋的跟闻到屎味的狗一样。 多铎站起身来,看着殿里跪伏的汉人官员,一股发自内心的鄙夷油然而生。 但是王兄的政策,就是拉拢这些汉人,他自己也知道满人一共才几十万,想要统治这万里江山,必须依靠这些汉奸。 “此地应天府,改为江宁!你们留守的不论满汉,都给我好好经营此地。等到洪大人八月来此,你们就可以辅佐他,为我们管理好江南。” 躲在一角的潞王,一脸惶恐,不知所措。自从当上监国,他的纸醉金迷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这个东林党人所谓的贤王,一心投敌,不敢和清兵为敌。 六月,满清兵临杭州城下,总兵方元科在涌金门和清兵浴血厮杀,这厮竟然从城上往清兵处扔酒扔肉。把方元科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率兵东渡钱塘江,继续抗清去了。 他的难兄难弟,小福王、周王、惠王都一起躲在角落,等待着多铎的处置。 可怜朱元璋,一代英豪,若是看见自己的子孙这副模样,估计棺材板都盖不住! ※※※※※※※※※※※※※※※※※※※※※※※※※ 野坫投荒三四间,渡头齐放打鱼船。 数声鸿雁雨初歇,七十二峰青自然。 太湖横跨江、浙两省,北临无锡,南濒湖州,西依宜兴,东近苏州。 一片湖水茫茫中,有一处扼山靠水的营寨。寨内的大帐中,吴志葵满头大汗,听着自己的恩师在那里嘶吼咆哮。 “国难当头,我们岂能只顾生死,你不敢打,他不敢打,什么时候能光复河山!” 在此大发脾气的,就是夏完淳他爹夏允彝,而满头冒汗的是他的弟子,副总兵吴志葵。 吴志葵手里有一万残兵,躲进太湖不肯降清,夏允彝的意思是出兵苏州,但是吴志葵身为一个将军,自然知道盲目出击的下场。但是夏允彝一腔热血,只当他贪生怕死,文人想事情,多会想当然。 其实他这一万兵马,别说苏州,就算是个小城都很难攻下。 攻守之势,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差距,阎应元守着一个江阴小城,七八万兵强马壮的清兵,携胜之威,都拿他没有办法,至今还在坚持。就凭他手里的一万残兵,想要打下苏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吴志葵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只是不想自己的袍泽弟兄,因为恩师的一嘴的大义,就要白白送死而已。 “老师,您息怒,我不是不打,只是要打也要做好准备吧。” 夏允彝怒火更盛,面红耳赤,拍着桌子喊道:“要什么准备,你龟缩在这里一个月了,国土沦丧看在眼里无动于衷,我没你这样的弟子。” 吴志葵一脸无奈,这时候一个小兵进来说道:“将军,夏大人的儿子夏完淳带着几百人,投营而来。” 吴志葵如蒙大赦,哈哈笑道:“小淳来了?哈哈,说起来我都有十年没见了,据说都娶了媳妇了,快带我去迎接。” 说完一溜烟蹿了出去,夏允彝听到儿子来了,心中也有点愉悦。板着脸迎了出去,远远就看到了刚刚成婚的儿子。 夏完淳和吴志葵很是亲密,吴志葵跟着夏允彝做学问的时候,夏完淳还很小,但是已经是个小神童了。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感情很深。 夏完淳看到父亲,倒头就拜,夏允彝忙把他扶了起来。 “父亲、师兄,我这次带了一个人来!侯兄快来,我给你引荐。” 侯玄演从后面挤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有劳夏兄了。” “父亲,这位是嘉定候峒曾大人的长子,侯玄演!侯兄,这是我父亲。” 夏允彝一听,肃然起敬,忙扶起行礼的侯玄演。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泛泪,道:“令尊和嘉定的事,我都听说了,侯黄二人赤胆忠心,足以留名青史。” 侯玄演看着他戴乌纱帽,穿圆领袍,还是官员打扮。这些人心向明朝,都是宁死不降的人物,只是手段么,就差了那么一点。“久闻夏大人文采风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这位是吴志葵,我的师兄。” “吴将军有礼了。”侯玄演仔细一看,这位吴志葵鼻高口阔,身躯魁梧,倒是个猛将模样。 正文 第十九章 千金买八卦 太湖畔、柳树下、躺椅上,一顶草帽盖住了侯玄演的脸,他正在呼呼大睡。m4xs. 身边用纱网罩着的生鲜瓜果,说明了他这几天的日子,算是穿越以来难得的舒服了几天。当然,除了夏允彝的噪音污染。 来到太湖已经七天了,这七天他都在夏允彝的咆哮声中度过。 现在他最佩服的就是吴志葵,这么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被一个瘦弱的书生喷的天天以唾沫洗脸,竟然还能乐呵呵的。这样的心理素质,当个将军真是屈才了。 太湖上水汽氤氲,在烈日下蒸腾而起的水汽,肉眼可见。清风吹来,都带着一股热浪,叫人浑身冒汗。侯玄演本就睡得不踏实,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狗吠,就知道是徐元宝来了。 他盍着眼睛,往身边一巴掌,正好拍到徐元宝胖乎乎的手上。 “偷吃?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能让你偷到?” 徐元宝也不着恼,笑嘻嘻地取了一块瓜,边吃边道:“大少,老夏和小夏让你去大帐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侯玄演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草帽一丢,道:“终于要打了么?” 一路走来,遇到的官兵都一脸崇敬地看着侯玄演,仿佛在看什么宝贝一样。 之所以有这样的待遇,不仅仅是因为侯玄演是忠烈之后,更重要的是他有钱。 来这里第三天,侯玄演和他的两个手下,就借了一辆车出去。大家都以为他们三个害怕清兵围剿,逃走了,谁知道一天后就回来了。而且拉回了一车的金银珠宝,整整一车。 当初为了逃命,嘉定首富吴老的积蓄,被他们藏在古寺。正好取了回来,否则没钱没兵,即使是忠烈之后,在这残兵溃军的兵营里,又哪来的话语权。 一见他进来,帐内的人都站了起来,吴志葵更是上前握住他手,叫道:“侯老弟,你终于来了,快请上座。” 侯玄演一眼就看出气氛不对,这群孙子八成想要打我钱的主意。 果然,一点掩饰都没有,夏完淳开口道:“侯兄,我们准备攻取苏州,只是苦于兵士武器不足,甲胄不全,粮草不够,器械没有” “那还打个什么劲?”侯玄演一脸愕然,这是准备自杀式袭击? “咳咳。”夏允彝干咳一声,站起身就要开口,侯玄演最怕的就是这个,生怕他用唾沫给自己洗脸,忙说道:“打苏州不能蛮干,须要智取。我知道你们想要我出钱,置做军费。但是说实话,打仗是最费钱的,我这点银两,做别的什么都够了,唯独打仗,是杯水车薪。” 吴志葵点了点头,身为总兵,他知道侯玄演说的没错。 突然,帐内响起一声:“国难当头” 夏允彝一张嘴,侯玄演心道不妙,他要开始了! 侯玄演音量徒然提高了几个档次,尖锐地吼道:“国难当头!我们更要有勇有谋才行,否则就是白白葬送反清力量,让仇者快亲者痛,让恢复大明山河的希望变成绝望!” 夏允彝在太湖这些日子,喷遍天下无敌手,没人敢和他叫板。今天侯玄演这一嗓子,一下把他喊懵了。 侯玄演见他愣神了,忙说道:“你们给我这个机会,我兵不血刃拿下苏州。” 帐内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子聚集到他的身上。拿下苏州?还兵不血刃?几个副官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小伙子挺精神的,怎么就疯了呢,真是可惜。 只有夏允彝一脸期待,问道:“玄演有何良策?”他骨子里是看不起武将的,认为只有他这样的文人才有经天纬地之才,才应该指挥军队。侯玄演是个士子,而且根正苗红,忠烈之后,正是他眼里的自己人。 “给我三天时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夏允彝一脸犹疑,问道:“玄演既有良策破城,为何还要等上三天?” 侯玄演一脸高深莫测,背负双手,傲然道:“诸葛周郎俱有火烧八百里之策,你可见他们到处张扬?在这三天,还请吴将军吩咐下去,让兵士配合我行动。” 吴志葵也不确定这个嘉定遗孤是不是靠谱,但是局势糜烂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让他折腾三天,比集体去苏州城下送死要好得多。 “首先,派人去联系太湖上的吴易,约他共同起兵。” 吴志葵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此举倒也不差,我们已经派人去了。” 吴易本是进士出身,跟着史可法做个幕僚,史可法死了之后,他进太湖举兵抗清,如今声势颇大。 “将营中苏州籍的士兵,全部给我找来。” 吴志葵使了个眼色,他的副官这才起身,出去传令。侯玄演冷眼旁观,果然吴志葵虽然天天被夏允彝“洗脸”,但是他还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和绝对领袖。 过了一会,副官进帐,抱拳道:“苏州和附近州县的,都聚到帐外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望向侯玄演,后者对着洪一浊耳语一番,然后起身说道:“走,出去看看。” 掀开营帐,果然聚集了几百人,一脸茫然看着长官们。 洪一浊带着一个箱子,来到前面,打开一看,全是金子。 人群中顿时响起咽唾沫的声音,侯玄演轻笑一声,高声说道:“你们都是苏州人,苏州城内的人物应该都有所耳闻。有谁知道苏州城内有名的士绅家中琐事,不管是什么小事,都有金子拿。”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拿金子买豪门风闻? “我先来!我先来!” “我知道的多,让我说!” 侯玄演摆了摆手,大家一看财神爷摆手了,忙安静下来。 “进我帐中,一一道来。吴将军,吩咐人守在我的帐外,让他们按顺序一个个来。” 侯玄演一脸轻松,哼着小调走进自己帐内。 他或许统兵作战不如吴志葵,吟诗作赋不如夏完淳,喊喊口号不如夏允彝。但是有一点,他比天下所有人都强,他熟读南明史。 满人北撤,是多尔衮的一大昏招,可惜历史上没人把握住这个绝佳机会。如今苏州,各路人马心怀异志,汉奸队伍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嫌弃清廷给的官小的,有不愿意剃发易服的,有隐忍投降,准备反扑的。 苏州、杭州,在侯玄演眼里,就如同两个风骚无比的小姑娘,正在捏着小手绢对侯大少爷狂抛媚眼。 “大少,来玩啊。” 正文 第二十章 山人自有妙计 只用了半天时间,侯玄演就将苏州豪门的家底摸得差不多了。 “那顾有德顾老爷子,白发苍苍,老当益壮。他那个三儿媳,水嫩的就跟剥了皮的葱心一样,一掐就是一把水。嘿,这两个人” 侯玄演看着唾沫横飞,一脸兴奋的小兵,顺手扔了一颗金豆子。 “下去吧。”小兵虽说还没说完,但是捡起金子,一脸的谄笑退了出去。 一个小兵掀开营帐,正好瞧见这一幕,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大人,吴易将军来了,请大人到帐内商谈。” “哦?吴将军来了,走。” 吴易手里有船有兵,比起自己这一万人,躲在太湖更加得心应手。后来去为兄弟做宴,被人出卖,当场擒获斩首。 吴志葵迎了过来,给侯玄演引见:“这位就是吴日生吴易,这是嘉定候峒曾的长子,侯玄演。” 吴易一听,正色道:“原来是忠烈之后,失敬失敬。” 吴易面白无须,中等身材,虽说曾是史可法幕僚,但是身上江湖气重了一些。怪不得在太湖能节制诸多好汉,上演着明末的水泊梁山。 侯玄演直奔正题,说道:“想必两位吴将军已经通过气了,这次请将军来,不为别的,只为苏州城。” 吴易面带难色,踟蹰道:“苏州乃是大城,当初被奸人献于清廷,若是强取,实非易事。” 侯玄演笑吟吟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有计策取苏州,只是要将军配合一下。” “候兄若是真能取苏州,吴某和手下万死不辞,就是不知道计从何处?” 这样的人物,手里有兵,打了这么多仗,自然不会轻易听信一个书生的话,赌上全军性命。 侯玄演转身,指着帐中地图上吴江县,说道:“不用将军耗费一兵一卒,将军只需要带着本部人马,佯攻吴江县。等到苏州的守军出来之后,将军就可以率兵退去,撤回太湖中。” 吴易眼睛一亮,说道:“你是想调虎离山?”随即就暗了下去,说道:“玄演,此计难以成功,苏州城内不仅有江宁巡抚土国宝,还有吴淞提督吴胜兆的兵马。区区一个吴江县,还不至于让他们倾巢而出。” “哈哈,吴将军只需依计行事,我另有妙计取苏州。” 吴易暗暗计较一番,心道我就按你说办,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真能拿下苏州,整个江浙可就全盘活了。 吴志葵等人虽说也不太相信侯玄演,但是无奈他手里有钱。全军的军粮都指着他出钱购买,这也换来了他们愿意听他一回。当然这是建立在侯玄演目前的举动,还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兵力,若是让他们去强攻苏州,恐怕早就被他们拘禁起来了。 “玄演,你到底有什么计策,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夏允彝一脸期待,真正愿意相信侯玄演的,从头到尾恐怕只有他了。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心里好似猴抓一般。 “嘿嘿,这计策嘛,说来简单” 入夜时分,苏州城内漆黑一片,街道上空无一人。 如今兵荒马乱,清军刚刚占领苏州不久,百姓们还在观望当中。 苏州城内的豪门大户,更是大门紧闭,谁都不想引人注意。尤其是这两天,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风声,说巡抚土国宝为了控制江南,要将苏州豪绅杀个精光。一时间搞得满城风雨,苏州城内人人自危。 扬州城内十天的屠杀,可不分你是豪门还是普通百姓,他们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淫。苏州扬州自古以来就是江南最富庶的两座城池,彼此间常有往来,苏州的豪绅在扬州鲜有没有产业的。 顾府内院,灯火通明,顾有德将家中男子聚集在此。 在他怀里,是他的三儿子为他生的孙子,被顾有德揽在怀里,最是得宠。 “爹,我们真的要剃发么?” 二儿子顾守正是个读书的,最为上进,很小就中了秀才。只是后来天下大乱,不放心让他前去科举了而已,否则举人进士不在话下。读书几十年,他自然是不肯剃发易服的,只是家族压力太大,他没有这个胆量反抗。 “满清势大,咱们身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 大儿子顾守业是个商人,家中产业大多是他的在打理,闻言说道:“爹说的没错,二弟你是没去扬州,那惨像简直不堪入目。若不是你大哥逃得快,家里的护院拼死护我逃出,咱们兄弟早就不能相见了。” “就这样吧,明天告祭祖先,剃发易服!” 与此同时,后院小厮们的住处,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身手矫健越墙而入。 摸到一个小黑屋内,轻轻唤醒了躺在床上的顾府杂役。 杂役大惊失色,刚想喊叫被人捂住嘴唇。“小黑,是我啊,我是大壮。” “大壮哥?怎么是你?你不是赎身回乡了么?” 原来他们是同乡,因为家中遭了水灾,逃难到苏州卖身做了顾府杂役。后来大壮不愿为奴,攒钱赎身,再后来投奔了反清乡兵,被吴志葵收编了。 小黑点起油灯,靠近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发小大壮。 “你看这是什么?”大壮扔下一个黑色的包裹,小黑掌灯上前一看,顿时呼吸急促,血贯脑顶。 “大大壮哥,你哪来这么多金子,你发达啦?” “不是我发达了,是你发达了,你想不想要” 天色微亮,一匹快马驶进苏州,知府衙门内,江宁巡抚土国宝端坐堂上,问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大人!太湖贼人吴易带兵围攻吴江县,我们就要撑不住了。这次吴易倾巢而出,县丞张大人让小的前来求救,还望大人早发援兵啊。” 土国宝一拍手掌,怒道:“这群贼人欺人太甚!当初满人在的时候,他们缩在太湖当乌龟,满人刚走,就出来攻打县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吴淞提督吴胜兆起身道:“巡抚大人不必生气,这群贼子躲在太湖,我们难以下手。这次正好趁他们出来,一举剿灭,也是大功一件。下官愿率所部人马,前去驰援吴江,剿除贼人。”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磨刀霍霍 苏州城,顾府。swisen. 剃发易服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发意味着放弃了心中身为汉人的骄傲,弯下膝盖做异族的奴才。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告祭祖先,否则将来百年之后,见到了祖先。脑后顶着一个鼠尾辫,先人认不出来怎么办? 四更天的时候,已经忙碌了一夜的下人们,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小黑倚在庭院的柱子上,满含羡慕地往内院瞥了一眼,里面的主子们都还没起。 内院是顾家女眷们居住的地方,这些外院杂役要是敢踏足,往往不问缘由活活打死了再说。小黑使劲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么香的娘们,站在这都闻得着,啥时候我才能抱着一个睡觉。” 他一夜没睡,精疲力尽,竟然没有觉察到身边走过来一个人。 “你想抱着谁睡觉啊?” 小黑一听到这声音,半截身子都凉了,上下两排牙齿不住地打颤。“九九爷,小的小的胡说八道,罪该万死,求九爷饶命啊。” 顾九是顾府的大管家,平日里享受着半个主子的待遇。他本是外院最低微的杂役,一步步讨了主子欢心,成了大管事。但是顾府的下人却都恨不得他早死,这个顾九媚上欺下,在顾府犯在他手里的下人,不死也得半残。 “别啊,你这么大的志向,莫非是想娶咱们小姐,做个姑爷不成。要是这样,我是不是还得叫您一声黑姑爷,您叫我小九就行了。” 小黑双腿一软,知道大管家害人之前,最喜欢戏耍一番,他用额头触地,在汉白玉的石阶上,磕的砰砰响。 “九爷,小人口舌生疮,下贱该死,求您大人大量,饶过小的吧。”小黑已经顾不得自己额头的痛楚,他亲眼见到过顾九处置下人的手段,并且确信自己熬不住。 顾九冷笑一声,骂道:“不知高低的东西,要不是最近事多,我揭了你的皮,拔了你的舌头,还不快滚去干活。等忙完祭祖,我在跟你算账。” 顾九转身离去,留下小黑在夜色中,瑟瑟发抖。 这个在顾家做下人做的甘之若饴的乡下小伙,终于把心一横。罢了,等你秋后算账,老子先要你们的命! 他强忍着额头地疼痛,回到自己小屋,大壮哥还在呼呼大睡。他进城以来,还没睡过一个好觉,一直在坊间散布流言。现在苏州城内风传,清兵要对苏州豪门下手,首先就拿顾家开刀。 原来大壮这些苏州人,早就被派进城中,拿着钱玄演的经费兴风作浪,制造谣言。 “大壮哥,大壮哥,醒醒。”小黑边晃边喊,大壮迷迷糊糊胡醒了过来,擦了擦眼睛问道:“怎么了?” “你说的,我跟你干了!” “好样的,大好男儿,岂能一辈子做奴才。” 苏州府衙,土国宝将这里作为自己的临时住所,他是江宁巡抚,是不会久留苏州的。 如今清廷无暇南顾,重心还在北边跟李自成的残部死磕,他暂时要待在此处,等洪承畴前来节制江南诸省。 天还没亮,就有一个下人前来敲门,土国宝戎马半生,是在辽东投降满清的武将。听到敲门声,立马知道有要事发生,这个档口出不得半点乱子。 他爬起身来,还没穿衣服就喊道:“进来。” 他的亲兵不敢往床上看,上边躺着他新抢的小妾,衣不蔽体。 “大人,顾家有个小厮前来告密,顾家不满剃发令,图谋不轨,想要献城给太湖乱贼。” 土国宝一听,睡意全无,冷汗直冒。 顾家是苏州豪绅,家大业大,城中关系错综复杂。若是顾家作乱,吴胜兆又被他派了出去,自己很难抵挡。 “贼子敢尔!怪不得太湖吴易轰轰烈烈打吴江县,还没打就放出风来要杀吴江县丞全家。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个小厮在哪里,把他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随手披上一件袍子,土国宝来到外堂,小黑正在堂里等候。一见他到了,立马跪在地上。“小的见过青天大老爷。” 亲兵怒道:“青天大老爷?那是九品知县。我家大人是堂堂四品大员,你不懂别乱叫!” 土国宝一看他的样子,心里更加确信了七八分,这样一个小厮,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自己这里造谣。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要是敢有半句虚言,我叫你生不如死。” 小黑凭着一股血气,和对顾九的怨恨,才豁出去来到此处告状。谁知道还有可能生不如死,顿时慌乱起来。只记得将大壮讲给他话,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说了出来。 “今儿一早,顾家的老爷少爷们,聚在祠堂。小的在外伺候,不小心听到了,他们说什么献城、头可断不剃发,对不起祖宗什么的。小的一听,他们这是要造大老爷的反,满人老爷们何等威武,他们不自量力,只求大人念在小的报信,饶过小人一命。” 土国宝面沉如水,冷声问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小的还听到,顾老爷说,在家中后花园的高楼上,悬挂两个灯笼。等到时机成熟,就改成一个,给城外贼人报信,里应外合。” 土国宝站起身来,和亲兵走到院中往顾府方向一看,果然有两个灯笼。 其实这是顾家的传统,祭祖前夜,点灯召引先人。土国宝辽东来的,岂知此中原委,就被一个小厮骗过去了。 “召集人马,点齐兵将,随我大开杀戒!” 亲兵面露犹疑,趴到土国宝耳边,道:“大人,仅凭一个小厮之言,就对顾家下手,要不要卑职再查探一番。” 土国宝狞笑一身,说道:“不必了,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大人的意思是?” “顾家富可敌国,咱们来得晚,扬州没赶上。那些王八蛋一个个抢的脑满肠肥,咱们弟兄却要守着苏州喝凉水?” 亲兵恍然大悟,面带喜色,转身就去召集人马。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连环计 苏州城郊的一处乡野田间,一个老农裤腿半卷,在水塘中采藕。 一个湿哒哒的汗巾,搭在他的肩头,烈日当空汗如雨下。但是老秦头并不觉得难受,庄稼汉能有收获就是最大的幸福,他满心思都是今夜可以让自己的大孙子吃上脆生生的藕片了。 老秦头的儿子也有了出息,当初神京被围,朝廷招募新军勤王,他闷声不响的去当兵,把老两口吓得不轻。谁知道后来兜兜转转,一仗没打,跟着主将先投降大顺,再投降大清。竟然投出个把总,如今衣锦还乡,驻守苏州。还带回个漂亮媳妇,媳妇来时就怀了孕,那大胖孙子一生出来,顿时成了全家的心头肉。 远处远远走来四个人,其中一个指指点点,老秦头直起腰来一看,其中一个是自家远房表侄。 “候公子,我跟你说的就是他,是我的一个表叔。” 侯玄演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进怀中。小兵顿时咽了一口唾沫,一脸希冀地盯着他的手上。 侯玄演掏出一颗金豆,顺手一扔,说道:“毕竟是亲戚,你走吧,这事你不好插手。” 小兵收了金豆,攥在手心,犹疑道:“候公子,我表叔他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洪一浊宣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让你走你就走,少他妈废话。” 侯玄演笑吟吟地摆了摆手,说道:“怎么说话呢,都是自家弟兄,你放心走吧,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小兵攥着金豆,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了。 徐元宝见他走远了,一脸崇拜地问道:“侯大少,我真服了你了,这么毒的计策你是怎么算到的?难怪我老爹总是跟我说,黄蜂尾后针,最毒读书人。” 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侯玄演边走边说道:“大乱之后,苏州城岂能是铁板一块?势必漏洞百出,只要咱们细细探究,有的是破绽。今儿就算没有这个老秦头,照样会有老李头、老张头供咱们使用。你们记住,机会是自己创造的,永远不要空等。” 看到走来的三个人蓄发未剃,想到自己儿子的身份,老秦头的心慌了起来。 “三位义士,小老儿只是个普通百姓,剃发也是被逼的,求各位高抬贵手。” 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笑脸好像道观的三清像,一脸和善;笑声好像三只鬣犬,凶狠而残忍。 揪着老秦头,来到他破旧的农家小院,一圈矮矮的笆篱绕成的院落里。老秦头的媳妇和老婆正在院里干着家务,一家人其乐融融,还有孩子的哭声。 老秦头眼眶氤氲,啜泣起来,求饶道:“三位义士,你们要找麻烦,就找小老儿的,饶过我的家人,我给您磕头啦。” 徐元宝提溜着他的衣领,不让他跪下,侯玄演笑着说:“你放心,我来借一样东西就走。” 来到院内,老秦头的老婆儿媳也看出事情不对,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侯玄演抱起孩子,小孩儿见他眉目清秀,非常喜欢,蹬着小脚丫,乐了起来。 侯玄演将孩子举过头顶,转了一圈,逗得他咧着嘴笑。“你们看,老子多有孩子缘。” 老秦头弯下双膝,因为被徐元宝提溜着,跪在半空哀求起来。 侯玄演从小孩脖子里,取下一个长命锁,将孩子塞回秦家媳妇怀里。“小娃娃,我借你这个玩一天,让你爹给你捎回来好不好?” 小孩还以为他在跟自己玩耍,在阿娘怀里哈喇子直流,瞪着眼笑。 摆了摆手示意徐元宝将人放下,侯玄演叹了口气,收起笑脸,道:“老人家,跪的久了,可就站不起来了。”说完头也不回,带着两个跟班,往城里走去。 徐元宝回头恶狠狠地说道:“这周围有我们的弟兄,天黑之前,敢走出院子,就把你们全部剁碎。” 三个人徒步来到苏州西城楼,此处是一个偏门,出来走不远就是太湖,往日里没有多少人走。守城的官兵倚在门前睡觉,看到三个人走了过来,呵斥道:“什么人?” “我们是乡下来的,投奔我们表哥。” 守城的看他们没有剃发,应该是乡间还没有推广剃发令的土包子,态度也就从呵斥变成了鄙视。 “你们表哥是谁?” 徐元宝一副憨厚傻傻的样子,摸了摸头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表哥叫秦禾。” 守城兵一听,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亲热地上前说道:“原来是秦把总的亲戚,怎么不早说?来,我带你们去。” 秦禾守在城楼,正在吃饭,听了之后,疑惑道:“我哪有三个表弟这么多,带我出去看看。” 出了城楼,就看到三个一身土布衣打扮的三人,秦禾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见过。 侯玄演上前笑着大叫:“表哥,你不认识我了?我就知道你认不出来,你看这个。”说完将他儿子的长命锁举在手里,来回晃荡。 秦禾脸色一变,瞳孔收缩,手掌摸向腰间刀柄。 侯玄演笑吟吟地看着他,终于秦禾还是展颜说道:“原来是你们三个表弟,当了这么久兵,真的认不出来了,快来里面说话。” 进到城楼,秦禾寻了个由头,将里面的小兵赶了出去。 闭上门后,他咬牙问道:“我的儿子怎么样了,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侯玄演找了个凳子,好整以暇地坐下,说道:“秦大人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请容我慢慢回答。第一你的儿子怎么样,全掌握在你的手里。第二我们是汉人,第三我们想要拿回汉人自己的东西。” 突然,一个小兵破门而入,大声喊道:“大人不好了!顾家造反,巡抚大人前去平乱。苏州城里豪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起造起反来,巡抚大人被困在衙门了,让我们发兵去救。” “我知道了,出去。” “大人,军情紧急啊!” “我说出去!” 小兵虽然心急,但是他是秦禾的心腹,还是选择退了出去。 “怎么样,秦大人。打开城门,你就是收复苏州的英雄,可以站着回家和家人团聚;负隅顽抗,你就是走狗汉奸,恐怕就要跪着去地府寻亲啦。”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夺城 秦禾脸色阴晴不定,盯着侯玄演眼光仿若实质,要是眼光能杀人,侯玄演身上早就千窟万孔了。 侯玄演背负双手,偷偷在背面衣服上擦了擦掌心沁出的汗水。脸上一副稳坐钓鱼台的轻松写意,优哉游哉地问道:“这还需要考虑很久么?” 说完晃了晃手中的长命锁,这一晃彻底击碎了秦禾的心防,家人是他的底线,为了保住家人他决定听从眼前这个人的威胁了。 秦禾拔出腰刀,徐元宝和洪一浊脸色大变,护在侯玄演身边。 “我开城门!” “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我等光复大明河山,你就是首功一件。” 秦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家人被威胁,侯玄演浑不在意,一脚踢开城楼上的木门。 守城的士兵早就聚在一块,听候秦把总的指挥,前去城中平乱。 秦禾走出城楼,对着城墙上的手下高声喊道:“弟兄们,土国宝势孤力穷,离死不远了。快打开城门,才有活命的机会。” 他的手下还等着他下令去援助巡抚呢,一听这话都愣在原地。 土国宝派来传令的小兵大怒,上前骂道:“秦禾,你想造反?” 侯玄演一看,看来这个秦把总的手下,不都是他的心腹。是时候出来帮上一把了,他拨开身前两人,出来朗声说道:“土国宝已死,现在城外有绍兴来的八万大军,正在蓄势待发。大家跟着秦把总,打开城门放明军进来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负隅顽抗,等打破城池,咱们谁都活不了啦!” 传令兵乃是土国宝的心腹,目呲欲裂上前就要持刀砍人。秦禾一咬牙,将手里的腰刀往前一挺,将奔向侯玄演的小兵戳了个透心凉。 本来犹疑不定的小兵,见到秦把总已经杀人了,顿时慌了手脚。而且他们听信了侯玄演的话,认定了巡抚大人已经战死,那还有什么好打的。有一个和秦禾关系要好的,环顾一周,出来说道:“弟兄们,打开城门,讨个活路。咱们本就是汉人,何苦为了清兵拼命。” 西城门缓缓地打开,侯玄演如释重负,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将徐元宝手里的信号烟火点燃,看着当它空炸出。 侯玄演慢慢地闭上了眼,听着从太湖中涌出的明军,叫喊着杀进了苏州城。 秦禾这时候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他挥刀斩断自己的辫子,紧紧跟在侯玄演身边。 夜色未浓,苏州城已经是满城混乱,到处都是咆哮声厮杀声。清兵本来和豪门作乱的家丁护院们鏖战,突然涌入的一股生力军,彻底改变了均衡。豪绅们看见熟悉的明军盔甲,激动万分。只当是王师北伐已经打进了苏州,赶忙吩咐自己的人马,冲出高门大户,在苏州错综复杂的巷道里和土国宝的清兵混战。 战况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孙武再生,吴起转世也控制不了局面了。土国宝灰头土脸,吐了一口唾沫,跺脚道:“杀出南门,去和吴胜兆会师,再来夺回苏州。” 土国宝扯起帅旗,在黑夜中指引着自己的散兵游勇,靠近自己。不少清兵都聚拢过来,护着他杀向南门。 吴江县的清兵,正在吴淞提督吴胜兆的带领下,追赶着吴易的兵马。 吴易作为佯攻的一方,一改往日强硬风格,见人就跑。 吴胜兆只当他是强弩之末,大为兴奋,以为功劳唾手可得。 如今见到苏州城中的火光,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了,懊恼之下指挥兵马回援苏州。 本来一直逃窜的吴易,此时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了上来。追在清兵屁股后面,一阵乱打。清兵死伤严重,但是吴胜兆不敢放任苏州不管,两相比较只好牺牲一部分后军,去救土国宝。吴易趁机掩杀上来,夺去武器辎重。 西城楼下,夏完淳父子跟着大军,冲进苏州,看到了城楼上的侯玄演。 两人都不是冲阵陷敌的武将,互相扶着爬上城楼,意气风发,睥睨四顾。 “侯兄(玄演),好样的。” “幸不辱命而已。” 夏允彝一张老脸,已经因为充血变得通红,扶着城楼的双手颤抖不已。他深深地弯腰,对着侯玄演鞠了一躬。 “叔父这是作甚,折煞小侄了。”侯玄演忙将他扶起。 “我是替大明的百姓苍生,国家社稷拜的,无关咱们的身份。” 夏允彝越想越兴奋,大笑着说道:“今夜打下苏州,何愁将来北伐不成,驱除鞑虏,恢复我大明万里江山。” 笑声未落,父亲俩突然抱头痛哭起来。哭声肝肠寸断,嚎啕不止,这一份对国家社稷的赤子之心,就连侯玄演也不免动容。 但是驱逐鞑虏?谈何容易。侯玄演心中冷笑一声,到底是书生之见 若不是多尔衮目光短浅,魄力不足,将满清八旗兵调回北方。而且强行推行剃发令,在江南搞得天怒人怨。就凭他们一万残兵,想要打下苏州,简直难如登天。 夏家父子可不知道他的想法,大明失利太久了,溃败投降的消息屡见不鲜,捷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拿下苏州的意义,绝非一场胜仗这么简单,这是给陷入绝望的大明士绅喂了一剂止疼药。 城中的喊杀声渐渐变小,尤其是土国宝杀出南门之后,基本上已经偃旗息鼓。 侯玄演除去身上的破旧衣衫,露出里面的大明盔甲,带着徐元宝和洪一浊往楼下走去。 “侯少爷,咱们去哪?” “顾家!蛋糕已经做好,是时候把切蛋糕的刀抢来了。” 徐元宝脸色一喜,摸着肚子说道:“没错,我肚子肚饿瘪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见过夫君 顾家遭此大难,在明军进城之前,已经被土国宝杀得七零八落。 整个顾府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侯玄演三人同时皱着眉头,这里的景象,让他们三个想起了一些不愿意去触碰的回忆。 顾有德坐在客堂上,不怒自威,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顾家的男嗣基本都平安无事,在外拼杀的,尽是些家丁护院,死伤惨重。顾有德的儿孙围绕在他身后,一个个脸上挂着惊悸。 家里的下人,手执着滴血的长枪,匆匆赶了进来,说道:“老爷,外面有明军求见。” “终于来了,我等他们多时了。来了几个人?” “回老爷的话,一共三个。” “什么!三个?”顾有德闭目沉思片刻,说道:“罢了,让他们进来。” 侯玄演大步走进客堂,仔细端详起顾有德来,这个老头一眼望去,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虽然须发皆白,但是鹤发童颜,一脸精神矍铄。 “怪不得这个老淫1棍,一把年纪还能和自己媳妇爬灰,看来保养的不错啊。” 侯玄演脸上不露声色,笑吟吟地道:“在下嘉定侯玄演,见过顾员外。” 顾有德脸色一凝,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歪头说道:“嘉定?候峒曾侯大人是?” “正是家父。” 顾有德慌忙迎了下来,候峒曾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而且嘉定与苏州相隔不远。若是太平时节,他一个商贾人家,见了候峒曾,都要跪拜行礼的。候峒曾在苏州府、松江府都是声名卓著的人物,顾有德这才收起矜傲,迎了上去。 他的二儿子,顾守正更是激动不已,站出来说道:“令尊殉国而死,真乃吾辈楷模。” 侯玄演听他们说起亡父神色一惨,随即又恢复正常。轻咳一声之后,说道:“小子此来,有要事要和顾老商议,你看” 顾有德眼珠一转,指着身后屏风说道:“里面请。” 侯玄演低声告诉徐元宝、洪一浊,让他们在此守候。自己则跟着顾有德绕过屏风,屏风后面是一个小室,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两个人分主宾落座之后,顾有德开门见山问道:“这次打苏州,侯公子” “侯某不才,正是取城之人。” 说完将自己的取城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省过了挑唆他的下人小黑告密一事。 顾有德眼里闪过一老狐狸的狡黠,问道:“候公子神机妙算,令人佩服,只是听你的意思,这支明军恐怕你控制不了啊。” 侯玄演轻笑一声,眯着眼道:“顾老所言不差,否则小子岂会找上门来。”两个人眼神对视许久,顾有德这才收起了戏谑,正色道: “我就喜欢和候公子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省去多少麻烦。候公子的来意、我这把老骨头的想法,咱们都是心照不宣,我就直说了。我可以联合苏州士绅支持你,助你掌握苏州,我们能得到什么?” 侯玄演用手指在桌面画了个圈,说道:“这是苏州。” 然后往下移了下手指,又画了个圈。“这是绍兴,鲁王在此监国。” “而下面,是整个大明未沦陷的国土,掌握在唐王手里。” 顾有德盯着他,一言不发。 侯玄演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顾老这次毅然反清,已经和清廷结下了梁子。若想保留家业,保全家人,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大明,我说的可对” “没错。” “那你觉得,绍兴鲁王,能挡住清军么?” “不能。” “他能取代唐王么?” “也不能。” 侯玄演站起身来,信口开河。“城里这支明军,可是效忠鲁王的,而我,是唐王的人。我们嘉定遗民,已经被我送到福州,如今是唐王的座上客。我拿下苏州的消息传过去之后,相信任命书随后就到。” “我的家业都在苏州,你能守住苏州么?” 侯玄演神色一轻,知道这个老家伙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只要咱们控制住苏州,将金陵和杭州横腰截断,那么浙北尽在我们手中。鲁王凭借的,不过是浙东一隅,岂能和咱们抗衡。到时候消除这个后患,有了南面六省的支持,守住苏州不比攻下苏州简单百倍?” 顾有德在心中暗暗计较,扶持一个侯玄演,肯定比让那些太湖残兵控制苏州,对自己有利。若是将来苏州真守不住,往南逃,也要逃到福州甚至更远。这小子说的,值得考虑啊。但是这个小子奸猾无比,诡计多端,连苏州都被他骗到手,老夫岂能掌控。这要是万一被他卖了,跟谁说理去? 他细细端详了侯玄演一番,下定了决心,一拍手将自己大儿子喊了进来。 “玄演呐,你说的都不差,但是这个世道兵荒马乱的,我这个老头子心里没谱啊。我看这样,我把孙女许配给你,咱们结下亲戚,彼此之间也好剖心置腹,你意下如何?” 侯玄演愣了一愣,他来时推演了一万遍,就是没想到顾有德会抛这一手出来。 联姻么?算了,我就舍身一次好了。 “小子何能,承蒙垂爱。这就见过岳丈、爷丈啦。”侯玄演心中盘算着,这顾家怎么说也是豪门大户,顾有德的孙女是实打实的江南水乡千金小姐,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想到这里,还有一丝小期待。 顾守业神色一变,说道:“爹,您不会说的是菱儿吧?” “老夫没出嫁的孙女,就这么一个了,你说我说的是谁?你这就去把她带来,如今这世道非比往日,不必遵规守旧。我看今儿成亲,冲冲喜就好。” “”侯玄演一阵无语,这摆明了是怕自己得势之后,翻脸不认人啊。 “可是菱儿她”顾守业虽然不敢违逆父亲,但是这是太过荒唐了一点。 “还不快去!” 顾守业终究不敢反抗,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侯玄演心中暗骂,把你女儿嫁给老子,你还不愿意了?老子一表人才 很快他就骂不出来,顾守正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 粉雕玉琢的小萝莉。 女娃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身上一袭俏丽紫衫,粉嘟嘟的小脸蛋,光滑可爱。被父亲牵在手里,小脚丫跟不上阿爹的步伐,吃力地快速挪动着,两个朝天小辫也跟着抖动,瞧着更加可爱。 顾有德呵呵一笑,说道:“菱儿,来见过你的夫君。”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三年起步 顾菱儿显然还不知道什么夫君,怕羞的往父亲怀里钻,顾守业一脸疼惜,将她揽在怀里。 “老夫嫡孙女里,就菱儿还没有许配人家。玄演,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是聪明人,将来还有可能是亲人,我就直说了。 你身份特殊,既不是太湖里明军的人,也不是苏州人。嘉定城破,你全家殉国,放眼天下你已经毫无根基,孑然一身想要在苏州有所作为,你需要我们这些苏州地头蛇的支持,对不对?” “对。” 顾有德将肺腑之言,毫无保留说了出来,见他大方承认,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是这个时候,还要藏着掖着,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这样的人,扶持起来也是一个废物。 “我们顾家世代经营苏州,老夫不是自吹,半个苏州城的士绅以老夫为首。就连巡抚要对我们下手,他们都会出来支持。做了顾家的姑爷,对你掌控徐州,有百利无一害,你可承认?” 侯玄演点了点头,想要说话,被顾有德打断。 “别急,听我说完,年轻人有点耐心。” 侯玄演告了个罪,摊手示意他继续。 “那你如何保证,你取了苏州之后,不会跟土国宝一样,对我们下手?你又如何让我们相信你的保证呢?哈哈,难道靠盟誓么?” 侯玄演一阵尴尬,他素来喜欢举着拳头对天发誓,如有违背家破人亡什么的。尤其是这次取苏州,可以说没有一个计谋是不阴损的。 摸了摸鼻子,侯玄演哑口无言。看了一眼撅着屁股,把头拱在在父亲怀里,管头不顾腚的小女娃。侯玄演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就当养了一个妹妹好了 不过照这个起步来算,这一款萝莉养成的app,老子要玩十年才能通关了 事不宜迟,侯玄演既然认定了此事,就不肯再浪费一秒钟的时间。他举起茶杯,弯腰敬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顾有德摸着胡须,越看越觉得满意。这个小子决绝果敢,是个干大事的样子。 顾守业心里一惨,感觉自己的一个什么宝贝,被人横刀夺去。对这个所谓的女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顾有德笑吟吟地说道:“苏州知府衙门旁,有一个别院,是我们顾家的产业。常年没有人居住,只有几个下人平日里收拾院子。你刚来苏州,没有落脚之地,就当做菱儿的嫁妆好了。” 侯玄演心道,市中心一套房,老子总算也过了一把,娶凤凰女做孔雀男的瘾。 再次拜谢之后,侯玄演神情严肃起来,他凑近顾有德身边,低声道:“如今苏州还有巷战,清狗余孽没有除干净。万一战火停息,太湖来了有五千人马,控制苏州绰绰有余。” 顾有德眉头一紧,问道:“你有何打算?” “将他们逼出苏州,去打杭州。我需要一只义军,要知道,刀枪羽箭里面出政权。” 顾有德长舒一口气,说道:“刀枪羽箭虽有,义军从哪里来?” 侯玄演从怀里掏出一面旗帜,放到桌上,展开一看,是那面天下皆知的“嘉定剿恢义师”。他轻轻折起,将嘉定二字隐匿不见,用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上江浙二字。 顾有德眼色一亮,叫出声来:“江浙剿恢义师?”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胃口,看来自家这个便宜姑爷,胃口不小。苏州是他的菜,但只是开胃小菜。 顾有德对着顾守业,兴奋地脸色潮红,说道:“快去造这样的旗一面,竖在咱们家门口。然后派出下人,将各大家族请来府上一聚。”说完看了一眼侯玄演,后者暗暗点头默许。 “小婿还有要事一件,就不在此久留了,咱们明日再见。” “去吧,此间的事,就交给老夫好了,你尽可放心。” 侯玄演只觉得浑身通透,跟明白人共事,就是舒心。来到明朝之后所见的人物里面,顾有德这条老淫1棍,算得上第一个聪明人。 ※※※※※※※※※※※ ps:求推荐票写在作者的话里,好多小伙伴略过了,现在挪到这里来。 各位老铁,本作者什么都不会,但还是请大家吧推荐票走一走!抱拳啦老铁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反覆 带上自己的哼哈二将,侯玄演一刻不停,直奔城门。 土国宝应该已经和吴胜兆汇合了,只要他不傻,就知道如今只有一条路,夺回苏州。 否则他的满族主子,岂能轻易放过这条看不住家的狗。 刚出顾家,一队百人的兵马,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为首的秦禾走了出来,说道:“大人,这都是我的弟兄,我们已经割掉辫子,还望大人收留。”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跟上,我们去南城。” 他们既然割掉了辫子,就不会再投满清,否则定会被问责。既然如此,留在自己身边,这也是一股不俗的战力。 南城的城楼上,吴志葵全身披挂,扶着宝剑睥睨四顾、意气风发。 看到侯玄演,他的神情复杂,刚想动身相迎,不知为何又缩回了脚步。 侯玄演将一切看在眼里,冷笑一声。 “吴将军,玄演恭喜将军立下大明萨尔浒之后,第一功劳。” 吴志葵见他推功于己,心头一喜,暗道小侯如此识时务,要不要给他一个参将做一做。哎,算了,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让他掌兵太过危险了,还是留在身边做个军师吧。 想到这里,吴志葵的态度就亲热起来,上前搂住侯玄演说道:“没有你的计策,我安能成功。” 侯玄演故弄玄虚,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将军,咱们的兵力可比不上太湖吴易,这苏州” 吴志葵没想到自己还没有任命,他就行使起军师的职责来,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侯玄演一副狗头军师的嘴脸,背着一只手,摇头晃脑说道:“若是等土国宝摆开阵势,前来攻城,吴易就有理由入城御敌。依我看,不如咱们主动出击,然后派兵调吴易夹击。若是他同意了,就是听了将军的命令,主从关系已定。若是他不同意,那么大义可就站在咱们这边了。吴易畏敌怯战,岂能放他进城。而且,咱们还手握苏州,朝廷哪里该支持谁,还能没数么?” 吴志葵不住的点头,心道这侯玄演果然是一个称职的军师。 “好!玄演,随我出城击溃土国宝这个丧家之犬,我保奏你一个五品参将。”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如今苏州可还没被咱们控制住,岂能全军尽出。你留下一彪人马,与我控制住苏州城再说。” 吴志葵一听他要自己留下人马,心中更加放心,若是他有异心,岂会让留下自己的人马。到时候自己的心腹,肯定会先杀了他。 “何志武,你留下配合玄演,记住,多听他的。” “末将遵命。” 哈哈一笑之后,吴志葵大手一挥,指挥着手下的兵马出城,同太湖吴易一道,夹击土国宝。 侯玄演舒了口气,暗地里擦了擦满手心的汗水。 “大计授矣!” 鏖战一夜,土国宝和吴胜兆毕竟是败军,失去了苏州城的城墙,如何是两吴的对手。 “痛快,追杀了一夜土国宝这个狗贼。这些日子在太湖吃的这孙子的窝囊气,终于报了。” “哈哈,他也有今天。”手下亲兵凑趣地大笑,迎合吴志葵。 “还有吴易,也是个识时务的,果然乖乖去追杀土国宝的残兵了。这一次玄演又立了头功,等我回去要重重地赏他。” 突然小兵眼尖,大声叫道:“将军快看,前面的好像是咱们的弟兄。咦,那不是何参将么?” 吴志葵瞪眼一瞧,果然是何志武,垂头丧气地走在苏州城外的古道上。 看到迎面而来的吴志葵,何志武更加羞惭,他走到吴志葵的马前,跪地请罪。 “怎么回事?” “将军,我们上了侯玄演那贼猴子的当了,苏州已经被他抢夺了去,将属下赶了出来。” 吴志葵两眼一黑,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他缓了缓心神,怒道:“他孑然一身,就只有两个虾兵蟹将,是如何把你们赶出来的?” 何志武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这贼猴子早就串通苏州的豪绅,将他们的家丁护院成立个劳什子江浙剿恢义师,奉侯玄演为苏州之主。城内百姓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将属下等赶出了苏州,还说是让我们一鼓作气,前去攻打杭州。” 吴志葵将马鞭一甩,在何志武身上打出一道血痕。前后巨大的落差,让他失了分寸。若是往日,他还记得笼络人心,故作大方,上前安慰下属。 “废物!留下你何用?侯玄演这厮阴毒无比,使出这等诡计算计我,岂能罢休。弟兄们,随我杀进苏州!” 苏州城下,吴志葵破口大骂,手下的兵卒也跟着大声叫嚷。 城头竖起的“江浙剿恢义师”的大旗,迎风烈烈,看得吴志葵直想吐血。 “侯玄演,你给我出来!” 城头侯玄演,轻摇羽扇,贱贱地露出半个脑袋。 “吴将军唤我何事?” “侯玄演,你这个奸诈小人,还我苏州!” “你的苏州?可有朝廷的任命文书?” “小贼!你不要欺人太甚,小心我打破城池,要你好看!” 侯玄演哈哈一笑,随即板起脸叱骂道:“吴志葵,你龟缩太湖,畏敌怯战。老子使了妙计从清狗手里收复苏州,你竟然想依仗兵势,前来抢夺,可还有一点廉耻?你若是继续南下,追击土国宝,收复杭州,我还当你是大明之将。否则,就只有当你是为祸一方,趁国难造反作乱的军痞了。你要打破城池,我先让你看看,苏州是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苏州城楼上,突然冒出无数的头颅,摇着赤色军旗大声呐喊。 吴志葵望着高耸入云的苏州城墙,喟然一叹,转身道:“走,回太湖!”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大地主联盟 苏州曾经是大明最好的城市,这里有着最稠密的人口,最发达的纺织。 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说的就是苏州是大明除京师北京外第二大城市,是大明经济文化中心。 苏州南城楼上,侯玄演望着远去的吴志葵和他的兵马,终于长舒一口气。肩膀一垮,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上心头,强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洪一浊暗使巧劲,看似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实则拽着他走下城楼。 刚下城墙,下面已经聚集了无数的百姓,他们脸上泛着喜悦,走出了家门欢天喜地庆祝起来。 多尔衮的剃发令,让江南百姓发自内心的抗拒,苏州是大明建国以来,进士最多的地方。这种诗书之乡,河流中都带着墨汁,树木花草都有书卷气。要让他们剃个金钱鼠尾,简直是一大昏招。 侯玄演一直认为,如今满清实际的主人多尔衮,打仗或许是个猛将,但是想要入寇中原,他实在是运气太好。 首先有一个政治智商比他高好几个档次的皇太极,为他铺好了路,设计好了总略方针。其次就是大明这帮对手,衬托的太好了。 侯玄演忘眼看去,百姓们脸上的欢喜,是实打实的,没有作秀成分。江南百姓,大多心向故国,大明气数未尽啊。7k7k001. 白发苍苍的顾有德,在顾家打手的护卫下,挤开人群迎了上来。 侯玄演强打精神,上前握住他的手,此时的场景好似井冈山两大巨头会师。 “玄演呐你是好样的,今天起,苏州才是咱们苏州人自己的苏州。” 回到顾府,豪绰阔气的大院里,已经挤满了人。这些人保养得宜,多是鹤发童颜,锦衣玉带富贵逼人。他们都是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乡绅,有一些并不住在苏州城中,不过也赶了过来。看到顾有德回府,这些大地主们纷纷围了上来。 顾有德拉着侯玄演的手,介绍道:“这就是嘉定候峒曾侯大人的长子,侯玄演!” 大地主们见他如此年轻,脸上都露出满意地神色,暗暗点头。扶持这样的年轻人,才好控制,若是养一个曹阿瞒出来,他们怕驾驭不住。 侯玄演手下的兵马,现在大多是这些人的府上下人,所以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 “诸位,清狗不会坐视咱们拿下苏州,而且距离此间不远,正有七万多的清兵,正在围攻江阴。江阴县的阎应元城小兵少,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天,我们要修缮城墙,多造箭矢,准备檑木滚石,做好守城的准备啊。” 顾有德笑呵呵地说道:“我等都是普通百姓,哪懂这些,玄演你尽管去做。我们别的没有,钱财管够。” 他确实有说这个的底气,如今大明最有钱的人里面,这满院子的估计不少能上榜。其他的地主朋友们,也都捻须微笑,他们确实不缺钱,也舍得花钱。当初东林党权倾朝野,在大明凶险万分不亚于战场的官场上,长年累月保持着超高的战斗力。而东林党的幕后老板,就是眼前这群大地主。 和土豪做朋友,就是这么舒服。东林党如今差不多也算是完蛋了,是时候重新找个代表了,侯玄演这时候或许不是他们最理想的人选,但却成了唯一的人选。 经过这一次土国宝突然举起屠刀,这些手里有钱没兵的大地主也意识到了,太平盛世扶持文官可以保证他们财运恒隆。但是如今战火纷飞,需要的是一个武装才能保护自己的万贯家产。 此刻他们笑眯眯地盯着侯玄演,就好像盯着自己刚买来的,威风凛凛的看家恶犬。眼光里都是满意和赞赏。 而侯玄演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就好像看着一群肉多味美,鲜嫩多汁的肥羊。眼睛里藏着的是贪婪和**。 两边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久经饭局高度酒洗礼的侯玄演,终于可以在顾府放开肚子,品尝了一番什么叫美味珍馐。 而徐元宝和洪一浊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自从清兵打破嘉定,还没有吃过一顿好饭。 徐元宝被来就胖乎乎的肚皮,被撑得圆滚滚的,洪一浊更是好不到哪去。 侯玄演醉醺醺地被扶上马车,顾家的马夫一扬马鞭,载着他们往顾家的别院去。徐元宝和洪一浊就没有这个待遇了,被拖进下人的院子,找了张床安置下了。等他们酒醒之后,再送回侯玄演身边。 如今这里大门的匾额,都已经换成了候府,侯玄演若是看到了,不免要感叹有钱人家办事的效率就是快。 马车到了内院,就不敢往前走了,豪门的内院,可都是自带下人止步buff的。 侯玄演虽然自诩酒量可以,但是在顾府饮的酒,入口觉得甘甜清冽,没有多少醉意。但是后劲十足,越来越醉,后来干脆在马车中睡了过去。顾家的马车,里面宽敞舒适,不愧是富甲一方的豪绅。 马夫停车一喊:“姑爷到了。” 内院门口,花团锦簇芳香四溢。马夫贪婪地深呼吸着香气,看着各色花草流连忘返。 两个娇俏佳人,聘聘婷婷走了出来,马夫知道这种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半个主人级别的,也不敢多看。低着脑袋,任由她们将侯玄演扶下马车,往内院走去。马夫这才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得眼前的美景再没有半点意思,满脑子都是两个款摆的腰肢。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侯玄演睡梦之中,忽然觉得鼻子一痒,他挥了挥手,打蚊子一般。 “别闹。” 嘴边的又一次感到痒痒,侯玄演耸然一惊,坐起身来。 “什么人?清狗追来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侯玄演,看见眼前景象,不禁哭笑不得。 眼前一个小萝莉,正在怯生生地打量着自己,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闪着光。她手里捏着一根不知道什么鸟类的羽毛,看到侯玄演目光之后,慌忙背过手去,把羽毛藏到身后。 看来这就是刚刚骚扰自己的作案工具,这孩子气的一幕,让侯玄演一阵好笑。 这样美好的东西,在他穿越之后,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往日都是血肉死尸,打打杀杀。 顾菱儿小小的身体,竟然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凤冠霞被。这是她的阿娘,不忍女儿这么小的一点人儿,就稀里糊涂嫁做人妇。 按照顾有德的意思,是将她尽快送到侯玄演身边,免得其他的地主们,知晓此事横生事端。毕竟侯玄演既然被他们选做代表人,彼此间的关系应该一样才行,顾有德这厮一下就把他的关系拉的这么近,其他人难免心生不平,害怕将来顾有德分到的好处过多。 顾菱儿的生母,是顾守业的续弦,进顾家的时候就不是很隆重。后来给顾守业生了个女儿,本指望女儿嫁人时候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风风光光大操大办。谁知道顾家的老爷子一声令下,自己的女儿就要被送到别人府上。 侯玄演故意逗她,竖起眉毛,瞪着眼问:“刚才是不是你在捣蛋?” 顾菱儿自小被捧在手心,除了自己的爷爷,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她大大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不是菱儿,菱儿最乖啦。” 两个丫鬟听到声音,匆匆赶了进来,对着侯玄演福了一记,一齐说道:“姑爷,您醒了。” 侯玄演挑了挑眉毛,心里暗叹,曲线玲珑胸大臀圆,好一对尤物。 他爬起身来,嗯了一声。窗外鸟语花香,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心旷神怡。随口问道:“这就是顾有德送我的宅子?” 一个丫鬟应道:“这里是太老爷送给姑爷的宅子,是我们家小姐的嫁妆。” 顾菱儿一听,挺直了腰板,掐着腰洋洋得意。 侯玄演哈哈一笑,趿上鞋子,走出房子转悠了两圈,一亩有余的面积,雅致优美,侯玄演非常满意。 两个侍女中的一个,扭着比例惊人的腰肢,紧跟在身后。另一个搂着顾菱儿,陪她玩耍打闹。 “姑爷,要用膳么?” “不用了,在顾我老丈人家吃的太多,容我消化一下。” 丫鬟掩嘴轻笑,说道:“姑爷真是风趣。” “你跟我相处久了就知道,风趣只是我的众多优点之一。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爷叫奴婢霁儿就好,里面那个叫潇潇。”她久在内院,伺候的又是一个小女娃儿,哪有机会和侯玄演这样的成年男子交谈。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一不小心就逾越了规矩,调笑起来:“不知道姑爷都还有些什么优点。” “云销雨霁,暮雨潇潇,好名字。”侯玄演心道,又是**,又是吹箫,果然不愧是顾家取得名字。“至于我的特长嘛,有机会一定让你见识一番。” 霁儿拍着手掌,跳着脚欢快地说道:“好呀好呀。” 侯玄演被她晃得头晕眼花,暗道人言胸大无脑,诚不欺我也。 沉醉在自己的豪宅美婢中无法自拔的侯玄演,只觉得心怀大畅,恨不得仰天大笑。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哎?对了,我的得力干将呢?!霁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猥琐的小胖子,和一个猥琐的小道士?” “” 怪不得身边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原来是自从来到大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徐元宝和洪一浊不见了。 “姑爷不必担心,想来是留在老爷那里了,老爷做事妥帖,一定会派人把他们送来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我现在有一件重要的差事,要让他们给我跑腿。” “”霁儿突然觉得,刚出府时那种紧张期待都没有了,遇人不淑啊。 顾有德送的这套宅院,属实是一等一的豪宅,后院假山人造湖应有尽有。江南庭院的曲径游廊,追溯根源就在苏州。侯玄演踱步而走,捏捏这块石头,摸摸那跟小树,万分满意。 突然他停在一株碧绿高耸的古树下,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跟屁虫一般的大胸丫鬟霁儿,大略知道自家姑爷是个秀才,看着他的做派,还以为他诗兴大发。一脸仰慕地问道:“姑爷,你要作诗么?” “写什么诗?你看看这棵树,碧绿盎然,生机勃勃,可惜啊没来由长得这么高。” 霁儿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长得高不是更好么?” 侯玄演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恨其不争地说道:“笨蛋!它长得这么高,我们家的好看的树,就被外人看去啦。你们来到这里,就是我侯玄演的人,以后一定要记住。“便宜再小也要占,吃亏半点不能忍”。这棵树可惜啊,可惜” 霁儿突然感觉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涯即将结束,往后的生活被生生蒙上了一层阴影。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面圣 苏州城光复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南边的明人振奋不已。 靠的最近的鲁王监国政权反而没有做出反应,这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不但没有及时应对,反而陷入了争吵。 大学士朱大典、督师钱肃乐、大将方国安等人都认为大敌当前,应该摒弃成见,共同抗清。这些人的内心,其实都是赞成闵浙联合,接受唐王的隆武政权的合法地位,以免浙东孤立无援。 这个小朝廷虽然没有大明朝当时的疆域、兵力,但是却完美地继承了大明的传统--党争。 大学士张国维、大将王之仁、国舅张国俊等人坚决反对。声称要支援吴志葵,夺回苏州。可笑的是杭州就在他们眼前,还掌握在清军手里,他们却不敢来打。苏州被明朝的人收复了,他们却嚷着要去打。这群人勇于内斗,怯于外战,偏偏还热衷于争名夺利,真乃鼠目寸光、祸国殃民的奸贼。 他们吵来吵去,也不敢真的去打苏州,毕竟他们和苏州之间,还有不少他们畏之如虎的清军。 这件事就这样搁置起来,苏州收复,鲁王政权竟然毫无动静,就是这么奇葩。 福州城,原福建布政使,如今的行宫内。 隆武帝也就是唐王朱聿键,站在宫门外,四十岁的身体对于大明其他藩王,都还是保养的白白胖胖。但是朱聿键自从出生,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先是和他爹一道,被自己的亲爷爷囚禁了十几年。然后因为强行勤王,被崇祯帝囚禁了几年,如今虽为皇帝,却处处受到郑芝龙兄弟的掣肘。 如今刚到不惑之年的朱聿键,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脸上皱纹也日渐加深。 他站在宫门处,肩膀微微下垮,略显佝偻。举起手掌,遮住阳光往远处望去。 “靖国公遗孤和嘉定遗民还没到么?” 身边伺候的太监弯着腰,轻声道:“万岁爷,这才什么时候,昨儿快报说他们今个儿己时能到。您呐,是太想见这支义师啦。” 朱聿键呵呵一笑,说道:“大伴说的没错,板荡识诚臣,疾风知劲草啊。自从满清入关,文官闻风而降,武将卸甲倒戈。只有靖国公死战殉国,嘉定城侯黄二人,全城玉碎。这样的忠烈之后,以后我们朱家的子孙见了,就算是三岁小孩,都要以礼相待。” 龚自方逃到绍兴之后,就派出人过江寻找侯玄演。后来侯玄演命人过江之后,他们就知道了侯玄演没有死,顿时放下心来,喜不自胜。后来听说他跟着夏家父子,去太湖抗清了。龚自方紧记侯玄演的嘱咐,在绍兴一刻都不敢停留,往福州逃去。 黄樱儿举目无亲,索性带着她的亲兵,跟着嘉定遗民,一起去福州了。 他们逃出了鲁王的地盘,立刻赶制了嘉定剿恢义师的旗子,大张旗鼓地举旗行路。而且见人就说自己嘉定的惨烈,和靖国公的忠勇。沿途的地方官不敢怠慢,纷纷上奏,朱聿键听闻之后,感动的无以复加。 朱聿键降下旨意,召见这群忠烈之后,而且亲自出迎。 终于,路的尽头出现了点点身影,亲兵统领范雄走在最前面。为黄樱儿开路,龚自方等人还在其后,一个个整理衣装,昂首挺胸前来面圣。 朱聿键脸色潮红,情绪激动,困在福州这么久,他处处受到郑芝龙兄弟的制约。想要大展拳脚,却要看这两个海盗头子的脸色,毕竟他们手握重兵。今日他暂且搁下了心里的郁闷,敞开心胸,来接见这支义师。 黄樱儿上前跪拜,说道:“民女黄樱儿见过吾皇万岁。” 朱聿键碍于男女之防,虚扶一把,说道:“快快请起。” 待看到黄樱儿时,饶是不好女色的朱聿键,也不免在心底暗赞一句:好一个绝色的女娃儿。 “靖国公乃国之柱石,被奸人所害,战死殉国,朕心中甚是悲伤。传旨,追封靖国公为靖绥王,黄樱儿为靖国郡主。” “臣女替父亲谢陛下恩典。”黄樱儿也有些感动,这个皇帝的形象在她心中,比那个逃跑到阿爹阵上的要好上几个档次。怪不得侯家哥哥要我们前来投奔他呢,真有眼光。 范雄等亲兵眼睛一亮,如此一来虽然黄家没有男嗣,但是有一个郡主,还是可以开府落脚的。 朱聿键看了看她身后,衣衫褴褛但是面色坚毅的龚老三等人,上前几步,语气沉重地问道:“这就是嘉定的义师残部吧?” “草民嘉定龚自方,见过吾皇万岁。” “快快平身。” 朱聿键眼中氤氲,扶着龚自方的肩膀,说道:“你们嘉定,都是好样的,我们大明有这样的百姓,是大明之福。龚义士,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皇上,草民的两个兄长追随候峒曾大人,城破之后投河自尽了。草民全家都被李成栋杀害,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 朱聿键听后,更加感动,安慰道:“山河破碎,朕和你同仇同恨。听说候峒曾卿家还有个长子在世,怎么不见?” 嘉定遗民听他问道侯玄演,脸上都浮现出异样的神采,被朱聿键看在眼底。 “看来这个侯家长子,在他们心中分量不轻啊。” “回皇上,侯玄演为了掩护我们过江,只身前去挡住追兵。后来杀了来追的敌将,遇到了抗清义师夏完淳,跟着他去太湖打仗去了。” 朱聿键一听,眼睛放光,赞叹道:“好一个侯玄演!虎父无犬子,这才是我大明的脊梁。” 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侍卫们临变不惊,围住朱聿键,将他护在中央。 却见一个驿卒,骑着骏马,匆匆赶来。见到御驾,一个漂亮的翻滚落马,跪地大喊: “捷报!捷报!苏州光复,苏州光复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比惨 朱聿键身边的太监,只感觉到蹭的一声,那个略显疲态的皇帝陛下,已经窜到传令兵身边。 晃着他的肩膀,高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怜的小兵吓得六神无主,心中叫天屈,我明明报的是捷报,这是要干嘛啊? “回回陛下,苏州,苏州城被收复了。” 朱聿键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朕一向看不起鲁王,没想到他有这个魄力和手段,过江和清兵决战。可惜朕想御驾亲征唉,不说也罢。既然苏州都已经收复,那杭州也光复了吧?嘿,这怎么也算是个好事,毕竟是我大明收复了故土,总好过大好江山被满人占据。” 小兵愣了一愣,表情木木地开口说道:“陛下,收复苏州的是嘉定侯玄演,他已经派人和咱们联络,誓要效忠陛下。” 这次换朱聿键愣在原地,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嘴里嘀嘀咕咕:“一个人也能收复苏州?” 他还在愣神,他身后的嘉定遗民已经欢呼起来,黄樱儿和他的两个侍女,更是激动地眼泛泪花。 妙儿更是眼中泛泪,边笑边哭。“我就知道,候公子那样的大英雄,是要轰轰烈烈留名青史的。” 巨大的欢呼声,将神游天外的朱聿键拉回现实,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重要的消息。 “传旨吏部,重赏嘉定遗民,按军功封地赐官。然后传召大学士和文武百官,进殿议事。”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在鲁王的北边,出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如此一来,鲁王的小政权,已经在自己的包围之中。而且苏州的光复,绝非一城一地的得失,苏州是江南的中心,围绕着它,有松江府、应天府、扬州府江南的繁华州府尽在可以攻取的范围内。 苏州城内,侯玄演丝毫不知整个南明都因为苏州的收复陷入了争吵。 此刻他正在躺在精雕的黄花梨木床上,四肢摆开成一个“大”字,呼呼大睡。 顾菱儿侧着身子,把小脑袋枕在他的肩膀,在床上又摆出一个小一号的“大”字。 日上三竿,这两个人还在睡大觉。 潇潇进来看到这一幕,掩嘴轻笑,说道:“起床吃饭啦。” 两个人约好了一般同时抬起头来,揉了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地说道:“吃饭了么?” 神同步 两个侍女伺候两人洗漱之后,侯玄演带着顾菱儿面朝庭院,门外有石有水有花有树有阳光,眼前美景让人食欲大开。尤其是想到这处宅子,已经成了自己的财产,侯玄演更是喜笑颜开。信手夹了一道小菜,嗯,不错。小菜调得色香俱佳,虽说是以清淡为主的早餐,也做的令人食指大动。 顾菱儿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吃起饭来淑女的很。两个侍女左右伺候,夹菜盛汤,殷勤服侍。侯玄演拈起筷子,往桌上一顿,下筷如飞,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精光。 小萝莉和两个御姐目瞪口呆,盯着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怪物。 侯玄演站起身来,一拍肚皮,形象要多差有多差。 “哈哈,吃饱了,你们继续。”走到顾菱儿身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媳妇,相公要出去干活了,你在家乖乖听话。” 顾菱儿终于反应过来,小嘴一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饭饭都没啦!” 侯玄演一阵心虚,赶紧加快了脚步,溜了出来。 来到外院,就看到徐元宝和洪一浊,带着一群青衣小帽的杂役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两个人站起身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徐元宝瞥了一眼,说道:“侯少爷,这是顾府的老顾老爷子派来的下人。” “别叫什么侯大少,候公子了,以后叫大哥就行。”侯玄演觉得这些称谓太过生分,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是时候改一改了。 “嘿嘿,好的大哥。” 侯玄演指着洪一浊,道:“还有你,也跟他一样。” 洪一浊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走,去衙门。” 苏州府知府衙门,大地主们又汇聚一堂,他们还是第一次站出来参与一次政变。说真的,以前他们都是幕后操作,谁赢了谁输了,在苏州都要仰仗他们。现在不同了,异族入侵,输了就是一个死。 于是这些懒得出奇的大老爷们,一大早就光临此地,等待侯玄演多时了。 “哈哈,诸位这么早啊?” 大地主望了望屋外高悬的太阳,和一地的阳光,抿着嘴都不肯说话。 好在侯玄演脸皮够厚,他轻咳一声,决定直奔主题。 果然一聊正事,地主老爷们都活跃了起来。关键不活跃不行了,侯玄演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开始要钱了。 “诸位是知道的,我侯玄演来苏州,只带来了一颗赤胆,一颗忠心,和两袖的清风。”说完拍了拍胸脯,让自己更有气势一点。 顾有德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玄演,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吧。” “诸位都是苏州的豪门士绅,家里都是有存粮的,我希望大家能拿出一部分,我们招募人马,训练新军,守卫城池。而且涌入的难民这么多,也需要粮食赈灾啊。” 一说到难民,马上就有人出来诉苦:“这些难民涌进苏州,我看是时候管管了,越来越多的北方难民进城,苏州都快装不下了。” 还有人生怕出血太多,问道:“我听说你在吴志葵军中,挥金如土,家产颇丰。想来侯家也是嘉定大户,玄演身上还有不少钱财吧?” 侯玄演拉过一条椅子,索性坐在人的中央,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跟我哭穷比惨?我看过的真人秀比你们加起来都多,拿什么跟我比? “哎!嘉定城,惨啊。几万个乡民惨死刀下,满城的女人惨遭侮辱,李成栋用了三百艘船载不满抢夺的财物。”大家一听他说起嘉定来,都不忍心再插嘴。 侯玄演话锋一转,说道:“各位不想苏州也成那个人家地狱,还请不要吝惜这一点半点的粮食,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若是咱们败了,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至于说我还有余財,那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一路逃来,吃的是树皮野草,喝的是东南西北风。” 侯玄演一指自己三人,惨然道:“你看看我们三个,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脸色古怪,侯玄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指到了小胖子徐元宝身上。失误啊失误 好在他随机应变,晃着手指道:“你看他,他都饿浮肿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封官 侯玄演连哭带闹,终于换来了这群士绅的慷慨解囊。 这群人不同于朝堂的文官,他们祖上几辈都有钱,不至于被金银迷了眼。当初崇祯没钱发饷银,想要官员们捐一点,那些张嘴闭嘴为国为民的官员,一个个比一个抠门。到最后李自成打破北京城,麾下大将刘宗敏将他们全部搜刮一空,还有不少人被虐待致死。 侯玄演虽然满嘴歪理没个正行,但是有一点是对的,苏州城破了,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苏州的士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出钱。 顾有德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胡扯,他们扯旗造反,干的事掉脑袋的大事。偏偏自己这个孙女婿,一副吊儿郎当的痞赖样子,如何能放心让他守苏州。他拍了拍桌子,决定一举定音。 “玄演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老夫做个表率。玄演你赈灾练兵,所耗费钱粮,不管多少,我们顾家出三分之一。剩下的由各位共同承担,如何?” 侯玄演巧妙地掩饰过眼里的震惊,这才对自己捡来的媳妇娘家刮目相看。不是谁都有这种开空头支票的魄力的,这需要强大的自信,说白了,就是你可劲造,多少钱我都出的起。 既然有了顾有德的这番表态,其他家族也不好在说什么,不管心甘情愿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就在众人聚集在衙门口,唧唧喳喳算账的时候,从海上来的两个人,一路上偷偷摸摸终于进了苏州城。 苏州虽然四面环敌,但是并没有闭城,反而大大方方开城纳民。 侯玄演也不是很害怕,自己手里的兵马冲出去北伐复国,是痴人说梦。但是守住一座苏州城,绰绰有余。毕竟能打的不是被多尔衮招回北京避暑去了,就是被阎应元拖在江阴。其他的都是些小鱼小虾,没有这个胆量来打苏州。 侯玄演粗略一算,距离洪承畴抵达江南,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没有必要风声鹤唳吓唬自己。 进了苏州之后,两人直奔衙门而来,到了门口就被侍卫拦住。 “什么人?” “我们是福州来的,烦请进去通报一声。” 福州如今是大明的陪都,守门的兵士不敢怠慢,声色和气下来,说道:“那你随我一块进来吧。” 小兵进到一对土豪中间,找到了侯玄演,趴在他耳朵耳语一番。 “快快有请。”侯玄演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装,一脸喜色。 他们虽然占据着别人苏州府的衙门,行使着城主的权利,但是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正式的身份终于来了,比侯玄演估计的快了不少。 这主要得益于,大明的海上如今是郑芝龙的天下,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抵达苏州。 两人进到衙门内,见到这么多人,明显一愣。 其中一个开口问道:“哪一位是嘉定侯玄演,候公子?” 侯玄演装作不知情,背起双手,仰着头道:“我就是侯玄演,你们有何事?” 两人微笑着打量着他,然后开始脱衣服 这一下猝不及防,连侯玄演都差点起了误会。 等他们去掉外面的粗布衣服,露出里面的宫装,侯玄演才明白过来,合着这两个是小太监啊。 其中一个小公公笑嘻嘻地说道:“候公子,我们是福州来的,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来传旨。” 说完脸色突变,从一个喜笑宴宴的小太监,变成一个高冷无比的小太监。这是传旨太监的必备绝活,因为传旨的时候,必须庄严肃穆,不能嬉皮笑脸。所以要传旨,先变脸。 “侯玄演接旨。” 满屋的土豪跟着侯玄演跪了一地,接圣旨如同见皇帝,他们虽然有钱,这样的事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 这句话一出来,跪着的人就忍不住发出惊叹。原来皇帝传旨,这个第一句话是很有讲究的。只有封赏高等官员,才会用“诰曰”。一般的就是诏曰,当然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各有不同的含义。 传旨小太监轻咳一声,示意众人肃静下来。 “近来清逼江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思高祖创业之艰,退一尺即失一尺;为中兴恢复之计,早一时即易一时。” 侯玄演听着长篇大论,心里暗骂,快点说给老子什么官不就完了。 经过了一番催人尿下的空话,终于重点来了,小太监摇头晃脑地加重了语气:“今有嘉定侯玄演,忠心体国,满门忠烈。驱逐清兵,光复苏州,功莫大焉。特封侯玄演为江浙剿恢总督,总揽江浙军政大权,特准便宜行事。” 这其实是极不厚道的一个封赏,官职虽大,但是毫无作用。因为江浙现在除了苏州,不是在鲁王手里,就是在清廷手里。 好在侯玄演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名号而已。有了这个名号,一切就都名正言顺起来。 至于地盘、势力,那些都可以慢慢地来抢了。至少现在顶着这个“江浙剿恢总督”的大旗,抢起来都是合法的了。 顾有德意味深长地看着侯玄演跪着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自得。他的这次投资,又一次证明了老家伙的眼光和魄力。 小太监宣读完圣旨,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笑道:“恭喜督师打大人,贺喜督师大人,圣上提起您,都赞不绝口,说您是咱们大明的岳飞岳武穆呢。” 候玄演心道,这个比喻可不怎么好,一个惨死风波亭,一个偏安江南,老子要做打得元朝哭爹喊娘的徐达,也不要做岳飞。 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一点都没表达出来。他笑着说道:“两位小公公一路辛苦,快去后院歇息吧。来人,带两位去后院用餐歇息。” 两个小太监一走,屋里的氛围就和上午时候大不一样。 眼前的候玄演,不再是他们扶持的苏州城主,成了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人才 侯玄演的宅子里,凉亭中。 侯玄演、徐元宝、洪一浊,围着石桌坐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果皮。 “开藩立衙,号称督帅,今后的江浙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徐元宝重重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洪一浊笑了笑,说道:“大哥,恐怕要打几场硬仗吧。” 侯玄演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江浙一带没有一根骨头好啃。 顾府送来的小杂役,一溜小跑到亭外,擦了擦汗喘着粗气说道:“大人,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要见您。” “什么人?” “他们说夏家父子,说是大人您认识的。” 侯玄演暗叫一声惭愧,最近光忙着搞阴谋诡计,把这对父子给忘掉了。 夏允彝夏完淳父子,是可以争取的,他们的门户之见远远小于家国情怀。虽然受封于鲁王,但是心中应该还是偏向势力更大,更利于反攻的唐王的。 “请他们到书房,我随后就到。” 刚走进书房,就见夏允彝瞪着一双小眼睛,拈着胡须,正在走来走去。 “哈哈,夏伯父、夏兄久等了。” 侯玄演拿下苏州,可是狠狠地利用了一把吴志葵。而吴志葵是夏允彝的弟子,所以侯玄演见了他还是有点心虚。 不过夏允彝显然没有在乎这些,在他看来,取苏州全是侯玄演的功劳。而且他还是朝廷亲自传旨,任命的江浙剿恢总督,比起吴志葵的义军性质,名正言顺多了。 不管是情理上,还是大义上,他都更加支持同是读书人的侯玄演。 “玄演,我应该叫你总督大人了吧?” “哪里哪里,我这个督帅光杆司令一个,更像是个空头衙门。还望伯父多多帮衬,夏兄也不要袖手。” 侯玄演就是客气客气,但是夏允彝显然没有想和他客气,听了之后大笑道:“没错,我就是为这事而来,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官职?” 皇帝的圣旨中,明确表示,在江浙侯玄演可以便宜行事。这是一个巨大的权力,他甚至可以自行任命五品官员。夏允彝自以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着急忙慌就来要官,想要为国效力了。 侯玄演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伯父,我们苏州涌入了无数的难民,他们都是我们大明的百姓,不可不接纳。” 夏允彝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他们都是被满清所害,必须要妥善安置。” “这件大事,非伯父不可,我看就由伯父全权负责。至于所需的粮食钱财,我会尽数拨给伯父。” 夏允彝大喜,在他看来安置难民,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侯玄演能让他放手去做,是很大的信任。 侯玄演心中想的是,这位夏大人处理政务,可比指挥打仗有用多了。而且这人为官清廉,也不用怕他贪污。 夏完淳不甘落后,问道:“那我呢?” 侯玄演知道,这个夏完淳比他爹的能力要强一点,他熟读兵法,对于练兵很有一套。尤其是他很推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只不过历史上没有机会给他练兵。 想到自己的军队全是一群豪门的家丁护院,这些大地主可不是顾有德,也没有孙女跟自己联姻了。万一他们起了异心,手里的兵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夏兄,你就从苏州城,竖旗募兵,训练新兵。一样的,钱财粮草尽管找我要。” 夏完淳虽然不知道侯玄演哪来的底气,苏州库存虽多,但是也没有到取之不尽的地步。但是既然侯玄演说了,他还是很高兴的,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施展抱负了。 要是他知道侯玄演的背后,是一群苏州土豪,他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事不宜迟,我看两位这就去着手准备吧。” 夏允彝父子早就等不及了,纷纷表示赞成。 侯玄演察言观色,暗暗点头,自己身边的人才非常稀少。夏家父子能够深明大义,理解自己,真的很难得。他们是这个时代没有沦为勾心斗角的文官的典范,是大明最后的脊梁。 “元宝,你带夏伯父和夏兄去,各领一千兵卒,供他们驱使。” “好的大哥。” 送走了夏家父子,侯玄演漫步来到后院,一个匆匆的小身影差点撞个满怀。 侯玄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问道:“你又在调皮捣蛋什么?”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侯玄演这个毫无架子的人,早就和他们主仆三个混的极好。感情也在一天天的升温,现在的顾菱儿,已经拿他当个哥哥看了。自从离开了顾府,她就彻底释放了天性,再加上侯玄演的有意纵容,这两大一小三个小妮子,已经越来越没个豪门小姐和丫鬟的模样了。 顾菱儿吐了吐舌头,把娇小的小手指竖在嘴前,奶声奶气地说道:“嘘,我在跟潇潇和霁儿姐捉迷藏呢。两个大笨蛋,怎么都找不到我。”说完翘着下巴,洋洋得意。 侯玄演抱着她往里一看。果然两个女孩使了丝巾蒙着眼睛,正在双手摸索着空气,轻移碎步,纤腰款摆着找人。 “她们这个样子,能找到你才怪呢。”侯玄演一看就知道这纯属陪小孩玩耍。 突然,他坏笑一声,说道:“咱们去捉弄他们一下怎么样?” 顾菱儿大眼睛一瞪,顿时来了兴趣,拍着手细声道:“好啊好啊。” 侯玄演抱着一脸坏笑的顾菱儿,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两个俏丫鬟听到脚步声,嘴角一翘,故意说道:“哎呀,小姐,你在哪里啊?” 脚下却偷偷朝自己这边摸了过来。 侯玄演施展了一招江湖失传已久的龙抓手,啪啪两声脆响,潇潇、霁儿受惊之下,慌忙摘下眼罩,一看是侯玄演抱着顾菱儿,一大一小正在那坏笑不止。 两个人捂着娇臀,满面通红,咬着唇珠啐道:“姑爷,好坏!” 侯玄演眼珠一转,一双贼眼放着光芒,在两人身上来回滴溜转。 这事,八成有门啊。看来我侯某人很快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特长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专欺老幼 候府花园内,一席蔺草榻子铺在翠绿榕树下,一阵风吹来,满是花草的味道。swisen. 顾菱儿和她的两个侍女,一共三个美人儿,蜷着腿侧卧在席子上,因为身居内院,三个人都未簪发,一头如瀑的青丝披散着,身穿一袭轻衫。软榻外面是一个葡萄架,下面秋千随风乱摆,院中阳光普照,草木青葱,湖石涌泉,此景很入诗意。当然最美的,还是这三个姑娘侧身的剪影。 顾菱儿手里捧着刚给她削好的梨子,看上去和她的脑袋一般大,小嘴一张,咬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开心的咀嚼起来。 以前在顾家,她吃喝用度虽然一概不少,但是有她阿娘控制着,不让她贪吃,自从出嫁之后,再没有了管的。从这点来说,她还是很喜欢嫁人的,尽管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嫁人。 侯玄演整理好官袍,这是从新做的,按理说应该是朝廷赐下,但是因为一路上带过来不安全,所以侯玄演干脆自掏腰包,做了一身。 走到院中,瞥见三个人,自己的小老婆捧着跟梨子啃,弄得手上全是梨汁。嘴边也全是,两个侍女没心没肺的还躺在那乘凉。这要是再顾府,早就被主子辈的把一身娇嫩的雪肤打的又红又肿了。 他凑了过去,瞪着眼、张着嘴往顾菱儿身后一指,讶然道:“菱儿,你看那是什么?” 顾菱儿一双点漆的眸子,好奇地回头一看。就这个档口,手里捧得梨子不翼而飞,侯玄演转着圈跟个机器一样,啃了一圈又还给了她。 顾菱儿望着手里的梨子,已经只剩下果核了,小小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爬起来就是一套王八拳。 侯玄演哈哈笑着按住她的小脑袋,小小的拳头全都挥在了空气中。 潇潇和霁儿掩着嘴在那看热闹,这个年纪的女人,最没规矩。她们来都侯候府,离开了顾家那种豪门,天性逐渐释放出来。候玄演虽是他们的主人,但是两个人一点都不害怕他,也是因为摸清了候玄演的性格。 候玄演看着两人撅着屁股趴在席子上看热闹,一点过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瞪了她们一眼,抬脚在圆滚滚的翘臀上踢了一脚,唔真软,差点陷了进去。 “看什么看,还不来帮忙,你们老爷我要出门办公啦。” 潇潇这才爬了起来,抱着顾菱儿安慰道:“小姐,我们再给你削就是了,就当赏给了姑爷啦。” 侯玄演趁机脱身,贱笑着往外走,走到门前,还回头冲顾菱儿做了一个鬼脸。 听到身后不甘心地萌萌的咆哮,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院子。 哼,我候某人拳打南山幼儿园,脚踢北海敬老院,刚欺负完小的,是时候去欺负下老人了 苏州衙门的匾额,已经被换成了总督府。 候玄演身后依然是他的万年跟屁虫,哼哈二将。 衙门口的士兵,都已经换成了秦禾和他的手下。秦禾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的全家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等他回到苏州,已经把家人全部接了进来,生怕还会遇到侯玄演这样无耻的人。 “嘿,秦把总,你看你还是穿着咱们大明的衣服,更加像一个男子汉。”侯玄演拍着他的肩膀,随口说道。 秦禾不敢违逆,苦笑着低下了头。 他本来也是应募而去,要到北京勤王的,谁知道后来的大小长官都要投降,一个中下级武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随波逐流。 候玄演点到为止,也没打算深究,毕竟投降的人太多了。若是一竿子全打死,那么收复故土,逆流北伐无异于痴人说梦。历史上起兵反清颇有规模的,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初投降的明军。 这些人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就像候玄演和嘉定人的生死仇敌,李成栋。他后来就再次投降了南明,竖起反清大旗,而且还给清兵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来到衙门,就发现这里已经又一次挤满了人。还是大地主联盟的人,他们回家洗洗咂摸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一大早自发的都来到了衙门,想要重新表态。 顾有德那老狐狸竟然有这个眼光,提出了独揽三分之一,这些人当时还笑话他老来失算。但是如今全然不同了,若是候玄演败了,他们将一无所有,留下的钱财也将毫无意义。但是若是他胜了,将来的收益岂止翻倍。 如今再和他谈,就成了面对一个封疆大吏了。真不知道这小子远在苏州,是怎么把自己的名气吹到福州去的。 候玄演跨进屋内,咳了一声,微笑着点头挨个示意。 这些老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不得不慎重啊。 一个江南最富庶地方的士绅,能有多少的资产,是谁都不敢小觑的。 候玄演庆幸自己能够说服顾有徳,取得了这些人的支持,否则现在的结局就不一定怎样了。 顾家今天没有来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通过这些来拉进和年轻总督的关系了。 “各位都是咱们苏州的栋梁,像一根根的巨木,支撑着苏州没有沦陷。苏州如今百废待兴,而到处的官员逃命的逃命,投降的投降。我想任命一些人,可惜对苏州的才俊一无所知。这些职务,势必要各位举荐一番。” 堂下的地主们脸色一喜,纷纷在心里盘算起来,自己的子侄辈,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候玄演悠哉悠哉地坐在上首,他的身边可以说只有寥寥几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不如直接放给他们举荐,自己再择优而用。 就在大家交头讨论的时候,一个小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清兵来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兵临城下 “慌什么!” 侯玄演看着屋内六神无主的众人,一声怒喝。 大敌当前,他可没有那个时间和闲心去安抚人心。 “留下一队,护送几位回府,其他人跟我登上城楼。” “贼从何来?” 小兵边走边答:“是北边来的,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那应该是围攻江阴的清兵,是刘良佐的人,就是不知道博洛来了没有。” 刘良佐身为南明江北四镇之一,率先降清,为满清四处征战,可谓是忠心耿耿的一个汉奸。他们当初耗尽了南明的钱赋,养了一群精兵在自己手里,打到哪都是平推一般,直到遇到了江阴阎应元。 阎应元凭借着一座小镇,已经守了两个月,刘良佐几万精兵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多铎临走之前,吩咐贝勒博洛前去助战。博洛到了江阴啥也没干,先把刘良佐扒了裤子,将他屁股打个稀巴烂。 这下非但没有让这个烜赫一时的大将感到羞耻,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非要立下大功给自己的主子看看,自己不是废物。 但是阎应元确实是个人才,凭借着乡兵,硬是守了下来。 由此可见,他的才能确实比自己的父亲候峒曾要强上不少。 “传令下去,夏完淳带兵守住东城,小心提防太仓的清兵前来围城。李成栋这个狗贼,也有可能会来。南边土国宝被吴志葵追着乱打,已经快逃到杭州地界了,暂时没事。太湖有吴易给我们挡着,也不怕西城楼出事。秦禾,你随我去北城,我倒要看看,这群畜生拿什么攻我的苏州。” 苏州城这些日子,大开城门接纳北方逃来的难民,成了南逃者的目的地。如今清兵赶来,城门势必要关,许多还没来得及进城的难民,被挡在了城外。 他们夹在清兵和高耸的苏州城墙之间,惊恐地尖叫,不知该往哪逃。 攻城的清兵见状,驱赶着他们,慢慢靠近城墙。 侯玄演登上城楼,正好看见这一幕。 “怎么不射箭?怎么不放炮?” 苏州城墙上,设置有火炮若干,不过年代久远。这些火炮本是当初倭寇盛行的时候,防倭用的,有许多已经锈迹斑斑。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守城官,站出来高声喊道:“不能放箭,不能开炮!城下的都是我们大明的百姓,跟你我一样,都是汉人啊。” 城下的百姓此刻已经跑到了城下,正在跪地磕头,乞求守军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在他们身后,清兵狞笑着不断挥刀砍下,这些人只知道跪地求开城门,丝毫不敢反抗。 突然一个清兵,一枪戳进一个妇人怀里,拔出来的时候,枪头挑着一个小婴儿。鲜血顺着枪直流,眼看是不能活了。这就样,这个妇人还在磕头求饶,想要清兵大发慈悲,把孩子还给他。 这些难民根本不会去想,打开城门他们也难逃一死,而且整个苏州都会陪着他们一起死。 枪挑婴儿的清兵,猖狂地喊道:“打开城门,不然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侯玄演虽然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是看那样子,也能猜个**分。 “放箭!” 眼看清兵就要冲过护城河,侯玄演嘶吼一声,那个小官又冲了出来。他不顾侯玄演官职,厉声道:“姓候的,你要屠杀自己的同胞么?” 本来都已经张弓的守军,毕竟是一群刚刚聚合起来未经训练的兵,听了这个小官的吼声,竟然停了下来。 搬着云梯的清兵,裹挟着百姓,已经要靠近城墙。 “徐元宝!” “在!” “有违军令者,杀无赦。” 小官屹然不惧,他从心底认定自己是对的,丝毫不知道即将害死满城的人。 “我看谁敢放箭,谁放箭就是屠杀同胞的罪人。” 迎接他的是一根又粗又黑的狼牙棒,脸上还保持着那份据理力争的面孔,头颅已经碎裂。 “给老子射!” 巨石檑木,通过抛掷器,不断地在清兵和难民中开花。这些求开门的难民,终于知道站起身来逃跑。他们迎着清兵的弯刀,一批批割麦子一样被收割。 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反抗,侯玄演冷眼旁观,心中的不忍渐渐消失。 清兵也只是试探性的攻击,见到裹挟百姓的卑劣招数没有成功,就像潮水一般,进退有序地撤兵了。 城上的守军不明所以,见清兵退了,纷纷欢呼起来。侯玄演有意纵容他们庆祝,没有点破也没有制止。 看远处黑压压的人头,已经开始安营寨扎,候玄演心中清楚,一场恶战将会持续很久。 清兵中军帐中,所有的将领都坐在案前,围绕着博洛。只有刘良佐屁股上有伤,不敢坐,站在一旁。其他人看向他的眼光大都带着戏谑,他满面羞惭,不敢说话。因为这一次除了他,都是满族的武将。 博洛身为多铎的第一打手,入关以来鲜有败绩。他早就养成了汉人都是废物的想法,在他看来,江阴攻不下主要原因就是刘良佐无能。 本来他打算亲自攻下江阴,谁知道突然听到消息,苏州丢了。 相比苏州,江阴小县微不足道。所以他率兵,直抵苏州。 除了多铎带走的满族勇士,江南一带能战的女真人,都被他带了来。 他用小刀挑起了一块精心烹制的肉片,放到嘴里,入口即化。伸出油乎乎的大手,在端着餐盘伺候的美女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 “还是你们汉人会享受,一块肉能做成这种味道。” 旁边的美人,是他掳来的江南女子,哪里受得了他的禄山之爪。 但是受尽鞭打的她,不敢喊疼,生怕再被虐待,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将红衣大炮运到城下,明天攻城。”他边说边扫视着帐中诸将,冷哼一声说道:“打破了苏州,和扬州一样,屠城十天!” 女真的武将们都露出兴奋的神情,嗷嗷乱叫。 刘良佐站在其中,跟着他们,一脸喜色。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小城江阴 江阴城里,阎应元瘫坐在城楼上,满身的盔甲没敢卸去。 清兵退的离奇,围攻了这么久,却在最后关头援兵来了的时候撤走了。这不得不让他警惕万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不甚高明的蹩脚计策。 江阴被围了这么久,连个鸟都飞不进来,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苏州城收复了。若非小镇富庶存粮多,江阴的几万人,不用打自己就都饿死了。 清兵已经退去两天了,远处竟然有难民逃回,更离奇的是。他们竟然从南边逃了过来。 江阴现任典吏陈明遇爬上城楼,四处张望,瞧见蹲在地上的阎应元后,兴冲冲地说道:“丽亨!你可知道清兵为什么退了?” 阎应元瞥了一眼,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干脆躺在城楼上,问道:“为什么?” “哈哈,因为他们把苏州丢了,苏州被我们的人收复了!” 阎应元眼中放光,一下蹦了起来,抓着陈明遇的肩头,边晃边问:“此言当真?” “你先放开,放开,我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拆散了。” 阎应元把手松开,追问道:“是王师北伐了么?” “据逃回的百姓说,苏州前几日开城纳民,夺城的是嘉定侯玄演。” 阎应元眉头一皱,脑中将大明的名将过滤一遍,也没有想到侯玄演这个名字。 陈明遇和他相交多年,倒也能猜到他的想法,说道:“别想了,这个侯玄演是嘉定候峒曾的长子,是个年轻后生。” 一眼望去,江阴城下死尸无数,堆叠在一起引来无数的蚊蝇。夕阳西下,残留的余温照射在渗血的尸体上,战火过后的苍凉让人触目惊心。阎应元望着自己死守的这个小城,突然笑出声来。 “每逢大难,必是英雄迭起,建功立业的时候。陈兄,咱们收拾城池,严守以待。既然侯玄演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我们就要对得起他。江阴,我还可以再守一年!” 陈明遇握住他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阎应元守住江阴,是一个奇迹。这本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是留名青史的壮举,但是却只在江阴县志里才能找到。其中的原因 这场战争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战况之惨烈,主将斗智斗勇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清兵主将刘良佐,先是搞了个敢死队,命令手下九员上将,率众登云梯破城。被阎应元用长枪戳了个稀巴烂,有一个满人自恃勇武,认为是刘良佐的手下无能,亲自爬墙。 这厮确实厉害,穿着三层甲,腰悬两把刀,背背两把刀,手执双把刀,登云梯、跨上城垛,执刀乱砍。江阴守军的长枪竟然戳不透他,有个叫汤唯的小童,此时十岁左右也在城上守城,大喊刺他的脸。于是众人纷纷瞄准他的脸一阵乱捅,汤唯拿着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下他的头,满将身子堕落城下。 这个满将等级不低,他一死刘良佐吓坏了,生怕满人找他麻烦。 刘良佐派人用粮食和银子苦苦哀求,想要换回这个人头。阎应元假装答应,收了银子和粮食,却把一颗狗头用布包住,丢了下去。 双方后来还互相唱歌对骂,刘良佐费尽心思找人写了劝降歌,想要让他们投降。 阎应元针锋相对,领着士兵在城头大唱:“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阴人,打仗八十余日,宁死不投降。” 刘良佐的手下,大多是这些地方的,听了之后羞惭满面。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比较早的地域黑了 再说苏州城下,博洛一路打过来,明军望风而降的不计其数。这不但丧失国土,就连守土利器大炮也被他们献给了清军。 博洛这次来,带来了两百多门大炮,历史上就是这些大炮,轰开了江阴的城墙。 一夜无事,翌日一早,苏州城下敲锣打鼓。 守在城上的侯玄演吓了一跳,爬起来一看,只见清兵正在推着火炮布置。 炮手披红挂彩,绮罗打鼓,将大炮用竹篓盛放,几个人抬着往城下走来。 守城的苏州兵好奇地张望,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秦禾低声对侯玄演说道:“清兵这是要吓唬我们,让我们看到大炮,畏惧投降。” 侯玄演点了点头,心道八成如此,他都有点佩服这些人的想象力。看来他们一路上招降,都招出经验来了。 “大家低头,清狗要放炮了,等他们打完炮再露头。”侯玄演高声一喊,士兵有的还在往城下伸头看。毕竟对面搞得跟要唱戏一样,这些兵本来都是豪门下人,向来奸猾油头油脑,也不太把军令当回事。 徐元宝提着一根狼牙棍,带着秦禾的一队兵,四处巡视。边走边喊:“不要露头,敌人要打炮了。” 这个胖子昨儿个刚刚把一个小官脑袋敲破,余威尚在,守城的士兵这才乖乖趴下。 侯玄演看着城下黑漆漆的炮口,心底哀叹一声:“有好受的了。” 苏州百姓承平已久,几次城池易主不是投降,就是诡计。真正的硬仗,别说这些豪门奴仆,就算是真正的官兵,也没有见过。 浙兵的辉煌,还停留在戚继光的戚家军,那一支顶尖的强军,在浑河血战一场,全军覆没。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江南的军队,打出过差强人意的战绩。 江南,只用了两年就已经沦陷了干干净净。 不过这也说明,军队的强弱,和地域无关。 浙江兵一直为人诟病,倭寇犯边,几个人追着一千人跑,屡见不鲜。但是戚继光横空出世之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兵源,却出现一支铁血强军。 说到底,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士兵。 清兵的仪式没有进行太久,很快震天的炮声,响彻苏州城上空。 两百门火炮,喷射的炮弹倾泻在苏州的城墙上。 那些守城兵再也不用提醒,一个个趴在城上瑟瑟发抖。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坚不可摧 苏州城里,百姓们听到这样的巨响,都吓得魂不附体。 就连候府内,顾菱儿也钻到霁儿怀里,吓得不轻。 顾府,大堂内。 顾守业来回走动,一脸焦急,他捏着拳头顿足道:“爹,这一次咱们走错棋了,侯玄演守不住的。他爹死守嘉定,一天就被砍了脑袋挂在城楼。我看这次,他八成要走他爹的老路了。您听听着炮声,就算是天都给炸烂了。我看咱们还是收拾下,城破的时候,找机会逃吧。” 顾有德眼皮都不抬,低着头沉思。 顾家老二顾守正义正辞严地说道:“大哥!国难当头,正是咱们精忠报国的时候。候玄演候总督是你女婿,正在城楼上奋战,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顾守业嗨呀一声,跺了跺脚语带哭腔,指着二弟道:“书呆子,我跟你说不清楚!爹,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州城墙高河深,哪那么容易就被打破。当初张士诚占了苏州,在咱们城门口增置瓮城。修了多少的箭楼、门闸。你当咱们是嘉定那种小城呢?你弟弟说的对,候玄演是你的女婿,是我们顾家的人,你少在这里造谣惑众。” 顾守业虽然怕死,但是更怕自己的亲爹。听到之后也不敢反驳,只是被炮声吓得浑身哆嗦。 他走出堂内,伸手招过自己的心腹,说道:“快去咱家别院,把小姐接回来。” 这个心腹刚到候府,就被拦住,候玄演惯用诡计,岂能不防着别**害自己的家人。清兵一来,他就派人将院子守了起来。 他安排的手下一盘问,竟然是顾家来接小姐。他们不敢隐瞒,派了一个人爬上城楼找到候玄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候玄演。 “妈的,顾家不能反啊。” 守城士兵有很大一部分,是顾家的人,若是他们相反,那可就真完了。 其实他并不担心清兵打破苏州,因为这几天观察下来,候玄演已经被苏州的防御折服了。 从苏州城外开始来看,只能见到高高的城楼,却没有办法看到这座城门的正门。原来在城门外还有一小圈城墙,门则开在了这外圈城墙的北侧,与正城门并不处于一条直线上,这样的设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就算清兵真的攻破瓮城城门,只需要把主门关闭,同时瓮城放下千斤闸。好不容易打进瓮城的清兵,就会被圈在瓮城之内。 到时候只消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堵在两道千斤闸之内的敌军部队,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四周的箭支、滚油、滚石和檑木。 但是俗话说,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若是顾家突然反水,就算城池再厉害,也是万万守不住的。 候玄演这才感觉到慌了,就在这时,轰了一个时辰的炮声终于停了。 苏州的外城被轰开几道口子,城墙更是被轰得千疮百孔。但是问题都不大,想要从这里攻进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清兵阵中博洛怒道:“怎么停了?继续炸。” 他手下的满族兵虽然骁勇,但是火炮却不会用,经常出现炸膛炸了自己人的事件。所以清兵的大炮,一向是汉人来用。 刘良佐欠了欠身子,弯腰说道:“贝勒爷,咱们带的炮弹都打完了。” “那还等什么?出兵攻城!” 刘良佐脸上的犹疑一闪而过,他心里不认为能打下苏州城,因为苏州的护城河就跟一个小湖泊差不多了。想要越过去,架设云梯根本不可能,又没有攻城器械,只能望城兴叹。 但是博洛凶残暴躁,又不把他这个汉将放在眼里,刘良佐生怕再受酷刑,只好硬着头皮下令攻城。 一声令下,八万清兵从四面八方往城下涌来,喊杀声震天。 守城的苏州兵探头观望,见那些黑乎乎的炮筒,终于不再吐蛋。他们长舒一口气,看着城下的清兵,叫喊着冲到城下,鲜明的盔甲汇聚成一股人海,冲击着百年的城墙。 守军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搬起石头,往下砸。有女真兵在城下,楸准机会,拔箭就射。他们的箭法娴熟,很快就有苏州兵被射穿脑袋。本来不再害怕的苏州兵,又一次畏惧起来,不敢再投石了。甚至有的看到同伴尸体,大呼小叫起来。 侯玄演眉头一皱,这些兵素质太低了,根本就没有经过训练。若不是依靠这样的大城,早就被人屠光了。 “大家低头扔,不要露太多!”秦禾在他们身后大喊。 博洛终于也发现了事情不对,他扬起鞭子,抽在刘良佐脸上,懊恼地骂道:“这座城这么难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害我白白损失许多勇士。” 刘良佐躲闪不及,脸上被打出一道血痕,他强忍着疼痛,说道:“不如等攻城器械从江宁运来,咱们再打。” 博洛咒骂一声,恨恨地说道:“鸣金收兵。” 苏州兵见敌人又一次被打退,纷纷爬起来射箭。只是他们的箭法和对手相差太远,居高临下占尽地势,杀伤的人也少之又少。 这时候,一伙人端着酒食,从城里爬上城楼来。 为首的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盔甲,见了候玄演,高声叫道:“督帅,我们劳军来了。” 候玄演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顾家的老二,忙丢掉手里的长枪,上前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顾守正是顾菱儿的亲二叔,自然也就成了候玄演的二叔。他一脸兴奋,说道:“我爹让我准备好酒好肉,来城上慰问守城的诸位。” 候玄演冷眼旁观,看他的神情做派不似作伪,但是顾家为什么要去接走顾菱儿,难道是我想错了? 又或者他们想麻痹我? 事关重大,候玄演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来度量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他眼珠一转,拉着顾守正来到城楼内部,左一句右一句开始套话。 顾守正人如其名,是个守正君子,哪里有候玄演的花花心思。几句话下来,就被套了个干净。就连在顾家内堂的争吵,都跟人家交了底。 候玄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只要后方稳固,这伙清兵的威胁并不大。 阎应元连江阴都能守八十天,刘良佐想要打苏州?怕不是想瞎了心。 “二叔,替我回去谢过老爷子,就说这苏州,我候玄演拿项上人头作保,万无一失。” 顾守正语带急促,兴冲冲地说道:“总督大人,我这次不准备回去了,国难当头,我要守土杀敌。你让我留在城上,做一个小兵即可。”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人心游戏 “守城?二叔,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守城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守正脸色一红,刚才炮声响起,他确实也曾经害怕过。但是他守城的心是坚定的,昂首说道:“总督大人放心,战场无父子,将我顾守正当做一个普通兵卒即可。” 候玄演听他一口一个总督大人,显然不是想着靠关系来城头混名声的。他是豪门公子哥,竟然有这份觉悟,候玄演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好,既然如此,二叔就留在此处。” 顾守正脸色一喜,很自觉地走到城楼上,和士兵们厮混在一起。他本是顾家二少爷,守城的都认识他,有很多还是他的小厮随从。尽管他想做一个普通小兵,还是被人围了起来。 候玄演看了之后,心道,让他留在这里也是好事,只要他不死,就能稳定军心。顾家的子弟兵也会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跟清军为敌的。 总督衙门内,夏允彝正在门前声嘶力竭地演讲,候玄演踏进们的一刻,就听到了他标志性的嗓音。 微微愣神之后,候玄演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太湖吴志葵军中。 进去之后,才发现衙门大院里,几百个手戴枷锁身披镣铐的犯人,懒洋洋地聚集在一块。 夏允彝正在给他们讲解国仇家恨,希望这些人能拿起武器,为国而战也算是将功赎罪。 候玄演注意到这些人脑后一根小辫,光秃秃的头顶在阳光下闪闪反光,应该是没来得及逃跑的土国宝的兵马。 这些人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他们从辽东就投降了,一路上跟着满人主子,不知道杀了多少同胞。显然夏允彝的演讲对他们没有丝毫作用,看他们那轻蔑的神情,少不了还在心里鄙视了夏允彝一番。 侯玄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走上台去,将夏允彝拉到一旁。 “玄演,苏州兵马有限,新兵招募还在进行。这些人都是打过仗的兵,若是能为我所用,善莫大焉。” 候玄演冷笑一声,说道:“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可以为我所用么?我看把他们拉到战场,早完被这些人开城投降,到时候悔之晚矣。” 夏允彝点了点头,无奈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嘛,他们也不是毫无用处,嘿嘿” 听着这奸诈的笑声,夏允彝不知道为啥,突然一阵心慌。 “玄演,你别笑了,听着瘆人。你有什么主意,快说给我听听。” 苏州城你来我往,几天的时间换了许多主人。但是衙门的衙役,也只是换了顶头上司,连衣服都还是明朝时候的。 苏州大牢里,狱卒们也是一样。不管是谁占了苏州,都需要这些人当差,只是月钱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了。 潮湿闷热的大牢里,挤满了犯人,大部分都是没来得及逃掉的清兵。 白天夏允彝的一番话,在他们心里并没有激起什么想法。夏允彝的大道理,只适合在太平盛世的朝堂上,或者学院里,跟文官士子们演说。 这些老兵油子,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养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这些人有奶就是娘,如今清兵势大,他们投靠了清兵屠杀同胞。要是哪一天,来了一股比清兵还凶残的势力,把清兵打的落花流水。不用怀疑,这些人肯定摇身一变,专打满清。 这些犯人中,耿万的地位仍然最高。他本就是这些人的把总,打扬州屠城的时候,杀人杀得兴起,结果不小心砍到了自己。 这一次土国宝撤的匆忙,他没来得及跟上,以至于被人抓了。 周围的小兵自觉地给他让出地方,还有几个殷勤地给他扇风。 这时候,一个中年人,来到大牢。凑近狱卒耳边,耳语一番,狱卒的态度马上恭敬起来。 牢头亲自带着他来到牢里,指着耿万说道:“就是这个。” 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把他押出来吧。” 牢头面露难色,中年人“嗯?”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狱卒终于认怂,确认过眼神,这是个惹不起的人。他虽是牢头,但是跟人家一比,什么都不是。 耿万腿上有伤,一瘸一拐地跟着走了出来,他是重犯,身上的手铐脚镣一应齐全。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脸上却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走到牢外,上了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中年男人玩味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耿万,你想活命么?” “嘿,命是个好东西,王八蛋才不想活命。”耿万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是既然能把自己从牢里救出来,肯定是有事要自己去做。所以他也没有着急忙慌地问,而是等着对方告诉自己。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是个人物。我这里有一个机会,你若做成了,别说活命,还有一场富贵送你。” 耿万眼中精光一闪,凑前问道:“先说什么事。” 中年人见他凑得太近,脸上的不愉一闪而过,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兵油子的眼睛。耿万不但不生气,反而快活起来,我在牢里待久了,这老王八嫌弃我浑身发臭。他这么讲究,定然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此一来我获救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中年人不回答他,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耿万摇了摇头。 “我是顾家的人,候玄演不自量力,想要抗拒天兵,但是他是个外人。我们苏州岂能为了一个外人,赔上全城的性命,你懂了么?” 耿万眼珠滴溜溜一转,竟然是顾家,他们先是反叛,如今听到震天的火炮,心生畏惧了。哈哈,这些商贾之家,果然是见风使舵。耿万眯着眼狞笑道:“你想让我杀了他?” “这厮狡诈阴毒,想要杀他谈何容易。我们想让你,去城外知会一声,我们苏州的乡绅,要献城。” “城外炮火连天,我怎么出城?” 中年人拈着胡须,淡定地笑道:“守东城的,尽是我们顾家子弟,趁着夜色放你们出去有何难?你回牢里,挑选几个可靠的信得过的,明日我再来搭救你们。” 正文 第一恶人 苏州知府衙门,如今的总督府,一应小吏、衙役簇拥着新任的总督大人侯玄演。 他上任以来,极少来这里处理公务,更多时候都丢给了热衷此道的夏允彝。 候玄演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浑身乏力,一夜未睡又被博洛用二百门大炮进行了长期的噪音攻击。候玄演至今还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小吏们围着他一脸谄笑,陪着小心说几句应景的话。 候玄演并不会因此看轻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世道多艰,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每个人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他们此刻卑躬屈膝,可能只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而他们钻营半生,在苏州的边边角角那些阴暗角落,有什么弯弯绕绕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披重枷,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被押了上来。 衙役们手执水火棍,一棍子捣在他的膝盖后面,双棍交叉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刀笔吏指着他说道:“大人,这个就是人,堪称百年以来苏州第一恶人李天一。” 候玄演好奇地打量起来,这个跪着的身披三十斤的重枷的犯人,据说徒手杀伤了近百条人命。而且奸1淫多名妇人,更加令人发指的是,还有许多面相清秀的男子,被他 小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凑近了说道:“督帅,您别看他相貌奇伟,鼻高口阔,一副壮士模样。此人最是阴鸷毒辣,杀人必先折磨其半死,女子被他害过之后,尽数疯癫呆傻。那几个男人”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什么恶心的事,见惯大风大浪的刀笔吏捂着嘴说不下去了。 候玄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可以不用再说了。7k7k001.然后对着这个恶汉问道:“听说你是个孝子?” 恶汉目露鄙夷,嘴角一咧,直勾勾地盯着候玄演看。 妈1的,这厮视奸我? 捕快们惯会察言观色,看见候玄演一脸愤怒,操起棍子就要下手。 “且慢,把他老娘带上来。” 几个捕快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走到公堂之上。这个老妇满脸褶子,黄到发黑的牙齿大半脱落,走起路来一癫一癫的,就像一个斗败的公鸡。 见了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先是上前搂住,儿啊肉啊的呼嚎半天。然后行将就木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能量。跳脚大骂,指着众人簇拥的候玄演,一时间脏言秽语不停地喷出。 “不是这样的极品,还真教不出这样的儿子。” 衙役们作势要打,李天一怒吼一声,如同虎啸一般。候玄演吓了一跳,不过也看出来了,这个苏州有史以来最凶残的罪犯,竟然真的是个孝子。这简直让候玄演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的老娘还是个这样的极品。 候玄演示意捕快们放开他们母子,然后笑吟吟地说道:“好,恶狗虽凶,尚有一点孝道勉强证明了自己是个人。” 站起身来,踱步到这个苏州第一恶人身边,捕快们生怕他暴起伤人,死命地用棍子压住。 候玄演指着他说道:“李天一,本督帅有一件事要你为我卖命去做,你可愿意?” 李天一,先是一脸懵逼,然后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想指使你爷爷为你卖命?哈哈哈,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痴呆做了总督。” 捕快们大怒,连骂带打,还是止不住这厮的狂笑。似乎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伤不到分毫。 候玄演轻笑了一声,嘴角一勾,俊朗的脸庞上邪气凛然。 “别打他了,先打他老娘,把这个老毒妇拔了舌头,砸去牙齿,割掉耳朵,截断四肢,吊在城头暴晒三日。” 李天一脸上的嘲笑瞬间消失,吼道:“我娘无罪!我娘无罪!” “我没说她有罪啊,你们听到我说她有罪了?” 捕快小吏们哄堂大笑起来,李天一更加惧怕,一边磕头一边道:“饶过我娘,我什么都替你做。” “好。把他老娘收押起来,等他做成后,给他娘一笔银子,放出牢去。” 李天一抬起头来,额头处淤青一片,他的老娘将他抱在怀里,破口大骂。 候玄演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对母子,转身就要走,李天一大声问道:“我怎么才能信你?” 候玄演头也不回,撂下一句:“你除了信我,还有别的路?” 李天一脸色一黯,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金乌沉落,皎月高升,夜半时分苏州牢门突然打开。 几百个俘虏顺着牢门,鱼贯而出。 耿万一马当先,瞧见了白天见到的中年人,脸色一喜。 “先生真乃信人也,事成之后,我必报答先生,报答顾家。” 这个中年人,正是顾家二子,立志守城的顾守正。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从东门出去。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赶着一架马车紧紧跟着。 耿万疑道:“顾先生,这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顾家,为城外的天兵备的一份薄礼。耿将军你是清廷的将军,千万别忘了给我们顾家美言几句啊,我们阖家性命可就握在将军手里了。” 耿万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心里已经盘算着到时候怎么把这一车的财宝,给他截胡了。 看这马车,比寻常的大出好几倍不止,看来顾家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也难怪,土巡抚就是被他们赶出的苏州,顾家老儿不怕才怪。 到了东城门,顾守正悄然上前,跟早在那里等候的家丁护院们耳语一番,他们果然打开了城门。耿万大喜,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逃出生天了。 顾守正拉着耿万,语重心长地说道:“耿将军,一定要和城外的将军说好了,我们开的是东门。北门那里除了箭楼就是瓮城,打破了北门也进不了苏州的。” 耿万守过苏州,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心里再没有半点怀疑。 “顾先生放心,咱们改日在城中再聚,到时候我老耿做东,你可一定要赏脸啊。” 顾守正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向往,只是演技略微浮夸。好在夜色遮掩,耿万不觉有异。 城门缓缓关闭,赶车的汉子回头朝衙门口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姓候的总督,希望你言而有信,不然我李天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起火 深夜时分,顾家内堂灯火通明,苏州城几个煊赫的人物约好了一般来到顾府。 顾有德坐在上首,脸色潮红,仔细看能看出他的腰股正在微微颤栗。再加上额头冒汗,在深夜里,不难想象他刚才在进行什么激烈活动。 涣散的瞳孔往下一扫,张、王、李、赵,苏州几个大的家族尽数到场。这些人不仅是他生意上伙伴,更是同进同退的盟友。顾有德斜倚在靠椅上,眼睛微闭,开口问道:“你们几个老鬼,半夜不睡觉,跑到我的府上来做什么?” 张文顺是苏州船运的龙头,手底下有各色船只不下几千艘。在场的除了顾有德以他威望最高,他站起身来,走到顾有德身边,低声说道:“顾老爷子,今儿城外的响声想必您也听到了。” 顾有德没好气地说道:“我又没聋,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少在这拐弯抹角。”他好事被人打断,本来就一肚子火,说起话来没了往日的面面俱到。 张文顺也不恼,轻笑道:“清兵势大,更有火炮轰城,咱们不能把苏州变成第二个嘉定啊。咱们苏州府三百万百姓,岂能交到一个嘉定小子的手里。候峒曾父子,俱是不祥之人呐,走到哪死到哪。” 顾有德眉头一紧,今天的炮声确实有些吓人,要说他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候玄演不过和他有两面之缘,在自己全家和候玄演之间,他当然会选择保全前者。即使赔上一个顾菱儿,老头也会毫不手软。但是局势真的那么不堪么?老头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赌的这一把,能赢。 大堂里的人见他眉头深锁,闭目不言,都知道他在做决定。所有人秉着呼吸等着听他的决断,这是苏州的土皇帝地头蛇,他在苏州的影响这些人都比不上。 “你觉得候玄演怎么样?”顾有德突然开口,却没有下定结论,反而张嘴问道。 张文顺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一个黄口小儿,侥幸成功,使得阴谋手段夺了苏州。他再厉害,能强过史可法史阁部?就连史可法都挡不住清兵,他有什么本事能守住苏州?到头来,咱们早晚会被他害的,成了第二个扬州。” 顾有德很想自己能够信任候玄演,因为这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人,但是他不敢把全家的性命押在这一豪赌上。背负着一个庞大家族,让他做每一个决定都不得不慎重万分。 清兵南下以来,兵威之盛前所未有,似乎过了山海关,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这些异族的铁骑。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很多明人心里,都已经绝望了。他们把满清入主中原视作天命所归,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顾有德内心动摇了,这样的表现岂能瞒过在场诸位的眼睛,他们都是商海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 “顾老爷子,咱们苏州的命运,不能交给一个外城的小子啊。” 顾有德长叹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你们想怎么做?” 张文顺还没开口,他身边的顾守业先是兴奋起来,说道:“阿爹,全城守军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只要决定了献城,候玄演能耐我们何?到时候接回菱儿,咱们就打开” 正说着,突然一个身影飞了进来,顾守业一看,正是顾家忠心耿耿的管事顾九。顾有德脸色一变,顾九是他吩咐守在门外,这时候被人扔了进来,也就是说有人闯门。 “哈哈,岳丈大人,你想打开什么啊?需不需要小婿帮忙?” “候玄演?!” “正是小婿。”候玄演促狭一笑,俊朗的脸型在烛光下棱角分明,嘴角眼角俱都勾勒出一条危险的弧度,好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狐狸一般。 “岳父大人,守军都是你们的人,是方便了你们献城投降,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人都在城头,也方便了小婿把你们一锅端了呢?” 整个苏州都是这些豪绅的人,候玄演岂能不防,他早就让秦禾暗中派人盯着这些豪绅的家门口。 今夜他们倾巢出动,齐聚顾家,候玄演一听就知道了他们想要做什么。 明末有太多的豪杰义士,就是在这种阴沟里翻船,被自己人出卖导致功败垂成。 候玄演假装不知,利用手里的权力,把这些豪绅的家丁护院组成的兵马全部安排在城楼。自己带着秦禾的手下,来到顾府。就连夏完淳训练的新兵,他都不敢用,因为那些也都是苏州人。这些豪绅在苏州的势力盘根错杂,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顾有德眼底的慌乱一闪而逝,他笑呵呵地说道:“玄演呐,怎么半夜回岳丈家,都不记得知会一声呢。” 候玄演还没说话,身边的徐元宝冷笑一声,啐道:“知会一声,好让你们绑了我们投敌卖国?就是不知道我们弟兄几个,能卖个什么价钱。” “元宝,退下!不得无礼。” 候玄演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身后两百身披重甲的士卒亦步亦趋。踏在地板上,发出整齐的声响。 顾有德摊手道:“玄演,我果然没看错人不,我还是小看了你。呵呵,现在你想拿我们怎么样?” 候玄演背着双手,仰面说道:“炎炎夏日三伏天,夜里还是跟蒸笼一般,岂能入睡?”边说边踱步走出大堂,留下个背影道:“今儿个城外的朋友放了一天的炮给我们听,来而不往非礼也,走,带各位员外,去城楼陪我一起还礼。” 徐元宝带领着小兵,两个架着一个,把他们押出大堂。 顾家家丁剩余的虽多,但是岂是这些偷袭而来的兵马的对手,赶来增援的见到家主被抓,也不敢上前。只能目送他们一行人,去到了城楼上。 顺着城楼望去,居高临下,夜色里的敌寨密密麻麻。从人数上,苏州守军不过一万人左右,还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城外是实打实的七万大军,都是骁勇善战之辈。 眼看着敌营大门敞开,又一次关上。燃着的火把在深夜格外醒目,相隔虽远,但是还能看个大概。 候玄演双手一扬,喊道:“起火!” 轰隆隆,巨大的火团从中心爆裂,将整个天空照成了白昼。 正文 第四十章 一个乱字 李天一如约点燃了那辆马车,马车的外面,堆着的是金银珠宝。但是里面,填满了火药。 苏州城头的大炮虽然锈迹斑斑,难以使用,但是库房的火药还是可以爆炸的。 候玄演将它们装在马车中,再让顾守正故意放出一伙俘虏,耿万在清兵中交游甚广。看到他领人来投,哪还有不信的。再加上满清入关以来,投降的多不胜数,清兵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都有汉奸献城。 中军中,大小将领出来商量,怎么里应外合,夺去苏州的时候。苏州第一恶人李天一,为了保住老娘,毅然点燃了整个马车。 还在睡梦中的清兵,稀里糊涂地失去了所有的主将。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军被抹去,简直是噩梦。 苏州的吊门缓缓放下,所有兵马倾巢而出,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清兵,四处寻找着帅旗。静谧的深夜,突然一声巨响,他们本来就惊悸万分,再加上苏州城涌出的兵马,让这些失去主将的清兵四散奔逃。 城楼上的众人,看着城下戏剧性的一幕,眼睛和嘴巴一起张着,合都合不上。 敌营中的女真人,自然是抗争到底,反过头来厮杀起来。他们虽然被偷袭,失去了主帅,但是战力确实强。这一点没话可说,站住脚跟之后,隐隐稳住了阵脚。 但是营中的汉人,本来就是跟随刘良佐投降的明军。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山西大同的兵马,一些中下级官兵对于刘良佐降清非常不满。但是刘良佐的威望在那里,但是能弹压住这些骄兵悍将。如今刘良佐的尸体都炸成了灰,这些下级官兵带头造起反来。 反过头来,对着一直欺压他们的女真兵头上砍去。 女真人虽然悍勇,但是来自友军的突然袭击怎么抵挡。很快,有马的都往北边逃去,跑得慢的都被剁成了肉酱。他们的身边全是敌人,更可怕的是这些敌人有很多都穿着自己人的军服。夜色中,汉人能认出满人,满人却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帮自己的汉人,哪一个是杀自己的汉人。 到最后,女真人变得见汉人就杀,有很多不想投降的,因为没有防备,也被他们一刀砍死的,不在少数。 汉人清兵眼见如此,只能反击。于是这一场明清之战,变成了满汉大战。 这场乱战打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还有零星的战斗。 候玄演弹了弹身上的露水,将战袍一紧,提着刀站在城头。 满清入关以来,还没有尝过败绩,别说贝勒,将领死的都没几个人。 爱新觉罗博洛,努尔哈赤之孙,饶余郡王阿巴泰第三子。初出茅庐就在锦州打败了洪承畴,后来挫败吴三桂。于潼关大败李自成,攻下西安。战功赫赫、未尝一败。 今夜稀里糊涂,被炸了个粉身碎骨。正应了孙子兵法里那句至理名言: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收获的时候到了。” 侯玄演大踏步走下城楼,接下来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满人北撤之后,这七万人是满清在江南的兵力担当。也就是说,今夜击溃的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一股清廷势力。 多尔衮就是再傻,也不会坐视不管,何况他并不傻。 城上的顾有德懊悔万分,他的大儿子顾守业将身上的长袍披在他的身上,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本来走了一步绝妙好棋,谁知道今夜全玩砸了。顾守业召集各大家族的事,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但是他也没有出面制止。 此时若是有人在城楼兜售后悔药,估计瞬间就能成为苏州首富。城楼上这些人家财万贯,每一个都是富可敌国的大豪商,但是他们的家丁奴仆拼出来的一场大胜,却成了披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徐元宝紧紧跟在侯玄演身后,本来不算小的眼睛,被他的小胖脸一衬托,显得滴溜溜的。 “大哥,城上那群老东西怎么办?” 候玄演停住脚步,脸上的疲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醉酒般的酡红。 “你说他们啊?他们可不是老东西,他们是一尊一尊的财神爷。” 洪一浊反而有点明白过味来,他一脸兴奋,宣了声道号,说道:“大哥,抄家么?” “你真的是个道士么?” “如假包换。” “我怎么感觉你们那个道观,问题很大啊,该不会是黑道观吧?” “哈哈”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苏州城的七月,太阳才刚升起没一会,就已经散出让人难耐的高温。m4xs.衙门内徐元宝走来走去,满头的汗珠倒豆儿似的往下落。候玄演端坐在椅子上,胸口微微敞开,摇着一把骨扇。他看着走来走去的徐元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大哥,你还笑呢。那些老东西明明要把我们卖给清兵,你怎么把他们全放了?” 候玄演收拢起扇子,用扇柄指着他,促狭道:“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那你说不放了他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徐元宝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一步,走到候玄演身边,举起手掌作刀斩状:“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刀一个,然后抄他们的家啊。” 等他到了身前,候玄演才感觉到,这个小胖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热源。 用扇子抵在徐元宝的脑袋上,把他推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候玄演反问道:“元宝啊,你想想看,如果在嘉定有人杀了吴老的全家,还强占了他的钱财。那这个人,还能在嘉定立足么?” 想起那个跳水溺亡的倔强老头,徐元宝黯然低下头,说道:“那肯定不能啊,在嘉定谁敢动吴老,我们都跟他拼命。” “我们在苏州,把几个家族得罪严实了,跟在嘉定对付吴老是一个下场,你懂了么?这些人是苏州的地头蛇,他们亲戚故交,把持着苏州大大小小产业。说到底,这里是人家的主场,我们可不能喧宾夺主。” 徐元宝还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那就把他们放了?他们可是商量着要投降,把我们献给清兵呢。” “要想成大事,必须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别人,跟着你有前途有希望。若是指望按着别人脖子,让大家都臣服你,那是取死之道。曹操你知道吧?当初曹操打袁绍,他的部下半数都偷偷写了降书,到后来被曹操一把火烧掉了。” 苏州府是候玄演想要打造成自己的根基的地方,而这些士绅就是基石,若是贸然对他们下手,就相当于自毁基石。候玄演带他们看了一夜的烟火,让这些人知道,自己不光守得住苏州,还能打退清兵。然后,就派人将他们各自送回各家。 当时顾有德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笑着对他说道:“玄演,有空带着菱儿,回来她娘家喝茶。我这把老骨头,有些事要和你说。” 候玄演嘴角一翘,心中定了大半,对着这对父子弯腰说道:“小婿敢不从命。” “怎么收兵了?怎么收兵了?督帅在哪里,我要见督帅。” 夏允彝标志性的嗓门,突然响起。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从门口一直传了进来。候玄演一拍脑门,倒吸一口气,怎么把这个人忘了。 拉着徐元宝的衣袖,头也不回说道:“快走,被让他逮住了。”徐元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挣开候玄演就窜了个无影无踪。 “妈1的,胖子,你是最不讲义气之人。”候玄演边骂边逃,不敢停留片刻。 昨夜的一场大胜,让夏允彝激动万分,他恨不得趁着胜势一路杀到辽东去。但是侯玄演很快就鸣金收兵,放任那些清兵往北逃窜。他带着自己儿子夏完淳,和他们从老家招募带来的几百人,追到一半没了友军,被清兵回头打了回来。 刚一回来,来不及脱去盔甲,这个急性子就直奔候玄演而来。 候玄演有自己的打算,明末这段时间风云错杂,尤其是江南蛰伏着各种势力。这些人又各怀鬼胎,若是贸然追击,别说自己兵力不够,容易被反打一招。只要有一个威望足够的人,站出来收拢满清残兵,即使是残兵也胜过苏州兵太多了。他们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甚至重新夺回苏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候玄演却一点都不想跟夏允彝争辩。自己是江浙剿恢总督,没有必要跟下属解释自己的意图、再者说,他也不想要被夏允彝的唾沫洗脸**攻击到。虽然不掉血,倒是足够恶心。 从后院骑上一匹马,带着侍卫随从,经后门直奔自家府邸。 开战之后,他已经有日子没回这个安乐窝了。这几天基本上没合过眼,光是想起家里那张又软有大的黄花梨木床,候玄演就浑身犯困。 刚进院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扑了过来,跪在候玄演脚边嚎啕大哭。 “杨叔!你怎么来了?”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刚毅的面皮,微微发黑。粗壮结实的小臂,环在候玄演的腿上,候玄演再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杨恕站起身来,打量着候玄演,一个昂扬的汉子脸上布满泪痕。大少爷消瘦了许多,本来白净的书生,也晒得泛着古铜色。杨恕泪眼摩挲下,却是怎么都挡不住的精光,充满着骄傲和欣慰。 “老爷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大少爷骄傲的。” 候玄演也很是高兴,自己身边正缺个管家,不然这个候府都是顾家的人,想一想就太可怕了。尤其是知道,顾有德曾经想过出卖自己,就更加觉得如鲠在喉。 “杨叔,你和谁一块来的?” 杨恕回头指了指外院,说道:“那里还有范闲他们三十六个后生,都是咱们嘉定人,我们从海上来,经过松江府一路小心翼翼来到苏州,谁知道松江府现在一个官兵都没有。到了苏州,正好赶上大少爷打了胜仗,我们就进了城中。一打听,大少爷在这里安家,就匆匆赶来过来。” 候玄演哈哈一笑,说道:“他们都被调来打苏州,你们赶上了好时候。现在估计都撤回去了,李成栋这个狗贼,和太仓的清狗,应该就在其中。”嘉定惨案,李成栋是主犯,太仓清兵是他的打手。这两号人是整个嘉定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到候玄演说起李成栋,杨恕就咬牙切齿,面露狰狞。候玄演又问了一些他们的事情,得知他们到了福州之后,在龚老三的带领下已经扎住脚跟。 龚老三这个人,生在书香门第,偏偏是家族中的另类。族里其他人都是读书的材料,在当地都颇有才名。只有龚老三,让他读书如同嚼蜡一般。除了读书之外的事,龚老三样样精通,就没有他不会的。尤其是经商方面,更是无师自通,不知道为家里赚了多少钱。当初嘉定义师的饷钱,很多都是龚家出的,其中龚老三功不可没。 嘉定遗民在他的带领下,加上隆武帝的照顾,新封郡主的照拂,在福州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这些人身份特殊,没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一群忠烈之后过不去。而且他们人少,也不怕威胁到几个当权派,所以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候玄演心中一喜,总算是有了个好消息。 杨恕是候府的老管家,又是候玄演最信任的人,他把马鞭塞到杨恕手里,直接吩咐道:“杨叔,你来了就好,我也敢睡个踏实觉了。这样,你到徐元宝那里,取一些银子,招几个下人。然后购买一些贵重的礼物,一会就要用。我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先去睡一觉,其他事醒来再说。” 来到内院,一脚踏进自己心心念念的卧房里。里面一只大水桶,水面上水气氰氰,桶边放着踏板,一旁还有衣架、凳子。登子上放着澡豆皂角、杏仁粉、桃花泥等洗浴之物。都是些女子洗浴用品,看来家里的女眷有人正要洗澡。 候玄演顺势解开衣袍,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顺着踏板就钻进浴桶。 “呼舒服。” 水温正好,候玄演泡在水中,微微瞌着双眼,浑身放松。这些天积累的疲劳一起涌来,眼皮就像灌了金汤,再难睁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之后,霁儿哼着小调,身披薄衫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浴桶里结实的胸膛,小嘴顿时张成一个o型,眼看就要叫出声来。待看清是自家姑爷后,小妮子俏脸登时变成了一块大红布,她在门口悄悄站了半晌,这才咬咬牙,蹑手蹑脚地走浴桶边,从架上取下毛巾,轻咬着薄唇他搓洗起身体来。 候玄演的眼睛再难睁开,取了个毛巾沾水盖在额头上,将眼睛蒙住。 霁儿羞意稍减,一丝恼怒又涌上心间,她挺了挺高耸的胸部,暗骂道:“不识货没眼力的笨蛋!” 候玄演感觉到脑后陷入一片软腻当中,伸出手捏了一捏,耳边听到一声蚊呐细吟。他整日和两个丫鬟厮混在一起,搂搂抱抱是家常便饭,虽然剑未及履,早就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用手一捏通过手感已经判断出来的是霁儿。 霁儿身子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想要伸手拍去禄山之爪,又不敢下手。 “霁儿,一会去给菱儿收拾一下,我睡醒了带她回娘家。跟我那老丈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哇。” 霁儿刚想回答,就听到浴桶里的侯玄演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顾炎武 大战刚过去没多久,苏州的街头渐渐地热闹起来。 商铺店面也有不少已经开张,毕竟是汉人的政权,这些商人也放心一点。 候玄演虽然籍籍无名,但是他爹候峒曾在江南一带,很有声望。 透过马车的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候玄演心情大好。在他的脑袋上面,趴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帘外的一切。 为了缓和自己和顾家的关系,弥补那天夜里的事造成的裂痕。候玄演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准备了厚礼,正要去顾家。 顾菱儿生在豪门,从来没有到过街头,看什么都充满好奇。 她的身躯娇小,趴在身上丝毫感觉不到沉重,还有淡淡的香气。候玄演宠溺地将她抱下来揽在怀里,当个抱枕一样抱在怀里隔住下巴,一起往外看。 顾菱儿扭动了下,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力气,只好放弃。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以示抗议。很快她的眼神就被街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吸引了去。 当路过一个小摊时候,顾菱儿再也忍不住,眼里闪闪发光,小手伸出帘子,指着一个糖人。 “候哥哥,我要这个。” “好的,小八戒。”候玄演嘿嘿一笑,掀开马车帷幕,说道:“杨叔,停一下。” 杨恕娴熟地勒停马车,候玄演抱着顾菱儿下车,侍卫们开道来到小摊前。 摊主见他们有人护送,倒也不以为奇,如今苏州俨然是一个避风港,许多不愿剃发的贵人都挤进苏州寻求庇护。 顾菱儿伸手拔了一个,又看了看其他的,恋恋不舍地插了回去。斟酌再三,还是选了第一个。候玄演哑然失笑,顺手也拔了一根,塞到她手里。 “你什么家庭,自己没数么?选个糖人还扣扣索索,一点都不霸气。” 顾菱儿罕见地给了他个笑脸,乌黑的睫毛扑闪扑闪,分外耐看。 摊主凑趣道:“这位公子,令千金可真是讨人喜欢啊。” 候玄演不置可否,也没有开口解释。 突然远处一阵骚动,一个买菜的大婶,操着吴侬口音,嚎叫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侍卫们如临大敌,将候玄演护在中间,杨恕也跳下马车,警惕地观望起来。 候玄演拨开侍卫,说道:“不是冲我们来的,走,过去看看。” 侍卫们护着候玄演,驱散了人群,只见两伙人正在的当街斗殴。人数多的一方大概有七八个魁梧汉子,占了上风,招招致命,狠毒无比。另一伙人三个青衣小厮护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住地躲避遮掩。地上一个青衣的同伴,身中几个深深的刀痕,眼看是活不成了。 候玄演大怒,这是真当苏州是无主之地,朗朗乾坤当街就要杀人。 “给我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再加上杨恕这样一个武力担当,八个杀人者很快就招架不住。候玄演伸手捂住顾菱儿眼睛,这样的殴斗场面,血腥残忍不适合给她看到。 为首的汉子长相凶恶,虎背熊腰,沉声道:“是哪里来的朋友,我劝你们少管闲事。” 侍卫们只听侯玄演一人的,没有丝毫停滞,继续将他们逼近街道的一角。 远处衙门口的人终于赶来,为首的捕头杨青山,一眼就看到了候玄演。 他心中一紧,还以为是督帅被人刺杀,脸色突然变得血红,狞叫一声:“弟兄们,给我上。” 若是候玄演被人刺杀了,他这个捕头又恰好在场,那可就难辞其咎了。 捕快们加入战局后,恶汉一方再难抵挡,留下几个同伴越墙而逃。 杨青山不管别人,死死地护住候玄演。 候玄演眼看贼人逃走,走到被救下年轻人身边,他脸色煞白刚刚恢复。几个小厮倒也忠勇,虽然武力值不行,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把他护在中间。 走到地上的小厮身边,伸手探了下鼻息,脸色痛苦摇头叹息。 随后站起身来,到侯玄演身边,弯腰说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候玄演还没开口,杨青山已经走了过来,说道:“督帅,卑职来迟了,罪该万死。” 年轻士子一听他的称呼,眼色一亮,细细打量起候玄演来。早就听说苏州被嘉定候玄演设计攻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候玄演。自古英雄出少年,看他的模样,也就是二十岁出头,书生暗暗点头。 候玄演指着被抓的同伙,说道:“给我好好审问,一定要查出,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把我们苏州当了他家后院么?” 杨青山暗暗松了口气,总督大人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想严惩凶手。 候玄演说完转向书生,问道:“这位受害人,也请到衙门配合一下。” 书生点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这些人是我的旧仆的手下,从昆山追杀我一路上追到这里。” 候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哦昆山隶属苏州府,归本官节制,虽然此时陷在清狗手里,但是这笔账也得记下。你的旧仆为何要杀你?你且细细说来。” 书生还没开口,他的小厮恨恨地说道:“我家少爷久出不归,家里交给陆恩打理,谁知道这奸贼非但不知恩图报,竟然起了异心,勾结昆山一霸叶方恒。两个人狼狈为奸,到满人衙门里,告我们少爷“通海”,侵夺顾家的财产,还要害我门性命。” 候玄演听了之后,暗道这活脱脱一个卢俊义啊,可惜这个书生没有河北玉麒麟的武力值。通海就是和南明朝廷有关系,满清制定的这么一个罪名,专门迫害心怀故国的明人。看来这个书生,也是个抗清义士。候玄演想到这里,眼光一柔,这个时节敢反清的,都是值得尊敬的。 霁儿、潇潇见到出了变故,担心顾菱儿,忙下了马车,正好赶过来。候玄演将怀里正在舔舐糖人,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小吃货,交到霁儿怀里。 “既然你有所谓的“通海”的举动,看来是自己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昆山顾绛。” 候玄演还没有说话,身边的杨青山怪叫一声,说道:“你就是顾绛,顾先生啊?” 候玄演乜视了他一眼,心道,我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杨青山接着说道:“听说南都陷落,先生因为仰慕文天祥的学生,王炎武的为人,现在改名叫顾炎武了?” 顾绛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候玄演眼珠一瞪,重新审视起他来。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天喊得口号,就是他说出来的,这次见到活的了。 “原来是顾兄,哈哈,来来来,我正要到顾家做客,苏州顾家说起来和你是本家,不妨一起同行。” 顾炎武倒也不客气,他立志抗清,积极联络江南所有的抗清势力,想要有一番作为。 苏州侯玄演虽然根基浅,但是占据的是苏州大城,潜力无限。而且刚刚送给满清入关以来,第一惨败,打破了清兵不可战胜的神话。这一次炸死的博洛,也是满清死亡的身份最尊贵的一个贝勒。 “说起来,苏州顾家和在下确实沾些亲戚,如此我便前去拜访一番。” 候玄演心情大好,今儿出门就碰到一个顾炎武,自己手底下能用的屈指可数,这一次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 自己虽然侥幸打败了博洛和刘良佐,但是因为兵力太少,战果都被太湖的吴易等人抢了去。苏州府周边的小县,都被吴易攻下,自己还是只有一个苏州。 因为之前的马车内,有自己的女眷,再加上此时离顾家也不远了。候玄演就和顾炎武一路步行,边走边谈。这才了解道,原来顾炎武和顾有德真有亲戚,说起来自己的便宜岳父顾守业,论辈分是顾炎武的叔父辈。 苏州顾家虽然有钱,但是昆山顾家是江东望族,官宦之家。彼此之间的地位,反而是顾炎武这一脉要高一点。 顾炎武被自己的家仆所害,在昆山的宅子被人占据不说,他临时住的草庐也被叶书恒派人烧掉了。而且他的族叔等人,也和外人勾结,想要将他杀害,谋取顾家的家产。 候玄演安慰道:“顾兄放心,昆山叶家如此欺压义士,和清狗沆瀣一气,我早晚收拾他们。” 顾炎武却不甚关心这些,听到这里,他顿住脚步,问道:“总督大人有意出击么?” “我日思夜想,不过是收复故土,只可惜手中无兵啊。” 顾炎武眉头竖起,低声道:“苏州府有百万之众,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也不缺乏武器制作工坊,何言无兵?” 这个人对自己的家族内私仇浑不在意,尽管差点殒命,但是还是关心家国大事。 顾炎武心中,国家覆灭,满清入关这才是深仇大恨。他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弘光小朝廷之上,满腔热忱,在家撰成《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即著名的“乙西四论”,为弘光帝出谋划策,针对南京政权军政废弛及明末种种弊端,从军事战略、兵力来源和财政整顿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议。 和他齐名的黄宗羲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人才。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苏州顾家 顾家的大门修葺一新,土国宝领着清兵在这里血战一场,痕迹已经被消除的干干净净。 候玄演啧啧称奇,果然是豪门大户,这种时候都不忘了装点门面。 顾菱儿显得极为兴奋,霁儿、潇潇一人牵着她一只手,边晃边喊:“到家喽,到家啦。” 候玄演蹲下身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道:“以后这里是你娘家,咱们家才是你家,知道了么?” 顾菱儿显然不愿意买账,到了自己的娘家,小丫头也硬气起来。 她吐了吐小舌头,扮了个鬼脸,摇头晃脑地抗议:“这里就是菱儿的家。” 顾家的门子早就得了主人的吩咐,今儿个是总督大人,也就是家里的姑爷来的日子。 候玄演贵为江浙剿恢总督,这个官名虽然如今没啥权利,但是名号大的吓人。南边的隆武政权里的实权派,之所以愿意给他这么大一个名号,第一是因为苏州的地理位置。如今苏州四面皆以沦陷,除了像江阴这样的势不投降的小城,都已经改弦易帜侍奉满清。这样一来,苏州就成了抗清第一线,苏州撑得越久,他们就越安全。 第二,苏州和隆武政权之间,隔着一个身份敏感的鲁王政权。如此一来,候玄演的地位就水涨船高,成为了隆武政权必须拉拢的对象。玩意候玄演支持鲁王,那么隆武政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光复苏州这样的大功劳,就要落到鲁王头上了。若是这样,民心所向就成了问题。 门子们迎了出来,殷勤地带路,早有人飞奔进内院,通知家主们。 顾有德亲自出来,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可以说给足了这个姑爷尊重。 顾家的三个儿子,见了候玄演表现也是各不相同。 老大顾守业,也就是他的岳父,脸色讪讪的,尴尬无比。当夜,他正在大声倡议献城投敌,被自家姑爷抓了个现行。饶是顾守业商海浸淫这么久,练出一副厚脸皮,还是觉得难以面对自己女婿。好在顾菱儿成功缓解了他的尴尬,小菱儿挣脱两个侍女,一头钻进自家阿爹怀里,亲昵地叫了起来。 这声音软糯呢喃,叫的顾守业心都化了,他看了一眼候玄演,在看自己怀里的小女儿,叹了口气。 以后还是尽全力支持姑爷吧,怎么说菱儿都已经跟了他了。 老二顾守正,则是一脸崇拜地盯着候玄演,眼神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他身为一介书生,在侯玄演的指使下,可以说做下了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炸死博洛,他居功甚伟,这是一个读书人追求的极致。此时的侯玄演在他眼里,就是匡扶社稷,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的英豪。 老三浑浑噩噩,跟在两位兄长身后,兴致乏乏。看得出他是被强行来出来凑人数,撑场面的。他穿着一身的蜀锦织就的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上面镶嵌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候玄演恶趣味地多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这厮被你爹绿,也算是活该了。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上去脚步虚浮,眼窝深陷,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肾虚模样。反观他爹顾有德,一把年纪精神矍铄,真到了床上,肯定比这个儿子生龙活虎。 候玄演将众人表现看在眼里,笑吟吟地上前行礼。 顾守正一把扶住他,说道:“督帅不必如此,我等岂敢受督帅大礼。” “哎,那是在公谈公,如今在自家宅院,咱们只讲辈分亲疏,不论官职。” 他的话听在顾守正耳朵里,不亚于金科玉律,顿时去了三分恭敬,多了一些亲近。 顾有德望着候玄演身边的顾炎武,面露讶色,问道:“绛儿,是你么?” 顾炎武行了晚辈礼,说道:“老太爷,好久没来看望您了。” 顾有德一见果然是他,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说起来昆山顾家才是江东望族,自己苏州这一脉,反而是别人的旁支。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将候玄演和顾炎武迎进府里,早就有管家顾九布置好了宴席。 今儿是家宴,顾炎武也是自家亲人,所以顾府的女眷也都淡淡装束,家居服饰出来坐席。 候玄演趁机将人认了个全,他和顾菱儿是联姻性质,当时只顾着各取所需,根本没有什么仪式。这一次才算是认全了亲戚,顾菱儿的生母盯着他上下打量,一会满意地点头,一会又心疼地拭泪。倒是顾有德的三儿媳,自己的小三婶,性子泼辣,插科打诨。 顾老三虽然不着调,但是还是轻咳一声,制止了自家的媳妇。 侯玄演冷眼旁观,这个小三婶脸泛桃花,柳叶眉角,高挺琼鼻,樱桃小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媚。蜂腰桃臀,胸前硕果充实饱满,个子高佻,项颈白皙修长,无一处不妖。果然是个能引的老公公爬灰的尤物,看一眼就让人骨头轻了三两。 这样的女人惯能招蜂引蝶,所以对男人的目光最为敏感。感觉到候玄演灼热的眼神,她大为羞窘,这个小畜生是自己亲侄女的夫君,竟然敢这样看自己。她狠狠地剜了一眼,看在侯玄演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若非袍子宽大舒适,差点当众出丑。 可惜这样一块好羊肉,落到了顾有德这老狗的嘴里,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候玄演边叹息、边嫉妒,皱着眉头摇晃脑袋。 顾有德呵呵笑道:“玄演呐,我看你愁眉不展,有什么心事?” “国难当头,我想着北边大片国土还在蛮夷手中,心中就愁肠百转。”候玄演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我这愁眉苦脸,纯属羡慕你这老东西,能日这么好的女人。 顾守正听了这话,跟磕了药一样,勃脸涨红,大声叫好:“说得好!不愧是督帅,有督帅这样的忠臣良将,何愁不能光复山河!” 顾有德呵呵一笑,拈着雪白的胡须,说道:“今儿咱们只谈家事,先把国事放一放。”说完一拍手,家仆们鱼鱼贯送上菜肴,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精巧的细瓷盘碟,一碟碟摆放到平滑光洁的桌面上,娇俏小婢上前将酒杯一一斟满,退在一旁侍侯。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大买卖 一场欢宴下来,席上许多人已经醉醺醺的,只有候玄演、顾有德等几个人,心照不宣的控制着饮酒量。 眼看席宴进行的差不多了,候玄演一拍手,侯在外面的霁儿、潇潇费力地从杨恕手里接过几个锦盒,纤腰款摆。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里面盛满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按着事先贴好的标签,一一送上。 这些在场的,都是顾府的主子辈的,可以说都是些土豪。她们拆开盒子,见到礼物喜笑宴宴,可见杨恕确实下了些本钱。 送给顾老三媳妇的,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首饰,虽然材料不是很值钱,但是那个手工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她笑盈盈地递给身后的丫鬟,对着顾菱儿生母说道:“姐姐,我们这可都是沾了菱儿那小丫头的光啦。” 顾炎武一肚子的救国大道,急着向候玄演灌输,恨不得立刻就在苏州大展拳脚。他自然不愿意在这样的家长里短,群雌粥粥的家宴上耗费太多时间。毕竟现在苏州城外,到处都在打仗。 他凑近候玄演身边,低声说道:“小候大人,酒足饭饱咱们是不是回到衙门,我来时可听说太湖吴易,已经将附近州县都占据了。大人登高一呼,率领苏州守军一鼓作气,拿下松江府、常州府不在话下。” 候玄演心道,今儿不把事情谈清楚讲明白,我登高一呼容易,恐怕出去了就进不了苏州了。 “别急,我和顾老太爷还有要事要谈,等此间事毕,咱们再细说。” 顾炎武眉头一皱,还要再说,又怕候玄演生厌。毕竟自己是他刚刚救下,彼此间谈不上了解,他也不好太过急进。万一这个新冒出来的江浙剿恢总督,脾气暴躁,惹怒了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心中,异族入侵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为了这件事,他可以做任何牺牲。包括放弃自己的倨傲,自凡才子大多都有傲气,何况顾炎武身负大才。候玄演若是太平时节的总督,他理都不带理会的。但是如今候玄演身系苏杭一带的反清大业,顾炎武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做事了。 候玄演举起酒杯,向着顾有德方向遥祝一杯酒。顾有德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吟吟地说道:“玄演呐,你来后厅,我有话要跟你说。” 来到后厅,顾有德屏退左右,整个厅内只剩了一老一少。 “玄演,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从何谈起,当时大兵压境,我自己尚且心怀惧意。岳丈和诸多士绅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声说道:“不过说起来,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出现为好。我的手下听了,难免心寒,我这几天苦口相劝,才平息他们的怒意。” 顾有德沉吟片刻,玩味地说道:“那时你根基未稳,我们这些人也怕你将苏州变成第二个扬州。现在清兵暂退,你有时间喘息发展。等到下一次清兵再来,我们想要卖你,恐怕都卖不动喽。” 一阵短暂的静谧之后,候玄演轻笑一声,说道:“这还要仰仗太爷,若是肯出手相助,玄演并非刻薄寡恩之人。”顾有德的话,柔中带刺,他不但巧妙地解释了当时为什么想要出卖候玄演,而且有浓浓地威胁意味在里面。你想要不被出卖,就必须在苏州站稳脚跟。而侯玄演想要站稳脚跟,就要顾家的帮助。 若是他直接跟候玄演说:“我当时不出卖你不行,他们想卖你也是有理由的。”那侯玄演就算脾气再好,都要当场掀桌子了。 顾有德突然站起身来,凑到候玄演身前,欲言又止。他迈开步子,在内厅来回踱步,终于开口说道:“我们顾家全力支持你,倾阖家之力,到时候我要苏州、松江、杭州三地的盐引五年。” “嘿嘿,说句不好听的,玄演此时一无所有。太爷所说,给足了我情分和面子。但是既然是赌未来,你若是中途变卦,我的所有行动都将停滞,乃至于功败垂成。欲成大事,我的咽喉岂能扼在顾家手里。”侯玄演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俊朗的脸庞上闪着危险的笑意。 “顾家所图亦不小,还请让我看到诚意。” 聪明人谈话,往往言简意赅,这也是候玄演最喜欢和顾有德议事的原因。大家敞开了心胸,开条件讲利益,假大空的话一句都不浪费口舌。什么情分、亲情,家国大义在这两个人眼里,都是价值为零的筹码。 跟顾炎武、夏允彝这些人,才将家国情怀,讲忠义两全。而跟顾有德,候玄演只想谈利益,也只能谈利益。顾有德想买的,是候玄演的未来,这个价码就很值得商榷了。候玄演成功了,这是一次一本万利的买卖,候玄演失败了,他所有的投入都将打了水漂。 不过局势如此,顾有德也有自己的考虑。要是清兵真的重新占领苏州,有了这两次的仇恨,他一介商人,肯定难逃大难。到时候就算是逃到南边,自己在苏州拿不走的产业,都足够扶植一个候玄演的。精明如顾有德,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赔本的买卖。 顾有德坐到桌前,提起茶壶为候玄演斟茶一杯,推到他的面前。 “今夜我派人,送到你的府上,你自行安排人手。” “多少?” “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 候玄演拿起茶盅,一饮而尽。茶是新摘的龙井茶,入口之后,香味沁入心脾,口有余香。 “好茶!”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静夜玉生香 入夜时分,候玄演搓着双手,站在外院门口。 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尽数在场,除了几个知情,别的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苏州如今虽然被收复,但是宵禁那一套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夜里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街巷里只有夏允彝组织的青壮守卫,偶尔会经过。 终于,安静的街道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这声音刺耳瘆人,但是听在候玄演耳朵里,如同仙乐一般动听。 “打开大门,有多大开多大,不行就给老子把门拆喽。哈哈,有了这笔钱,咱们以后在苏州,也是一个角啦。”苏州府富庶了几百年,跟陕甘九边不同,在那里钱再多都不一定能买到粮食。但是在苏州,候玄演有朝廷任命的金字招牌,只要有钱,可以要多快有多快地拉起一个武装。 聚集在苏州的避难百姓中,有不少都是北边逃来的溃兵,这些人的官长大都降了清。有不愿屈膝投降的,或者跟满族有血海深仇的,都逃来了苏州。这些人稍加训练,就是一伙强力的精兵。他们既然没有成为逃兵游兵去祸害百姓,就说明军纪军风也是不差的。 此时的苏州府一带,有点清兵入关时山东河南的样子。那时候清兵忙着跟李自成决战,根本无暇他顾,到处都是无主之地,中原大地处在无政府的环境下长达数月。往往是一个官员领着几十个手下,就能控制一座大城。 如今苏州府清兵主要将领都被炸死,群龙无首陷入混乱,被吴易等人各个击破。swisen.太仓来的清兵,虽然有李成栋等人的指挥,谁肯在苏州府卖命,早就逃回松江,固守老巢了。毕竟那里有他们搜刮的无尽财富,自己手里的兵马不在当地看觑,连饭都吃不香。 简单的交接之后,忙到后半夜,还是没有运完。顾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姑爷,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太爷的意思是剩下的咱们慢慢送来。” 候玄演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君子协议,既然付了一部分,顾有德再没有赖账的必要。自己也枉做小人,干脆表现的落落大方,还能让顾有德这老淫棍刮目相看。 白花花的黄金白银,藏在箱子里,被运到了候府内院的库房内。杨恕一箱箱地在那里开箱检查,候玄演哂笑一声,说道:“杨叔,你这要验到什么时候,往后咱们也是大户了,你这个小门小户的习性要改一改。” 杨恕讪笑一声,暗道自己还是太没见识了,你看大少爷的气度,真是不可斗量哇。想到这里他一脸敬佩地看着候玄演,只觉得大少爷目光涣散,浑然没有把这些钱财放在眼里。“大少爷心怀天下,果然不是这点小财能动其心志啊。” 等人走都走了,安排好人手日夜守卫库房之后,不可斗量的候玄演双腿颤抖,呼吸急促。这样看来他刚刚眼神涣散,明明就是被金钱晃瞎了双眼,失了智了。恋恋不舍地关上库门,艰难地挪动脚步,朝内院走去。其实他的内心,倒是希望能睡在这里。 “这得是中了多少**彩?”两世为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候玄演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见过了腥风血雨,惨烈的屠城;熬过了炮火连天、大兵压境。候玄演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在金钱面前难以招架。确实人性深处都有隐藏着本性的贪婪,而金钱是最直接的诱惑。 侯玄演还需要更多的历练,或许才能超脱这个境界,达到财帛不足以动其心的心境。此时此刻的他,甚至感觉血管里流着的都是金灿灿的元宝。 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怦怦跳的心脏,候玄演心里很想到处宣扬自己现在有多少钱。但是同时,他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劝诫他一定要守口如**。这样的矛盾复杂心境,让他亢奋不已。 “唔,我这样是不对的,我得控制自己。要知道富贵不能淫,嗯?淫?嗯” 推开自己的房门,皎洁的月光欢快的扑洒在房内,外堂的小床上,一具白皙的玲珑身躯,在月光下流出一道弧光。潇潇和顾菱儿,在内室睡了,外面的床上只剩下霁儿一个。现在是仲夏夜,即使到了夜里,天气也颇为燥热。 霁儿半截身躯露在外面,在月光下一道光晕,让侯玄演想到一句“静夜玉生香”。俏美的面庞多了一丝恬静,少了白天常有的狡黠。这具身体对此时躁动的候玄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需要一个宣泄口。而霁儿是他的小媳妇的贴身丫鬟,在这个时代,是嫁不出的,只能是一辈子跟着自己。所以候玄演也没有罪恶感,他慢慢地靠了上去。一双大手慢慢地抚摸着皓腕玉臂。缠腰一解,衣襟两分,内里的春光便一览无遗。 霁儿睡觉浅,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睁开朦胧的睡眼,借着月光看到是自家姑爷,嘟着嘴喃道;“姑爷,回来啦?我伺候您更衣睡觉。”说完却故意偷懒不动,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姑爷就会自己脱衣睡觉。 “睡什么睡,今夜不睡啦!” “哦,那我先睡了,姑爷慢慢” 啪。一声脆响,正要接着入睡的霁儿捂着屁股抬起头,啐了一口,慌乱地说道:“作什么打人?” 身为一个豪门侍女,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姑爷的眼神吓人,像是要吃人一样,霁儿偷偷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毯子。 候玄演蹑手蹑脚地来到内室,看到里面两个人睡的正香,放下心来。他转身回来,一副色眯眯的眼神,贱笑道:“我是说,咱俩都不睡啦。” 霁儿眼神躲躲闪闪,再不敢直视候玄演,困意早就不翼而飞,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像是要跳到嗓子眼。候玄演自认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但是看到她这幅受惊小鸟的样子,竟然莫名的兴奋起来。 “姑姑爷,你要干什么?” “你!” “啊?”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行动起来 翌日一早,候玄演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 身边的霁儿本来睁着眼睛,盯着他的脸庞看得入迷,候玄演一醒,她就闭上眼躺在一旁。只是长长的睫毛不住地动,腮边两朵红晕,也出卖了她。 候玄演捏了捏她的脸蛋,趴到耳边细声道:“起床了。” 早起的潇潇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隐约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她打好了温水,准备好皂角毛巾,走到床边照着霁儿藏在毯子里的臀部就是一巴掌。 掐着腰大喊:“你倒成了小姐太太,我还得伺候你不成?” 谁知道霁儿一声娇呼,潇潇大惊,掀开毯子一看,顿时羞红了脸。床单上落红斑斑,潇潇眼都直了,嘟囔着:“你还真成了太太啦?!” 霁儿如同一只鸵鸟一般,把头埋在床上,羞的不敢见人。 候玄演哈哈一笑,自己漱洗完披上官袍,直奔衙门。 顾炎武被他安排在衙门内的一间厢房里,侯玄演直接奔了过去,举起拳头边砸边喊:“老顾,起床了。” 顾炎武早就穿戴整齐,正在房里读书,他的小厮推开房门见识候玄演,弯腰说道:“小候大人,我家公子早就起床啦。” 苏州一些和候峒曾有旧的人,称呼候玄演为小候大人,被这厮听了去,竟也跟着乱叫。好在候玄演没工夫和他计较,拉着顾炎武就走。 “小候大人,何事这么着急?” “救国。” 顾炎武神色一正,不管候玄演说的真假,救国这两个字在他看来,就比天还大。 两个人来到衙门大堂,夏允彝父子中间,站着一个中年文士,见他们进来,夏允彝上前说道:“玄演快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挚交好友陈子龙。子龙,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嘉定候玄演。” 候玄演好奇地观望,这个陈子龙据说是柳如是的姘头,在钱谦益得手之前,跟柳如是如胶似漆好几年。这是个主张经世致用的文人,平生最的大成就,可能就是整理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说了几句久仰之后的废话,就进入了主题。 候玄演当仁不让,他是苏州乃至江浙的最高官员,是朝廷敕封的封疆大吏。现在也不是谦虚的时候,毕竟自己如果不站出来,候玄演深知,历史上没有哪一个英豪,能够挽救危亡。 “夏伯父,城中难民安置的怎么样了?” 夏允彝一听,就开始大倒苦水。 “玄演呐,难民不减反增,每天都有北边逃来的人,涌入苏州。咱们有没有多少粮食,苏州士绅捐赠的那些,眼看就要吃空了。” 候玄演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抱怨,说道:“竖起大旗,招募青壮,充实剿恢义师。” 夏完淳眉头一皱,说道:“那军饷?” “缺多少尽管开口,去我府上支取。派出士卒,到附近县乡收粮,有多少要多少。” 夏家父子眼中一亮,大呼惊奇。候玄演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有花不完的钱财,在他们眼中,这些钱的来历简直谜一样。 候玄演转而对夏完淳说道:“听说你推崇本朝戚少保,这段时间练兵效果如何?” 夏完淳自负地说道:“还不错。” 候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若是太平时节,你练兵还不错,本督帅要上奏朝廷为你加官进爵。但是如今不一样,你明白么?” 夏完淳收起自负,凛然道:“属下明白。” “等夏伯父招募的青壮交给你之后,我要一支三天能守城,五天能野战,十天就能攻坚的精兵。” 夏完淳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精兵,靠校场演练是不可能达到的。只能是以战养兵,以战练兵,靠伤亡率来换精兵、老兵。 顾炎武在一旁听的热血沸腾,忍不住道:“顾某不才” 话没说完,就被侯玄演打断:“才,怎么不才?顾兄有大才,不必谦虚。你和夏完淳共同练兵,另外负责冶制兵器,制作羽箭、滚石、擂木。” 顾炎武兴奋不已,这才是救国气象。与之相比,太湖的义军,师众不整,军纪日弛,就知道剽掠百姓。 陈子龙也是深有体会,他来苏州之前,雄心壮志去到太湖吴易军中。到了之后才失望透顶,吴易俨然以一个江湖大哥自居,不但轻敌,还放任手下劫掠百姓。 “小候大人,本官也想为江浙剿恢略尽绵薄之力。”陈子龙是鲁王小朝廷任命的兵部尚书,论官职比候玄演还大。但是侯玄演这里是唐王一系的,鲁王任命的官位在这里可就不好使了。陈子龙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处处小心。但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在这抗清的桥头堡有所作为。 “陈大人既然有意,那玄演就不客气了。苏州的政事至今还未恢复,只因为一些官员见清兵来了,都藏到家中不肯出仕。陈大人就领人将他们重新请出,若有不愿出仕的、不幸身亡的,就请陈大人从苏州自行挑选贤者能人。反正势必要恢复苏州城的治安、政令。” 陈子龙边听边点头,欣然应诺。 在场的还有许多刀笔小吏,候玄演也各自叮嘱一番,让他们尽心竭力,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这些人官位虽小,甚至称不上是官,但是在整个苏州衙门体系,他们是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一环。 众人鱼贯而出,各司其职,转眼大堂只剩下候玄演和他的两个哼哈二将。徐元宝和洪一浊也换上了戎装,堂里的事他们插不上嘴,直挺挺站在这里,充个门面。 等到众人都走了,徐元宝才垮下腰来,眉毛一挑说道:“大哥,真有你的,三言两语指使的他们团团转,这样咱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不理会他糟糕的成语水平,候玄演直接开口说道:“坐享其成?做梦还差不多。你们跟我一起到西城楼,上次博洛把城墙轰出一个口子,咱们填上去。”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共取杭州 苏州西城楼上的弹坑,一个接着一个,远远看去就像是月球表面。 从城楼上往下看,无数涌动的人头,一步一步地接力着,将泥土砖石搬运上城楼。夏允彝给的条件足够这些民壮卖力干活,只要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发的粮食够养活一家老小。有些独身前来的,甚至可以存一点粮食。 这些民壮大多是北方逃来的难民,多尔衮在北方玩圈地,蛮横地强占汉人土地,已经闹得沸反盈天。这些褪去兽皮的畜生,随意杀人,任意奸**人,有很多新娘在轿子上就被他们拖下来侮辱。其中不乏许多降清的高级汉人官员的妻女。几年后明末大汉奸,大同总兵姜瓖就是老婆被阿济格强1奸,才愤然反清复明。 这些逃难来的汉人,到了苏州大部分都止住了脚步,并不是他们不想继续往南。只是苏州以南,各地义军、清兵、鲁王势力打的不可开交。 江宁巡抚土国宝、吴淞总督吴胜兆被候玄演赶出苏州,逃到了杭州龟缩不出。他们和满清主子之间,被候玄演的苏州隔绝,顿时失去了不可一世的骄纵。这些降清的汉兵,这些年在神州大地大逞淫威,让人侧目。但是请别忘了,就在几年前,他们还被李自成张献忠带领的泥腿子打的到处鼠窜。 恶犬虽凶,不过是狗仗人势而已 “大哥,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人进城啊?”洪一浊的道袍依旧穿在身上,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罩上盔甲。他自小在道观长大,学了一身呼吸吐纳的内家功夫,在城头干了这么久依然游刃有余。 候玄演叹了口气,说道:“北边现在野兽统治着人,他们能不逃么。” 徐元宝已经累的瘫坐在阴凉里,跟他那条大黄狗一样,吐着舌头呼呼喘气。听了这话,咧着嘴道:“大哥,咱们现在人马比李成栋要多了,啥时候打回嘉定啊。我还有个大姐嫁在太仓,我那姐夫是个文弱书生,肯定逃不出来。”他听候玄演说的吓人,不禁为自己那温柔地姐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夫担心起来。 候玄演拄着一把铁锹,目视着远方,沉默不语。打回嘉定是必须要做的,但是李成栋不同于土国宝,他的官职虽小,但是手底下的精兵确实能打。 这个汉奸未投降之前,就在南明朝属于罕见的累立军功的总兵。降清之后,也是连战连捷,而且对手不乏南明的精锐。本来历史上的唐王政权,隆武帝和绍武帝都是死在这个李成栋手里。 只是没过多久,李成栋又因为不满清廷的待遇,反清复明再次改换门庭。而且重回大明的李成栋,在江南屡次击败清兵,此贼一生,反反覆覆,但是确实少有败绩。 远处零零散散奔向苏州的百姓中,突然扬起一阵尘土,几个骑士策马而来。 城楼上的守军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摸起脚下武器,观望起来。 候玄演仔细看了看,说道:“无妨,只有七八个人,你们继续干。” 那七名军官身穿貉袖褂,足下蹬詏靴,腰间跨长刀,还别着金字腰牌,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装扮威风凛凛,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 候玄演毕竟是秀才出身,对大明的服侍略知一二。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华丽打扮,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高,通常都是传令、驿将之流,负责替主子带口信、传旨传令一类的。 守军得了侯玄演的命令,将这七个人放进城来。他们不敢托大,下马问道:“敢问候玄演候大人可在此间?” 候玄演因为在城楼修墙,半敞着胸口,露出日渐结实的胸肌,挽着袖子说道:“本官就是。” 为首的军官看了一眼,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一副老农装扮的竟然就是名满天下、击杀努尔哈赤亲孙子,收复苏州的候玄演。 他们虽然惊讶,但是不至于失了礼数,弯腰道:“候大人,我们奉圣上旨意,前来宣旨于大人。” 候玄演左右环顾,笑意渐浓,问道:“敢问是哪个圣上?” “候大人说笑了,当然是监国陛下。” 这样一来,候玄演就确定了,这群人是鲁王的人。因为唐王已经登基,鲁王只是自称监国,还不敢悍然称帝。 候玄演脸色一变,沉声道:“放屁!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今天子年号隆武,在福州早就莅临大宝,哪里来的监国陛下?”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侍卫就拔刀出鞘,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要上前砍人。 七个锦衣军官吓得面无人色,为首的站出来说道:“我等皆是下阶士卒,但知服从官长命令,国家大事岂敢掺和。此番也只是奉命传话,就如同信鸽一般,还望候大人念我们同为明军,莫要为难我们。” 候玄演摆了摆手,侍卫们插刀入鞘,整齐划一。 “罢了,你们说的对,这事错在藩室鲁王居心叵测,还有方国安、王之仁不识时务,分割大明力量。你们这次来苏州,所为何事?” 锦衣军官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圣旨”,说道:“奉监我们奉上面的命令,特来通知大人,方国安将军已经度过钱塘江,收复了富阳、于潜两地。还邀请大人出兵,共围杭州。” 徐元宝伸手夺过所谓圣旨,展开之后说道:“大哥,他们要封你做吴国公呢。” “哈哈,我们的鲁王殿下倒是大方,只可惜他的地盘还没有一个吴国大,拿什么封我做吴国公。”身后的士兵哄然大笑,七个锦衣军官羞窘难当。 “回去告诉方国安,老子杀了博洛,这个王八蛋的姓氏可是爱新觉罗。清狗势必恼羞成怒,疯狗一般直奔苏州。老子替他挡住这些疯狗,让他不要让我失望,拿下杭州早日反正。只要他立下此功,我愿意保奏陛下,宽恕绍兴诸将扶立鲁王的罪行。” 七个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直奔城外。 妈耶,苏州太危险了,下次打死也不来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英雄断腕 候玄演估计的没错,多铎走到半路,就收到了苏州失守的消息。swisen.他暴跳如雷,博洛自小就跟着他南征北战,是他最亲密的属下和亲人。 他派人快马加鞭,紧急告知了多尔衮,想要重新杀回江南,手刃仇人。他的心底已经勾勒出一场比扬州还狠还彻底的屠城,来平息他的愤怒。 在巍峨的紫禁城里,圈地圈上瘾的多尔衮并没有重视起来。 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侄子,博洛贝勒竟然被南人杀死了。博洛是他的心腹,手握重兵战功卓著,掌握着不少八旗兵。 小皇帝福林一系,那些忠于皇太极的人,最近又有点不安分了。在这个时候,自己的一员大将竟然窝囊地死在汉人手里,这让多尔衮大为恼火。 多尔衮当即下令,让自己的亲弟弟,镶白旗旗主多铎继续回京。罗贝勒勒克德浑、固山额真叶臣折返回到江南,配合洪承畴,攻伐江南。 洪承畴此时已经到了徐州,马上就要到金陵,也就是满清所谓的江宁。 在多尔衮的眼里,豪格、福林这些皇太极的儿子,以及终于他们满族势力,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退一万步说,他们被打回山海关以外,只要能压着福林一头,自己照样是摄政王。 若是被豪格、福林得势,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多铎是他的同父同母的胞弟,而且一向能文能武,又掌握着镶白旗,这时候一定要留在身边。 苏州城内,博洛的两百门大炮,被摆在城头,可惜只是花架子。候玄演手里一点火药都没有了,那晚诈降用掉了苏州几乎所有的火药库存。 抚摸着黑漆漆的炮管,候玄演一阵心疼,徐元宝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哥,这些玩意这么重,弄到城楼上来做什么,又不能打炮。” “在这是一种威慑力,你懂个篮子。” “大哥,我们要打仗了么?” “” 夕阳西下,苏州城里热闹异常,夏允彝点起火把跟儿子一道,亲自募兵。顾炎武一身袍子被汗水湿透,也在加紧处理各种突发的状况。忙碌的人群,紧张的气氛,无不在点明,大战即将到来。 苏州的上空,就连鸟儿都能闻到战争的气息,黑压压的鸦群蹲在树上,一群群地等待着啄食尸体。 这种气氛让候玄演感到胸闷,心里好像有一团郁结已久的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目睹了太多的惨像,让他渴望一战,又畏惧一战。 他渴望和入侵的异族来一场血战,那是报仇雪恨的机会。但是他畏惧失败,若是败了,城下这些背井离乡的同胞,可就连避风港都失去了。 一阵清风吹来,忙碌了一天的民壮不自觉地发出舒适的呻吟。身体流淌的汗水,此刻反而成了凉爽的来源,他们端着稀粥,一脸满足地躺在炙热的地上。 候玄演看着他们满足的神情,突然从心底涌出一股自豪,这是老子救下的百姓,是我让他们免于颠簸。 辛德勒救了几千个人,老子救了几万人,还要救几十万人,将来还要救几百万人。 我才是个伟人。哈哈 徐元宝见大哥不但不回答自己,还愣在那里发呆,然后哈哈傻笑。 “大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道士,我看大哥是不是热的发癫了。” 洪一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撇着嘴说道:“你懂什么,“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大哥得录仙籍,岂会怕冷怕热?” 候玄演突然开口,对着徐元宝说道:“打!打出个朗朗乾坤,打出个太平盛世。”说完丢下吓得一个激灵的徐元宝,走下城楼。 “完了,我说什么来着,大哥犯了癔症啦。” 与苏州相隔不远的江阴小城里,阎应元趁着清兵在苏州城下溃败,主动出击,缴获了许多的粮草。 他派出的斥候,飞马回报,在江北出现了很多清兵,正在靖江集结。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并没有急着渡江,不过已经在四处搜刮船只了。 陈明遇脸色郁然,愁眉紧锁,看了阎应元一眼后,低头说道:“丽亨,这一次咱们怎么办?” 阎应元坚毅的脸庞,自从打响第一次战事,就没有过表情的变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阴是咱们的家,有什么好怕的。” 陈明遇虽然不怕死,但是却怕江阴的父老,因为他们被屠杀殆尽。嘉定和扬州,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两个地方,虽有抵抗,但是和江阴没法比。难以想象,若是江阴城破了,会面临什么样的人间地狱。他和阎应元不同,他的心不够狠。 国难当头,陈明遇自问殉国难而死,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要带着整个江阴殉国,他却狠不下心来。 阎应元不同,他铁了心要带着整个江阴,为大明而死,为汉家江山而死。 这时候,一个小兵疾步进来,半跪着说道:“大人,城外来了个人,说是苏州候玄演派来的。” “哦?快快有请。”陈明遇和阎应元同时说道。 小兵将一个卸去全身武器衣甲的年轻人带了进来,如今的阎应元,是满清愤恨的对象,必须防备他们使出一些下三滥手段。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候玄演赶过钱塘江的范闲。他到了福州之后,随杨恕回到钱塘江北,苏州城中。 阎应元脸色终于有所变化,脸上挂着莫名的希冀,问道:“小候大人让你来,所为何事?” “侯大少呃,候大人让在下带话给将军,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死守江阴三个月,足以彪炳史册,苏州的大门,永远为江阴人打开。” 阎应元沉吟片刻,说道:“替我谢过小候大人美意。” 陈明遇终于坐不住了,焦急地打断他:“丽亨!” 范闲插嘴道:“我们大人还让我带话给将军,殉国难者,忠臣。挽危亡者,英豪。你若是想有朝一日北伐中原,光复神京,他在苏州设宴,为江阴八万人接风洗尘。” 阎应元终于意动,重重地捶了下桌案。 “通告全城,撤离江阴,前往苏州。”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愿追随小候大人死战 苏州城外,高搭彩棚,苏州的文武官吏、士伸名流、各大家族的当家人物,俱都衣着鲜明,翘首而立。 城门前悬挂两幅对联,“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前方远处行来一支人马,他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但是每个人都精神满满,威风赫赫。 陈明遇和阎应元骑马走在最前面,靠近苏州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幅对联。这本是阎应元的死前绝笔,因为候玄演诈取了苏州城,也解了他的死局。 陈明遇老泪纵横,已然是泣不成声,这副两句话让他和身后的江阴男儿顿时生出得遇知己的感觉。 苏州守军一字排开,他们是顾炎武和夏完淳新练的募兵,第一次拉出来亮相。每个人都将腰肩笔直,昂首挺胸。 独守孤城八十天,再见到纯正的清一色大明军服,阎应元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望着这些红头巾、青布甲的新兵,他内心的期许一点点的复苏过来,或许大明真的还有希望吧。 临近苏州,他和陈明遇等人下马将鞭子交给亲兵,徒步走到城下。 候玄演莫名的感觉鼻子一酸,这些人哪还有一点人模样,深陷的眼窝、乌黑的眼眶,被炮火熏燎的脸庞上,没有一个白净的地方。 “哪一位是阎应元?” “正是在下。”阎应元没有官身,不敢自称下官,说起来他只是一个退休的典吏。多尔衮下了剃发令,江阴群情激奋,人人都不愿剃发易服。时任典吏陈明遇有心反清,但是知道自己没有统兵才能,于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阎应元。这才把这个明末难得的闪光点挖了出来,而且一下就干了一票青史留名的大活。 候玄演连忙上前:“久仰阎将军大名,总算得见真容了,来来来,咱们快快入城。”说完看了看旁边泪痕未干的文士,候玄演热切地问道:“这位想必就是陈明遇陈大人吧?” 陈明遇受宠若惊,对面的候玄演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但确实实打实的总督。官职比他这个九品典吏,大了好几倍。“陈明遇区区典吏,在小候大人面前,岂敢自称大人。” 江南一带的文人士绅,因为敬佩候峒曾,都喜欢把候玄演叫做小候大人。这一点候玄演已经无奈的认清了现实,笑嘻嘻的接受了。 候玄演一手揽着一个的胳膊,说道:“今日迎接江阴男儿入城,哪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来,咱们一起入城。” 一入苏州城,就见大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的眼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翘着脚观看这一支江阴兵马。小小的江阴城,因为这八十天的抗清壮举,早就在江南大地声名鹊起。要知道,史可法坐拥南明大军,守扬州才守了一天。江阴比起扬州,城墙武器、钱粮兵马都难以比较。就这样的极端条件下,这些土生土长的江阴人,守着八万清兵,守了整整八十天。 若不是候玄演邀请他们全城撤离,来到苏州,他们还将守下去 道路上的百姓越来越多,苏州新兵艰难地维持着道路畅通,前面路段的繁华地带,候玄演的宅院前,已经被人群堵塞了。 候玄演索性停下脚步,登上一个石阶,双眼扫过无数的百姓。伸手抱拳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 大街上虽是人满为患,因这一声却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怀里抱着不懂事的孩子的妇人忙也掩住了婴儿的嘴巴,恐他啼哭起来,听不清候玄演的声音。 候玄演提高了嗓音,掷地有声地道:“诸位,甲申国难以来,奸贼吴三桂打开山海关,引满清入关。这一年来,神州陆沉,百姓遭殃。扬州离我们不远,被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我侯玄演的故乡嘉定,也被屠戮一空,我的乡里妇人女子惨遭淫1辱。我常对嘉定遗民说“家乡父老遭此难,我们嘉定男人都应该战死”。现在我们留着一条命,不为别的,就为报仇。 你们眼前这些人,是江阴的好男儿,他们没有嘉定男儿的死罪,因为他们守住了家乡。他们的老娘妻子、姐妹女儿,不必遭人淫1辱;他们的祖宗牌位、先人坟茔,不会被人践踏。” 大街上静寂寂的,仿佛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阎应元在内的江阴男儿,都骄傲地杨着头。他们当得起所有的赞许,那是他们拼死换来的尊严。徐元宝、范闲等嘉定人早就都泪眼模糊,泣不成声。苏州百姓感同身受,他们和扬州相隔不远,许多人的亲眷都在扬州,清兵杀了十天,杀的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想到苏州现在还没沦陷,他们既庆幸又害怕。 候玄演眼睛也氤氲着湿气,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朗声又道:“现在,清兵的铁骑已经在来苏州的路上,我想带你们守住苏州。我想带你们保护爹娘不被杀害、妻女不被侮辱,你们愿意随我一战么?” “我愿追随小候大人死战!” 一个激动的浑身抖的文官忽然面红耳赤,振声高呼起来。候玄演转头一看,竟然是自家的媳妇顾菱儿的二叔,顾守正。 洪一浊、徐元宝等嘉定人,更是拼命嘶吼起来。 一人动,众人从,周围的人很快受其感染,纷纷怒吼:“死战!死战 就象平静的湖水中投进一枚石子,涟漪荡漾开来,以他们为中心,黑压压一望无边的百姓们纷纷响应,高呼起来。 候府的小阁楼上,霁儿搂着顾菱儿凝视着万人中央的候玄演的背影,眼波幽若淳酒,未饮人已醉了。 许久许久,她才清醒过来,蓦然回眸,却现坐在她身边的潇潇也在痴痴凝视着前方,脸上有种以前从未见过的光芒,那双眸子,眼波盈盈似乎要滴出水来。 霁儿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不要脸的小蹄子,动了春心了,迟早要勾搭小候哥哥” 在街道一旁的茶楼上,顾有德身边八个健壮魁梧的汉子,护着他端坐楼上喝茶。 他端起茶碗,吹了吹茶叶,笑道:“这个小猴子,比真猴还精,连我都差点被他感动了” 正文 第五十章 我还要主动出击呢 苏州衙门厅内,江阴的阎应元、陈明遇和苏州的军政要员、各大家族的当家人济济一堂。 一个新建的沙盘,摆在大厅中央,候玄演笑呵呵地说道:“阎将军、陈大人,事态紧急,咱们先分析完局势,再请你们赴宴。” 陈明遇赶忙说道:“理应如此,小候大人尽管说就是,我们在江阴,几天不吃饭都是常有的。” 阎应元点了点头,看得出他不擅长这样的官面言辞,都是陈明遇替他开口。 候玄演收回目光,盯着沙盘,将一个黑色的小旗插在金陵位置上,说道:“洪承畴的大军,已经到了金陵,我想依着他早年的行军习惯,五天不到就会赶到苏州。” 厅里不少资历老的官员,纷纷点头。洪承畴早年还是大明一员悍将的时候,行军打仗的作风,深入人心。 “这五天的时间,阎将军尽快熟悉苏州的防务。”阎应元点了点头,陈明遇拽了拽他的衣角,阎应元随即领悟过来,这里不是江阴。他重新抱拳弯腰,说道:“下官明白。” 候玄演却浑不在意,他继续说道:“江阴能战的兵力有多少?” 阎应元对这个太熟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七千人。” 候玄演微微颔首,这和他想的差不多。顿了一顿后,看向顾炎武问道:“苏州募兵能打的有多少人了?” “守城的能有两万,能野战的不足一万,能陷阵的,还没有。” 候玄演也知道强求不得,就算是孙武、吴起再世,也不能在这么短时间训练一支精兵。他环顾各大家族的族长,说道:“顾炎武,我给你各家族的子弟兵将近一万人,和新兵一起守西城;阎将军带领三千江阴兵卒,守北城;东城我估计太仓的清兵,不会为了洪承畴来苏州拼命,夏完淳领着你自己的兵,守东城。夏允彝、顾守正,你们负责粮草调配,辎重给养。把剩下一万能野战的募兵集结,江阴兵给我四千。” 夏允彝眉头一皱,说道:“南城没有什么敌军,玄演你要这么多兵,守在南陈浪费了吧?” 候玄演展颜一笑,俊朗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谁说我要守南城了,绍兴方国安已经跨江而来,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杭州城下。前些日子他们派人来封官许愿,让我合围杭州。鲁王这个监国名不正言不顺,我自然不会接受他的官爵。但是收复杭州是正事,不能因小误大,洪承畴给了我三五天的时间,我要去拿下杭州。” “什么?!” 厅里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大敌即将到来,主帅还要去打杭州,这也太自信了吧? 只有阎应元、顾炎武、夏完淳这样的人,眼里似乎有了悟的神情。 当然还有顾守正这样的铁杆粉丝,虽然没有上面三个人的眼光,但是已经被候玄演的勇气又一次折服了。 “打下了杭州,我们身后就是源源不断地后援,有兵源有粮草有武器。否则,我们身后就是恶狠狠的土国宝,腹背受敌,成为孤城一座。所以杭州,我必须拿下。正好绍兴的同僚们,奋起了他们人生从未有过之勇,跨江而来,我也不能让他们寒心呐。” 夏允彝仔细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再说了他也是个激进派。当初在太湖,只有吴志葵的一万叫花子,他都不断唆使他打苏州。 他心中感动,没想到候玄演有这样的弥天之勇,动情地说道:“玄演,你放心去吧,苏州我们一定给你守住。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备好粮食,大军今夜就开拔。” 入夜时分,候玄演骑在马上,带着一万四千人,往杭州行军。 徐元宝骑在马上,显得惴惴不安:“大哥,出了苏州城,我怎么心慌的厉害。” “你慌什么?” “大哥,这附近的人可都跟咱们有仇哇。那些清兵是被咱们赶出来的,那些义军都被你拿着当枪使了,还把人家也赶出苏州了。就说围着杭州那些人,派来的信使还被你连骂带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候玄演闭着眼,拽着马绳,本来正在心底盘算杭州的事,被他一说心烦意乱的。 “闭嘴,咱们到哪了?” 范闲在身边,殷勤地说道:“候大少,咱们到了吴江县了,您看,那里就是吴江县城。” 徐元宝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纳罕说道:“吴江县听说被吴易占了,怎么城边也没有营帐,难道都进城了?他们那么多兵马,小小的吴江县,能装的下么?” 候玄演眼睛一亮:“附近的义军都是鲁王的人,鲁王打个杭州连咱们都派人召集,岂能不调这些人去助战。老子们行军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嘿!只怕是现在苏州府附近,都成了他妈的空城了。范闲,你快回去通知顾炎武,让他趁机拿了吴江县。先把太湖以东、苏州以南这些地方,都拿到手再说。” 徐元宝小胖脸上一脸忧郁,说道:“大哥,你到这个时候还占人便宜,到了杭州城下,咱们怎么和他们一起打杭州啊。” 候玄演嘴角一翘,哂笑一声:“打杭州?呸!杭州城高池深,粮食够吃个三五载,兵源够打个七八年。土国宝、吴胜兆又不是废物,真打起来,他俩还能守不住杭州么?” 徐元宝小眼圆瞪,嘴巴张成一个o型:“大哥,那咱们到杭州做什么?” 候玄演不再理他,反而悠哉起了个腔,晃着脑袋唱起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呐啊啊啊” 魔音入耳,徐元宝只觉得整个儿人都不好了。 “大哥,什么意思?” 一直不说话的洪一浊,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种从没有过的唱腔,莫名的对了他的口味。 他鄙视地瞪了一眼徐元宝,说道:“大哥自比诸葛亮,想必是有了妙计取杭州。” 候玄演乜视他一眼,继续唱道:“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小道士你是我知音的人呐”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我们要比他们残忍一百倍 一夜行军,天蒙蒙亮的时候,候玄演领兵绕过了嘉兴府,取道太湖直奔杭州。 出了太湖口,只走乡野小路,军中都是江浙一带的百姓,倒是都熟悉路途。 借着朝阳,眼前一座长满灌木的小山,候玄演用鞭子指着前方问道:“这是什么山,有人知道么?” 一个小卒挤出人群,嚷道:“大人,这里是临平山,过了这座山再往前走就是杭城了。” 候玄演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颗金豆,顺手丢给他:“好,范闲,把军服带上来。其他人进山里吃饭歇息,记住,不许生火。” 范闲一个打滚跃下马来,嬉笑道:“好勒。” 临平山覆盖着茂密的灌木丛,多有蛇虫毒兽,范闲从后军带着一队人,推着一车的军服走进山中。士兵们已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着事先准备好的干粮。 范闲带人一人一件,将新军服发到他们手里。 一个正在啃着干粮的江阴兵,一看军服,跳起来扔在地上:“这是野猪皮的军服!” 人群顿时炸了锅,拿起军服一看,果然是清兵的服装。这下就连盲目崇拜候玄演的嘉定人,都坐不住了。 “小候大人,我们誓死不降清!” “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要投降求富贵,别带上我们。” “” 人声鼎沸,惊起山林中的飞鸟成群往天山飞去。候玄演双手悬空按了按,弹压住众人的情绪。他的威望仍在,士兵们暂时安静下来。 “吵什么?老子和满清有杀父之仇,岂会带着你们一群蠢材降清。要降清,老子在苏州献城,岂不是更大的功劳。” 士兵们一听,大有道理,都不再吵闹。有脑袋瓜子灵的,已经反应过来,说道:“小候大人要诈城么?” 大家的眼光都亮了起来,这些人不会考虑计策的危险,只觉得是个计谋就是好计。 候玄演暗暗摇头,这些人还需要更多的训练,至少要做到令行禁止。现在他们,一言不合就敢跟主将叫板,根本没有点精兵的模样。 “元宝,过来。” 徐元宝本来也躲在人群中乱叫,他一看到清军服,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被杀的全家老小。这时候听到候玄演叫自己,徐元宝心虚地走了出来,讪讪地说道:“大哥” 候玄演好笑地看着他,讽刺道:“看你这孙子样,别人不信,连你都不信老子了?” 徐元宝摸着头皮,吐了吐舌头:“大哥我错了。” 候玄演也不忍苛责他,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带着他们守在这里,切记不许生火,不许喧哗。多布置暗哨,若是发现有汉民进山,就把他们拘谨在此,不能放回。若有清兵来,格杀勿论。” “大哥,你要去哪?” 候玄演嘴角一咧,疲惫的脸上挂着危险的笑容,趴到他的耳边:“我跟小道士去杭州城下,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范闲和洪一浊,早就换好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候玄演将盔甲一脱,露出里面的短打便装,领着两人转身就走。 徐元宝也经历几次战阵了,倒也不慌,带着候玄演的亲兵提着一根镶满铁钉的棍子,四处巡视起来。 候玄演带着两人走出临平山,眼前一个破旧的小村子。杭州作为富贵繁华乡,周边的小村落也是近水楼台,都颇为富裕。但是清兵打来,这些村子尽数被烧杀一空,眼前这个就是如此。走出这个已经死的一个人都没有的村落,远远望去,杭州的城墙已经在视力范围内了。 候玄演找了个村边的小屋,推开门进去,院子里一口水井,旁边趴着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开始有了臭味,密密麻麻的苍蝇盘旋在尸体周围,从身材衣服可以看出,这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也就是十三四岁模样。从背后看,女孩身材苗条,有着江南水乡女孩的韵味。 走近了一看,女孩生前定是被人侮辱,想要投井避免身子被玷污,可惜没能如愿。下体的衣服被扯得粉碎,露出的大腿上,伤痕遍布。后背处一个骇人的伤口,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在被淫1辱时,让人用尖刀刺穿了。 候玄演面无表情,阴鸷的眼光扫过敞开的屋门,果然,两具尸体挂在房梁。“把她一家埋了,我们先在村里待到晚上。” 范闲和洪一浊脸上都露出愤恨的神情,咬着牙谁不都说话,从院子里找了个农具就开始挖坑。 候玄演将一对夫妇的尸体,从房梁取下,走到卧房内,拿了床单将女孩尸体包裹。 埋葬了一家人之后,三个人谁都不想说话,候玄演蹲坐在院子内,从怀里取出干粮,随手丢给两人。 “候大少,我吃不下。”范闲脸上表情扭曲,语带哭腔。 洪一浊盘腿而坐,双眼微盍,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超度亡魂。 候玄演站起身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吃!这就吃不下了?你知道对付一群畜生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范闲摇了摇头,脸上肌肉扭在一起,痛苦地看着侯玄演。 “就是比他们还狠,比他们还恶,比他们还残忍,比他们残忍一百倍。你见了仇人的恶行,就在这娘们一样叽叽歪歪,哭哭啼啼连饭都不吃。要是都跟你一样,我们报什么仇,把自己饿死,把咱们的妻女都交给他们淫1玩;让咱们的子女,都做他们的奴仆;咱们的土地,都成了他们的家产。” 范闲一个翻滚,捡起干粮,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嘶吼着:“别说了,大少,别说了。” 候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洪一浊默默地走了过来,从宽大的道袍里,掏出一壶酒,啃着干粮往嘴里浇。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三个小小斥候 盛夏的黑夜,来的格外的慢,焦躁的太阳烘烤大地的时间,也随之变长。7k7k001. 候玄演带着两个人,趁着夜色,往城下摸去。地面上蒸腾起的热气,让他们浑身都是汗,即使到了夜里。 隔着远远的,绕着城墙往北走,等到脚底都磨的火辣辣疼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城上的人头攒动,火把照耀的城楼上如同白昼。 躲在暗处的候玄演一伸手,将两人挡住,就近找了个草丛钻到其中。 “过来,趴好。” 两个人有样学样,钻到闷热的草里,躲了起来。 “大哥累了就眯一会,我给你们盯着。”洪一浊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想到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当多久的斥候,候玄演点了点头,轻说道:“我们轮流睡。” 草里又热又闷,还有许多小虫,躲在里面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是候玄演三人自从出了苏州城,就白天在小村休息了会,疲累至极还未得到缓解。洪一浊精修道门内家功夫,才能多撑一会,候玄演和范闲已经累的不行了。 半夜时分,候玄演一个激灵,被一只小飞虫钻到鼻孔。他强忍着睡意,说道:“一浊,你先睡,我顶一会。” 日升月落,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候玄演心中暗暗焦急。 身为一个活跃在各大论坛,和满遗战斗的明粉,在他的记忆力,杭州城的清兵可没有守城。 杭州城中,除了土国宝、吴胜兆的败兵,其实最高的官职是清浙江总督张存仁。兵马除了满族的牛录额真济席哈、和托率领的八旗兵,还有当初追杀黄樱儿的叛将田雄率领的原黄得功部的汉人清兵。 这些兵马如果铁了心守城,那么就算是倾整个南明之兵,也不能轻易攻下。只有等他们和本来历史上一样,主动出击,自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这也是为什么,候玄演选择自己前来做斥候,因为若是别人,很难判断局势,下达命令。 杭城内,衙门口。 济席哈、和托两个满将大咧咧地坐在上首,两个人都是镶黄旗的牛录,是多尔衮的心腹。 本来多尔衮为了拉拢汉人,处处优待张存仁这种,铁了心做汉奸,而且能力出众的汉奸。 但是此地是杭州,离着多尔衮所在的京城十万八千里,加上又没有其他的地位高的满人。他们两个就不再尊敬张存仁,虽然他们的官职比张存仁低,还是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汉臣们则在他们脚下的大堂。 张存仁土国宝这些人,都是在辽东就投降的老牌汉奸,早就对满人的跋扈习以为常。他丝毫不以为杵,站在堂下侃侃而谈。 吴胜兆等人则郁郁不平,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张存仁说道:“摄政王急调豫亲王回京,小贼候玄演趁机窃取了苏州,如此一来本来已经安定的江浙,又一次乱了起来。各地的反贼,都不肯再老老实实,就连鲁王都敢派人打杭州了。” 济席哈撇着嘴,指着土国宝骂道:“都是你这个废物,苏州都能丢,简直人头猪脑。”说完又指着吴胜兆,骂道:“还有你这只蠢汉猪,给大清惹这么多麻烦。” 吴胜兆双拳紧握,咬着牙太阳穴暴起,但是不敢顶嘴。土国宝则一脸惶恐,跪在地上抖似筛糠,求饶起来。 济席哈本来就只是骂几句,出出气,但是见到土国宝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反而对站在那里的吴胜兆恼怒起来。 若是没有土国宝的表现,吴胜兆挨骂站在那里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一对比,济席哈就认为吴胜兆不怕自己,不给自己面子。 加上吴胜兆前些天还抗拒摄政王的剃发令,手下的兵将不肯剃头,吴胜兆非但不严惩,还包庇手下。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济席哈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骂道:“把这头汉猪给我拖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两个赤膊女真大汉,走了进来就往吴胜兆身边扑去。 张存仁慌忙跪地,对着自己名义上的手下,求起情来。 济席哈眼看他是自己上司,却跪地求情,这才心满意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出去抽二十鞭子。” 吴胜兆目呲欲裂,被生生拖拽出去,扒了上衣,强迫他跪在地上。两个女真人轮流抽打起来。他们都是关外女真,战时为兵,闲时打猎放牧。鞭子在他们手里,威力倍增,往往一鞭子下去,就能卷起一块血肉。 听到外面惨叫声响起,济席哈这才满意,说道:“绍兴不自量力,还敢来打杭城,这次非让他们见识下,我们的厉害。” 张存仁站起来,恭维道:“将军英明,与其守城,咱们不如主动出击。先挫败这群明军,让鲁王不敢再言过江。然后咱们北上,打下苏州,为博洛贝勒报仇。” 济席哈想到这样的功劳自己立下,尤其是为博洛报仇这样的事,肯定会受到摄政王多尔衮的青睐,不禁喜上眉梢。 “好,就这样说定了。咱们兵分三路,张总督你率麾下人马,从北边出击;田雄、张杰从南边出击;我从中间正面出击。将他们围起来全歼,别让他们逃掉。” 众人纷纷领命,济席哈指着还跪在地上的土国宝说道:“至于你这个废物,就和外面那只一起,给我好好守城,别让城里的汉人闹事。” 土国宝以头抢地,道:“将军放心,奴才一定好好管理好这些百姓,敢有闹事的,一个不留。” 济席哈猖狂的笑着,拔出刀提着刀鞘,走了出去。 张存仁等人也都纷纷回去点起军马,杭州城门缓缓打开,三路兵马涌出城外。 草里的候玄演一个激灵,捅了捅两个同伴,慢慢地抽身往后爬。 清兵离他们越来远远,候玄演才爬起身来,急道:“马上回去,通知元宝,今天夜里亥时,赶来杭州城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路大军,如同三股滔天的洪流,奔流而出。swisen. 方国安派出三员总兵,统领大军二万多名,迫近杭州,还没有准备好攻城,就迎上了中军的济席哈。济席哈麾下是满清八旗中,比较能打的正黄旗。双方一碰面,战斗就陷入胶着。 出乎济席哈预料的是,这支明军也不是软柿子,竟然抵挡住了女真兵的冲阵。渡江之时,鲁王亲自犒军,筑坛拜方国安为将,每个士兵赏银二钱做安家费。主将方国安进封越国公、副将王之仁为兴国公。浙东子弟兵人人振奋,将有报国之心,兵有死战之意。 没有火炮,没有火铳,这是一场冷兵器末时代的刀和肉的碰撞。 满族士兵有着猎人的冷静和狠毒,他们的弯刀总能一击致命,朝你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砍去。而明军则呐喊着、咆哮着,就像汹涌的钱塘江水,冲击着敌人的阵型。他们手舞兵刃,毫无章法,乱刺一通。但是仗着这股气势,和人数上的优势,慢慢占据了上风。 方国安坐镇中军,居高远眺,指挥若定。眼看局势明朗起来,方国安不禁脸色一喜。敌人弃城而出,选择跟他野战,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但是没有了高耸入云的杭州城墙,总归是好事一件。满人一如既往的勇猛,但也不是不能战胜,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对面的满人。 副将王之仁在他身边,仰着脸朗声振奋道:“越国公,贼酋顶不住了!” 方国安面沉如水,点了点头,只是他扶着栏杆的双手,已经在微微颤抖。若是能全歼眼前的敌军 突然左军传来一阵骚乱,方国安放眼望去,大惊失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敌人要出城决战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左右两边同时窜出一支箭矢一样的队伍,人数不下三万人。 “国公爷,我们被围了!” 本来正在和满人对战的士卒,也无法专心对敌了,本来搏杀技巧就高过他们的八旗兵,趁虚而入。局势开始倾向于一边倒,两侧掩杀的骑兵,将明军杀得丢盔卸甲。 方国安面如死灰,手里的令旗无力地垂下。王之仁眼珠圆瞪,怒吼道:“撤兵吧,为大明留下点本钱。” 方国安也意识到,若是再和对面鏖战,那就将陷入泥潭。自己带出来的两万多士兵,没有人能够生还。方国安双手紧紧扶住了望楼的板厢,急道:“撤兵,传令撤兵。” 已经和清兵黏在一块的,注定要被抛弃了,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亡。因为身后已经是同袍的背影,眼前却是明晃晃的钢刀。 济席哈一路南下,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狞笑道:“明军要逃了,给我咬住,别让他们跑了。” 清兵的三路大军,从三面包围,布成口袋阵。中军护着方国安、王之仁,趁着口袋阵的口子还没堵住,拼死冲杀,终于撕开一道缝隙。 济席哈恼怒地骂道:“这群废物汉人,我们女真勇士给他们争取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能包围明军。” 和托从旁附和道:“汉人无能,指望不得,咱们追吧!” 济席哈亲自纵马,手持一杆长枪,将挡路的明军挑落。眼看夜色将晚,济席哈生怕这伙明军趁夜逃掉。 他将手中长枪一横,吼道:“给我追!” 明军用后军的生命做代价,换取了宝贵的时间,逃出口袋阵后,使出吃奶的劲往富阳逃去。 三路清兵紧追不舍,浑然不知,趁着夜色有一支军队摸到了杭州城下。 城头守城的士兵打着火把,望着城下的“清兵”高声问道:“是哪里来的友军?” 徐元宝高声道:“我们是太仓来的,听说明军围城,特来助战。快打开城门,我们来的匆忙,没带军粮。放我们进城,不然就饿死了。” 城上的小兵不疑有它,因为这附近全是清兵的地盘。但是他还是谨慎地问道:“既然是友军,有总督大人的调令么?” 候玄演手心全是汗,紧张地望着城楼,眼见小兵问起调令,候玄演上前一顿叽里咕噜,乱说一气。 徐元宝愣在原地,因为他的大哥和他同为嘉定人,说的话他却一句也没听懂。 洪一浊眼珠一转,上前喊道:“听到没?这是满族的将军,他说自己饿晕了,还不开城门给我们做饭,他就要活劈了你。” 守城的明军一听,还有满将,顿时慌了手脚。这些满将骄横跋扈,真的打杀了几个汉人清兵,也不会受到太重的处分。 “小人这就开门,还请长官跟满族老爷解释一番,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 城门缓缓打开,侯玄演带着一万四千人,不紧不慢地入城。刚进城中,徐元宝一棍子就将点头哈腰的小兵爆了头。 守城的兵卒猝不及防,再加上城门已开,被候玄演指挥人围住。 眼看城楼上的清兵,就要点燃狼烟,侯玄演情急之下大喊:“都是汉人,投降不杀!” 城楼上这个小队稍微犹豫,还是乖乖地丢下武器,选择投降。 候玄演笑吟吟地说道:“这才对嘛,咱们都是汉人,何苦为了异族互相残杀。来,谁能告诉我现在杭州的情况。” 投降的清兵一言不发,他们都是迫于形势投降,可不认为这一支诈城的明军能有什么好下场。在这些汉奸眼里,他们的满族主子是不可战胜的,这些人都在等着主子杀回来,解救他们。 候玄演收起笑意,说道:“既然你们不肯合作,那我只好对不起了。” 城楼上小队的领头的站了出来,说道:“将军们都出城去了,城里如今只有我们巡抚土国宝大人,和总兵吴胜兆将军了。” 候玄演怪叫一声,骂道:“你敢说谎欺哄我?”说完一刀将他戳死,然后刀尖指着一个小兵,说道:“你说!” 小兵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求饶,只是指着地上的尸体喊道:“他说的没错啊,小人们不敢欺哄将军。” “那你说土国宝住在何处?” “就在前面的两条街左转的岳官巷,他住在以前吴大人的宅子里。” 候玄演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眼前这个只是个小兵,在刚刚见到自己的长官被杀,不可能有这个心性从容扯谎。看来城里,真的只有土国宝这个熟人了。 稳住剩下的清兵之后,候玄演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亲兵心领神会。他们暴起发难,身边的苏州兵也明白过来,将城楼上清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候玄演在城墙根,将身上清军服青布甲撕下一块,系在胳膊上。举起系着布条的胳膊,高声道:“关上城门,跟我一样在胳膊上系上布条。元宝,你带苏州兵杀进杭州城,见兵就杀。剩下的江阴兵随我来。” 一万四千兵马分头行动,候玄演带人直取土国宝。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借你脑袋一用 因为都穿着清兵的衣服,一路上遇到的清兵都难分敌我。 他们听到喊杀声,碰到侯玄演他们往往上前问道:“敌人在哪?” 回答他们的就是冰冷的刀锋,以及一句狞笑:“你的敌人在你眼前。” 顺着长街往里走,果然有一处豪门宅院,门口斗大的吴府匾额还没来得及换。 候玄演一摆手,身后的江阴兵上前,持刀顺着门缝狂砍。不一会,挡门的木棍就被劈烂,大门轰然倒塌。借着火光,往里看去,竟然又一队士兵已经摆好架势等待自己。 土国宝早就被城里的喊杀声惊醒,在院子里领着自己最精锐的家丁亲兵严阵以待。 四千江阴兵鱼贯而入,将吴府填的满满当当,这下真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了。 亲兵们忠心耿耿,将土国宝护在中间,持刀弯腰对峙。这些人是土国宝花重金培养的死士,每个人都是土府家生的下人,自小培养,忠心耿耿武艺高强。而且彼此间配合默契,战斗力不容小觑。到了明末,真正能打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家丁亲兵。 统兵将军们,把克扣的普通士兵的粮饷,集中起来培养这些亲兵。这些人也都以死报恩,往往悍不畏死,为了主人甘愿死战。 土国宝故作镇定,恶狠狠地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死战冲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他的手下疾声道:“大人放心,我等誓死也要护得大人安全。” 候玄演一听这狗贼要做困兽之斗,拨开人群,走到前面,说道:“土大人,请听我一言。” 土国宝一听尚有转机,对方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却没有上来灭杀自己,看来活命有望。 “阁下是什么人?” 候玄演轻咳一声,说道:“在下绍兴孙嘉绩,奉鲁王陛下之令,追随方国安将军过江袭取杭城。” 土国宝听过孙嘉绩的名字,知道他是南明大将,这次活命看来要落到这个人身上。而且没想到济席哈那个废物口气那么大,竟然还是被鲁王的人打进了杭州,那济席哈他们岂不是全军覆没了。想到这路,土国宝倒吸一口凉气,在他心里,只当是南明倾国而出,才有这种威势。若是果然如此,我土国宝,这次可要改换门庭了。 土国宝马上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谄笑道:“久闻孙将军大名,没想到孙将军这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候玄演喜笑颜开,看上去听了恭维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说道:“恕我直言,土大人先丢苏州,又没守住杭州,就算拼死逃了出去,清廷岂能容你?到时候大明也要杀你,大清也要杀你,天地虽宽,还有土国宝的容身之地么?” 土国宝也是光棍地很,将手里的武器一扔,跪地道:“我们愿降,城里都是我的手下,我愿意协助孙将军将他们收伏。” 候玄演装作大喜模样,猴急地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土大人若立此功,我必在皇帝面前保举大人的功劳。” 候玄演就这样带着土国宝,在杭州城一路收缴清兵。偶尔遇到负隅顽抗的,候玄演还没开口,土国宝就破口大骂,命令手下杀掉他们。 而吴胜兆那里,就更加戏剧化了。他的手下成分复杂,大部分都是他一路打败并收伏的反清义军。听到明军打进了杭州城,这些人欢天喜地,簇拥着刚刚被打,满腹怨言的吴胜兆,前来投降了。 候玄演自然欣然接受,将吴胜兆一番安抚,他手下的反清义军各有嘉奖。如此一来,守城的主将副将俱都投降,杭州城已经没有什么反抗力量了。 等到后半夜,局势逐渐明朗起来,在杭州衙门口,济席哈大发淫1威的大厅,候玄演满意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土国宝和吴胜兆被请在厅里,安排了座位,土国宝大为满意。在他看来,谁占了上风就投降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天下间,还没有谁能让他土国宝为之卖命。 候玄演为他斟茶一杯,递到他手里,土国宝受宠若惊,站起身来接过茶:“孙将军折煞土某了,不敢当、不敢当啊。” 候玄演笑道:“应该的,若是没有土大人深明大义,杭州城岂能安定的这么快。” 土国宝谄笑道:“这都是孙将军的功劳,土某岂敢贪天之功,嘿嘿。” 吴胜兆没有他的厚脸皮,在一旁一言不发,虽然他也想投明,但是这样无耻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 侯玄演背负双手,笑意盎然:“想要彻底安定杭州,还需要借土大人一样东西。” “孙将军尽管开口,土某原为大明、为将军肝脑涂地。将军说吧,要土某做什么?”土国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要借你的脑袋一用。” 话音刚落,洪一浊手起刀落,土国宝的人头在地上翻滚几圈,鲜血从无头的脖颈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的人头,还保留着谄笑,来不及更换。 “土国宝已死,快去收编他的手下,记住他的亲兵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吴胜兆耸然一惊,站起身来,就要拔刀。 候玄演笑道:“吴大人不必惊慌,你和土国宝不一样,这个人反覆无常,城里清兵又都是他的手下。要是他包藏祸心,我们都得玩完,我这才杀了他。吴大人深明大义,手下又都是反清义士,候某是一百个放心的。” 吴胜兆自忖在人家控制下,对方没有必要骗他,朗声道:“候将军放心,吴某绝非土国宝这样的反覆小人咦,你不是姓孙么?” “哈哈,本官嘉定候玄演!” “是你!?”吴胜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对于这个名字,吴胜兆已经听了一万遍了,这个人把自己和土国宝从苏州赶了出来,并且占为己有。可以说这些日子,候玄演这个名字天天挂在他的耳边。 想到这里,吴胜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这厮果然狡诈如狐,难怪能骗到苏州,又诈了杭州。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瓮中之鳖 杭州城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一路的死尸无人理会。方国安面无人色,浑浑噩噩地在中军护卫下,向钱塘江逃去。身后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清兵还在紧追不舍。 苏州光复,举国上下人心振奋之际,自己就不合时宜地送上一场惨败。将心向大明的人,从希望中拉回绝望,若是这次的主帅是别人,他势必要骂上几句“误国误民、千古罪人”之类的狠话。 想到开战前,全军上下一致同心,君王殷切地眼神,士绅百姓夹道相送。再看现在,人困马乏、大军死伤过半,四散而逃。身边的兵将,每个人脸上惊恐未消,累累若丧家之犬。绍兴鲁王政权一战而底蕴全失,从此再难有作为了。 想到这里,方国安突然拔出宝剑,在马上就要刎颈自尽。身边亲兵眼疾手快,用刀背拍在方国安手上,手背吃痛,宝剑应声落地。 “国公!你这是做什么?”副将王之仁忙上前扶住他,大声呵责。 “我有何面目,再回对岸啊。”方国安双手颤抖,面白如纸,本来英武的脸庞布满了泪水和悔恨。 自杀凭的都是一时血气上涌,既然被打断,方国安也提不起勇气再来一次。手下将他扶上马背,继续逃命。 王之仁看到多年的老友这个样子,骑在马上宽慰道:“越国公,不必太过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回到对岸,重整旗鼓未必没有机会。” 一夜的追杀之后,近五万明军被分成三路的两万多清兵杀得丢盔弃甲。明军两万先锋部队全部覆灭,后军被杀的只剩不到五千人,护着主将逃之夭夭。张存仁一马当先,勇冠三军,他虽然贵为浙江总督,但确实是一员猛将。 当初在辽东,张存仁跟着祖大寿,是最纯正的关宁铁骑出身。 只是后来祖大寿投降满清,关宁铁骑这道大明的长城,彻底成了入侵中原的帮凶。 来到中军帐中,见到济席哈之后,张存仁面带得色,说道:“恭喜将军,这一战我们俘虏了副将十一人,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四十八人。” 济席哈虽然对土国宝、吴胜兆肆意打骂,但是对张存仁这种还是表面上保持着尊敬。他在小时候打猎,眼受过伤,被鹰隼啄瞎一只眼。仅存的一个眼珠向上一番,猖狂地大笑起来,浑身的肥肉随之震颤。 张存仁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满人虽然粗鲁野蛮,但是现在是他的主子。 “马上上奏摄政王,我们和洪承畴夹击苏州,然后就渡江剿灭残明。对了,方国安、王之仁抓住了没?”济席哈看上去粗野,但是为人却很精细,他也知道如今是多尔衮和忠于皇太极的一脉斗的难解难分的时候。这样的大捷必须马上报上朝廷,作为筹码。 张存仁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个打仗不行,逃命很在行,又让他们跑了。” 济席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两个废物而已,哈哈。走,班师回杭城,把俘虏押在前面,俺亲自押进城。让那些不安分的汉人看看,他们的王师到底能不能和伟大的女真巴图鲁一战。” 雾气渐起,雨势慢慢变大,这丝毫没有影响济席哈的好心情。 江南酷暑难耐,难得下雨凉爽,济席哈不怒反喜。他将身上的盔甲一脱,干脆赤膊骑马,走在最前面,洋洋得意。身后是被铁链拴着的明将,都如同斗败的公鸡,屈辱地在泥泞的道路上挪动。但有走得慢的,身边凶神恶煞的清兵马上一鞭子抽过来。 吴胜兆站在城下,看着远处而来的济席哈的做派,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济席哈也看到了他,不悦地道:“怎么是你,土国宝呢?我们在外面拼杀明军,土国宝敢不来迎接!” 吴胜兆强忍着怒意,曲意道:“土大人听到捷报,情绪太高不慎迪跌落下马,走路不便。” “哈哈,真是个废物,难得他这么忠心,就饶了他这一次。”说完用马鞭指着吴胜兆的脑袋:“你去城里,把汉人都赶到街上,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些俘虏。” 吴胜兆翻身上马,先一步入城。济席哈止住三军,故意等上一等,给吴胜兆留出时间。 约莫一炷香之后,他才一挥马鞭,帅军进城。身后的明将身披盔甲,被雨一淋,都显得狼狈不堪。在鞭子的驱赶下,牛羊一般被赶进城中。 城楼上清兵打扮的候玄演平静地看着一切,手里的长枪紧握,面沉如水。 为了不引起怀疑,城楼上尽是昨夜收伏的降兵。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苏州兵,持刀站在身后,一旦有异常,就地正法。 济席哈、和托越过吊桥,进到瓮城。随后是浩浩荡荡的俘虏,和押送他们的八旗兵。再其次才是张存仁等汉人将领,这样出风头的机会,济席哈可不希望汉人来凑热闹。 “大人,关门吧,济席哈已经进城了。” 候玄演轻轻摇头,大网撒下,怎么能只抓一只鱼。 张存仁骑在马上,隐隐有一种感觉,觉得事情不对劲。土国宝的秉性他很清楚,按照他的性格,早就锣鼓喧天,前来迎接了。今天的杭州城,在雨里格外寂寥。虽然人有很多,却出奇的静谧。 田雄看出他心不在焉,欠身问道:“张总督,今日得胜归来,大喜之日怎么闷闷不乐?” 张存仁晃了晃脑袋,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自嘲一笑:“或许是我太多心了,戎马半生,胆子是越来越小喽。”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走过了吊桥,来到了杭州城门前。 候玄演一拍手掌,嗓子已经因为紧张而发出瘆人的撕裂声音:“动手!” 城上早就备好的滚石擂木,本来是张存仁派人搬到城楼,准备对付明军的。这下全都落到了自己头上,田雄见事不好,就想往后逃去。刚到一半,吊桥被缓缓拉起,田雄连人带马滚落到护城河中。张存仁一抬头,巨大的石磨迎头砸下,脑浆混着鲜血,溅射而出。 瓮城内的明军俘虏还有满族八旗兵,犹如瓮中之鳖,四面都是高墙,想往城外逃去,小小的城门前,早就被滚石擂木以及砸死的尸体堵死。 与此同时,内城城门也被关上,济席哈等满将已经进了杭城之内。迎接他的不是汉人百姓,而是执戈穿甲的吴胜兆和他的手下。 “贼鞑子,还敢打你爷爷么?”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衣不解甲,马不卸鞍 济席哈有心反抗,但是为了装逼,连盔甲都脱了。 他身后几个满将,都手挚兵器,怒目而视。鞑子人少,入主中原靠的就是包衣奴才和汉奸,如此一来,他们满人就更加团结。 吴胜兆背上伤口还没痊愈,心中恨意直贯脑门。 “狗鞑子,都别动手,我要亲自剐了他。” 吴胜兆手下给他递上长枪,他提着就上前直奔济席哈。其他人看住剩下的满人,济席哈一看他竟然敢和自己单挑,嗤笑一声,从身后和托手里接过一把腰刀。 吴胜兆闪转腾挪,枪法精湛,挽了个枪花猛然刺去。济席哈站着不动,举起腰刀一拦,震得吴胜兆虎口发麻。济席哈见状心中鄙夷,举起大刀手起刀落,将吴胜兆的长枪劈落在地。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吴胜兆枪法虽好,但是无奈这个满将力气太大了。 这时候一阵乱箭,箭雨甚至比今日的雨滴还要密集,将这群满将射的如同刺猬。济席哈脑后中箭,轰然倒地。 吴胜兆往前一看,原来是候玄演带人到了。 “这种时候,那还有闲工夫对打!” 吴胜兆满脸羞惭,候玄演无暇顾及,说道:“快随我清除瓮城的八旗兵。” 瓮城中的八旗兵,一看主帅凶多吉少,自知就算逃了也活不了。因为此时的清兵军法严苛的令人难以想象,主帅死了他们逃走也活不了的。 这些红了眼的八旗兵,先是拔刀将俘虏砍杀殆尽,然后嗷嗷叫着冲向城门。 候玄演一看,许多将领人才都被砍死,也断了其他念想。 “给我射!” 箭矢如雨,石头擂木一起招呼,血腥气弥漫整个杭城。人命有时候贵如千金,有时候贱如草芥 城外的人马,一脸懵逼,他们的将领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群下级将官,带着大头兵,隔着护城河,看自己的长官被砸成肉饼。失去了统帅的军队,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候早就埋伏在城外的苏州兵、江阴兵、以及投降的土国宝的人马,从他们身后,将他们团团围住。 随着第一个士兵丢下武器,如同雪崩一般,所有人都选择了投降。反正他们都是汉人,当初降清的是他们的长官,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如今投降自己的同胞,心里反而比当初更容易接受。 城楼上,吴胜兆心悦诚服,跪地说道:“恭喜督帅,立此大功!” 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的都督,他是真的服了,短短半月时间,整个江浙道形势发生了惊天变化。说到底,大半都是这个嘉定遗子的功劳。 候玄演扶起吴胜兆,目光向南,若有所思。 苏州以南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清军,很快各地的士绅就会率众驱赶清朝委派的官员,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大义名分。 鲁王在绍兴兴风作浪,公然对抗隆武朝廷,尤其是伪大学士张国维、熊汝霖、张国俊等人。这些鼠目寸光的官员,为了眼前的所谓官位,悍然自立反对承认隆武朝廷的正统地位。 南明反清力量,倒有一半被他们用在内斗上,是时候解决这个祸害了。因为他们虽然是小朝廷,但是却是浙江人扶持起来的监国,对江浙一带的人很有号召力。 若是自己辛辛苦苦,将清兵瓦解,到头来都便宜了鲁王,这些无主之地都落入了鲁王手中,候玄演是万万不肯的。 浙东的抗清事业,本来是钱肃乐、孙嘉绩等官绅士民,凭借着一股血气不愿降清,又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支持,才干起来的。但是如今已经被方国安、王之仁这些所谓的正兵给窃取了。这些旧军阀勇于虐民,怯于外战,今日一战充分说明了方国安、王之仁的无能。 杭州衙门口,雨还在下,厅里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给我上奏朝廷,就说本督平定江浙,心向金陵。愿意提兵和洪承畴一战,但是请陛下为我扫清后患,早日劝鲁王退位归藩。若是有人不识时务,强要逆天理行事,本督愿意为吾皇,攘外安内,在所不辞。”手下的杭州新降的刀笔吏,笔下如飞,飞快写就一封奏章。 在候玄演看来,这奏章自己必须要上。如今江南的士绅们心向大明,还在怀念当初江南的富庶安康,尊王攘夷是很有市场的。若是自己悍然自立,那肯定千夫所指,腹背受敌。既然如此,就一定要让南明朝廷,成为自己最坚实的后盾。 奏章传到福州的时候,候玄演已经回到了苏州,这一次苏州士绅夹道欢迎。士农兵商无不振奋,杭州收复,苏州再也不是孤城一座。没人有再敢怀疑这个嘉定遗子、突然冒出的江浙剿恢总督,年轻的督帅。 “江北局势如何?”来不及客套,候玄演下马就问。 苏州文武齐聚,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探讨敌情。准备已久的迎接仪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 福州,行宫内。 隆武帝捧着奏章,嚎啕大哭,在行宫内设坛,遥祭历代先帝。 “候玄演乃是朕的岳武穆,是大明的谢安石,是上天赐给朕的忠臣良将哇!” 隆武帝最感动的,不是候玄演的功绩,而是他处处维护自己的尊严。虽然素未蒙面,但是他对自己这个近乎傀儡皇帝,给足了尊重。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全是依仗郑氏兄弟,才能登基。 海盗出身的郑氏兄弟以郑芝龙为首,他们迎立唐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作定策第一勋臣,来巩固自己在福建唯我独尊的地位。 隆武帝一心想着恢复南京、北伐中原,却被郑家兄弟把持朝政。 就在不久前,户部尚书何楷上书弹劾郑芝龙两兄弟“无人臣礼”,隆武帝大加赞赏。可惜皇帝赞赏没用,他还是被郑芝龙蓄意迫害,被迫致仕还乡。 但是郑芝龙可是海盗出身,你骂完他想拍拍屁股回家养老,是万万不可能的。 郑芝龙派出手下,半路截住这位原户部尚书,将他的耳朵割掉。当血淋淋的耳朵出现在隆武帝奏案上的时候,真个南明朝廷都知道谁说了算了。 自古权臣跋扈,无过于此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秦淮妓女和洪承畴 秦淮河,孕育了江南古老的文明,是一条居功甚伟的母亲河。 金陵的城门外,早就列起了长龙,如今清兵势大,洪承畴又是清廷委派的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可以说是江南的草头王。一时间金陵城里的显贵争相来迎接,生怕位置太靠后,洪大学士看不到自己。 远远望见洪承畴的车架,这些人脸上笑的如同盛开的菊花一般。洪承畴望着这群激动万分,见了自己比见了亲爹还高兴的士绅,一时间五味杂陈。 上一次自己被夹道欢迎,还是大败陕西流寇,已故的崇祯帝为自己加官进爵的时候。只不过当时人群中多是欢欣鼓舞的普通百姓,今天却一个百姓都没有,全是锦衣玉带的显贵。 清廷为了打消汉人对大明的怀念,将金陵改名叫做江宁,江宁巡抚正是土国宝。可惜如今这个最会置办这些迎接官长事宜的土巡抚,已经人头落地了。 人群中推送出江宁提督曹存性出面,对着洪承畴的车架跪地道:“下官和江宁父老,恭迎洪大学士。我等已于长乐楼设宴,还请大人赏脸。” 身后众人闻言,纷纷跪倒,连带着他们身后的金陵城墙,都似乎矮了几分。 洪承畴掀开车帘,说道:“替我谢过江宁父老,军情紧急,就不要吃酒了。通知江宁大小官员,到总督衙署议事。” 说完车马一路进城,直奔金陵的旧皇宫。 身后的众人爬了起来,互相张望,都感觉脸面尽失。 曹存性脸色阴郁,沉声道:“洪大人不喜铺张,大家就此散去吧。文武官员,随我去拜见大人。” 曹存性带人进了总督衙署,洪承畴已经坐在上首,等他多时了。 百官看见洪大人一身戎装,不敢怠慢,纷纷按职位落座。 洪承畴省去了开头的客套,直接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嘉定逆贼候玄演,先是诈取苏州,而后杀了贝勒爷博洛大人。博洛贝勒是太祖之孙,身负龙血龙脉,此仇不能不报。最近听闻他又在杭州,杀害了江宁巡抚土国宝大人,浙江总督张存仁大人。这都是国家从二品的大员,此仇也不能不报。你们镇守江宁,和苏州相隔不远,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讲?” 厅内众人都闭口不言,洪承畴一脸愠怒,眼看就要发作。这时一个亲兵进到殿中,跪地说道:“启禀大人,有苏州来的使者,声称要见大人。” 洪承畴和一众清将都楞了一下,然后说道:“让他们进来。” 徐元宝大喇喇地走进殿中,身后几个嘉定来的小兵,他们浑不在意这里是敌人的老巢。 来的时候候玄演说过,洪承畴绝对不会伤害他们,候玄演的话在嘉定遗民耳中,无异于金科玉律。 “候玄演小贼让你们来所为何事?” 洪承畴声音难得的带着点颤音,他实在想不到候玄演这时候派使者来,能有什么事情。彼此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他杀了清廷的贝勒爷,这是入关以来从未有过的折损。清廷就算接受南明皇帝的投降,也不会接受候玄演。 徐元宝也不敢太过托大,他晃了晃脑袋,咧着嘴说道:“我们候大人说了,愿意用博洛、济席哈、和托、张存仁、土国宝的尸体,换取八百斤火药、一万石粮食、三千匹军马。要是换的话,等你带兵打到苏州城下,别忘了带上这些东西。” 洪承畴眼中怒意大盛,冷声说道:“要是本官不换呢?” 徐元宝浑然不在乎洪承畴的威压,一个汉奸而已,即使官再大,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条卑躬屈膝的狗奴才。 “我们大人说了,这件事你最好请示下满人主子,若是擅自做主,我们大人怕你会被主子责骂。” 曹存性跳出来骂道:“住嘴!狗杂种敢侮辱洪大学士。” 洪承畴摆了摆手,沉声道:“退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洪承畴不是候玄演,不用猥琐小人的手段。” 徐元宝听他侮辱候玄演,反唇相讥道:“我话已捎到,我们这些不愿降清的猥琐小人,就先走一步了。洪大学士,我家大人让我转告您一句话,苏州城高池深,曹存性、李应宗万万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望大人亲自领兵,才堪一战。” 曹存性李应宗听了,脸色一红,就要上来打杀。洪承畴怒喝一声,斥退两人说道:“你回去转告候玄演,他要是识时务,我愿意拼死保他免除死罪。若是愚顽不灵,抗拒天兵,本官保证,天下虽大,将会没有嘉定人的存身之地!” 徐元宝毛发直立,眼中怒火汹涌,挽着几个同伴的手臂,昂然走出了提督衙署。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有人要摘小侯大人的桃子 连续的雨天,缓解了江南的酷暑,但是也带了新的问题。 苏州城挤满了四处来的难民,因为缺少房屋安置,这些人大多吃睡在大街上。连绵的阴雨,让这些本就疲累不堪的难民疾病横生。 身为苏州之主的侯玄演,一马当先,先病一场。 侯玄演在杭州城外的草里,趴了一天一夜,然后第二天晚上也没有睡觉,又淋了一夜的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何况他这幅身体,只是一个书生。 侯府的书房里,一张小床在隔着窗户,滴滴答答的雨声敲个不停。身材纤细、肌肤白腻的潇潇坐在床头,宽大的湖蓝色绸裳里一丝不挂,雪肌被衬得白晰耀眼,无比腻滑。她将一双腴润的大腿侧放在床头,做了一个香软“枕头”。侯玄演枕着这双**,眼睛微闭,享受着难得的歇息。头下枕的身子又绵又软,熟悉的怀襟薰香融融洩洩,嗅之心安,侯玄演闻着倒有安神的作用。 霁儿一脸心疼,手里拿着个白净的毛巾,放在温水中轻轻一按,然后拧干了水分放在他的额头。开1苞之后,霁儿本来就巍巍壮观的胸脯似又丰腴了些,襟里兜着团滚滚的两团,显得更有女人味了。她心疼主子,仰起泪水婆娑的俏美小脸,挂满了心疼。 这时候门外有一个蓑衣大汉,轻叩房门,半睡半醒的侯玄演徒然坐起,问道:“清兵攻城了?” 门外大汉闻声回道:“启禀督帅,是徐元宝他们回来了。” 侯玄演长舒了一口气,摩挲着光滑腴润的腿股,说道:“让阎应元、顾炎武‘徐元宝来见我。swisen.” 汉子领命而去,两朵解语花也聘聘婷婷退出了书房。 侯玄演坐起身来,盘着腿坐在床上,闭目沉思。 不一会儿,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侯玄演嘴角一撇,眼都没睁开就骂道:“元宝,这个门比你浑身的肉都值钱,撞坏了你赔得起么?” 睁眼一看,果然撞门的不是别人,就是胖乎乎的徐元宝。 徐元宝不以为然,随口说道:“这不就是普通的乌木,我们家以前全是这种门,大哥不要危言耸听,自抬身价。” “老子真想送你一本成语大全。” 最后进来的阎应元轻轻关上房门,和顾炎武一道,上前问道:“督帅身体无碍了么?” “区区小病、咳无,咳咳”侯玄演一口气喘不上来,开始咳了起来。 顾炎武忙取了书案上的茶杯,端到床头递给侯玄演。 “我这病,来的不是时候。苏州的大小事务,就劳烦你们多多费心了。” 顾炎武看着病倒的侯玄演,一脸忧色,强忍着道:“督帅不必挂念,苏州城上下齐心,就算是洪承畴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的。” 侯玄演摇了摇头,捂着嘴问道:“元宝,我让你进城探查洪承畴去金陵,带了多少兵马。你可曾看到?” “几百个亲兵,护着他的车架,就进城啦。” 一旁沉默寡言的阎应元突然插嘴,说道:“这是军情紧急,他来不及等待大军,自己先行去到江宁了。” 侯玄演嘿嘿一笑,引动嗓子,咳了一阵:“清狗能有多少兵马,他这是怕了,哈哈,他怕我们去打金陵。” 顾炎武眉头一展,说道:“督帅所言不差,满清入侵中原,看似势不可挡,其实根本没打几场硬仗。除了和闯逆血拼几战,其他的都是那些贰臣贼子屈膝投降。大好河山,倒有一半是他们送出去的。” 阎应元一看,他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继续闭口不言。 侯玄演躺倒床上,望着屋顶的雕梁画柱,轻声道:“我们先不去管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苏州的安稳。这些天淫雨霏霏,连日不晴,你跟夏允彝说,让他带着民壮,开始往苏州城外去。苏州杭州之间,有多少县反正了?” 顾炎武脸带喜色,说道:“吴江县早就被我们拿下,其他的州县也多有义绅带着乡民反正,陈子龙大人最近正忙着往这些地方委任官员。” “嗯?怎么没人跟我说?”侯玄演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问道。 “督帅身体不适”顾炎武说话支支吾吾,显然也是知情的。 侯玄演哂笑一声:“陈子龙是复社巨子,东林魁首,在这江南自以为当得了家。朝廷任命我为剿恢总督,可自行任免江浙道州县一级的官吏。想不到陈子龙也有这个权力,我这就上奏天子,既然安排了他来做,那着个分封建藩的督帅,就让他来做好了。” 顾炎武一脸尴尬,陈子龙当时这样做的时候,他确实开口劝过。但是陈子龙自认为一心为国,而且确实也存了自己是江南声望颇高的复社领袖之一,这样的想法。苏州城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顾炎武也没时间和他争辩。而且看陈子龙那个架势,谁要是敢和他争,就等着被口诛笔伐吧。 一旁的阎应元,眼见气氛尴尬,开口说道:“督帅,大局为重。” 侯玄演哼了一声,说道:“让陈子龙来见我。” 徐元宝在一旁听了个七七八八,隐约知道是一个叫陈子龙的,趁着大哥生病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见大哥语气不善,自己也恨恨地踹开门,嚷道:“我这就去叫他!” “元宝,你大爷,老子的上好乌木精雕门。” 东林党在江南,如同附骨之疽,稍不留神就被他们钻了空子。而且这些人还往往自诩正义,谁跟他不对路子,就是祸国殃民。但是这个团体,经过这些年的进化,对权力的追逐早就刻在了他们的骨缝之中。老子辛辛苦苦栽下大树,施肥浇水,眼看果子成熟。你们想来摘我侯玄演的桃,我倒要看看,你的手够不够长! ps:新书推荐期,大家先不要养哇,多一个点击多一份关爱;多一张推荐票,就是多一份对勤劳作者的嘉奖。另外起点男神读者团体招人了:上车热线518666494(qq群)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天下可以没有陈子龙,却不能没有侯玄演 陈子龙兴冲冲地来到侯府,这些天他过足了官瘾,一言而定一县之尊。 刚进侯玄演的书房,陈子龙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来时的兴奋劲也慢慢消散。 在他看来,自己干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他却没有考虑到侯玄演的感受。 侯玄演对他任命的官员,一无所知,但是这不是他生气的原因。 就算陈子龙任命的,都是些清官能吏,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也不会高兴。 任免官员是侯玄演手里的王牌,是隆武帝给他争取来的最大权力,有了这个权力,他才能在江浙一带树立自己的威信。若是人人都同陈子龙一样,趁着自己生病,大行其道,那他这个总督还拿什么服众。久而久之,大家都会把他当做一个傀儡。 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宽敞的书房内,阎应元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顾炎武左右顾盼,心不在焉。 “陈先生,据说吴江县的县令是你任命的?”侯玄演打破了沉默,语气不善。 陈子龙对他的称呼最为敏感,以前侯玄演都是称呼他陈大人,现在却改成了陈先生。 “那时督帅疲惫至极,而且身体抱恙,为了不打扰督帅,下官只好越俎代庖”陈子龙有些心慌,想要挽回自己的形象。 侯玄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吴江县乃是苏州门户,岂可等闲视之,我看这样好了,陈大人有大才,足以担当此任,就去吴江县做个县令吧。” 陈子龙瞳孔徒然放大,如今国难当头,他自诩有匡扶社稷之才,自然不肯去做个县令。苏州乃是全国抗清第一线,离开了这个舞台,能有什么作为。 陈子龙气咻咻地站起身来,想要开启无敌嘴炮模式,可惜他面对的是侯玄演,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侯玄演轻轻拍了拍手掌,两个魁梧的蓑衣汉子进到书房,架起陈子龙的胳膊,往外走去。 陈子龙这时候身上的文人气质暴露无遗,他张狂至极,破口大骂:“侯玄演,你拥兵自重,贪权恋位,你祸国殃民” 顾炎武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督帅,陈大人他” “陈子龙有些才华,但是当一个吴江县令,正是他施展的地方。我也不会为了几句口角,就将他弃置不用。至于他安排的吴江县令,就留在那里给他做个县丞好了。”像陈子龙这样的人,往往自视甚高,将他扔到吴江,他非但不会撂挑子不干,还会努力干出点名声来。到时候再洋洋得意地写几首诗词,吹嘘一番,顺便把没有眼光的侯玄演冷嘲热讽一顿。可惜,他遇到了侯玄演,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等老子站在山巅的时候,山脚下的呐喊即使再用力,自己也是听不到的。即使听到了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是乖乖在山脚下给我垫石头。 顾炎武知道他的脾性,他决定的事,再说什么都难以挽回。而且陈子龙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像话,是个封疆大吏就不能忍受。 “江浙一带,再有这样越权逾越的事,形同谋反,格杀勿论!” 侯玄演这句话在充满书卷气的书房内,也让在场的人感觉到了刀锋剑刃般的寒意,顾炎武和阎应元都知道,小侯大人动了真格的了。 苏州城外,夏允彝恋恋不舍地送走了老友,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陈子龙带着一个老仆,独自前往吴江县。 他的背影落寞,和远处的乌云青山相映成景。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夏允彝高声朗道,陈子龙在远处听了,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回头,继续往吴江县走去。 夏完淳打着伞,撑在父亲的头顶,自己则站在雨中。 “阿爹,为何不向小侯大人说情” 夏允彝喟然一叹,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爱子,说道:“因为,天下可以没有陈子龙,却不能没有侯玄演。” 夏完淳眼神空灵,直视前方,似有所悟。 “走吧,这些天阴雨连绵,逃进苏州的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小侯大人说得对,杭州苏州一带的州县、村落,被清兵屠杀一空的不在少数,可以让这些难民填充进去,恢复生产。否则只靠苏州的接济,就算是一座粮山,也终有吃空的一天。” ※※※※※※ 收到侯玄演奏章的第二天,隆武帝派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为使者,前往绍兴颁诏。 诏书宣布两家无分彼此,鲁监国委任的朝臣,可以到隆武朝廷中担任同等官职。 隆武帝还愿意封鲁王为皇太侄,作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这一下如同一块大石头,丢进了鲁监国政权的锅中,在大臣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赞成和反对的,各占一半,双方吵的不亦乐乎。鲁王和一众目光短浅的小人,驽马恋栈,终究是不甘心放弃所谓的皇位。 刘中藻看着这一场闹剧,心中冷笑,暗暗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第二道诏书。 这是颁给苏州侯玄演的,里面的内容和这个大相径庭,可就没有皇家叔侄的脉脉温情了。 鲁王朱以海最终拍板定论,不肯迎接诏书,将刘中藻赶出了绍兴。 刘中藻一停没停,绕道富阳直奔杭州,入夜时分,就出现在了杭州城衙门内。 正文 第六十章 把手伸向绍兴 侯府宽敞的书房里,挤满了苏州的文武官员。 被任命为杭州知府的顾炎武,站在床头,聆听着侯玄演的嘱咐。 “杭州府募兵的事,你还是要多上点心,其他事可以缓一缓。最近这段时间,你莫辞辛苦,多多忙碌。” 顾炎武点了点头,笑道:“国难当头,忙碌反而是一剂良药,若是天天闲着,那才是真的难受。” 侯玄演又嘱咐几句,募集的常备军训练的事,然后将顾炎武送出了书房。如今他染病不能外出,这里俨然成了苏州的军政中心。 顾炎武回头鞠了一躬,动情地说道:“督帅保重身体。” 夏允彝父子正在翻阅着苏州历年的库房账本,侯玄演上前看了一眼,一脑门雾水。这东西隔行如隔山,他根本不懂账本上那些鬼画符是什么意思,还有一看就头疼的大串数字。 “府库的武器、盔甲、存粮都尽快盘个清楚。还有,伤残的士兵要好生安顿千去,城中有许多南逃的百姓,失去了家人,我觉得可以让苏州的有名望的老者,尽力撮合些丧偶的人,让他们男女俱有所依,尽快安定下来。” 夏允彝前面还听得频频点头,听到这里大声道:“万万不可!女子守节乃是大事,咱们不鼓励就算了,岂能明着支持她们改嫁。” 侯玄演撇了撇嘴,站起身来凑近新近被他提拔为苏州知府的陈明遇耳边,轻声道:“这件事既然明着做不好,那就暗中着手,你懂我的意思吧?” 陈明遇明显比夏允彝务实一点,虽然也是读书人,但是他是典吏,管的就是百姓间的琐事。比起那些高谈阔论的读书人,陈明遇还是要务实一点。 “走吧、走吧,都忙起来,洪承畴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房里只剩阎应元,侯玄演谨慎地把门关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密诏。 阎应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见他如此谨慎,也不禁严肃起来。 “督帅,这是?” “绍兴鲁藩见诏不迎,驱赶天使,简直大逆不道。这是陛下的密旨,由杭州送来,是钦差刘中藻亲手交给吴胜兆的。” 阎应元展开一看,上面言简意赅,就是要侯玄演见机行事,尽早将鲁藩擒拿。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阎应元皱着眉头说道:“浙东富庶甲于天下,若是能拿下浙东,兵马钱粮将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而且上次绍兴渡江攻取杭城,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督帅若是决意取绍兴,宜早不宜晚。动手迟了,他们很快就可以恢复元气。” 侯玄演沉吟片刻,刚想说话,突然咳嗦起来。阎应元忙上前拍打着他的后背,这时候门上传来敲门声,侯玄演往门上一看,却没有看见人。 事情机密,阎应元不敢大意,走过去拉开房门。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吃力地提着一个药匣子,正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虽然是见惯了生死,从地狱一般的江阴守了两个月的将军,见了这样的萌物,仍不免心中一软。 侯玄演轻轻招手,阎应元忙接过药盒,取出里面的药来。 顾菱儿一蹦一跳地钻进侯玄演怀里,奶声奶气地邀起功来。 阎应元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夸赞道:“令千金乖巧可爱,督帅有福了。” 侯玄演讪讪地一笑,正准备转移话题,顾菱儿露出小脑袋,黑漆漆地大眼睛望着阎应元,做了个鬼脸说道:“大胡子叔叔,你说错了,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么能是他的千金呢。哈哈,真笨。” 侯玄演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药呛了出来,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呛得还是尴尬。他摸了摸顾菱儿的脑袋,将一看就是被两个侍女精心打扮过得发型,揉成一个鸟窝。 将顾菱儿搂在怀里,无奈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个身体是去不了绍兴了。我把众人送走,只留下丽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阎应元不明就里,还以为侯玄演在那方面有什么恶毒的趣味。他虽然看不惯这种交合女童的行为,但是国难当头,侯玄演一身系着江浙反清大业。唉,为了国家大事,我就当没看见吧。 “下官必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和督帅扫平绍兴。” 侯玄演多么精明一个人,插上跟尾巴就是个猴,岂能看不出他眼里的藏着的厌恶。 “你别误会,这是顾有德的孙女,我刚到苏州身无分文,和他有一段约定。我娶了他的孙女,做顾家的姑爷,他出兵马钱粮,祝我成就大事。” 阎应元这才释然,说实话若是侯玄演是个变态,他也能为了国家替他卖命,但是绝对会心里不自在就是了。 侯玄演边喝药边拍了拍顾菱儿小屁股,让她去书案拿了自己的摆在明面的地图。 阎应元摆开地图一看,上面圈圈点点,笔迹墨痕深浅各不一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研究了一次两次了。 他心道,督帅觊觎绍兴,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道密诏来与不来,他都不会放过嘴边这块肥肉啊。 这次他真的没有猜错,实际上自从进了苏州城,侯玄演已经开始谋划,怎样把绍兴的鲁王一口吃下了。 侯玄演铺开地图,说道:“你看这里,驻守钱塘江口岸的,是孙嘉绩、钱肃乐的人马。这些人是不满剃发令,杀官聚民揭竿而起的官绅。但是自从鲁王招降了方国安、王之仁,这些人就被排挤迫害,他们手下的义兵连粮饷都没有。 鲁王的基业是这些人打下的,现在遭到这种待遇,岂能没有怨言?再看方国安这一次,损兵折将,基本上没有什么实力了。如此一来,以前被排挤的钱肃乐、孙嘉绩,反而拥有着绍兴最强的兵力。 这种情况最是诛心,就算是旷世明君,都难免多疑。何况鲁王昏庸无能,肯定多加防范钱孙二人。” 阎应元看着他发光的双眼,里面闪烁不该属于一个年轻人的狡诈。 “督帅想用反间计?”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离间人心 方国安兵败如山倒,仓皇渡江之时,整个绍兴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m4xs. 钱塘江上的守军,不过是一群连兵饷都领不到的义军。全靠浙江士绅们接济,才能勉强维持建制。靠这样的兵马守挟胜而来的清兵,钱塘江一苇可渡。 后来,预想中的清兵大军压境没有出现,据说是苏州侯玄演趁乱取了杭城。这下方国安明白了,自己在前面的一场惨败,反倒成全了侯玄演。寻死觅活的方国安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将侯玄演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以前方国安是支持承认隆武帝正统地位,鲁王退位的。但是现在,因为侯玄演是隆武朝廷的人,恨屋及乌,他摇身一变成了坚定的反对者。 如今的鲁王封的越国公、大将方国安,如同一个深闺怨妇,敏感而且易怒。谁要是多看他一眼,保准被他当做背后议论他,一顿臭骂是难免的,搞不好还要挨上一顿鞭子。 偏偏今天退朝归来,下了轿子的方国安身侧,一个客商打扮的中年汉子盯着他不放。这个汉子一身的员外装扮,显得很是富贵,不过长得粗狂彪悍,和打扮很不相称。 “将那个刁民给我捉过来!” 他手下一拥而上,凶神恶煞地将中年汉子押了过来,一人一根水火棍打在他的后腿膝盖处,强迫中年人跪倒在地。 “你这贼子贱商,鬼鬼祟祟盯着本官意图不轨。我看多半是清军探子,给我打!” 手下亲兵操起鞭子,眼看就要当街鞭笞。中年汉子看他们如此跋扈,问都不问就要动手,脸露惊慌,忙不迭喊道:“大人且慢,我家主人有要事,让我传给大人!” 方国安环顾四周,沉声道:“带他进来。” 来到方府,方国安紧闭大门,喝问道:“你家主人是谁,让你来所为何事?” 如今绍兴风雨飘摇,方国安自然也想着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这个人看上去就打扮的不伦不类,八成没有撒谎,他是个前来传话的探子。 中年汉子一脸自豪,朗声道:“我家主人乃是大明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侯督帅。” 方国安闻言怒意上脸,涨得通红,他用劲握住拳头,强忍着恨意,问道:“侯大总督让你来,所为何事啊?” 中年人佯装没有看出他的怒意,展颜笑道:“我家大人素知将军有意归顺正统的隆武陛下,和王之仁、张国维等人不同,将军乃是真正的忠臣良将。我家侯督帅说了,将军手握绍兴兵权,只要将军肯举旗反正,驱逐鲁藩,他必定保奏将军一个三品大员。” 他不说则以,方国安听到他许诺自己的,竟然只是一个三品官。要知道他自己在绍兴,被封为国公,官居一品是何等的尊贵。而且隆武帝的诏书里说了,只要归顺,鲁王朝廷的官员,可以在隆武朝廷担任同等官职。但是侯玄演派人来策反自己,竟然开出了个连降三级的条件,小贼侯玄演欺我太甚! 方国安不怒反笑,故作镇定,说道:“侯玄演所言,甚合我意,本官早就想归顺隆武陛下。只是绍兴还有不少我调不动的兵马,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成功吧。” 中年人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哈哈一笑,仰起头说道:“这个方大人更不必担心了,实不相瞒,钱肃乐、孙嘉绩早就和我们督帅取得了联系,只要方大人肯动手,万无一失。” 方国安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喜色,说道:“既然如此,你快去通知侯大人,就说我同意了,让他听我的消息,不要轻举妄动。” “方大人深明大义,我代表督帅和大明百姓,谢过大人。”说完兴奋地走出方府。 他刚出方府,方国安的脸色突变,他急促地说道:“备轿!从后门出发,绕上三圈,去行宫见陛下。” ※※※※※※ 钱塘江口岸,明军的大营里,热闹非凡。 杭州的顾炎武大人,听说驻守钱塘的明军,因为不是嫡系没有兵饷可拿,顿时大发善心。 顾大人深明大义,派人到营中说道:“都是大明的兵马,弟兄们是为反清流过血的,岂能连饭都吃不饱。” 而且当即运来了几船的粮食、给养。因为双方关心敏感复杂,一开始钱塘江口岸大营的主将孙嘉绩还不敢接受,但是看到杭州来的,真的只有几个兵士护送者粮船,他就放下心来。 自己的人马确实是饿着肚子在守钱塘江,方国安王之仁为了排除异己,独揽军权,暗中明里用尽手段想要搞垮自己这一支义军。 杭州的运粮船又小又多,一看就知道藏不了大批人马,孙嘉绩看了不禁赞道:“久闻昆山顾炎武,乃是当世高人,果然仗义驰援、古道热肠啊。” 因为小船太多,航道太急,明军从早忙道晚,一直在接受粮食。 一天只能吃一顿的绍兴兵,兴高采烈地搬运着粮食,每个人都对杭州顾炎武、苏州侯玄演赞不绝口。 与此同时,绍兴的行宫内,却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越国公点名道姓,大骂右佥都御史钱肃乐、孙嘉绩,勾结侯玄演,意图兵变。 他说的有板有眼,还拉出来自己的几十个侍卫作证。 孙嘉绩此时正在钱塘江边,只有钱肃乐在朝中,他虽然有意劝说鲁王退位,但是却没有想要投降过。 听了这番横空冒出的指责罪名,钱肃乐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顾不得官职尊卑,在殿上和方国安破口大骂起来。 鲁王朱以海犹疑不决,将目光望向一向中立,却锐意反清的朱大典。 朱大典内心也是不信的,方国安和钱肃乐的人品众人皆知,方国安乃是一个军阀兵痞出身,而钱肃乐是有名的方正君子。但是方国安势大,还有张国维、王之仁等人为他摇旗呐喊,朱大典只好说道:“既然越国公和钱御史各执一词,何不调孙嘉绩入朝询问。” 鲁王点了点头,命令身边近侍,快马执鞭到江边请孙嘉绩入朝。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水到渠成 鲁王内侍离开宫门,不敢怠慢,上马直奔江边。 到了江边,鲁王内侍只见钱塘江口岸大营里,热闹非凡。他不敢贸然进营,在外边截住一个小兵问道:“营里在忙些什么?” 小兵笑的灿烂,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饱了,大声回答道:“禀大人,是隔岸的杭州顾大人,给我们送来了好多的粮食,我们再也不用挨饿啦,哈哈哈哈” 小兵笑的有多开心,内侍就有多后怕,他转身就走,翻身上马唯恐慢了。 因为事关重大,行宫中吵到了黄昏还没有散朝,内侍翻滚下马奔到殿内。 众臣见他狼狈模样,都纷纷侧目,停止了争吵。 小内侍匍匐在地,嚎叫道:“陛下,大事不好啦!钱塘江边的大营里,正在接受杭州的粮食,小人亲眼所见,整个江面都是运粮的小船。” 钱肃乐一听,面如土色哑口无言,他心道孙嘉绩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为何不与我商量? 方国安更是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身边,呵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钱肃乐双手一背,坦然道:“清者自清,我钱肃乐没有做过背主求荣的事,问心无愧!” 鲁王朱以海一脸后怕,怒道:“你还敢妄图狡辩,若不是越国公明察秋毫,朕和诸位爱卿都被你卖了!来人,给我拿下!” 两个执刀侍卫进到殿中,架起钱肃乐,往天牢押去。 “各位爱卿,这可如何是好?”处理完钱肃乐,朱以海脸山的怒意逐渐退去,专为惶恐不安。 “陛下不用担心,绍兴城里还有不少兵马,足够守城。正好趁这次机会,剿灭侯玄演,收复苏杭。到时候凭江数十万众,回戈相向又有何难?”方国安虽然败给了清兵,却并不服气侯玄演的兵马。在他看来,清兵勇猛不可力敌,但是侯玄演手里哪有什么强兵。他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只要这一次打赢了,他就可以洗刷战败的耻辱了。 朱以海见他说的慷慨激昂,大感宽慰,连忙封官许愿:“朕有越国公,高枕无忧矣。” 一旁的朱大典暗暗摇头,这一对极品君臣,还以为自己在读三国演义呢?眼前的局势明明危险万分,他们竟然还畅想起得胜之后,怎么反攻隆武了。 钱肃乐身为当初反清的义军盟主,德高望重,在浙江有很高的人气。绍兴朝中有很多大臣,都是他的挚交好友,尤其是义兴伯郑遵谦。 郑遵谦此人颇有英雄气概,他有一个朋友叫许都,和他是生死之交。许都在民风强悍的浙东,领导了杀贪官的暴动。郑遵谦准备在家乡响应自己的好友,谁知道被父亲关在家中,没能实现。 后来许都被陈子龙说服,招抚为官,谁知道官府背信弃义把他杀了。这时候郑遵谦的父亲,也到杭州剃发降清,当时杭州还在清兵手里。 这下郑遵谦的怒火被完全点燃,他联络了一群朋友竖起大旗,招募了几千个义军。杀进绍兴,把绍兴满清安排的官员全部杀尽。 杀完之后,郑遵谦召集当地的缙绅,要他们出粮食抗清。这些人不肯拿出粮食,郑遵谦破口大骂,威胁道不出粮就都拖出去砍了。这时候他爹在满清主子那里求得了高官,回来却见到这么一幕。 郑遵谦的父亲郑之尹跪在地上求儿子和他一起投降,保住郑家的富贵。郑遵谦不为所动,还和他爹割袍断义,继续反清。 今天看到无能的方国安,和昏庸的朱以海,把自己的好友钱肃乐关押天牢。郑遵谦怒意满满地回到府上,召集了自己的手下弟兄,暗中商议。 他先是派出了几个手下,分头走不同的小路,去钱塘江口岸大营,通知孙嘉绩。 孙嘉绩一直以来,饱受排挤,恨透了这个小朝廷,若不是钱肃乐拦着,他早就反了。 如今听到钱肃乐竟然被关进了监狱,孙嘉绩的怒意再也不能掩饰,召集兵马就要开赴绍兴城下。 这时候,杭州的人又来了,他们的消息比自己还要灵通,顾炎武派人来,直接挑明了要和他合兵剿除鲁藩。 孙嘉绩不假思索,立刻答应下来,救出钱肃乐代表着和鲁王为敌,那天下虽大只能投奔隆武朝廷了。 直到浩浩荡荡的大军,度过钱塘江,孙嘉绩才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啊。但是为时已晚,失去了钱塘江天堑,谁也阻挡不了杭城来的这批大军。 为首的一个将军面沉如水,毫无表情,黑黝黝的脸上还有伤痕未褪。 顾炎武笑着给孙嘉绩介绍道:“这是江阴阎应元,想必你也曾听过他的大名吧?” 孙嘉绩立时正色道:“原来是阎将军,久闻大名。” 阎应元微微欠身,回了一礼,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 绍兴城内,方国安紧张地布置着守城的力量。他虽然在殿上夸下海口,但是怒气已消,脑子一冷静,还是陷入了后怕。 绍兴的主力兵马,早就被他葬送在杭州城下,而且没有了钱塘江,他们也无险可守。 把捉襟见肘的兵力,谨慎地安排在绍兴的城墙上,甚至连宫里的侍卫都被他征用了。 终于,半夜时分,大军兵临绍兴城下。 城外的大军燃起的火把,将绍兴城外照的亮如白昼。顺着火焰望去,似乎整个绍兴都在颤抖。 阎应元把手一挥,一个小将越众而出,扯着嗓子喊道:“开城者有功!缴械者免罪!” 方国安气急败坏,命令士兵放箭,小兵们望着城下绵延的大军,一个个迟疑不敢。 方国安躲过一把弓箭,弯弓射箭,却被小将用长枪轻易挑开。 “哪个小贼暗箭伤人?城破之日,先杀你祭旗!” 与此同时,在绍兴城内,郑遵谦带着手下几百人血洗天牢,将钱肃乐救了出来。 钱肃乐一脸忧色,问道:“履恭(郑遵谦),你不该如此莽撞啊,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郑遵谦把手里的朴刀一横,啐了一口道:“怕什么,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尽收江浙 郑遵谦带着百余人,冲到绍兴城下,守门的小兵一见来势汹汹的郑遵谦,还以为他是来守城的。 城门前的江把总认出是他后,弯腰行礼,恭敬道:“义兴伯。” 郑遵谦一摆手,骂道:“滚开,别挡道!” 江把总这才感觉到事情不对,但是很快他就做出了选择,带着手下的兵马站到了郑遵谦身后。 郑遵谦亲自来到城门前,将横亘在门上的长木取下,身后几个手下一起上前将城门打开。 阎应元一看城门开了,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绍兴又不是苏杭,没有翁城,也不怕埋伏。 他将令旗一挥,大军奔涌如城,势不可挡。郑遵谦心中憋着一股恨意,他聚齐义军反清,拥立鲁王,到头来受尽排挤。自己手下的生死弟兄,连粮饷都领不到,拖家带口的饿着肚子跟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张国维、张国俊、谢三宾等奸臣和昏庸的鲁王造成的。他趁乱带着手下直奔这几个奸臣的府宅,仗着轻车熟路,将他们一网打尽。 孙嘉绩和钱塘大营的兵马,一进城就寻找钱肃乐的踪迹。这时候有士兵推着被反缚双手的方国安,来到阎应元、孙嘉绩身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据说就是这个人红口白牙,笃定自己和钱肃乐造反。而且他还中断自己的粮草,长达几个月之久。“老贼,钱大人被你们藏在哪里?” 方国安面如土色,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不禁打,往日的跋扈早就不见了踪影。他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当初江北四镇叱咤风云的时候,他连在旁边摇旗呐喊的资格都没有。后来运气好,赶上了绍兴、宁波一带义军轰轰烈烈,他摇身一变,仗着手里的残兵败将倒成了拥立重臣。 “被陛下关在天牢里了。” 阎应元手下的小兵,凑巧是当日修葺城墙的一员,亲眼见过侯玄演叱骂鲁王使者。他上前一步,大声骂道:“放屁!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到现在你还敢称鲁逆为陛下,可见贼心不死。” 方国安威风时,何曾会想到今天被一个无名小卒唾面怒骂。他此刻已经吓破了胆,只知道唯唯诺诺,求饶乞讨活命。 阎应元来时听了侯玄演的吩咐,心中早有定夺,一挥手就有人上前将方国安押了下去。 孙嘉绩脸带急色,说道:“阎将军,钱大人被他们关在天牢,性命危在旦夕,请允许下官前往相救。” 阎应元自然答应下来,让孙嘉绩自行带人前去,他自己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绍兴城里,可还有一个自封监国的大鱼呢。 行宫里的鲁王朱以海,抱着元妃瑟瑟发抖,城里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 内侍宫女早就都席卷着宫里的财物,四散而逃。侍卫们也没有受过他的恩惠,身为一个小政权的皇帝,竟然没有一个人誓死保护他,可见朱以海为人确实不怎么样。 阎应元带兵杀进行宫,顺手揪住一个正在逃命的小太监,拽着衣领将他提在半空:“鲁王在哪?” 小太监吓得口不能言,手指颤抖着指向东边。阎应元眉头一皱,说道:“你带路。” 小太监连滚带爬,将他们带到鲁王的寝宫。阎应元的手下踹开房门,用火把一照,叫道:“大人,看样子就是他。” “绑了,连夜派人送到福州。” 绍兴城内,灯火通明,这是一场大明内部的较量,相比较之下少了不少血腥气。 阎应元的兵马,将绍兴各个城门口严加防守,今夜想要出城是万万不能的。 剩下的,就是按图索骥,严加排查。尤其是当初主张抗旨不尊,不肯奉隆武为正统的几个首恶。 只不过后来阎应元发现,自己的一番辛苦安排,都是白费力气。自己名单里的人,有十之**,被郑遵谦绑了来。 大军在绍兴休整一天,第二天一早,押着绍兴所有官员,前往苏州。 侯玄演大病初愈,终于走出了侯府,在总督衙署等待他们。 绍兴大大小小的官员,除了立过功劳的孙嘉绩、钱肃乐、郑遵谦等人,其他人都被押送到衙署内。 侯玄演皱着眉头,看着闹哄哄的衙门,说道:“凡是从三品以下,尽数无罪,当场释放。若有想继续为官的,留在苏州登记册名,让夏允彝考校后报于我知道。不想为官的,现在就可以回乡了。” 这一下,人就少了一半还多。 侯玄演一拍桌子,恶狠狠地问道:“把方国安、王之仁、张国维、张国俊、熊汝霖,这五个给我带上来。” 衙役用水火棍压着被点名的五个人,来到公堂上,强迫他们跪倒在地。 几个人抬头一看,都被侯玄演的年轻吓了一跳,这个人已经是江浙道实际的主人,看上去竟然这么面嫩。 侯玄演在他们脸上扫视一圈,一个个人模人样,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就是这群短视小人,为了一点虚名小权,闹得南明四分五裂,让清狗捡了便宜。 张国俊的妹妹,是鲁王的正室,他就侯玄演年轻,谄笑道:“总督大人,当初陛下有旨,我们这些人归顺了朝廷之后,保留原有官职。现在我们几个一致决定,归顺隆武朝廷,共同抗清。” 侯玄演气极反笑,盯着他仔细打量了一阵,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没病吧?” 张国俊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道:“多谢总督大人关怀,下官身体一向康健。” 侯玄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哂笑道:“你这种货色身体康健,还真是国家不幸。你这脸皮,是铁做的,还是铜做的?” 说完飞起一脚,踹在张国俊的脸上,将他的牙齿都踹掉几颗。 “你可不能自称下官,你他妈大学士,比老子官还大,还保留原职?就你们这些狗贼,祸国殃民、迫害忠良,为了一己之私,罔顾国家安危。给我拉下去,吊在城头。他们饱食民脂民膏,都晒出来还给这片土地。”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乱世的好人和坏人 金陵城中,烈日高悬,炙烤着这个六朝古都的土地。前几天的阴雨留下的积水,早就被蒸腾一空,地面上再也看不出雨后的痕迹。 盛夏的金陵实在是太热,就算是最调皮的半大小子,都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大人们三五成群,躲在阴凉地儿里乘凉避暑,往日里繁忙的路上没有几个行人。道路两旁排列的整齐的大柳树,柳枝无力地垂下,只有树上趴着的知了,依旧拼了命地聒噪。 就在这时候,金陵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远远望去几个举着旗子的士兵开道。慢慢地,越来越近,人越来越多,躲在树荫乘凉的百姓们,从阴凉中探着头,好奇地看着这支清兵, “打仗啦,不知道哪里又要打仗啦!” 路边柳树下的老农,拽起自己手里的水牛缰绳,低着头就往远离路边的地方跑去。这些年来金陵也不太平,若是挡了兵老爷的路,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支人马呈一字长蛇阵,从金陵出发,一路南下。等到后军完全走出金陵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如今江西是明清交战的主战场,在那里各路人马打得火热,除此之外地方的清兵,已经都被洪承畴调来。 他留下了山东总兵柯永盛和他手下的四千兵马守金陵,其他人都随军南下。 洪承畴来到江南,是多尔衮力排众议之后任命的,在满清朝廷中,反对的声音不小。这样一来多尔衮的压力也大了起来,苏杭失守、博洛战死,这些都需要一场胜利来掩盖。但是阿济格、多铎的兵马,都撤回了北方,南方的清廷势力捉襟见肘。 这段时期多尔衮和他的清廷实在是昏招迭出,没有几个决策是对的。但是怪就怪在,清廷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他们赶上了鲁王、唐王的内斗,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席卷江南。 但是这一次,因为多了一个扇动翅膀的侯玄演,他们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州城里,苏州首富顾有德大摆宴席,替自家女婿宴请绍兴来的官员。顾家虽然富可敌国,本来也没有资格做东,让苏州文武官员尽数到场作陪。但是自从侯玄演对外宣称,自己是顾家女婿之后,这个商贾之家的地位,就发生了巨变。 顾有德等人都是盛装打扮,比祭祖还要隆重,除了陪在侯玄演身边的顾守正,其他男眷早早就侯在门口迎客。 绍兴虽然奸佞成群,但是它毕竟是一群自发反抗满清剃发令的义军打下的江山。在鲁王的小政权里,其实不乏人才。今天要宴请的,就是这些人。 郑遵谦、钱肃乐、孙嘉绩、都是义军的首领,其实被吊在城头的熊汝霖,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这个人却极力反对归顺隆武,甚至主张反攻福州。他的那点功绩,跟这个罪名比起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熊汝霖世代都是浙东士绅,做官之后更是爱民如子,秋毫无犯。他做个好官或许可以庇护几千个百姓,但是挑起内乱,让满清趁虚而入却会害死几千万人。 内乱不知道耗费了南明多少财力人力,让鞑子坐享其成,奴役整个中原两百年。国难当头,现在可不是看一个人品性的时候了。在侯玄演心中,你就是圣人转世、道德模范,只要你做的事会让满清得利,就罪该万死。熊汝霖私德无亏,是个远近皆知的好人,但是侯玄演绝不介意,用最狠毒的手段,来杀死一个“好人”。 和熊汝霖恰恰相反的,是今天席上的另一个人物,朱大典。 朱大典祖上全是贫农,放在那个动乱年代,就是政治成分最好的一批人。小时候家里穷的叮当作响,长大了做了大官以后,朱大典就将毕生精力放在贪污**上了。他的前半生,用一句话就能概括,“泥腿子上台捞一把”。 就是这个人憎鬼厌的贪官,如果没有横空出世的侯玄演,他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 清兵渡江攻破绍兴,奉命镇守金华的朱大典,散尽家财,招募乡兵,率军坚守婺城,使清兵攻城近三个月而未得。最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在新修的一段城墙被清兵集中的炮火轰破后,清兵才大举烧杀入城,但朱大典依然顽强抵抗。直到将士大部分战死,朱大典才从容召集家人、幕僚三十二人,围坐在军事指挥部——金华八咏楼的火药库旁,点燃了所有的炸药以身殉国。 这还不算,一个贪官爱国即使罕见,也不能说绝无仅有。但是这个贪官的全家都爱国,就是家教家风的问题了。 和朱大典一起殉难的有他的五个儿子和一个孙子。在此之前,他的大孙子朱钰在突围求援途中被杀害,朱大典的长媳章氏在金华城被攻破前一天,拜别家人首先自缢殉难,朱大典的妻妾何氏等和次媳陈氏、三媳姜氏、四媳来氏、五媳汪氏也在金华城被攻破时,手牵着儿孙投井自尽了;就连朱大典早已出嫁金华石门村倪汝学为妻的女儿,在看到金华城滚滚浓烟,听到父亲殉国的消息后,也自缢而死。朱大典全家二十二口人,祖孙三代在金华保卫战中全部殉难。 盖浙东死事之烈,未有如大典者。 顾有德一个个把他们迎入顾家,侯玄演早就坐在上首,来一个就见一个长谈一番。 这一次打破绍兴,浙东全境纳入手底,他已经从一个空有虚名的江浙总督,变成了实打实的一方督帅了。 这时候自家老丈人顾守业,领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进来,例行介绍道:“这位是兵部左侍郎朱大典。” 兵部左侍郎,是朱大典在系小福王弘光帝时的官职,因为鲁王政权不被承认,所以今天来的大多用那时候官职相称。 侯玄演忙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这个谦卑的胖子,他已经花甲有余了,六十五岁的年纪在明朝也算是老年了。看上去保养的不错,精神矍铄。 “哈哈,快请上座。”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报仇的路被堵死了? 这样大的饮宴,本来是要安排歌舞的,但是如今不是太平盛世,谁敢笙歌燕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侯玄演望着大厅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计较起来。这些人中有很多人允文允武,对于自己刚刚取得江浙,立足未稳的自己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杭州留一个顾炎武、吴胜兆,恐怕镇不住民风彪悍的浙东。苏州只要留下阎应元和朱大典,出城北伐尚显不足,守城却能万无一失。钱肃乐他们在浙东声望很高,倒是可以让他回绍兴。 这时候,绍兴新来的官员,一起举杯,来到侯玄演桌案前敬酒。侯玄演趁机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钱肃乐面色一变。大战将起,他更想留在苏州血战,而不是这个时候回浙东。 侯玄演察言观色,笑吟吟地说道:“钱大人,浙东富庶已久,兵马钱粮供应万分紧要,若非你亲自去,我不放心啊。” 钱肃乐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督帅如此说,下官岂敢推辞。” “好,钱大人深明大义,是江浙百姓之福。陛下特许本官节制文武、便宜行事,今儿本官就行使下这个权利,封你为绍兴知府,孙嘉绩为宁波府知府,郑遵谦为金华府知府。你们要守望互助,所部兵马各自带回,你们自行安排总兵,好生操练。” 孙嘉绩个子魁梧,长相威严,虽然是个地道的读书人,却长了一副武夫的模样。他眼珠一瞪,问道:“督帅,洪承畴的大军已经出了金陵,天下尽知他要来犯我苏州。绍兴宁波四面没有敌人,兵马还是留在苏州吧。” “满人北撤,洪承畴虽有爪牙之力,鹰犬之才,想打苏州不过是打给他的主子看。他和我都知道,苏州是攻不破的,他一定会保留实力,等着多铎、阿济格这些人领兵杀回来。如今恰逢乱世,让你们带兵回到各自州府,要好生自顾,切记!乱世用重典。但有搅扰后方,乱我反清大业者,就地格杀勿论。安定地方,恢复生产,为来日北伐中原打下基础,这些就仰仗各位了。” 几个人眼见他刚刚收复绍兴,就如此信任自己,也都非常感动。纷纷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眼看几个人都独揽一府的军政大权,可以大施拳脚,同为绍兴降臣的张名振也一脸热切地看向侯玄演。 侯玄演看着剩下的几个,名气比钱孙等人还要大,张煌言、张名振都是明末有名的硬骨头。 “苏州府还有一些地方,至今尚在清兵手里,两位张大人留在我身边,咱们共同剿恢清兵余孽。” 举杯共饮之后,厅里众人振奋精神,清兵入关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希望。虽然时日尚短,但是江浙一带的反清大势确实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只要再拿下金陵,就能恢复半壁江山,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 这时候秦禾突然走进厅里,大声喊道:“督帅,夏完淳大人收复了昆山、太仓、嘉定,松江府也没有清兵了。” 厅里众官员轰然一惊,纷纷面带喜色交头接耳,夏允彝更是激动的把酒杯掉在了地上。侯玄演脸上蒙上一层阴郁,脑子里有个想法让他心烦意乱。 他抬起眼来,盯着秦禾,一字一字地问道:“李成栋呢?” “李成栋和他的兵马,都消失不见了。夏完淳大人在城外练兵,忽然有人来报,说太仓、昆山的清兵都不见了。夏将军不信,只恐有诈,派出斥候打探,果然都成了空城。夏将军收复了三城,已经赶赴松江府,派下官回来报信,让大人早日派兵,接管这些地方。” 众人都知道他和李成栋的血海深仇,虽然高兴,却不再表现出来。 侯玄演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一股恨意直贯脑门,李成栋只有两条路。第一就是渡江去江北,退回扬州;第二,出海投奔郑氏兄弟,反清复明。 眼见侯玄演脸色难看,众人谁都不敢开口,厅里静的落针可闻。 这时候一个小兵进到厅里,被诡异的气氛感染,四顾一圈,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吴淞探子回报,李成栋花了三百艘船的财物,贿赂了南安侯郑芝龙,已经率领所有兵马乘南安侯的船,前去福州了。” 哐当一声,侯玄演将酒杯重重地砸在身前的桌上,站起身来,一脚将桌子并酒菜踢翻在地。 郑芝龙的海盗习性,注定了他不会有什么家国之念。如今的侯玄演对明朝的重要性,就算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郑芝龙权倾朝野,名义上负责整个南明的军事事宜,竟然一点都不顾及侯玄演的感受,贪财逐利接受了屠杀嘉定全城的李成栋。更让侯玄演恨意冲天的是,李成栋贿赂的钱财,正是他抢掠嘉定的。 侯玄演眼中神色变幻不定,谁都不敢上前相劝,这时候他从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怀里,夺过酒壶。猛然仰脖灌下一口酒,将醉意恨意化作咬牙切齿地几句话。 “秦禾你护送张名振去松江府,招募兵马,训练水师,方便日后渡江北伐。苏州以南,本官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张名振知道,他这是为了社稷,暂时压住了家仇。心里敬佩的同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谁敢去太湖,说服吴易来投,他若不投我们,日后洪承畴来了,难保不被歼灭。既然都是反清,往日的嫌隙倒是可以搁下,本官不会亏待他。” 夏允彝站了出来,深深忘了他一眼,弯腰道:“下官愿往。” 侯玄演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有一个在吴江做县令的陈子龙,他们两个都是这些义军敬佩的人。“还有那个吴志葵,要是肯降可以既往不咎。你派人去告诉他,若是继续在苏州附近袭扰百姓,我必发兵剿了他。”他受情绪感染,话里的狠厉之意已经没法掩盖。 夏允彝不禁为自己的弟子,暗暗捏了一把汗。侯玄演想要剿除吴志葵,可比清兵当时容易多了,和侯玄演为敌,这里的百姓没有人会再支持他。 侯玄演说完,迈过被他踢翻的桌子,径直走了出去。 厅里的官员,虽然同情他和嘉定,但是平白收复了这么多的失地,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希望,越来越大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侯玄演走出顾家,对着顾有德耳语一番,让他继续款待好赴宴的官员。 至于他自己,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隆武朝廷里皇帝只是一个傀儡,郑家兄弟把持着朝政,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郑芝龙如此蔑视自己,公然收容招降自己的仇人,未必没有想到这严重的后果。再往深处一想,这个海盗头子,根本就没想过反清复明。 在他心里,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子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其他的都是虚名。怪不得清兵一下福建,这个老贼就不顾儿子反对,悍然降清。 杨恕招呼过马车来,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杨叔,随我走一走,我们徒步回府。” 穿街过巷,走过热闹的苏州街头,侯玄演心中的抑郁之气渐渐散去。反正是群狗汉奸,既然凑到了一块,老子以后一定一锅端了。想到李成栋和郑芝龙凑在了一起,本来还打算慢慢发展自己,以图北伐的侯玄演下定决心,先把后方安定了再说。 “有机会,我还要去一趟福州啊,不知道龚三叔在那边怎么样了。” 杨恕顿时来了精神,跟他讲起福州的事来,龚老三和郡主一道,凭借着圣眷和团结,已经发展的红红火火。尤其是福州靠近海岸,海运大行其道,处处都是商机。 侯玄演听得津津有味,慢慢走到了一处门口车水马龙的富丽楼前。 一个胖大和尚,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迎面撞上侯玄演。swisen.护在一旁的侍卫大惊,拔刀在手,吓得和尚魂不附体,求饶起来。 侯玄演斥道:“把刀放下,一点小事,何必恐吓百姓。” 抬头一看,楼上三个大字“怡红院”,侯玄演顿时鄙夷起来。 本来还想好言安抚一下这个和尚,这下乜视着他,嘲讽道:“大师好兴致,来这种地方不和清规戒律吧?” 和尚见他有侍卫保护,也不敢托大,挠着头皮憨笑道:“阿弥陀佛,小僧早就还俗了,哈哈。” 这时候一个龟奴咋咋呼呼推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瘦弱姑娘,来到楼前,怡红院里众婢仆和嫖客神情踊跃,纷纷跟出来瞧热闹。 侯玄演随手揪了个龟奴,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哪一出?” 侯玄演今儿请客,穿得是便服,龟奴只当他是个恩客,赶紧陪笑:“慈恩大师送来的一个野丫头,不识时务挠花了咱们张大爷的脸,张大爷花了大钱,说要当街把她剥光了让街坊们瞧瞧乐子,这会儿正褪了鞋袜咧!” 胖大和尚转身就要溜走,杨恕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制住。 “你往里去?” 胖大和尚急道:“小僧还有急事,你为何揪住我不放,我又没犯事。再说了,你是什么人,轮得到你来管么?” 侯玄演心情本就不好,冷声道:“让他闭嘴。”侍卫们一拳打在胖大和尚的面门,让他满嘴是血,不敢再说话。 侯玄演转而望向龟奴,说道:“再敢动手,我把你这个淫1窝拆了!” 话音刚落,侍卫们冲上前去,将正在撕扯女孩衣服的龟奴打飞。女孩惊弓之鸟一般,抓着衣襟夺路奔逃,一溜烟到了侯玄演背后。她不过十三岁四年纪,一双大眼水灵灵的,身子虽未长成,但胸口已见浑圆隆起,撑得月牙白的棉布小衣高低起伏,形状温润绵致,犹如一对可爱的玉兔。 “害她的,是哪个张大爷?” 龟奴不知道他的身份,狐假虎威地叫道:“是咱们苏州船王,张文顺员外的大公子。” 说完看向侯玄演,只见对方毫无表情变化,龟奴暗叫一声坏了,这下碰到硬茬子了。这些迎来送往的龟奴,最会察言观色,一看侯玄演神情就知道,这个人没有把苏州船王张文顺放在眼里。 张文顺?不就是上次想要献城的那个地主老财,本想饶他一命,这次算他倒霉。 侯玄演回过头去,因为身长高出女孩一头,居高临下,见她衣襟开散,裸露出粉嫩的肩颈肌肤,雪玉一般的香肩上,尚有浅红的抓痕。胸前小丘贲起,裹入棉布小衣,虽不如霁儿的那般丰盈,却依稀挤出一抹细嫩雪白的乳沟,别有一番风情。看得他怦然心动,暗忖:“没想到这样稚龄的少女,身子竟也别有风情。”少女不明所以,揪紧衣角、簌簌颤抖,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侯玄演脱去绸衫,裹在她的身上,尽量露出和善的表情。 “你为何被这胖和尚卖到青楼,有何委屈尽管道来,本官给你做主。” 少女见他威风凛凛地怒斥龟奴,心中好感倍增,再加上侯玄演俊朗斯文,一看就像是个好人。 她怯生生地抬眼,泫然欲泣,泣诉道:“奴家本是杭州钱塘县令任航之女,后来清兵杀了阿爹,奴也被这群恶人虏来,和一群姐妹关在一处。他们说是要把奴奴和一众姐妹,押到京城,献给一个什么摄政王。 押送奴奴的清兵到了苏州,住在寒山寺里。不知道为何,有一天突然都逃了。这些寺里的和尚,不愿意让我们还乡,说我们吃了寺里粮食,就将姐妹们卖到青楼” 侯玄演听得须发竖立,头皮发麻。 少女见他面色骇人,俊朗的脸上变得狰狞,吓得不敢再说。 道家,乱世下山救世,盛世闭关修行。佛教,乱世封山避世,盛世开山迎香火。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并非尘世遮佛眼,原是未献香火钱。道长一般都是仙风道骨,瘦骨嶙峋。而佛则是体态丰盈,肥头大耳。何故? “通知衙门,给我拆了这个淫窝,怡红院老板买卖忠良之女,罪不容诛。张文顺那厮,勾结清兵,迫害忠烈孤女,把他家抄了,所有船只收归衙门。至于这群和尚,是时候整顿一下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一本正经 寒山寺本是苏州一处败落的寺院,但是因为一首枫桥夜泊,成了文人名士聚集的地方。 侯玄演带人进了寺里,迎面一个僧人懒洋洋地倚在门口,闭着眼睛假寐。听到脚步声,猛然睁开眼,只见凶巴巴的一队士兵,杀进了寺里。 小沙弥怪叫一声,忙不迭跑到寺里报信去了。 侯玄演率众进到寺中,只见正殿门口露台中央,立着一个铜鼎,鼎上刻着“一本正经”四个大字。 侯玄演冷笑一声:“一本正经,真亏他们说的出口。” 被他调来的捕头杨青山脸色一红,说道:“督帅,这是两句话,背面还有“百炼成钢”四个字。” 原来这个鼎也是有典故的,还牵涉到佛道之争。有一次寺里僧人和道士起了纷争,较量看谁的经典耐得住火烧。佛徒将《金刚经》放入铜鼎火中,经书安然无损。为颂赞这段往事,就在鼎上刻此八字以资纪念。 听完杨青山的解释,侯玄演更加鄙夷,不用想就知道这群印度阿三的粉丝,一定是用了江湖上下三滥的伎俩。若是经书烧不坏,和经书里的内容没啥关系,八成和书的材料有关。 一个白净胖大的和尚,带着一群僧兵,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 待他看到侯玄演身后的几百人,都手执利刃,老和尚慌忙将手里的棍子背到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在地上。 他单掌稽首高宣佛号,脸上似有莹光流动,宝相庄严,如神佛附体。 “阿弥陀佛,施主前来鄙寺,不知所谓何事?” 侯玄演恍若未闻,转身跟杨青山说道:“一会把这个铜鼎,运到武备司,我看能做不少箭头。” 老和尚耸然一惊,一向都是他们算计别人的钱财,而且都是背后算计。这个年轻人,却当着面商量起抢自己东西了。 侯玄演转身往向他,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生了一副狼心狗肺。听说你们和多铎的兵合伙,要进献一批我们汉家女子,给大清摄政王多尔衮?” 老和尚神色从容,淡定地说道:“施主不可轻信人言,我们寒山寺乃是天下十大名寺,寺里僧人虽说佛法不甚高明,但是一心向善,万万做不出那等事来。” 侯玄演气极反笑,也不揪出怡红院逮住的和尚来揭发他。他笑吟吟地上前,指着铜鼎说道:“听说你们寺里有一本《金刚经》,丢到火中也烧不坏,是也不是?” 老和尚心中一喜,宣了个佛号,说道:“施主所言不差,来人啊,快去把宝经拿来,让施主一看。” 他心里想的是,让侯玄演见识下烧不坏的经书,他还不心悦诚服从此礼佛敬佛。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既然是经久流传的事,想必是真的。” 僧人么都面露喜色,只有老和尚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高僧模样。 侯玄演接着问道:“纸遇火不焚,真是千古奇事。那你说,这是经书材质的缘故,还是经书内容的威力?” 老和尚呵呵一笑,说道:“自然是佛祖留下的经文显灵。” “好,金刚经乃是佛门宝典,想来众位都会吟诵?” 和尚们不知何意,都点了点头。 侯玄演笑道:“人乃万物灵长,纸乃是死物。死物因为记载着经文,都能有如此威能,想来人更是如此。我们这里都是一群俗人,大师们却饱读佛经,那就有请大师为我们表演一番吧。来人,生火!” 和尚们大惊失色,知道不能善了,再也不肯伪装。为首的老和尚当先露出狰狞之色,喝道:“有人毁我佛门,众弟子随我杀出去。” 和尚们抄起棍子,嗷嗷叫着冲了过来。侯玄演冷笑一声,往后一退,身后涌出整整齐齐的一排弓箭手。 出乎侯玄演意料,这些和尚竟然悍不畏死,箭雨夺取了前面几十个的性命,其他的和尚转眼冲到了眼前。 杨恕护着侯玄演退到山门处,看着殿前的缠斗,侯玄演眼光渐渐凝重起来。这些和尚手段狠厉,出手阴毒,倒像是一群无所不用其极的山贼土匪。 为首的老和尚更是猛不可挡,一招一式多虎虎生风,被他打到的捕快、侍卫,无不倒地哀嚎,丧失战斗力。 杨恕早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沉声说道:“大少爷,我看这些贼秃,多半是鸠占鹊巢半路出家。” “先逮了再说,你去帮忙制服这个老贼。” 杨青山身在战局,只觉得苦不堪言,这些和尚厮杀起来得心应手,一点都不像是佛门弟子。他的弟兄们越打越吃力,已经渐渐地招架不住。 好在这时候,杨恕加入了战局,直接找到老和尚,和他打斗起来。 老和尚无暇他顾,其他的僧人虽然也很凶恶,但是捕快们压力去了一大半。 这时候,只听山门外一声怪叫。徐元宝带着千余士兵,将寒山寺团团围住,杀进寺里。他提着一根狼牙棍,穿着一身软甲,头戴红巾。在这个古寺里,倒和山门处几个怒目圆瞪的金刚有几分神似。 “大哥,要活的要死的?” 侯玄演还没开口,殿门中央就传来老和尚的喊声。 老和尚倒也光棍,一见敌我悬殊越来越大,索性将兵器举过头顶,喊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们降了。” 混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准备厮杀的洪一浊,一脸同情地看向他们。 敢像大哥投降,你们是真没死过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能让大盗眼红到改行的职业 侯玄演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揪下徐元宝的头巾,垫在屁股下面席地而坐。 “老和尚,我们汉家女子都被你藏到哪了?” 老和尚知道对方肯定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心里暗骂自己的手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时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行事,但是那个胖大和尚也是个爱喝花酒的,这才惹出这些事来。 他向后一指,说道:“清兵一共运来了六个女子,其中三个说是献给多尔衮,三个是多铎自己留用的。苏州城易主那天,清兵杀了其中两个,丢下剩下的就逃了。我们也是好心收养她们” 侯玄演哂笑道:“好心将她们卖到青楼对吧?” 老和尚面色一红,接着说道:“剩下的四个已经卖出去两个,一个在怡红院,一个在长乐楼,还剩两个关在后面的厢房里。” 众人一听心知肚明,这剩下的两个八成被这群和尚留作禁脔了。 杨青山带人押着一个和尚,来到厢房,推开门一看,房梁上挂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已经咽气多时了。 原来她们被辱之后,一直有心寻死,只是苦于这些和尚看管甚严。今天侯玄演带人杀进寺里,她们终于得了机会,悬梁自尽了。 杨青山回来后,凑近侯玄演耳边耳语一番,侯玄演瞳孔渐渐紧缩,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派个人去长乐楼,将那个女子解救出来,顺便把这个淫窝给我端了。” 他强忍着怒意,狞笑着问道:“老和尚,我看你拳脚不错,以前是做什么的?” “贫僧八岁就进寺修行” 侯玄演使了个眼色,徐元宝心领神会,一棍子敲在他的膝盖。“我再问你一次,劝你实话实说,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老和尚膝盖骨头传来碎裂的声音,却还咬着牙,这才露出一代狠人的风范来,就是咬定自己是个幼年出家的僧人。 侯玄演吩咐杨恕,带人带柴房取了一堆木柴,点燃之后问道:“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和尚恨恨地瞪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如同恶狼豺犬。寻常百姓若是见了这样的眼神,只怕会吓得丢魂落魄,要找乡里的神棍来招魂了。 侯玄演屠城的场面都见过不下三次了,心志坚定超乎常人,岂能被他吓到。 他摸起一块石子,顺手丢进和尚堆里,砸中一个和尚的脑门。 侯玄演指着被砸中的和尚,笑吟吟地说道:“将他丢进火里。” 话音刚落徐元宝拽起和尚,狠劲一抛,只听得和尚落到火里死命嚎叫。他用尽全力想要冲出来,每次都是刚跑到火堆边就被侍卫们用棍子打了回去。 和尚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群人虽是恶人,却碰到了比自己还恶几十倍、几百倍的狠人。 那个倒霉的和尚,被烧了很久,才停止了挣扎。他的腿脚被侍卫们打断,根本无力再逃,活活被烧成了碳。 “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和尚们都望向他们的首领,瑟瑟发抖不敢开口。 侯玄演摸起一块小石子,往天上一抛,又接到手里。 这时候一个年级偏大的和尚,挣扎着爬了出来,大声喊道:“我招啦,我什么都说,别烧我。” 侯玄演凝视着他,说道:“说吧。” 大和尚被烧死的同伴一吓,不敢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方丈,以前是个杀人越货的大盗,名叫杨雄,在苏州一代凶名赫赫。有一次杨雄进城里吃花酒,被人认了出来,遭到了官府的围剿。他逃到了寒山寺,无意间见到了寺里和尚在夜里清点香火钱。 白花花的银子,彻底将杨雄震住了。自己杀人越货,刀尖舔血,所得金银还不如这些和尚什么都不做,一日所获就比得上自己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干上几十次了。 杨雄逃走之后,召集了一帮弟兄,杀进寺里,将方丈主持监寺杀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小沙弥,他们改头换面,一群大盗从此做了高僧。 可笑那些信男信女,被他们随意诓骗过去,加上清兵南下时局动荡,官府也没有发现。 侯玄演听完,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江南寺院林立,这些地方的香油钱所得,竟然能让一群大盗跳槽改行。一个想法在侯玄演脑中渐渐成型,每个寺里都可以派驻衙门的人。香油钱既然是买个心安,那岂能都便宜了不事生产的和尚。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就能把钱赚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江南的富商手里攥着大把的金银,宁愿一掷千金到庙里许愿,也不愿本本分分缴税。有明一朝,是历代抗税最恶劣、最野蛮的。他们往往唆使手下的百姓,围攻杀害税吏,暴力抗税。然后鼓动文人,为他们舞文弄墨,大肆吹捧这种形同造反的举动。 当初这些南方土豪,还可以把税推给北方的泥腿子,让他们出人又出钱。但是如今,北方沦陷,再不整顿税收,恐怕要喝西北风了。 想到这里,侯玄演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不能交给夏允彝。他是个地道的江南读书人,骨子里已经被洗脑,还以为抗税是大义所在呢。 “走,回顾家,先见见我的老丈人再说。”顾有德是苏州首富,商贾第一人。只要说服了他,让他做个表率,苏州收起商税来阻力就会小上很多。然后老子亲自下浙江,势必要推行到整个江浙。 杨青山见他转身就走,忙不迭上前问道:“大人,这些恶僧怎么处理?” “寒山寺依山傍水,是个极好的所在,就在这里设置一处军营,将招募的兵驻扎这里,方便操练。这些假和尚恶贯满盈,丧尽天良,勾结清兵淫辱贩卖汉家女子。我们既然点了这把火,就不要浪费了这些木柴。” 杨青山身体一阵颤栗,倒吸一口冷气,大热天的只觉得背后发凉。 督帅,是个狠人啊。 寒山寺里烟雾缭绕,鬼哭狼嚎,将这个佛门净土弄得像阎罗地狱一般。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顾有德的野望 侯玄演来到顾府,顾家的门子如今都认识自家姑爷,而且知道他是家里的大靠山。 殷勤地迎入顾府,苏州的官员已经散去,忙碌了一天的顾有德正要去歇息。见到门子引着侯玄演来了,他知道侯玄演因为李成栋的事,正在气头上。眼珠一转,顾有德料定他去而复返必定有事,站起身迎了出来,问道:“文渊,李成栋的事,你不要太过介怀。他终究是如了大明的朝堂,又不是人间消失了,想要报仇有的是办法。” 文渊是侯玄演的表字,如今的顾有德身为侯玄演的长辈,自然不能直呼其名了。 侯玄演淡淡地一笑,说道:“李成栋的事暂且不谈,我今天折返回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咱们顾家帮忙。” 顾有德正色道:“但说无妨。” 侯玄演四顾一周,客厅里尽是些下人仆役正在收拾饮宴餐具,他拉着顾有德的手:“我们里面说话。” 这时候顾家的家眷,也从内堂走了出来,顾有德对着三个儿子开口说道:“你们也来吧。” 来到客厅之后的内室,侯玄演开门见山,说道:“清兵势大,江浙首当其冲,想要抵挡清兵,兵马钱粮是重中之重。江南富庶,一半富在鱼米,一半在商贾。我想要收商税,还望太公和顾家支持我。” 顾守业一听就急了,好不容易扶持个女婿,一点好处还没占到,他就要来收自己的税了。收商税?谁不知道顾家是苏州最大的商人,这不是白眼狼么。他站起身来刚要说话,被顾有德呵斥道:“给我坐下!” 顾守业脸色通红,眉头紧锁,叫道:“爹!” “我让你坐下。”顾有德用手指敲在桌上,不怒自威。 顾守业不敢违逆,只好憋着一肚子的话,赌气似的坐到椅子上。 老二顾守正,忙凑到他大哥耳边,一番大道理之乎者也的灌输起来。把本来就烦躁的顾守业,气的身体发抖,索性装死人,眯着双眼一言不发。 顾有德顿了顿,说道:“文渊呐,咱们大明的商业税、盐课、茶税、关税,一向是一笔烂账,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侯玄演眉心一竖,道:“无非是财帛动人心,有人从中渔利,便要搅动风雨。” “没错,这些人树大根深,在江南呼风唤雨。你如今坐拥江浙,立足未稳,又有洪承畴大兵压境,十万清兵旦夕之间可到苏州城下。若是贸然行动,老夫可保你在苏州推行,但是其他地方,你怎么处理?” 侯玄演一拍桌子,眼神坚毅,冷声道:“一个字,杀!” 顾有德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为自己即将失去一大笔钱财而心痛,他瞪着侯玄演,摇头道:“还不够。” 侯玄演脸上的肃杀之气,一扫而空,就像是冬日里脱落的冰琉璃。他粲然一笑,俊朗的面孔上布满了和年龄不相称的诡谲,轻笑道:“江南商税交的不明不白,得利的只是顶端的几个人,在他们下面,有的是人野心勃勃却上天无路。现在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给他们杀出一条通天之路来。 税改这一块,我改定了,哪颗脑袋冒出来,我就砍哪颗。然后让他下面的人上位,扶植一批新贵,许以开海通商等好处。” 这一席话说完,酷热的盛夏,房里几人都冷飕飕的。 顾有德目光炯炯,追问道:“你知道偌大一个江浙,你这样做需要杀多少人么?这些人手里的能量,聚合起来足以翻天覆地。” “太公,你说的没错,你没有夸大他们的实力,但是你看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人要是有哪个勇气聚合起来,抵抗屠刀,那金陵、扬州、苏州、杭州这些地方一个也不会丢掉。而且他们也不是同心同德,总有几个开明的,分得清孰轻孰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句话就有些诛心的意味了,顾家的人心中都明白,他这句话里含着试探的意思。 顾有德呵呵一笑,没有丝毫的犹疑,说道:“文渊呐,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老夫这里没得说。苏州的情况我比你熟,这里就交给我,你回去准备好,去浙江啃那几块硬骨头吧。” 侯玄演心中大喜,这个顾有德每逢大事,都必让自己满意。 “老太公,文渊记在心里了。事不宜迟,我就不久留了,详细事宜咱们改日再谈。”说完风风火火地赶了出去。 侯玄演一走,顾守业就坐不住了,他摆脱了二弟,问道:“阿爹,他侯玄演在苏州站稳,咱们是出了大力的。这怎么什么好处没有,就要先整治我们呢。” 顾有德难得没有训斥他,看得出他心情很好,捋着胡须笑道:“你阿爹我,本是顾家一个旁系庶子,做到如今这番家业,靠的是什么?” “阿爹经商有道。” 顾有德不满地哼了一声:“经商?我们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你怎么还掉在钱眼里出不来做什么事,都要有眼光。你既然说起经商,那在你看来,谁是最成功的的商人?” 顾守业沉吟片刻,说道:“本朝的沈万三,家中财富连太祖都眼馋,他可算是?” 顾有德乜视着他,问道:“那他有什么好下场,嗯?如今恰逢乱世,想那扬州城中,有多少豪门巨贾,家藏万贯富可敌国。可是多铎一声令下,清兵刀兵所至,几世的积蓄被人抢掠一空,妻女被人淫1辱亵玩,到那个时候,钱财有什么用?要我说,最成功的商人,是秦朝的吕不韦。 侯玄演这小子气运不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坐拥江浙、苏州、松江。更重要的是,这小子心够狠手够毒,是个成大事的人物,这样的人就是为乱世而生。我们顾家能不能摆脱商贾的身份,像本朝的徐家一样与国同休,就看这一把了。” 他仰头捻须,长舒了一口气,呢喃自语道:“都说我顾有德,是天生的商人,希望这一次我的眼光也不会差。” 正文 第七十章 走出顾家大厅,侯玄演心急火燎地要回衙门,这件事迫在眉睫。 洪承畴的大军不足为虑,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理会,毕竟十万清兵压境,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异心。 他的车架已经自行回府,马夫只当他要走回侯府,也没有停留。侯玄演本想吩咐左右,去顾家要一辆马车来,正好门口停着一辆看上去精美华丽的车架。 “这辆车我征用了,车里是什么人?” 马夫认得自家姑爷,忙说道:“大人,车里是三少奶奶,恐怕” 车帘轻轻挑开,露出一张狐媚天成的精致的瓜子脸,眼里藏着的明明是愠怒,却给侯玄演一种我见犹怜错觉。 “哈哈,原来是小婶娘,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侯玄演也一阵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随便抢个车,抢到了这个敏感人物身上。 “我要去寒山寺还愿,要是姑爷急着用车,不妨去府里另寻一辆。”这时候的马车,是很私人的,里面相当于半个闺房,岂能随便借与他人。白玉莹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嫁到顾家商贾之家,心里本来就有几分傲气。可惜后来自己那高官父亲犯了事,被贬官为民,这才收敛了性子。眼下这个小白脸姑爷,竟然仗着官威,抢自己马车,在她看来这分明就是调戏自己。 侯玄演却真没有那些花花心思,他本来打算作罢,一听这话,上前说道:“好叫小婶娘得知,那寒山寺恶僧作恶多端,原是一伙贼寇强人,已经被我一把火全烧死了。既然如此,我这里十万火急,先借你的车一用,事后给你送回来就是。”说完就要掀开车帘往里钻。 白玉莹吓得花容失色,生怕自家这个位高权重的姑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慌忙躲下了马车。在她心里这个姑爷已经是个万分危险的人物,寒山寺的高僧在白玉莹看来,都是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竟然被他活活烧死了。其实也就是这样的尤物,自小就在别人的觊觎中长大,才会有这样的戒心。侯玄演漫说不是狼心狗肺之徒,就算真是,也不会在别人大门口作恶。 侯玄演进了马车,才觉到一丝不妥,车里香气缭绕,装饰着各种少女气十足的配饰。看来自己确实孟浪了,但是大局为重,他也没有过多在意。 洪一浊也攀上马车,挤在其中,凑近侯玄演说道:“大哥,你的这个小婶娘,言不尽实必有猫腻。” 侯玄演满脑子商税,闻言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什么猫腻?” “她说去寺里还愿,车上却没有一点香火,脸上涂得水粉胭脂一点不少,连车里都有香气。要是去佛前还愿,难道打扮了给佛祖看么。而且她既然是寒山寺许过愿,岂能看不出寺里和尚已经换人了。我看她多半是去会姘头,否则直接就说了,何必扯谎,大哥和她又不熟。” 侯玄演哑然失笑,这些桃色八卦若是放在平常,他还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如今哪有功夫想这些。 突然侯玄演脑中灵光一闪,眯着眼细细打量起洪一浊来。洪一浊满脸懵态,抻着脖子说道:“大哥,你怎么了?” 侯玄演越看越觉得洪一浊适合搞情报工作,他胆大心细,武功高强、有谋有断。这样的人才,侯玄演真想跟他说一句:“东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与之相比,徐元宝性格莽撞,混起来啥都敢干。这样的人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冲锋陷阵。侯玄演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开口,让他杀皇帝他都敢一棒子下去。 自己这番重收商税,肯定会和江浙道的形形色色的商贾明争暗斗,一支情报武装是必不可少的。 “一浊啊,你回去之后,到各个营里,挑选机灵强壮的士兵,要底子清白,没做过汉奸的。我给你写一封调令,让各个营的军官都配合你,你要在三天之内凑足三百人,准备跟我南下浙江。” 洪一浊一点就透,点了下头,在心里盘算起来。他和侯玄演心有灵犀,不用明说已经知道大哥的用意。 来到总督衙门,侯玄演着人将朱大典、阎应元叫道衙门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侯玄演的房内。 朱大典来时路上就在左思右想,自从来到苏州,他就发现侯玄演对自己高看一眼。这样的人从底层泥腿子,爬到如今的高位,少不了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肠。他自忖名声不好,而且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政绩,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督帅为何对自己刮目相看。更奇怪的是,绍兴的同僚都被委以重任,自己还没有着落。 也难怪他这么想,要知道朱大典的光辉时刻,是在人生最后的绝境演出中,才显露出他的才能。 孤军守城三个月,若不是城墙被清兵的火炮轰塌,他还能守住很久。 “朱大人,阎将军,快快请进。”侯玄演见两人同时来到,站起身迎了出来。 两个人同时看到,在房内的正中央,一个大的沙盘。俯瞰上面的起起伏伏,明显就是姑苏城外的地貌,看来督帅叫自己来,是为了苏州的守御。 侯玄演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洪承畴的大军,已经到了常州府,虽然不知道为何比我们预料的稍慢了一些,但是也不容大意。我今天单叫你们二人前来,就是想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朱大典初来乍到,不想锋芒太露,伸手示意阎应元先说。阎应元可没有宦海几十年的浸淫,他只是一个小官,耿直地站到沙盘前,说道:“太湖吴易,已经同意了归顺咱们,他的手下极其擅长水战。我看一味守城容易让军民丧失信心,不如在太湖伏击这群疲惫之师。” 朱大典盯着沙盘,暗暗摇头。 侯玄演瞧在眼里,问道:“朱大人怎么看?” 朱大典呵呵一笑,行礼说道:“督帅,苏州城坚固无比,城中存粮不少,现在又有吴江、昆山拱卫。清兵此前一帆风顺,早就有了轻敌之心,洪承畴远道而来,势必得了命令让他拿下苏州。他身为汉臣,却手握清廷江南一带的最大权力,他人岂能不眼红。如此一来,他肯定急切于攻下苏州,来证明自己。我们不妨利用他的这种急切,将他引到苏州城下,毕其功于一役。到时候,太湖吴易就是一支奇兵。” 侯玄演闭目沉思,太湖伏击,只能伤其皮毛,不能动其筋骨,但是胜在赢面大。朱大典的办法若是成功,却能将他们连皮带骨一口吃净。可是难度,也翻了一番。 “妈的,要干就干大的!”侯玄演一拍桌子,将沙盘震得一晃,倒像是上面的山川水泊,真的被他一掌拍的震动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引狼入室 送走了朱大典、阎应元,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侯玄演望了望窗外的光景,太阳仍在,云层却厚实了很多。 持续了好几天的高温,将苏州城烤的蒸笼一般,如今虽然有了下雨的迹象,却迟迟没有落下雨滴。这种天气,更加的闷热难当。 “今晚最好是下上一阵暴雨,让咱们都能凉快一下。”侯玄演边说边看向自己身边,洪一浊已经着手去组建自己的情报部门了,如今哼哈二将只有一个元宝还在。 侯玄演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元宝啊,你姐姐不是嫁在太仓么,等咱们打退了洪承畴,我带你去趟太仓。怎么样,够意思吧?” 徐元宝憨笑一声,咧着嘴说道:“大哥,你本来就要去收税,我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是顺路带我去做苦力,还要跟我赚人情,你真精明。” 侯玄演哈哈一笑,带着他往侯府走去。刚进院门,就看到杨青山倚在门口,侯玄演奇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青山腰一弯,笑道:“督帅大人,这就是那些恶僧卖到长乐楼的姑娘,小人奉命将她救出,却又无处安置,只好送到大人府上了。” 侯玄演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娇小的女孩。其中一个是自己在怡红院门口救下的,另一个应该就是捕快们去救出来的。 “这怎么说的。送到我府上算怎么回事?”侯玄演眉头一皱,这样一来对两个小姑娘名声不好,以后传出去再想嫁人难免惹人非议。 杨青山一看侯玄演脸色,就知道拍到马蹄子上了,忙挽救道:“那小人将她们送到衙门暂住。”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反正都进了这扇门了,再出去反而不好,有好事多嘴的就要编排人了。”他说着看向两个怯生生的小美人儿,尽量柔声道:“你们在家乡可还有什么亲人?” 被捕快救下的女子容貌清秀,小小的瓜子脸蛋儿,身段极是苗条,因为还穿着长乐楼里的衣服,略显暴露,如瀑青丝下露出半截粉颈,剔透得依稀可见青络,线条柔润,也不显瘦削。自凡是女子,身材纤细又瘦不露骨,才是美到极处。这样的尤物,看上去显瘦,到了床笫之上,又腴润滑腻,个中滋味非用过的人不能明白。眼前这两个显然都符合这一点。怪不得清狗遍索江南,挑出这么几个,要进献给多尔衮呢。 她语带呜咽,泣诉道:“我们姐妹的爹娘,都被清兵杀了,就我在杭州还有一个舅舅。一路上我和瑶儿共患难扶持,所以打算带着她一起投奔舅舅。”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你们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儿一早我派人送你们去杭州。” 两个小姑娘盈盈下跪,只是刚低下头的瞬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同时浮现促狭的笑容。 侯玄演独自走到内院,正巧撞上哼着小调的潇潇正在上菜,他中午在顾家吃了一肚子气,有灌了一肚子酒,早就饥肠辘辘了。 揪住俏美小侍女的衣领,随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块炸的金黄的鱼排。吃完之后顺手在潇潇衣领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把小侍女气的鼓着腮帮,委屈巴巴地等着侯玄演。 “嘿嘿,瞧你这小气劲,不就是一件衣裳,爷赏你个三四件。有钱!” 潇潇转怒为喜,一边端着菜往往屋里走,一边唧唧喳喳地跟侯玄演讲起苏州哪间店面的衣服做工最好,价格还公道。侯玄演随口答应下来,小丫头已经窃窃自喜起来。 “大笨蛋,我只弄脏了一个旧衣服,能换到四件新衣服啦。” 临到门口,侯玄演凑到她的耳边,贼兮兮地说道:“晚上等菱儿睡了,你和霁儿来外面,我叫你看个宝贝。” 潇潇本来还在偷笑的俏脸,刷的一下变成了大红布,低着头咬着嘴唇小碎步走进了房里。 第二天一早,侯玄演神清气爽,从两个还在呼呼大睡的侍女中间爬了起来。 自行洗漱完了之后,看了看还没醒的两人,侯玄演洋洋得意:“谁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我看这种事,也得分什么牛。” 来到庭院里的大树下,侯玄演将洪一浊教他的道家剑法练了一边,只觉得浑身舒畅。 这时候,屋里传来“啊”的一声怪叫,吓得侯玄演差点把剑插到了自己脚上。 听声音应该是自己房内,奇了怪了,昨儿晚上咬着牙不敢叫,怎么早上叫了起来。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匆匆赶到房内,只见霁儿和潇潇,眼眶红肿,正在相对哭泣。 顾菱儿坐在桌前,下巴搁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们。 “怎么回事?” 顾菱儿人小鬼大,叹了口气,奶声奶气地说道:“咱家来贼了,将她们的首饰都偷走啦!” 侯玄演长舒一口气,丢了点东西不算什么,自己财大气粗的,两个丫鬟的首饰能值几个钱。他一边安慰两个侍女,一边摸着顾菱儿的脑袋,问道:“你们的首饰都在一块,为什么没偷你的啊?” 顾菱儿一拍胸脯,骄傲地说道:“都偷走啦,我的也被偷了。可是我有钱啊,首饰要多少有多少,霁儿姐姐潇潇姐姐就不一样了,唉。” 两个侍女一听,哭的更加伤心了。 侯玄演连忙承诺道:“没事没事,不哭了,买买买。” 他一拍桌子,怒道:“反了天了还,在苏州偷到老子头上了!” 这时候,一个身材臃肿,有些粗黑的妇人,来到院里,隔门说道:“老爷,您带回来两个姑娘不见了。”正在难过的潇潇、霁儿耳朵一下竖了起来,顾不上哭哭啼啼了,紧张兮兮地听是什么姑娘。 侯玄演楞了一下,走出来问道:“什么姑娘?” “就是昨儿带回来两个俊俏的小姑娘啊,杨管家嘱咐老身给她们收拾一见客房,早上起来她们就不见了,还留了一张字条。” 侯玄演接过来一看,娟秀的笔迹,写着“承蒙搭救,路上难走,自取一点盘缠,大恩容后再报。” 侯玄演一看,气的嘴都歪了:“妈的,两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贼,别再落到我的手里!”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姑苏城下,十里连营 游荡在苏州城外的吴志葵,又恢复了当初落魄的日子。 整个苏杭都在侯玄演手里,每次想到这里,吴志葵就恨得牙根痒痒。在他看来,侯玄演拥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自己的。 一向敬重的夏允彝亲自前来,都被他轰了出去,侯玄演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拒绝了夏允彝之后,他照样在苏州城外,靠劫掠小村庄维持着自己的兵马。侯玄演的耐心也已经耗光了,此人勇于虐民,怯于外战,虽然不肯降清是难得的闪光点,但是也不能任由他迫害周遭村镇了。 苏州城内新募兵,终于得到了机会,以战代练将这群叫花兵打得丢盔弃甲。他的手下兵马,大部分都投降了苏州,只剩下几百个亲兵护着他往太湖里逃去。 初夏的天色亮的格外的早,磨盘大的朝阳,在清晨就已经烘烤大地。吴志葵等人藏在湖边,浑身的力气的都被抽空了似的躺在地上。太湖上的水鸟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一早上就呱呱乱叫,聒噪的叫声吵得他们目眩耳鸣。 “赖狗子,去找点吃的。”吴志葵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他的亲兵赖狗子刚挣扎着爬起来,就呆在原地。 吴志葵大怒,骂道:“老子连你都指使不动了么?” 转眼望去,却跟赖狗子一样,定在原地如同一只呆鸡。 眼前一匹高头骏马,上面的将军锦衣软甲,腰里别着宝剑。此人口阔鼻高,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身边护卫各个目光炯炯,体格魁梧,身后更是千军万马,甲胄鲜明。 马上的人面沉如水,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吴志葵打眼一看,为首的将官旁边,一个骑士手持大旗,上书一个“洪”字。 吴志葵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小将吴志葵,愿降洪大人。” 洪承畴摆了摆手,手下的亲兵就将眼前这群人押到了军中。入关以来投降的汉将太多了,他们早就轻车熟路。 留下刚被封为平南大将军的勒克德浑贝勒守金陵,江南一带新降的汉兵都被洪承畴带到了苏州城下,号称十万。 苏州城外的虎丘,漆黑的焦土和巨大的弹坑,依稀还可以看到当初博洛扎营的痕迹。洪承畴选择在这里安营扎寨,博洛虽然死的窝囊,但是带兵经验还是有的。他选择的营地视野开阔,确实适合攻打苏州的时候,在此安营。 洪承畴登上瞭望楼,远远望去苏州城楼上黑压压的炮口,让他眉头一皱。早就听说博洛丢了二百门大炮在苏州城下,果然不是谣传。 侯玄演的斥候遍布苏杭,洪承畴的行军速度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苏州西城楼上,扶着矮墙望去,黑压压的尽是清兵。 “大军连营数十里,安营扎寨、布置攻城井然有序,真不愧是是洪承畴。”侯玄演喟然一叹,他身后的武将们深以为然,洪承畴的在崇祯年间杀出了赫赫威名,如今时间过去不久余威仍在。 侯玄演见气氛有些沉郁,随即醒悟过来,自己一时有感而发,无意中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他轻笑一声,说道:“你们也不必害怕,他比博洛如何?博洛还多了二百门大炮,还不是在城下化成了一股烟。洪承畴这狗贼,身受浩荡皇恩,不思报效反而屈膝投敌。这种卖国求荣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咱们运气不错,有了这个诛杀逆贼的机会,我等着与诸位共享此份大功,哈哈。” 福州,战火尚未烧到的净土上,依旧繁华如昨。 范闲先是去了城郊的一处庄园,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嘉定遗民的聚居之地,是当今圣上亲自赐下的。 一群人将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询问:“侯大少怎么样了?” “听说侯大少打回了嘉定,是真的么?” “嘉定现在被侯少爷攻下了么,李成栋呢?” 龚老三一拍桌子,斥道:“通通闭嘴,让我来问。” 他如今俨然是这里的当家人,说话很有分量,乱哄哄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范闲,玄演这次派你回来,所为何事啊?” 范闲被人围在中间,全身冒汗,但是神色激动说道:“清兵大军压境,侯少爷让我带了一份奏章,要交给当今圣上。” 龚老三嗨呀一声,一巴掌扇在他的脑门,怒道:“军情急如山,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奏章呢,快拿出来!” 范闲一脸委屈,说道:“我路过此地嘛,再说了,咱们上奏也不能接着就能到圣上面前吧。” 龚老三拈着胡须,沉吟道:“你个蠢货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现在郡主和后宫几位娘娘关系不错,可以让郡主交给圣上。玄演一个人在苏州不容易,可不敢误了前线战事。”说完要了奏折,急匆匆带人到郡主府,找黄樱儿去了。 其他人再次将范闲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起嘉定的事来。 等知道李成栋投降了郑芝龙,现在正在海上逍遥快活的时候,大厅里顿时骂声一片。 郡主府和嘉定人来往甚密,门子也都熟识龚老三,将他带到前厅等候。黄樱儿一听是苏州来信,嗖的一声就来到前厅,了解事情之后,稍微换了件正装,就招呼人护着进宫了。 福州行宫内,朱聿键捧着奏章,激动地脸色泛红。 “来人啊,传大学士黄道周、蒋德璟、苏观生,兵部尚书吴春枝,定虏侯、澄济伯、永胜伯,进殿。” 郑氏三兄弟一侯二伯,在南明煊赫无比,等他们姗姗来迟的时候,其他的官员早就到了。 朱聿键不敢露出愠怒,强颜笑道:“来人,给三位爱卿赐座。” 郑芝龙三兄弟大喇喇地坐下,问道:“陛下招我们兄弟入宫,有什么吩咐?” 朱聿键喜道:“苏州侯玄演来信,洪承畴带领十万大军,兵临苏州城下。如今阿济格、多铎,均已北撤,南京金陵已经是空城一座。侯爱卿建议咱们从海上,沿江而上,直捣黄龙!定虏侯的水师战船天下无敌,克复南京就指日可待啊。” 正文 七十三章 五船北航,是故人归 朱聿键越说越激动,但是他的听众,郑芝龙却兴趣乏乏。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福建的土皇帝,整个南明自己的实力最大。若是贸然去打南京,打下来了皇帝去了金陵,自己的地位肯定没有现在高。到时候朱聿键肯定扶植新的心腹,打不下来损兵折将,死的可都是郑家的兵。 而且在郑芝龙的心里,大明大清没有什么两样,郑芝龙在日本起家,跟着荷兰人发财,这样的经历很难对大明有归属感。长年累月的海盗生涯,让他见识了人心的诡诈,也促成了他自私贪婪的性格。 等皇帝说完之后,郑芝龙淡淡说道:“陛下要想攻打金陵,臣可以提供百艘战船,将陛下的精兵运到岸边。” 朱聿键脸上的兴奋戛然而止,瘫坐在龙椅上,仔细回味着郑芝龙的话。郑芝龙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给面子了,站起身告罪一声,带着两个弟弟走出了行宫。 一直在后宫等待的黄樱儿,心不在焉地和皇后聊着天,眼神却一个劲地往宫门口飘去。 皇后曾氏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贤内助,她自从嫁给朱聿键,一个子女都没有生出来,时常对丈夫感到愧疚。朱聿键又是一个不好女色的人,甚至后宫连一个妃子都没有,曾皇后看着黄樱儿的眼神,只当是她在等陛下回来。 皇后仔细打量起黄樱儿来,果然是天香国色,连她一个女子,都恨不得搂在怀里怜爱一番。 既然我自己生不出孩子,就让樱儿 这时候小太监一声高呼:“万岁驾到。” 曾皇后和黄樱儿连忙起身,迎了出去,黄樱儿顾不上君前礼仪,福了一记,问道:“陛下,跟大臣们商议的怎么样了?” 朱聿键怒气冲冲,一把拍在门框上,吼道:“郑芝龙这狗贼欺朕太甚!可惜侯爱卿打出了这么好的机会,朕却不能趁势夺回祖宗基业,朱聿键愧对高祖,愧对先人啊。” 黄樱儿脸色一黯,呢喃道:“那小侯哥哥岂不是危险了?” 朱聿键久在宫中,不太了解苏州的情况,但是他自忖清兵入关以来,屡战屡胜。这次统兵的洪承畴,更是当年就名振天下的大将,侯玄演的苏州首当其冲,恐怕凶多吉少。 黄樱儿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宫,回到郡主府,龚老三仍然站在远处等候。见到郡主的车驾回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在车下问道:“郡主,陛下怎么说?” 黄樱儿挑起车帘,俏颊上梨花带雨,泫然泣道:“陛下去找郑芝龙,郑芝龙不肯发兵,小侯哥哥没有援兵了。” 龚老三一屁股蹲在了地上,跳脚大骂,而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怒道:“嘉定两千个孤魂野鬼的命,是侯玄演给的,朝廷大军不去,我们自己去。我这些日子在海上跑商,颇有些船只,足够我们回嘉定了。” 黄樱儿探出头来,问道:“龚三叔,你们要回嘉定么?” 龚老三一脸自豪,说道:“郡主还不知道吧,玄演已经把嘉定夺回来了,我决定带着嘉定儿郎,从海上到松江府,然后去苏州。我们的亲人跟着老侯大人,全部死光了也不投降,现在我们也要跟着小侯大人,和清狗拼了。大不了全部死了,去和家人团聚就是了。” 龚老三说完,转身就走,车帘缓缓放下,里面的黄樱儿眼中光芒一现。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侯玄演当日下船挡追兵的背影,还有那慨然抱拳,回眸一笑。 “去苏州么” 回到庄园,龚老三将自己的想法一说,立马换来满堂喝彩。嘉定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回去和侯玄演并肩作战。 范闲拉住龚老三,耳语一番,龚老三怒道:“你个蠢货办事就是不牢靠,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原来范闲来时,侯玄演告诉他,让他去找郑芝龙买一些火药。 郑芝龙在海上,有自己的兵工厂,有自己造船上,可以说是财大气粗。 他的兵工厂,请的都是荷兰的工匠,可以说在这个时代,都是最强的火力。 龚老三一合计,自己马上就要带人离开福州了,他经营所得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转身回到自己书房,闭门整理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将自己在福州所有的产业整理出一个名目,带着这个名目,龚老三直奔郑芝龙府上。 郑芝龙带着两个弟弟回到府上,他们三兄弟也不是经常见面,正好趁此机会想要办个家宴。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跟郑芝龙嘀咕一阵。 郑芝龙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侯玄演,区区一个商贾,赶走就是。” 管家又把龚老三的来意一说,郑芝龙顿时来了兴趣,说道:“老子去见见他。” 龚老三和郑芝龙的买卖一拍即合,郑芝龙有自己的兵工厂,炮弹可以随时生产。而且此时的福州,没有战事,与其把炮弹留在仓库发霉,不如卖出去生产新的。 而且有侯玄演在前面顶着清兵,他的安逸日子就能多过几天。 当然最重要的是,龚老三有足够的诚意,并没有想要从他这里占便宜。 自小就展现出天才一般的经商头脑的龚老三,终于心甘情愿做了一回赔本买卖,换来的是郑芝龙的三艘大船和满满的火药。 做好一切之后,龚老三特意去宫中,请了一道圣旨。毕竟他们这么多人,想要一起出走,需要经过层层的盘查。 朱聿键一听,他们准备共同去和侯玄演死战,心中对郑芝龙的愤恨加深的同时,对这些为大明死战的义士感动不已。当即御笔亲书,让一路上的官吏不得阻挡。 其实福州和浙江不远,进了浙江就是侯玄演的地盘了,根本不担心被人盘查。龚老三就是这样的性格,要么不做,要做就要百无一失。 做好这一切准备之后,庄园里的嘉定人,不管男女老幼,一共两千零一十八个人,登上了两艘商船。 郑芝龙的办事效率也足够快,在他们身后,很快驶来三艘大船。 五艘船扬起风帆,一路向北。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无双利器,尽是摆设 苏州城楼上,稀稀疏疏的旗子,在竹竿上耷拉着。 酷暑的天气,一点风都没有,远处的树梢一动不动。 守城的小卒,无精打采地看着城下,眼皮跟旗子一样耷拉着,看上去半睡半醒的样子。 远处的敌营里,营寨大门紧闭,除了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苏州城下安静的让人害怕。 侯玄演巡视着城楼,手里紧紧握着玉质剑柄,倒不是他时刻神经紧绷,而是这块玉质剑柄吸热,是除祛暑热的妙物。走到瞭望台,侯玄演眉头一皱,一脚踢在扶着旗子的小兵屁股上。 “睡着了?!” 这个小兵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挺胸站好,瞪大了眼睛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城下。 “都给我机灵点,别看他们现在没动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 守城的苏州兵虽然不敢反驳,但是心里都不以为然。这些清军不知道在忌惮什么,久久不敢攻城。 侯玄演也摸不着头脑,啐了一口骂道:“洪承畴着老小子,带着十万人来苏州又不攻城,难道是来太湖钓鱼么?” 远处的中军大营里,清兵的将领同样搞不清洪承畴的想法。江宁提督曹存性掀开大帐,看到洪承畴正在和苏州一带降清的将领对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这些人本来都是驻守苏州的总兵、参将之流,对苏州的地貌了如指掌。 曹存性在一旁侯了一会,见洪承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主动开口说道:“洪大人,这些天酷热难当,军中多有中暑昏厥的。m4xs.末将建议不妨从金陵调一些莲子、酸梅之类的消暑之物,否则咱们在这干耗着,自己人先不战自溃了。” 洪承畴听出他话里暗暗夹带着讽刺,这些汉人军阀,虽然迫于形势投降了满清,但是骨子里桀骜不驯。那都是大明朝廷的权威尽失之后养成的习惯,手里有兵的将领,轻易不把上司放在眼里。 洪承畴强忍着怒意,做出一副豁达的面容,笑问道:“曹将军,可是对咱们久久不攻城有什么怨言?” 曹存性抱拳道:“末将不敢有怨言,但是我手下的弟兄都已经唧唧喳喳的吵了起来,洪大人,咱们都是带过兵的,要知道军心散了可就不好办了。” 洪承畴轻轻踱步,走到曹存性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何尝不知道兵贵神速,但是你看到没有,苏州城楼有博洛贝勒的二百门大炮,贸然攻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帐中的降将们本来都默默听着两位大佬说话,听到这一句之后,在人群最末尾的吴志葵眼睛一亮。他身份最低,连洪承畴的脸都看不到,这时候挤出人群,跪地说到:“洪大人,小将有一事禀告。” 洪承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讲。” 吴志葵抬起头来,激动地说道:“小将的手下,有大半都是苏州人,和城里的百姓沾亲带故的更是不可胜数。以前小将和侯玄演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手下兵将也能自由进出城里,探亲访友。当时小将的一个手下,就听他的表兄说起过一件事。 又一次侯玄演将大炮运到城楼,他的心腹徐元宝曾经问过一句话,“城里又没有炮弹,运这些铁疙瘩上来有什么用。”只因当时小将一心要攻破苏州,找侯玄演报仇,所以这句话一直记得很清楚。” 洪承畴眼神闪过一道光芒,瞳孔紧缩,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问道:“此言当真?” “小将不敢欺瞒大人。” 曹存性骂道:“狗日的,你怎么不早说。老子们皮都晒掉三层了。” 吴志葵不敢顶嘴,只是讪讪发笑。 洪承畴轻笑一声,说道:“这倒也不是坏事,咱们这几天一动不动,对面肯定已经放松了警惕,今夜攻城必有奇效。” 入夜时分,清兵摆开阵势,各种攻城器具一字排开。趁着夜色,往苏州城下摸来。 值了一天勤的守城兵,收拾好武器,排着队走下城楼,等着袍泽兄弟们前来换防。 士兵可以换防,侯玄演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凝神远望,越来越觉得不对。 “来人,点火。” 巨大的瞭望台上,一股火焰冲天而起,将地面照的如同白昼。清兵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侯玄演怒吼一声,所有士兵忙转身各自归位。 敌情不明,他站在城楼上,按捺不动,直到城下一个个怪物一样的木牛车、轒辒车,将士兵护送到城下。 这些巨大的攻城车是在长方形的车座上建有长方形或山脊形木屋,外蒙牛皮,下安四轮,形同活动掩体。 强健的士兵推着这些攻城利器,来到城下,多车相连成地面通道,掩护士兵抵近城墙,开始攻城。 除此之外,还有厚竹圈篷、半截船、木立牌、竹立牌、木幔、皮帘等,它们轻巧灵便,可掩护四五名士兵或单兵抵近城墙,进行攻城作战。 这一次的攻城是洪承畴指挥,和一味猛攻的博洛不同,他熟悉各种大明的攻城利器。而且整个中原大地,都沦落到了满清手里,他们有着大明绝大多数的武备。 朱大典一身盔甲,威风凛凛地指挥着手下,待看到城楼上的侯玄演,走过来大声劝道:“督帅,刀箭无眼,敌酋攻城,这里凶险万分,督帅还是暂避吧。” 侯玄演摇了摇头,他看到苏州兵丢下的石头檑木落到攻城车上,一点伤害都没有,不禁问道:“朱将军,你见多识广,城下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来头?” “这叫木牛车,上面蒙了兽皮,坚硬无比,而且水火不浸,只能用游火铁箱,将烧化的铁水浇上才能破坏掉它。可惜咱们苏州承平已久,没有游火铁箱啊。” 城下数不尽的清兵,在攻城车的掩护下,用撞木轰击着城门。城上的箭矢、滚石,根本没法透过木牛车伤害到他们。 在远处瞭望车上的洪承畴,暗自观察良久,终于确认了苏州的大炮确实只是摆设。这才挥手示意,全军进攻。 ps:推荐一本明末好书《大明女皇》,一个现代散打选手,穿越成了十二岁的少女秦良玉。从此走上了改变明末乱世的不归路,这是一本变身文,单身向的~我最近在看,感觉很好看啊,推荐给大家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西城三日,大杀四方 侯玄演看着城下汹涌而来的清兵,心跳的厉害,半是安慰自己半是鼓舞士气说道:“城门撞破不足为惧,到了瓮城他们的车进不来,咱们照样可以收拾他们。” 朱大典脸色一沉,喊道:“就怕清狗用云梯。” 侯玄演往城下看去,果然清兵已经在城下的护城河里架起浮桥,三五个小兵抬着一个云梯,悍不畏死地往城下冲来。 朱大典抄起长枪,一边喊着一边在城墙上指挥起来。那些慌了手脚的苏州兵,这才摸起身边的长枪,开始戳击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清兵。 这时候换防上来的江阴兵,在阎应元的带领下,显示出了守城的本领。这些人守着江阴小城,都能支撑三个月,现在换了苏州的高城厚墙,简直就像是鸟枪换炮。 阎应元打眼一看,城头一个少年,拿着一根狼牙棍勇不可当。刚刚爬上城墙的清兵,被他一棍子一个,敲得头颅碎裂。 刚想过去夸赞几句,阎应元一看竟然是徐元宝,不禁将他揪了回来,大声问道::“你在这做什么?督帅呢,你去保护督帅啊。” 徐元宝摸了摸头皮,带着他来到侯玄演这边,侯玄演一看到阎应元,忙叫道:“阎将军来得正好,清兵攻势这么猛烈,可有什么良策退敌。” 阎应元听出他话里已经带了颤音,这个年轻的总督,自从见到他以来,一向都成竹在胸,看来今夜清兵的攻势是把他吓住了。 阎应元深知主帅的决心对战局有多大的作用,他故作轻松,说道:“督帅不必担心,苏州城里的兵马不虞,钱粮充足。咱们可以分兵成班,轮流上城头据城而守,其他人可以好好修整。敌兵虽众,却一窝蜂涌来,他们的气势早晚有用尽的时候,我们的兵卒却可以保证每次都精力充沛。 再说了,洪承畴无力围城,只能集中兵力猛攻西城楼,咱们身后就是源源不断的援兵。夏完淳的兵马、张名振的兵马,正在赶来。此长彼消,苏州城万无一失。” 侯玄演听了他的话,心下稍定,自己确实还是太年轻了,这样的场面第一次见到,难免有些心慌。 “好,阎将军临危不乱,胸有成竹,这些事就交给你负责。” 阎应元暗暗点头,只要眼前这个年轻的总督,不要怯战,不要投降,他就有信心守住苏州。 乱世人命贱如狗,三天的僵持下来,苏州城下的死尸已经堆积成山。 千疮百孔的城墙,仿佛在诉说着这几天战事的惨烈,随着一波进攻再次无果,曹存性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的嫡系兵马折耗过半,要是在苏州城下打光了,他这个江宁提督可就成了洪承畴手里的玩偶,想怎么提怎么提了。 洪承畴的中军大帐内,空无一人,他早就登上了瞭望楼,正在注视着城上的情形。 曹存性远远望见,快步赶了过来,登上瞭望楼就看到城下的尸体。 他心头一痛,倒不是对自己手下有多深的感情,那些人可都是他加官进爵的本钱啊。 “洪大人,再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啊,我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再打就全折在此地了。” 洪承畴这些天未尝没有暗中敲打他的意思,每次曹存性的兵被派上去的时间确实略微多一点。但是如今他明显看出,在自己的源源不断地进攻下,苏州城的守备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密了。 他已经得到消息,豫亲王多铎正提兵赶来,到时候北方大地上,汉八旗、满八旗、绿营兵这些战力强悍的援军会源源不断地赶来。至于曹存性这样的江北军阀,手下的兵都是些兵痞,欺负百姓倒是一把好手。 洪承畴将脸色一沉,再也不是当日里和善的模样,他冷声道:“苏州已经撑不住了,这个时候你来说这些,是想前功尽弃么?” 曹存性毕竟只是一个武将,哪里有洪承畴这样的官场浸淫多年的脸皮和功力。他见洪承畴前恭后倨,自己的兵所剩不多,洪承畴立马变了态度。这样的气,曹提督什么时候吃过,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洪承畴哂笑一声,不再理会他,晾他一个小小的提督,是在清兵南下才投降的。 这在降清的汉人里,算是资历极低的。 这些汉奸投降了异族,虽然有时候也会心虚汗颜,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在庆幸自己投降的早。 在他们看来,大明已经毫无希望,满清入主中原,江山易主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些人里,也比较起谁降的早来,那些早早就投降了的,自觉在满人主子心中,分量要大一点。 最早的当然是范文程这样的,满清还没起势,大明还没落寞的时候,就毅然决然跪下做狗的,在满清的朝廷中1,很有分量。 像祖大寿、洪承畴这些入关前投降的,地位仅次于范文程。 吴三桂、耿精忠、孔有德等人,虽然降的不算早,但是手里握有战力强悍的军队,地位也很高。 至于南下江南,投降的这些汉人,他们这些老汉奸,轻易也是看不起的。 洪承畴放着曹存性不管,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苏州的时候。在苏州的东门,这里没有清兵攻城,城头上一队兵马半是修整,半是守城。 突然,远处隐隐冒出一队人马。守城的士兵马上警觉起来,他们已经在残酷的攻防战中,快速地成长起来。 等人靠近了,他们发现是自己的人马,张名振骑在马上,跟他身边的龚老三说道:“前边就是苏州城了,咱们现在就进城吧。” 龚老三和他身后的嘉定儿郎,人人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神情,一别这么久,终于可以见到他们的侯大少了。 守城的士兵再次确认了周围没有清兵之后,将东城门的吊桥缓缓放下,张名振领着兵马入城。 在他们身后,一连十几辆马车,缓缓进城。 里面装着的,是整整三艘船的炮弹火药。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这一步之土,权当我已收复 苏州西城下,临时搭建的大帐内,侯玄演和几个重要的官员,围着一口大锅。锅里盛着炖烂的白菜,还夹杂着大块的肉片。 战事紧急,他们都是不可或缺的指挥官,所以连回家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侯玄演捧着一碗米饭,使劲扒了一口,骂道:“洪承畴这个狗贼,心可真黑,浑然不把他手下的兵当人看。这样攻城,纯属是拿命往上填。” 左右几个正在吃饭的的官员神色轻松,阎应元的守城策略施行后,虽然敌人攻势甚猛但是都能守住。苏州兵在一次次的换防中,也慢慢地成熟起来,他们是幸运的,在第一次打仗就遇到了最好的指挥,和最坚固的城池。 朱大典抹了抹嘴上的油,随手擦在布甲上,说道:“我看他这个打法不对劲,哪有上来就拼命的,要知道咱们可是还有浙江全境在手。他拼的这么厉害,就不怕士兵打光了被我们反攻?” 阎应元放下碗筷,眼睛一眯沉吟道:“洪承畴名头甚大,当时崇祯帝在位的时候,他就是闻名天下的名将。他手下的兵马,被称颂为“洪军”,闯贼在中原作恶的时候,几无敌手,但是遇到洪承畴逃都逃不掉。这个人向来治军有方,多谋善断。我看他这样不顾一切的攻城,第一是为了给他的满清主子看,以示忠心。第二,是为了清除异己,他被任命为江南招抚总督,江北诸镇拥兵自重者极多,他可能是想借我们的手,铲除这些不安定的军镇。第三” 侯玄演接着话茬,说道:“第三,八成这个狗贼正在等着满清的援兵,我看照他的这个拼命三郎的劲头,他的援军离咱们苏州不远了。” 阎应元点了点头,道:“督帅所言不差。” 帐里几个人正在讨论的时候,一个小兵掀开大帐进来说道:“禀大人,张名振大人从松江府带兵进城了。” 帐里众人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大家眼里的欣喜,洪承畴的攻势太猛,这伙援兵来的恰到好处。 侯玄演起身迎到门口,张名振已经到了帐前。 看到侯玄演、朱大典等人,围着一口黑锅,和士兵们同甘共苦,张名振心中莫名的感动。这才是恢复中原的军队,该有的气象。想起当初在绍兴,鲁王虽然也有北渡收复失地的壮志,但是却歌舞升平,每日里饮美酒看歌舞赏美人儿,正应了那句诗。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侯玄演刚想开口,就看到张名振身后,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龚三叔!你们怎么来了?” 龚老三傻笑一声,盯着侯玄演打量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侯玄演在苏州久居高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身上举手投足之间有了一股上位者的气质。 “进来说话,范闲你也来,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进到帐中,还没等范闲开口,张名振一脸怒意,咒骂道:“郑芝龙这个奸贼,鼠目寸光,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肯出兵。陛下手里没有兵马,可恨收复金陵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他在路上已经听龚老三说了,把张名振气的吐血,几天了火气还没消。 侯玄演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叹息一声:“没办法,郑芝龙势大,陛下和我们谁都治不了他。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千古良机,唉!” 帐中官员俱都叹息一声,大明但凡团结一点,在来一个有权威的皇帝统领,怎么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侯玄演旋即问道:“那火药呢?” 龚老三这才插得上话,说道:“我把福州的家底全卖了,跟郑芝龙换了三大船的火药,已经运进城里了,这边战事紧急,张大人建议存在东城了。” 侯玄演点头道:“卖了就卖了吧,福州偏暗东南,不是志士久留之地。老子有了这些火药,大计授矣!” 朱大典说道:“张大人心细如发,若是贸然运到此处,恐怕会被城外的火矢误燃。” 阎应元也长舒了一口气,他虽然为了安定侯玄演,表现的信心满满。但是对面的洪承畴确实是他难得一见的良将,指挥起来毫无纰漏,已经有好几次清兵爬上城楼了。 “督帅,洪承畴认定我们没有炮弹,不如趁此机会重创他们。”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炮火虽烈,但是一旦炮声响起,洪承畴可以从容撤军,死伤虽多,不能动其筋骨。让兄弟们再守一会,到了晚上,找可靠的人手,偷偷运上城楼,我怕城中有敌人眼线,切记不可走漏风声。”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顾守正,犹疑地问道:“督帅,将士们在城楼,多撑一会就要多死很多人呐” 侯玄演和阎应元、朱大典一起望向他,各自心照不宣地一笑。 朱大典知道他是侯玄演的心腹,而且还有亲戚,耐心解释道:“放他们离开,到时候在野外遭遇,想要全歼他们,死的人会更多。” 顾守正虽然是个有点书生意气的读书人,但是对侯玄演的崇敬,让他选择服从。他低下头,默然无语。 侯玄演剑眉一挑,冷声道:“被这鞑子的忠犬按着打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还手了。派出五个探子,分路出城,势必联系到太湖吴易。让他今夜坐等炮火声起,让他们从后面掩杀,痛打落水狗。再派人传令夏完淳,让他不必进城,率所部人马向无锡常州进发,趁机收复失地。” 说完之后,侯玄演环顾帐内,人人振奋,脸上都流露出许久不见的激昂。 “让城里换防的兄弟,好好休息,我亲自去城上顶住最后一波的攻势。你们都养好精神,准备追击洪承畴这狗贼。嘿嘿,今夜不比以往,多追出去一步,就意味着脚下的一步之地,被我们收复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烈火焚腥,一溃千里 身为一个主帅,洪承畴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苏州城的守备没有刚开始那么坚韧了。 顺着云梯爬上城头的士兵,越来越多,这些清兵身后就是洪承畴的嫡系组成的督战队,谁敢后退直接一刀劈死,比苏州兵杀人还狠。 这些金陵的兵油子一边骂着洪承畴祖宗十八代,一边硬着头皮顺着云梯往城上爬。 突然底下的清兵爆发出一阵欢呼,在他们不停地撞击之下,城门终于被撞开了。 清兵兴奋异常,他们终于在地狱打出了一条通往地面的道路,无数的清兵嚎叫着冲进瓮城。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火把发出的光照耀着洪承畴高瘦的颊骨。自从降清以来,洪承畴日渐消瘦,往日健硕魁梧的身姿,变得佝腰弯背。 “全军进攻,打进苏州!各军不得杀害百姓,不得侵扰地方,只拿首恶侯玄演。” 洪承畴一声令下,传令兵纵马飞驰于左军右军阵前,所有清兵都摩拳擦掌,准备拿下这个夺去无数同伴生命的苏州城。 城楼上的侯玄演目视着这一切,脸色冷峻一言不发,等到清兵大部分都趟过护城河,他才轻轻地抬手,示意身边的徐元宝。 “下令放炮。” 二百门火炮齐射,炮弹不要钱一样地倾泻在密密麻麻的清兵阵中,一个个的小蘑菇云起处,都有尸体被炸上天空清兵,他们死前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多的人是被炸起的碎石击穿了身体,被轰隆的巨响震得四窍流血。恐慌开始在清兵中蔓延。他们久在金陵富贵脂粉地,那里见过这种阵仗。若是吴三桂的人马,面对这样的炮击,或许还能组织起撤退或者抵抗。关宁军长年在塞外苦寒之地,听惯了炮声,见惯了生死。这些金陵的兵马,多铎率领着八旗兵南下,他们一仗没打就选择了投降。让他们屠城,将刀对准自己的同胞百姓,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好手,如今却成了溃兵,四散逃去。 护城河里淹死的尸体,不计其数,清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远离苏州的地方逃去。 洪承畴肩膀一垮,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猛然想起那天在太湖边遇到吴志葵。一个可怕的念头升上心头,难道侯玄演真的早就算到了这一天,他让吴志葵诈降,然后死战三天不用火炮,就为了这一刻? 吴志葵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席话,已经上了洪承畴的必杀名单。他是真心实意投降的,要是他知道了洪承畴的想法,一定当场叫起天屈。 洪承畴身边的亲兵高声喊道:“大人,撤吧!” 洪承畴虽然被火炮震得耳朵嗡嗡响,听不到亲兵在说什么,但是看嘴型也知道是让自己撤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年在松山他没有为赏识他、重用他的崇祯帝尽忠,如今当然也不会为了满清主子就义。 冲进瓮城的清兵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内城一开,看到整装待发等候多时的苏州兵,直接扔下武器选择投降。 阎应元高声喊道:“让开道路!” 这些清兵忙不迭挤到一旁,生生挤出一条路来,苏州城里的兵马汹涌而出。 蛰伏在太湖的吴易,听到炮声的一刻,也下了一跳。尽管他早就知道今天苏州城要炮击清兵,但还是没想到侯玄演高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兄弟们,督帅动手了,随我掩杀清狗。夺回金陵光复半壁河山就在今日!” 一万余义军从太湖的芦苇从中钻了出来,他们玄衣玄甲,在夜色中拔出刀随着吴易开始收割逃出苏州附近的清兵。 太湖中的这支义军,战斗力并不弱,而且他们熟知附近的地形,在夜里打仗毫无障碍。借着夜色掩杀溃兵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洪承畴边逃边聚拢残兵,进行着零星地抵抗,无锡、常熟这样的小城他们连进都不敢进。所有的清兵和洪承畴的想法一致,逃回金陵,才有机会反败为胜。金陵有勒克德浑的八旗兵,还有高城厚墙,凭这些苏州兵是攻不下来的。 侯玄演马术不精,吃力地跟在大军后面,阎应元的人马早就不见了踪影。 同样不善骑术的张名振笑意满满,在马上说道:“恭喜督帅,甲申国难以来,大明军队难求一胜,举国同蒙面之羞。今日一战足以让咱们名震天下,世人将皆知督帅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侯玄演面色凝重,长舒一口气,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朝弊病繁多、积重难返,今日小胜不足为喜。更何况今天咱们打得,都是些金陵附近的降兵。像满八旗,吴三桂、孔有德这样的硬骨头,咱们还没遇到过。反清分百步,咱们如今才只走了一步,万万不可自矜自大、沾沾自喜。” 张名振脸色一肃,在马上拱手道:“督帅所言极是,是我太过孟浪了。” 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整个队伍为之一滞,侯玄演怒道:“清兵溃逃,不抓紧时间追击,在这磨蹭什么?” 身边秦禾一拽缰绳。说道:“卑职前去看看。”说罢提马上前,不一会转回侯玄演身边。 “督帅,前面有许多听到炮声,又被清狗溃兵惊吓,想要出逃的百姓。他们皆剃了金钱鼠尾,张大人的士兵见了就杀,和苏州兵起了冲突。” 候玄演一听就明白了,这时候有一些地方的明军,见了剃发的就杀。而留在沦陷区的百姓,不剃发也会被清兵杀头。这是苏州府的周边小镇,肯定有不少苏州兵的亲戚在此,张名振的人想要杀他们,苏州兵肯定不愿意。 “传令下去,见了满人不论妇孺格杀勿论。见了剃发的汉人,只需割掉鼠尾,不得伤人性命。江北、中原沦陷,是为官的错、是为将的错,不是百姓的过错。我们护不住他们的头发,又岂能割掉他们脑袋。”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穷寇莫追 苏州兵一路追击,夜色茫茫已经看不到清兵的踪迹。洪承畴的亲兵骑马飞奔,护着他往金陵逃去,一路上遇城则绕,坚决不进城。这样的速度,苏州兵自然是追不上的。 侯玄演派出亲兵,轻骑纵马传令,让前面的阎应元不用再追,收编俘虏溃兵,抢占沿路城池。这些地方的守卫极为松弛,而且都是刚刚降清的,剃发令颁布后,很多人早就想反。苏州大军一到,很多城池都是连夜开门投降,重新反正。 只是如此一来,大大拖慢了大军追击的速度,张名振眉头紧蹙,憋了很久终于开开口质疑道:“督帅,咱们若是收编沿途城镇,等追到南京,只怕洪贼已经布置好守势了。不如放着不管,等拿下南京,到时再回过头来收拾残局。” 侯玄演怅然一叹,说道:“张大人,战局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拿不下南京的。虽然我也想收复南京,南下迎接圣上,守着半壁江山准备北伐。但是形势比人强啊,你看咱们的兵马,追到南京城下早就是强弩之末。到时候满八旗清兵渡江而来,加上南京的守军,咱们就危险了。” 张名振心中一阵剧痛,没人有能够理解这些亡国之臣,对于胜利的渴望。就算是侯玄演,跟他们相比,都略差一筹。 侯玄演刚想安慰几句,前面的人又传来嘈杂声,马嘶人喊乱作一团,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 两个人提马上前,只见前面的路边,停着许多的战马。侯玄演脸色一变,苏州没有这么多战马,他赶忙上前,借着火把看到夏完淳垂头丧气,蹲在地上。 “怎么回事?” 夏完淳抬头一看,见是侯玄演,更加沮丧。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低着头一言不发。 侯玄演跃下马背,走到近前,问旁边的副将:“这是怎么了?” 副将也是一脸羞愧,一跺脚,说道:“唉!说来不怕督帅笑话,我们打下常州,城里的父老张灯结彩,在夜里迎我们进城。而且还带我们到常州校场,里面竟然有战马三千匹,夏将军大喜,带我们骑马出城,想要追击洪贼。” 说到这里,夏完淳抬起头来,脸色复杂。 副将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谁知道咱们的兄弟们,都不会骑马。追到这里,洪贼的影子都没看到,倒是从马上摔下很多,被后来的弟兄骑马踩死数人,伤的更多” 侯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起地上的夏完淳,说道:“北人善骑马,南人掌舟楫。这次就当买了个教训,回去之后给我好好练兵,要是下一次还不会,我可军法处置你。” 夏完淳重重地点了下头,这才抬起头来,重新集结自己的人马。 侯玄演拉着他说道:“穷寇莫追,我已经下令让阎应元也停下了,咱们守住常州就是大胜。到时候招募新兵、收拢反清义军,厉兵秣马,进可渡江击扬州,又可以徐徐渐进取金陵。” 张名振这时候也看清了苏州兵的实力,确实不适合追到南京,到时候被人围住,想要逃回来都难。而他的兵,都是松江府兵,比之夏完淳的还多有不足。 侯玄演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哈哈笑道:“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了打败仗,要知道战果虽然不能扩大,咱们也是实打实的击败了十万清兵。这一场下来,不光是保住了苏州,还收复了常州府全境。从此苏州有了外围保障,再也不是清兵眼皮下的孤城了。 快都活动起来,收编清兵,肯降的剃去辫子既往不咎。抗清走了第一步,就想一战功成,是不可能的。这注定是条曲折艰险之路,诸君要记住,胜不骄败不馁,才有机会成就这千古奇功。” 张名振、夏完淳等人心悦诚服,不能取金陵也不在耿耿于怀,一齐像侯玄演再拜,说道:“督帅所言,我等谨记于心。” 天色微亮,晨曦照耀着的战后清晨,沿途的兵马都在处理着尸体。 一队队的俘虏,被押解进附近的城镇进行收编,侯玄演进到常州府,这里几乎没有进行过战事。 短短几个月,三易其主,却没有一点战火的痕迹。看着城里士绅官员的谄媚笑脸,侯玄演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常州以后就抗清第一线了,诸位都是常州的父老乡亲,守土有责,今后责任很重啊。” 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笑着说道:“不瞒总督大人,我们常州鱼米之乡,还有矿井、盐井、就是没有能战之兵。府兵羸弱,而且被上官盘剥军饷,早就名存实亡。要让我们守城,就是打光了常州所有的人,也挡不住大军压境,还望总督大人多多驻守兵马。我们虽然无力出兵,但是拿出饷钱劳军是义无反顾。老朽代常州几十万父老,给总督大人磕头了。” 侯玄演心里咯噔一声,妈的,我说怎么看着这几个软骨头这么亲切,原来他们家里都有矿。 接下来士绅们亲眼见证了总督小侯大人的变脸**,只见他满面笑意地扶起常州的王老爷子,说道:“老人家里面请,常州也是我大明的疆土,我们守土有责,当不起这种大礼。” 王长顺眼里的得色一闪而逝,他见惯了这样的拥兵自重的所谓督帅,他们哪有什么收复国土的壮志,统统只想着捞一笔。 只要喂饱了这个年轻的总督,常州还是我们的天下,管你来的是满人还是汉人。 侯玄演抿着嘴唇,笑的含蓄而内敛,这个掌管百万人生杀大权的督帅,此刻就像一个邻家书生,腼腆而和善。 腼腆的小侯总督,举目四顾,心中暗道:“本来还想拿杭州开刀,既然你们家里有矿,这个常州一时半会是不能走了。” “来人。” “督帅有何吩咐?” “去苏州传令,着洪一浊带兵来常州,我们要给常州的诸位缙绅一个安心呐。” 亲兵听到这里,眉间的疑惑一闪而逝,应诺一声转身就走。只是心里还在嘀咕:洪一浊一直跟在督帅左右,什么时候有兵了 侯玄演说完对着大家亲善地一笑,士绅们心满意足,王长顺弯腰说道:“我们略备宴席,薄酒一杯,还望总督大人赏脸。” “哈哈,那我就叨扰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一群和平爱好者 王长顺拉着侯玄演的手,满面堆笑,和常州其他士绅名流、文武官员一道,将侯玄演簇拥着来到一处古朴典雅的庭院。 此处风景别致,典型的江南小园林风格,更难得的是有几泓天然的清泉,泉水从各处汇集,在中央形成一个清澈见底的浅湖。 湖中一个亭子,四面垂下金丝蜀锦织就的帘幕,半垂在湖心亭的高檐上。冰凉的泉水下面,有仆从早就埋上了窖藏的冰块,从亭子下面传来丝丝凉意,果然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秦禾带着几百个兵马,手握刀柄站在亭外,王长顺眼珠一转,说道:“外面的将军和军爷们如此辛苦,快给我安排宴席,款待诸位军爷。” 老管家弯腰一笑,就要出去张罗,侯玄演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仗打的多了,胆子就小,这些人向来不离我左右。”秦禾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大踏步走进亭子,就在侯玄演身后笔直地站着。 王长顺见状,躬着身子点了点头,吩咐道:“上菜。” 侯玄演久镇苏州,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尤其是自己老丈人顾家,生活优渥近似奢靡。但是常州这一桌菜,还是让他大开眼界。水路八珍,珍馐美味,很多都是侯玄演见都没见过的。更难得的是每一道菜都做工精美,让人不忍下筷,好在不需要他动手,自有身边站着的娇俏侍女,切好了放在他的身前。 王长顺见他兴致颇高,凑趣道:“总督大人,我们常州如今顶在前线,毗邻的镇江府又是出了名的军镇,清兵提马东来不到一日就可以兵临常州,不知道总督大人有何安排?” 侯玄演放下筷子,舔了下嘴唇,说道:“阎应元马上就到,你们和江阴如此之近,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字。我在拨与他五万人马,加上这一仗俘获收编的清兵,人数不下十万。到时候常州、江阴、无锡互为掎角之势,清兵纵使东来,也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语调一转,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是国家危难之时,非比寻常。我素知诸位都是常州士绅,皆有报国之心。”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争着说道: “总督大人放心,我们常州愿意出军粮。” “没说的,我王家愿意出粮食五万石。” “将士们守土辛苦,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侯玄演听着他们吵吵嚷嚷,都是愿意出钱出粮的,当初清兵入主常州,他们也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保住了自己的生财之路。但是侯玄演盯着的,却是他们的矿和盐。江南不同于北方,这里少有天灾,遍地沃土,粮食取之不尽。只要掌握了矿,有的是钱,想要多少粮食买不来?这些人是想出钱买住自己,好继续把持着这些日进斗金的营生。 桌上还有一只皮焦肉嫩、烤的金黄的羊羔,只被切掉几片的肉。 侯玄演从身后秦禾的腰间,拔出朴刀,一时间吵嚷的湖心亭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侍女的惊叫。 侯玄演对着烤羊,一刀下去,随手抓起一块大肉嚼的不亦乐乎。 “吃肉嘛,就是要大口吃,肉吃满腮才是最香的。”他环视一周,问道:“若是让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一点一点的喂食,虽然看上去惬意享受,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吃饱?不怕大家笑话,我自幼胃口就大,从来不吃小块的肉。” 士绅名流们目瞪口呆,神色复杂,不知道心里在算计什么。侯玄演接着说道:“不瞒诸位,常州这块肥肉,我侯某人也要吃大的。明人不说暗话,国难当头矿井冶炼、盐田晒盐暂时都要收回。现在家中有矿井的,也不必担心。稍后我会让衙门的吏目,算出一个数目,折算成银两赔给诸位。” 此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有一个长脸八字胡的站起来问道:“那为何杭州、苏州没有听说过这等事?” “因为这是本督刚才决定的,你有意见么?” 王长顺这时候呵呵一笑,说道:“总督大人有所不知,常州这个地方,刁民辈出。我们几把老骨头,仗着乡里乡亲,还能说动他们。若是换了他人当初万历爷征矿税,其他地方的税监公公都为皇爷内库添了百万两的白银,咱们常州的公公,却被刁民们聚众打死,连朝廷都没有再追究呢。” “哦?还有此事,那我更不能放任这些人目无法纪,悍然对抗朝廷了。我在常州有十万人马,这些刁民要是真的这么有种,也不会剃了发留个猪辫子满街行走了。我听说当初刘良佐打江阴,咱们常州有人送粮送钱,生怕落于人后。这些破事本督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谁要是再敢冒头蹿尖,就是想要用脖颈试一试我的刀刃利不利了。” 一桌的人,被侯玄演这么一闹,只剩他自己还有食欲了。 放完狠话侯玄演接着坐下,追了一夜,早就饿的不行。他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之后,站起身来说道:“感谢诸位的盛情款待,我还有军务在身,就不久留了。秦禾,我们走。” 侯玄演被近卫护着走出庭院,剩下的人这才活泛起来,都围着王长顺等他发话定夺。 “这小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铁了心断我们财路。” “他区区一个总督,侥幸取了苏杭,真拿自己当皇帝了。还不趁机敛财滚蛋,难道这个小子真以为他能挡住清兵的铁骑?” 王长顺轻咳一声,挥了挥手,亭子里的侍女折腰退了出去。 “这小子不好掌控,连老夫都看不透他。就算他不是装的,真想在这里摆开阵势和清兵一战,我们也不能容他得逞。常州若是成了前线,岂不是第二个扬州,旧江口的河水,至今还是红的,我们万万不能步扬州后尘。咱们常州,不能打仗!” “王老爷子,这里没有外人,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派人去金陵,联系洪大人,到时候城破了咱们才有活路。” 正文 第八十章 跟我去杀人 常州府和江南其他州府类似,而且三易其主都是开门投降,繁华的街市甚至已经习惯了进进出出的大兵。 酒楼、店铺、妓馆照常营业,热闹非凡。 侯玄演漫步在常州街头,恍若隔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穿越到的是太平盛世的感觉。直到府门前,一队刀尖带血的兵马缓缓入城。 阎应元跃下马背,刚要行礼被侯玄演一把拉住,附耳说道:“常州人恐有异心,马上分兵占据官衙、库房、粮仓,这里以后是咱们的第一道防线,不可大意。” 阎应元太了解自己这个老邻居了,早在江阴守城的时候,他就做了一首歌让战士们传唱。其中就有一句: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足见他对这些软骨头有多么痛恨。 “督帅放心,他们一向怯弱,即使有贼心,未必有贼胆。”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那是没动他们的命根子,现在我把手伸向了他们的发财之路,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阎应元所在的江阴,也是隶属于常州府,对这一带极为熟悉。他转身安排手下兵马前往各处接管常州,然后跟着侯玄演边走边说:“督帅,常州有运河直抵苏州,将苏州、无锡、常州连成一线。末将以为,咱们应该马上占据河道,清剿沿途贼寇,运送兵马钱粮都甚为方便。”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你负责办,苏州船王刚被我抄了家,他的产业都归了顾家,我现在就写一封信,你派人带着去顾家,让他们全力配合你。” 常州府衙,几个大兵持枪站在门口,院子里蹲坐着一群顶着辫子的官吏。他们都是深夜或者清晨被抓,所以都穿着家居的衣服,没有穿官服。 侯玄演见他们面色凄凄惨惨,蹲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心里的恨意去了一半。 阎应元察言观色,见他又心软的意思,忙说道:“大人,这些人都是鞑子从别处派来的,都是降清已久的贰臣贼子。其中不少人,跟着多铎参加过扬州屠城,一路南下不知道做了多少恶行。” 侯玄演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满清鞑子一共才那么几十万人,要是没有这些帮凶汉奸,中原再乱他们都成不了事。 “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让安逸已久的常州人见见血,提醒一下他们,现在是存亡之秋。” 本来还蹲在地上的伪官们一听,吓得丑态百出,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 侯玄演只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可不代表他是有妇人之仁,转过身去看都不看。早就守在一旁的苏州兵,拖拽着他们连打带骂,押出了衙门。 各大家族的族长,此刻正在王长顺府上,听府里的小厮绘声绘色地讲起这场砍头大会。 常州首富王长顺听完之后,眯着眼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手这么黑,我听说他在苏州,宽厚待人,曾经特赦了几个献城的家族族长。怎么到了咱们常州,变成屠夫了?” 吴集渊手里握着常州大半的店面,沉声道:“据说那时候这个姓侯的孑然一身,手里没兵没钱,他哪里敢动手。后来这厮傍上了顾有德那个老狐狸,才在苏州站稳脚跟。如今他坐拥南直隶一半的州府,浙江全境,手里兵强马壮,这是露出本性了。我看我们要是再不动手,早晚落得和菜市口那些清朝官吏一个下场。” 王长顺点了点头,说道:“必须机密行事,你们谁都不要轻举妄动,玩意惹恼了他,咱们现在可没法跟他抗衡。” 吴集渊压低了脑袋,凑到中间,轻声说道:“我豢养了一批死士,忠心不二,今夜就派他们分头行动,去金陵跟洪大人取得联系。这些人都肯为我而死,被抓了也不会供出我等。” 王长顺素知他的底细,也知道他的那些死士确实不是夸大,都是被洗脑的忠犬。 他捻须点头,说道:“切记小心行事。” 与此同时,常州城外出现一群黑衣黑甲的人马,约莫一百人。 为首的是嘉定天一观的道士洪一浊,眼看常州府就在眼前,洪一浊吩咐道:“在常州大小道路上,安插兄弟。其他人随我进城,去见督帅。” 他身后的黑衣人,转眼间消失在常州城外的夜色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常州府里,侯玄演正在地图旁,跟阎应元、夏完淳、张名振埋头讨论,怎样布置常州防线。洪一浊被亲兵带了进来,侯玄演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等一会。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几个人才抬起身子,侯玄演说道:“就这样吧,张大人速回松江,切记多造舟楫。不光是沿江而上的,还要造出海的。若是实在造不出来,就跟郑芝龙购买,多少钱随便他开价。这个人是个务实的海盗头子,只要出的钱足够多,他可以把他老婆卖给咱们。哈哈” 张名振对郑芝龙恨之入骨,恨他自私自利,误国误民,若是这一次郑家的战舰直奔扬州,取金陵,天下大势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听了侯玄演恶毒的调侃,张名振非但没有不悦,而且跟着凑趣道:“据说郑芝龙府上,各个番邦蛮夷的妻子应有尽有,黑的白的样样齐全,他要是卖老婆,估计也能发财。” 阎应元也难得露出笑容,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自依计行事吧。督帅,末将要布置常州防务,就先行告退了。” 张名振道:“咱们一起走吧,军情为重,我就再带兵走一次夜路。” 侯玄演和夏完淳将他们送出衙门,回来后捶了洪一浊一拳,骂道:“怎么才来?” 洪一浊咧着嘴一笑,说道:“往苏州府派出百余人,杭州百余人。安排好了这两个地方,我才敢动身。” 侯玄演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不错,以后你们就是我眼睛耳朵,世道大乱人心多变,咱们不得不防啊。” 洪一浊肩膀一垮,贼兮兮地问道:“大哥,让我来常州干嘛?” “跟我去杀人。”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都是汉奸,一视同仁 月斜人静的深夜,侯玄演睡在床上听到有人喊他,惊起之后发现是洪一浊。他的房外有亲兵近卫日夜守护,也只有洪一浊这样的心腹才能不告而来。 侯玄演点了一支蜡烛,推开门只见洪一浊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说道:“大哥,我们的人在城外捉了几个可疑的人。” 侯玄演关上门,将他带到桌边,说道:“别急,坐下慢慢说。” “这些人分成五路,沿着常州不同的小道,往江边和西边逃去。他们身手出众,不过警觉性不高,走的都是常州的小道。” 侯玄演心中已经了然,他哂笑一声,问道:“可曾有人招供?” 洪一浊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悍不畏死,打起来都是一上来就拼命,被抓的几个也都咬舌自尽了。”说到这里,洪一浊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我看八成是常州的士绅搞鬼,可惜没弄到证据。” 侯玄演眼色阴鸷,冷笑一声说道:“咱们有兵有刀,我说的话就是证据。”他敲了敲桌面,一个亲兵闻声进来抱拳道:“督帅。” “去阎将军那里传我命令,发兵围住常州四大家族,一只鸟也不能放出他们的院子。叫醒秦禾,点起人马,我要血洗常州。” 半弯的月亮像是一根熟透的香蕉,黄暗暗的挂在天边。这样的月色下,你很难指望它洒下清辉,今夜里的常州显得格外的黑,阎应元的人马一如既往地高效,悄无声息地围住了四大家族的院子。他本人则尽职尽责地守在城楼,在他看来大敌在外不在内,常州的士绅不是督帅的对手。 侯玄演带着秦禾、洪一浊来到王长顺的府门前。 洪一浊看了看三四个人那么高的大门,咽了口唾沫,说道:“真有钱啊,大哥,你能确定是他的主谋么?” “他就算不是,也一定知道谁是,这个老王八不点头,常州谁敢谋害老子。” 王长顺安睡在府内,他的护院家丁虽多,但是却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一个个的都在梦乡里,就被人撬开了大门,门子瞪着朦松的睡眼,被秦禾一把拽住衣领,提溜过来。 他眼睛被火把闪的看不清,只当是来了打家劫舍的强人,不住地求饶。 侯玄演低头说道:“王长顺住在哪处院子,前头带路。”王家实在太大了,若是在夜里搜索,恐怕天亮了都不一定能捉到王长顺。 门子这时候早就清醒过来,抬头一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这是一群甲胄鲜明的兵马,可比强人难对付多了。 “小人愿意弃暗投明,给大人带路。” 一行人直奔内院,惊醒的护院这时候再想抵抗,已经来不及了。秦禾的手下亲兵,将他们堵在家丁的房内,持刀看住,谁敢动毫不犹豫就是一刀。 外面已经被围,王家几个巡夜的护院想要跳出去搬救兵、通知其他家族,都被苏州兵无情的刺死。 秦禾亲自踹开内宅的一处房门,将惊声尖叫的不知道什么主子辈的赶出了房子。顺手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内院中的空地上。 侯玄演坐在椅子上,手里长剑竖直放在地上,用两个叠起的手掌按住。 “将王家大大小小,全部押出来!” 王长顺身着白色软绸内衣,被人押到侯玄演身边,按在地上跪着。他抬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侯玄演,常州三易其主,就算是最恶的满族人,也没有这般蛮横。 “老王,怎么着,白天才一起吃了酒,不认识本督了?” 王长顺不甘心地挣扎起来,被秦禾用刀柄一拍,吃痛之下才老实下来,大声道:“总督大人,王某犯了什么罪?” 侯玄演拿起手里的剑,用剑刃拨弄着他脑后的鼠尾小辫,问道:“老王,你留着这根小辫,是等清狗来了,好认祖归宗么” 王长顺神色惊恐,尤其是看到侯玄演拔刀之后,他涕泪直流,哭到:“督帅明鉴,我早就吩咐下去,明天全家男丁一起把辫子减掉。西城的矿我们王家也都交给督帅大人,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我还想知道,去金陵联系清狗,准备献城的还有几个人?” 王长顺面色一惨,脸色变得煞白,口不能言。侯玄演一看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个老狗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候洪一浊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盘子,放在地上,上面有笔墨纸砚。 他生平最恨汉奸,尤其是自己长大的道观被李成栋一把火烧了之后。洪一浊抬起脚,一脚踢在王长顺身上,狞笑道:“写吧,狗汉奸。” 王长顺爬到侯玄演脚下,抱着小腿道:“我愿意招,只求绕我全家性命。” 侯玄演蹲下身子,说道:“好,我可以饶你全家性命,只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王长顺如同将要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狂喜道:“大人尽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侯玄演将笔墨推到他身边,说道:“你先写。” 王长顺早就被他吓破了胆子,越是富贵的人越惜命,也更不在意其他人的下场。他拿起撅着屁股在地上颤抖着写下歪七扭八的八个人名。侯玄演仔细一看,四大家族全部在内。 “写完了?” 王长顺惶然点头,说道:“写完了,就是这些人,他们都在场。” “那好吧,还有最后一件事,老王。” 王长顺想要跪起来,却瘫在原地,怎么也使不上劲,说道:“大人请说。” “我呀,请你原谅我,对你说了谎。” 侯玄演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门外,高声道:“王家里通清狗,卖国求荣,全家上下不分男女,不论老幼,尽皆斩首。将首级悬挂在常州闹市十天,以儆效尤。” 王长顺脸上瞬间狰狞起来,疯了一般嘶吼,怒骂起来:“侯” 侯字刚出口,张着大嘴的人头被洪一浊一刀斩下,侯玄演没有回头,身后已经是地狱一般血腥场景。 洪一浊拿着名单,追过来问道:“大哥,这些人怎么办?” “都是汉奸,应该一视同仁,跟王家一样。”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地方豪强 爱好和平的常州人,第一次见识到了战争的可怖。m4xs. 昏惨惨的天空下,常州闹市口悬挂着几百颗头颅。这些人都是常州的上流,往日里吃个饭都要几十个人伺候的主,如今只消一根绳子拴着小辫,挂在木杆之上。 在两旁,还有白缟黑字悬挂,上书: 满洲衣冠满洲头,满面春风满面羞。满眼河山满眼血,满腔怒火满腔仇。 闹市口张贴着除辫公告,写着顾炎武的一首诗:一旦持剪刀,剪我半头秃。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剪去鼠尾辫,重蓄发者,既往不咎。 苏州乘船来的官员,络绎不绝,从北面逃来的大明官员,验明身份的都登记在册。他们中有多人这次就被派来常州,委任常州大小官职。这些人虽然没能抵抗清兵,但是责任其实不大,他们手里没兵没粮,选择南逃而不是投降,可见还是有点气节的。 浙江各地的兵马,也都或多或少的开赴常州前线,侯玄演特意将朱大典调到常州,配合阎应元做好如今南明第一道防线。 苏州的商税重新开收之后,首富顾有德率先支持。其他人虽然心怀不甘,但是有顾有德在前面,谁都不敢再做出头鸟。短短几天,苏州的府库银钱,已经充实许多。夏允彝等人忙着安置流民,恢复生产,也都有了起色。 顾有德这次如此开明,侯玄演投桃报李,将顾守正提为常州知府。如今是乱世之秋,提拔人自然可以不拘一格,否则凭顾守正去科举举士,做到知府可就万难了。 俗话说十分聪明用七分,剩下三分留子孙。顾有德这个老狐狸,精明一世却好像把子孙的聪明都用完了。三个儿子一个太俗,眼光短浅,只看得到小利。二儿子太不俗,品行端正,但是没有权谋。三儿子浑浑噩噩,吊儿郎当。 他也看清了,没有人能将他的家业发扬光大,老二守正若是有贵人相助,可能还可以在官场发展。不然就凭那一身的书生气,早就被吃人的官场溶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顾守正满腔热血,兴奋地奔赴常州,还没到衙门就看到了闹市的百余颗人头。他看了看两旁的“九满”诗,刚想叫好,却看到人头中还有不少幼童。 顾守正默然无语,来到衙门,见到正在布置防务的侯玄演。 侯玄演一看他来了,笑着将他迎到屋内。 “二叔为何闷闷不乐?” “文渊呐,我看街上那些人头,还有几岁的孩童。他们能懂什么,父辈投敌就杀大人好了,这么小的孩提” 侯玄演转过身去,说道:“他们享受着父辈投敌带来的优渥生活,就要承担这样的罪责。若是没有我侯玄演,这些人长大成人,自小就看着父辈跪在满人脚下,换来的锦衣玉食。他们也会成为常州下一批的汉奸,为虎作伥,欺压同胞。你见过几个包衣阿哈的后人,能够认祖归宗,为汉人而战的? 等这些小崽子长大,那些不愿跪在异族脚下的汉人的后人,只能为他们剥削压迫,儿孙为他们做苦力,女儿给他们承欢为奴。二叔心地良善是好事,但是不能妇人之仁,要知道,如今要亡的不仅是大明江山,是我们汉人的血统啊。” 顾守正脸色涨红,羞惭满面,低头说道:“你说得对”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从苏州远道而来,本该为你们设宴接风洗尘,但是如今诸事繁忙,还请各自尽快归位吧。” 苏州来的官员都拱手称是,他们本以为绝望的局势,突然出现了转折,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要重整山河。 ---------- 昆山县,一处清幽的宅院内,丝竹管弦奏乐声起。亭中叮叮咚咚的乐音如奏扬琴,旋律连绵不绝 一个裸足的美人儿,纤腰款摆,蓦地足尖轻踮,柳腰一拧,竟然跳起舞来。 只见她薄如蝉翼的裙下交错,修长的**踮跳弹动,柔媚的腿部线条充满弹性,娇小的身影在亭中不住飞转,饱满的胸脯晃荡如浪。 声乐伴随着美人儿一齐停下,亭子里爆出一声喝采声,一个目光阴柔的瘦削公子哥鼓掌叫好,举杯道:“好、好!云儿不愧是咱们昆山县勾栏里第一等的鸡,来来来,本公子赏酒!” 美人虽然被他言语羞辱,却不敢露出愠色,只因这个人是昆山的地头蛇,叶家的年轻的家主。 叶方厉天生一双桃花眼,他的兄长中了进士,去山东泰安府做了莱芜令。叶家就剩下了他一个,执掌家族产业。在他看来,在昆山做一个土皇帝,可比去做个小县令舒服多了。 被叫做云儿的美人推托不得,趋前接过酒盅,却被叶方厉一把搂进怀里,溅得一头一脸全是酒水,连头发都湿了。 叶方厉用手捏开她的樱桃小嘴,拿起酒壶就往里倒。云儿难受的紧,却不敢吞咽,叶方厉倒完之后,就这美人朱唇,将她嘴里的美酒啜饮而尽。 这时候一个下人进来,看到这香艳的一幕,偷偷咽了口唾沫。 叶方厉将她一推,调侃道:“怎么,你也想尝尝?” 家丁嬉笑道:“小的不敢,小的哪有这个福气。” 叶方厉用脚一踹,狞笑着说道:“我说你有,你就有。你们就在这亭里做,本公子要看个景。” 云儿含羞忍垢,深知这个叶公子暴虐成性,在昆山树大根深,根本不是她一个欢场女子能违逆的。她轻解罗裳,含泪闭眼,家丁一看兴奋不已,丑态百出的窜上前,就要行**之事。 这时候叶方厉看得津津有味,张嘴问道:“你来找我什么事?别停,边做边说。” 家丁舔了舔嘴唇,说道:“回公子,苏州来了一群税吏,在咱们各个店面里翻阅账本,说是要重收商税。” 叶方厉脸色一变,暴起一脚将正在光着屁股耸动的家丁踹翻在地。 “收商税?给我安排几个贱民,将他们做了。” 家丁跪在地上,说道:“少爷,那可是苏州侯玄演的人,听说他现在风头正盛,连顾有德都听了他的话,乖乖交税了。” “在昆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侯玄演算什么?昆山这个地方,姓叶!”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喝花酒、X女人 家丁被踹了一脚,也顾不上提起裤子,跪地劝道:“爷,那可是侯玄演啊,李成栋总兵何等威风,都被他逼到海上捞鱼去了。” 叶方厉眼色一寒,说道:“侯玄演怎么了?李成栋杀了他全家,把他的城都屠光了,还不是逍遥自在。上次我让张雄那个废物去杀顾炎武,就是被他坏了我的好事,如今他又派人来昆山收商税。商税八百年没人收,他说收就收?我听说顾炎武在他那里混的风生水起,这一定是他们两个王八蛋,联合起来害我。” 家丁听他一顿分析,顿时觉得很有道理,边点头边道:“爷,那咱们怎么办?” “这个狗贼如今势大,有铁了心要害本公子,咱们必须先躲躲。召集咱们的人马,收拾能带走的财物,全部带上。松江府的兵都被张名振带着去常州了,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到海上投奔李成栋去。” 家丁一听,这个办法不用跟侯玄演的大军拼命,举着大拇哥拍马屁道:“爷,这个办法好,我看普天之下只有爷这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叶方厉狞笑道:“叫张雄来见我,临行前我要给侯玄演送一份大礼。” 家丁提上裤子,看了一眼不敢穿衣的云儿,一溜烟往山下跑去。 在叶方厉眼里,昆山欢场的头牌云儿,还不如一个阿猫阿狗。他看都没看地上的美人儿,大步走下山去,刚走几步就有护卫从林间走出,护着他下山去了。 云儿凄凄惶惶地穿好衣服,整理了下云鬓,小心翼翼地走下山去。 侯在山下角落的,是她的丫鬟和轿夫。这样的青楼魁首,其实是卖艺不卖身的,她们来往于各种名流之间,身份颇高。有一大群人围着她们,就拿云儿来说,也养了一群的人。但是叶方厉是个另类,这个人虽说是士绅出身,但是手段阴损行事张狂。于是乎,昆山的云儿姑娘,也就成了花魁中的另类 轿夫和丫鬟看到自家小姐头发都湿了,走起路来还一扭一扭的,就知道她肯定又被叶家那个混世魔王欺辱了。 可恨叶家势力太大,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云儿看到他们的表情,更加难过。 她默然登上骄子,低声道:“回去吧。” 前来昆山收税的,是徐元宝带领的嘉定青壮,这些人聚集在侯府无事可做。反攻洪承畴的前夜,龚老三特意找了侯玄演,给他们讨了个各县收税的差事。 徐元宝自认也是其中一份子,跟着大家一路收到了昆山。在苏州城附近,顾有德的威望不容挑战,有他带头,一切都很顺利。 一行人来到昆山,也以为会很轻松,所以他们直奔昆山最大的地头蛇叶家,打算来个先难后易、一举拿下。 辛苦了一上午,到了饭点,走在街上的一行人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范闲眼珠一转,挤眉弄眼地说道:“大家如此辛苦,不如咱们犒赏一下自己怎么样?”穿着税吏公服的嘉定青壮,一齐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徐元宝第一个附议,说道:“好,咱们去吃红烧肘子,喝绍兴老酒。” 一群人一齐向他露出鄙夷地眼神,范闲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元宝,你还小,没做过真正的男人。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吃红烧肘子美上几十倍、几百倍的好事。” 徐元宝眼珠一瞪,怒道:“谁说我不是男人?” “那你日过女人么?”范闲说完就看到徐元宝脸色通红,说不出话,一群人顿时哄堂大笑。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奚落道:“连女人都没睡过,还敢说自己是男人。” 徐元宝面皮涨红,都快要发紫了,怒道:“季明天,你莫笑我,你自己那个过么?” 季明天一拍胸脯,傲然道:“老子十三岁,就在嘉定最好的青楼“天上客”大杀四方,可以说是欢场领袖、浪子班头,人送外号银枪玉面持久小郎君。” 徐元宝气冲斗牛,血贯颅顶,愤然道:“不就是吃花酒,咱们看看谁厉害!” 范闲知道他是侯玄演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也不想戏弄的太过分,上前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在侯大少身边当差,办事得力,得了十几颗金豆子。今儿我做东,让咱们的元宝兄弟,开开荤。弟兄们也跟着快活快活。” 众人一起叫好,一路打听之下,勾肩搭背来到一处青楼旁。上面挂这个牌子,上书“妙云阁”三个大字。 季明天指着牌子说道:“我隔着三里地拿鼻子一闻,就知道这准是青楼没错。” 一群人叫着冲进楼里,一个龟公见他们身穿公服,忙不迭过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需要?” 范闲掏出一颗金豆,说道:“先上一桌好酒好菜,我们兄弟吃饱了,在干正事。” 龟公拿着金豆往嘴里一续,咬了一下确认是真金无疑,顿时满面堆笑:“好勒,客官您里边请。” 徐元宝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一想到刚刚范闲的那句“日女人”,他的心就扑通扑通的跳。一脸灌了几杯酒,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范闲、季明天等人看着他一脸地初哥像,都掩嘴偷笑。 吃饱之后,范闲高声叫道:“来人!” 龟公正在门口,迎下妙云阁的主人,云儿姑娘。听到出手就是金豆子有钱公人招呼,忙跑了过来,弯腰谄笑:“官爷,有什么吩咐?” 范闲指着徐元宝,说道:“让你们楼里的头牌,陪一陪我这位小兄弟。” 龟奴一脸难色,说道:“我们姑娘刚刚回来,身体乏累,恐怕不能伺候这位胖官爷。” 范闲掏出一颗金豆,顺手丢给他,说道:“让你去你就去,不然我们可要查你们的税了。” 龟奴一听,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云儿房门前,敲了敲门低声道:“姑娘,外面一群税吏,叫嚷着要见姑娘。” 云儿刚想说不见,突然想到山上叶方厉主仆的对话。云儿黛眉轻皱,说道:“税吏?”她咬着唇珠,略一思量,终于下定决心。 “让他来吧。”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先下手为强 一众兄弟哄笑着把徐元宝推进房内,出乎意料的是,这间房子素雅洁净,没有一点青楼花魁该有的样子。 单看房内摆设,墙上挂着琵琶,桌上摆着木琴,还有几个蹩脚的女红,绣的是一副五子送福图。 徐元宝本以为这里是妖狐洞***娃魔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幅模样。这和自家姐姐出嫁前的闺房,也没有什么两样。 一心想要日个女人证明下自己的徐元宝呆头呆脑,头戴着瓜皮小帽愣在原地,小脸胖嘟嘟的,胸前还画了一个大圈,里面写着一个税字。 云儿见他这副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虎头虎脑的愣小子,像极了自己的弟弟,可惜弟弟在灾荒的时候死了。云儿有了几分亲切感,再看这个小胖,就没有看嫖客的厌恶了。她存心戏弄,娇嫩的嘴角一勾打趣道:“你不是非要见我么,愣在那里做什么?” 这一笑如同冰雪消逝,将这个素雅的房间,映衬的满室生春。徐元宝发现自己的心,又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儿,呢喃道:“姐,你真好看。” 云儿听到那个姐字,莫名的心中一痛,她神色一黯,嗔道:“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和那些臭男人一样,油嘴滑舌。” 徐元宝一听慌了神,红了脸扯着嗓子赌咒道:“我没有,我” 云儿见他着急的样子,于心不忍,笑道:“姐姐逗你呢。”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神奇,两个初见的人,会莫名的吸引。很快两个人就熟了起来,房内笑声阵阵,趴在门上听墙角的几个兄弟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徐元宝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云儿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突然眼角一瞥,看到他身上的“税”字。云儿脸色突变,按住徐元宝的手,把徐元宝弄得一阵悸动。 “元宝,你们是不是要来收商税” 徐元宝摸了摸头皮,说道:“是啊,大哥让我们来收税,他说那些商人赚的太多,却一点税都不交。他们不交税,我们就没钱打鞑子了。” 云儿将她在山顶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尽数学给了徐元宝听,把小胖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安抚了云儿几句,转身打开门,将弟兄们都放了进来。 范闲等人不明所以,一脸懵逼地望着他,怎么嫖1妓还叫帮手? 等听完徐元宝的话,几个人吓得冷汗直流,若不是云儿报信,他们在别人地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范闲对着云儿抱拳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等必将厚报。” 云儿虚扶一把,说道:“你们打算怎么办?还是快逃吧,在昆山没有人能和他抗衡的。” 徐元宝一拍桌子,说道:“不行!大哥让我们来收税,我们明知道这个叶方厉要携金而逃,却只顾自己活命,怎么对得起大哥。” 云儿一阵心急,她只当这个小胖弟弟性子憨直,转而劝他的同伴。 谁知道这些税吏全是这样,口口声声不能对不起侯大少,嘉定男儿不怕死什么的。 几个人凑着脑袋一商量,决定先想办法拖住叶方厉,让马术最好的范闲前去苏州搬救兵。 范闲也知道自己马术胜过其他人太多,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脱了税吏公服转身就走。 徐元宝说道:“他们现在肯定还在收拾财物,等着临行时来对我们下手,我看不如先下手为强。” 其他嘉定男儿,也都是不怕死的,齐声说道:“好,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 徐元宝学着侯玄演算计人的模样,捏着下巴说道:“大哥说过,想要害一个人,首先要骗过他。云儿姐,你这里有人可以让我们用一下么?” 云儿虽然对叶方厉恨之入骨,但同样的,也怕他怕倒了骨子里。她自己虽然肯帮助这些人除掉叶方厉,但是不希望自己楼里的人,因此丧命。她犹疑道:“你要他们做什么?” 徐元宝说道:“让他们冒充我们,去衙门避避,姐,你放心吧,不会害了他们的。我不骗你!” 云儿被他最后一句话,说话时的神情动作深深感动了,放佛内心的一根最敏感的弦被拨弄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个龟奴快步跑到衙门,状告几十个税吏在他们阁子里闹事,还打伤了不少人。 衙门如今是苏州新派来的官吏,跟这些嘉定税吏同心同气,一听就知道其中有内情。捕头李青之亲自率众前来,进到楼里之后,徐元宝将他拉到房内,耳语一番。 很快,妙云阁里几十个少年龟奴和小厮,穿戴上税吏公服,被押送回衙门。 这些人被蒙了头脸,穿过闹市,搞得整个昆山人尽皆知。 街上自然不乏叶家的探子,早就回府禀报了自家少爷。 叶方厉眼中一抹狠色,说道:“进了衙门也得死,今晚偷袭大狱和衙门,把侯玄演的爪牙全部杀了,咱们再走。” 入夜三更之后,叶方厉带着近千人直奔大狱和衙门,这两个地方紧挨着,所以他们决定一起动手。叶家在昆山的势力不容小觑,他的手下更是养着近千的死士。他又有无数的钱财,在这乱世聚众起事轻而易举,这也是叶方厉如此跋扈嚣张的原因。 叶方厉手下头号打手,当初在苏州街头悍然动手,追杀顾炎武的张雄一脚踹开大门,带着手下冲进大狱。不一会,他就窜了出来,喊道:“主人,咱们上当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不一会,前去攻打衙门的人,也跑了过来,喊道:“少爷,衙门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叶方厉慌了阵脚,额头第一次冒出了冷汗,突然他的手下大喊:“少爷!快看,咱们家起火了!” 叶方厉转身一看,果然是自家宅子方向,火光在夜色里格外壮观。 徐元宝带着一众兄弟埋伏在暗处,亲眼见到叶家人马冲到衙门之后,挥舞着武器冲到了叶家内院。 叶家的女眷、孩童们收拾好行装,等着叶方厉回来带他们出逃,谁知道突然冲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杀你全家 叶方厉带人杀回自家院子的时候,他全家老小已经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七十岁的老娘,被人砍掉了脑袋,受尽宠爱五岁的儿子也被用刀刺穿挂在了院中的树上。 叶方厉如癫似狂,双目充血,恨不得将那群税吏生剥活吞。但是茫茫夜色中,偌大一个昆山,那里去寻他们的踪迹。 手下劝道:“少爷,快走吧,他们既然知道了,肯定会去苏州搬救兵。等大兵到了,可就来不及了。” 叶方厉置若罔闻,一向唯我独尊的昆山叶二公子,终于尝到了以前别他迫害的人所感受的苦楚。他的胸腔内仿佛有一条毒蛇,不断地撕咬他的内脏。 一道尖细瘆人的声音,从他扭曲的嘴里传来:“不杀光他们,我誓不为人!” 这是张雄跳了进来,大声道:“主人!外面来了一群官兵,将咱们团团围住了。” 侯玄演刚回来苏州,就遇到了前来求救的范闲,他二话不说点齐兵马,清一色的轻骑兵,直奔昆山。 叶方厉拿着朴刀,带着一千死士,加上几百个家丁护院,冲到府前。 只见人群中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将军,一身盔甲鲜明,在火光下显得英武异常。 侯玄演乜视着他,哂笑道:“很好,你就是我手下抗税第一人,正好拿你的脑袋,告诫不安分的人。” 叶方厉脸已经扭曲到变形,嘶吼道:“是你杀我全家,你是什么人?” “嘉定,侯玄演。” 此言一出,叶方厉身边的人都露出惧色,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名声,整个江南谁不知道。 如今他坐拥江浙,暗地里跟他作对是一回事,真见了面都畏惧起来。人的命树的影,侯玄演在江南的威名,是一场场的仗打出来的。 叶方厉大喊一声:“谁杀了侯玄演,我的家产分一半给他。” 徐元宝等人故意穿了税吏衣服,大摇大摆地从府前走过,徐元宝手里还拽着一颗人头。叶方厉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老娘的人头。再一看他们胸前的“税”字,气的血气直冲颅顶,两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侯玄演指着地上的叶方厉,淡淡地问道:“你们要为他拼命?” 张雄第一个跪了下来,大声喊道:“侯大人,我们愿降。” 有一个投降的,其他人在没有对抗下去的有勇气,纷纷丢掉武器投降。 侯玄演冷声说道:“将他们带回衙门,追查以往罪责,按律处刑。叶家依仗权势,横行乡里,抗拒商税、攻击衙门,罪大恶极。凡是叶家直系男丁,尽皆处死削首挂于衙门,女眷贬为奴籍,卖了充公。至于这个晕倒的首恶叶方厉,押到菜市口,明日起凌迟三日。” 说完神色一缓,转身搂着徐元宝肩膀,说道:“元宝,这次干的不错,幸亏你们提前发现了这小子的贼心,不然我们这个亏吃定了。” 徐元宝神色忸怩,说道:“这是一个女孩子告诉我们的,不是我们预料到的。” 侯玄演何等精明,一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兄弟八成是陷入情网了。 “哈哈,这位巾帼英雌,是谁家的女儿。元宝,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尽管说,大哥给你保媒说亲。” 范闲凑近侯玄演耳边,耳语一番。 侯玄演眉头一皱,说道:“是个风尘女子?” 徐元宝两眼一瞪,指着范闲骂道:“要你小子多嘴?”范闲也知道云儿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没有说什么重话。但是侯玄演从小就知道一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有点不放心自家这个愣头青小弟。 侯玄演止住了两个心腹的斗嘴,说道:“风尘中也有奇女子,倒不能以偏概全,这样吧,改天大哥帮你把把关。若是人品不错,就赎了身子,给我兄弟做个婆娘。娘的,从常州回来还没睡个好觉,老子先去睡一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徐元宝可等不到明天,他一脸喜色,直奔妙云阁。 现在整个妙云阁都知道他是总督侯大人的心腹,不敢怠慢,将他迎入楼中。 徐元宝直奔云儿房间,兴奋地敲起门来,云儿隔着门看身影就知道是他。 打开门将他拉了进来,拿着个蜡烛上下打量,一边问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徐元宝却不管这些,直愣愣地说道:“姐,我要娶你。” 云儿手像是触电似的收了回来,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徐元宝顿时慌了手脚,在他看来,云儿也是喜欢自己的,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姐,你不愿意么?” “姐姐配不上你,姐姐身子早就脏了。”云儿眼中氤氲,语带哭腔。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将这些年受到的叶方厉的侮辱,一桩桩地讲给徐元宝听。 徐元宝听了,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手段,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说道:“姐,我给你报仇了,我杀了他全家,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他被凌迟。” 云儿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扑在他的怀里问道:“你不在乎姐姐的过去么?” “我只恨没有早遇见你,不能保护你呢。” 老实人的心里话,才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徐元宝傻乎乎地直白,将云儿感动的一塌糊涂。 两个人身子依偎在一处,慢慢地变热,两个有情人未曾拜堂,先做了一夜的夫妻。 第二天侯玄演亲自光临妙云阁,见到一脸赧色的徐元宝,就知道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也懒得做恶人,大手一挥将云儿赎了个正经出身,认她做了自己的干妹妹。 “你去太仓跟你姐姐商议一下,回去择个良辰,到我府上迎娶新娘吧。” 徐元宝乐呵呵地带着收税小队,继续往东去,完成他们的使命,顺便去见自家姐姐姐夫。 在路上,范闲挤眉弄眼,说道:“怎么样元宝,我没骗你吧,这世上是不是有比吃红烧肘子,美上几百倍的事?” 与此同时,衙门的李青之找到侯玄演,对他说了一件大事。 侯玄演听候怒不可遏!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官方海盗 “郑芝龙欺我太甚!” 李青山审讯叶家的打手,无意间审出,这个叶方厉竟然买通了郑芝龙,想要学李成栋躲到海上逍遥快活。 李青山如获至宝,捧着这个认罪书就来到侯玄演处请赏。 侯玄演气的脸色发紫,拿着罪状的手抖个不停,郑芝龙这个海盗头子,虽然如今洗白成了朝中大臣,但是内里还是一副海贼的心肠。只要有钱,他什么都敢做,侯玄演现在如日中天,他却浑不在意,不断地接收侯玄演的仇人。 新任的昆山县令,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不管是郑芝龙还是侯玄演都是大明如今的重臣,他不好插嘴。 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侯玄演也知道在手下面前,不能过多的展现自己的负面情绪。现在还不是和郑芝龙撕破脸皮的时候。别说郑芝龙实力远远强于自己,就算是自己能险胜,最后得利的还是满清。 “回苏州!” 侯玄演来的匆匆,走的也匆匆,在昆山这个昆曲的发源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除了衙门口悬挂的头颅,还有正在闹市被凌迟的叶方厉。 刚到苏州,拒绝了苏州官员为他接风洗尘,侯玄演直奔自家后宅。 八百个嘉定遗民,聚在后院望着他们的领袖,如今的小侯总督。每个人眼里都有深深的敬佩和忠诚,没有人再敢怀疑这个“仙人抚顶”,还讨了八十年阳寿来带他们报仇的小神仙。 侯玄演回头对跟着在身后的杨恕说道:“杨叔,上酒。” 杨恕转身离开,不一会带着侯府下人,推着几坛好酒和近千个瓷碗,来到后院。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各自拿起一个瓷碗,用瓢盛满。 杨恕端了两碗,来到侯玄演身边,与他一人一碗。 侯玄演举着酒,朗声道:“嘉定城破,我侯玄演父子三人投河自尽,是你们从嘉定的练祁河里浸泡的无数死尸中,将我捞了出来。 七月初一到初四,嘉定大雨滂沱,三日未停,狗贼李成栋打破城池,将你我的亲人屠杀殆尽。你们可还记得?” “誓死不忘!” “城破之后,李成栋纵兵屠城,奸淫掳掠,将你我的故土变作了人间炼狱。我们苟活性命,逃到苏州,当时我告诉你们,咱们这群不能守家乡,护亲眷的罪人苟活于世是为了什么?” “报仇!” “如今咱们坐拥比嘉定大上百倍的地盘,放在别人身上,大可以享乐安逸。但是你们和我不能,因为咱们不配!咱们这群未死之人,每吃一块肉,就应该想到亲人的断肢残臂;每睡一个安稳觉就应该想到守城三天死去的父辈;每穿一次新衣就应该想到我们妻子姐妹、甚至阿娘被强奸、被别人扒光衣服在大街上淫辱的情形。” 说到这里,院里的八百个人已经泪眼婆娑,有几个甚至痛哭失声。 侯玄演拽住一个哭的最狠的少年,他只有十二岁,侯玄演南逃路上记得他的名字。 侯玄演恶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怒道:“张浩!你哭什么?告诉我,城西老街被人用木头钉住手脚,扒光了衣服,淫辱致死的两个人是谁!” 张浩一咬牙,仰着头嘶吼道:“是我娘!是我阿姐!” 侯玄演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骂道:“你他娘的哭什么,哭能报仇嘛?” 张浩疼的抽筋,但还是倔强地爬了起来,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流,却没有一丝哭声了。 院子里的哭声渐止,侯玄演冷眼望着他们,说道:“或许你们也知道,李成栋已经逃到了海上,或许到了福州。继续做他的高官,握着从嘉定抢来的金银,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他今天喝的美酒,可能就是用你们阿娘的首饰换来的。上面也许还有你们亲人被人砍去手指时候,溅上的鲜血。 他去逛窑子,随手赏给妓女的金钗,可能就是从你们阿姐头上拔下来的。这个仇,你们报不报?” “报仇!报仇!报仇!” 侯玄演举起酒杯,将自己的递给张浩,摸着他的红肿的脸颊,柔声说道:“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本来不能喝酒,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嘉定人身上有血海深仇。来,跟我们满饮此杯。” 杨恕马上给他重新端来一碗,侯玄演举起来说道:“我挑明了说,李成栋托庇于郑芝龙,郑芝龙是福建一带最大的海盗。 明天一早,我将送你们到镇海卫,从七丫港出海。你们八百人,有三艘船,是我给你们的。将来有多少,就要看你们本事了。如今半个应天府、整个江浙道,都是你们的后院。 郑芝龙到今天,是白手起家,你们这些人做海盗,却有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倾尽财力支持。你们能不能比过他,剿灭他、让这个狗贼没法再护着我们的仇人,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八百人仰头饮酒,映着残阳如血,一股悲凉之气冲天而起。自古道哀兵必胜,说的就是这股残念,不折不挠、不死不休! 入夜时分,侯玄演将龚老三叫道书房,秉烛夜谈。 “三叔,你们到海上,尽量联系荷兰人。这些红毛番子,见钱眼开,有奶就是娘。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都肯做。我要的就是,你们尽快站稳脚跟,有自己的地盘。崇明岛附近的岛屿,都是天然的出海口,我要你们有自己的造船厂,有自己的兵工厂,能自行生产枪炮火药。” 龚老三本来还以为,侯玄演真的让他去做海盗头子,打劫过往商船。术业有专攻,他可不擅长这个。如今一听才知道,是让他到海上经商,换了一种方式而已,说是海盗,其实有充足的金钱支持。 想要按部就班发展水师已经是来不及了,侯玄演只能通过培养自己的另类海盗势力,去偷、去抢、去买、去学,无所不用其极,尽早拥有自己的海上力量了。 而浩渺大海上,无边无际,若是交给他人去做,那等他们羽翼丰满之后,难保不会反过头来做另一个郑芝龙。 而嘉定这群人侯玄演有信心,就算这群人把整个太平洋拿下,他们也不会背叛自己。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他就是一个人肉存钱罐而已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八百个嘉定儿郎踏着朝露,走出了苏州。 苏州东城下,侯玄演、顾有德凭栏相送,顾有德的产业遍布江南,也是数得上的大海商。侯玄演特意将他请来,跟龚老三最后商议一下,到了海上的事情。 他望着远去的人群,越来越佩服侯玄演的目光,身为一个大海商,他自然知道如今海上有多么大的商机。 大明第一批感受到大航海时代的,就是这群东南沿海的豪商。但是侯玄演只是一个秀才,竟然也能看到这一步,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顾有德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龚自方,文渊他让你去海上对付郑芝龙,我要是上来就给你三十万两白银,你会怎么花?” 龚自方不假思索,说道:“先给郑芝龙二十万,做个投名状,剩下的用来起家。” 顾有德眼中精光一抹,转眼一看侯玄演不怒反喜,一脸的洋洋自得。他展颜笑道:“不愧是这只小狐狸选中的人,那老夫就真的给你三十万两雪花银。等你们到了松江府,我会让人在海上联系你们。” 侯玄演哈哈一笑,指着东边说道:“你尽管托庇于郑芝龙,在他的羽翼下发展自己,最好买通倭国的航线。 还有,你此番去海上,有事就找松江府的张名振。你告诉他,郑芝龙的战船、火药、枪炮,我出比市价还高的价格,有多少要多少。每次都可以先钱后货,不要拖欠银两,不管多少我侯玄演都给。” 龚老三抱了抱拳,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侯玄演俊朗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欢声说道:“一路保重,我送你们八百人一句话。苏州虽富,不养闲人,嘉定虽大,不葬废物。此去若不能功成” “我等皆葬身大海。” 龚老三深深地望了侯玄演一眼,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望着东去的人群,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侯玄演才收回了目光。顾有德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说道:“舍不得?” 侯玄演悻悻地点了点头,说道:“没办法,未来的大势,就是得海面者得天下。” 顾有德轻轻地招手,一驾马车驶来,稳稳地停在两人身边。 侯玄演和顾有德同时等车,坐稳之后,顾有德问道:“照你说得海面者得天下,那郑芝龙坐拥战舰无数,雄霸南洋,岂不是有机会问鼎天下?” 侯玄演哂笑一声,问道:“太公,以你看来,郑芝龙是个什么人物?” 顾有德脱口而出:“一代枭雄?” 侯玄演把嘴一撇:“呸,他也配。” 顾有德呵呵一笑,说道:“那是一方豪强?” 侯玄演摇了摇头,轻飘飘地说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人肉做成的存钱罐。我之所以不吝惜花钱在他身上,就是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打烂他的肉身,取出我投入的所有银钱。” 如今虽是夏末,江南的仍是酷暑高温,顾有德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侵入骨髓。 顾有德的马车,将侯玄演送到侯府,这才折返回顾家。 侯玄演下车之后,侍卫们将他护送到内院,才在府内歇息。 侯玄演刚进内院,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倩影,素雅的衣服下,挡不住腰股间画出的一道弧线。 美人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看到是侯玄演,结结巴巴地上前行礼道:“见过兄长。” 侯玄演这才想起来,是自己在昆山认得妹妹,这也是为了给她一个身份,让她可以以一个良人的身份嫁给徐元宝。 既然认作了妹妹,侯玄演点了点头,用尽量和善的语气问道:“怎么样,住的可还习惯?” 云儿还是有些放不开,侯玄演虽然将她认作了妹妹,但是他们的身份悬殊。再加上从前的遭遇,让她更加自卑。她低着头,捏着裙角,说道:“习惯,大家都对我很好,还有小嫂嫂也对我很好。” 她说的是吴侬软语,嫂的发音有些偏,侯玄演瞪着眼睛,心道:我的院里,还有谁用小骚骚这么有个性的外号? 云儿惯会察言观色,马上红着脸解释道:“就是菱儿嫂嫂。” “”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她算什么嫂嫂,一个捣蛋鬼,呃,说起来,你倒真得叫她一声嫂嫂。我这些天公务繁忙,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哈哈,这个兄长当得忒不称职。” “回兄长,云儿自小被卖进妙云阁,妈妈取了“妙云阁”的一个云字给我做名字,没有姓氏。” 侯玄演心底长叹一声,柔声说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随我姓侯吧,咱们这一辈是玄字辈,你就叫侯玄云好了。” 云儿内心感动的无以复加,对这个权势滔天的总督大人,也不再尽是畏惧。反而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或许我以后也有亲人了吧。 侯玄演说完匆匆赶到书房,让杨恕将留在苏州的张煌言请来。 张煌言从绍兴归了朝廷之后,一直不肯离去。以他的资历声望,去福州混个大员戳戳有余,但是他却认定了苏州才是反清的地方。 这个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跟那些沽名钓誉的假道学不同,是个真有学问、懂机谋的人才。他深知去了福州,皇帝并没有实权,只能在朝廷做个有名无实的大员。 听到侯玄演要见他,张煌言兴高采烈直奔侯府,他才二十五岁,有的是精力和雄心。 第一次来到侯玄演书房的人,总是被书房内巨大的沙盘吸引住,张煌言也不例外。 侯玄演起身迎接,仔细打量这个跟岳飞、于谦并称西湖三杰的年轻人。只见他身材魁梧,看上去没有一点书生病恹恹的样子,反而十分英武。 侯玄演依然是开门见山,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张煌言,我要你去江阴、常熟一带,沿江设立收容所。造船往来于江面上,接对岸的难民渡江。收编其中南逃的败兵,收容南逃的百姓。招募青壮,操练兵马,若是江阴常州有变,不必等待调令,你须自行决断,及时支援,行是不行?” “下官遵命。”张煌言朗声道。 侯玄演眯着眼,问道:“你曾在弘光朝廷做过兵部尚书,跟着我不嫌官品小、职责重么?” “反清何惧官小,扶明不怕事繁。小侯大人挽狂澜于苏州,逆大势而北伐,也不要小觑了我张煌言。下官也不是沽名钓誉、钻营官位的碌碌小人。”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不解风情的小侯大人 送走了张煌言,侯玄演倒头就睡,书房的小床外,微风摇曳着嫩枝。 随风摆动的树枝,在阳光下晃动的影子,隔着薄薄的窗纱,映照在侯玄演的脸上。这一抹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更添睡意,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身绯色贴身窄袖胸围外,罩着淡青色的稠纱。下身穿着一条雪白色家居喇叭裤的潇潇,手里提着一个餐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听到侯玄演微弱的鼾声,她轻轻放下餐盒,将里面的四碟精致的小菜,摆在案上。顺手拿起一把小骨扇,坐在床头轻轻扇了起来。 树枝的倒影,在他眼前不断地晃动,隔着眼皮变幻出千军万马。睡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侯玄演猛然惊醒,问道:“鞑子来了?常州丢了么?” 潇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花容失色,抚着胸口安慰道:“姑爷放心,没有鞑子,没有鞑子。” 侯玄演伸手揉了揉眼皮,晃了晃脑袋骂道:“狗鞑子迟迟不来,害的老子提心吊胆,睡觉都不踏实。” 潇潇俏颊粉红,刚才受惊的潮红还没褪去,顺着他说道:“他们定是被姑爷的威名吓坏了,不敢来啦。” 侯玄演哑然失笑,刚想嘲笑她一句胸大无脑,突然抽了抽鼻子,问道:“什么这么香?” 潇潇俏脸又红了一层,捏着腰间系的的流苏,低声道:“姑爷鼻子真好使,这是人家从城东最贵的“女儿国”托人捎来的胭脂呢,可贵可贵了”红扑扑的脸蛋,忽然间似是充满了妩媚的女人味儿。 侯玄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顺着味道来到案前:“我说这么香,哪里来的红烧肉。”说完直接夹了两口,塞进嘴里,吧唧着嘴说道:“可惜缺了一壶好酒。” 潇潇在他身后张牙舞爪,恶狠狠地拿手比量着,一双小粉拳恨不得捶在他的胸口。 侯玄演风卷残云一般吃完,回头一看,疑惑道:“你做什么?” 潇潇吓得吐了下舌尖,马上转换了一脸温驯,说道:“姑爷,没什么事婢子退下了。” 侯玄演哦了一声,将案上的碗碟一推,紧盯着应天府的地图,心思早就飞到了常州一带的山山水水中了。 潇潇一阵失望,撅着小嘴气冲冲地拎起餐盒就走,可惜不解风情的侯玄演太过投入,没有感受到她的小动作。 潇潇承欢不久,刚刚破身,还没有享受到男女之事那种食髓知味的快感。她更多的是,想要得到姑爷的宠爱。自从来到侯府,小姐还是个女童,她们俩丫鬟俨然主母一般的身份。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患得患失起来,只想得到侯玄演的欢心。 可惜侯玄演现在的心思,满满当当全是常州,是洪承畴的反攻。 远在金陵的洪承畴,此刻也不好过,他本来准备消耗一下南方降清汉兵的实力,谁知道用力过猛,来了一个全军覆没。 如今兵败而归,丧城失地,不但被留守金陵的勒克德浑一顿臭骂,还收到了多尔衮的公开降旨训斥。 勒克德浑乃是代善的孙子,是努尔哈赤的第四代子孙。这个年仅二十六岁,正是野心勃勃的贝勒,一点也不顾及洪承畴的资历和威望。 在他眼里,汉人都是奴才,随口训斥几句就跟训斥家里养的狗没有什么区别。今日突然收到多尔衮的密旨,责他受封为平南大将军之后,未立尺寸之功,先丢掉了半个江宁府。 勒克德浑从十岁跟着父亲上马征战,累立战功,哪里受过这种屈辱。派人将洪承畴喊来,又是一顿臭骂。 洪承畴一生峥嵘岁月,当初就连崇祯帝见了他,都礼敬三分。整个大明谁见了他都高看一眼的国之栋梁,一旦沦为汉奸,被一个年轻人指着鼻子痛骂,也不敢稍有不恭顺的表情。 耳听着勒科德浑蹩脚的汉语,夹杂着满语的侮辱,洪承畴的思绪恍然飘到了当年的松山。当时的洪承畴还是大明的国之柱石,率领着陕甘九边加上大同的兵马,总计十三万百战精锐,集结宁远,与清兵会战。当时自己的本意是徐徐逼近锦州,步步为营,不可浪战。可是兵部尚书陈新甲,是个不知兵事的酸文官,一个劲地促战。大军轻易冒进,被皇太极截断粮道和退路,十三万人土崩瓦解,不战自溃。 洪承畴领着残存的兵马,躲进松山府,苦苦等待救援。但是大明的精锐早就死的死,逃的逃,那还有援兵能打到松山。 半年之后,城中弹尽粮绝,终于守不住了。总兵曹变蛟没有给他叔父曹文诏丢人,持一杆银枪战死城中。那年的松山,风也劲、雪也急,冷的人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足。看着曹变蛟被鞑子乱刀砍死,洪承畴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至今他还还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天冷。 洪承畴败了,多少将他视若神明的大明将领,失魂落魄。 祖大寿走出了内城,率众投降。 “说话啊!南蛮猪、无用的汉狗!” 这一声咆哮,将洪承畴从冰天雪地的关外,拉回到酷暑难耐的金陵。他弓着腰,不紧不慢地说道:“贝勒爷,奴才指挥不当,罪该万死。但是眼下豫亲王率兵南下,大战一触即发,咱们需筹集粮草,以备豫亲王征讨苏州。这是大事,等奴才为我大清尽完这次忠,再撤职查办不迟。” 勒克德浑语气一缓,问道:“江宁府库哪还有什么粮食,都被你扔到苏州城下,便宜了侯玄演了。” 洪承畴腰更弯了,说道:“江宁以西的滁州乃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虽是升斗小民,家中亦有存粮。我们可以从百姓手里,花钱买米,充作军粮。” 勒克德浑眼睛一亮,他在关外时候,自小就知道遇到荒年,族人没有饭吃就要出关劫掠汉人。抢夺他们的粮食,杀光他们的兵卒,抢来他们的女人,赶着孩子女人,如同牛羊一般入关为奴。他脱口说道:“战事紧急,哪还有时间买粮,我让手下正红旗的勇士去滁州,嘿嘿”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黑云压城 弘光元年八月初八、伪清顺治二年,应天滁州府。 伪清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麾下,满清八旗正红旗兵马二千人,以收缴军粮为名,在滁州屠戮七天。 时值中秋月圆之夜,富庶的滁州府,血流漂杵,尸横遍野。幸存的滁州人,走出躲藏的阴暗角落,寻找着亲人的尸体。从此之后,滁州再无中秋。 消息传来,天下震惊,首当其冲的就是苏州府。 正在侯府内宴请百官,共贺中秋的侯玄演,一脚将身前的桌案踢翻。 “汉与蛮,不两立!我侯玄演与天盟誓,这轮明月照到的地方,汉与女真只能有一个种族能存活!” 与此同时,金陵城门大开,满汉官员齐聚城外,恭迎他们的豫亲王多铎去而复返。 骑在马上的多铎,眼中带着无边的怒气,环顾着跪伏一地的金陵官员士绅。他冷哼一声,带兵进了江宁,沿着秦淮河,直奔大明金陵故宫。身后的官员这才爬起来,跟着他回城。 这些天来多铎的心里怒火滔天,当初他在江南,到什么地方不是一战既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是他前脚刚走,博洛就在苏州城下被人炸的尸骨无存,然后是济席哈在杭州被人削去了脑袋。再后来被寄予厚望的洪承畴,折损十万兵马,丢掉整个常州。 这些都是他兄长多尔衮的嫡系,豪格一脉最近上蹿下跳,处处挑衅。swisen.许多中间派,墙头草都偏向了豪格和小皇帝。 皇太极虽死,但是他的影响还在,忠于他的两黄旗大臣索尼、谭泰等八人会集于豪格府邸,“共立盟誓,愿死生一处”。 在这个时节,多尔衮的心腹在江南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这下多尔衮彻底坐不住了,他急令自己最能打的弟弟多铎,率兵重返江南。 清兵在江南的所有地盘,都是多铎打下来的。而且巡抚以下三百七十个伪清官员,都是他一手任命的。这个人在江南的影响力,是整个清廷最高的。 明故皇宫的奉天殿内,多铎看着殿内的洪承畴,沉声道:“以前的事我不想追究,也不想多问,现在你给我详细讲讲咱们的敌人。” 洪承畴咳嗦了一声,说道:“常州守军大概十万人,主将是原江阴一个典吏,叫做阎应元。在宜兴驻守的,只有三万人,主将是逆明原兵部右侍郎朱大典。战事若起,苏州还有浙江各处,能抽调前来常州的,不下五万人。苏州和无锡运河相通,兵马钱粮一日即可以直抵常州。” 多铎眉间怒气越聚越多,终于挤成两道竖线,一拍桌子,怒道:“我离开江南才一个月,这些兵马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洪承畴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自己的对手侯玄演,他顿了顿,抬头说道:“回王爷,逆贼侯玄演先是用诡计诈取了苏州,太湖附近反贼、逆贼争相归附,让他得了两万兵马。而后他使诈降计,害了博洛贝勒,得了刘良佐的降兵,估计五万人。再后来他用声东击西和反间计,除掉了浙江总督张存仁、绍兴鲁王,没费一兵一卒,得了不下十万人马,以及浙江全省。” 勒克德浑插嘴道:“最后,他还炸翻了你洪大学士,收缴了你的残兵,怕不是也有个七八万?” 洪承畴并没有请罪,低着头弯着腰说道:“贝勒爷说的没错,奴才败在苏州,又让他得了五万余人。” 多铎坐在太1祖高皇帝坐过的龙椅上,一双大手摩挲着龙头,说道:“这个侯玄演是我们大清的心腹大患,必须把他除掉。将中原地区所有的攻城装备运过江来,准备南征。” 就在多铎准备南征攻打常州的时候,松江府的张名振已经将第一批火炮弹药运抵苏州。 郑芝龙接到张名振信使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利用抗清大义,前来找自己要火炮弹药的。就在他准备稍微给一点,打发叫花子的时候,张名振的信使的一番话,让他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原来侯玄演这些人,不是叫花子,而是财神爷! 他们开出的价格公道公允,甚至还微微高出市价,别说郑芝龙有自己的兵工厂,就算是从荷兰人手里买了再倒卖,自己都能赚钱。 一条沿着东南海岸线的军火贩卖线,渐渐成型,新出现的打着侯玄演标签的海上势力,也是十分上道。龚老三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吹嘘,他真的拿出了所有钱财的三分之二,孝敬了郑芝龙。如此一来,他们得以在海上立足,龚老三的一身经商才能,开始慢慢展现。 郑芝龙如今,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兄弟侯玄演万分满意,将他当做了自己的财神一般。在军火上,他亲自吩咐下去,凡是卖给苏州的,一律不许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这些火药大炮,都被侯玄演运到了常州防线,常州的阎应元抚摸着炮筒,心怀激荡。 曾几何时,他只能守在城中,看城外的火炮不断倾泻到自己的城墙上。夺去无数兄弟手足的性命,让他痛恨无比的大炮,如今却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顾守正这个常州知府,有点不务正业,政事全部交给下属,自己却日夜奔走于城楼上。 他望着黑漆漆的炮筒,开口问道:“阎将军,常州能守住么?” 阎应元呵呵一笑,说道:“知府大人放心,凭咱们的实力,主动出击尚不敢谈,固守常州能稳如泰山。” 两个人一起并肩望着西边,天空山一团乌云正被暴风席卷,往常州这边冲来。天色半明半暗,狂风暴雨一触即发。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划过,随之而来的事轰隆隆的闷雷。 “变天了。” “是啊,变天了。” 正文 第九十章 百无一用的几个书生 沿着苏州古运河,一艘官船直奔太湖,湖面上来往的船儿如织,半数都是驰援常州的物资。 侯玄演坐在舱内,因为天热,穿了一身便装。一袭青衫头戴方巾,权势滔天的督帅大人,瞬间变成了当年那个嘉定小城的士子。 如今正是泛舟采菱的时节,苏州已经不是前线,生性放荡的江南士子已经在家中坐不住了。太湖的碧绿的荷叶,还没有枯黄的迹象,连绵数顷的碧波直到岸边。 几艘小船,荡在这湖面上,不时传来年轻女孩的娇笑。侯玄演正在舱中推演着金陵清兵的进攻方向,突然一阵优美清脆的歌声,从湖面上飘来。歌声委婉,曲调清新唱道:“妾住东湖下,郎居南浦边。闲临烟水望,认得采菱船。” 舱内的秦禾说道:“大人,苏州士子携妓泛舟采菱,每年都是这样。要不要将他们驱赶?” 侯玄演伸了伸胳膊,笑道:“我们拼死血战,为的不就是求这样一个太平天下,走,出去看看。” 来到船头,只见前面一艘画舫,上面几个白衫书生举着酒杯,晕陶陶的对着一个女子品头论足。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早就翻脸恼怒了,但是这个女孩抱着琵琶咯咯娇笑。侯玄演说道:“你说的果然不错,十几个风流书生邀了青楼女子游湖。” 秦禾立在他身边,一双眼珠四顾,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的人。画舫上的书生见他的打扮,还以为也是来太湖泛舟的,举杯道:“这位兄台,你看了我们宝儿姑娘的歌舞,却将自己相伴的佳人藏在舱内,忒不厚道。不如请出来,大家在这太湖同乐,才不枉这良辰美景啊,对不对?” 书生的同伴纷纷叫好,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读书人的风流。 侯玄演摇了摇头,并不睬他,苦笑着叹息道:“我总算知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句诗的来意了。7k7k001.” 画舫上的众人见他如此倨傲,不禁感到脸面无光,酸言酸语的拽文暗讽起来。侯玄演本想出来看看美女,听听歌放松下心情,如此一来也没了这个兴致。他的身份格局,也不屑和这些酸文人计较,转身回到舱内凝神思索起即将到来的大战。 不一会,外面传来争吵声,侯玄演问道:“怎么回事?” 秦禾掀开舱门的帘子,出去探查后回来说道:“督帅,前面一个货船撞翻了一个游船,两边人正在理论。” 侯玄演起身走到船头,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大汉,正对着几个士子鞠躬作揖。 几个士子身边还有三个美人儿,浑身湿透,薄纱着水紧紧贴在身上,玲珑曲线毕露无疑。他们娇羞地躲在士子们身后,可惜这些同样是落汤鸡的士子忙着训斥船家,没有人记起维护她们的尊严。 大汉长相凶恶,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温和,不住地道歉:“诸位实在对不住,咱们弟兄急着往常州运盔甲,没注意到各位的小船藏在芦苇内。” 士子们不依不饶,红着脸怒骂不止,不一会后面的画舫也赶了上来,他们和落水的士子们应该是相熟的。先是调侃打趣了几句,然后就帮着他们辱骂起船家来。 侯玄演叫停了自己的官船,朗声道:“前方战事一触即发,清兵一到,常州的儿郎就要和人厮杀流血。这位船家是运送的盔甲的,也算得上驰援前线。要我说这个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也没有溺亡也没有伤着,就此散了吧。” 他如今久居上位,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精气神,几个士子顿时炸了锅。 “你是什么人,还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只怕拿自己当王公大臣了。” “我等乃是苏州俊彦,未来的国之栋梁,难道将来国家要靠前线几个大头兵么?” “可笑,简直可笑。” 尤其是画舫上的几个男子,更是冷言嘲讽,极尽挖苦之能事。 侯玄演眉心一竖,眼中瞳孔紧缩,一拍船头栏杆,秦禾脸色大变,半跪道:“督帅息怒!”舱内的侍卫亲兵鱼贯而出,拔刀在手。 秦禾大声道:“给我拿下!” 士子们目瞪口呆,几个陪玩的妓女吓得花容失色,就连船家们也都惊疑不定。 秦禾怒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候大人。” 亲兵们架起路板,将几个人捉小鸡子一般,提溜到官船上,侯玄演隔着船问道:“船家,你们是哪一家的” 虽然没有见过侯玄演,但是他的大名船家还是知道的。魁梧大汉低头道:“我们是顾家的船队,奉了东家的命令,往常州运送物资。”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是不是原来张家的人?” 大汉挠了挠头,赧然道:“大人明察秋毫,我们本来的东家正是张家,后来张家犯了事,我们被顾老爷接手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你回去跟你们的东家说,这段时间凡是往常州跑的船,每个船家补贴一两银子。常州不比苏州,钱粮不足以抵御清狗,你们最近也辛苦了。” 货船上人人面带喜色,千恩万谢之后,往苏州城里驶去。 侯玄演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冷眼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八个士子。 其中领头一个,梗着脖子刚想表现一把自己不畏权贵的精神,被侯玄演的气势一震,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松江华庭的夏完淳,新婚之夜丢下娇妻在洞房,愤然来到此地抗清。别人也是读书人,你们也是读书人,你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士子脸色涨到发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被秦禾一脚踢在膝盖上,仰着头眼里冒出一股狠厉,高声嚷道:“我等无罪!” 侯玄演接过手下递上的一杯茶,刚想喝一口润润嗓子,一听这话举起茶杯泼到他的脸上。骂道:“放屁!异族入侵,我等男儿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让同胞受尽残害。是个男人都有罪,你怎么无罪?你们这一群祸国玩意儿,平日里高谈阔论,上辱君王,下骂重臣。事到临头却没有一点用处,简直是一群斯文败类。如今还要因着一点小事,辱骂耽搁运送战备的船家。” 八个士子哑口无言,他们擅长的拽书袋,嘲笑挖苦在这个时候,通通不敢使用出来了。 侯玄演看到他们的嘴脸,就恶心的不行,侧着头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去常州要紧,不要耽搁时间将他们送到岸边了,把他们全部带到常州,一人一身盔甲,编入守城队伍。” 八个人一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抖似筛糠。 秦禾指着身后的四个妓女,还有三个浑身湿透,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大人,这四个怎么办” “这他妈还用问?陪老子睡觉!”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敌我营中,心境各不相同 随着从中原源源不断地运过攻城的器械,金陵的兵马开始频繁地调动起来。 关外能战的八旗兵,不到二十万人。其中一半守在北京城,还有五万豪格领着在四川跟八大王张献忠死磕。其他的都在多铎手里。 天色渐晚,多铎屏退了勒克德浑,单独召见洪承畴。 虽然勒克德浑是满人,洪承畴是个汉人,但是在多铎的心里,反而是这个汉人更加亲近。 勒克德浑是代善的孙子,他手下的兵马,也是代善统领的正红、镶红两旗。这些人和多尔衮不是一条心,当初拥立皇太极的儿子,顺治帝福林继位,代善起的作用最大。 “洪大人,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沙场秋点兵”。如今金秋八月,人壮马肥,正是狩猎江南的好日子。我准备起兵,一举拿下苏杭,斩杀福州逆明,你可有什么高见么?” 洪承畴整了整衣襟,垂首道:“王爷,斥候回报,苏州侯玄演近来不断地往常州调兵遣将,输送物资,显然是料定了咱们会再最近动手。若是贸然进攻,侯玄演手里可有二百门大炮。上次奴才就是不甚被他瞒过,才损兵折将,不如咱们从长计议。” 多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然笑吟吟地,说道:“洪大人不必担心,南人怯战,懦弱不堪。咱们大军一到,必有人拱手而降。当初左良玉的人马更多,装备更加精良,军粮更加充裕,还不是望风而降。” 洪承畴心中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异军突起的侯玄演绝非左良玉的那个庸碌儿子能比。但是他并没有和多铎争辩,而是低眉顺目地说道:“王爷所言极是,奴才愚钝,不及王爷高见。” 多铎站起身来,他魁梧的身躯并着健硕的双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大踏步下来到大殿中,按着洪承畴的肩膀,说道:“洪大人,你当初是明朝的重臣,逆侯那里的将军很多曾是你的手下。你回去之后,多写劝降信,争取几个大将来投。如此功劳胜过冲锋陷阵,我必会保奏王兄,重重有赏。” 洪承畴低着的头颅上,两眼合着,肩膀没有丝毫用力,浑似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他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用多铎恰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奴才遵命。” 哀莫大于心死,洪承畴走出松山的那一刻,早就不在是在家墙壁上写“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的大明柱石了。 辽东关外的苦寒、满清悍勇的战士,斩掉了曹变蛟的脑袋,也斩断了他洪承畴脊梁。童年在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豆干的贫贱小儿,二十三岁扬眉吐气的新科进士。三十六岁时候以文官领兵出战,斩杀敌兵三百人,解了韩城之围,名动天下。而后平步青云,功勋卓著,一时间被大厦将倾的明王朝,视作最后的希望。 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机器,凭借着身体的惯性,帮助新的主子平定当初的故国。 奉天殿如同一只巨兽,从里面走出后,洪承畴抬头望着昏惨惨的天空,默念一句:“要是全天下人的脑后都有了辫子,那我的这根,就不会这么刺眼了吧” 一声惊雷随着划破天空的闪电,将天撕裂开一道口子,大雨滂沱而下。洪承畴走在雨里,佝偻的后背又弯了一些。 --------- “妈的!这雨好大。去通知各州县,做好防汛准备,修葺城墙,多备檑木滚石,小心清狗分兵偷袭。” 身边的小吏一字不差地记在纸上,不一会,衙门里骏马四出,冒着大雨往各个州府奔去。 本来一身的汗,被雨一淋,身上黏糊糊地难受。侯玄演索性脱去衣袍,**着上身,将湿漉漉的衣服往腰里一塞。 阎应元身上穿着蓑衣,脱去之后,说道:“去给督帅大人取件衣服来。” 侯玄演说道:“不用了,一会去衙门洗个澡,不然感了风寒就不好了。这些天金陵的斥候不断回报,清狗很不安分,估计马上就要动了。到时候难免一场恶战,不知道要打多久。你们也都是一样,回去之后用热水洗澡,谁要是在这个时候病倒了,我先砍了他的脑袋,当做怯战处理。” 帐中哄堂大笑,阎应元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发现跟着这个年轻的督帅之后,糜烂到让人绝望的局势,瞬间有了转机。许多江阴的老兵都发现,阎应元最近笑的次数,比他在江阴守城三个月加起来都多。 “不知道宜兴的朱大典那边,清狗会不会分兵去打。” 阎应元摇了摇头,说道:“满清入关以来,连战连胜,早就失去了当初的谨慎。他们八成会集中兵力攻打常州,想要一举歼灭咱们最大的兵力,然后坐等其他人投降。”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好在朱大典老成持重,我对他甚为放心。我听洪一浊说,张煌言在江阴一带拿着老子的钱招兵买马,征舟楫造战船,我看真打起来了这厮也不会听我的话驰援常州,八成渡江取扬州,甚至干脆沿江而上打金陵了。” 洪一浊沉声道:“那要不要敲打他一下?” 侯玄演撇着嘴说道:“不用了,咱们这些人要是守不住常州,那也太丢人了。就让他自己折腾吧,要是能拿下扬州,倒也是大功一件。” 侯玄演赤着上身,走到城楼外,只见雨中的城楼瞭望台上一个小兵站的笔直。 侯玄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小子,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小兵咧着嘴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督帅,当时在扬州,清狗来攻城。小的差点睡着,还被督帅踢了一脚。” 侯玄演记了起来,更加开心,自己手下的兵在一次次的战争中,逐步成长了起来。将来北伐中原,可不能靠一群新兵,说到底还是以战代练。 “今夜城楼上的兵,没人水壶里灌上一壶好酒,助弟兄们御寒。” 侯玄演话音刚落,城楼上欢声一片。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总有那么一群汉儿,誓死不降 夜深了,一夜的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侯玄演泡在热腾腾的浴桶里,浑身上下红的像个红烧虾子。 用水瓢从桶里舀了一瓢热水,当头淋下,长舒一声后,只听门外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不经通报便可以直接到侯玄演门口的,只有两种人,他的亲兵或者心腹。 “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短打黑衣的少年,借着烛光好奇地望向桶里的侯玄演。他的个子不高,看上去颇为瘦弱,但是一双眼睛闪烁着灵动机敏,看得出是个机灵的少年。 带他进来的正是侯玄演手下的情报组织的头领洪一浊。 “大哥,这位小兄弟冒雨来到常州,想要潜入城中,在城外被我的人捉住。他说自己是金陵附近的反清义士们派来的,要见大哥。” 黑衣少年躬身行礼道:“小人金牛村李二见过总督大人。” 侯玄演一听,从水里站起身来,顺手拿了个袍子系在腰间。 他顺手拿起一块帕子,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问道:“金陵附近,还有反清义士么?” 李二扬头说道:“怎么没有,金陵府郊外九十余村,有我们金牛、王萱、孙壒、六塘、聂村、陶村、邓村、龙都九村,乡里组成乡兵,日夜操练,隔三差五就给落单的清狗一下子,让他们知道金陵男人不都是孬种。” 侯玄演一听,这不就类似于抗战时期的敌后根据地么,若是有这么一支人马,在金陵附近袭扰,倒是一件好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清狗派来的奸细。他眼珠一转,顺口问道:“你们有多少人,首领叫什么?” “回大人,我们藏匿在金陵附近的青龙山中,听从山中的周文武的号令。人数虽多,但是也有很多都是妇孺老人。能打仗的,不到一万人。” 侯玄演故意冷声道:“我怎么听说,这个周文武生性残虐,早就投敌降清,杀害了无数汉民。你们跟着他,莫不是一群汉奸,想来谋害本督?” 李二瞳孔紧缩,双肩上扬,眉心绉成一个川字。红着脸高声道:“侯大人怎么凭空污蔑人,周大当家虽然落草,什么时候投降满清了?我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家儿郎,大人若是无意相助,我们就凭自己跟清兵干,但是还请大人不要侮辱我等。” 门外的亲兵听到里面的争吵,拔刀进来,问道:“大人?”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没事,你们退下吧。我跟这位小兄弟有点误会。” 看着李二因为生气,高高拱起的肩膀,侯玄演笑吟吟地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说道:“刚才的话,是我故意拿来试探你的。如今非比寻常,本督不得不小心行事,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李二余怒未消,突然听到这些话,一愣神脱口问道:“大人什么意思?” “我怕你是清兵派来的奸细,所以故意激怒你,试试看你的反应。若是你真的是奸细,听了我的话只能是矢口辩解,或者惊慌解释。而你却怒气冲天,很明显不是装的,现在我才相信你说的身份。” 李二一听,这才释然,敬佩地说道:“早就听说大人智谋超群,果然名不虚传。” 侯玄演确定了他不是奸细之后,开始正视这股力量,他们虽然弱小,但是却处在敌人的腹心。若是用的合适,完全可以作为一支奇兵。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大敌环伺的金陵城外,存活下来。 若是侯玄演对历史再清楚一点,就不会有这个顾虑了,实际上这些人经历了无数次的围剿,依然顽强地存活在金陵城外。甚至当勒克德浑去荆州对付大顺和大明联军的时候,他们还曾打过金陵,可惜被叛徒出卖,让洪承畴击退了。 侯玄演仔细询问了青龙山的情况,暗暗点头,他旁敲侧击,探问出这个周文武应该是个可用之才。 “你们那边粮食、武器怎么样?” 李二露出赧然的神色,说道:“不瞒大人,清狗隔三差五就出城搜刮,我们又不敢公然种地。只有趁着晚上,摸到附近的田里偷一些粮食。可恨那些投降了的辫子猪,守在那里半夜不睡觉,一发现我们就去清狗那里告密。很多兄弟就是死在了那时候,平时靠着山中野果、野菜,偶尔打点野味才能填饱肚子。武器就更别提了,好一点的用的是农具,其他人干错就是木棍或者赤手空拳。” 侯玄演叹息一声道:“真苦了你们了,可惜咱们之间隔着的,是清狗防御最强的地盘。我就是想援助你们,也无从下手。” 李二一脸倔强,说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们虽然过得苦一点,但是早就习惯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会一直跟他们干到底。” 侯玄演来回踱步,脑中想着怎么样才能尽量保住这些沦陷区的义军,让他们发挥最大的奇效。听了李二的话,不以为然地说道:“以你们的实力,不断地找清狗麻烦,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巴不得你们主动求战,这样吧,你帮我给你们的首领周文武捎句话,就说我侯玄演送他十六个字,让他牢记心中。” 李二满脸希冀,紧张地问道:“哪十六个字?”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侯玄演一字一句地说完,问道:“记住了么?” 李二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机灵聪敏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别挑选出来,做这么危险的任务。 侯玄演低头一看,他身上的短打黑衣到处都是被荆棘划伤的痕迹,再被雨水一冲本来是极疼的,但是李二浑似不觉。心底生出一股敬佩之情,从来沦陷区的敌后义军,都是条件最苦的。他从帐中拿起一把短刀,交到他手里,说道:“我看你年纪轻轻,应该是赤手空拳的那种吧?” 李二急道:“大人莫要小看我,李二虽年轻,却手刃过三只清狗了。” “这把刀是戚家军刀,曾经饱饮倭奴鲜血。如今鞑子犯我家园,一如当年,倭寇犯边。我把这把刀交给你,希望你别坠了戚家军刀的名声。” 李二眼中泛泪,重重地握住刀鞘,摩挲着不舍得塞到腰间。 “一浊,你带他去包扎下伤口,给他带上些酒肉,送他回去吧。”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传檄天下 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放晴,尽管路面上泥泞不堪,多铎还是决意出兵。 临行前金陵的士绅耄老再也没有往常的夹道相送,本来已经偏向满清的局势,似乎起了转机。 天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常州,当初东南的半壁江山,靠的是钱塘江天堑,让鲁王有了相持的资本。此地不是钱塘江,侯玄演能不能挡住满清的铁骑,决定了东南偏安一隅的朝廷,能否保全。 尽管郑芝龙的势力更胜一筹,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侯玄演才是最后一道防线。 立在常州城楼的侯玄演,望着城下泥泞的道路,外围的防线尽数收回。那些乡野俚道,已经没有了一个军民。城郊的百姓都被接到了城中,免得沦为清兵的人肉盾牌。 “阎应元你统筹全城守备,顾守正负责调度民夫青壮,为城楼补给。夏完淳你带你的人马,到后方河道,巡视运河,莫让清狗截断了我们的航道。你等还有什么要说的建议么?” 顾守正拱手道:“督帅,咱们此次御敌,说是守城,志在击溃来犯之敌,北上夺去取金陵。这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原的大事,是彪炳千秋的壮举,岂能没有一篇檄文,公告天下。” 侯玄演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环顾一周问道:“谁有这个才华,不妨毛遂自荐。” 顾守正面色红润,弯腰道:“督帅本是嘉定士子,允文允武,何不亲自执笔。”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来人记录。m4xs.” 城楼下一个刀笔吏奔到城上,铺就笔墨纸砚,随着侯玄演的口述下笔如飞。笔走龙蛇间还能保证字迹雄浑飘逸。 “檄告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 自古中国居内以制蛮夷,未闻以蛮夷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甲申国难,吴奸开关,建奴十万,包衣无算,横行天下,残虐黎庶。 关外建奴,本是野蛮之人,常与牲畜为伍。今乘我中国内乱,李逆篡权,侥幸入关,沐猴而冠,盗据汉土,霸压汉民。使我百姓有丧亲之痛,举国同蒙面之羞。 建奴女真,先屠畿南,再犯潼关,维扬十日,滁州八天。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 更有可恨者,贰臣贼子,争相附逆,屠戮同胞,以媚建奴。吴三桂泯灭天良,孔有德为虎作伥,洪承畴背主弃义,钱谦益嫌水太凉。 所幸天道好还,本督玄演,统帅江南。上奉天威,下承民愿,厉兵秣马,恢复中原。刀兵所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故兹告谕,想宜知悉,毋致血染刀头,悔之晚矣。” 刀笔吏匆匆写就,马上被吩咐印制万份,传檄天下。 与此同时,西边八旗铁骑的先头兵,已经越过了镇江府。 遮天蔽日的旗帜,凶恶魁梧的满人,让沿途的汉民战战兢兢。 中军之内,洪承畴铺开一张地图,对多铎说道:“王爷请看,过了得胜河,就是常州地面。大军再行进半天,就能看到常州城墙了。” 多铎点了点头,马鞭一指问道:“常州城池如何?” 洪承畴早就烂熟于心,这些天他时刻准备反攻,听到多铎问话,脱口道:“常州城池不算雄浑,此地本是小城,西有金陵,南有苏州,历来不受重视。但是侯玄演占领之后,放手交给江阴的阎应元,据说此人多次修葺加固城墙。但是依奴才看来,仍不算险峻。唯一可虑的是,常州有河道直通苏州,就怕侯玄演见事不好,逃到苏州龟缩。” 多铎笑道:“这个侯玄演,我虽没有跟他交过手,但是听说他从苏州冒出来之后,未尝一败。逆明国内,都拿他当救星看待。只要我们打败他,让他灰溜溜的弃城而逃,那么他的神话不攻自破。我倒要看看,逆明之中,还有谁敢反抗我们女真的铁骑。到时候他就算逃到天边,都没有存活之地,何况是区区苏州。” 洪承畴凝神片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王爷神勇无敌,但是也不要太小觑这个侯玄演,此人奸诈狡猾,手段恶毒,万万不可大意。” 多铎不满地冷哼一声,转身多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天黑之前我要打进常州,活捉侯玄演。” 金陵城外的青龙山上,周文武坐在上首,听着李二的汇报。 待他听到那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时候,眼中光彩连连,叫道:“妙啊!小侯大人不愧是江浙总督,这几个字确实价值千金。” 这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卒,跑进来拱手道:“头领,刚刚城里的弟兄来报,今天一早金陵的清狗倾巢出动,往东边去了。” 多铎出征前,洪承畴特意安排手下,严查进出的百姓。周文武安插在金陵的探子,将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清兵已经到了常州。 周文武怒道:“今天一早他们就走了,为何现在才报!” 李二一激动,刚想劝他攻打金陵,突然想起侯玄演的叮嘱,忙道:“头领,侯总督的话” 周文武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说道:“罢了,小侯大人短短时间,就从无到有闹出那么大动静。足以说明他的见识胜过我等十倍,咱们就听小侯大人的,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青龙山的周文武,选择听侯玄演的,但是江阴的张煌言,却不打算这么做。 他听了侯玄演的调遣,来到江边,沿着常熟江阴短短时间就聚集了五万有余的兵马。这些人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大部分都是从江北逃过来的。 当初侯玄演让他募兵安民,等待常州有变,领兵驰援。但是张煌言有自己的打算,多铎倾巢而出,金陵已经是一座空城,他准备逆着江水,直取金陵。 手里捧着新到的侯玄演的檄文,张煌言默然半晌,还是把心一横:“传令下去,所有兵将,登船!”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徐庶不肯留赤壁 一声苍凉的号角,在潮湿闷热的城郊响起,半挂的斜阳大如圆盘。m4xs. 以耐力著称的蒙古马,喷着响鼻,随着马上八旗骑兵的缰绳,缓慢地向城下靠近。 常州城头,瞭望台的小兵心跳的厉害,站在台上缓了口气,大声喊道:“敌袭!” 不用他喊,所有的人早就在城楼严阵以待,听到这声呼喊,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在城楼的一角,有八个不伦不类的小兵,他们虽然穿着盔甲,却茫然无措。这八个人正是太湖泛舟采菱的士子,其中一个胆气稍壮,鼓舞同伴道:“别怕,别让姓侯的把咱们看扁了。”其他七个人,虽然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但是如今都吓得面如土色,口不能言。 先锋骑兵显然很有攻城的经验,到了八百米开外就止住了马蹄,这里是明军火炮能够攻击到的范围。他们一字散开,从他们身后,各种攻城利器被缓缓推出。 多铎骑在马上,在常州城郊的小山丘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常州城。等到攻城车推行到城下的时候,常州城依然没有动静。 他哂笑一声,说道:“我当侯玄演有什么本事,原来又是一个史可法。汉家兵法里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常州城池不高,也没有崇山峻岭,更没有深河护城。传令下去,全军猛攻,一举拿下常州。” 史可法守扬州,也是大军到城下才被动守城,堂堂的扬州城,连一天都没有守住。如今常州守军毫无动静,他只当城里兵马也畏战怯战,不敢撄其锋。 洪承畴在他身后摇了摇头,凑上前说道:“王爷,我们倾尽兵马,来到常州,奴才着实担心贼人沿江而上,袭取江宁。不如让老奴提一股兵马去江阴,一来可以防止贼人沿江而上,二来也可以围攻常州。” 多铎拿着马鞭,沉吟片刻,说道:“洪大人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你带着原曹存性的兵马,去打江阴。” 洪承畴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左军中一支清兵随着他往北边杀去,其他人迅速补上空缺,往常州城下推进。 一个亲兵骑在马上,凑上前去,问道:“大人,豫亲王马上就要拿下常州,咱们这时候走了,岂不是放着现成的功劳不要么。” 洪承畴站着的时候,偻肩弯腰,到了马上,反而多了一丝活气。他的马术不俗,对自己年轻时的家丁,如今的心腹说道:“咱们半个月前刚刚败给侯玄演,现在若是跟着攻破常州,以我的官职身份,势必要拿下第二等的功劳。这破城之功,王爷第一,我洪承畴第二。如此一来,军中谁人服气? 我不是满人,做官做到现在已经是汉人中的顶峰,岂能不知进退。真惹得军中人人抱怨,那便是取死之道。咱们身在满人的朝廷中,为异族做事,切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弊。” 亲兵跟随他多年,情义早就超过主仆,听了洪承畴的话,虽不尽信,也不再追问。 洪承畴一夹马腹,马儿吃痛,奋力迈动四蹄,往前狂奔。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洪承畴内心长叹一声,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凭借着对多铎的了解,和这段时间对侯玄演的了解,再加上戎马一生得来的经验。他内心隐隐觉得,多铎未必能赢。我洪承畴若是不走,胜了取了功劳惹得天怒人怨;败了,这口黑锅势必落到我的头上。既然如此,不如早早离开此地。当初徐庶不留赤壁,躲过了八百里的大火,我洪承畴也不要留在常州城下混个里外不是人。 再回到常州城,呜呜声是号角长鸣,伴随着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常州城下的清兵阵中,无数的小黑点从四面八方密集而来,逐渐汇集成一股怒潮,恶狠狠地翻涌着,铺天盖地向城墙冲击而来。 多铎哈哈一笑,回头四顾说道:“常州的汉人,已经吓得不敢还手了,今晚咱们在城内痛饮。” 他身后一个旗将舔了舔嘴唇,用满语说道:“王爷,我看扬州杀得还不够狠,这些汉人还是不长记性。今晚打破城池,我们不如” 多铎狞笑道:“屠城,这次杀得一个不留。” 终于,清兵冲到了城下,几天的大雨让护城河的水位高涨,但是仍然无法和苏州相比。清兵轻易地架设木板,作为浮桥。阎应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城下,任大兵压境一言不发,直到此刻双眼暴瞪,高声喊道:“游火铁箱!” 藏在城墙内的铁火床将烧至融化的铁水灌到游火铁箱内,投掷到城下靠近的巨型木牛车、轒辒车上。高温的铁水不但让清兵丧失攻击能力,还让这些骇人的攻城器械上防火的生牛皮等物也燃烧起来。 上一次在苏州侯玄演没有这些东西,这一次准备的时间足够充分,钱粮供应源源不断,早就备好了各种守城手段。阎应元也从江阴城的一个穷光蛋,鸟枪换炮,得以用当世最好的守城器具,与清兵堂堂正正一战。 城下的清兵被这些铁水烧的惨绝人寰,到处都是烧焦的肉香,这还不算完,很快随着城头上旗号闪动,城墙的围墙前推出了许多口黄色的柜子,一口口黄色的柜子前端突然喷吐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火舌落在城下清兵群中立即附着一片,猛烈燃烧起来。 这个叫猛火油柜,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汉人发明出来守城,它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所谓猛火,就是石油,那时它还叫猛火油,那些黄色的柜子是用熟铜铸就,上有注口,可以连续注入石油,后有风筒,可以压缩空气,中人皆糜烂,水不能灭,杀伤力极大。 一时间,又有几百上千的清兵,被烧成了木炭。还有很多人哀嚎着跳进护城河中,城下烟熏火燎,几乎不能呼吸。 一直观察着战局的多铎看到城下的大火,眉头一皱,恶狠狠地说道:“全军进攻,给我继续冲!” 阎应元看到清兵不退反进,而且不断地从后军涌来,他早就见识过清兵的凶残悍勇,也不吃惊。 “炮手准备!”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血战常州 轰隆的炮声响起,还没冲到城下的清兵,躲过了铁水、猛火,却没有躲过炮弹。 满八旗在辽东,早就见惯了大炮守城,浑然不惧。但是后面的汉人清兵就招架不住了,他们虽然知道火炮,但是真到了战场,听着裂天撕地的巨响,吓得肝胆俱颤。 多铎望着眼前的修罗战场,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六岁时候,就被封为和硕额真,十三岁统领正白旗。十四岁的时候,他就跟着皇太极东征西讨,见惯了尸山血海。 “传令下去,后退者斩!” 剽悍魁梧的满族旗兵,手执大刀骑在马上,在战场后面巡视,接连砍翻了几十个想要逃跑的清兵。赶猪一般将他们往常州城下赶。 清兵里十几个人组成一个小队,手里提着云梯,低着头往前冲。常州城上虽然准备充分,但是毕竟不能做到全火力覆盖,很快就有云梯驾到墙上。常州的城墙不高,没有苏州那种凌霄的感觉,有很多精于骑射的满族旗兵拔箭往城上射。 城头惨叫身此起彼伏,不停地有民壮上城,猫着腰将受伤的人抬下城去接受医治。阎应元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巨型盾牌被竖了起来,两个小兵一伙,推着一块盾牌。其他人在他们的掩护下,用长杆抵住云梯,往外掀去。 东南角的八个士子中,倒有七个躲在盾牌后面,七个人合力,才将将推住盾牌。 吴世勋眼见清兵的云梯竖了起来,又看了看七个同伴,一跺脚抄起长杆,自己一个人奋力往外推。云梯上的清兵狞笑着看着他,已经杀红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红光,吓得吴世勋手足冰凉。m4xs. 突然身后一股力道传来,巡到此处的侯玄演在身边亲兵的护卫下,扶住撞杆,和他并力往云梯上撞。 吴世勋回头一看,结结巴巴地喊了句:“大人。” “愣着干鸟!撞啊。” 吴世勋眼泛泪光,紧张到略带尖细的嗓音,大声地呼喝着抱起撞杆。清兵眼看云梯要倒,看到城墙上一道裂缝,将手里的刀聚力插入。云梯吃力之下,应声折断,清兵愣在半空,不能上前一步。 望着那可怕的清兵无措的眼神,吴世勋突然觉得这个凶狠如狼的异族很好笑,眼中带泪,脸上汗珠豆儿般落下,呵呵傻笑起来。 侯玄演揪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拽,搬起脚下的滚石,骂道:“傻笑个卵,给我砸!” 一石头正中当先的清兵脑门,脑浆迸裂,红的是血,白得是脑浆,溅到城墙上,身子垂直坠下城楼。 底下七个书生,和其他举盾的不同,只知道躲在盾后瑟瑟发抖,不知道移动盾牌保护同伴扔滚石檑木。 城下的一个旗兵眼尖,一箭射了过来,侯玄演身子一侧,箭矢擦着他的手掌过去,带去手背的一片血肉。 侯玄演身后的亲兵,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片,侯玄演用嘴叼着一头,缠到手上。顾不上手掌火辣辣的疼,他又搬起一块,往城外砸去。吴世勋已经泪如雨下,身后就是异族的千军万马,他看着眼前的本方统帅。已经落下大半的太阳,仅余的一点灿辉照耀在侯玄演年轻俊朗的脸上,眉目间满是他不曾见过的坚毅和悍勇。 这一刻的侯玄演,在这个苏州士子的心里,恍若神明。 他怪叫一声,奋发了人生从未有过之勇,搬起滚石往下砸。 这时候,秦禾高声喊道:“督帅,清兵攻势太猛,西边已经有清狗爬上城来了。” 侯玄演拔出腰里的宝剑,剑尖向上,边走边喊道:“慌什么,上来一个戳死一个。” 失去了城墙的优势,短兵交接起来,清兵显然更加悍勇。阎应元指挥着守军,仗着人数优势,艰难地将他们打退。侯玄演匆匆赶来,一剑戳在一个重伤的清兵心口,问道:“怎么样?” 阎应元脸色阴郁,沉声道:“多铎名不虚传,这样拿命往上填,我们有些招架不住了。” 侯玄演用剑在清兵心口转了一圈,然后拔出宝剑,说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也就这次攻势最强,只要顶住了,他们就没有办法了。咱们身后就是苏州,有的是本钱和他耗。” 阎应元点了点头,继续往城下四顾,指挥着守城的士兵准备换防。 常州城下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吹到清兵中军,这些将领人人亢奋。 多铎脸色泛红,一点都没有停止的意思,眼看天色将晚,他沉声道:“点起火把,今晚夜战,势必拿下常州!” 趁着清兵攻势一缓的时机,城下修整好的士兵,吃饱喝足爬上城楼,替换下已经守了半天的袍泽。 侯玄演来到城下,这里有个临时搭建的营房,里面汇集了整个苏州府的郎中。摘下头盔,脱掉胸甲往堂上一坐。手下亲兵马上帮他取下手上的布条,取了配置好的草药消毒。 正在城下帮忙的常州官员,看到侯玄演受伤,纷纷汇集过来。顾守正双手是血,显然是正在帮助郎中们医治伤患,他一个知府尚且如此,常州的大小官员,谁也不敢待在衙门,都跑到城门来了。 侯玄演顺手一指顾守正,说道:“二叔,马上给我起草奏章,就说多铎大军耗在常州,与我们相持不下。奏请陛下御驾湖南,节制赣南、湖广、广东、云南、贵州的兵马,从江西北上,收复失地。湖广的何腾蛟,如今兵强马壮,养兵千日正为今天。就说我愿从浙江出兵,去福州迎接陛下。自从神京陷落,吴贼开关,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社稷兴亡在此一战,请陛下万万不可贻误。” 常州总兵魏源凑上前说道:“督帅,郑芝龙麾下战舰如云,猛将如雨,为何不提他?” 侯玄演嘿嘿一笑,心道这个郑芝龙是什么货色,他上次就一清二楚了。但是现在人多嘴杂,他肯定不会将心里话说出来,万一传到郑芝龙耳朵里,对自己以后的打算不利。 “就按我的意思写奏章,本督自有考虑,勿复多言!” 顾守正记在心里,转身就往衙门跑去,其它官员脸上,都流露出异样。在他们看来,上次朝廷都不肯出兵,这次恐怕又是徒劳。 侯玄演将他们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一勾,挂着一丝阴险的笑意。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守不住了 常州城下,火光亮如白昼,杀声震天。 数之不尽的清兵不断地涌向城下,前赴后继地奔跑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死状惨不忍睹的死尸。杀红眼的清兵,背后就是拿着大刀的督战队,他们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攻城。 常州城的守军也好不哪去,这些兵新兵居多,多犯守城禁忌。尽管有阎应元立在城楼指挥,还是有很多常州兵因为冒出头去,被精于骑射的满族旗兵射杀。他们射出的弓箭,往往还没到城下就没有力气,射到清兵身上,如同蚊子叮了一口。城里的火药已经所剩无几,一天的倾泻只为了守住这搏命一击,就在这时候,城下的清兵突然慢慢地退去。 阎应元见状心里一松,靠着火炮的威力,终于守住了多铎不要命的一轮进攻。所有的守军的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清兵退去之后,燃着的火把并没有走远,阎应元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恐惧。 突然间,冲天的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从城下往城墙轰来。每一发炮弹落下,都炸的城墙浓烟滚滚,呛得守城士兵掩嘴咳嗦。 原来多铎营中也带来了大炮,但是生怕被常州的火炮炸翻,只好等待时机。如今城头炮声渐稀,再加上有夜色掩映,不再害怕被常州兵炸毁火炮。多铎终于舍得用炮了,而且效果也不差。 常州的土墙一炸就是一个大坑,已经千疮百孔,还有炮弹落到城中,引发大火。 侯玄演匆匆爬到城楼,找到阎应元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炸起自己来了?” 阎应元苦笑一声,说道:“督帅,是清兵的火炮。” 侯玄演咬着牙骂道:“多铎这个狗贼这么狠的心肠,留着火炮这时候用,白天却用人命来填,真他妈的视人命如草芥。怎么样丽亨,还能守住么?” 话音刚落,一发炮弹落在城墙上,终于砸开了一个洞。好在这个洞在城墙半空,清兵没法钻进来。 阎应元面带苦涩,常州这个城池,仅比一般的小县好上一点。“末将尽力而为吧。” 侯玄演一听,就知道事情紧急,多半不能守住了。眼前这个人,死守江阴三个月,是个轻易不言败的人,他能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 侯玄演当即吩咐道:“尽可能多守些时日,不要蛮干,我自有定夺。” 阎应元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去城墙上,指挥若定。 侯玄演匆匆走下城楼,派出亲兵将常州官员、小吏、衙门公人统统喊来。 等到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侯玄演说道:“你们也听到了,清狗调集了一批火炮,咱们常州朝不保夕了。” 人群中顿时陷入恐慌,大部分人互相观望,一脸惶恐。顾守正把头一扬,说道:“督帅,开城门跟他们拼了,玉石俱焚!” 侯玄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说道:“你们马上回去,衙门的衙役辛苦一下,挨家挨户通知,务必将百姓带出常州,我会让城外的夏完淳护送你们去苏州。先把伤兵转移出城,让百姓们尽量带上自己的贵重物事,按街道坊里依次撤出,不必心急。” 侯玄演说到这里,转头对洪一浊说道:“派人去苏州传令,调集所有车马,前来运送百姓。运河上船只也都帮忙运送,城中所有重要物事,尽量搬出。” 顾守正被他无视,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常州备战半个月,连小孩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早就有半数人逃到南边投奔亲友,等着打完再回来。剩下的百姓也就万余人,今夜就能撤出。” 常州的刀笔吏探头问道:“大人,常州城内百姓不下万人,都要走么?” “不分男女,不论老幼,通通撤离!我只说最后一遍,若有不走的,视作汉奸,格杀勿论。最迟明天,我要常州没有一个兵将之外的活人。” 官员小吏们被他的气势所迫,不敢再问,纷纷回去准备。 常州城外炮火连天,浓烟滚滚。常州城内更是鸡飞狗跳,百姓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着细软,连夜逃出常州。有一些心思活泛的,不愿离去,只想着清兵来了,打不了做个顺民,反正辫子都剪过一次了。这些人仗着熟悉常州地形,藏到各个阴暗角落,衙役公人数量有限,又是大半夜,无从清点人数。 洪一浊看着脸色阴沉的侯玄演,凑上前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侯玄演转过身来,扶着洪一浊的肩膀,说道:“带你的人和秦禾的人,将东城郊外的煤炭和城里库存的,统统洒到城内,将武库的猛火油、火药也都取出来。” 常州小城,有两个大的煤矿,这些煤烧起来浓烟滚滚,一般不用作取暖,但是可以冶炼铁器什么的。侯玄演当初在常州杀的人头滚滚,终于把矿都拿到自己手里,囤积的煤炭本来打算留着以后使用。兵荒马乱的,本来他们的煤矿采的煤就无处安放,已经积累了相当的规模。当初侯玄演巡视煤矿的时候,就曾有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洪一浊不明所以,侯玄演催促道:“快去!” 江南地区的房屋都是木制的,加上满城的煤炭、火药、猛火油助力,不怕不起大火。 侯玄演揪住秦禾的衣服,说道:“上去告诉阎应元,让他死也要守到明儿个卯时,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弃城!到东城外集结,听我调遣。” 秦禾翻身领命而去,没有半句迟疑,也没有多问。 抬头望着天边乌云掩映下,偶尔露出的疏星残月,侯玄演自言自语道:“我要用这个城,换汉人几百年的国祚。”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炭烤野猪 伴随着江上的晨雾,迎来了最后一艘船,去往苏州。 船上满载常州官员,他们留守到最后一艘船,将百姓们都送上去往苏州的车马和货船后,才选择出发。 侯玄演站在河边,嘱咐道:“去了苏州告诉夏允彝,让他拿着我的总督印,调动浙江各府人马前来支援。” 顾守正重重地点了点头,拱手道:“督帅一身系社稷安危,切记保重身体,以安危为重啊!” 侯玄演展颜一笑,对船上官员们说道:“到了苏州,也要记得你们都是常州的父母官,常州百姓需要你们妥善安置。事有轻重缓急,如今这里战事吃紧,我无法分心处置,都托付给各位大人了。” 船上官员翘着脚尖,露着脑袋齐声道:“督帅放心。” 曾几何时,守城是中原名将名扬天下的最好舞台。唐时张巡守睢阳,一城的老弱残兵阻挡了安禄山二十万人马、南宋襄阳之战,横扫天下的蒙古鞑子硬是被襄阳挡住了七年。 但是如今,随着火炮的出现,一般的城墙再难抵挡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饶是名将,也往往栽在这些黑漆漆的炮管面前。历史上不管是阎应元守江阴,还是朱大典守金华,都是被火炮轰开了城墙,才饮恨失守。 多铎也是一夜未睡,自小的弓马骑射,让他拥有了远比一般人强健的体魄。他入关以来,一路南下,不知道拿下了多少汉家城池。眼前的常州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待炮击结束,便可以轻易拿下。 随着一声巨响,常州东南角的一个缺口,被炮弹再次打中。火光照耀下,一个倒锥形的缺口,出现在城墙上。上面的守军哀嚎着与泥土混杂,惨状不忍直视。 阎应元看了下天,估摸着时间已经超过了卯时,这时候城下一个传令兵匆匆赶到,拱手说道:“将军,督帅有令,所有人撤出常州。” 常州城采取的是分批守城,十万士兵分成三批,轮流上城守城。其他两批已经在最后的换防后,被调出了常州,阎应元听了传令兵的话,指挥着最后的守军,有序地往城里退去。 隔岸的清兵已经在疯狂的欢呼,只等着炮声结束,洪水一般往城下冲来。几万人的洪流,像是黑云一般,往常州压来。 一个汉人清兵挺着朴刀,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没人性的鞑子狗,白天冲锋让我们在前面拿命填,弟兄们用命去耗光了常州的火炮,现在他们倒是窜到前面去了。” 他身后的参将杨武烈正好听到,一鞭子抽在他的背上,骂道:“少他妈在这里放狗屁,给老子招灾惹祸,传到满人耳朵里,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小兵脸上挨了一鞭子,却没有什么反应,他身上到处是血,浑身是伤早就麻木了。将恨意藏在眼里,低着头往前冲去,在他们脚下,有无数的尸体,都是白天攻城时留下的。 一马当先的八旗兵冲到城下,却没有遇到预料中的抵抗,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没有落下。当先的八旗兵愣了一下,随即顺着缺口爬到城里,几个旗兵来到城门前,打开了常州城门。 多铎看得一清二楚,一提马缰绳,冷笑一声道:“明军又丢下他们的百姓逃跑了,常州人抗拒天兵,将城中逆民杀个干净。城里百姓的财物,谁抢到算谁的,就当是今天攻城的犒赏。” 他旁边的满将问道:“王爷,小心汉人去而复返,杀个回马枪啊。” 多铎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汉兵若是敢回来,巷战你们怕么?”聚集在他身边的满将们哄笑起来。 传令兵将命令传下去,清兵的眼睛都绿了,嗷嗷叫着冲进城里。他们一路杀来,早就熟稔了屠城的手段,如同洪流分头涌进百姓宅院里。可惜,屠刀已经高举,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清兵失望之余,开始挨家挨户搜刮起来,没有人杀,找点值钱的财物总是好的。至于地上黑漆漆的路面,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他们倒是没有在意。 东城外,阎应元面带愧色,对着侯玄演低头请罪:“末将辜负了督帅的信任,没能守住常州,请督帅责罚。” 侯玄演将他拉了起来,问道:“弟兄们都撤出来了?” 阎应元对常州的事物了如指掌,抬起头说道:“咱们的兵马都在这里了,只是府库中还有堆积如山的钱粮,城中还有许多不愿离城的百姓,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侯玄演点了点头,钱粮这东西,着实可惜,但是也没有办法了。本来打算来个常州阻击反击战,所以源源不断地往常州运送。谁知道北方的同僚,送给建奴太多的大炮了。至于那些不肯出城的百姓,自己已经说过,心存侥幸都按汉奸处理。如今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亡族灭种的关头最不需要道德圣人。 侯玄演把玩着手里的风筝状的玩意,笑道:“这个神火飞鸦,在苏州武备库房里,都放得长毛了。平日里这玩意没有什么用处,这次倒是要派上用场了。” 洪一浊拨开人群,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大哥,抛石机上的火球也都准备好了,只待点火就可以抛射。” 侯玄演沉吟不语,算计着清兵的入城时间,直到东城都听到清兵的叫嚷声,才大声喊道:“放火!烤野猪!” 隐匿在东城郊外林中的苏州兵,将早就准备好的各种放火神器,一股脑地往城中抛射去。 侯玄演亲自点着一个飞火神鸦,喷出的焰火将他没有受伤的手掌熏得发绿,疼得他嗷嗷直叫。 周围人古怪的眼光望来,侯玄演自觉尴尬,挠了挠头皮骂道:“这东西让老子想起了被钻天猴支配的恐惧。” 抬眼望去,城中已经是一片火海,未经处理的煤炭烧不完全,滚滚浓烟中夹杂着各种有毒气体,许多清兵闻到就一头栽在地上。 火势虽大,但是在偌大的城中并不致命,真正可怕的是浓烟以及它造成的恐慌。侥幸没被浓烟呛死的清兵争着往城外逃去,但是后军不明就里,还在往城里冲。巨大的惯性也不是说停就能停下的,这下两股清兵碰撞在一起,城中官道上踩踏挤死的清兵不计其数。 被参将杨武烈抽了一鞭子的清兵,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城门,转身就跑。他嘴里骂过的那些八旗老爷,也就倒了大霉喽。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自相蹈踏 多铎正想进城,被这股人群一冲,差点落马。 他身边的鞑子亲兵,都是两白旗里拔尖的勇士,一刀一个将冲过来的清兵劈死。多铎被关外风雪催熟的脸庞上,恨意慢慢凝聚,咬着牙道:“后军调头,给城里的人让出道路,拥挤着斩!” 几个甲喇章京纷纷劝道:“王爷,城里火势太大,没用的。让我们护着王爷,先撤吧。” “王爷,咱们上了明军的当了,先回江宁吧,完了就逃不掉了。” 多铎脸上的筋肉凝聚成团,看上去十分吓人,他拔出腰里的弯刀,一刀砍死一个甲喇章京,狞声道:“谁敢说逃,本王就砍谁的脑袋,给我传令后军调头,把咱们的人马撤出来。” 后军尽是些降清的汉兵,他们的无能本来是清兵横扫中原的最大助手,如今却成了清兵的噩梦。这些人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加上局势混乱,主帅的命令根本就不传递。 率先逃出火城的旗兵,眼看冲不出来,拔刀就像这些汉族清兵头上砍去。汉兵不明所以,无端被屠戮,有个别性子烈的,当即举刀反砍。参将们一看,吓得心胆俱裂,这是要发生营啸啊。 军营之中一旦在夜间生这种浑乱,惊慌的情绪很快就会蔓延开来,将官如果控制不了如癫似狂的士兵,士兵们就会自相残杀起来,哪怕是军纪十分严明的军队,一旦生营啸,后果也十分可怕。 这是现代人的思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古代艰苦的战争条件下,这种让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却并不希罕。所以军中对营啸者处置十分严厉,将官当机立断,斩杀几十名士兵以控制事态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如今城下混作一团,就连将官也被挤在中间。 城里的火势越来越大,里面的士兵疯了一般地往外挤,滚滚浓烟和熊熊大火已经让他们丧失了理智。所有人都知道再不出去,只能被烧成碳。强烈的求生**,促使着城里的清兵更加死命地往外挤。可惜城门就那么大,脚下死尸有多,他们越着急,外面的撤离就越困难。 侯玄演此时已经率兵绕过城墙,来到西城,看到眼前景象一股难言的快意涌上心头。 一个小将仰天大笑,说道:“督帅,上吧!” 侯玄演用剑挡住他,说道:“现在上去是帮他们脱困,让他们一心跟咱们作战,反而踩死的自己人就少了。咱们去后军,截杀外围的清狗。” 常州不下十万兵马,绕城而走,给城下的清兵又增加了无形的压力。多铎远远看到,喊道:“转身迎敌,杀出去就能解围了。” 正在后撤的清兵,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千军万马,掉过头又往回挤。杨武烈差点被人挤下马,一鞭子抽到眼前一个小兵的身上,骂道:“回头,给我回头打!” 他仔细一看,这个往城里方向挤,不想作战的又是那个小兵,顿时火了,骂道:“老子回去非活剥了你。” 小兵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管是城中的大火,还是眼前的敌兵,都来的如此突然。他的心里早就被惶恐占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朵里听到眼前面目可憎的将官要活剥自己,下意识地举刀就砍。杨武烈没有想到,自己营里猪狗不如的大头兵,竟然会砍自己,浑然没有防备,被一刀砍断了马腿,一脸惊恐地落到地上。迎接他的是无数双大脚,将他踩得一身血肉成泥。 多铎终于放弃了反击的想法,他眼睛眯成一道缝,声音好似饿狼的低吼:“撤!去江宁。” 身边的亲兵护着他,纵马往西逃去。苏州兵见他们衣服盔甲异于他人,知道这是一群大鱼,涌过来围了上来。此时经过长时间的混战,天马上就亮了,侯玄演也看到了这些鞑子,他们举着白底的龙旗,白甲黑盔,头顶红缨。他眼睛一亮,喊道:“那是多铎,别让这头猪跑了。” 不到百人的小队,包括多铎在内,如同一支利箭射入纸中。瞬间就穿透了围过来的苏州兵,他们手执弯刀,骑在马上左劈右砍,围在中间的多铎和亲兵,从箭壶拔出羽箭,左右开弓。每一次都有苏州兵应声倒地,箭无虚发。 侯玄演眼里充血,喊道:“拦住多铎,不要放跑了他!” 这百人鞑子悍勇不似人类,外围的人身上插着长枪羽箭,没事人一般地劈砍。他们的盔甲坚韧无比,很多箭只是插在他们的盔甲外,再加上悍不畏死,马术纯熟,眼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中,个人勇武和技击技巧的作用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一百人配合默契的小队,还是起到了陷阵冲锋的效果。仅仅坠马二十几个,这群鞑子就护着多铎从几千人中冲了出去。 侯玄演的大军对多,还没有列成阵势,其他人有心帮忙,但是被同伴隔开,只能看着他们从侧翼大呈淫威,逃了出去。 侯玄演紧张到撕裂了手掌的伤口,手里的剑应声落地,顾不上疼痛喊道:“追,给我追,不要放走了多铎。” 冲去包围圈的鞑子,并没有一味地逃命,他们半站起身子,搭弓返身便射。马儿一路狂奔颠簸不已,这些人竟然还能丝毫不受影响,开弓射箭如在平地。他们自觉地护在多铎身后,用肉身替他当下箭矢,标枪,一个落马而死,马上就有另一个顶替。落马的鞑子,很快就被追上来的步兵泄愤性的砍成肉酱。 这些人一箭一箭箭似连珠,只看他们手腕轻抬,一枝羽箭便落在手中,随即便紧跟前箭射出。追击的苏州兵应声而倒的不计其数,再加上马术不行,渐渐地就看不到了多铎的身影。 侯玄演目呲欲裂,指着夏完淳问道:“有多少骑兵,都给我追上去,势必拿回多铎的头颅回来。” 夏完淳翻身上马,朝着多铎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常州城的火势,已经从东城烧到了西城,侯玄演望着被围到城下的清兵,只留下不到万人跟着阎应元清扫战场,只要堵到这里,城里的满清主力就将化为灰烬。 其他十万人,跟着他的帅旗,终于踏出了得胜河,南京金陵就在前方!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饮马秦淮河 常州城下,从浙江、苏州、宜兴赶来的各路人马,渐渐汇集。每一路人马都被常州的壮观景象吓了一跳,滔天的火焰熊熊燃烧。朱大典距离常州最近,他麾下三万人马最先赶到。 见了阎应元,朱大典下马不待他开口,便怒骂道:“狗鞑子惨无人道,竟然放火烧城,如此罔顾天道,有违人和,必遭天谴!丽亨,快说是哪个王八蛋烧的,我以后必杀他!” 阎应元和身边的人神色古怪,他摸了摸鼻子,低着头说道:“朱大人慎言,这火是督帅放的,里面困住了近万个鞑子旗兵。东城火势最旺,他们不想死就只能从这里逃出来,我们只要守住此地,他们不战自败,一个都别想活。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围住他们,我的兵力不足,被他们逃走好多。” 朱大典一听大叫不妙,自己竟然把侯玄演给咒骂一顿,还守着这么多人。好在他脑袋灵光,一拍大腿转口说道:“我就说嘛,试问天下还有谁有这样的豪情,以城为炉,以敌为柴。小侯大人神机妙算,这一着可比诸葛亮火烧新野还要高明一百倍啊。我老朱佩服的人不多,督帅算一个。” “” 从常州城下逃走的,大部分是汉人清兵,他们和多铎一样,向着金陵一路狂奔。 夏完淳带着自己的手下,和洪一浊一道,紧追不舍。多铎和他亲兵仗着马术娴熟,始终没有被追上,还回头射杀了不少追兵。 终于快到傍晚的时候,将追兵甩在了身后,已经看不到踪影。仅存的十三个亲兵,护着多铎一头钻到一座山林中,终于可以下马歇息片刻。 多铎大口喘气,脸上布满了汗珠,警惕地四顾之后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亲兵们都是满人,没人熟悉这里的地形,都木然摇头。 多铎坐定之后,喘匀实了,指着亲兵吩咐道:“去射杀些小兽充饥,记住不要起火,吃生肉喝热血,恢复体力。还有你,去找些清水来。” 他们虽是最好的战士和猎人,但是逃了一天,还是影响了感官。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林中,好几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青龙山的山谷里,一个破旧的山寨内,周文武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堂里跪着一个小喽啰。 “头领,小的亲眼看见,那些人脑后留着辫子,说着满语。而且为首的衣着华丽,这次应该是条大鱼。” 周文武脸色一喜,说道:“这些狗鞑子一共几个人?” “不到二十个。” “这么点人,就敢来我青龙山,正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他们现在哪里,前头带路。” 小喽啰谄笑一声,一脸阴险,笑道:“头领,我们几个见他们中有人解下水壶,应该是取水。那个地方就有一个泉眼,我们已经在里面投毒了。不劳头领动身,不一会二狗子他们应该就能把人带回来了。” 周文武摸着下巴,笑道:“干得好,这次八成能捉个鞑子小官,手下二十个人,我看至少也是个把总级别的,到时候我重重赏你们!” ---------------- 从拂晓杀到傍晚,在常州到金陵的路上,大小战事八十二场,全胜的苏州兵气势如虹。 侯玄演带着十万人马,丢下熊熊燃烧的常州城,一心要拿下金陵。这里是大明曾经的皇城,取下金陵不同于其他城,若是能收复金陵,将使近乎绝望的汉人看到曙光。 越过一个富庶的小镇,百姓们早就躲在家中,只有初生牛犊的小孩子,趴在窗户口好奇地往外看。 “爷爷,快看,这些大头兵没有辫子!” 老头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搂在怀里一边吓唬他一边骂道:“胡说,从皇爷被抓了到现在,哪有当兵的敢不剪辫子。你快给我下来,这些鞑子兵凶的很,你再淘气,被他们看到可要杀头的。” 小孩梗着脖子,一脸委屈,说道:“就是没辫子,就是没辫子,不信你自己看嘛。” 老头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干瘪的手掌捂住他的小嘴,顺着窗户往外看。 三军司命的大旗迎风烈烈,上书“江浙剿恢总督”,将士兵甲俱是明军模样。身在金陵附近的小山村教学的老夫子,再见此旗此兵,恍若隔世。两行浊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他哆嗦着手,推开了大门。 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家门,马上一个年轻的玄甲将军,手执马鞭,笑着问道:“老丈,前面是什么地方?” 这时候小孩走到自家爷爷身边,拽着他的衣袍,好奇地打量着英武的将军,小小的眼里满是艳羡。 老夫子激动道口不能言,小孩怯生生地说道:“爷爷你看,我就说他们没有辫子吧。” 侯玄演哈哈一笑,对他说:“小娃娃,你觉得有辫子好看么?” “不好看,太丑了,跟画册里的小鬼一样。” 侯玄演从马上望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意气风发地说道:“那我们就让这天下,再也没有辫子头,你说好不好?” 小孩拍着手掌,跳着说道:“好啊,好啊。” “小娃娃,你可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就是秦淮河,越过河去对岸,就是栖霞山啦!” 老夫子终于缓和了激动的情绪,满脸希冀地问道:“将军,前面就是金陵城,你们是要收复金陵么?”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正有此意。”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剧烈地欢呼,百姓们从自家房里,取出各种食物,往兵将们怀里塞。也有人用瓢子舀了清水,追了一天的士兵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吃。 侯玄演自己啃了一口干巴巴的炊饼,解下酒壶喝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挥手道:“饮马秦淮河,兵临应天府。弟兄们,打完这一仗,咱们去皇城内吃肉喝酒!” 正文 第一百章 洗干净等死吧 侯玄演在沿途百姓的夹到欢送中,来到金陵城下,抬眼望去城头上空空如也。 常州府总兵李好贤一拍脑门,上前说道:“督帅,末将知道啦,鞑子这是摆空城计啊!” 李好贤本是山东的昌邑县一个土豪,山东沦陷他跟着邓州防抚曾华龙一度占领整个胶州。可惜后来京畿失守,他跟着曾化龙航海南逃,在苏州被任命为常州总兵。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空城倒是一座空城,哪有什么计。用计讲究谋而后动,积蓄力量来做致命一击。金陵早就空了,剩下那点人马,在咱们大军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碾为齑粉。别说几个没开化的鞑子,就算是张良在世,诸葛复生,也没有什么计策可用了。” 他一挥马鞭,说道:“谁敢上前叫开城门?” 李好贤跃马而出,说道:“末将愿往!”话音未落已经奔出十步之外。 侯玄演暗暗点头,没想到这个山东的昌邑的首富,倒是个有血气的汉子。 李好贤的家产都是继承的他老子的,他自己为人豪爽,家中钱财又多,结交的都是山东地面的好汉。平日里也喜欢舞刀弄枪,骑马打猎,他存了心思在侯玄演面前出风头,纵马如飞来到城门前。 “多铎已死,大明江浙剿恢总督领兵到此,速速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正如侯玄演所料,金陵城已经没有一个兵马了,勒克德浑是最早知道多铎兵败常州的。他手里尚有两千正红旗骑兵,汉兵一千余人,其他的都被多铎带到常州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多铎非但没有攻下常州,一路荡平苏杭,反而会被人打到金陵城下。事实上,不光是他,天下人都以为侯玄演能挡住多铎,就是大功一件。毕竟过往的战例太多了,都摆在那里,让人心生绝望。 勒克德浑听到消息后,第一反应是请援兵来守城,谁知道他的信使刚刚出城,探马就来报,苏州大军已经逼近金陵。 这个年轻的征南大将军,和他的官名背道而驰,非但没有征南,反而丢下金陵往江北逃去,伪清任命的官员,扶老携幼都跟着他一并过江去了。 吊桥缓缓放下,几个百姓打扮的汉子,将城门推开。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夜潜入常州,会见侯玄演的李二。 他手里握着戚家军刀,奔出城门,像李好贤问道:“督帅在哪里?我要见督帅大人!” 李好贤看着他狂喜的脸色,鄙视道:“投降投的你这么兴高采烈的,也是俺生平第一次见。” 李二忙道:“将军误会了,我们是青龙山周文武的人马,早就投奔了侯大人。只要将军带小人见到督帅,就清楚了。” 李好贤呵呵一笑,伸手一提,提小鸡一样把他拽上马背,奔回大军阵前。 侯玄演见城门已开,心中不放心,唯恐有诈。直到李好贤驱马回来,见到他马上的少年,问道:“咦,你不是青龙山的李二?” 李二翻下马背,半跪在地上,说道:“正是小人,督帅还记得我呐!” 侯玄演笑骂道:“老子又不是痴呆,才分开三天怎么不记得。你少废话,我问你,城里怎么回事?” “清狗知道督帅大军到了,吓得弃城而逃了,现在城里一个兵都没有。周头领吩咐我们潜藏在城里,本来是为了探听情报,见督帅大军到了,索性打开城门了。” 侯玄演大喜,说道:“算你小子机灵,起来吧,跟我们进城!” 进到金陵城中,街道上空荡荡的,突然之间,前面锣鼓喧天。吓得秦禾拔刀在手,大声喊道:“保护督帅!” 亲兵们将侯玄演围在中间,侯玄演摆了摆手,鼻腔冷哼一声,说道:“不用紧张,我猜不过是一群骑墙小人,拙劣的表演而已。” 众将不明所以,好奇地往前望去。 金陵的地面都是以大块青石铺垫而成,显得很整洁宽敞。只见街道尽头一群百姓敲锣打鼓,举着高高地灯笼,前来迎接王师入城。 这群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是脸上都挂着泪水,嚎啕大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若不是前段时间他们还跪在城外,喜迎多铎进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群心怀故国的遗民呢。 金陵的繁华程度,确实胜出其他城不少,街道两旁夹地高楼接踵而起。虽然天色将晚,楼上的灯笼挂起,好似白昼一般。 为首的一个老者,一顶员外帽巧妙地遮盖住光溜溜的头顶,跪在地上哭道:“盼来了,终于盼来了,我大明的军队终于回到金陵了。” 侯玄演的探子在金陵遍布,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货色,他哈哈一笑,回头说道:“李好贤,派人扼守城中各个地方,清剿清狗余孽。城外巡视不可掉以轻心,小心有清兵反扑,暂且关上城门,没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城去。”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人心咯噔一下,汗毛都立了起来。 处理完这些,他才转头对一群戏精说道:“你们可知道多铎的下落?” 一群金陵豪门士绅愣在原地,这个年轻的总督怎么不按规矩来,他竟然都不下马扶我们一把! 为首的老者眼珠一转,恭敬地说道:“回大人,多铎逆贼领兵出城后,就在没见过了。” 侯玄演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让他跑了,这个人是扬州十日的主犯,不能抓到他真是可惜了。 想到多铎这狗贼竟然逃了,侯玄演怒气难平,骂道:“你们不必惺惺作态了,清兵入城,你们身为金陵地主,屈膝事鞑虏。不但不予抵抗,还出钱出粮资敌养敌。如今我领兵十万入城,前尘旧账是时候清算一下了。有谁给鞑子做过狗的,自己心里有数,都滚回去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叫起委屈来,一时间金陵大街上哀声一片。 侯玄演拔出宝剑,朗声道:“秦禾,前面开路去金陵紫禁城,挡我王师者,立斩不赦。”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断脊之犬 从东安门进到故皇城,这里曾被鞑子当做八旗驻防地,到处都有宫殿被毁坏拆除的痕迹。 如此一来,方便了侯玄演的兵马入驻,十万人进到城内,侯玄演一声令下就地安营。清兵退的仓促,逃离金陵什么都没带。八旗驻防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圈养的猪、羊。 侯玄演言出必行,吩咐下去就在皇城内大摆炉灶,杀猪宰羊全军痛饮。酒是金陵府库的白酒,这种酒风评“几乎吞刀,可刮肠胃”,就是说这酒烈,正好适合拼杀一天的兵将饮用。 夜色将浓,将士们燃起篝火,三五成群围成一块。 坐在上首的侯玄演望着这幅景象,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喝酒就先有了三分醉意。打下了金陵,天下事大有可为,前面总有千难万险,今夜也是值得庆祝的。 侯玄演端起酒杯,来到下面和将士把酒言欢,酒杯碰撞之间彼此酒水交融在一起。侯玄演从锅里捞出一块肉,边啃边喝,尽量走过每一堆篝火。 这块肉淡而无味,在后世养成了刁钻口味的侯玄演吃的不亦乐乎,每一个看向他的小兵,眼里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喝到最后,酩酊大醉的侯玄演被秦禾架着,来到宫里的一处殿宇内,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睁眼,就看到床前两个人影,侯玄演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揉眼一看,是夏完淳和洪一浊。 他们失去了多铎的踪迹,半夜入城,一大早就来找侯玄演请罪来了。 侯玄演本来还想问多铎抓到没,一看两人蔫不拉几的模样,就知道人没有抓到。 如今已经是入秋,醉酒乍醒的侯玄演感觉身上一阵凉意。秦禾到底是个汉子,粗心大意,将他往床上一放,就出去握刀站岗守卫了。 侯玄演打了个喷嚏,稍微清醒了一点,问道:“让他跑了?” 夏完淳和洪一浊脸色一红,一齐点了点头。 “金陵附近鞑子众多,让李好贤派兵守住应天府附近所有隘口,所有官路增设关卡严加盘查,只要是只会说满语的全部就地斩首。你们也派人在周围四处搜查,只要多铎没有渡江,翻遍金陵也要把他找出来。” 夏完淳拱手称命,转身就走出了殿内,侯玄演拉住洪一浊,说道:“你的人都到金陵了没?” 洪一浊稍加思索,说道:“只有百人左右。” 侯玄演点了点头,刚想说话,秦禾在外面大声说道:“督帅,原守备南京勋臣赵之龙求见。” “这个汉奸,当初多铎进城就是他开门献城,他还敢来见我?”侯玄演虽然愠怒,但是也很好奇这个大汉奸来的目的。 “让他进来吧。” 赵之龙是有机会逃走的,但是他不舍的。他是南京守备勋臣,南京金陵陷落之前他是大明朝在南京最有权势的人。他的家业、老小、故旧都在金陵。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让他在金陵乃至整个应天府都可以呼风唤雨。 在他看来,侯玄演想要彻底掌控南京,也离不开自己。他求的只是官位和权力,至于主子是谁,赵之龙根本不在乎。 侯玄演穿好官袍,在亲兵的服侍下匆匆洗漱,赵之龙进到殿中,身上穿的是当初大明守备勋臣的官服。高声道:“下官世袭忻城伯,守备南京勋臣赵之龙,拜见总督大人。” 侯玄演擦了擦脸,心里暗骂,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儿真是他妈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南京作为重镇,还一度成为南明的都城。可是这里的文官武将绝大多数好像蓬草一样随风而转。秦淮河上的无边风月,让这个六朝古都风云气少,儿女情多。有人评价这些人是:喙长三尺,膝软于绵,面厚于铁。总结起来就是三个特点,能说、肯跪、脸皮厚。 当初多铎打到南京,这些人就连稍作抵抗,装装样子都没有。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同魏国公徐久爵、隆平侯张拱日、大学士王铎、蔡奕琛、礼部尚书钱谦益、左都御史李沾等三十余名高官显贵大开城门,跪在大雨的郊外,将趾高气昂的八旗兵迎到了城内,奉为主子。 想到这里,侯玄演面色不善,乜视着赵之龙,随口问道:“赵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啊?” 赵之龙一脸正气,愤然说道:“多铎进城的时候,把汉人从金陵的东、北两区驱出,供清兵居住,这些可怜的百姓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如今清兵都被总督大人剿灭,大快人心,以下官之见,大人应该张贴告示,让百姓们各自回家。” 侯玄演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出去传我的令,就按他说的办。” 赵之龙心中大喜,自认为这下肯定能躲过一劫,而且还有机会重新做官。 侯玄演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问道:“赵大人还有什么事情么?” 赵之龙笑吟吟地说道:“下官等略备酒席,希望总督大人赏脸,屈尊到下官府中。” 侯玄演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腿股,缓解骑马一天的酸痛,说道:“酒席就免了,折现吧。” 赵之龙两眼一呆,自从昨夜侯玄演放话要收拾他们这些降清的,他在家中千算万算,才来这里主动求见。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侯玄演竟然公开索贿。不过他随即暗喜,只要这小子贪财,金陵的勋臣士绅,哪一个手里的财富都足以让他一个嘉定小地方的土包子疯狂。 赵一龙贱兮兮地笑着问道:“下官愚钝,不能算出这一顿酒宴所值几何,还望大人告知。” 侯玄演哂笑一声,说道:“不多不多,也就是你全部的家产,加上你的妻妾女儿发卖之后的银两,还有你家男丁的人头。这些加起来,差不多就够了。” 赵一龙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汗如雨下。 “督帅,饶命啊!” 侯玄演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饶你的命,那扬州八十万百姓的命,被谁饶过了?土国宝、张存仁还没走远,你死了之后可以追上去和他们作伴,告诉他们别嫌寂寞。很快你们的汉奸朋友,我会一个个送下去,好让你们好在阴间团聚。”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清洗 十代帝王都,三吴佳丽地。 侯玄演率众走上金陵街头、秦淮河畔,明媚的阳光下,河水悠悠,秋到江南草木未凋,正是一年中顶好的时节。 如此的良辰美景,本应该与三五知己,聚会在画舫阁楼,耳听着丝竹雅乐,手握着盈盈细腰。指点秋意,吟风弄月,无愁强说愁,才不算辜负这良辰美景。 可惜的是,侯玄演身后就是近三千的虎狼之师,与此情此景甚是违和。他们刀头的血渍还来不擦拭,盔甲上更是腥味浓烈。从常州一路打到金陵城下,大小八十余战,斩敌无算。 侯玄演背着双手,朗声道:“赵之龙、朱国弼、徐久爵、张拱日、王铎、蔡奕琛、钱谦益、李沾等八人,身为朝廷重臣,不思报效国家,反而献城给异族,可谓罪大恶极。如今他们有的跟着勒克德浑逃到了江北,有的已经被送到了京城。还有几个龟缩在自家宅院中,自以为可以继续享受。 天道好还,这些逆贼的家眷都在金陵,这些人犯的,本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本官岂能容忍一群满人奴才的亲眷,在咱们汉人的头上作威作福,享尽人间富贵。你们现在就分头前往这些逆贼的府上,抄没家产,男丁押到午门斩首,女眷发配牙市为奴。” 三千个携胜之威的将士齐声应诺,声威直冲云霄,为这脂粉堆成的金陵城里,平添几丝壮阔之气。 侯玄演转身对秦禾说道:“你看河上楼船,以那一个最高,你知道意味这什么” 秦禾摸了摸脑袋,疑惑道:“属下不知。m4xs.” “古人说登高而望远,常使人有蜀黍之忧,此楼如此之高,我们必须登上那座楼,鞭策自己尽早北伐。而且那座楼这么出众,意味着那里的姑娘最俊俏,必是这秦淮河上的花魁行首。”说完一脸期待,迈步往楼船走去。 秦禾心中腹诽,督帅就是督帅,明明就是逛个青楼,还能扯出这么多大道理。他领着亲兵,紧紧跟上。 秦淮河两岸,所有的店家都在门缝、窗户缝里偷看,见到他们直奔卞玉京卞大家的楼船,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有对这个年轻的督帅大人,风流的性子展开了无尽的想象。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沉甸甸的亡国之恨压在身上,让侯玄演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儿女私情。他曾在太湖上和四个美人大被同眠,也曾在侯府和两个俏婢比翼双飞。但那更多的只是一种减压,人不能永远活在压力下。 “老子今天要坐一会纨绔子弟,体验一把豪门恶少的**生活。”侯玄演喜滋滋地说道。 如今拿下了金陵,侯玄演决定好好给自己放松一下,兴冲冲来到楼船前,只见楼船的门儿紧闭。 侯玄演自恃身份,肯定不能亲自前去叫门,他回头给了身边秦禾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摸着腰带一副横行无忌的样子,来到门前抬起就是一脚。 侯玄演愣在原地,只见秦禾紧接着就大声喊道:“开门,我们督帅要逛青楼!”督帅要做豪门恶少嘛,我们见过还没听过么?秦禾自以为深的督帅之心,洋洋自得。 雕工精美的木门缓缓推开,一个怯生生的小美人儿,咬着嘴唇,泪花在眼里一个劲打转,还不敢哭出来。可怜这个十三岁的小丫鬟,已经被这群恶狠狠的兵吓的六神无主。 “官官爷。” 侯玄演一把将秦禾拽了回来,瞪了他一眼后,转身说道:“小姑娘不要怕,我们就是普通的客人。” 小姑娘两条**不住地颤抖,引着他们来到楼上,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在下面等我就行了。” 秦禾略一思索,眼前这个小姑娘,再来十个也不是伤害不到督帅。秦禾放下心来,安排手下将楼船围住。 侯玄演跟着小姑娘来到楼上,只见楼上是一间垂着翠色纱帘的雅间,里面一个绰约的倩影,看到侯玄演之后起身迎接。 “好一个美人儿!”侯玄演暗赞一声。 江南水乡孕育出的凹凸有致的身段,配上她瓜子型的白嫩脸蛋儿,一头如瀑青丝垂在胸前,配上一袭长裙,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卞塞见过侯大人。” 侯玄演久居上位,养成了颐气指使的习惯,嗯了一声就自顾自地坐下。小丫鬟端上一杯清茶,侯玄演掀起盖子,吹了一口茶叶,问道:“会唱小曲么?” 卞玉京仔细端详这个年轻的总督,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想笑。他明明就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来这儿的达官贵人也好,风流才子也罢,既然选择到这种地方,谁还会端着个架子,好似在自家内院,面对贴身丫鬟一样,毫无情趣。 “小女子略会些词曲,管弦丝竹也粗通一二,不知道大人想要听什么?” 这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督帅!” 侯玄演来到栏杆前,只见是先前派出的小将,他半跪在楼下,大声问道:“督帅,王铎老贼闭门不出,指使家丁抗拒追捕,如何处置?” “放火烧、用木头撞,不行就用大炮嘛。这等小事不需要再来请示,打了这么久的仗,什么都不会么?” 小将转身就走,不一会金陵城中鸡飞狗跳,几处豪门宅院内呼嚎连天。 侯玄演回头一看,美人儿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不禁轻笑一声问道:“这个王铎你认识么?” “王铎大人是金陵的名士,草书纵逸,放而不流,曾经和我讨论过书法。不知大人为何大人要怎么处置他?” 侯玄演脸色一寒,这些狗官看来是在金陵玩够了,靠着百姓的供奉享受了大半辈子,临了献城继续做高官。恨屋及乌,对这个和他探讨书法的青楼女子也带了一层厌恶。 “没什么,我只是杀他全家而已。”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人生三杯酒 卞玉京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人突然冷了下来,但是男人态度上的变化,她是拿捏的最准的。 愁眉不展的美人儿,按着胸口,偷偷望去,眼光落在侯玄演眉星剑目的脸上,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闪。 眼前这个年轻人滔天的权势,常常使人忘记他是如此的年轻。想到这里,卞玉京不再有压力,她好胜心一起,明眸暗转,决定忘记他的权位、势力,当做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来对待。 “我就不信,你要是个圣人,还会来敲楼船画舫的门。”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卞玉京,不再拘谨无助,她明眸徕齿,巧笑嫣嫣。几句话下来,就把侯玄演哄得轻飘飘飘的,浑身舒畅。 侯玄演乐在其中,对着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让自己暂时走出沉重的国仇家恨。 卞玉京眼看他这副模样,琼鼻微微一皱,心中暗暗得意。什么剿恢总督,还不是一个男人,能逃出我的掌心不成。在她看来,侯玄演已经沉迷自己了,跟秦淮河上无数的王孙公子一样。 她纤纤十指按上琴弦,拉了拉滑下的绸裳,笑道:“大人要听小曲,塞儿就为您弹奏一曲梅花三弄。” 侯玄演嘿嘿一笑,这个小妮子真当吃定了自己,刚才言语暧昧,举动亲昵。现在又这样若有似无的淡然,还来一首唱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曲子。男人都是贱骨头,卞玉京显然深谙此理,不愧是美女如云的秦淮河上头号红伶。 侯玄演虽然看得透,却不愿意出言戳破,只是闭着眼睛信口道:“算了,爷不好那口,来首十八摸吧。” “” 福州的行宫内,朱聿键乐此不疲地批阅着奏章。 如今他这个皇帝没有实权,很多地方上的大臣,也不愿意上表请示。南明仅存的几个省里,只有浙江的侯玄演事无巨细,都会上表。 并非是他多么畏惧皇权,纯属是侯玄演谨慎,怕以后跟郑芝龙翻脸,留下什么把柄而已。所以尽管他有任免官员的权利,但是每一次都会上表请示一下。当然朱聿键也很给面子,见到侯玄演的就批了。 毕竟朱聿键不知道侯玄演的心思,还被感动的不轻。 突然一封来自苏州的奏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朱聿键读完双手颤抖,情绪激动。 这是一封言辞恳切地奏章,上面写的内容主要是想请隆武帝朱聿键御驾赣南,调配指挥各地势力,准备北伐中原。 朱聿键一看落款,竟然是两天前的奏章,不禁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小太监匆匆赶来,朱聿键怒道:“侯大人两天前送上的奏章,为何今天才到朕的面前?” 小太监跪在地上,深深低下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眼里甚至闪过一丝嘲讽。 “回禀陛下,是南安侯半路截去了。” 朱聿键一听是郑芝龙,气的更加厉害,他默默地将颤抖的手放到桌下,隐藏着自己的愤怒。 郑芝龙看到奏章后,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行,自己好不容易扶植起一个皇弟,过了一把权倾朝野的瘾。他侯玄演就要把人接走,凭什么啊。所以他按住奏章,拖了两天才发到大内。这也就告诉了朱聿键,在福州我不想让你看的话,你连奏章都看不到。同样的道理,我不让你走,你哪都去不了。 更令朱聿键伤心的,是湖广的何腾蛟。 这个人被朱聿键视为忠臣良将,却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他御驾赣南。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怕皇帝去了,他就没有现在的大权在握。没想到自己倚重的重臣,竟然也是这样的自私小人。 一对比之下,侯玄演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两天的时间对这对君臣,只是一个勾心斗角的小插曲的过程,但是在应天南直隶,却是地覆天翻。 常州的大火烧了三天,还没有停下,外围的清兵都被收编的差不多了,城内的鞑子旗兵,都被烧成了灰。常州这个城池,已经彻底的被烧毁了。几万个百姓,在苏州悲戚万分,常州的官员谨记侯玄演的话,奔走于苏州各个衙门,争取重建常州,安置百姓的钱粮物资。 浙江各个州府的知府,都不是什么善茬,收到调令四处出击。顾炎武、郑遵谦合兵一处,一路打到了芜湖。这些地方没有什么清兵驻防,再加上剃发令让百姓群情激昂,基本上大军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不战而定。 整个应天捷报频传,只有江阴传来败讯。张煌言拿着侯玄演的钱粮,招募了一批乡兵,不顾侯玄演的调令,乘船准备直取扬州和金陵。谁知道正巧碰到前来江阴避祸的洪承畴。洪承畴虽然带兵也不算多,而且都是曹存性的残兵。但是对付这些乡兵还是半斤八两。 张煌言并非庸才,文韬武略称得上是当时才俊,可惜他碰到的是洪承畴。 几场大战下来,张煌言的乡兵所剩无几,剩下的人拼死护着他,逃回了苏州。 洪承畴打胜之后不久,常州战报传来,风传豫亲王已死,十万大军殁在火里。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的洪承畴,望着江边良久。江风已经带着凉意,发鬓斑白的百战老将,怅然无语,天地虽宽不知该往何处安身。 亲兵将披风系在他的肩上,一双眼里满是心疼和迷茫。 “大人,过江吧。”他们也知道,过江又能如何,豫亲王战死,八旗兵死了几万人。鞑子可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主。 “洪三,取一坛酒来。” 洪三虽然心急,但是这么多年的服从,已经深入骨髓,他转身前往营中,取了一坛绍兴白酒。 洪承畴举起酒坛,佝偻的腰肩再次挺拔,原来他从来都是这幅魁梧的模样。 我曾是大明的柱石,也做过满清鹰犬,世人都道我洪承畴贪生怕死,却不知道我只是心有不甘。溪益馆里众小童,都是些愚顽劣童,却锦衣玉食,一个个嘲笑我家境贫寒。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豆干,我也曾垂泪涟涟,谁人看见? “第一杯我敬恩师洪启胤,提携亨九,脱于贫寒。”洪承畴解去披风,脱掉了满清官服。 洪三等八个亲兵,跪倒在地,眼中泛泪。 “第二杯敬先帝知遇之恩,可惜死后无颜再相见。”洪承畴拔刀割去辫子。 亲兵们已经是嚎啕大哭。 “第三杯我敬侯玄演,人生至不幸,无缘看你荡平中原勒马燕然。”洪承畴举刀自刎,直挺挺地跌落江水。 八个亲兵无一例外,举刀自刎,追随着主人而去。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礼轻情意重 三千个钢刀出鞘的士兵出现在金陵的各个街道小巷,对投敌献城的官员进行抄家。 金陵城中到处都是哭声,披枷戴锁、押往苏州的犯官家眷络绎不绝。其他的直系男丁,竟然有三百多人,让前去抓捕的小将不敢擅作主张。负责抓捕的小将名叫刘廷,原来是江阴的一个小兵,因为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被破格提拔为游击将军。 他来到秦淮河畔的楼船下,和秦禾互换了下眼神,就进到船内。 小丫鬟引着他来到楼上,只听到一个女孩声音正在嬉笑,那喉音如同莺啼般清脆动听,又带着一点点的娇媚,让人难以把持。刘廷赶忙低下头,隔着帘子说道:“督帅,犯官女眷都已经派人押往苏州了,男丁抓了三百多个,都是犯官们的血亲。” 侯玄演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拿起桌上的宝剑,对卞玉京说道:“我走啦。” “小侯大人几时再来?” 这话问的情致缠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好了很久的姘头。侯玄演腹诽道,连个小手都还没摸,搞得跟成了我的人一样,小骚蹄子真会钓男人胃口。 他哪里是吃亏的人,厚着脸皮凑了过去,贴着卞玉京红润的耳垂,轻笑道:“你何时想我了,我就何时再来。” 卞玉京猝不及防,娇靥羞红,呼吸急促。往后一躲差点摔倒,别侯玄演拦腰抱住,在她柔弱无骨的腰间摸了一把,哈哈大笑着走出了雅间。 “流氓”这一声声若蚊蚋,几不可闻。 侯玄演带着刘廷走下楼来,满怀感慨地说道:“温柔乡是英雄冢,怪不得清兵一到金陵,他们就献城。这样的绝色蚀骨**,动人心性啊。幸亏我下来的快。” 刘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光听声音就差点把持不住。 走出楼船之后,侯玄演眉头一皱,骂道:“区区三百个人,跟你说了斩首,这都不敢?常州城下,杀了多少个三百人,也没见你小子请示,怎么越活越倒退了。” 刘廷脸色一窘,说道:“督帅,那不一样啊,这里又不是战场。” “你错了,这里就是战场。如今南方已经安定战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奔赴一个个这样的小战场。咱们身后要是不稳,我怎么放心带你门过江去拼命。” 菜市口已经聚集了万千百姓,他们紧张地盯着前方的临时搭建的行刑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上面的人都是他们平日里需要躲避的大人物,这些人出行他们都要绕道让路,但是如今却被人反绑了双手,跪在台上。在他们身后,各自站着一个手持钢刀的士兵。 侯玄演使了个眼色,刘廷硬着头皮走上行刑台,扬声道:“总督大人有令,人犯就犯,可验明正身?” 持刀士兵齐声道:“已验明正身,确系犯官家眷。” “斩!” 锋利的钢刀一齐举起,闪烁着怵目惊心的寒芒,齐刷刷地砍下。 围观的百姓惊呼连连,胆子小的已经吓得晕厥过去。 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眼中泛着光彩,对同伴说道:“金陵作为江南第一道防线,与江北鞑子一江之隔,此地脂粉气太重,是时候见见血了。” 他的同伴和他打扮相仿,但是眉宇间气质不同,此刻正捂着肚子,几欲作呕,冲天的血腥气呛得这些没见过战场的人胃部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不适,一脸怒容,低声痛骂道:“残虐成性,残虐成性啊,亏我还以为他是救时英豪,没想到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徒。” “我倒不以为然,太冲,依我看来,能救时局者,必是此人。我愿追随他北伐中原,你怎么看?” “道不同,不相为谋。” 侯玄演杀完人,心中也有一些难言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 秦禾见他脸色不好,上前问道:“督帅,要回去休息么?” 侯玄演惨笑一声,说道:“当初心里所想,梦里所盼,就是打下金陵。如今金陵拿下了,却有些意兴阑珊,罢了,回宫里去吧。” 刘廷这时候从台子上下来,脚上沾着血泥,问道:“督帅,这些犯官的家产,末将一时清点不过来。我已经派人守住了他们的府邸,还请督帅寻几个会算账的账房先生,清点一番。”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行军仓促,来的都是些大兵,就从这城中招募吧。” 刘廷点了点头,拱手离去,不一会城中就贴满告示。 行刑台前的书生,撕了一张,笑容满面地扬声道:“些许小事,不必兴师动众,我一人足矣。” 此时回到南京故宫的侯玄演,见到阶前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走来走去。 李二见他回来了,赶忙上前,说道:“大人,小人们已经将您光复金陵的消息传回青龙山。山中自头领一下,尽都振奋不已,想要入城投奔大人。”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人能在金陵陷落后,仍然不屈反抗,足见都是些义士。等他们进城之后,你带他们来见我就是,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李二喜笑颜开,说道:“多谢大人,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青龙山里,一群面色菜黄,衣衫褴褛的百姓,人人兴高采烈。他们不甘心投降异族,躲在这深山野林,终于盼来了希望。 周文武爽朗地大笑道:“把山寨所有的粮食拿出来,今晚放开了吃,明日一早咱们就进城了。”山寨中顿时欢声雷动,人人吞咽着唾沫,他们已经饿了太久了。 一个小喽啰凑上来问道:“头领,我爹打小就教我,见大人物不能空着手。咱们是不是给侯大人,备一份礼物?” 周文武面色赧然,叱骂道:“山寨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嘛?备礼” 突然他的目光一转,看着寨中院子里,绑在木头上的十几个满族鞑子。 “可惜了这个鞑子才十几个手下,算了把总就把总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我们也就能拿出这个礼物了,希望小侯大人,不要介意,咱们这是礼轻情意重啊。”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性感多铎,在线进城 到了奉天殿内,灯火通明,隔着门就看到里面人影憧憧。 侯玄演推门而入,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闪动着复杂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他。 一个面皮白净,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起身道:“见过侯大人。” 在金陵大的商人多抱团行事,就难免有自己的小团体,既然有了小团体,就会有那么一个威望最高的人。这个人就是眼前的中年白面男子,名叫吴济坤。他一开口,其他人也都弯腰齐道:“拜见侯大人。” 侯玄演径直走向上首,接过亲兵递来的茶杯,润了润润嗓子,开口说道:“诸位都是金陵的士绅豪商,产业遍布江南,今儿把大家聚齐,所为何事可能也都有所了解。”说完吹着茶叶,抬眼望着殿里的众人。 吴济坤面带微笑,垂首说道:“我等愚钝,妄自猜测,总督大人莫不是为了商税一事?” 侯玄演吹了半天,抬起头咕嘟嘟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不错,你就是吴济坤吧?” “正是小民。” 侯玄演展颜道:“吴掌柜莫要自谦,你哪是什么小民,听说吴掌柜的产业遍布江南,就连苏州都有不少织坊。也难怪吴掌柜一眼就看穿了本官的来意,在苏州你的织坊,可是率先响应本官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吴济坤的产业遍布江南,岂能不知道昆山叶家的事,据说一家老小连半个活口都没剩下。近在眼前的常州,更是杀得人头滚滚,最后连城都给烧了。眼前这个笑嘻嘻的总督大人,面善心狠啊。侯玄演凶名在外,这些人自然不敢触他的霉头,只是想多要些好处而已。 吴济坤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苏州的商贾,缴税之后,得了开海通商的诸多便利” 侯玄演打断道:“哈哈,这事好说,只要诸位肯做个表率,给应天其他的州府看看,那你们就是自己人。我侯玄演向来不亏待自己人,苏州是我们大明治下,金陵何尝不是,我怎么会区别对待。” 吴济坤等人大喜,只要有海上便利,可以被水师护航,那么交上些许商税,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送走了这些财神爷,只剩一人还没离去,侯玄演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回姑爷,小人负责打点顾家在金陵的产业,东家来信说,他在金陵的别院已经为姑爷收拾好,请姑爷去院里暂住。” 侯玄演喜道:“难得太公想的周到,这殿中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前些日子又遭鞑子肆意破坏,殿里全是马尿味道,我早就想换个地方了。” 顾家这个别院,果然住的舒适,疲惫不堪的侯玄演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府上的厨子,都是以前扬州请来的大师傅,享受完一桌早点之后,洪一浊鬼鬼祟祟的来到府上。 侯玄演看着他一身黑衣,忍不住打趣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你衣服做贼的大半夜就算了,还一副做贼的派头,这是闹哪样。” 洪一浊自顾坐下,边吃边笑道:“这都是习惯了。” “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洪一浊低声道:“大哥,洪承畴死了。” 侯玄演拿着筷子的双手一抖,问道:“怎么死的?” “常州之战,他领着一支兵马去了江阴,大败张煌言。取胜之后的洪承畴在江边自刎了,肯定是知道了咱们大胜,这老汉奸害怕了,他怕被他的主子杀了全家,所以不敢过江。” 侯玄演默然无语,长叹一声后说道:“你小看了他,我看他是看到反清的曙光,才选择自杀的。咱们取下金陵,满清的实力受挫,他们想要巩固北方,必定更加倚重汉人大将。为了笼络孔有德、吴三桂这些汉八旗的统兵大将,多尔衮就算再恨也只会佯装大方,保住洪承畴。 洪承畴是何等人物,岂能看不大这一点,他选择不渡江,只是因为他看到了汉家江山恢复的希望。 这个人浸淫官场多年,早就看透了大明朝的病入膏肓,他自己做了汉奸,一心想着把天下汉人都变成满人奴才。如今咱们在江南打开局面,这汉奸怕了。他害怕自己遗臭万年,别人钉在耻辱柱上,不敢再过江继续为满人效命了。” 洪一浊似懂非懂,侯玄演笑道:“我也是猜测而已,咱们不说他了,一会随我去城外,迎接青龙山的人入城。” 洪一浊被一桌子的美味吸引,胃口大开,吸溜吸溜地喝着粥道:“好,都听大哥的。” 迎着朝阳,金陵城外凉风阵阵,远处一群叫花子一样的人马向着城门缓缓走来。几个老牛驮着老弱妇孺,其他人都是步行。 周文武在仅有的一匹瘦马上,环顾手下,皱着眉头说道:“都整理下衣容,一会这个样子,该别小侯大人和金陵的官员看笑话了。”说完指着押送鞑子的少年骂道:“日生,尤其是你。这么隆重的日子,你他娘的穿个开裆裤出来,老子骑在马上都能看到你的裆里一坨晃来晃去,像什么样子?” 黑瘦少年咧嘴一笑,说道:“头领,我就这一条裤子啦。” “丢人!” 日生心里羞愤,转而发泄到鞑子身上,他一鞭子抽在多铎身上,骂道:“爷爷们缺衣少穿,都是你们狗鞑子害的,想当初老子也是一个少爷。你们这些野人,倒是衣着华丽,” 突然他眼珠一转,说道:“头领,咱们把这些鞑子扒光了,让他们更丢人,小侯大人和金陵百姓不就注意不到我们了。” “嗯,好主意。” 多铎听得懂汉语,嘴里塞着布条,瞪着眼挣扎起来。其他鞑子见主人疯狂的样子,也都跟着呲牙瞪眼,这些人生的粗野剽悍,将日生吓了个半死。 他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将十几个鞑子脱得光溜溜的,把他们的衣服哄抢一空。 周文武皱着眉头,骂道:“这些人浑身的力气比牛还大,饿了他们三天了,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将他们栓到牛身上,拽着进城,我倒要看看他们还闹不闹。”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骂我的人不配有小JJ **的多铎,随着囚车围绕金陵走了一圈,再看侯玄演的眼神,已经如同怨毒的乌鸦一样阴鸷。 金陵的军民,眼看未尝一败,横扫整个中原的豫亲王这幅狼狈的模样,心里的恐满症大大的减弱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 没有什么比一个光腚的多铎更能击破这个说法,侯玄演用实际行动告诉全天下的汉人,女真满万不但可以被击败,还可以狠狠地羞辱他们。 来到衙门,准备为青龙山接风的宴席已经摆好,俏生生站在一旁的侍女,看到十几个**的大汉,先是脸色一红,然后低着头偷偷抬眼看了起来。 侯玄演来到多铎的囚车前,仔细打量着这个满清实权在握的亲王,只见他鼻梁高挺,还算是端正的脸上,充满了戾气。一双眼睛已经成了赤红色,身体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想必是怒到了极点。 侯玄演抿着嘴,强忍着笑意,问道:“多铎?爱新觉罗多铎?” “呸,你不用问了,我死也不会向汉狗投降。”多铎啐了一口,一脸的宁死不屈。 侯玄演灵巧地躲过了他的唾沫,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个胳膊捂着肚子,抬起另一支胳膊,指着他狂笑道:“哈哈哈,投降?你真是多虑了。就算我同意招降你,扬州百十万百姓,也不会同意。”说完转头跟洪一浊说道:“将他押回苏州,严加看管,他要是自杀了,我唯你是问。” 洪一浊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招呼着自己的手下。 侯玄演笑呵呵地吩咐上菜,侍女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斟酒布菜。 这时候,前去抄家的小将刘廷,引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到殿中,当着满堂官员、士绅对着侯玄演说道:“督帅,这位是王先生,对亏了他,十几个犯官的家产一上午就清点完了。” 侯玄演听了也很高兴,如今自己这边百废待兴,什么样的人才都很缺。他站起身来,吩咐道:“给我先生安排一个坐椅,还没请教王先生叫什么名字。” 今儿饮宴,因为人多,都是一人一个小桌子。坐在前面的吴济坤站了起来,介绍道:“督帅,这位是衡阳的王夫之,乃是武夷先生王朝聘的儿子。” 侯玄演眼里兴趣更浓,武夷先生王朝聘他没有听过,但是眼前这个王夫之,他可是如雷贯耳。 谭嗣同就曾经评价王夫之:万物招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对他颇为推崇,如今看来,这个人在内政上,也颇有点造诣啊。 “原来是衡阳王而农,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夫之见他这么抬举自己,也不敢托大,忙道:“小侯大人屡立奇功,江南人人称颂,几个月的时间收复苏杭,如今又拿下金陵,北伐指日可待。尽到大人乃是“擎天博云柱架海紫金梁”,未曾想今日得见,竟然如此年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侯玄演笑吟吟地说道:“那些都是浮名而已,就跟天上的浮云一样。” “咳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互吹,秦禾进到殿中,屈膝道:“大人,城中有一人,收拾钱谦益、王铎等家人的尸体,嚎啕大哭。而且他还对督帅破口大骂,已经被巡城的兄弟们捉拿到门外。” “带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明目张胆,在汉人的土地上,为汉奸张目。” 秦禾起身离去,不一会押着一个青衫方巾的儒生,来到殿中。 王夫之脸色一变,叫道:“太冲,怎么是你?” 这个人殿中的人就更熟了,王夫之是湖广人,而这个却是浙江人。侯玄演一听王夫之的叫声,疑道:“太冲,莫非是衡山掌门?” 专业旁白吴济坤脸色一红,再次起身说道:“督帅,这个人是绍兴黄宗羲,其父乃是被阉党所害的义士,黄尊素黄大人。” 侯玄演恍然大悟,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黄宗羲,怪不得做出这么是非不分的事来。” 他对黄宗羲的鄙视,来源于后世黄宗羲所修的史书,可以说尽显文人的阴损酸腐。凡是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不管他有什么功绩,即使天下都知道,他也装作不知。 马士英后来抗清而死,却被他大肆污蔑。史可法那种祸国害民的废物,在他笔下,就成了千古英烈。简直是遗毒万年。更可气的是,这个人到了晚年,大肆吹捧康麻子,还和清朝官员合伙办了个书院。 黄宗羲一看,殿里众人基本上都认识自己,胆气顿壮。在他们东林党人眼里,有骨气的表现就是敢于辱骂上官。对方的官越大,他骂起来越有成就感,侯玄演显然符合这一点,他的官足够大。 黄宗羲鼓足勇气,指着侯玄演大骂:“畜生!你可还有一点人的心肝,钱家老人小儿有什么罪过,竟被你斩首于市。古往今来,还未有如此残暴的畜生!” 殿中的武将,眼见侯玄演受辱,拔刀越众而出,几十人将他围在中央。 黄宗羲不愧是根正苗红的东林二代,浑然不惧,仍然大骂不止。 李好贤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举刀作势要砍。 王夫之和一众文官都急道:“不可!刀下留人。” 黄宗羲将脖子一梗,一副大义凛然,等着英勇就义的烈士模样。 侯玄演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路数,简直是拿命在表演啊。 怪不得东林党能在明末的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搅风搅雨,他们这些人确实有一套。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当初蔡邕哭董卓,王允不顾众人反对,将他一刀砍了。本督比王允气度要大,你进来寻死求名,我偏不如你意。你嘴尖舌刁,迂腐寒酸,有一个身份最适合不过。来人啊,见他推出去行宫刑。” 黄宗羲一听吓破了胆,当即破功,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两个全身甲胄的士兵进到殿中,将他拖拽出去。侯玄演冷声道:“本督等着你效仿司马迁,给老子来一个奸臣列传,你可要争气啊。”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晋爵不加官 王夫之和黄宗羲是多年的好友,一听老友将被处以极刑,赶忙求情道:“小侯大人,黄宗羲虽然有错,但是罪不至此啊。还请大人念在他一心救国,是个反清义士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侯玄演将他按在椅子上,笑着道:“老王,你听我跟你解释,再来说他有没有罪。” 他走到殿中,武将们纷纷收起手中武器,回到座位。这些人可不管你是什么士林领袖,文坛巨子。在他们眼里,侯玄演是带他们连战连捷的统帅,是全军的主心骨。 侯玄演轻咳一声,看着殿中一些人焦急地神色,暗道这个黄宗羲声望不小啊。他小心谨慎的性格,终于有了作用,事先请示了隆武帝,说起话来就硬气多了。就算是天塌了,有皇帝在上面顶着,隆武帝没有实权,但却是海内公认的皇帝,这块招牌好使的很。 “钱谦益、赵之龙、王铎这些人,献城投敌,将南京城拱手相送。可以说就是这群贰臣贼子,葬送了半壁江山。从此之后,江南常州、镇江、无锡、苏州、杭州,再没有人抵抗。这些人投敌前声望越高,起的反作用就越大,罪孽就越深重。 本督诛杀这些贰臣家小,那是上奏过天子的,只为了警示世人,止住遇满而降的风气。这件事一来合法,二来合理。这个腐儒于闹市为汉奸张目,又来殿上辱骂国家大臣。不但是欺君罔上,置陛下旨意于不顾,更是破坏反清、阻挠北伐大计。这样的人,本该杀之以儆效尤,然而本督仁慈,念他尚有一丝气节,饶他狗命。只希望他能幡然悔悟,不要执迷不悔,今日权且寄下这颗人头,若是再有只言片语,扰乱我军民锄奸,必不轻饶。” 众将士哄然叫好,王夫之长叹一声,坐到椅子上,默然无语。 钱谦益、王铎等人在金陵树大根深,有很多故旧就在今天的宴席上。他们虽然畏惧侯玄演的权势,不敢和黄宗羲一样破口大骂,但是心底也存着不满。 陪坐末席的屈静源,和王铎是挚交好友,听完侯玄演的话,冷哼一声。 本来武将还在叫好,他冷哼一声应该没人发现,谁知道不凑巧的事正好大家都安静下来。这一声冷哼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侯玄演一看,这个人本来一脸的怒容,他的座位几近门口角落,本来没人注意。现在大家都向他望来,屈静源有些发福的白胖脸面上,浮现出红色。 侯玄演笑道:“这位大人有什么异议么?” 屈静源的性格,一向是刻板守旧,在家中和家人都不苟言笑。妻妾稍有嬉笑俏皮的表现,就会被他一顿训斥。若是让他主动站出来,大声驳斥侯玄演,他是没有这个胆量的。但是入籍那侯玄演主动问他,一生好个名声,自认为是正人君子的屈静源万万不会认怂陪笑。他的身体里,就没有认错这个基因。 屈静源极有骨气地又哼了一声,问道:“大人口口声声已经请奏过陛下,可有什么证明?” 侯玄演笑吟吟地问道:“这位是?” 专业旁白吴济坤马上站了出来,生怕别人抢了他的活,说道:“大人,这是应天府的屈静源,他家祖传的田产遍布应天。” 侯玄演一拍桌子,突然翻脸,怒道:“老子一个封疆大吏,跟陛下的书信往来,都是国家机密大事。难道要和你一个地主汇报么?” 屈静源脸上挂不住了,红的发紫,一直以来养成的倔强性子,让他不管不顾,声音紧张到尖细:“只怕你没有证明,在这里枉造圣意,陛下如此圣明,岂能容许你滥杀无辜。” 侯玄演气极反笑,不怕死的人这么多,他刚想下令,一个亲兵不传而至,拱手道:“督帅,福州来了位小公公,要督帅出去接旨。” 众人望向侯玄演的眼光,顿时多了些艳羡,他收回金陵,当今陛下为了笼络手握实权的大将,根本不吝惜自己的高官显爵。两广的丁魁楚、陈邦傅平定了靖江王僭越自立,都被封为伯爵。 侯玄演压下心头的怒火,来到殿外,率众跪地接旨。 旨意言简意赅,先是大肆表彰了侯玄演的功绩,然后加封他为吴越伯。 小太监宣读完圣旨,一脸谄笑,道:“恭喜伯爷,贺喜伯爷,万岁爷亲自让小人带话给伯爷,望吴越伯去一趟福州,好与陛下一见。” 侯玄演听完圣旨,心中万分不满,自己的爵位虽高,却没有见到官职提升。要知道他以前的官位是江浙剿恢总督,如今自己的地盘已经到了应天南直隶,早就超出了江浙一带。若是自己以江浙总督的身份雄踞金陵,就有点底气不足了。 这里面八成是郑芝龙那个老王八在搞鬼,侯玄演心中恨得牙根痒痒,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笑道:“小公公带我回复陛下,就说微臣安顿好金陵防务,不日就将启程,前往福州面见陛下。一来共叙君臣情义,二来与陛下商讨北伐事宜。” 小太监笑了笑,说道:“陛下除了圣旨,还有一道口谕,说:侯卿征战在外,不必事事向朕请示,特许侯卿家便宜行事,可任免防区官员,诛灭贰臣贼子。” 此言一出,殿中惊呼一片,屈静源面如土色抖似筛糠,瘫坐在地上。其他人则满眼冒光,盯着侯玄演,希望能混个好的官位。 侯玄演乜视着屈静源,冷笑一声,说道:“现在你可信了?”、 屈静源不敢回话,也不想认怂,只是那副难堪畏惧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害怕了。听着周围窃窃私语,屈静源知道他好不容易半辈子积攒的名声,今天算是彻底崩溃了。 侯玄演并不打算继续跟他为难,一个手里握有大片田产的士绅,将来自己施行“一体纳粮”的时候,有的是时间跟他斗。 他的心思还在圣旨上,福州既然不给自己升官,那老子就自己给自己升。 侯玄演打定主意,回到座位上,说道:“十三个狗汉奸被诛灭三族,是“罚奸佞”。诸位随我一路打来,功勋卓著,明日文武百官,齐聚旧王宫,咱们“赏有功”。” 众官员尤其是苏州、常州来的,无不振奋。 侯玄演心中暗道,你不升我官,我就把手下都升起来。水涨船高,还怕你架空老子?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乡亲们,北伐军成立啦! 秋风飒爽,天高云谈,演武场上一片肃杀的气氛。初秋的天气,本不该如此凉爽,但是这些年来整个神州都冷的格外的早。 金陵的文武官员,还有专程从苏州赶来的官员,齐聚旧王宫的校场上。 三军司命大旗迎风烈烈,昭示着上首侯玄演的督帅地位。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城外夏完淳的骑兵,奔去校场,卷起尘土飞扬。 眼看三军聚齐,侯玄演站起身来,对着身旁架子上摆放的圣旨,抱拳遥祝。一边扬声道:“我本是嘉定一书生,生不逢时,恰遇建奴犯边,社稷倾覆。奸贼屠我乡里,削我父首级,挂在城头。我与清狗,既有国仇,又怀家恨!值此危难之际,陛下遥授节帅之印,要我剿恢江浙,收复故土。 我有何德何能,受此重任之后,食难咽寝难安,唯恐有负陛下所托。好在有诸位齐心辅佐,更赖三军用命,夺苏杭、取金陵,杀博洛、俘多铎。至此剿恢江浙之计,业已完成。 然而还没到你我举杯庆祝的时候,北方仍在铁蹄之下,关内外胡风腥膻,同胞为奴做婢,供人宰杀驱使。多难之秋,正是你我奋发之时,今日本督在金陵,太祖高皇帝下葬之地,厉兵秣马组建新军。为的就是北渡中原,扫清鞑虏,恢复中华。咱们何其有幸,能助当今圣上,成太祖高皇帝当年驱逐蒙元的功绩。” 台下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组建新军就意味着如今整个侯玄演麾下的兵马大权,要重新规划了。 侯玄演轻咳一声,台下众人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 “我等志在北伐,此事须时时谨记,不得有片刻懈怠,所以新军就叫北伐军!” “北伐军下设四营,苏州有太湖环绕、河道纵横,原苏州兵马和吴易太湖水军,并做水字营,驻防苏州府。由朱大典任总兵统领水字营、吴易为府总兵。” 朱大典本是文官,近些日子率兵打仗,正好穿了一身盔甲。他和吴易一道出列弯腰领命,接了水字营的军旗和将印。 侯玄演接着道:“常州城和满清鞑子兵一道,焚烧殆尽,化为轻烟。原常州驻守十万兵马,并做烈火营,驻守常州府和镇江府。李好贤!” “末将在!”李好贤眼中流光溢彩,脸上血气翻涌涨得通红。 “你是常州总兵,烈火营由你执掌,给我守住镇江,战事一开,寻找机会直取维扬。” 李好贤没想到自己这么受重视,抬头深深地望着台上的侯玄演,慨然道:“末将必为督帅肝脑涂地!” “咳咳,是和本督一道,为国家肝脑涂地。”侯玄演老脸一红,这厮说话不知道分个场合,你要为我肝脑涂地,就私下跟我表忠心嘛,政治觉悟太低了。 人群中的顾守正,一脸的急促,左顾右盼。他的身躯挺拔,虽然瘦削,但是个子高。侯玄演站在台上,瞧得一清二楚,说道:“顾守正。” “下官在。” “你身为常州知府,重建常州的重任非你莫属,王夫之做常州通判,和顾守正一道,在常州率领你们治下百姓,重建家园。所耗费钱粮,做成账目,报上来让我看看。” 顾守正欣然领命,很快就找到王夫之,交头接耳地探讨起来。 侯玄演神色一正,扬声道:“金陵四面环山,原金陵兵马设巨木营,戍卫金陵及周遭郡县。由南京总兵阎应元统领,青龙山周文武捉拿多铎有功做副总兵。我们刚刚打下金陵,周围还有很多势力,你们要收编清剿,这里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一点闪失。” 阎应元和周文武出列,领了将印,他们的手下几乎全是收缴的降兵,和山上的义军。阎应元并没有一丝抱怨,他可以领着老人孩子一起上阵,守卫风雨飘摇的江阴三个月,自然也有信心操练好这样一支战力并不弱的军队。 “夏完淳所部骑兵五千人,为风字营,驻防太平府。” 夏完淳出列之后,侯玄演走下台来,按住他的手说道:“你到了芜湖,编练新军,刻不容缓。” 夏完淳点了点头,带着将印率众离去。太平府被顾炎武和郑遵谦趁虚而入,如今还没完全平定,他急着率兵前去助战。 阎应元驻防金陵,侯玄演就将他的老搭档,江阴陈明遇任命为南京知府。这本是国之重地,要由朝廷商议决定的大事,但是侯玄演因为不满自己加爵不升官,所以大肆封管。自己的手下都摇身一变,位高权重,而且自己还有皇帝口谕,名正言顺。 “国家危难之际,本督愿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共扶社稷。” 众人纷纷起立,各自表决心,侯玄演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自己的心腹。这让他心中大定,今天这场盛会,是历史上从没有的局面。这也就说明了,原本的屈辱史是可以改变的,他没有理由不振奋。 人散去之后,侯玄演叫住了阎应元和陈明遇,将他们喊道自己身边。 侯玄演找了块青石板,一屁股坐上,弯着腰说道:“这件大事做完了,我要去一趟苏州,然后南下福州面圣。金陵的防务重于泰山,我就交到你们手中了。” 陈明遇眼里闪过一丝忧色,蹙眉问道:“小侯大人,福州郑芝龙,原本是个海盗出身,粗鄙至极。大人身系苏杭安危,手握南京金陵,难保他不眼红。此去福州,不可不防啊。” 侯玄演眯着眼,抬起头享受着凉风习习,随口说道:“郑芝龙区区一海盗,趁势而起,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哪里有凤凰畏惧鸡喙而不落地的道理,我就算到了福州,他也奈何不了我。只要你们守住我的家底,我在福州朝堂上横着走。” 陈明遇还想劝说,阎应元一把将他拽住,说道:“督帅放心,我们这一次定保住金陵。” 侯玄演知道他还为没守住常州,耿耿于怀。但是侯玄演也没打算开解他,一个良将是不会因为过往的失败而影响当下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望着南边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是个至理名言啊!娘希匹的郑芝龙、何腾蛟,老子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南下福州 回到苏州,侯玄演过家门而不入,带着洪一浊和他精挑细选的三百个亲卫,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这三百人是从几十万军伍中,挑选出的骁勇士卒,聚在一起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气势。有了这些亲卫,只要不是过了江,到了沦陷的州府,任谁都伤害不了侯玄演。毕竟他身系江南文武官员的身家前程,各个营中选拔这些亲卫的时候都不敢大意。 江浙道很多地盘,虽然都是他委派的官员,但实际上侯玄演根本就没去过。一路上难免要巡视一番,督促当地官员收商税、矿税。毕竟如今偏安福州的小朝廷,根本无力承担军饷,所谓的朝廷更像是一个摆设。湖广的何腾蛟、江浙侯玄演、两广的丁魁楚,无不是自己想办法,从防区内凑齐银两,供应自己的军队。 侯玄演不但要巡视沿途这些州府,还得时刻关注着江北的清兵的动向。太平府、应天府、镇江府、苏州府沿长江连成一线,侯玄演设四营驻守。出乎他意料的是,江北的清兵并没有急着渡江,他们有自己的新麻烦了。 横扫中原,逼死崇祯的李自成,几个月前在通山县窝窝囊囊地死在了地主团练的手里。闯军中唯一声望足以继承李自成的刘宗敏,先他大哥一步,被清兵俘杀了。李自成和刘宗敏虽然死了,但是他们留下的几十万闯军还在,这些人分成东西两路,东路军在田见秀等将领的带领下,和何腾蛟达成协议,合营抗清。 湖广何腾蛟,骤然增兵二十万,而且直接威胁着中原腹地河南。 西路军李过、高一功与湖广巡抚堵胤锡合营,组建了“忠贞营”,一路北进,趁着清兵主力北返,侯玄演在江南吸引了大批清兵的时机,一举拿下了荆州。 荆州是兵家重地,这个城池的归属,对整个湖广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多铎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满清贵族,终于放下了成见,合力驰援荆州。豪格、阿济格、勒克德浑都分兵南下。 这些情报就像是雪花一样,不停地被送到侯玄演这里,这样一来,他的行程就慢了许多,等过了温州府,到了福州地面的时候,已经半个月了。 侯玄演拿着一封密信,对车里的洪一浊说道:“堵胤锡是个人才,竟然能挡住清兵,将荆州牢牢握在手里。” 洪一浊笑着说道:“他挡得越久,咱们就越安稳,以前都是咱们拼死拼活为天下人挡住清兵,现在轮到他们为我们挡了。” 侯玄演掀开车帘,将手里的信件撕碎,纸屑随风飘散到山路上,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沿江而守,也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而已。堵胤锡能够守住荆州,为国为民都是一件好事,我们不能坐视他跟清兵火并。派人通知夏完淳,太平府的风字营要学会寻找战机,主动出击帮助堵胤锡减轻压力。对了,顾炎武郑遵谦回去了么?” 洪一浊脸色一尴,回道:“没呢,他们赖在芜湖不走了。” 侯玄演不置可否,说道:“这都是一心反清复国的志士,是国家栋梁啊。如此也好,就让他们出兵,袭扰清兵侧翼,堵胤锡不容易,他不光要和清兵厮杀,还要应付那个蠢如猪狗的何腾蛟。咱们能帮一点算一点,不可让这些志士寒心呐,否则将来清兵靠谁打。” 不怪侯玄演提起他就咬牙切齿,何腾蛟这个人跟史可法一样,是个欺世盗名的祸国庸才。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倒是个中庸的大臣,勉强合格。但是生在乱世,昏庸无能而又窃居高位,就是最大的罪孽! 人们往往不信“忠臣”误国,但是整个南明史,这种所谓的忠臣误国,屡见不鲜。 在本来的历史上,这个蠢材身为豫楚、滇、黔、湘五省总督,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还和大明所有文官一样,热衷权势。昏招频出,将湖广大好的局势毁于一旦。弘光时期他受制于左良玉,无所作为。隆武时期,他伙同湖北巡抚章旷排挤大顺军余部,收罗一批散兵游勇充当嫡系,又控制不了手下的骄兵悍将,造成刘承胤、曹志建、黄朝宣等割据跋扈的局面。本来历史上的隆武帝遇难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反攻湖南胜利之际作为全军统帅的他却私心自用,唆使郝永忠偷袭反正来归的陈友龙部,挑起明军自相残杀给清军以喘息之机;又调走围攻长沙的忠贞营,一手断送了复湘援赣的战略大局,真是个蠢材中蠢材! 只因为被俘后不肯投降满清,就被人大肆吹捧。尤其是满清,最爱吹捧他和史可法。 厚颜无耻的满清文人甚至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使王(何腾蛟死后追封中湘王)与史可法异地而守,明之亡不亡未可知也。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历史给了这两个人足够的机会,给了他们一切条件。他俩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侯玄演看来,这样的人比秦桧还要可恶一万倍,是整个民族最大的罪人。就是这种贪图权势,而又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葬送了大好河山。 一声高亢的呼喊,将侯玄演的思绪拉回到马车里。掀开帘子,露头出去,只见前面一支锦衣华服的仪仗队。 为首的高声问道:“来者可是侯玄演侯大人?” “正是我家大人。”亲卫统领秦禾在马上扬声回复道。 来使笑道:“我等奉天子旨意,特来迎接侯大人入城。” 侯玄演整理了衣冠,从马车上走了出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没有风尘疲惫之色。他身上穿得是皇帝的赐服,这种服饰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越级越品穿戴服侍。闪黄补麒麟服穿在身上,加上侯玄演身上久居上位的气势,让这个年轻的总督,威风凛凛。 马上有亲兵牵来骏马,侯玄演上马之后,扬鞭道:“进城!” 福州的城门缓缓打开,透过城门望去,福州显得有些低矮空乏。整个福州,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侯玄演的到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来到福州所谓的皇宫,侯玄演暗暗摇头,这里也就比一般的殷实人家的后院强不了多少。 行宫殿内,朱聿键紧张地坐在龙椅上,分不清是第几次整理自己的衣冠。被郑芝龙扶上皇位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见,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 侯玄演将亲卫三百人留在宫外,自己独身一人,跟随者前面的领路小将,来到殿前。因为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了,殿中并没有百官,只有皇帝一人。 “侯大人,陛下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大人请吧。” 侯玄演点了点头,抬脚迈进殿门口,领路的内侍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高声喊道:“吴越伯侯玄演觐见。” 殿中的朱聿键听到声音,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侯玄演来到殿中,行礼道:“臣侯玄演,叩见吾皇。” “侯爱卿快快请起,来人,赐座。” 侯玄演抬起头来,余光一瞥,只见隆武帝端坐龙椅,眉梢鬓角老态尽显。这位皇帝一身多灾多难,小时候他爷爷不喜欢他们父子,将他和他爹囚禁在王府的承奉司内,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十二岁。幸亏暗中有个小官张书堂帮忙送些糙米饭,在囚房中,朱聿键父子苟活了十六年。好不容易熬到他爷爷死了,继承了唐王爵位的朱聿键,脑袋发热招募了一支军队,北上勤王。崇祯几次下旨严厉斥责,报国心切的朱聿键自认为身为宗室,保护老朱家的江山,责无旁贷。于是刚刚熬出头的朱聿键,又被崇祯废为庶人,派锦衣卫把这位唐王关进凤阳皇室监狱。7k7k001. 这个皇帝,做囚犯的时间加起来,足足二十三年。 侯玄演偷偷打量皇帝的功夫,朱聿键也在看他。 收复苏杭,平定鲁藩,新近有拿下金陵的侯玄演。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再加上文质彬彬,和朱聿键最恨的郑芝龙截然相反,让他更加满意。 两个小内侍搬着一张椅子,匆匆赶来,侯玄演拱手谢过皇帝之后,安然就坐。 朱聿键慢慢放松下来,笑吟吟地说道:“朕早就盼着与侯爱卿相见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咱们大明朝要是多几个爱卿这样的人,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侯玄演自谦道:“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倒是陛下久居福州,终非长久之计。福州不过是东南一隅,江南百姓盼陛下亲征,犹如乳燕盼归巢。臣虽不才,前番已经拿下南京,麾下兵马数十万。南京乃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都城,是我大明的龙兴之地。若是陛下肯亲至前线,臣愿意拼死辅佐陛下,渡江北伐中原。” 这番话正中朱聿键的痒处,听得他心潮澎湃,脸色潮红。但是旋即朱聿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朕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能够御驾亲征,朕求之不得。只是唉!” 侯玄演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郑芝龙不肯放行这件事,说实话侯玄演心里是希望朱聿键能够亲临南京的。 若是皇帝御驾亲征,一路上的阻力肯定胜过自己苦心支撑。到时候半壁江山的有识之士,肯定争相投奔南京,北伐也会容易许多。虽说那样不可避免的会削弱自己的权势,但是和整个汉家天下比起来,侯玄演宁远自己权利被削弱,也不想让鞑子得逞,肆虐中原。 朱聿键又兴致勃勃地询问了许多前线的战事,侯玄演详细地跟他讲述了几次大战,听得朱聿键目眩神迷。君臣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朱聿键走到殿中,挽着侯玄演的手臂,热情地留他在宫中用膳。 侯玄演并不推脱,跟身边小内侍说了几句,让他前去通知自己亲卫。 朱聿键和侯玄演越聊越投机,在他心里侯玄演已经取代了何腾蛟,成了他心中最忠心外臣。何腾蛟当初声望不错,人人都说他是个忠臣,是个可以倚靠的国之重臣。可是通过上一次,侯玄演故意让人上奏,清何腾蛟派兵迎接皇帝进湖广,节制五省兵马。何腾蛟不但不同意,还百般推托,彻底寒了朱聿键的心。 君臣两个人越喝越近,到最后已经靠在一处,就差没有勾肩搭背了。他一个落难皇帝,也没了那么多的规矩,而且朱聿键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朱聿键吃了几杯酒,脸色酡红,他屏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压低了声音说道:“何腾蛟那厮,朕瞎了眼,还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谁知道他贪恋权势,生怕朕去了湖广,影响到他的权力。更可笑的事这个混蛋,还假惺惺地派出一支迎驾队伍,结果半个月都没走出湖广。” 侯玄演眼看自己半个月前下的眼药水,终于发挥了作用,蔫坏地说道:“他跟郑家兄弟,其实是一丘之貉。”他凑近皇帝耳边,轻声说道:“现在满清势大,我们式微,不清除这些心怀异志的奸臣贼子,臣辅佐陛下北伐的日子,将会遥遥无期。” 朱聿键吓得酒都醒了,他在桌下拉着侯玄演的手,轻声说道:“文渊,朕在福州,如同身在牢狱。郑芝龙兄弟虽然托名为国家重臣,其实骨子里还是海盗习性。何腾蛟所作所为,更加让人心寒。唯有文渊,深得朕心,你若是能剪除这些贼子,不光是朕的幸事,也是大明的幸事。” 侯玄演心中冷笑一声,老子来一趟福州,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不用担心,咱们的生死大敌,满清鞑子、孔有德、吴三桂等人,难以对付。但是何腾蛟、郑芝龙,不过是一群碌碌小人,臣还真没放在眼里。有了陛下这句话,臣岂能容他们继续危害社稷。”他的身后是百万黎民,数十万兵马,底气十足。 朱聿键长期压抑的内心,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他捏了捏手掌,说道:“唯恐郑家起疑心,朕就不留你了。” 亲自起身,送走侯玄演之后,朱聿键望着宫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亲卫们见侯玄演出来,都长舒了一口气,刚想催马进城,寻一住处。只见前面一个魁梧大汉,欠身道:“小侯大人,几个月不见,大人已经是更成名就、名震天下啦!” 侯玄演借着火光,往前一看,惊喜道:“怎么是你?”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郑芝龙的海盗哲学 范雄咧嘴大笑,从侯玄演惊喜的神情,他就知道当初古寺避雨的侯玄演没有变。还是那个舍生赴义,替他们抵挡追兵的侯玄演。 侯玄演骑马到他身边,捶了他肩膀一拳,随即笑骂道:“你这糙汉,身子跟他娘的石头一样。” 范雄神色一正,抱拳道:“总算有机会再次相见,当初钱塘江上的恩情,我们弟兄没齿不忘。” 侯玄演斜着眼乜视着他,不屑地说道:“絮絮叨叨,爷们有恩挂在心里,不在嘴上。改天你为我赴汤蹈火一会,胜过在这里千恩万谢。” 范雄低头一笑,说道:“小侯大人,我家郡主得知大人来到了福州,特意派我等前来迎接。” 侯玄演脸色一凝,说道:“这不好吧,如今已是深夜,不是会客的时候,传出去恐怕对郡主名声不好。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拜访郡主。” 范雄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许,身为靖国公的亲兵,他自然是不希望郡主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是黄樱儿执意要他来,他也不敢违命,谁知道皇帝留下侯玄演用膳,等他出来都已经夜深了。 月华高升,福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过往巡查的衙役公人见到侯玄演的亲卫,就知道是达官贵人,也不敢上前盘查。 侯玄演抬头望了望月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明天再见吧,我先带兄弟们到龚自方的庄上歇息一晚。” 范雄道别之后,转身回到郡主府,主厅烛火通明。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小侍女,一左一右陪着她闲聊。 黄樱儿心不在焉的样子,被两个人瞧在眼里,双儿眼珠一转打趣道:“你说怪不怪,这秋风凉凉的,我怎么觉跟春日的时节一样。莫不是咱们屋里,有人动了春心啦?” 言者无意,听者有意,双儿本想调笑黄樱儿几句,谁知道其他两个人竟然一起红了脸。 双儿一拍手,惊叫道:“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这是喜鹊撞上家雀儿,赶巧啦?” 妙儿“哎呀”一声,啐道:“小姐,你看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拿我们寻开心。”。说完羞臊地和她厮打起来,黄樱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目光不善。 双儿被挠的咯咯直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在一旁说道:“完啦完啦,醋坛子翻了,嘻嘻。” 范雄回到府上,刚到主厅门口,就听到里面吃吃的笑闹声。他不敢抬头,低着头说道:“郡主,陛下留了小侯大人用膳,人没接到。” 笑声戛然而止,黄樱儿纤腰款摆,走出来掐着腰怒冲冲地问道:“为什么没接到?” 范雄把头低的更厉害,隐藏自己的笑意,说道:“小侯大人见夜色已深,生怕坊间有人乱嚼舌根,已经到龚自方的旧宅去了。” 黄樱儿气的雪腮微鼓,噘着嘴说道:“胆子那么大的人,这次怎么就这么胆小了,双儿妙儿,回去睡觉啦,把桌上的菜拿去喂狗吧。” **************** 郑芝龙的府上,郑家三兄弟围着圆桌而坐,地上跪着一个小太监。 仔细一看,小太监正是殿前伺候皇帝的小公公,他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侯玄演和皇帝的见面和会话。 郑芝龙听完沉吟片刻,问道:“他们没有提到我们兄弟?” 小内侍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说道:“没有,后来陛下支开了我等,不知道和侯大人密谈了什么。” 郑芝龙脸色一变,问道:“可曾听到什么?” 小太监咬着嘴唇,抬着头说道:“小的隐隐约约听见侯大人,几次三番提到一个何腾蛟大人,而且口气不善。” 郑鸿逵满不在乎,笑道:“大哥,我看这小子没胆子撩拨我们兄弟,倒想去翻何腾蛟的盘子。他们两个好好地帮我们守住清兵,咱们才好在这里逍遥快活。若是他们两个打了起来,那不是便宜了鞑子么。” 郑芝龙满是茧子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对小太监说道:“你回去吧,临走到账房找管家,取一千两银子。” 小太监大喜,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欢天喜地退了出去。 郑鸿逵见小太监出去了,凑过头问道:“大哥,侯玄演是我们最大的金主,咱们在南安石井建立造船坊,有大半被他买了去。还有火炮、枪支、弹药,这些买**通贩洋货还要赚钱。他不好好地经略自己的地盘,去惹何腾蛟做什么?” 郑芝龙的面皮黝黑,看上去不像是个把持朝政的权臣,倒像是个南洋人。 他思索了片刻,沉声道:“自从七年前,倭国袄地锁国,斩断了自己在海上的势力。这一整片海域,都成了咱们的地盘。我听说侯玄演在江浙,鼓励那些豪商入海,他八成也看上了这块肥肉。好在这小子识时务,我就喜欢他这一点。他的手下龚老三,自己赚一百两,就要孝敬我们七十两,海上这么大,咱们一家若是长期霸占,肯定会激起众怒。侯玄演这小子是个讲究人,我准备分他一杯羹。” 郑鸿逵眉头一皱,说道:“大哥,咱们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赶跑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海域,为什么要让他掺和进来?” 郑芝龙笑道:“海上有多少利润,你不是不知道,就凭咱们郑家的人手,白白浪费了。而且还要花费白花花的银子,养着兵马弹压那些没有机会出海的豪商。这也就是为什么咱们占尽优势,我还是把东番岛,让给红毛番。一条蛇吞下大象,是会撑死自己的。侯玄演这小子,我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他根本不敢和我们为敌。每次购置军火,我都故意拖后,这小子还不是乖乖付钱。而且他给的,还比市价都高,他这是知道海上我姓郑的才是皇帝。让这样的人进局,为我们赚钱,我们吃肉,何妨分他一点汤喝。” 郑鸿逵眼睛一亮,说道:“大哥高明啊,这是让他为我们干活,我们做东家,他就是店铺掌柜。任他在地面上如何了得,到了海上,跟咱们比就像是鸡子儿碰到了老鹰,哈哈。” 郑芝龙自得地一笑,拍着桌子说道:“明天早朝过后,请他到咱们府上来,试试他的成色。”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情复杂的大木 翌日一早,侯玄演早早起身,洗漱完毕之后,骑马直奔行宫。 沿途的福州百姓,在路两旁指指点点,眼里都充满着好奇。侯玄演死而复生的传奇经历,和他在苏杭一带的赫赫战功,都被嘉定的几千人在福州吹得天花乱坠。 侯玄演在车里,闭目凝神算计着错综复杂的局势,既然得到了皇帝的口谕,是时候处理湖广的何腾蛟了。湖广是天下粮仓,西连巴蜀可以连营张献忠的大西,北接中原,可以收容李自成的败军。这样的地方交到何腾蛟的手里,是满清最大的幸运。 正想着呢,洪一浊赶上前来,在马上说道:“大哥,我刚才看到两个人,虽然穿了男装,但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是咱们在寒山寺救出的两个女贼。” 侯玄演近来忙得不可开交,脑子一刻都不得闲,早就将这两个女贼忘了。毕竟损失的,不过是两个侍女的一点首饰而已,听到洪一浊的话,也没放在心上,顺口说道:“捉了送官就是。” 洪一浊点了点头,他早就吩咐自己的手下暗中跟上了,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做的就是这种探查、追捕、暗杀之类的脏活。这件小事,正好练练手。 来到行宫之内,文武官员齐聚一堂,可叹的是除了上首龙椅上端坐的皇帝,没有人把这个早朝当回事。侯玄演私下早就觐见了皇帝,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番无聊至极的朝会,很快就散去。无非就是大肆褒奖了侯玄演在江南一带取得的功绩,不过都是流于口头表扬,实际的好处是一点都没有。 侯玄演也没指望来到福州得到什么,毕竟他的地盘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如果真的整个南明一起北伐,说不定还得靠他出粮饷呢。7k7k001.可惜汉人骨子里就有窝里斗的基因,可能是从黄帝蚩尤那里传下来的,每逢国难,必是汉奸辈出的时代。 同样的,只有汉奸辈出的时代,才会有国难。否则整个汉人拧成一股绳,就算是国力最不强盛的时候,都可以傲视天下,不去打别人,他们就偷着乐了。 早朝散了之后,刚出殿门,几个文官模样的就凑了上来。一个蟒袍玉带的中年人,举着朝笏喊道:“小侯大人留步。” 侯玄演一回头,身边的官员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路振飞。” 侯玄演赶忙道:“原来是路大人,有何指教?” 路振飞脸色一黯,说道:“我与豫瞻乃是旧友,惊闻他殉国而死,不甚悲痛。” 豫瞻乃是侯峒曾的表字,侯玄演不敢怠慢,正色道:“原来是世伯,小子久在家中读书,不知世伯和家父的关系,还请恕罪。” 路振飞神色一缓,拉着他的手说道:“虎父无犬子,你如今收复苏杭,更难得是还惦念着皇帝,知道来福州觐见陛下。豫瞻有你这样的儿子,足以告慰九泉了。你这次来福州,准备待多少天啊?” 侯玄演略作盘算,这路振飞问我这些,必定是想要我去他府上,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事。他自忖没有什么不可以聊得,张嘴道:“江北清兵虎视眈眈,更有收复荆州的堵胤锡,日日夜夜被清兵围攻。我不敢久留于此,也就是明后天就要起程了。走之前,一定去拜访世伯。” 路振飞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侯玄演比他爹会做人啊,知道我的心意还不让我开口。他轻笑道:“那我就扫榻以待了。” 刚出宫门,一个锦衣骑士纵马来到侯玄演的亲卫边,扬声道:“侯大人在嘛?” 身在福州,秦禾也不敢托大,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找我家有何事?” “小人奉平国公之令,前来请大人到府上一叙。” 郑芝龙兄弟三人,加上他的侄子,全都进封公侯。郑芝龙受封平国公,掌握军政大权,三弟郑鸿逵为定西侯,旋进定国公,四弟郑芝豹封澄济伯,侄儿郑彩亦封永胜伯,郑家官居极品。 但是就是这样的高官,从来不参加早朝,除非是自己有什么事,才会到朝堂上耀武扬威一番。皇帝也乐得眼不见心不烦,放任不管,当然也管不了。 侯玄演心中冷笑一声,等的就是你这一桌饭,不吃你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就对不起我侯玄演这一嘴的好牙口。 心中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他笑吟吟地说道:“本官正想拜访国公,择日不如撞日,前面带路吧。” 郑家给足了侯玄演面子,全家重要人物悉数到场,都在门口迎接。 天下皆知郑芝龙是南明朝廷最有权势的人,却忽略了新晋崛起的侯玄演,才是最大的军队掌握者。 苏杭兵马加起来,不下三十万,渡江北伐略显不足,跟八旗骑兵硬碰硬,估计会一败涂地。但若是挥军南下,小小一个福州,岂能抵抗。整个南明,也没有能撄其锋。 这也就是为什么侯玄演要来福州,陈明遇忧心忡忡,但是阎应元却不加阻拦。 郑芝龙只要不是脑袋烧坏了,就不敢动侯玄演一根手指头,否则忠于他的数十万大军,足以将郑芝龙赶到海上,从此再难踏入内陆。 来到郑府门口,侯玄演跃下马背,郑芝龙亲热地迎了上来,抬着手笑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小侯大人?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哇。我们这些人能安安稳稳活在福州,我要替闵地几百万百姓,感谢小侯大人啊。” 侯玄演比他还要开心,上前握住郑芝龙的手臂,摇晃着说道:“国公哪里话,没有国公的火药大炮,区区一个侯玄演,岂能有这样的战绩。我要替江浙百姓,感谢国公才是!” 两个权势滔天的人,倒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江湖豪客,满脸堆笑、勾肩搭背、 “哈哈哈,小侯大人,请!” “哎国公请,国公先请!” “小侯大人远来是客,你先请!” “” 旁边一个锦衣少年,看着这一幕,眼光交错心绪复杂。 他叫郑成功,他的授业恩师,为了勉励他,为他取了“大木”之表字。 郑大木的授业恩师,不是别人,正是江浙名儒钱谦益。 而眼前这个跟他爹勾肩搭背的年轻人,刚刚杀了他恩师一家。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逢场作戏 郑芝龙的府邸和他的海枭的身份极不相称,走在清幽淡雅的江南小院,侯玄演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苏州。 “平国公的宅院,颇有姑苏城小园林的神韵,看来国公也是一个雅人啊。” 郑芝龙仰头大笑,说道:“这都是孩子们胡乱建造的,今日宴请的是你侯老弟,我知道你是江南人士,喜欢这个调调,就让他们来这个院子喽。” 侯玄演四顾一看,身边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眉宇间英气逼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这个应该就是郑成功,没想到国姓爷还挺有情调,在福州造出这个院子来。 郑成功的授业恩师是钱谦益,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崇尚江南的人文风骨。 宾主落座之后,郑芝龙一拍手,就有俏美的侍女穿花蝴蝶一般,斟酒布菜。郑芝龙和侯玄演举杯碰饮一番,将他厚实的双手按在桌上,大声道:“侯老弟啊,你在江南打的几场仗漂亮啊,我们在福州也跟着痛快。可惜我们兵微将寡,两广的几个藩王也蠢蠢欲动。我多次上书要提兵北上,哪怕帮你打个副官,我也愿意啊。可是陛下考虑的比我们周全,认定了北上的时机未到,而且朝野一致认定,你有这个本事能打赢,果然还是陛下的眼光准,我郑芝龙是服了。” 侯玄演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装出一副自得的模样,笑吟吟地说道:“郑大哥谬赞了,小弟也只是侥幸取胜,靠的还是我手下的兵将拼命。江南一带你们大可放心,有我侯玄演一天,清兵就别想再过江。” “豪气!我就喜欢侯老弟这样的人,唉,当初我极力要求陛下封你个吴国公,可惜那群大臣拼了命的反对,到后来我和陛下不得不妥协,侯老弟立下旷世奇功,才封了个吴越伯,幸亏你的气度大,不计较啊。” 侯玄演暗暗聚力,握住酒杯,心里将郑芝龙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吴国公,那可是朱元璋当年的封号,自己现在占据的地盘,和朱元璋当年何其相像。这个郑芝龙看上去粗人一个,没想到还有这种阴毒的算计,侯玄演既然识破了他的这个毒计,自然不肯上当。 他站起身来,举杯道:“吴国公这个称号,除了本朝的太祖高皇帝,其他人我看就不能在用了吧。” 郑芝龙忙笑道:“哎呀!原来还有这么个忌讳,我没读过书,一直在海外的蛮夷之地讨生活,这可是大罪,大罪啊。” 侯玄演低头吃菜,一副军营中的大老粗形象,浑然不顾身边的身段玲珑的侍女掩嘴轻笑。 吃完之后,顺手一抹,侯玄演冷哼一声:“我还当是陛下觉得我的功劳只配封个伯爵,原来是有人暗中阻拦。我侯玄演倒要见识一下,是谁这么有种,不妨让他去江北和清兵打上几仗。” 郑芝龙脸上阴晴不定,尴尬笑道:“侯老弟说的是,我看这些人也是不是大体,国难当头,还是要以满清为头等大敌,其他的大可以放一放。” 末席上旁听的郑成功一阵失望,他本来以为侯玄演虽然杀了他恩师一家,但是所作所为不失为一个救时英豪。没想到和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拥兵自重的大将。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所说的不过是个人功名利禄的得失,他感到一阵失望。这就是大明如今的重臣,时局糜烂至此,还有什么希望? 侯玄演有意自污形象,言谈之间和郑芝龙越来越像,郑芝龙心里暗暗盘算,这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若是海上自己一点都不松口,他真的撂下天下不管不顾,学习左良玉假借清君侧来避免跟清兵交锋,我可挡不住他。 想到这里,郑芝龙自己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海上。 此举正中侯玄演下怀,如今海面上的局势,郑芝龙如数家珍。他需要侯玄演在江浙,为他挡住满清铁骑,毕竟如今的福建,他是当之无愧的福建草头王。但是清兵来了,他可没有把握,凶狠的满清会容忍他继续当一个五名有实的福建王。 郑芝龙讲的天花乱坠,侯玄演听得津津有味,他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苏州府、松江府有许多天然的港口,要想阻挡清兵,不妨训练水师,有机会可以直接从海上运兵到京畿直隶一带。甚至可以直接打到建奴的老巢,就连辽东也可以突袭。建奴重弓马骑射,在水上就如同卸去敖钳的螃蟹,所以我准备训练水师,还请平国公多多帮忙。” 郑芝龙本来以为他只是想让江浙道一带的豪商入海,好收取惊天的商税,他已经决意让出一些商道。谁知道侯玄演开口就是水师,海上的战力是郑芝龙的底牌,他自然希望没有人能够染指。但是侯玄演言辞凿凿,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似乎南明朝廷稍不顺他意,他就要举兵南下一样。 权衡再三的郑芝龙,还是决定自己的水上独霸地位,不能丢掉。他把心一横说道:“侯老弟所言不差,既然如此只要兄弟需要水师,就派人来福州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出兵,帮兄弟去掏他们老巢。” 侯玄演早就知道他不会同意自己发展水师,也不以为意,心道老子两次让你绕水路取金陵,你都不敢去,还在这里大吹牛皮。他呵呵一笑,说道:“有平国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酒过三巡,侯玄演脸色红扑扑的,起身就要告辞。郑芝龙一肚子的事情,憋着要跟几个兄弟子侄商议,虚让几句就将他送出门去。 上马之后,侯玄演醉意立去,跟秦禾说道:“打听一下路振飞的府上,咱们去拜访一番。” 这一番和郑芝龙的会面,侯玄演在心里还算满意,因为他本也没有想吃顿饭就能套来多少好处。最终的目的,也是迷惑郑芝龙,让他不敢轻易撩拨自己,别动自己在海上的微薄实力。毕竟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主要战场都在湖广。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迂腐文人,轻浮伶妓 路振飞的府邸与郑芝龙比起来,就寒酸太多了,推开木门,小厮将他们迎入厅中。 一个衣着素衣,长相清秀的小侍女端着茶水送来。侯玄演端起来吹着茶沫,看着厅前一副对联,“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 侯玄演笑着跟小侍女说道:“路世伯一片报国之心,但是自比文天祥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如今的大明朝,还没有到了崖山那一步,哪需要这么悲壮。” 小侍女低着头听不懂,正好进来的路振飞听见了,他爽朗地笑道:“文渊豪气不减令尊,我看大明挽救危难就落在你的身上了。” 侯玄演放下茶杯,执子侄礼,拜见了路振飞。后者慌忙将他扶起,说道:“你如今的身份,不必拘礼。” 侯玄演与他相见次数不多,虽然在后世曾看过路振飞的文章,但是穿越以来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这些史籍描述的人物,没有一点信任度了。 摸不清路振飞的路数之前,他只能滴水不漏地扮演一个世侄的角色。 路振飞与他寒暄几句,话锋一转,巧妙地转移到自己的好友,陈子龙身上。陈子龙是江南士子领袖,文坛盟主,在所有江南士子的心中,是他们自己人。 当初因为不拿自己当外人,趁着侯玄演病了,任意行使侯玄演的权利,被他贬到吴江县做县令去了。侯玄演也通过这一招狠棋,在苏州竖立了自己的权威。 陈子龙诗词才情冠绝江南,遭了这样的打击,岂能不写几首诗词抒发自己的不满。他的文采好,交际面广,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这样的人做的诗词传唱肯定也快,近来已经有侯玄演嫉贤妒能的谣言乱传。 路振飞轻咳一声,委婉地说道:“陈子龙有些恃才傲物,但是他的才能还是有的,如今文渊将他安放在一个小县,无知小儿不知你的用意,传的沸沸扬扬。你们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不如给他个机会,与他面谈一番,说不定就解开了。呵呵,这是你世伯一些愚见,文渊你怎么看?” 侯玄演沉吟片刻,心里想道,若是你写几句酸诗,找些人说情,我就收回成命。那将来所有人都跟你学了,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苏杭一带自己的控制力本来就没有很强,这件事万万不可松口。想通之后,侯玄演说道:“世伯不知,那吴江县非同小可,乃是苏州附近第一大县。我将陈子龙安排在那里,本就是个要职,岂可因为坊间几句谣言,就轻易变更。我看这件事都是那些青楼中不懂事的歌女,从中胡言乱语,传唱歪诗酸曲。等我回去之后,必定严加整顿。 俗话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后庭花。如今是什么时节?江对面已经被杀的累累白骨,尸横遍野,江南还是轻歌艳舞!我们将士有报国之念,刚刚杀出一点北伐的苗头。这些迂腐文人,轻浮伶妓,却有亡国之像。” 路振飞听得头皮发麻,他没有想到自己婉转地劝说,引来了这么强硬的回答。偏偏侯玄演还是这半壁江山的实际守护者,天下如今少了谁都行,少了他就如同大坝决堤,无尽的清兵就会涌入江南。 路振飞双腿有些抖,他本意是想通过陈子龙,劝说侯玄演启用江浙道的文人。毕竟侯玄演自从掌控苏杭之后,启用的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他坐到椅子上,说道:“令尊乃是江南大儒,和徐石麟、陈洪谧称“南都三清”。文人嘛,难免有些诗词,会夸大其词,却不代表其本心。依老朽愚见,文渊回到苏杭,治理地方,还是要多多倚重一些熟读诗书的文士。” 侯玄演听他说道侯峒曾,就不能安坐了,他站起身来,说道:“甲申国难,家父在家中叹“臣若在都,当以颈血殉梓宫,今无死所矣”。我当时在旁边听着,感慨万千。要知道帝自缢煤山之后,那些正人君子,一个个倒头就降了李自成。舔着脸争相表忠心,恨不得把祖上传下来的姓氏,都改成李姓。 后来多铎率兵南下,刘良佐、李成栋等人为虎作伥,家父和黄淳耀叔父率吏民死守,尽散家财,力有不逮战死城头。此时那些名满天下的文士,王铎、钱谦益之流,献城投降比谁都快。至于刘宗周、徐汧等人,更是无用。平日里高谈阔论,骂这个骂那个。事到临头不敢反抗,只敢绝食自尽,于国于民有一点益处?就这样还被那些文人士子,捧为殉国英烈。我看他们不是殉国,而是殉名,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已。这种“平日袖手谈心性,临时一死报君王”的废物,我启用他们,清兵打来了,难道靠他们自杀退敌? 从此之后,文渊便知道一个道理。人的秉性和名声无关。有的是人自命清高,双膝却软如棉絮。我用人就是避开这些无耻之徒,才能有如今这点战绩。世伯乃是家父故交,您说的话我本该听从,但是如今事涉国运,请恕小子不会变更初心了。” 路振飞听他所言,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话语辩驳,只能端起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我还约了一位故友要访,就不在此叨扰世伯了。” 路振飞点头嗯了一声,起身将他送出府门,回到厅内,只见从内屋走出许多人来。这些人虽然都是便装,但是却都是满朝的文臣大员。 一个白面长须,颇有威严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当朝首席大学士黄道周。他拂袖怒道:“区区侯玄演,竟敢目中无人,小看我天下文人。他不过是侥幸赢了几场,我这就上报天子,督兵出福建,援救江西。让他知道知道,到底是谁能救国。” 路振飞面带忧色,黄道周想要出兵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受了刺激,看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劝道:“郑家兄弟挟制朝廷,无意进取,我等兵从何来?” 黄道周捻须笑道:“老夫自认还有一点名望,招募一支乡兵,到了战区,各地义师必定望风来投。到时候何愁大事不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门有女 出了路府的大门,侯玄演抬头一望,夕阳已经可以直视而不刺伤眼睛了。m4xs.暖暖的阳光,在微微的凉意中,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带着手下所有人马,一路打听来到了郡主府。这里本是一个官员的宅院,府门不算高,泛黄的木门紧闭,看上去略微有些寒酸。 想到堂堂靖国公黄得功的遗女,那个雨中漫步的将门虎女,侯玄演心中蛮不是滋味。黄得功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他起于微末,并没有机会读书识字。早年丧父,同母亲徐氏生活在一起。黄得功年少时就有无比的勇气,谋略过人。十二岁那年,母亲有一回酿好了酒,他偷偷地给喝完了。母亲责怪他,他笑着说:“阿娘不要发火,我赔你一坛酒就是了。”当时辽地军事很急,得功拿了一把刀混在官军中,跑到战场上就斩获了敌人两颗头颅,领了奖赏后大概得了五十两白银,回家献给母亲,说:“我用这钱来弥补偷喝的酒。”从这以后得功给经略当了亲军,积累战功做到了游击。 到后来清兵裹挟着汉奸,潮水般涌向芜湖,黄得功并没有和其他大将一样,望风而降。他聚集军队,准备死战报国,可惜被叛徒从后面射穿了喉咙。 侯玄演回头一招手,秦禾骑马上前,侯玄演问道:“来时让你准备的礼物,可曾备好?” 秦禾一拍胸脯,说道:“督帅放心,都是金陵城抄家所得的珠宝,送个礼绝对拿得出手。” 侯玄演斜视着他,撇着嘴说道:“你们这些人素来不着调,跟我这么久,一点稳重都没学到。m4xs.唉,要不是老子忙得脚跟不着地,一定会自己挑选一番。” 秦禾脸色一红,低着头唯唯诺诺。 侯玄演骂道:“上前叫门,愣在这里等我去敲啊?” 秦禾一溜烟窜到门前,举起拳头就砸,侯玄演骂道:“慢点!你当抄家呢?” 秦禾挠了挠头,讪讪地说道:“在金陵习惯了。” 大门旁边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脑袋,四顾一周看到侯玄演,脸上露出喜色。 “小侯大人!” 侯玄演对他有印象,只是忘记了名字,毕竟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他哈哈一笑,说道:“快去通知郡主,就说故人来访。” 大脑袋转身就走,把一众客人留在门外,侯玄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他倒是先迎客啊,这些亲兵和你们一样,也是群不着调的,不过说起来让他们做门子,太屈才了。” 秦禾在一旁嘀咕道:“亲兵就是亲兵,怎么能拿来看门守院。” 侯玄演刚想笑着驳斥他两句,突然福至心灵,一个想法慢慢地爬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范雄大笑着迎了出来,侯玄演上前说道:“我来赴约来了。” 范雄乐道:“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们的那位就要炸毛了。” 忽听一把清脆娇嫩的女声道:“少在这里乱嚼舌根。”一声清脆的轻咳之后,从一堆人高马大的靖国公亲兵身后,走出一个显得瘦小娇俏的小美人儿。 范雄不以为意,一双眼里满是宠溺地笑了两声让出路来。他们是黄得功带在身边的亲兵,黄得功待他们比家人还好,是真的过命的交情。在他们这些人眼里,黄樱儿既是少主,也是侄女。 看到侯玄演之后,黄樱儿转怒为喜,手持着一把紫流苏的细窄长剑,紧实的小腰随风款摆,踮着一双绣鞋尖一步一跳地走了出来。 侯玄演一看之下,眼睛一亮,她上身着一件紫缎短袖窄身、由前后两片布缝制而成的小背心,原是模仿军中的两当甲而来,乍看裹得严实,胸上只露出锁骨,但因衣摆仅至胸下,被胸脯撑起一大片空子,左右衣襟又扣在乳间,不惟突出胸前沟壑,更显得英气十足。 雪白的俏颊上白里透红,微微沁汗,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刚才应该是在家中练剑。 黄樱儿看到侯玄演的目光,心里不羞反甜,自得地一笑:“侯家哥哥,里面请吧。” 侯玄演随他们来到厅内,只见郡主府的下人都在着急忙慌地赶做晚宴。黄樱儿仓促之间被亲兵护送南逃,身上携带的财物本就不多,来到福州之后更是坐吃山空。她虽然被封为郡主,可惜小朝廷早就丧失了发放俸禄的职能。 范雄等人打仗杀人是一把好手,指望他们生财是万万不能,而且这些人还有一点,比其他的护院能吃好几倍。 侯玄演从旁观察,从众人的神色,已经看出个七七八八。他也不点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来到厅内,两条一模一样的倩影并排站着,侍立在黄樱儿身后。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古庙一别,已经两三个月,没想到咱们还能再次见面。” 几个女孩各怀心思,黄樱儿推着腮,一双灵动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直勾勾地盯着侯玄演。侯玄演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说起话来慢慢变得有些局促:“我这次来的仓促,给你们备了一些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心意。” 说完回头看向秦禾,后者傲然里在他的身后,跟范雄他们较上了劲。侯玄演轻轻捅了他一下,秦禾愕然低头,侯玄演脸色一沉道:“礼物。” 秦禾慌忙出去,不一会提着一个箱子进来。侯玄演呵呵一笑,启开箱盖,箱子里放的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珍贵宝物,就捧到了桌前打开。一时间五彩斑斓的珠光宝气,充斥着整个房子,侯玄演目光呆滞。 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的,围着箱子的三个女孩,眼里都快滴出水来了。一条条那灿着光茫的宝石手饰不但式样精巧,而且宝石显然极是昂贵。 原来这都是金陵抄家时,那些豪门内院的首饰,被秦禾顺手抓了一箱子。 他却不知道,这样的贴身饰物送给姑娘,是一件多么露骨的行为。这些珠宝,可都是贴着肉佩戴的,秦禾大老粗一个,自然不懂其中的意味。但是黄樱儿和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心思可就活泛起来。看向侯玄演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情意绵绵。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美丽的误会 一箱珠宝,让整个厅内的气氛暧昧起来,侯玄演看着眼前美人儿轻咬贝齿,心花怒放的俏美模样,心也热了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北伐中原千难万险,自己如今就好比是整个民族的马前卒,要在离鞑子最近的地方不停地搏杀。或许从南到北杀到辽东,才会有所谓的太平。 心底长叹一声,侯玄演突然想起冠军侯的一句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我侯玄演若是无定河边骨,又何必招惹春闺梦里人,到头来不过是辜负美人情深恩重。 他硬下心来,想起自己刚才的想法,顺口说道:“郡主,我看你们这里只有范雄等人,实在不是照顾人的材料。这样吧,我从杭州派一些人来,帮郡主看家护院,照料郡主起居吧。” 黄樱儿不明就里,还以为侯玄演是关心起她的生活来了,心里饮了蜜水一样的甜腻。娇羞地点了点头。她哪里想到,侯玄演这不是柔情,只是安插了一道暗棋在郡主府,关键时候可以在福州起到奇兵的效果。 范雄倒是一脸的玩味,定着侯玄演,目光深恻恻的。侯玄演与他对视一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尽在不言中。 侯玄演还是受不了黄樱儿越来越大胆的目光,和让他心慌意乱的爱意,他站起身来说道:“荆州战事紧急,我今日就要启程,就不在此久留了。” 黄樱儿娇呼一声,说道:“侯家哥哥,夜里不歇息,就要赶路么?”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军情十万火急,那还顾得上睡觉。” 黄樱儿失望地哦了一声,旋即抬着头一双妙目羞答答地瞟了侯玄演,轻声说道:“侯家哥哥,谢谢你送的了,樱儿很喜欢。” 侯玄演笑道:“那以后哥哥找你帮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啊。” 黄樱儿立刻拍着胸脯说道:“侯哥哥放心,只要你说话,什么忙樱儿都帮。” 侯玄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浑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指望的当然还是自己派来的人,和范雄这些人。眼前的美人儿长相太过精致,身材太过玲珑,以至于经常让人忘记,她手里的紫流苏宝剑,曾在芜湖靖国公府上,连杀十几条人命,浴血冲出了叛军的围堵。 出了郡主府,侯玄演当真是马不停蹄,一路向北直奔金陵。身后盈盈秋水横波,侯玄演只顾策马而奔,怅然不敢回头望。 黄樱儿心里却是截然不同,她先是收到了一大箱的珠宝,然后又被心上人关心,要送来仆人护院。简直就是示爱加关怀,这美丽的误会,让她心中如糖似蜜。 她从宝贝匣中又提起一溜儿项链,那一串红似玛瑙、小如樱桃、珠圆玉润的宝石眩人二目,链子中间垂着那颗硕大的红宝石竟是心形的,黄樱儿望着红宝石,如痴似醉。身后的妙儿咬着唇珠,一脸的艳羡。但是她丝毫没有妒忌,因为她是通房丫鬟,只有黄樱儿嫁给了侯玄演,她才有机会将自己交给心上的人儿。 福州城外,侯玄演的亲卫护着他,一路疾驰。 斜刺里一个普通亲卫打扮的小将,骑马上前,说道:“大哥,刚才我的手下说,没有捉住那两个女贼,让她们跑了。” 侯玄演略感诧异,看来这两个女贼不是泛泛之辈,诧异过后,侯玄演也就感觉无所谓了。 “军情要紧,不要耽搁太多功夫,毕竟只是个江湖中的贼人而已。” 洪一浊不甘心的低头称是,他的手下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竟然栽在了两个女贼手里。侯玄演看出他的不甘心,说道:“知耻而后勇,这次是败了,也要吸取教训。你们是我的心腹,我的耳目,也是我的爪牙。将来用到你们的地方,还早呢。” 洪一浊长舒一口气,说道:“大哥,我都记住了。” “哈哈,两个女贼而已,咱们先把天下打太平,余生都给你抓贼。” 洪一浊被他的豪气感染,心中的抑郁渐渐散去,转而问道:“大哥,刚才在郡主府,我等兄弟都看出郡主对大哥情意来了,大哥为何” 侯玄演一鞭下去,马儿吃痛扬起马蹄向前奔去。侯玄演扬声道: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战荆襄 侯玄演先是去了杭州,将驻守杭州的吴胜兆所部兵马带上,本来只有三百亲卫的队伍,瞬间变成五万人马。 吴胜兆久镇杭州,早就听说在金陵的兵马组建了新军,分成了四营。很多资历没有他老的将军,都因为身在前线执掌四营之一。这一次侯玄演经过杭州,吴胜兆主动请战,侯玄演马上答应下来。 自己留在浙东的兵马足够多,虽说福建那边的“自己人”需要提防,但也不用浪费这么多的兵力。荆州鏖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堵胤锡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如今荆州附近可谓是鱼龙混杂。有堵胤锡的忠贞营,有原大顺的东西两路人马,有何腾蛟的长沙兵,还有太平府侯玄演的北伐军风字营。 清兵方面更是复杂,满清湖南巡按宋一真、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正红旗、豪格的两黄旗也分兵前来支援。 在荆襄之间,各路人马经常狭路相逢,战成一堆。分别得方法也简单,遇到辫子军就是清兵,否则便是明军。但凡相遇,必是一场恶战。 侯玄演领着五万人马,不进苏州也不进金陵,越过大别山,直奔巴陵岳州和驻扎在那里的风字营汇合。夏完淳自从进了荆州府,大小几十仗,输多胜少。在这种混战之地,士卒的战力成了决定的因素,清兵的战力确实高过他们一筹。 等到侯玄演到了岳州地界,已经是九月份了,堵胤锡依然牢牢地守在荆州。在城外,围绕着他们,各路援军已经打的天昏地暗。 其中的正红旗勒克德浑的辫子兵最为凶残,八旗成立之初,就是以劫掠、屠杀为目的。他们从父辈开始,就耳濡目染,认定了入关之后的战争,都是对汉人的劫掠。这些旗兵的眼里,汉民根本不是人,而是他们眼里的猎物。而且还是不会反抗的猎物,所以这些旗兵也是最忙碌的。别的军队只是打仗,他们还负责烧杀淫掠,将荆襄一带,杀得尸横遍野,腥味难散。 天微微亮的时候,朝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侯玄演望着水茫茫的江雾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吴胜兆的副将是湖广人,他上前说道:“督帅,前面就是鸭栏矶,三国时候吴国的建昌侯在这里养斗鸭,如今却是为城中种植花草的所在,是个水草丰美,景色秀丽的好地方。过去之后,就是八百里洞庭湖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快点走,到中午就可以在岳州城生火做饭了。” 突然一阵角声响起,前锋部队遇到了敌人,茫茫的江边大雾,让侯玄演无法看前面的状况。亲卫们拔出兵刃,将他团团护在中央。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惊慌,我的斥候告诉我这附近没有大股敌兵,多半是杀红了眼跟主力失散的小股清兵。” 吴胜兆一听,当即吩咐下去,前军从侧翼包抄,不要让这股清兵逃走了。 侯玄演带着亲卫,说道:“走,去前面看看。” 鸭栏矶上,当初这个地方的主人东吴孙氏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留下的只是这个名字而已。只见两旁柳枝飘飘,江水冲刷出的肥沃土地上,开满了各色娇艳的花朵,犹如人间仙境。 再群芳簇拥里,几十个鞑子兵手执滴血的弯刀,互相靠着后背,弯着腰全神戒备。在他们身边,一群汉民被反绑手脚,将五六个人绑成一排,齐刷刷跪在一旁。 他们的发髻都被粗暴地削去,看得出来这些鞑子兵的剃头手艺不怎么样,有的干脆半边脑袋都被削了去。侥幸没死的,头发揪成一束,像市集里标价钱的草标一样,被高高绑在花架子上,脖子上还套着绳圈。他们手腕、脚踝全被捆在身后的竹子上,身子向前倾,只靠两边膝盖,以及吊起来的头发支撑身体的重量。 这些百姓哪里受得了这半是玩弄,半是虐待的酷刑,他们被吊得全身发抖,膝头发根都渗出血来,眼泪口水直流,发出很惨很恐怖的呜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映衬着仙境一般的江边养花村落,这一幅炼狱场景显得格外可怖,侯玄演甚至感到一丝荒诞。恍惚间他有一种,当初率领八百乡兵杀回嘉定的感觉。 侯玄演手下的兵马,已经将这几十个罪魁祸首团团围住,他们眼里都闪烁着悍不畏死的残忍的光芒,叽里咕噜的用满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洪一浊咬着牙说道:“大哥,是鞑子。” 为首的清兵眼看是冲不出去了,大喊一声,其他的清兵也一起嚎叫起来。他们举刀就砍,转瞬间跪着的人已经有七八颗人头落地。 侯玄演怒道:“杀!” 这几十个虽然悍勇,但是比起千军万马,也抵挡不了片刻。很快只有那个领头的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还拿着刀左劈右砍。 几个明军用长枪将他隔空夹住,洪一浊提刀上前,一刀砍断了他握刀的手臂。鞑子痛苦的嚎叫起来,脸上狰狞可怕。 心中愤恨至极的明军,将他绑起来,吊到高高的架子上。挑断了手脚筋,刺瞎一只眼睛,割去耳朵鼻子。并不杀他,转身就走,放任他在江边痛苦地死去。 鸭栏矶上沾满了渗血的泥土,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江水冲刷。除了还在嚎叫的鞑子头目,这里很快就将失去所有的屠杀的证据。娇艳的花儿,依然美得好似仙境,甚至尸体还会化作它们的肥料,让它们更加绰约动人。 洪一浊上前一一探查了被反绑的百姓,脸色黯然,走过来说道:“大哥,这个小村没有活人了。” 侯玄演头也不回,边走边说:“行军,前往岳州。” 走了不到百步,他停住脚步,扬声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战事一开,谁他妈的都别想安逸,今日的事就说明了一个道理。胜者活,败者死,再也没有第三条路。荆襄之间,势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你们都是我的人,希望咱们可以活着走出这里。” 他一停住,自吴胜兆以下所有将领自然都停下来,侯玄演环视一周,问道:“知道怎么才能活着走出么?” “杀光所有与我们为敌的人。”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强敌 八百里云梦泽,又叫云梦大泽,随着泥沙的堆积,已经变成了江汉平原上星罗棋布的小湖泊。 以洞庭湖为主,绕着这些水泽湖泊,如今已经杀成了尸山血海。 侯玄演和岳州的风字营汇合已经过去七天了,几乎没有一天不打。勒克德浑从金陵逃窜,将战略意义重大的南京城拱手相送,已经成为了满清入关以来最大的笑话。 好在他的爷爷代善是个实力派,而且态度暧昧,多尔衮和豪格一脉都不想得罪他。这才有了让他增兵支援荆州的机会,勒克德浑憋着劲准备将功赎罪,谁知道一到湖广就遇到了老冤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侯玄演也不能放任荆襄百姓被他们屠杀,所以大大小小的野战打了几十场了。 直到昨天,一直盘桓在岳州附近的勒克德浑和他的军队凭空消失了。侯玄演的探子早已回报,他们奉调前去荆州支援了。这下侯玄演坐不住了,决定起兵前去荆州。他留下顾炎武和郑遵谦率领所部人马守岳州,其他人尽数跟着他出城。 日落西山,血红色的夕阳下,烟尘弥漫。侯玄演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身边尽是尸体。刚刚他带着主力五万人,出岳州前往荆州,支援守城的堵胤锡。路上遇到一股绿营汉兵,激战过后清兵无心恋战,双方各自损失几千人。 在侯玄演的身前,一个辫子将官被按在地上,一张嘴就是浓浓的辽东口音。这个将官品阶不低,看样子是清兵中的中层武官,他脖子上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慌慌张张地供述着自己的来历:“小的是平西王手下,奉调从锦州前来,剿灭苏州侯玄演。” 众人哄笑起来,侯玄演问道:“那你们不去苏州,怎么跑来湖广了?” 原来吴三桂入关之后,打的是“复君父之仇”的旗号。降清之初,他仍与南明朝廷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对南京福王政权,甚至动情地说出:“不忍一矢相加遗”。和其他降官不同的是,吴三桂还拥有一支由自己独立统率的部队,也就是战力不俗的关宁铁骑。因此,在入关之初,所以多尔衮一直对他防范有加,只是利用他对李自成的仇恨,让他其率所部攻打李自成。 等到李自成死了,多尔衮就将他调回辽东锦州,想要彻底断绝他和南明的联系。 跪在地上的吴军将官还不知道和他们狭路相逢,把他俘虏了的这支兵马是什么来头,听到他们突然发笑,吓得不敢再开口。 侯玄演的亲兵统领秦禾一脚踢在他的后背,怒道:“我们督帅问你话呢,聋了?” 被俘的将官本是祖大寿的远房亲戚,混在军中仗着身世做到了参将,其实是草包一个。他哆嗦着说道:“后来听说荆州失陷了,金陵苏州又有江水阻隔,所以就调我们来打荆州。” 侯玄演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脸上平静如水,沉声问道:“吴三桂也来了?” 参将点了点头,周围的人都浑不在意,除了吴胜兆眼里流露出一丝忧色。 吴三桂来了,他手下的绿营清兵实力不弱于八旗兵,这一下荆州的堵胤锡更难守了。 满族八旗攻城掠地一向不甚擅长,在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都是在一片平坦的草原上厮杀。或者在黑山白水的长白山林中交战。所以入关之后大部分城池,都是绿营汉兵攻下来的。 吴胜兆没能从侯玄演面上表情看出一点端倪,只好硬着头皮问道:“督帅,咱们怎么办?” 侯玄演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说道:“继续行军,今夜在龙湾扎营。” 夏完淳在一旁问道:“沿途的州县,大都是无主之地,官员丢下城池逃跑的不计其数,我们还要分人驻守么?”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湖广这些城镇,无关紧要,不必为此贻误战机。只要荆州打赢了,这些地方根本无险可守,都成了瓮中之鳖。现在分兵占领,是给自己添了许多累赘。咱们只要守住金陵扼长江,绝南北通道,就有充足的本钱和清狗鏖战,不要在意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守住岳州,进可提供粮草,退可据守作为退路就可以了。” 夏完淳点了点头,众人跟着大军的步伐,一路向北。跪在地上的参将一见对方的将官都走了,竟然没有人理自己,他跪趴在地上不敢说话。后续赶上的兵马,一看他的装束,周围有没有人,一个小将伸出长枪,一枪将他戳透了。 风字营是整个北伐军机动性最好的一营,行军速度无愧于他们的称号。夏完淳做先锋,带着风字营已经到了龙湾,背靠着白露湖安营扎寨。侯玄演和吴胜兆,带着杭州的兵马,还在半路。 凉风习习,吴胜兆趁着周围没人,对侯玄演说道:“督帅,荆州城外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咱们就这样贸然前去,是不是太过大意了。” 侯玄演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听到吴三桂的名字,害怕了?” 吴胜兆脸色一红,梗着脖子说道:“吴三桂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末将只是担心咱们寡不敌众。” 吴胜兆是辽东人,从骨子里就对关宁铁骑心存敬畏,所以才会对吴三桂如此畏惧。侯玄演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没底。吴三桂可不是金庸里描写的那个蠢蛋,这个人别的不说,他手下的兵马可以轻易地将二十万八旗兵挡在山海关外。若是他不开关,鞑子现在还在长白山打猎呢。 “荆州的得失,关乎整个洞庭湖以北的收复,咱们不能不救。救下来金陵苏州就会稳若泰山了。堵胤锡和忠贞营二十万人据守荆州,咱们也没有必要害怕。老吴,你要记住,战事一起不向前就相当于后退,避战就是认输,怯战就是自杀。就算你退到崖山,又能多活几天?” 吴胜兆黑黝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在马上弓腰说道:“督帅,末将末将受教了。” 侯玄演的眼神看似无意间掠过了他一眼,接着转过头去,策马前行。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三只蠢驴 长沙城,岳麓山,青山隐隐,绿水迢迢。7k7k001.涓涓细流从山顶流下,汇入湘江。 山间有一处小亭,景色怡人,从亭中可以望见岳麓山大好的风光。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亭中,饮茶论道,不亦乐乎。 其中一脸的美髯坐在当中的,正是湖广总督何腾蛟,其他两个是他的心腹章旷、傅上瑞。这两个人本是明朝的高官,后来被李自成赶到了湖广。左良玉畏惧李自成,举兵南下之后,他们迎接了何腾蛟执掌湖广。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们两个摇身一变成了湖广的道员、巡抚,三个人手里握着湖广的军政大权。 他们本来就都是文人,平日里就喜欢聚在一块,吟诗作赋什么的。 何腾蛟站起身来,山涧的清风拂过,吹动他的长髯,何腾蛟捋着胡须,咏叹道:“湘汀暮雨幽兰溼,野渡寒风古树号。诗到巴陵吟不得,屈原千古有离骚。” 章旷抚掌笑道:“谁说诗到巴陵吟不得,我看云从兄的诗才,并不亚于屈原。只是人都爱慕古人,轻视当今的诗才罢了。” 何腾蛟面露得色,却谦虚道:“哪里哪里,章于野谬赞了。” 傅上瑞也不甘寂寞,凑趣道:“云从兄不必过谦,不如就这大好景色,赋诗一首,好流传千古啊。我和于野也能沾光,跟着名作留名青史呐,哈哈。” 何腾蛟嗯了一声,低着头诗兴大发,想出一个开头,刚想开口。只见亭外一个气咻咻的人匆匆赶来,人还没到,就嚷道:“我的三位老大人,堵胤锡在荆州血战,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山沟里吟诗作赋。” 何腾蛟脸色突变,来的人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袁继咸。袁继咸才是大明正经任命的五省总督,后来被左良玉坑了,稀里糊涂被献给了清兵,囚禁在金陵。 后来侯玄演拿下金陵,释放了大牢里的人,袁继咸不认识侯玄演,只好回到湖广。 他在这里有着很高的声望,何腾蛟对他始终存着戒心,生怕他阻碍了自己大权独揽的局面。偏偏他跟袁继咸以前还是好友,抹不开面子将他赶走。 章旷站起来,大声责问道:“袁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等在此商讨军机大事,你是何官位,要来这里搅扰?” 袁继咸理都不理他,对着何腾蛟说道:“云从,堵胤锡求救的信使,都来了七天了。你见都不见,一个援兵都不发,等清兵打下了荆州,你以为这里还能这么清闲么?” 何腾蛟脸色一红,说道:“我手里只有三万兵马,还是从广西新招募的,送到荆州还不是任人宰割?” 袁继咸气的手指颤抖,指着他说道:“你是湖广总督啊,湖南湖北多少的义军,只要你一句话,都去驰援荆州,足以和清兵一战。满人难耐酷暑,阿济格率领着大军回北方避暑,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在江南,侯玄演已经握住机会,拿下了金陵,咱们怎么可以畏缩不前?如今已经是入秋,等到满清八旗去而复返,你还指望他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么?” 傅上瑞是袁继咸的老部下,不敢像章旷那样直接斥责他,笑着出来打圆场,说道:“袁大人,你有所不知。云从他并不是不想出兵,你想想那堵胤锡手下的所谓的“忠贞营”都是些什么货色?那是闯贼的大军啊,就是他们打破了京城,让先帝自缢在煤山,他们才是真的国贼。如今让这些贼人,和清兵血拼,岂不是一举两得?呵呵” 袁继咸望着他洋洋得意的脸,突然间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柱直冲后脑勺,失望到绝望的感觉,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袁继咸眼中充血,须发皆立,晃着手指对着三个人挤出两个字:“蠢驴!” 三个人同时脸色大变,他们自认是读书人,是斯文的官老爷。谁知道袁继咸一个原朝廷大员,竟然也跟乡野村夫一般骂人,让他们觉得羞与之为伍。 气愤到极点的袁继咸拂袖而去,再也不愿意看三人一眼。 傅上瑞眼看总督大人的兴致被搅扰全无,忙道:“这个人被抓之后,神志不清,可能是被清兵吓破了胆。咱们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没得自降身份。” 何腾蛟冷哼一声,说道:“他在湖广声望不低,若是出去胡言乱语,恐怕对咱们大为不利。” 章旷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说道:“若是平时咱们清者自清,任他出去乱说,何必理睬他。但是如今国难当头,他害了咱们,不就是害了我大明,害了江山社稷。不如” 何腾蛟背负双手,点了点头,章旷目光阴鸷,招来亭外一个护卫,耳语一番。 下了山的袁继咸失魂落魄,荆州危在旦夕,一旦城破二十万忠贞营将士和堵胤锡将会被赶尽杀绝。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整个湖广就彻底沦陷了。指望着这里的几个蠢驴守住湖南,无异于痴人说梦。 刚走到山脚,三个身穿大明军服的士兵,跟在他的身后,追了上来。为首的已经拔出了刀,袁继咸充斥着忧怀国恨的双眼望着他们,鄙夷地说道:“没想到本官没有死在清兵手里,倒死在自己的同僚手里,呵呵。” 突然,最后的小兵骤起发难,将两个同伴砍杀。袁继咸望着这一幕,愣在原地。 小兵握刀抱拳说道:“袁大人,小人杨仲简,早年间大人主持赈灾,救过我们全村性命。阿娘说过,让小的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大人的恩德。” 袁继咸忙上前扶起他:“壮士请起,你杀了同伴,怎么回去复命?” “小人愿护送大人出城,他们只派了我等三个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我们不趁着现在出城,等他们发觉,就没有机会了。” 袁继咸频频点头,说道:“好好好,本官听说吴越伯侯玄演已经亲率江浙大军入了湖广,我们去投奔他。”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沙整风运动 砰地一声,一口玉碗应声而碎,何腾蛟面带怒色。 本来正在用膳的何腾蛟,听着眼前的长沙府知府的汇报,气的差点把刚吃的饭喷了出来。 “你是说,他们两个人杀了我的亲兵,还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长沙城?” 长沙知府周二南名字虽然奇怪,但是却是正宗的科班出身,是崇祯十一年的进士出身。他瞥见何腾蛟摔碎了手里捧得碗,却并不惊慌,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人息怒,且听下官道来,他们在岳麓山下杀人,而且作案的和死者都是您的亲兵。仓促之间,这件命案我们衙门如何能知道。袁大人又是湖广的前任总督,声望很高,他要出城还有您的亲兵护着,谁敢阻拦?” 何腾蛟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嘴里却说道:“是我太过愤怒了,周大人不要介意。” 周二南脸上微微露出得色,被他假装咳了一声,用手捂住下巴遮掩了过去。这些都落在何腾蛟的眼底,他看着周二南从容地说道:“你先下去吧,袁继咸此次出逃,多半是畏惧清兵势大,投敌去了。” 周二南刚出总督衙署,何腾蛟就派人前去召自己的心腹,章旷和傅上瑞。两个人前后脚来到总督衙门口,互相寒暄几句,挽着手臂就进到衙门内。0 章旷和傅上瑞写手进屋,只见何腾蛟面色阴郁,地上还有摔碎的玉碗。何腾蛟沉着脸色,并不开口说话。 章旷一看就猜了个**不离十,他眼珠一转,说道:“云从兄,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何腾蛟站起身来,欲言又止,章旷说道:“云从啊,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7k7k001.” 何腾蛟将刚才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章旷捏着胡须说道:“长沙府这帮官员,仗着自己在湖广的势力,轻易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再这么容忍下去,我看迟早惹出事端来。” 傅上瑞眼珠一转,说道:“云从兄,咱们现在手里有兵马,不趁现在除掉这些地头蛇,更待何时。” 何腾蛟早有此意,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才把两个心腹找来。如今听到两个人的意思和自己一致,何腾蛟顿时放下心来。他沉吟片刻,白皙的脸上一贯的儒雅渐渐消失,一股难言的阴鸷浮上。他踱步道:“清人正在湖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被人” 章旷低声道:“正因为如今国难当头,咱们才不能容忍这些小人,否则将来战火烧到长沙,我们拿什么去抵挡啊。” 傅上瑞和开口劝道:“云从,别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何腾蛟一拍桌子,说道:“好!召集吴承宗、满大壮的督标亲兵入城,咱们大开杀戒!” 长沙的“肃反”运动轰轰烈烈地进行的时候,在荆州外围,侯玄演倚着一棵大树,累的大口喘着粗气。 吴三桂来到荆州之后,指挥手下兵马围住荆州,在荆襄之地,展开了一场围点打援。 侯玄演望着拼死护送自己出来的亲卫兵,人人身上带血,但是一个个手持着钢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秦禾,过来!”侯玄演大声喊道,不一会,秦禾才从远处快步走来,手里提着一个水壶。 “督帅,您找我?”他将自己刚去泉边装满的水壶交到侯玄演手里,大口喘着粗气。 侯玄演拧开水壶,灌了几口清凉的泉水,精神一振。对着秦禾说道:“派人去联络咱们杀散了的兵马,让他们想办法回岳州。” 秦禾顾不上休息,转身就走。 一旁的吴胜兆低着头问道:“督帅,不打了?” 伸出袖子,擦了擦嘴,侯玄演沉声道:“荆州外围,聚集了如此多的鞑子,咱们这点兵力想要杀进去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了。好在这些鞑子一心想要打下荆州,而且人马混杂,互不统属。要是他们有一个官职大、威望高的人镇住,统一指挥,咱们早就殁在荆州城外了。嘿嘿,幸亏洪承畴这个老贼已经死了,不然这个人非他莫属。” 吴胜兆面带忧色,皱着眉头问道:“那堵胤锡怎么办?” 侯玄演啐了一口,骂道:“鞑子不断增兵,可是湖广总督何腾蛟至今一个兵马都没有派到前线来。咱们的大军还要守卫金陵苏州,不可能全部调过来,我们先回岳州,等何腾蛟的人到了,再一起前来解围。堵胤锡手下二十万闯军,都是在中原打了十几年的老兵,再加上荆州城高墙后,应该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吴胜兆久在大明官场厮混,对这里的荒唐可笑,可比侯玄演了解的清除。他苦笑一声,说道:“督帅,这个何腾蛟的大军,恐怕我们轻易是盼不到了。” 侯玄演望着已经开始行动的军队,站直了身子,带着亲卫们上路。一边对身边的吴胜兆说道:“唇亡齿寒,何腾蛟岂能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一旦荆州丢了,下一个不就是他和他的长沙” 吴胜兆冷笑一声,说道:“咱们大明的这些文官,虽然素来轻视我们武将,但是说句实在的,我们也看不起他们。这些人争权夺势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就算是满清的屠刀将要落到他们脖子上之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都会在那勾心斗角,琢磨着主意害人。” 侯玄演听了吴胜兆这番话,只当是他身为武将,长期被文官压制发的几句牢骚。在他看来,何腾蛟虽然蠢蠢的,而且私心很重,但是大敌当前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看着吴胜兆一脸的沉郁,侯玄演哈哈一笑,鼓舞道:“老吴你别担心,若是何腾蛟真的不知好歹,我们就砍了他。提着他的脑袋,带着他的大军,来和鞑子决战。” ps:推书《崇祯大帝国》,时下比较流行的穿越成为崇祯皇帝,一个明粉穿越到崇祯八年,成为了朱由检。从此改革朝政,力挽狂澜的故事。作者文笔很好,文风诙谐轻松,值得一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清理猪队友 侯玄演带着人回到岳州的时候,发现夏完淳已经先一步到了,风字营骑兵为主,行军速度确实快。 顾炎武、郑遵谦站在城楼上,看到侯玄演的一刻,才放下心来。 岳州的城门大开,侯玄演入城之后,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街道上全是来来往往的人马,城楼上的守军也多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岳州可有异动?” 顾炎武叹了口气,说道:“武昌府的佟代在武昌招兵买马,阿济格北撤避暑的时候,任命他做“总督八省军门”,留在武昌府的湖广军,被他横扫歼灭。现在整个武昌府都沦陷了。” 侯玄演一听暗叫一声不好,武昌府是金陵和岳州的必经之路,如此一来自己和老本营就被横腰截断了。失去了金陵运来的粮草辎重,在湖广毫无根基,怎么跟不断涌入的清兵打?这等大事,侯玄演不敢怠慢,说道:“快回衙门,将岳州城里有品阶的都叫来,细细商谈。” 刚到衙门,顾炎武指着门口一个中年人说道:“督帅,这位是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袁继咸。” 侯玄演望着他,抚掌叹道:“莫非是“血胜生来浑不改,寸丹留与报君知”的袁继咸?” 袁继咸一听他吟诵的是自己十二岁时的诗词,心中一阵高兴,忙道:“正是袁某,早就听说吴越伯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侯玄演爵高位低,官职甚至还不如袁继咸大,所以老袁干脆称起爵位。毕竟这里是侯玄演的地盘,若是以上官之礼待他,估计他手下这些骄兵悍将也不会答应。两个人互吹一波之后,拉着手进到衙门内。 侯玄演随口问道:“久闻大人被左梦庚那个逆贼裹挟,到了金陵,我拿下金陵大寻全城也没找到袁大人,谁知道今日有幸在此相见啊。” 袁继咸脸山显出愠怒,叹道:“当时兵荒马乱,我不知是谁拿下了金陵,趁乱逃回了长沙。谁知道何腾蛟那厮鼠目寸光,他打的主意说出来真是笑煞旁人。这个蠢货竟然想要清兵和闯军火并,他在后面坐山观虎斗。” 侯玄演讶然道:“闯军不是降了堵胤锡,还组建了忠贞营,正在和清兵在荆州相持。他身为湖广总督,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袁继咸摇了摇头,侯玄演露出了然的神色,说道:“看来是明知故犯,好了我们先别说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侯玄演将众人带到大堂,手下早就知道他的习性,在大堂中央摆着一个沙盘。上面是山川脉络,敌我兵马扎住何处,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侯玄演盯着沙盘,手里拿着一根木杆,一边指着一边默数了一下,问道:“武昌府的佟代,有多少人马?” 顾炎武答道:“马步军一共一万不足。” 砰地一声,侯玄演手里的长杆应声而断,侯玄演愤怒地将两截断杆扔到沙盘上:“不到一万人,是怎么拿下偌大一个武昌府的?” 袁继咸叹道:“武昌府的守军,不是何腾蛟的嫡系,一直为他所忌。那些军士领不到粮饷,饿极了只能就地抢粮,掠夺百姓。然后何腾蛟就上奏天子,说他们为祸一方,是一群兵贼。这些人恨不得生吃了何腾蛟,清兵一到,他们就献地投降了。” 侯玄演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吐出:“好好一个湖广,本可以作为西南屏障,襄阳城能抵挡最强盛时期的蒙元六年,怪不得到了何腾蛟手里,跟他娘的纸糊的一样。有这样的总督,何愁大明国家不亡,华夏种族不灭。” 顾炎武幽幽地说道:“他还想杀袁大人呢,若不是有个义士相救,袁大人早就死在岳麓山下了。” 侯玄演气极反笑,说道:“荆襄这一战牵涉全局,若是被清兵拿下,江南就无险可守了。清兵随时可以从武昌府东进,金陵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一般。这种国运之战,决不能坏在一个何腾蛟手里。” 这番话杀气腾腾,熟悉他的老部下暗暗心惊,夏完淳年纪虽小,但是跟侯玄演时间最长。他搓了搓手掌,小心翼翼地说道:“何腾蛟是朝廷大员,海内人望极高”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涉险去福州,所为何事?上次常州之战我上奏天子,让何腾蛟迎圣驾亲征,他就推三阻四。我前番去福州,早就得了陛下密旨,杀之上顺天意,下合人心!” 袁继咸虽然差点被杀,但是还是心系江山社稷,他面带忧色,说道:“强敌在前,我们自相残杀,岂不是给了清兵机会?” 侯玄演眼睛眯成一条缝,沉吟片刻说道:“区区一个何腾蛟,有什么资格和我自相残杀,凭他从广西招募的那些督军、抚军,敢跟我的风字营相提并论?不过如今最紧要的是,收复武昌,打通和金陵的通路。否则咱们孤军一支,凭着个岳州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堵胤锡栽了,咱们岳州可就成了第二个荆州了。长沙何腾蛟的事,你们不用管,我自有定夺。” 厅内的顾炎武、袁继咸等人,从内心还是不希望同室操戈。听到侯玄演的话,他们长舒了一口气,顾炎武问道:“佟代收编了武昌府的守军,实力大增,督帅打算如何对敌?” 侯玄演捡起半截木杆,指着金陵说道:“鞑子不停地将兵力往湖广调,根本无力渡江南侵,李好贤的十万兵马守在镇江,毫无用武之地。派人绕路回金陵传令,让阎应元和朱大典分兵守镇江,调烈火营西征。” “时候不早了,诸位回去歇息吧,接下来还有的是仗要打,万万保重身体。”侯玄演拿眼望了夏完淳一眼,开口说道。夏完淳心领神会,没有随人一起离去。 众人纷纷告退,夏完淳疑道:“督帅?” “点齐兵马,只带骑兵,卸去辎重,随我出城前往长沙。” 夏完淳愕然愣在原地,随即拱手道:“末将领命!”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快马风字营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期而至,泥泞的道路上马蹄溅起泥水,发出达达的声音。swisen. 湘潭百姓远远看着这一支玄甲精骑飞驰而过,眼里充满了担忧,据说洞庭湖以南已经杀成了尸山血海。这些百姓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家乡也成为战场,任何一支突然到来的军队,都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 战事若起,这些小民毫无选择的权利,尽管这里是他们世世代代的乡土。但是决定他们乡土命运的,从来不是手无寸铁的乡民。 来到长沙城下,已经是天色将晚,淅淅沥沥的秋雨让天色比往常更暗。 长沙城上的守军,紧张地望着城下突然而来的兵马,不知所措。已经有小兵慌张入城,去跟何腾蛟报信。长沙城里正在进行大清洗,不是何腾蛟一手提拔的,都被他拘禁起来。城中人心惶惶,这支兵马的来历,不得不让人多想。 侯玄演的亲卫中,一个粗犷声线的魁梧汉子,越众而出。在马上高声喊道:“吴越伯率兵驰援湖广,有要紧军情与何总督面谈,快开城门!” 城上的守军把总硬着头皮陪笑道:“请吴越伯稍等,我们已经去请示总督大人了。” “混账!耽误了军情,你可吃罪得起?” 侯玄演一扬马鞭,将蓑衣扔在马下,扬声道:“本督率兵前来,这里莫非已经不是大明的城池?要把我这五千弟兄的百战残躯,挡在城外么?” 城上的小将不住的讨饶,就是不敢开城,侯玄演说道:“也罢,这里是一封密信,你速速前去送与何腾蛟总督。7k7k001.”说完交给身边的亲卫,亲卫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弯弓射到城楼上。 小兵拔下箭矢,取了密信匆忙奔往总督衙署,正巧在路上遇见了赶来的何腾蛟和他的心腹。三个人共乘一车,正在赶往城楼。侯玄演哂笑一声,对夏完淳说道:“咱们兵临城下,何腾蛟竟然一无所知。身为一省总督,躲在城中如同瞎子聋子。这样的人领兵打仗,能赢的话那真是奇闻怪谈了。” 何腾蛟从马车的窗口拿了密信,展开之后,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章旷急忙问道:“云从兄,信中所说何事?” 何腾蛟将所谓的密信递给他,章旷和傅上瑞凑着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郑芝龙欺君罔上,朕在福州,如同汉献帝在许昌。望卿顾念君臣之义,与侯玄演共诛郑芝龙,解救朕与水火之中。 章旷压低了声音,说道:“早就听说侯玄演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独身一身跑到福州,原来是为了这件大事。” 傅上瑞眼珠转动,轻声道:“其中会不会有诈?” 章旷轻笑一声,感觉自己犹如诸葛附体,从容洒脱地说道:“兄长多虑了,侯玄演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没有理由私造这样一封密旨。我看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值得利用一下。用好了,可抵十万大军。” 何腾蛟脑袋一转,斜视着他,问道:“哦?贤弟有何妙计?” 章旷一看何腾蛟如此重视自己,而傅上瑞只能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不禁大感得意。有名一朝文人内斗,已经到了休戚相关的小团体,两个人都要斗一斗了。 “我们可以驱狼斗虎,侯玄演和郑芝龙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让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出面将陛下接来长沙,那么天下就掌握咱们手中。只有咱们这些清流掌握了军政,才有可能驱除鞑虏,北伐中原、光复我汉家江山啊。” 何腾蛟面色酡红,血气上涌,白皙的面庞上写满了激动。 “说得好,我们可要仔细应对,想办法让这个侯玄演为我所用才行。” 章旷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智慧中,被自己的智谋折服,无法自拔。他淡然一笑:“云从兄放心,区区一个侯玄演,据说年不满二十,在咱们面前还不是一言足以动其心志。” 何腾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有章兄,正如同虎得双翼,不甚幸哉!” 他转过身,透过车帘招手呼唤过自己的亲兵,说道:“速速护送我前去城门,我要亲自到门口迎吴越伯。” 来到城门口,三个人先是登到城楼,仔细端详。城下的兵马甲胄鲜明,而且脑后没有辫子。城楼上的参将弯腰说道:“这些人马确实是侯玄演无疑,小人从岳州撤军时,曾经见过他们。这是侯玄演的北伐军四营之一,风字营。” 侯玄演淋在雨中,手掌摩挲着剑鞘,玉质的剑把传来丝丝暖意。 城门缓缓打开,几个亲兵撑着伞,护送三位大人下车。何腾蛟、章旷、傅上瑞笑吟吟地走出城外。亲兵护送着他们走过吊桥,高声喊道:“吴越伯在哪?总督大人迎接您来了。” 侯玄演摆了摆手,示意风字营不要动,自己和十几个亲卫下马,一起步行向前,脸上还挂着和善的笑意。何腾蛟一看更加放心,他连兵马都不带进城,足见其诚意。而且此时南明官场虽然内斗成风,但是还没有付诸刀兵的前例。 侯玄演目视前方,低声问道:“这三个谁是何腾蛟?” 夏完淳凑近了说道:“定是中间为首的那个。” 侯玄演摸了摸鼻子,说道:“长沙城里尚有守军,此事必须万无一失,只好宁杀错勿放过了。一会一个急冲锋,将三个人的脑袋全给我削下来。” 他身边的亲兵手掌悄然伸向腰间,眼看距离足够近,侯玄演大喝一声:“动手!”亲卫们一字散开,露出足够多的空隙,后面的骑兵 身后奔马疾驰而来,何腾蛟的身边亲兵眼见形势突变,慌忙拔刀将他们护在中间。只是骑兵冲击力,其实一群护卫能抵挡的,马蹄扬起如屠草芥。电光火石之间,骑兵们手里已经提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脸上还挂着惊愕的表情。 风字营,无愧其名。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杀鸡儆猴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城楼上的守军目瞪口呆,大明建国这么多年,只有当初江北四镇的黄得功和高杰,有过这样的同僚之间刀兵相见。 侯玄演翻身上马,率兵杀进长沙,长沙城最大的一支军队,是何腾蛟从西南广西等地招募的督军,足足三万人。守城的正是督军将领吴承宗的手下,他亲眼看到何腾蛟三人和亲兵被人削去脑袋,自觉何腾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吴承宗怪叫下令道:“射箭啊,滚石呢?给我砸!” 黑衣玄甲的骑兵,如同一股洪流,奔入长沙城内。城楼上吴承宗身边的小兵犹疑不定,吴承宗大怒:“你们想造反么?” 他的副将眉头一皱,低声道:“将军,那可是吴越伯啊。” 吴承宗骂道:“那又能怎样,你看不到他们刚刚杀害了何总督?” 吴承宗来自广西,和另一位来自贵州的督军将军姚友兴走了过来,说道:“老吴,何腾蛟总督死了,现在只有一个总督还活着。侯玄演手底下有三十万兵马,不是你我能惹的起的。” 吴承宗愤然骂道:“姚友兴,你要当叛徒?”吴承宗的手下纷纷拔出刀,对准了姚友兴的人马。 姚友兴冷笑一声:“姓吴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要给何腾蛟当孝子贤孙,不要牵连我们弟兄跟着你送命。侯玄演的风字营,在应天府追着多铎打,你敢跟鞑子真刀真枪的干?你要是个汉子,就自己一个人去为何腾蛟报仇。别带上自己的生死弟兄去送死,大家都是有老有小的人,没有哪个嫌命长。” 吴承宗身后的人,慢慢放下了举刀的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吴承宗一看人心所向,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心腹趁乱逃出了城。姚友兴等人,则带着何腾蛟费尽心血招募来的督军,向风字营投降了。 侯玄演进了长沙,先是派兵占据了各个衙署,然后将大小官员拘到总督衙署。 零零散散的亲兵押送着官员,来到衙署内,侯玄演眉心一蹙,问道:“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衙署内有一个瘦削黑矮的尖嘴小吏,站了出来谄笑道:“将军有所不知,长沙城里的官员,有半数都被何腾蛟关押进牢里了。” 侯玄演一听,心里差点乐出声,这不是天助我也。何腾蛟这厮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此一来自己想要消弭掉杀何带来的后果,尽快地稳定湘地,就容易太多了。 “快去狱中,将诸位大人放出来,这里与我会面。” 不一会,总督衙署满满当当,长沙知府周二南盯着衙署内摆放的三颗人头,大吃一惊。尽管从牢里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告诉他何腾蛟被杀,但是亲眼看到还是不免震惊。 待看到堂上端坐的少年,年纪虽轻,却已经有了久居上位的气度。周二南知道,这必是吴越伯侯玄演,于是行礼道:“下官周二南,见过吴越伯。” 侯玄演笑吟吟地说道:“不必多礼,本督奉陛下密旨,剿除何腾蛟这个逆臣。何腾蛟在湖广的所作所为,诸位都比我清楚。这厮昏庸无能,而又贪权恋位。蔑视圣意,不肯迎陛下入湘,这是他的一宗罪加派义饷、蓄养私兵,使湖广民田税涨了六倍,百姓苦不堪言、死亡过半,这是他的二宗罪怯战不前,坐视堵胤锡困在荆州,这厮不发一兵一卒,这是三宗罪。 以上三罪犯其一,就是罪不容诛,三个齐犯何腾蛟可谓是罪大恶极。但是尔等都是忠臣良将,被何腾蛟迫害入狱。”侯玄演指了指三颗人头,继续说道:“如今何贼已经伏诛,诸位官复原职,过往和何腾蛟三人交往过密的,也一并不予追究。” 大堂里众位官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一些深受荼毒的文官,这次有没被清洗到的,都在心里为何腾蛟鸣不平。毕竟何腾蛟虽然昏聩无能,但是在士林声望却很高。这些官老爷哪顾得上小民的死活,也看不到荆州的大头兵,在他们眼里,何腾蛟才是湖广的总督。 其中一个山羊胡的中年人站出来说道:“吴越伯,下官刘成胤,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侯玄演一看他的做派,就知道这孙子是出来找茬的,要想镇住这些官员,必须有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他眯着眼道:“但说无妨。” 刘成胤背着双手,傲然道:“吴越伯一口一个奉了圣意,不知道可有陛下的密旨?” 侯玄演哂笑道:“既是密旨,岂能示人?” 刘成胤自以为抓住了侯玄演的软肋,更加振奋,提高了声音道:“就是说吴越伯不能出示任何旨意,仅凭只言片语,就杀了当朝二品大员?你也只是江浙总督,仗着兵马,就可杀害同为总督的何大人么?”刘成胤越说越激动,大明的文官一向以辱骂上级为荣,若是有人骂皇帝,甚至可以迅速地在士林扬名。刘成胤此刻感觉自己已经晕乎乎的,被同僚们敬畏的目光包围,他甚至已经预见到,以后所有长沙的读书人,见到自己时那种崇敬。 其实他本人,对何腾蛟没有什么感情,因为何腾蛟并没有提拔他。但是他享受的是,这种不畏惧强权,据理力争的感觉。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处世理念,只要和他们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十恶不赦。在他看来,侯玄演啥杀何腾蛟,就属于十恶不赦的行为。 侯玄演站起身来,用手按住剑柄,撑在地上。俯视着堂下众官,说道:“本督奉陛下口谕,诛杀何腾蛟,上合天意,下顺民心。这厮在这里胡言乱语,为罪臣张目,可见他乃是何腾蛟一党。”侯玄演拿起手里的剑,指着堂前何腾蛟的人头,说道:“你既然对他忠心耿耿,本督就成全你。” 他话音刚落,几个亲卫拔出钢刀,就在这大堂之上,将刘成胤的脑袋砍了下来。溅起的血柱喷洒到周围官员身上,血腥气弥漫整个衙署大堂,让人作呕。 人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出来跟侯玄演理论了,讨要密旨一看了。 “大敌当前,荆襄一战是国运之战,战事一开再有扰乱军心的,以此为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败类 等到何腾蛟被诛杀的消息传遍湖广的时候,岳州城的众人才如梦方醒。顾炎武和袁继咸相对无语,唯有一声叹息。 侯玄演这次出手势若雷霆万钧,看似是临时起意,鲁莽行事。其实早在常州的时候,他就开始谋划了。后来的入福州面圣,也是为了此刻。何腾蛟、史可法这种人,必须得死,否则任由这种人窃居高位,那么神州处处都是扬州。无能不是死罪,但在亡国灭种的关头,窃居高位还那么无能,就是该挫骨扬灰的死罪。 跟在侯玄演的身后,夏完淳望向侯玄演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只有他清楚地记得,在常州上书朝廷时候,侯玄演说让何腾蛟迎接圣驾时,诡异的笑容。 侯玄演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不满地问道:“我看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夏完淳讪笑一声,掩饰道:“咱们杀了何腾蛟、章旷,但是湖广这么多郡县,钱粮兵马原本都掌握在何腾蛟手里,我在想怎么接手过来。” 侯玄演一听眼睛一亮,来了兴趣,忙问道:“想到什么主意没有?” 夏完淳脸色一红,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腹诽道:你这么奸诈,恐怕早就想好了吧。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这件事我早有打算。” “” 湖广行省下辖十六个府,其中有武昌府、襄阳府等六个府落到了鞑子手里。还有像荆州府这种,是双方战场,正在时时刻刻上演着厮杀。 在南面的州府,以及下属的郡县,不停地有精骑踏过。每个郡县的主官,都在军队的护送下,前往长沙。 七天之后,已经是金秋时节,在岳麓山下一朵朵金灿灿的菊花丛中,侯玄演统一接见了这些地方官。 一张张的小桌子上,简简单单的摆放着几碟小菜,一壶小酒。来的都是各府的知府,还有一些大县的知县。他们也都知道了何腾蛟被杀,这件事本该在湖广掀起滔天巨浪,谁知道雷声大雨点小。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仿佛湖广从来没有一个叫何腾蛟的总督。 何腾蛟为了给他的三万督军筹集粮饷,可以说弄得湘民天怒人怨。附近的郡县深受其害,听到何腾蛟被杀,更多的人心里是暗暗高兴。 侯玄演举杯道:“今日来的,各郡县都是父母官。为官一任,就应该造福一方,可恨何腾蛟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好在何腾蛟已经伏诛,他订下的种种害民举措,必须立时停止。” 本以为人群中会爆发出一阵欢呼的侯玄演,看着安静的人群,隔着很远自己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绝望。 侯玄演挑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知府,说道:“我看你四处张望,跃跃欲试,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本督讲?” 这个人正好是衡州知府郑汉青,他顿了顿脚,下定了决心,愤然说道:“回禀督帅,何腾蛟虽然死了,但是他的那些爪牙黄朝宣、张先壁之流,有样学样,甚至变本加厉。这些人仗着手里有兵,蹂躏地方、荼毒乡里。我们衡州被黄朝宣的大兵日夜逼迫,百姓都已经四散而逃,就算留下的,也都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每天自杀的百姓,都不下几百户。都说湖北鞑子杀人如麻,殊不知湖南的兵痞,比鞑子还可怕。” 郑汉青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身边其他的郡县的官员,感同身受,都在偷偷拭泪。 侯玄演面色铁青,他自以为掌握了这些地方,没想到还有着这么一群败类。 这些人就是勇于虐民,怯于外战的典型,鞑子入关以来,投降的大多是这类人。 侯玄演怒道:“这些败类罔顾军纪,你们身为父母官,就不敢管一管么?” 郑汉青答道:“这些人仗着有何腾蛟撑腰,再加上手里有兵有马,我们哪能奈何他们?衙门的捕快衙役,又岂是这些大兵的对手。” “真他妈烂到骨头里了!这是什么世道,这些狗贼真比鞑子还要可恨!”侯玄演骂了几句,转身问道:“我的命令说的很清楚,各府文武主事官员,都要来此相聚。这些人可有人来了?” 秦禾摇了摇头,说道:“黄朝宣、张先壁、曹志建,都没有来。” 侯玄演扬声说道:“你们且回各自郡县,三天之后,我便率军前往,你等务必配合我,将这几个混账赶尽杀绝。” 人群中有深受其害的,脸上都露出喜色,也有几个人神色不善。他们跟黄朝宣等人,同流合污,不知道贪墨了多少的银子。这些人生怕侯玄演将他们一网打尽,已经准备好散席之后,抓紧时间前去报信。 众人散去之后,夏完淳问道:“督帅,为何要等三天?荆州、武昌皆有战事,咱们需要速战速决啊。” 侯玄演恨恨地说道:“湖广熟,天下足,就连小儿都知道这句民谣。如此产粮的沃土,竟然都能被他们弄得饿殍遍野,不杀他们都不用鞑子来攻,自己就完蛋了。 我说三天是为了迷惑他们,今日席上人多嘴杂,肯定会传出风声。我如此一说,这三天他们必会放松警惕,咱们的机会就大了一些。咱们风字营行军如风,这一次用闪电战,今夜出发,拿这群畜生的血,警示其他的兵痞。我们在前线抵挡鞑子,谁敢躲在后面虐民,我就让他死的很难看。” 夏完淳拱手领命,侯玄演问道:“你可知道这些人的驻防所在?” 夏完淳拍了拍胸脯,说道:“督帅放心,这几天在衙署,我早就将驻防地图记在心间,没有半点差错。” “好!回去磨好刀,今晚去杀狗!”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爽,五千个快男 长沙城外,黄朝宣的军队就驻扎在此,何腾蛟被杀的消息传来,黄朝宣早就吓破了胆子。 侯玄演的名字他不止一次的听说过,但是从来没有想到会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但是何腾蛟已死,黄朝宣严令手下,加强警戒。他虽然没有胆量为何腾蛟报仇,但是也深怕侯玄演将屠刀对向自己。可是尽管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有想到侯玄演今夜就到了。 风字营的军队,是夏完淳一手训练出来的,早在苏州刚刚收复他们就跟着夏完淳南征北战。苏州城外炸死博洛他们就在城楼上;千里追击洪承畴全歼十万清兵有他们;火葬常州、收取金陵他们也在。一次次地大胜和日以继夜地训练,早就将他们磨练成一支精兵。 黑衣玄甲在夜色中成了最好的伪装,但是侯玄演却下令,点燃火把。 黄朝宣的营中,人人惶恐,黑夜中靠着火把根本无从分辨来了多少人。 侯玄演示意亲卫队长秦禾上前,对着他低声说了几句,秦禾略一犹豫,就纵马向前。 侯玄演让他前去劝降,是秦禾没有想到的,当日侯玄演大发雷霆,秦禾就在他的身边。根据秦禾以往的经验,督帅大人是不会接受这支人马投降的。 秦禾骑马来到营前,黄朝宣营中的兵将早就失去了欺虐小民时候的跋扈,秦禾高声道:“何腾蛟罪大恶极,已经被我家督帅正法,快去告诉黄朝宣,他若是识时务,速速前来投降。” 黄营中的小兵飞快奔向黄朝宣的营帐,在路上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黄朝宣。黄朝宣一听竟然要招降自己,心中大喜,他对何腾蛟没有什么忠心可言,这种军痞为了利益,投降异族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黄朝宣急忙赶往营前,他的副官忧心说道:“将军,小心有诈。” 黄朝宣停下脚步,倒吸一口气,说道:“你说的有理,据说这小子奸猾无比,我们不能轻信。” 黄朝宣没有想到,他不轻信,却有人轻信了。秦禾在营寨前高声劝降,听得最清楚的不是别人,正是守卫在营前的人马。侯玄演并不指望黄朝宣能信,他让秦禾劝降的目的,就是麻痹这些守军。 营前的黄家兵马,听到前来的骑兵劝降,心底都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夏完淳冷眼旁观,提马到侯玄演身边,侯玄演眼神一凝,跟他对视一眼。夏完淳心领神会,举起手中令旗,用风字营特有的旗语,下令进攻。 五千精骑如同一股洪流,从中间分成三路兵马,从左右两翼和中央杀进黄营。这个营寨驻扎在郊外,失去了城墙护佑,根本无力抵抗骑兵的冲击。风字营的兵马将手里燃着的火把,奋力抛投,点燃了沿途的营帐。 钢刀在手,无情地屠杀着眼前的敌人,黄朝宣大吃一惊。说道:“不是劝降了么,这是我们的人先动手了?” 副官哎呀一声,跺脚道:“将军,上当了!” 黄朝宣也是个狠人,骑上战马,丢下满营八千余人,就要从后面逃去。 深夜作战,一旦有一方失去了主帅的旗帜,就是天大的灾难。士兵们茫然无措,只能等待着屠杀。 侯玄演高声道,别放走了黄朝宣,身边的夏完淳笑道:“督帅放心,一个也逃不掉。” 原来夏完淳早就在四面暗暗安排了人手,专门剿除漏网之鱼,和要逃走的敌人。 黄朝宣刚逃出营寨,就遇到一个小队十几个骑士堵了上来。黄朝宣高声道:“几位壮士饶我性命,我必有重金答谢。” 为首的骑士狞笑道:“谅你一个逃兵,好大的口气,还要贿赂你风字营的爷爷。” 黄朝宣心里害怕到极点,要是让长沙府的人看到他这幅模样,他们是万万想不到这个就是那个欺男霸女、不可一世的黄朝宣。 “几位壮士,我不是普通逃兵,我是黄朝宣。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钱,我有的是银子。” 骑兵们眼神一亮,为首的喊道:“弟兄们,立功的机会来啦!夏头儿让咱们干这个清扫的活儿,万万没想到成全了咱们这桩功劳,抓了眼前这个草包,就是今晚的首功啊。哈哈” “里面的弟兄砍杀的快活,就是想不到首功被咱们拔了,哈哈,这就是命啊。” “哥几个升官的机会终于到了!” 黄朝宣看着眼前十几个人猖狂的笑容,心底涌出一股不甘,奋发了一股狠劲,拔刀向前。 十几个人笑着向前,将他砍落马下,小队长高喊:“不要砍死了,活捉功劳更大。” 黄朝宣的这处营寨,冲天火起,周围小县的县令万万没有想到侯玄演的动作这么快。他望见火起,带着县里的衙役百人,匆匆赶来助战。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火光照耀下,此地如同白昼,黄朝宣被绑在柱子上,下面就是一堆木柴。他的手下八千人,早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侯玄演望着这群匆忙赶来的衙役,和带领着他们县令,竟然有一些感动。这些人身上都是青衣麻布,没有丝毫的甲胄,仗着一股血气就敢前来助战。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随着赶来的百姓,手里拿着农具、木棍。由此可见,黄朝宣在这里害民之深。 侯玄演心头一暖,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县令恭恭敬敬上前,拱手道:“下官是湘潭县令,胡志云。” 侯玄演笑道:“不错,是个人物。你这就派人回去召集百姓灭火,这厮搜刮的粮食运回县里,放还百姓。我这里还有几个受伤的弟兄,你带回县里好生照拂,等伤好了给我送到长沙。” 胡志云脸色大喜,他身后的百姓更是已经开始跪地磕头。侯玄演望着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些百姓想要的实在不多,只要不迫害他们,甚至害的别太过分,就能换来他们的感恩戴德。可惜的是,就这点微薄的愿望,在明末乱世也求之不得。 这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时代! 侯玄演四顾一圈,原地生火做饭,用过饭的风字营兵马都已经收拾好了。 他拿着一个火把,走到黄朝宣身边,骂道:“你这狗贼也是娘生爹养,吃的也是五谷杂粮,怎么就没有一点人的心肠?” 黄朝宣嘴里被堵住,呜呜咽咽地求饶。 侯玄演将手里的火把交给胡志云,说道:“在百姓面前,烧死这个王八蛋。” 胡志云眼中氤氲,重重地点了点头。 侯玄演上马扬声道:“今晚还有三处,吃饱喝足了,咱们继续。弟兄们,饱了没?” 风字营一齐笑着喊道:“饱啦!” “那就跟我走,咱们继续杀!” 五千人风驰电掣,很快就消失不见。 胡志云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眼神里无限的憧憬。他双眼湿润,擦拭了一把老泪,笑着自言自语:“我们汉人还这样的将军,还有这样的兵,亡不了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烈火营西征 侯玄演和风字营横扫湘南,剿灭何腾蛟余孽的时候,李好贤率领的火字营已经接近武昌府了。 李好贤南逃之后,备受侯玄演的重用,一心想要建功报答侯玄演,同时也向军民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从镇江府出发,一路上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后勤辎重事必亲自问询,保证士兵的给养。这一支烈火中走出的军队,上至主帅,下至兵卒,一个个甲胄鲜明,战意高昂,沿途的士子、农夫、商贾无不欢欣。百姓们身在乱世,见到守卫自己的军队如此雄壮,纷纷相送。李好贤严令不得接受,生怕误了行军速度,如此一来更受百姓爱戴。 骑在马上的李好贤,心中紧张激动,跃跃欲试。在他身边,是有些落寞的张煌言。常州守卫战,张煌言罔顾侯玄演的调令,率所部直扑金陵,没想到碰到了洪承畴。于是整个南直隶捷报频传的时候,只有他全军覆没,靠着残部拼死守护,才逃得性命。更加可悲的是,洪承畴打赢了人生最后一仗之后,自刎投江。 这就尴尬了 人家已经存了死志,顺便打败了你。 李好贤无意间瞥到张煌言的神色,开口劝道:“大战在即,全军上下斗志昂扬,张兄为何闷闷不乐?” 张煌言苦笑一声,说道:“没什么,我年轻时游学到此,如今故地重来,想起一些旧事。” 李好贤对这个文官,打心眼里是看重的,自从他到了镇江,张煌言的才能就博得了他的敬意。swisen.不管是治军练兵,还是后勤辎重,张煌言都显示了自己的能力。李好贤人如其名,非常喜欢贤能的人,将他倚为肱骨。 “嗨!我当什么事呢,张兄弟不用郁郁寡欢,督帅这个人,我最了解不过。等咱们打下武昌,我亲自带你去,跟他说一番你的才能。保准他乐呵呵的重用兄弟你。” 张煌言哈哈一笑,眼前这个山东汉子,果然耿直的过分。自己的推托之言被他听出来,他直接不管不顾,毫无遮掩。一番话下来,说的张煌言心头暖暖的,谁都想跟这样的人相处。 “那我就多谢李将军了。” 李好贤的心思,很快又回到了即将而来的战斗上,他舒了一口气,问道:“张兄,这个武昌的佟代,是个什么人物?” 张煌言对鞑子的情况,了解很深,在他看来知己知彼才能克敌制胜。张煌言不假思索,张口说道:“佟家在伪清朝廷里,是很有分量的一个家族。佟代的先人本是大明的官员,很早就铁了心投靠建奴,他投归努尔哈赤后,随努尔哈赤屡建战功,官位跃升,又互通姻亲,成为至近,在建奴内部,他们被称为“从龙八户之首”,说白了就是八大汉奸家族的头儿。 这个佟代,就是佟家的人,他祖上是为贼酋首领努尔哈赤铸造红夷炮的,这一点不得不防。” 李好贤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这个姓佟的,还是个人才,竟然连红夷炮都能造出来。就是不知道,在武昌他有没有炮。” 张煌言轻笑一声,说道:“武昌府这么多县,他手下兵马就那么些,还不到万人。其他的都是投降的散兵游勇,不堪一击。咱们只要打通一条线,和督帅左右夹击,姓佟的就是有再多火炮都没用。” 李好贤不以为然,抿着嘴说道:“话虽如此,他要是火炮太多,咱们就是胜了也是险胜。而且攻城损失就会大大增加,我们烈火营第一次出战,可不能惨胜。既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才行!” 张煌言眼中神色一变,盯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李好贤说的话,切入他的心扉,正好说到了他心中的痛点上。前番的败仗,他必须打出一个漂亮的胜仗,才能冲刷掉耻辱。眼前的武昌府佟代,就是他们的最好的机会。 想通了此中关节的张煌言,脸上的阴云散去,重新活过来一般。神采飞扬的脸上,闪烁着光芒,正在思考着如何在武昌,拿下一场可堪称颂的大胜。 带着风字营横扫湘南的侯玄演,再次回到长沙的时候,长沙官员士绅看他的眼光,已经发生了变化。 侯玄演无暇顾及,回到总督衙署,将身上盔甲除去。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望着满堂的文武,扬声说道:“何腾蛟害民不浅,即日起废除他制定的苛捐杂税,多收的粮食,尽数返还百姓。各郡县按册办理,不得延误,洪一浊你派人各个郡县暗访明查,如有不按实册返还的,或者中饱私囊的,就地斩首,不必上报。” 洪一浊领命而去,他的手下如今在侯玄演的地盘,都是些讳莫如深的人物。提起这支情报部队,都有着深深的忌惮。 “何腾蛟、黄朝宣、周先壁等人,祸乱湘南,以至于民不聊生。湘南乃是粮米之乡,不能被他们搞垮,传令各郡县,恢复生产,安顿民众。” 长沙知府周二南眼睛一眨,站出来说道:“督帅,湘民剽悍,作战勇猛,不如就地募兵,以解荆州之围。”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周大人费心了,湘民虽勇,未加操练,如何是鞑子的对手。我的烈火营已经出发,不出三天,就可以西征武昌。到时候且看我们左右夹击,先克武昌,再救荆州。至于募兵嘛容我再仔细思量斟酌。” 周二南略有不甘,退了回去。他们这些湖广的官员士绅,肯定还是希望有一支湘军的,但是黄朝宣、周先壁等人马,尽数被歼灭,并没有俘虏。这样一来,由湘人组成的军队,已经没有了。没有自己的子弟兵,这些湖广人心中并不踏实。 侯玄演其实被他说动了,但是招募新兵,训练士卒,这可是大事。要是没有可用的人,募兵就会变成刚刚被他扫灭的兵灾。他苦思冥想,也没有想起谁能担此重任,只好暂时压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陷武昌 武昌和汉阳隔江而望,其内水泽纵横,河流交错,远远望去如同被水流割成了一块块的土地。 长江南岸有着江夏、武昌两个大城,如今被佟代占领,他手下的汉八旗只有八千人不到。望着遮天蔽日的明军,不禁在心底捏了一把汗。 自从他的祖父投降了努尔哈赤,大小战役鲜有败绩,佟家无一缺席。吴三桂开关之后,他们更是从辽东一路打到江南,所有佟氏家族都在为祖父的先见之明而沾沾自喜。 豫亲王的大军攻下苏杭,远在北京的朝廷弹冠相庆,所有的满人都以为天下唾手可得。多尔衮等人甚至下令,满州勇士回北方避暑。但是从苏州开始,事情渐渐埋上了阴霾。苏州折了博洛贝勒,杭州死了个固山额真济席哈,常州更是了不得,豫亲王被活捉,万数旗兵化为飞灰。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一个叫侯玄演的汉人,现在他正准备和自己在这远离故乡的土地上厮杀一场。 佟代的身躯魁梧,骨架极大,猿背熊腰不似汉人。但是他骨子里淌的,也不是建奴鞑子凶残狠戾的血液。多年的通婚,已经让他们家族,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杂交品种。他有着异族的身躯,却也有狡诈贪功,趋吉避祸的性格。 对于接下来的血战,佟代并不想去验证,侯玄演是不是清兵的灾星。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援军正在路上,打不赢他也设计好了逃跑的路线。 城下的北伐军越来越近,正如张煌言所言,武昌外围确实不堪一击。那些墙头草对每一方都是公平的,他们从不会为了别人拼命,早就窜回武昌。 赤色红旗代表了常州城里浴火重生的这支军队,遮天蔽日,十万大军的旌旗将武昌城下染成了一片血色海洋。 李好贤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十万兵马如臂指使,这种感觉让他如在云端。大丈夫一旦拥有过这种权势,那种消骨蚀魂的感觉,让人再难割舍。 佟代手下的汉八旗军士,悍勇不下满洲人,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浑然不惧。后世的书籍、影视大多过分地渲染满洲人的战绩,弄得大家都以为满洲人有多勇武。还有人天天高呼“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些其实都和满洲建奴没有什么关系,完颜阿骨打的时代的女真人和明末满洲人,关系不是很大。严格来说他们是两个种族。 即便是当时不可一世,制造了靖康之耻的女真人,还不是被蒙古人杀得差点灭种。而现在,蒙古人早就失去了他们的王,匍匐在满清的脚下,如同一只不太温顺的狗。军队战力的强弱,从来不是由种族决定的,当然朝鲜族例外 满清入主中原,靠的是汉八旗,至少大部分的功劳是汉八旗的。 李好贤大手一挥,烈火营的军旗挥动,苍凉的角声骤然响起。城楼上的清兵,城下的烈火营军士,同时被点燃了满腔的热血。武胜门前,大雾弥漫,借着雾气烈火营发动了猛攻。 城中的守军凭借着檑木滚石,艰难地抵挡着一波一波的攻势。武昌守备松弛,并没有多少守城器械,佟代在城楼上盘算着的,也尽是守多久逃走,罪过不算大的问题。 与此同时,一股人马借着大雾,手里挑着长杆,举着草人,来到武昌城的文昌门。文昌门面临大江,土质松软,这些士兵不撞城门,不爬云梯,手持铁锹在城下挖掘地道。很快,三个大洞从城外挖掘地道直至城墙下面,挖地道的声音在城内清晰可闻。武胜门的震天的攻势,吸引了绝大多数的守军,文昌门的守军根本无法对付城下的掘道队。 文昌门守军慌忙报告了佟代知道,但是他只有八千人马,哪敢出城搜寻。佟代硬着头皮说道:“滚回去安首城楼,不要惑乱军心。” 张煌言望着城下,一丝笑意浮上了脸庞,吩咐道:“传令下去,用棉絮裹火药放置城墙下面的地道之中,再用中空长竹竿牵出引信,准备爆破城墙。” 黎明的晨雾还未散去,文昌门传来一声巨响,地道炸药引火爆炸,城墙炸塌了二十余丈。 李好贤听到爆炸声,纵马大笑起来:“大军转到文昌门,给我杀进去!” 城上的佟代面色如灰,知道今日再难善了,他一咬牙,说道:“打开城门,拼杀出去!” 城楼上的守军也已经杀红了眼,闻言纷纷手持武器,杀奔城下。 佟代眼珠滴溜溜一转,东门、北门皆有战事,他转身就走,准备从西门溜走。过了江就是汉口,凭借着佟家的能量,足以保下他来。 武胜门前,仅剩的五千汉八旗,打开城门冲进十万烈火营中。他们嚎叫着,视死如归,可惜了祖上传下的汉家儿郎身躯,裹着一腔热血,竟为异族做了忠狗。李好贤一看也不去文昌门了,纵马挥军迎战这群送死的疯子。 可笑的是,他们死战换来的,仅仅是主帅溜走的片刻时机。佟代被亲兵们护着从西门逃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向着江边就逃。 突然,大雾拨开,他的眼前出现了黑压压的一支骑兵。这些人玄衣黑甲,头盔蒙面,杀气凛然。当先一个司命旗,上书古篆“风”字。佟代手里的刀恍当一声,落在地上。身后的亲兵一见,无奈低下了头。纵使他们这几十个人,都是赵子龙再世,今天也护不了主子佟代了。 风字营的兵马上前将他们擒住,夏完淳高声道:“督帅,看样子咱们来晚了,李将军已经攻破武昌了。” 一声懒洋洋地声音传来:“先杀人,把人杀光再夺地,没了敌人的武昌府一天可以就荡平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汉奸标本 武昌府外,守军已经全部战死,十万大军如同犁庭扫穴,势不可挡。 侯玄演望着佟代,哂笑着跟身边人说道:“这可是第一汉奸家族的少爷,大家快好好瞧瞧,汉奸可是个稀罕物,再过几年,你们就一个都看不到了。”众人哄笑起来,身为俘虏的佟代魁梧的身躯瑟瑟发抖,脸上布满了惊慌。 “督帅,汉奸遍布中原,咱们为啥一个都看不到了?” 侯玄演乜视着他,骂道:“真是蠢笨,这都要问?当然是被我们杀光殆尽了。”周遭的兵将十分给面子,又一次哄笑起来。 佟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长相颇有悍气的脸庞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和相貌非常不和谐。 侯玄演一脚将他踢开,啧啧称奇道:“我们俘虏的清狗多如牛毛,你是我见过最怕死的一个。” 远处李好贤带着张煌言,匆匆赶来,见到侯玄演,倒头就拜。 侯玄演单手将他扶起,一拳捶在李好贤肩头,说道:“干的不错!” 李好贤面带得色,北伐军四营之主,他是资历最小的。一直以来都有风言风语,说他能执掌烈火营,是因为侯玄演的偏爱私心。 李好贤憋足了劲,要为自己挣回这口气,他的副将张煌言更不必说,都是等着大胜来雪耻证明自己的人物。 “督帅,接下来咱们打哪?” 侯玄演脸上的笑意一凝,肃然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啊。” 一直站在身后的张煌言,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惭然道:“下官不听督帅调遣,以至于兵败江阴,愿领责罚。”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当时我也存了侥幸,希望你能取下金陵或者维扬,否则你真以为你能调动那些兵马?” 张煌言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更加感动,低着头说道:“督帅所言接下来的硬仗,下官都愿意充当先锋。” 侯玄演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张煌言,接下来的仗你就不用去了。”张煌言神色大变,刚想开口,侯玄演接着说道:“有一个更要紧的差事,要派你去做。” “督帅请吩咐。”张煌言一听,才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语气中带着期望,急促地问道。 “你去替我坐镇长沙府,招募湘兵,训练士卒。这还不算,军政一体,我尽数交到你的手中,我们要去荆州和清狗会战了,这个后方的家,你给我看好喽!” 张煌言一听,自己这是行使的总督的权利啊,而且组建一支湘军,看来侯玄演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看轻了自己。他眼神坚定,拱手领命。 侯玄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片刻之后,说道:“我会派洪一浊留下协助你,有事多和他商议。” 张煌言不疑有它,答应下来。 李好贤一听,往前走了两步,刚想祝贺自己的副将。突然感觉脚下有个东西,软软的,低头一看竟然是个清兵将领打扮的人,顿时将他吓了一跳。 “督帅,这是什么?” 侯玄演呵呵笑道:“这就是城中的主将,佟代。” 李好贤一听,拔刀就要砍,还一边说道:“那还不宰了,我听张兄弟说,这是个大汉奸。”吓得佟代呜呜直叫。 侯玄演用剑鞘挡住,说道:“别砍。” 佟代脸上露出狂喜,李好贤则一脸疑惑。 “将他的亲兵四肢砍随机去其三,割去耳朵,一只小船送到对岸。这个佟代剥皮填草,让这些人带回去。顺便告诉对岸的人,佟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幼,早晚都是这个下场。这种汉奸早完绝种,把他制成标本,留着给子孙看。告诉他们,汉奸什么样。” 佟代一听,双眼一黑,晕死过去。 亲卫听命而去,不一会哀嚎声响起,侯玄演不再理会,转而问道:“李好贤,你久在常州、镇江,可知道常州新城建的如何了?” 李好贤脸色赧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侯玄演怒道:“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末将是个武官” 侯玄演作势要骂,张煌言不忍看他吃瘪,忙说道:“督帅,常州府的通判王夫之想了一个主意,让百姓自己选择,可以留在苏州一部分。也可以去金陵一些,剩下的随他重建常州。如此一来,常州府势必小上不少,王通判和下官是好友,据他说打算建议督帅,上报天子降府为县,将府衙搬到无锡。” 侯玄演不住地点头,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为什么一直没有知会我?” 张煌言面带难色,说道:“据说是遭到了常州知府顾守正的反对。”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个二叔,爱民如子,是不忍心辜负常州百姓啊。要我说,改到无锡才是好事,就这么办吧,我这就上奏天子。” 说起天子,侯玄演突然停住,心中暗道,我杀了何腾蛟这么久,福州怎么没有动静? 他不知道的是,福州不是没动静,而是动静太大,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朝堂如集市 作为临时的都城,汉人正统皇帝的暂居之地,福州上至高官下至走卒,都没有身在都城这个自觉。 在他们眼里,最重要的依旧是茫茫的大海,无尽的财富。 在福州随便抓住一个年轻人,问他的志向,八成是眼里冒着光,回答你:我要做大海商,赚最多的银子,娶最好看的女人。 这个城邑唯一的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如今都聚在行宫,进行早朝。 隆武帝端坐在龙椅上,心情复杂,即使在心绪不定的时候,他也努力地摆好身姿,以防自己有失天子威严。 堂下吵嚷声不绝于耳,所有的大臣都在慷慨陈词,声讨侯玄演杀害何腾蛟的行为。 何腾蛟的声望,注定了朝中有很多人为他鸣冤。朱聿键从心底是倾向侯玄演的,毕竟他们曾在宫中对饮,曾经剖心置腹地跟自己提前讲过。何腾蛟百般推诿,不肯迎接自己出福州,也在朱聿键的心里,埋下了憎恶的种子。 当朝首辅黄宗周,气的胡子都直了,瞪着眼骂道:“侯玄演狼子野心啊,何腾蛟乃是国家栋梁,总督湖广军政,西挡反贼张献忠,北拒满洲建奴,这样的国之柱石,竟然被他侯玄演使诡计杀了。” 朱聿键压低了语气,轻咳一声,说道:“何腾蛟不发一兵救荆州,堵胤锡危在旦夕” 朱聿键的话还没说完,黄宗周就吹胡子瞪眼,打断皇帝近乎咆哮道:“陛下,侯玄演带着一群大兵,用诡计杀害大臣,陛下岂可为之开脱?” 朝堂上乱纷纷的,你一句我一句,已经有人开始影射皇帝。朱聿键无力地靠在龙椅上,看着乱纷纷的朝堂,一时间茫然无措。 这就是朕依仗的大臣们,这就是我的朝臣? 黄宗周一看皇帝无力反驳,更加兴奋,他抚摸着胡子,唾沫乱飞,大骂特骂。 这时候殿外一个小太监,高声叫道:“平国公入朝。” 乱纷纷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一个魁梧的身影,旁若无人地走进朝堂。对着龙椅作揖问好,朱聿键连忙直起腰板,说道:“平国公免礼。” 郑芝龙环视一周,面露不屑,说道:“刚才臣听到殿中吵闹不止,诸位大人,能不能给陛下省点心。咆哮朝堂,成什么体统。老郑我是个粗人,都知道殿前礼仪,各位都是饱读诗书的,为什么这么无礼?” 黄宗周冷哼一声,他从心里鄙视郑芝龙,但是在郑芝龙面前,他又不敢真的跟他对骂。对着皇帝咆哮那股子劲头,早就烟消云散,这一声冷哼,也算黄大首辅,自认为十分有骨气的表现了。 朱聿键脸上神色一松,一向面目可憎的郑芝龙,今天看着竟然有点顺眼。他笑着问道:“平国公,朕与诸位爱卿,正在商议湖广的事,爱卿有什么高见?” 郑芝龙拱手道:“陛下,湖广的堵胤锡是条汉子,敢在鞑子堆里攻打荆州,臣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大赏。” 朱聿键轻咳一声,说道:“那何腾蛟和侯玄演呢?” 郑芝龙一脸愕然,说道:“何腾蛟乃是湖广总督,湖广的事自然有他。可是侯玄演是江浙总督,湖广和他有什么相干?” 朱聿键心里暗骂一声,耐着性子说道:“侯玄演率军支援荆州堵胤锡,已经领兵入湖广半个月了。” 郑芝龙抚着额头,说道:“哎呀,臣一心为陛下训练士卒,忘了吃饭和睡觉,两个耳朵不听窗子外面的事。这样的大事竟然不知道,该死啊该死。” 朱聿键强抑着心头的怒火,不再理他。朝中有郑芝龙提拔的官员,忙谄笑道:“国公爷有所不知,侯玄演使人骗得何腾蛟出长沙城,一刀砍了” 郑芝龙粗狂地脸上,一双眼睛闪烁着狡诈,故作讶然问道:“侯玄演何腾蛟都是国家大臣,怎么可以自相残杀呢?” 黄宗周沉声道“侯玄演乃是嘉定小儿,趁乱世占据大明的城池,一向是骄横无礼。他为了攫取湖广,对同僚痛下杀手,有什么稀奇。” 郑芝龙哈哈一笑,转身对着黄宗周说道:“黄阁老,我听说你们在朝堂天天争吵,都吵了三天,我真佩服你们。要是让我喊上三天,我的嗓子还真受不了。既然侯玄演这么大逆不道,诸位在福州也骂不死他,何不出兵剿灭?” 黄宗周眼睛一亮,说道:“平国公愿意出兵?”他们确实在朝堂喊了三天了,郑芝龙语带嘲讽,黄宗周都顾不上了。 郑芝龙赶忙摇头,硕大的脑袋如同一个拨浪鼓一般,说道:“阁老说笑了,我手下都是一些海上的贩夫走卒,让他们出点苦力还行,打仗不是拉出去送死么。黄阁老德高望重,何不领兵前去湖广,一路上义师还不是望风归顺。黄阁老可要抓紧时间了,趁着侯玄演在湖广,还容易剿灭。等他回到了江浙,天下谁还能治得了他?” 朱聿键心头一紧,忙说道:“不可!” 黄宗周脖子一梗,脸色通红,说道:“陛下不必担心,天下都怕侯玄演,唯独我黄宗周不怕他!我这就率兵出闽,誓要擒回侯玄演,交给陛下处置。” 朱聿键刚想反驳,郑芝龙直接出言道:“壮哉!黄阁老不愧是内阁首辅,不但会骂,还会打仗,真是个人才啊。陛下不可阻挡,侯玄演擅自杀害大臣,将他带回福州问询,也是应该的。若是他没有反意,肯定会自行来福州向陛下说清原委的。” 朱聿键脸上的愠怒已经掩饰不住,他站起身来,刚要训斥。郑芝龙眼色一横,充满戾气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谁敢反对就是蔑视朝廷,蔑视陛下。” 朱聿键双拳紧握,和郑芝龙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无力地坐到了龙椅上。他已经看清了郑芝龙的目的,可笑的是黄宗周等人,还在那里激昂慷慨。 郑芝龙转身就走,也不等太监喊退朝,出了殿门,他的三弟上前笑道:“大哥好手段,一句话就把皇帝老儿想要摆脱咱们,扶持提拔的这些老东西,统统骗出去送死,我看皇帝还能靠谁?” “福州碍眼的人太多了,可惜皇帝不开眼,提拔了一群蠢货,哈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表露心志 长江南岸一堆堆的篝火前,北伐军两个营的人马各自扎营,侯玄演蹲坐在一群大兵中间,正在擦拭着自己的盔甲。 身边的大兵们有些拘谨,侯玄演抬眼一瞧,一个独臂的火字营士兵,正在盯着自己看。 “咦,你叫吴什么来着?” 士兵显然没有想到侯玄演记得自己,脸色酡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回督帅,我叫吴世勋。” 侯玄演一拍脑门,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太湖抓的几个狎妓的书生里,就有你吧?你很不错啊,守常州时候,比你的同伴有血气。” 吴世勋被他一称赞,骨头都轻了三分,以前读书的时候,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和一众书生好友,什么时候把军汉武将放在眼里过。直到常州血战,在漫天弥漫的烟火箭矢中,死人堆里血海之中,他亲眼看见侯玄演的悍勇表现,才心悦诚服。 侯玄演指着他空荡荡的一支袖子,笑着说道:“左边胳膊丢在哪了?” 残缺了一支胳臂,一直是吴世勋的心病。被侯玄演感染,他也不再自怨自艾,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残疾,大声说道:“回督帅,常州打赢了,咱们追到丹阳,一时不慎,被俘虏的鞑子砍去了。” 侯玄演举目四顾,扬声说道:“等打完了这一仗,我把你们好生安顿下来。” 旁边的一个汉子,一看总督大人也是平易近人,和普通的同袍没有什么两样,壮着胆子问道:“督帅,这一仗什么能打完啊?” 侯玄演拿起地上的剑,在江边的松软的沙土上,画了一个圈。“这里就是湖广,我们现在在这里,等咱们从这个圈里杀一遭,仗就打完了。什么时候杀回岳州,我就什么时候带你们回家。” 火字营大部分人都是苏州、江浙一带的,但是这个问话的汉子,恰巧是随着李好贤来的山东汉子,他脸上挂着和络腮胡不配的忧伤,问道:“督帅,俺家在登州府,咱们还能杀回去么?” 侯玄演盯着他,豪气顿生,说道:“你们都是最好的兵,我有你们相助,天下哪里去不得?别说你家在登州,你就是在辽东人,我也带你回家。到时候,你可要请客,看你这穷样,也没几个钱,肯定拔几棵大葱应付弟兄们。” 围着篝火的人群哄然大笑,山东汉子绿豆小眼瞪得滴溜溜圆,咧着嘴笑道:“督帅不要看不起人,俺在登州那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家里阔绰的很。” 这时候李好贤漫步走来,一见这个情形,笑骂道:“刘黑子,你又在这胡言乱语什么玩意?”李好贤是登州第一土豪,刘黑子一路跟着他南逃,自己的底细李好贤都知道,他脸皮再厚也不敢继续吹牛了。 李好贤凑到近前,跟侯玄演耳语道:“督帅,福州的黄宗周,招募了一支万余人的兵马,以施琅为副将。说是奉天子旨意,要来讨伐督帅。他们一路上十分高调,对督帅的名声不利啊。” 侯玄演一听,怒火中烧,站起身来一脚踢开燃着的木柴:“老子在前面和鞑子拼命,这群无能之徒倒在后面拖后腿,这狗贼想做石亨,只可惜老子不是于少保。” 李好贤手作割首状,眼睛一眯说道:“要不要挥师南下” 侯玄演平复了下心情,骂道:“不行,堵胤锡还等着咱们呢,荆州不能交给鞑子。让他来吧,我倒要看看,侯玄演这颗人头他能不能拿走。” 周围的士兵愤愤不平,脸上都露出狠厉的神色,侯玄演扫视一圈,心想人心可用。福州如此冷落人心,不知道是郑芝龙的意思,还是隆武帝觉得自己功高震主了。若是前者,侯玄演倒是可以接受,只要皇帝心意不变,郑芝龙不过是一个早完拿下的贼寇。 若是后者说句诛心之论,我手握三十万大军,悍然自立或许不到时候,扶一宗室还不是易如反掌。 夜色渐深,江边的篝火慢慢的没有人再添柴,皎洁的月光下屡屡轻烟升起。蛙鸣虫叫,鼾声大作,侯玄演独坐帐中。一个瘦削的身影在他身前。 “告诉洪一浊,湘军不可以完全放给张煌言,必要时候,我要指挥得动。中下级武将,安插些苏州的嫡系,让他自己看着办。” 黑衣人一动不动,一双耳朵仔细聆听,也没有过多的礼节。侯玄演见怪不怪,继续说道:“在福州到江西一带咱们的人,盯紧了黄宗周和施琅,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他说完手一摆,黑衣人消失在营帐内。 侯玄演站起身来,借着月色发现营帐外一个人影走来走去,踟躇不进。侯玄演掀开帐帘一看,正是李好贤。 两个人进到帐中,侯玄演问道:“半夜不睡觉,在我帐前晃荡什么,你想行刺不成?” 李好贤讪笑一声,说道:“督帅说笑了,末将有一事,不吐不快。” “有话就说,跟个娘们一样,一点都不爽利。” 李好贤正色道:“督帅,末将虽然读书少,但是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督帅功高盖主,朝中眼红的小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江浙、苏州、金陵,都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要是他们起了歹心,督帅万万不可学那个话本里英雄,憋屈地不反抗啊。” 侯玄演笑着看着词不达意的李好贤,看得出他是真的着急了,或许是害怕自己死后,他们也会成为一群弃子。没有谁会重用敌人的心腹,但是更多的,这些人心中侯玄演已经有了自己的分量。 侯玄演拍着李好贤的肩膀,说道:“咱们弟兄南征北战,流血流汗,还没来得及带你们享受一天的荣华富贵。有谁想要我侯玄演死,就算他是玉皇大帝,我也带你们拆了南天门。” 李好贤心事顿去,满脸轻松,说道:“有督帅这句话,末将就放心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先干了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江边晨雾弥漫,金秋十月的凉风加上甲胄,一股凄冷之意贯彻天地之间。 夏完淳和李好贤一左一右,陪侯玄演看着江面上小船如织,载着大军越过长江。汉阳与武昌隔江而望,在汉阳的城楼,就看得到武昌的惨状。清兵的主力,都聚集在荆州城下,和忠贞营的二十万人马血拼。周围的城邑里,守军并没有多少,而且都不是精锐。 越过了长江之后,火字营和风字营集结各自人马,从容地收拾器械,准备攻打汉阳。两营分为左右两翼,侯玄演坐镇中军,行进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汉阳城已经看得到了。只是晨雾太大,隐隐约约只看得到高处的城墙。 侯玄演笑着对两个干将说道:“鞑子和吴三桂把人都拉到荆州,想要围点打援。我偏偏不去支援,咱们就在周围打,将他们周围的地盘全打下来。到时候可就成了咱们包围他们了。还有堵胤锡的二十万人马在中心,哈哈。” 侯玄演得意笑了几声,就看到夏完淳和李好贤突然望向前面,脸色骤变。侯玄演往前一看,只见汉阳城下旌旗遮天蔽日,黑压压的兵马望不到边际。侯玄演的探子遍布江北,昨夜他还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城郊的这支大军定然是刚刚赶到的。 好在两营的北伐军都已经久经战阵,遇到敌情也不慌张,熟稔地摆起阵势。 对面这支大军的主将,身着红底黑色镶边的战袍,头顶着紫缨盔,身后披着猩红色的披风。m4xs.衬的整个人威风凛凛,加上他粗犷的面容,鼻高口阔,一双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看上去就像是插话里勇将。在他身侧,还有一个装束相似的,长髯及胸的武将,与他并马而立。 这位猛将不是别人,正是伪清恭顺王孔有德。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挚交好友,跟他一起策划主导了吴桥兵变,作乱登州之后,叛逃降清的怀顺王耿仲明。 在他身边的亲兵,骑在马上形影相随,手持着一杆旗帜,上面是红边汇蟒旗,正是象征着鞑子的汉军八旗之一的镶红旗。 “耿二,他们来了。” 孔有德一边说一边挥手,中军井然有序,排成一个大阵,进可攻退可守。 耿仲明拉着缰绳,笑道:“这些天左耳朵一个侯玄演,右耳朵一个侯玄演,听得我都耳朵起茧子了。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趁着咱们主力北撤避暑,在江南跳的好欢。听说他以前就是一个书生而已,今天咱们兄弟就教教他,什么是打仗。” 孔有德脸色流露出一丝厌恶,啐了一口骂道:“老子平生最恨这些书生,尤其是做了督师的书生。当年跟着爷爷在皮岛,那是何等的快活。偏偏来了个鸟毛督帅袁崇焕,用诈杀害了爷爷,我只恨自己没能亲手报仇。现在又冒出个书生督师,看我不把他撕烂了,插在地里告祭爷爷。” 孔有德是铁岭矿工出身,长于弓马,不识字。当时还叫后金的满洲建奴占领辽沈后,孔有德同其兄孔有性投奔明将毛文龙,参与了镇江大捷,后转进朝鲜皮岛。孔有德骁勇善斗,临阵先登,勇冠三军,累升至参将。毛文龙一见他,就喜欢的不得了,收他做了养孙。孔有德生平最敬重的就是毛文龙,即使现在身为满清王爷,一提起毛文龙,他还是情绪激动。 后来毛文龙窝窝囊囊死在了袁崇焕手里,这才导致了皮岛的一众悍将,对大明朝心怀恨意,后来降清之后,这些人都是入主中原的最大帮凶。三藩除了吴三桂,其他两个都是毛文龙旧部,若是孔有德不死,权势说不定比吴三桂还要高。 耿仲明听他说起毛文龙,脸上也露出惭惶的神色,说道:“单看这支人马的精气神,到也不容小觑,他们新取了武昌,把佟代那小子剥皮填草送给了佟家。佟家在朝廷树大根深,几十年前就跟着努尔哈赤在辽东闹事,咱们兄弟若是帮他们报了大仇,以后也好讨点好处。” 这两个人说起努尔哈赤,并没有半点敬意,他们本是辽东汉人,对皇太极还好,努尔哈赤可是杀了九成辽人。除了逃去皮岛的,基本上关外汉人,都被他杀光了。 侯玄演这边,冷眼看着对面的清兵,一时间摸不到他们的来路。光看人数,自己有十二万人马,背水而战,无路可退。事到如今,若是回头渡江,势必会被赶尽杀绝。只有拼死一战,管他对手是谁,打不赢只能死。 夏完淳和李好贤显然也看清了这一点,各自挥舞着令旗,两营人马望旗而动。“锵锵锵”再无一丝杂音,火字营排起阵型,刀盾兵排在前面,火枪兵躲在其后、骑兵伺机而动。 刀盾兵两侧,在枪兵护之下的火枪手也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步向前,这么近的距离,快马一冲就到,他们的火枪杀伤力也有限。所以各军阵中间给他们留下了退往中军大阵的通道,中军大阵是中空的,步军枪刀手以密集的阵形排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阵,随时可以开阵放他们后退,外设刀枪,内辅火枪,配合作战。 这都是他们在苏州时候,操练了无数次的,只是第一次有机会在战场上施展。戚继光的纪效新书,记载的野战手段,各种技巧已经是集阵法大成,开热兵器野战兵法的先河。 数十支牛角同井吹起了苍凉激越的号角声,对面的清兵在“呜呜呜呜”的号角声中,眼看就要冲杀过来。铁骑策动下,孔有德的骑兵从箭壶中拔箭而射,漫天的箭雨如飞蝗一般遮天蔽日。 李好贤望了一眼侯玄演,后者嘴角一瞥,骂骂咧咧:“先干一仗,打完再看是谁被我们干了。”大手一挥,中军的战鼓瞬间擂响。 大战将起,杀声如雷,杀气贯穿云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皮岛人永不为奴,嘿嘿,真香 世人都道满清八旗铁骑,是多么的悍勇无敌,其实关外真正的建奴鞑子,步战更强。 满清骑兵的赫赫威名,多半是汉八旗和蒙古八旗打出来的,孔有德耿仲明的人马,以骑兵居多,冲进阵中左突右砍。 火字营的战阵在骑兵冲击下,稍微有些被撼动,风字营则在一侧不断的寻找战机。双方的战阵各自呈现出扩大的趋势,虽然战况胶着,看上去如同两股激流碰撞,但是各自章法未乱。 孔有德在中军看着战场上的情况,讶然道:“看不出这支人马有点意思,是个对头,入关以来碰到的明军,以这个最难对付。” 耿仲明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咱们只有三万人,若是陷入胶着,咱们拼不过。他们有一支骑兵在两侧骚扰,要是败了,咱们撤退必被这支骑兵追击。” 这边阵中坐镇中军的侯玄演,已经完全沉浸在战场的指挥中了。哪一营,哪一队受了重创,必须马上指挥其他的补上去。否则口子一旦被撕开,就是溃败的命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战场上的临阵指挥,其实才是对一个将军最好的考验。 侯玄演全神贯注,双手已经**的,全是汗水。而他对面的孔有德也好不到哪去,眼看战况越来越激烈,血肉横飞,马嘶人叫。双方从清晨相遇,已经战到了将近日中,耿仲明终于垮下脸来,说道:“老孔,明军人数太多了,咱们撤吧。为鞑子拼光了老底,你我两个光杆将军回到北京可落不到什么好地步。” 孔有德恨恨地甩了一下马鞭,骂道:“这回是我轻敌了,带着先锋就踏进了湖广,急着取侯玄演首级,抢夺头功。他娘的,这个梁子我们记下了,传令下去,前军变后军,抵挡敌人骑兵追击。其他弟兄,撤回汉阳。” 孔有德耿仲明这支人马,果然不愧是百战老兵,撤退时节节抵抗。看到敌人撤兵,侯玄演紧张的双颊酡红,声音变得尖细,吼道:“追!风字营,别放走了一个清狗。” 在两侧不断袭扰的风字营,纵马追击,却发现敌人不同于以往败逃的人马,边撤边回身反击。这些人弓马娴熟,不少人追着追着死于马下。 等到孔有德的大军退回到汉阳,李好贤和夏完淳才收拾人马,清点损失。 打了胜仗的北伐军士气高昂,谁都看得出这支清兵不同寻常,侯玄演虽然不满意大部分清兵都逃掉了,但是看着打了胜仗的手下兵马,还是拔出宝剑高声道:“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无敌!无敌!” 侯玄演吹了吹手掌,感觉到那丝凉意,转身对秦禾说道:“我要知道这是什么人马,马上探查清楚。” 秦禾抱拳领命,调转马头前去查这支清兵的底细。 李好贤提着马绳,快步走来,说道:“督帅,要不要趁势打汉阳?” 侯玄演当机立断,说道:“不打,汉阳打不下来,就算能打下来,我们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损失。这种小城荆襄之间有成百上千,占了毫无用处,大局为重不要顾及一城一地的得失。” 李好贤点了点头,问道:“那咱们下一步去哪?” 侯玄演沉吟片刻,闭着眼说道:“分兵守住武昌,其他人随我下承天府,必须往荆州附近活动了,我怕堵胤锡坚持不住了,咱们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汉阳城里,孔有德听着城外震天的喊声,气的一拳捶在城楼上:“什么他娘的北伐军,等我们大军到了,我一定把他们全宰喽。耿二,你说话啊。”他一转头,看见耿仲明正在捏着下巴,小眼滴溜溜乱转,孔有德和耿仲明是同乡,多少年的并肩作战经验,一看就知道他在算计人。 “耿二,你又有什么主意,快点说出来听听。” 耿仲明嘴角一勾,蔫坏地笑道:“这只骨头咯牙,不如让吴三桂来啃,洪承畴死了,汉八旗里能和咱们争一争的,就剩吴三桂了。几个汉人王爷,你我和姓尚的,都是皮岛出身。只有吴三桂是根正苗红的关宁军,和咱们很难一条心呐。” 孔有德甩头左右看了看,见到全是心腹,这才说道:“你的意思是?” 耿仲明压低了声音,举起一只手挡在嘴边轻声道:“咱们的兵马到了,不要跟姓侯的血拼,将他们堵到荆州。吴三桂正在围攻荆州,咱们给他来个驱虎吞狼,坐收渔翁之利。洪承畴死了,关宁势力折损一员主将,只要咱们削弱了吴三桂,未来的天下,嘿嘿。” 孔有德眼珠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就听你的!这花花江山打下来,也不能便宜了努尔哈赤这个老奴的子孙。”说到这里,孔有德脸色一黑,说道:“尚可喜他爹他娘都是被努尔哈赤杀得,偏偏这个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一心效忠鞑子。当初在皮岛,爷爷是何等重视他,降清之后祭奠爷爷,他一次都不敢参加。说起他我就生气,真是个怂蛋。” 耿仲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尚可喜虽然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可是他的部下将官,大部分都是咱们皮岛出身。皮岛人几个肯跟着他和咱们作对,哼,只要咱们借着大势,把朱明的这群贼王八杀尽杀绝,区区几十万满人,岂是咱们的对手。尚可喜惯会见风使舵,到时候不怕这小子不识时务。”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可轻侮 小别山脚下,汉水蜿蜒而过,侯玄演和他的士兵正在河中洗澡。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河水虽凉,但是侯玄演的身子骨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已经渐渐地强壮起来。 洗干净之后,光着身子走到河边拿起衣服,放到鼻子下一闻,差点被熏晕过去。低头一看自己白皙的身子,就要套在这些脏衣服里,侯玄演顿时有些委屈。 血汗交杂的气味,加上雨天过后泥巴的味道,简直妙不可言。自从那天在汉阳城外大战之后,已经过了七天了,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这时候岸边两个小兵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督帅,督帅!” 侯玄演穿好衣服,用一根玉带系住,问道:“我在这里,又出了什么事?”这些日子以来,汉阳府的清兵不断增多,他们虽然不直接攻打自己,但是却异常喜欢尾随自己。侯玄演已经知道,城里的主将是孔有德和耿仲明,也就对这些清兵的战力高看三分。既然他们不来打自己,侯玄演乐得如此,只是别人尾行毕竟不是什么好的感受,所以侯玄演最近憋屈的很。 两个斜肩小兵,互相搀扶着,一边小跑气喘呼呼地过来说道:“督帅,江西那边传来消息,黄宗周带兵走到江西,被伪清江西提督金声桓击败,率残部逃到郴州,被正在那里募兵训练的张煌言将军,额解救了。” 旁边的小兵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骂道:“是被张将军俘虏了。” 侯玄演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说道:“难为了他,竟然能带兵从赣州横穿,一路逃到湖广。”笑着笑着,侯玄演突然脸色一凝,沉声道:“张煌言怎么处置的?” 小兵回想了一下,答道:“督帅,张将军将黄宗周奉若上宾,留在了郴州,苦心解释您杀何腾蛟的用意。可惜黄阁老冥顽不灵,不能体谅督帅的忠心啊。”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老子行事光明正大,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何须像一个腐儒解释。派人快马传令,将黄宗周老贼削去首级,着人挑着送回福州。同时以我的名义,传遍福州,就说谁再敢把持朝政,妖言蛊惑架空陛下,不尊圣意妄动刀兵,北伐将士三十万,何惜南下清君之侧。” “黄宗周草包一个,他的副将施琅呢?” 小兵笑嘻嘻地说道:“回督帅,施琅一路上不断献计,黄宗周一句也不听。施琅料定他必败,不愿一陪他送命,提前舍弃了他逃回福建了。” 河边又响起欢快的笑声,有时候蠢到极点的人,就是可以窃居高位。 郴州府,桂阳城内,张煌言在堂前苦口婆心。堂上端坐的,赫然就是隆武朝首辅大学士,黄宗周。 “阁老,您听我一言吧,少了侯玄演,北伐三十万大军就会如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到时候,靠着谁来挡住鞑子啊。” 黄宗周斜着脸,吹胡子瞪眼,厉声道:“侯玄演擅杀大臣,狼子野心,比之建奴更加需要提防!再说了区区一个黄毛小儿,杀了所谓的三十万北伐军,就都是朝廷的力量了。”讲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走到张煌言面前,挽着他的手说道:“玄著啊,我知道你一向是忠贞克谨的良臣,可不能跟着侯玄演一道,走上斜途啊。他对你如此重用,你要杀他他肯定不加防范,大明的命运,就握在你的手里了!” 张煌言默然无语,眼前这个首辅阁老,根本就是一个无法被说服的人。他认定的道理,就算是孔夫子复活了,在他眼前告诉他,我的圣人本意不是这样。他也会坚持己见,反驳几句的。” 黄宗周还不死心,仍然在堂里喋喋不休,唆使张煌言去杀侯玄演。张煌言叹了一口气,打断他说道:“黄阁老,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福州。” 这是门外响起一声冷笑,刘廷带着几十个士兵,悄然出现在堂前。张煌言冷汗直流,这些人行动如同鬼魅,自己的亲兵竟然毫无知觉。刘廷乃是洪一浊的得力干将,是那一支神秘军队的二当家。 “姓黄的回福州,就不劳张大人了,我们兄弟奉了督帅之令,前来送他上路。” 黄宗周背负双手,傲然道:“不用那个奸臣装好人,黄某有腿有脚,自己就可以回去。” 刘廷面色和善地呵呵笑道:“黄大人误会了,我们督帅的意思是,将你的脑袋送回去,至于你的腿脚,留在郴州喂狗就好了。” 张煌言斥道:“刘廷,不得无礼,这可是当朝首辅,就算督帅在此,也要行礼拜见的。” 刘廷阴测测地说道:“张将军,如果我没有记错,黄阁老可是前来剿灭我们的。” 张煌言面色尴尬,说道:“这其中有着天大的误会,我自会和阁老解释清楚。” 黄宗周听到他们真的要杀自己,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傲气,躲在张煌言身后,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求饶。 刘廷冷声道:“我等奉了督帅之令,今日不能取这姓黄的首级,皆愿一死以报督帅。还请张将军不要阻拦。姓黄的,你死定了,今天玉皇大帝都保不住你,侯总督说的。” 黄宗周带来的亲兵,还有没死的,从内室冲出来,为首的挺刀横眉怒道:“谁敢动黄阁老一根汗毛?” 嗖嗖嗖,几支冷箭不知道从哪里射来,这些亲兵一个个都变成了刺猬。 张煌言怒道:“刘廷!” 刘廷并不理会他,下令道:“割了他的脑袋,今夜出发去福州。” 亲兵的死,已经把黄宗周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他并不想死在这里。黄宗周拉着张煌言的衣袖,暗暗使劲,求助于他。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死要面子,遮遮掩掩不肯出声求助。 张煌言一阵无奈,此时求救还有什么用,自己若是护着他,说不定今天就要死两个官员了。张煌言不傻,他很清楚地能感觉到,自己招募训练的湘军,姓侯不姓张。 刘廷亲自上前,踏着亲兵的尸体,来到黄宗周面前。揪住他的头发,从腰间拔出一柄利刃。黄宗周刚想哀嚎,一道寒芒闪过,他的喉咙已经被割断。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棋 福州郡主府的后院,几个人凑到一块,低声耳语。这些人家丁护院的打扮,青衣小帽,却一个个气度非凡。 远处范雄望着他们,眼色复杂,侯玄演的人马不断被派到郡主府。黄樱儿喜笑颜开,只当是心上人的关爱,范雄却把他们的作为看在眼里。 这些人明面上是来打理郡主府的上下,确实也带来了金银财物,郡主府本来颇为拮据,现在吃穿用度一概不愁。郡主也用上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穿戴更是浮夸,侯玄演上次送来的首饰,她恨不得每个都宝贝一遍。关键是这些首饰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府上的人知道她是真情流露,搁外人眼里,这就是**裸的炫富。 偏偏黄樱儿生性欢脱,不是闲的住的人,每天珠光宝气地行走在宫廷之中。其中倒是存了七分炫耀的心思,只不过炫耀的不是每天变这样换戴的珠宝,而是别人都不知道的,甚至连侯玄演都不知道的,误会催生的绵绵情意。 流落福州的贵戚勋亲,大臣内眷,虽然都是见过富贵的。但是黄樱儿玲珑的身段,俏媚的面容,和价值连城的珠宝相映成趣。这样的招摇没简直就是拉仇恨,妇人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当着面夸上几句,转过头就捏着指头恨恨地啐一口狐媚子。 黄樱儿耳聪目明,听得真真切切,却一点都不着恼。每天逗得她们咬牙切齿,已经成了这个小妮子最大的乐趣。 范雄感念侯玄演的截江之恩,若是让他两肋插刀为侯玄演效力,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黄樱儿是靖国公唯一的血脉,这些人在福州搅风搅雨,万一牵累了郡主府,他没法像旧主交待啊。 被派到福州郡主府的人,以眼前这个中年汉子为首,范雄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赵元华,你过来一下。”范雄一边招手,一边沉声说道。 赵元华安抚了几句,丢下伙伴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的眉梢眼角堆满了和善。任谁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个人畜无害的人。只有范雄这样的人,才能看出这个人有多么的危险。 “范爷,您叫我?”赵元华颠颠地走了过来,额头笑出一沟沟的皱纹,若不是身上的衣服,他就像是刚从田里耕种完的老农。 范雄藏起了眼里厌恶,他天生就是直来直去的人,最看不上这样的藏头露尾的阴谋家。 “赵元华,我家郡主孤身一人,本不需要太多的人来照拂。可是这些天,郡主府扩建了四次,人数从不到半百,涨到了三百余人,侯总督的盛情太过了吧。” 赵元华呵呵一笑,说道:“范爷哪里话,这都是主人们吩咐的事,我们都是跑腿干活的,哪敢去揣测上面的意思。” 范雄双拳紧握,压低了嗓音,沉声道:“别装了,你的双臂空悬,步子飘忽,经外奇穴高起。范某自问单打独斗,还能和你过上几招,若是你暗里偷袭,那我必死无疑。你这样的人,会是一个跑腿的,那小侯大人也太不知人善用了。” 赵元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道:“范爷慧眼如炬,叫人好生佩服。不过范爷一身本领,难道就打算在这东南一隅,做一个管家翁么?” 范雄冷笑一声,说道:“范某身受家主大恩,余生只愿护得小姐平安,我不管你们在福州要做什么事,只是希望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不要将祸水引到郡主府来。我可是听说,陛下已经发兵,由当朝首辅亲自领兵,前去征讨小侯大人。” 福州出兵征讨侯玄演,这件事非常敏感,敏感到上到官员,下到小民,知情者都很少。隆武帝根本就是站在侯玄演这边,可是郑芝龙想要用计除掉政敌,这就成了一个烫手而且烫嘴的事情。除了乐此不疲地黄道周,其他人连讨论都不敢,漏出点风去,不是得罪皇帝,就是得罪平国公郑芝龙。所以黄樱儿每日出入宫廷,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坊间已经流传开了,前去征讨的兵马,都是临时招募的,这些人哪有个顾忌。所以市井之间,反而知情者多一点。 赵元华哈哈一笑,说道:“好叫范爷得知,那个黄阁老违逆圣意,领兵行凶。到了江西赣州被清兵打散,逃到湖广被督帅捉住,已经就地正法,将人头送回福州,此刻正在路上呢。”赵元华说完,饶有深意地看了范雄一眼,说道:“天下局势动荡,岂是一家一户能够逃得过的。靖国公如此了得,被人射杀难道他的手下一点报仇之念都没有,只想着护着遗孤了却残生么?” 范雄心头巨震,他只听说侯玄演如今在江浙创下了很大的基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侯玄演一言不合就将当朝首辅削首。而且赵元华的话,如同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心里。靖国公英雄一世,何等了得,不能为他报仇,一辈子岂能咽下这口气。 范雄慢慢松开了握紧的双拳,低声说道:“你们要做什么,都隐秘一点,不要牵连郡主府。”赵元华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范雄舒了一口气,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开口吧!” 赵元华心头一喜,嘴角一勾,笑的像只老狐狸。 与此同时,一支玄衣黑甲的人马,饶过了江西奔福州而来。 一个小兵手提着一个木盒,笑道:“头儿,咱们这次进福州,任务是什么?” 刘廷目不转睛,阴测测地说道:“耀武扬威。” 小兵乐了,咧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头儿,咱们一向是躲在暗处使绊子,耀武扬威咱们不擅长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荆州 荆州城里,堵胤锡站在城楼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 在他身边忠贞营的几个重要将领,都是当年横扫中原的闯军部将,李自成死后,这些人尝试着归降明朝。谁知道湖广总督何腾蛟,对他们百般刁难,称他们为“响马”。 而且何腾蛟还大肆吹嘘,是自己的攻打,迫使李自成死在了民团手里。他写了一本《逆闯伏诛疏》,将李自成的死揽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大顺军残部人人气愤,李锦、马进忠等大顺高级将领,甚至想过降清。只不过满清坚持要求他们剃头,这才断了他们降清的念头。这时候的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头是莫大的侮辱。除了钱谦益等君子能够心安理得,其他人很难同意剃头。 这种关键时候,身为湖广巡抚的堵胤锡,展现了一个国家重臣的远见和卓识。他积极招降了大顺二十万人马,组建忠贞营,克复荆州。 只可惜无耻文人,在书写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抬高吹嘘何腾蛟,贬低堵胤锡。 站在城头的堵胤锡,看着城下千军万马,日夜不停地攻打着荆州城。四十岁出头的堵胤锡,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已经双鬓染白。他十一岁父母双亡,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后来一举中第,官至长沙知府。在任期间,屡次剿灭作乱多年的贼人,声名大振。 在他身边的事李自成的侄子李锦,李锦并没有他叔父的通天匪气,这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更像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一辈子安安分分的秦地老农。 堵胤锡凝声说道:“这些清兵蚁聚而来,势必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我们的士兵要做好换防。” 李锦点了点头,说道:“就怕他们长期围城,荆州的存粮不足。” 旁边走过一个将军,提着损坏一半的头盔,满脸是血。李锦一脸担忧,问道:“袁宗第,你受伤了?” 袁宗第乃是李自成的悍将,他对自己的伤势浑不在意,大声说道:“清兵势大,荆州城朝不保夕,咱们需要早做打算啊。” 堵胤锡脸色一变,说道:“事非不可为,安能轻言放弃。” 袁宗第粗人一个,心里有事张嘴就来,他嚷道:“咱们被困荆州都一个月啦,从打下荆州就说有援军,到现在连援军的毛都没见都一根。在这么打下去,我们弟兄可就全埋在这里了。”话音刚落,一发炮弹打在城楼上,亲兵们慌忙将他们护住。袁宗第一把推开亲兵,吐出嘴里的泥土,骂道:“狗日的鞑子,堵巡抚,你说这荆州咱们靠什么守嘛。” 堵胤锡心底长叹一声,他也没想到何腾蛟如此不识大体,此时他们被困在荆州城,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他们还不知道何腾蛟已经被杀了,而杀他的人,正率领十万大军,马上就到荆州外围了。 “再守几天吧,如果放弃了荆州,再想打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插嘴的李锦,突然瞳孔一紧,结结巴巴地说道:“退了!退了!” 众人往城下砍去,只见清兵慢慢地退了,城楼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袁宗第笑道:“难道清兵打不下来,不敢再打了?” 堵胤锡脸色振奋,摇头说道:“清兵聚兵一处,必定是援军到了,他们不敢分散四面攻城。看来这次援军来的不少啊,哈哈!” 荆州城外,侯玄演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杀到了沙头市。沙头市的守军不多,大部队都在围攻荆州,仓促之间也不敢撤军前来支援。侯玄演用时不到半天,就攻进了沙头市。孔有德耿仲明一路上就像跗骨之蛆,也不跟自己决战,但是紧盯着自己。是不是上来咬一口,双方大大小小的交战多达近百次,每一次都是孔有德撤兵。 夏完淳平铺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说道:“过去这里就是荆州了,前面可能有大股清兵,我们不得不防。” 侯玄演半躺在地上,说道:“这也无妨,荆州兵马不少,堵胤锡不是蠢货。清兵围攻荆州,兵力必然分散,若是敢回头合击我们,将后背留给堵胤锡,那是取死之道。” 夏完淳脸上忧色不减,说道:“孔有德一路上的行为太过诡异了,是不是包藏祸心,有什么阴毒诡计要来对付我们。”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天下阴谋最怕的,就是煌煌威势,无孔可入。我们火字营风字营不乱阵脚,管他有什么阴谋毒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没有作用。” 李好贤此时才显示出他的长处,大家都是百战疲惫,唯独每一仗都身先士卒的李好贤生龙活虎,一点疲态都没有。他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撕下的布条,擦拭着长枪,说道:“督帅,前面就是荆州了,咱们合兵就是三十万,和谁不能一战?终于不用被人追着打了,这些日子憋屈啊。” 夏完淳说道:“咱们人马虽多,只可惜荆襄之间的城邑,大多数都在清兵手里。他们可以据城而守,想要攻下荆襄,没那么容易啊。” 侯玄演盯着地图,沉吟片刻:“荆襄不比江浙,一城一地得失不重要。这里的胜负取决于大的会战,清狗被我们隔开,江西的金声桓已经是瓮中之鳖,和北边的清廷彻底断了联系。着急的是他们,在荆襄拖不起的也是他们,他们不会据城而守的。” 夏完淳目光迥然,凝声道:“那我们和清兵,近期恐有决战!”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争泥潭 下周裸奔,就是没有推荐位,这对一本新书简直就是灾难。不瞒大家说,这个灾难的原因是咱们的推荐票太少。 现在一天是300-400推荐票吧,从明天起一天满500推荐票,加更一章,上不封顶。也就是明天够了500,就三更。 谁都有自己的难处,更新的问题我也懒得再三解释,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只想着自己看得爽的,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听。 群里朋友都知道,我是很重视自己读者的,所以一直以来,就算是我决定战术一更的时候,只要群里有人问一句:今天能不能多更一章,我都会回答道,好的,那两更吧。(此处应该宣群:518666494,欢迎大家!) 写书这个东西,读者就是衣食父母,投了票将来要订阅的读者的要求,还是要尽量满足的嘛。 当然那种准备看盗版的,一张免费的推荐票也不投的,要是还跑来书评区跟我说,我是你衣食父母。那对不起,我只能跟你说:孙贼,我是你爷爷。 最后信手一首小诗,纪念下周裸奔: 莫笑身高怨低檐,尽负虚名二十年。 此身合乃微与末,翼垂九天是空悬。 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 日暮常思途穷远,等闲开卷思齐焉。 正文 催更指南 下周裸奔,就是没有推荐位,这对一本新书简直就是灾难。m4xs.不瞒大家说,这个灾难的原因是咱们的推荐票太少。 现在一天是300-400推荐票吧,从明天起一天满500推荐票,加更一章,上不封顶。也就是明天够了500,就三更。 谁都有自己的难处,更新的问题我也懒得再三解释,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只想着自己看得爽的,怎么解释他们也不听。 群里朋友都知道,我是很重视自己读者的,所以一直以来,就算是我决定战术一更的时候,只要群里有人问一句:今天能不能多更一章,我都会回答道,好的,那两更吧。(此处应该宣群:518666494,欢迎大家!) 写书这个东西,读者就是衣食父母,投了票将来要订阅的读者的要求,还是要尽量满足的嘛。 当然那种准备看盗版的,一张免费的推荐票也不投的,要是还跑来书评区跟我说,我是你衣食父母。那对不起,我只能跟你说:孙贼,我是你爷爷。 最后信手一首小诗,纪念下周裸奔: 莫笑身高怨低檐,尽负虚名二十年。 此身合乃微与末,翼垂九天是空悬。 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 日暮常思途穷远,等闲开卷思齐焉。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自队友的暴击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堵胤锡望着眼前吟了两句诗的侯玄演的背影,微微摇头。在这个葬送了曹孟德统一天下梦想的地方,吟他的诗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今已经是深秋,江风吹来湿气扑面,伴随着凄冷的秋意,大军慢慢撤回荆州。堵胤锡花费了几十天的时间,苦心建造的荆岳防线,与顾炎武、郑遵谦的武岳防线相连,将清兵阻挡在江北。但也仅限于此了,想要决一死战,双方都有些畏手畏脚。只因为彼此实力悬殊不大,几十万的兵马投入进来,谁都输不起。 侯玄演堵胤锡若是输了,整个南明在没有人能阻挡清兵南下。到时候清兵隔断西南和福建,可以随意地东征西讨。同样的吴三桂若是输了,过去荆襄可就是九省通衢的河南,恢复中原就不只是北伐军的口号了。 清廷已经看清了荆襄会战的重要性,这是不容有失的国运之战,多尔衮决定暂时放下了入蜀的脚步,调豪格东进。豪格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内斗的时候,留下了镶黄旗护军统领瓜尔佳·鳌拜守汉中,挥军东进湖广。 侯玄演望着江面朦胧的水汽,抱怨道:“老堵,清狗一天天的增兵,咱们需要一个强援啊。张献忠那边没了豪格,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和咱们结盟。朝廷也没给个准信,这荆襄真是一个烂摊子,全部要咱们自己收拾。” 堵胤锡苦笑一声,说道:“我听说在福州朝廷上下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天天上朝就是骂你我二人。整个早朝什么国事都不议了,点名骂咱们两个狼子野心,为献逆翻案。现如今是谁骂的声音大,谁就是忠臣,谁骂的文采斐然,那就更了不得了。” 侯玄演撇了撇嘴,说道:“那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群腐儒,也没见有一个敢学黄道周的。” 堵胤锡腹诽道:黄道周都被你砍了脑袋送回去了,谁还敢学他。 这时候一个黑衣小将,骑马来到江边,看到侯玄演的身影,跃下马背。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大哥,张献忠那边有消息了,他愿意和大哥会谈。” 侯玄演眉头一挑,说道:“好!办成了这件大事,就算是他不派兵来助战,在汉中给清兵压力也是好的。” 洪一浊一看就是奔马来报,抚着胸口歇了片刻,等着喘匀实了,说道:“大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他。” 一旁的堵胤锡接过话茬,说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怎么说他都是叛乱称帝的人,曾经是李自成以下,天下第二号的逆贼。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要想见面必须从长计议。每一句话,每一个礼仪,都要拿捏有度,不能落人把柄。”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倒也不着急,只要稳住他就行。” 洪一浊一听,也就不再询问,他和他的手下只是负责沟通传话,让侯玄演来做决定。他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江西那边传来消息,赣州丢了。” 侯玄演和堵胤锡同时惊道:“什么!怎么丢的?” 洪一浊双臂被侯玄演握的生疼,知道大哥这是真的急了,忙说道:“伪清江西提督金声桓和总兵柯永盛合兵一处,打到了赣州城下。福州朝廷吵得天翻地覆,都在口诛笔伐大哥和堵大人。陛下无奈,只好下诏让两广总督丁魁楚出兵相救,丁魁楚派出了童以振率领四千人,大学士苏观生带着三千人,加上赣州守军,一共四万余人。督师万元吉不肯出击,还在等更多援军的时候,被清兵突袭,全军覆没。章江上八十余艘巨船被焚毁,火攻器械尽被清兵收入囊中。 各路兵马被这次突袭吓得军心大失,被金声桓各个击破,督师万元吉和三十多个官绅,跳水自杀了。” 侯玄演和堵胤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深深的恐惧,金声桓是个人物,被围在江西他不但没有急着打出去和清兵汇合,反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动向南出击。如此一来,整个江西都在他手里了。赣州这个地方,连接了福建、两广、湖广,易守难攻,扼守此地如同将一把尖刀插进了南明的喉咙。 侯玄演脑子里飞快闪过很多可怕的画面,整个南明的中心被人打了下来,简直就是如鲠在喉。赣州实在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这些酒囊饭袋竟然这么轻易就给丢了,想要拿回来确实千难万难。历史上,正是赣州的失守,导致了隆武帝遇难,也导致了后来的金声桓、李成栋反正失败。赣州,实在是太重要了。 堵胤锡恨得咬牙跺脚,声音嘶哑地说道:“小侯督帅,这可如何是好?金声桓要是守住赣州经营江西,有朝一日和荆襄清兵合力,咱们就是腹背受敌啊。” 侯玄演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猪队友带来的突然惊喜了,这些正人君子领兵打仗,真的是惺惺相惜,蠢得如出一辙。当初史可法守在扬州不敢出城打,等来了休整好的多铎,断送了八十万百姓的性命。如今这个万元吉,用同样的行径,将赣州这么重要的地方,拱手相让。 他俊朗的脸已经狰狞的有些变形,眉毛挤得竖了起来,厉声骂道:“我真恨不得先杀尽这群王八蛋,再和清兵痛痛快快地决一死战。” 堵胤锡心乱如麻,闻言之后还是强忍着说道:“小侯督帅,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是想办法补救吧。” 侯玄演捏着自己的额头,缓解着巨怒带来的头痛,低声说道:“快派人去杭州,调杭州钱肃乐、绍兴孙嘉绩,出兵江西。不求他们收复失地,在江西牵扯住金声桓,别让他打下福州了就行。” 堵胤锡长舒了一口气,暗暗感叹侯玄演的实力深不可测。 侯玄演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等仗打完了,老子要在江南建一个蠢货庙、立个无能碑,把史可法、万元吉、何腾蛟这些王八蛋,全部供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机智的皮三顺(皮岛三顺王) 姗姗来迟的尚可喜,终于也在这个秋天赶到了湖广汉阳府,满洲建奴册封的三顺王在湖广齐聚。 吴三桂一天派出十几个令使,调三顺王的大军入荆襄,给自己增加底气。但是都被孔有德好言打发了,汉阳的兵马都快把粮食吃光了,也没有再打一场硬仗。 孔有德大手一挥,率军挺近黄州府,迫近大别山。不但没有西入荆襄助战,反而东进应天府,想要越过大别山,兵锋直指金陵。 应天府还有北伐军二十万人,兵强马壮,钱粮物资堆积成山。阎应元毫不畏惧,留下人马守卫金陵,亲率大军迎击。他的意思很明确,应天府如今在侯玄演安排的务实文官的治理下,百姓富足安居,不能让三顺王的清兵入境。 荆州城中,侯玄演还在和堵胤锡围着沙盘,推演赣州的局势。 小兵进来抱拳拱手,急声道:“督帅,孔有德的大军出汉阳,往应天府进发了。” 堵胤锡长叹一口气,扔掉手里的长杆,说道:“战局瞬息万变,越来越复杂了。” 侯玄演倒是不太担心,阎应元朱大典的北伐军两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守住应天府问题不大。真正的心病还是赣州的金声桓,这个地方太紧要了,竟然被人一天就打了下来。再想拿回来,已经是千把万难了。 侯玄演点头说道:“少了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咱们的荆岳武防线,就更加稳固了。” 堵胤锡提醒道:“就怕孔有德打不进应天府,他若是占了黄州府,那么江西又在清兵手里,咱们就被割断了。” 候玄演闻言,低头看了看沙盘,确实如他所说。 “应天府是最要紧的所在,其意义甚至超过湖广,小侯督帅在应天可有绝对威望的人?” 侯玄演摇头说道:“应天府还有阎应元的巨木营,朱大典的水字营互不统属,各自为战。” 堵胤锡说道:“若是这样,小侯督帅应该亲自前往应天府,指挥调度。进可以趁着清兵聚在湖广,北渡收复扬州。退可以南下江西,夹击金声桓。攻可以出应天迎击孔有德,守可以分兵马驰援福州,以防赣州清兵直捣黄龙,兵犯福州城,威胁到陛下的安危。” 侯玄演神色一紧,乜着眼睛凝视着堵胤锡,后者一脸坦然。 侯玄演放声一笑,说道:“老堵你说的对,只是荆襄一带,就要辛苦你了。” 堵胤锡呵呵一笑,说道:“下官本就是湖广巡抚,守土是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侯玄演拿起帐中的悬挂的宝剑,系在腰间,转身对着夏完淳问道:“李好贤在什么地方?带我去见他一面。事不宜迟,我去吩咐一声,就要动身了。”他深深地忘了堵胤锡一眼,说道:“湖广富足,长沙府、岳州府尽在掌握,源源不断地钱粮兵源输送到荆州前线。荆襄会战我们可以拖一年,五年,甚至十年。豪格、吴三桂却拖不了,老堵,这边看你的了。” 堵胤锡深深地拜了一拜,说道:“小侯督帅尽管放心,下官死也死在荆州,绝不后退半步。” 侯玄演上前,握住他的双手,说道:“守住就是胜利,等我在江北捷报传来,千万不能,万万不能贸然进攻。鞑子输了不过是缩回关外,咱们输了,可就丢掉汉家社稷了。” 堵胤锡默然无语,许久之后,深深地点了点头。侯玄演这才离去,在亲兵的带路下,去找李好贤。 李好贤正和一群大头兵聚在一块,在城楼上布置着守城器械。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看得出他在士兵中很有人气,小兵们围着他,没有人畏惧害怕,眼里都是欢笑和钦服。 侯玄演在远处看了看,停住脚步,观察了一段时间,这才上前。 李好贤见他来了,丢下一群大头兵,笑着来到近前:“督帅,你怎么亲自爬城楼来了。”李好贤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笑起来极具感染力。他看上去粗狂剽悍,其实待人真诚,是登州府远近闻名的土豪首富,却活成了一个赳赳武夫模样。 侯玄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一个天生的将才,却不是个帅才。荆襄会战,他取代不了堵胤锡,侯玄演心底的想法逐渐散去。 “跟我来。” 侯玄演将他拉到城楼内,李好贤瞪着眼,问道:“督帅,有什么吩咐?” 侯玄演轻笑道:“我要走了,孔有德打到我们大本营了,我要回应天府对付他。” 李好贤马上说道:“末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收拾兵马,咱们杀回金陵。”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这里也是国土,岂能轻易舍弃,我一个人回去,你在此地配合堵胤锡的二十万忠贞营,守住荆州。” 李好贤脸上忧色难掩,侯玄演捶了他一拳说道:“看你这鸟样子,看不起老子?你还在山东逃命的时候,老子一个人拿下了苏州城。” 李好贤嘿嘿一笑,说道:“那督帅自己多多保重,我们火字营要在这里守多久?” 城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人同时望去,是夏完淳推门而入。侯玄演示意他带上门,继续说道:“等我回去布置好了就回来,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起了战事,一定要服从堵胤锡的调令,不可以贻误战机。但是若是战事以外的事,要有自己的主张,要牢牢握住军队。” 李好贤咧着嘴,说道:“督帅放心,一起打了这么久,堵巡抚是个好人。” 侯玄演斥道:“蠢货!幼龄小童才分好坏,普通百姓才分善恶。你是统兵将军,只需要分辨对错!老子跟你说的话,就是对的,你听就完事了。” 李好贤收起笑意,正色说道:“末将领命!”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渡江 翌日清晨,明媚的阳光下冷风凉飕飕的吹过,深秋的天空格外的澄澈高远。 镇江府北郊的丹涂小镇外,十万人马集结完毕,江边战船如云,攻城器械如雨。 象征着水字营的蓝边镶金绣蛟旗遮天蔽日,侯玄演所在的大船上一杆大旗迎风烈烈,上书“建军北伐,所向无敌”八个大字。 侯玄演在栏杆处眺望,这戎装已经久不离身,脸上略带些疲态,但是难掩兴奋。 朱大典在一旁说道:“督帅,渡江吧!” 侯玄演点了点头,古朴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在秋高气爽的江边传的格外的远。 这是南人北渡第一战,意义远远大于攻城略地,所以侯玄演下令大张旗鼓,以煌煌之师宣告反攻的开始。 随着号角声,十万兵马登船,还有几万百姓民壮负责在江边运送辎重。整个江边用人山人海形容,并不过分。 扬州城里,梅勒章京李率泰脸色铁青,双手微微颤抖。他不是怯懦之辈,但是扬州城的守备确实让人绝望。杀了八十万人,百姓岂能毫无恨意,守这样的扬州城,他时刻都担心城内的百姓,甚至觉得比城外的明军还可怕。这些天南岸的明军蠢蠢欲动,各种檄文传的满天乱飞,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他们即将北伐。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他叫张天禄。多铎率军南下,张天禄和他弟弟张天福领兵三千投降,多铎将他们编入汉军镶黄旗。弟弟张天福跟着多铎去打常州,被一把火烧成了炭,张天福留守扬州,时刻都想着给弟弟报仇。 他捏着胡子,看着眼前的李率泰说道:“大人,侯玄演小贼向来诡计多端,每次打仗都是偷偷摸摸,阴损无比。这一次大张旗鼓,搞得天下人尽皆知,我看其中有诈啊。” 李率泰虽是汉人,但却是满清朝中最受恩宠的汉人。他本名叫李延龄,在辽东铁岭出生,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侍奉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杀尽了辽东汉人,却对这个李延龄很是喜欢,还给赐名李率泰。李延龄这个名字,在老酋长的眼里,还是太有汉人的韵味了。李率泰他就听着顺耳多了,改名之后努尔哈赤还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他。 李率泰也没有老酋长的知遇之恩,跟着皇太极东征西讨,双手染满了同胞的鲜血,换来了顶戴花翎。 他一听张天禄的话,哂笑一声转头问道:“你说他有什么诡计?过了江北的扬州府三州七县,本就无险可守。他手下有十万人,还需要什么阴谋诡计。” 就在这时,一个小兵神色慌张,滚进了房内半跪在地上,说道:“都统,明军渡江了。” 李率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说道:“取我盔甲来,上城御敌!” 他根本就没有一点据江而守的意思,他的手下都是北方人,不习惯乘船。这些人都是舟楫上晕眩,被多铎淘汰掉的,没有渡江去金陵的人马。 张天禄一身戎装穿得倒是整齐,跟着换好衣服的李率泰,匆匆赶往城楼。等他们爬到城楼的时候,已经隐隐可以望江水字营的大旗了。 李率泰一眼望去,立刻长叹一声,对张天禄说道:“看来你估算错了,他哪里有什么诡计,他这是自认为吃定我们了。前来支援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张天禄啐了一口,怒骂道:“这些墙头草,眼见明军势大,根本不理会我们派出的信使。有几个都已经收拾军队,准备往山东逃去了。” 李率泰已经看到了先锋北伐军的身影,其后就是黑漆漆的大炮,他脸色凝重,高声说道:“我听说侯玄演此人,最是心狠手毒,被他抓到的或者投降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如今咱们大势已去,扬州城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不如趁他们阵势未定,随我冲杀出去,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他的部下都是正蓝旗的汉军,而且李率泰身份很高,是正蓝旗的副都统。这在满洲八旗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个梅勒章京也就是副都统的职位,可不是汉八旗中正蓝旗的副都统,而是整个正蓝旗的副都统。李率泰这一声喊出之后,城楼上林立的士兵慨然应诺,李率泰见人心可用,未必不能一战。他深知守城的话,势必会被火炮轰成灰。倒不如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他对自己的手下的野战能力,还是很信任的。十万南兵而已,在他看来不足为惧,当年随着皇太极,他们以少胜多的战例不胜枚举。 他走下城去,所有城楼上的守军都随他下城,再无一人守城。片刻之后城门大开,三万人冲出扬州城,直奔北伐军而来。 侯玄演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放弃扬州城,竟然有出城决战的勇气。再想到龟缩城内的史可法,侯玄演叹息一声,说道:“鞑子能打到江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羊群虽多终究不是犬狼的对手。有史可法、何腾蛟这样的阁部督师,好好的汉家儿郎,就被他们带成了一群两脚羊。” 朱大典笑道:“李率泰勇气可嘉,可惜他们遇错了对手,我们北伐军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两脚羊。” 眼见扬州城的清兵越来越近,侯玄演拔出剑来,扬声道:“今天是北伐第一战,要杀出汉家儿郎的血气来,我们堂堂正正杀光他们!”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性 扬州三万守军和水字营十万兵马撞击在一块,清兵多是骑兵,大军呐喊着咆哮着,李率泰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侯玄演和朱大典站在中军瞭望车上,居高远眺,指挥若定。在他的一道道命令下,水字营令旗变幻,把一道道将令准确及时地传入诸军,攻守井然有序,如同磐石一块,任凭李率泰的人马悍勇无比,北伐军始终岿然不动。 火枪迎敌,刀盾殿后,长枪兵结成阵势,将洪水般涌来的清兵拦腰截住。轰隆的炮声响起,李率泰早就安排下去,塞住马耳。但是还是有马儿受惊,这些来到江南俘获的骑兵马匹,根本没有经历过战阵。此时的炮弹更大的作用是攻城时轰开城墙,野战杀伤力不强,但是没想到巨大的声响反而成了对付骑兵的妙招,简直是歪打正着。 侯玄演盯着前方的清兵,暗赞一声。好高明的骑术,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真是一支精锐,可惜沦为异族犬牙。 双方激战半个时辰,清兵还是没有突破水字营密不可破的防守,李率泰心急如焚。攻守之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不断有骑兵坠下马来,他的人本来就少,一鼓作气没有成功,想要鏖战就是被温水煮熟。 侯玄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着一旁面带得色的朱大典说道:“江东子弟多才俊,老朱啊,这一仗过了,咱们北伐军水字营就要名振天下啦!” 朱大典哈哈一笑,说道:“督帅,别留后手了,时机到了。” 侯玄演轻轻点头,伸手一挥,一发信号弹冲天而起。侯玄演望着天空,嘴角一撇骂道:“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没想到也能派上用场。” 远处江面上密布着无数的战船,张名振看见信号,激动地声音颤抖。一声令下,松江府水师从江都登陆,直奔扬州。扬州守军尽出,百姓们又都仇深似海,在城内探子动员下,早就准备开城。 侯玄演大军在西门拖住李率泰,张名振趁势从南门袭取了扬州城,并且率兵掩杀出来。李率泰一见大势已去,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想要往北逃去。侯玄演扼腕叹息,只恨风字营不在,敌人的骑兵来去如风,难以追击。 朱大典跺脚骂道:“我当他真的勇气可嘉,殊死出城决一死战呢,原来是全军尽出,逃起来方便。” 侯玄演眼看着他们残兵败将,已经不足一万人,风一般逃走。脸色铁青,叹了一口气说道:“逃逃逃!逃到关外老子也要追,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放弃沈阳也这么干脆。” 扬州城的百姓,慢慢地走上街头,看着入城的明军。他们的眼里,既有害怕也有期盼,更多的是木然。几个月前城里死了八十万人,这八十万人数亲论友,整个扬州没有一个人亲友健全。 而后满清圈地开始,无数的百姓被强行掳到北方为奴,这个时代并不是如后世人们想的一样。你是一个汉人,鞑子来了,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保住性命做一个满清顺民了?做梦! 早在崇祯十一年,鞑子就入关俘掠汉民四十六万两千三百余人,分赏给旗人充当奴仆。到了崇祯十五年,鞑子又趁着李自成作乱,入关在山东畿辅一带,俘掠了三十六万九千余口人。等到甲申国难,吴三桂开关之后,被俘掠为奴的就再也难以统计了,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人被迫承重服役,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重回奴隶制。更凄惨的是他们的后代,也被称为家生子,还是奴隶。到了康熙年间,每年不堪受辱自杀的就有几千人。 我们的祖先在先秦时代,就废除了的奴隶制,随着胡马南渡,再一次出现在神州大地上。 侯玄演骑马入城,看着道路两旁稀疏的百姓,心中想起的就是刚来到时,嘉定城内的惨状。屠城的创伤,不是一时甚至一辈人能够忘却的,或许过上百年再提起,仍会有切肤之痛。 好在侯玄演有一剂猛药! 张名振等人将他迎入扬州府衙,人人振奋,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昂扬的神情。侯玄演左右四顾,想起城中百姓的凄惶,叹了一口气说道:“马上派兵扫清扬州府三州七县,依托有利地形,布置守御兵力。我们在这里闹得越大,荆襄的压力就会越小,那里才是国运之战的战场。堵胤锡需要我们的支持。” 张名振、朱大典等主要官员频频点头,侯玄演说完神色一厉,说道:“把多铎押到城中,明天召集百姓,在菜市口军民庆功!” 一夜无话,水字营的士兵在城中到处张贴公文,翌日清晨,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多铎的名字在扬州,如同地狱恶鬼一般的存在,一听要将他正法,就算藏在家中不敢露头的百姓,都走上了街头。 扬州菜市口,一个匆匆磊成的高台上,两根柱子上绑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箱子。如果有明白人,一眼就会看出,这个东西叫游火铁箱,是守城时将铁融化,铁水浇道城下烧毁攻城战车用的。扬州城所有的匠人,都被召集在此,人人脸上带着兴奋。 扬州百姓得知要杀多铎,一则解恨,二则报仇,菜市口早已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水泼不入。 侯玄演登台之后,百姓们望着他鸦雀无声,侯玄演扬声道:“血海深仇,我们替你们报!乡土沦丧,我们替你们守!你们只要记住,我等是北伐军,我和我的弟兄渴了讨口水喝,伤了讨个地方擦血,死了要块麻布裹身。我只问一句,扬州,是不是我们的主场,在外血战,能不能把后背留给扬州?” 王师入城都不敢上街欢迎的百姓,终于克服了被屠杀的恐惧,高声吼了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侯玄演望着他们狰狞的面容,心底暗暗点头。一群麻木的绵羊,永远也只能被屠宰,他要的就是激起血脉中的尚武的血性。 侯玄演退下台去,几个赤膊亲卫,押着多铎上台。多铎全身**,不着片缕,但是一双眼睛犹自闪烁着狠戾。一个人面对着恨不得将他撕烂的全城百姓,多铎才露出一代狠人的风范,只可惜光着屁股,让他的气势减去不少。 亲卫们将他绑在台上,两根手臂紧紧地绑在两根柱子上。多铎突然感到头顶热浪袭来,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全身挣扎起来。 高台上匠人们鼓动风箱,终于慢慢地将游火铁箱倾斜,烧红的铜汁当头浇下。多铎痛的已经到了极点,眼珠恨不得瞪出来,一股青烟冒起,炙得皮焦肉烂。偏偏那些匠人倾倒的极慢,一时间他还是不能死去。等到惨叫身越来越小,匠人们才适当加快速度。 很快,一个张牙舞爪的铜人,矗立在菜市口的高台上。一个英武小将,当众宣布,铜人永远留在菜市口。 铜人不加打磨,纯属原汁原味,虽然没有多少艺术性,但是对扬州人来说,这个铜人将会有足够多的故事流传下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直言犯贱,哦,是犯颜直谏 侯玄演在扬州打胜了北伐第一战,作为临时朝廷的福州,却沉缄无言。7k7k001.这样石破天惊,本该举国欢庆的喜事,在福州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福州的行宫内,隆武帝朱聿键和皇后在内宫相抱痛哭,他们的儿子死了。朱聿键一生不好女色,后宫只有一个曾皇后两个嫔妃,这和明末多数藩王大有不同。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在七月份喜得龙子,把朱聿键高兴地不行,封为庄敬太子。可惜庄敬太子早夭,仅仅活了几个月就死了。 朱聿键生性好俭朴,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皇宫内禁止备办金银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等件,并不许用锦绣、洒线、绒花,帐幔、被褥,止用寻常布帛。太子甍了,整个行宫搜遍了,凑出了几条白绫。整个宫内凄凄惶惶,人人都为陛下和皇后垂泪。 朴素的行宫内,朱聿键脸色苍白,心如死灰。几十年如一日的囚禁生涯,都没能摧毁他的意志,幼子的夭亡却让这个中年男人瞬间衰老。 这时候一身素缟的太监王祥年走了过来,看到皇帝皇后相拥而泣的悲惨样子,简直比普通百姓家还要可怜。王祥年擦拭了几滴眼泪,跪地哽咽道:“陛下,大学士苏观在外求见。” 朱聿键强打起精神,示意皇后起身回道后宫,说道:“传他进来吧。” 苏观生在赣州吃了大败仗,其实和他关系不大,因为他虽然是大学士,到了地方上根本没人在乎他。m4xs.金声桓夺了赣州之后,他们残兵败将逃到血木岭,正好碰到赶来支援的钱肃乐、孙嘉绩。这两府的人马都是鲁王昔日的精锐,这些天日夜操练,身在杭州绍兴,兵精粮足。苏观生一看,自认为凭着这股人马,一定能报仇,洗刷自己的耻辱。他摆起大学士的架子,上来就要攫取两股人马的统兵权。 钱肃乐和孙嘉绩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将他冷嘲热讽一番后逐出了军营,继续往赣州行军。 苏观生受此大辱,气的大病一场,灰溜溜回到福州,家还没进就来到行宫,找皇帝告状来了。 他一见皇帝,就跪在地上,劈头盖脸将侯玄演大骂一顿。说他纵容部下,无视朝廷大臣,收留鲁王余孽。 朱聿键眼中的泪花还没有散去,听着他的哭诉咆哮,简直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朱聿键挥了挥手,说道:“朕幼子夭亡,无心处理政事,明日早朝再奏吧。” 苏观生一听这话,好像打了鸡血,又像是谁刨了他家祖坟一样。眼睛充血,一脸潮红,大声道:“陛下岂能因为家事,就荒废了国事,侯玄演如此大逆不道,陛下不予惩处,反而在这里哀悼已故的太子,岂是明君所为!” 他说的大义凛然,浑然没有想到,自己才是大逆不道那个。庄敬太子虽然年幼,但那毕竟是东宫太子,苏观生咆哮的时候,既没有考虑到皇帝身为一个老父亲的悲痛,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为臣子,应该对太子的死亡悲恸。明朝的文臣有一个通病,就是自己狎妓玩**,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偏偏还要求皇帝必须是个圣人,而判断圣人的标准也很简单,听他们话就是圣明天子,不听他们的就是昏君,他就要以死犯谏。 朱聿键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眼前嘶吼的大学士,他突然惨笑一声。伴随着凄厉的笑声,朱聿键站起身来转身拿起身边一个砚台,朝着苏观生扔了过去。 苏观生脑袋中招,顿时渗出了血,愣在原地。在他们印象中,皇帝是个好皇帝,因为他们撒泼的时候,皇帝从来不会像以前的昏君一样,打他们板子,罢黜他们的官位。 在这些隆武朝的武官眼中,朱聿键是个远藩,和先帝血缘不近。所以他们一向看不起朱聿键,认为没有他们的支持,朱聿键根本做不了皇帝。 朱聿键也一直有这种顾虑,再加上自己形同傀儡,对待这些不和郑芝龙一条心的大臣,也就多了一些纵容。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老实人发怒是更加可怕的。 他一个砚台给苏观生开了瓢,还不解气,脱下靴子拿在手中,就在行宫内追打起来。 苏观生慌不择路,绕着行宫内的柱子乱跑,侍卫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朱聿键少了一只鞋,再加上急火攻心,追打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龙袍,摔倒在地。皇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侍卫们慌忙上前,将他抬到龙椅上,早就有人前去召唤太医。 苏观生冷汗直流,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过了一会,趁着人多混乱,苏观生偷偷溜出了皇宫。他不敢回家,躲在了好友路振飞的府上,对皇宫里的事只字不提。路振飞只当他兵败之后受了惊吓,好言相劝一番之后,留他在府上住下了。 皇宫内,朱聿键终于醒了过来,经过太医的医治,朱聿键一口黑血喷出,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太监宫女跪在床前,一个个脸上挂泪,朱聿键气若游丝,问道:“王太医,朕的身子怎么样了?” 姓王的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弯腰说道:“陛下放心,您就是急火攻心,一口气太急,慢慢调理不出半月就能康复。”王太医嘴上如此说,心底却为皇帝捏了一把汗,他这次可以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自己医术高明,真的可能出现大明朝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就算如此,这次也会留下病根。 朱聿键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太监王祥年,招手示意让他附耳过来。 王祥年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趴在床上。 朱聿键低声道:“大伴,快招吴越伯入朝,咳咳不要让人知道咳”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弥天之勇 扬州城内,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swisen. 这里已经属于江北,失去了长江天堑,将会直面来自畿辅地区的满八旗主力。 镶白旗几乎全部折在了江南,旗主多铎被人浇铸成了铜像。正白旗的鞑子,早就憋着一股劲,要给他们报仇。扬州的防务守御事宜,比起攻下扬州,更要难上三分。 侯玄演带着朱大典,在扬州三州七县来回奔走,据险而守设置卫所。 两个人刚从清水潭回来,就看到手下秦禾神色匆匆,过来低声说道:“督帅,陛下派人暗中前来。” 侯玄演神色一紧,说道:“陛下无恙否?” “陛下被苏观生差点气死,所幸救治及时,活了过来。” 侯玄演不敢怠慢,说道:“快带他来见我。” 衙门内,侯玄演将身在扬州的文武官员尽数招来,才让小太监相见。人言可畏,上次何腾蛟的事给他提了醒,不能只有他和皇帝有默契,那些个文官鸟人根本就不管皇帝的。王祥年派出的小太监泪眼婆娑,见了侯玄演倒头就拜,嘴里呜咽道:“吴越伯,救救万岁爷爷吧。” 侯玄演快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沉声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小太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庄敬太子几个月就早夭了,朝臣如何藐视圣意,郑芝龙如何欺君罔上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扬州的文武官员,大多是水字营出身,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中半数以上都是鲁王系的人。当初鲁王在绍兴的政权,被侯玄演阴了一手,将他的手下尽数收入麾下。他们听了隆武帝如此悲惨,竟然大多沉默无语,并没有人义愤填膺地站出来。这些人中,张名振、朱大典算是在鲁王小政权中职位较高的,但是张名振可没有这些门户之见。 张名振一听堂堂大明天子,竟然如此凄惨,顿时火冒三丈。他厉声说道:“督帅,主辱臣死,陛下在福州遭难,我等万万不可袖手旁观。” 侯玄演站起身来,脑子里开始权衡起来,去福州不是不行,但是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自己独身一人前去等于送死。但是手下兵马没有闲着的,扬州初定势必遭到反攻,水字营十万人留在扬州尚嫌不够;火字营是荆襄会战主力,抽调不得,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巨木营和三顺王,已经在大别山交战几天了,杀得天昏地暗胜负不分。 如此看来,只能让风字营从湖广绕道,前去福州等待自己。双方路程差不多,风字营行军速度快,说不定还提前很久到。 想到这里,侯玄演抬头说道:“陛下诏我入朝,清君之侧匡扶庙宇,乃是莫大的信任。侯玄演身为大明臣子,岂能推辞。”说到这里,他走下去,握住朱大典的手,说道:“扬州交给你了,天下人都在看我们北伐军,别让海内失望。” 朱大典呵呵一笑,脸上毫无惧意,拍着胸脯说道:“督帅放心,我们兵精粮足,后方稳固,守住区区扬州又有何难。督帅若是让我北上取神京,我还要皱一下眉头,守扬州而已,督帅尽可放心。” 侯玄演不理会老朱的自吹自擂,对他也有信心,继续说道:“派快马去湖广,调夏完淳、洪一浊所部人马,绕过江西到浙东与我相会。” 朱大典神色踟蹰,走到近前低声道:“督帅,这点兵马,是不是少了一点。福州不是太平之地,他们派出征讨督帅的人马,就有两支了。” 侯玄演脸色沉郁,说道:“四处都在征战,不可为了内斗,放弃任何一个阵地。否则我们和那些鼠目寸光的何腾蛟之辈,又有什么两样。福州的魑魅魍魉虽多,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我有风字营夏完淳,天下哪里去不得?” 朱大典毕竟是老成持重的人,他摇了摇头,说道:“督帅虽然是英雄,也要小心提防小人,福州仅凭风字营,万万去不得。福州靠近闽江,郑芝龙的十万水师,顷刻之间就可以兵临福州。那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督帅要闯,除非是北伐军四营齐至,挥师南下。” 张名振冷静下来之后,仔细一想如今的天下大势,一旦侯玄演出事,简直不可想象。从荆襄到应天,整个长江战线,全靠他一人维系起来。 张名振叹了口气,说道:“督帅,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侯玄演脑中纷乱如麻,他来自后世,没有多深的忠君思想。但是隆武帝无疑是一个不该死的人,当日宫中对饮,侯玄演还清楚地记得,国家一点小小的喜讯,就足以让这个皇帝喜笑颜开。 听太监的讲述,要是自己不管不顾,将他留在福州,隆武帝根本活不过今年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若是隆武帝死了,各地别有用心的短视大臣,势必会扶持一群当地的藩王监国。到时候区区南明半壁江山,就要陷入无休止的内战内斗之中。自己所有的势力,都在抗清第一线,若是后方再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挡住北方的攻势。 此去福州,说是为了隆武帝,其实是为了整个抗清的大业。现在还需要这样一个皇帝,来稳固住半壁江山。 经过几番思量,侯玄演踱步到大堂中央,当着扬州所有文武官员的面,扬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岂能贪生怕死,畏惧不前。福建乃是东南一隅,位址偏僻,岂是君王安身之地。我到福州,将陛下迎到金陵,如此一来天下人心所向,助我等北伐中原,必当势如破竹!” 堂内所有人望向侯玄演的眼神都变了,没有人再质疑这个年轻的封疆大吏,独揽军政的督师。忠心昭昭,可鉴日月,舍生忘死只为家国社稷。 几天后,侯玄演的车架到达浙东处州府,夏完淳、洪一浊早就在此等候。夏完淳在马山欠身弯腰,一脸崇敬:“督帅有弥天之勇,我等誓死也要护卫督帅周全。”洪一浊骑马近身,低声道:“大哥,这次太拼了吧?” 侯玄演轻笑一声,眉星剑目微微聚起,嘴角一勾说道:“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只要有一丝机会,让幸存的汉人凝聚,为北伐增添胜率,再危险我们也要去做。”略带萧索的语气,说着斩钉截铁的话,透露出的是铮铮之意。 隆武二年冬,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入闽的消息传开,天下震动,就连一向对侯玄演铁血杀戮口诛笔伐的文人,都闭上了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智激大木 剿恢总督大旗下,从建宁府进入福建境内,福建大小州县的官员,战战兢兢送瘟神一般将他们欢送出境内。 要是到了哪个县,天色将晚,风字营选择就地歇息,那么当地县令一定是彻夜不眠。 这一营人马,如同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当初黄道周大学士征讨侯玄演的时候,大造声势,在福建弄得尽人皆知。结果不到半个月,侯玄演的人提着他的脑袋回到福建,这伙人更加张狂,恨不得告诉全天下,我们杀了首辅大学士。 天下大乱,社稷倾塌之际,才会有这样的旷世奇闻,放在平时海清河晏的时节,首辅大学士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因此,侯玄演的名声也变得褒贬不一,充满了争论。有人将他敬若神明,奉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是挽救时局的盖世英雄,大明王朝最后的希望;有人将他视为乱臣贼子,拥兵自重,擅杀大臣的海内巨凶。 但是无论是哪一类人,都知道这样一件事,侯玄演的手下很能打。 入关以来未尝一败、不可一世的多铎;崇祯年间就名扬天下的洪承畴都死在了他的手里。从四面处敌的苏州城开始,剿恢江浙、收复金陵、血战湖广、北伐扬州,每一战,都是萨尔浒之后,少有的大捷。若是在福建境内,双方大打出手,不是哪个州县能够招架得住的。 福建境内骑兵行军并不是很快,这里九成陆地面积为山地丘陵地带,被称为“八山一水一分田”。峰岭耸峙,丘陵连绵的闽江大地,处处都是河谷盆地。m4xs.风字营进了福建行军速度就慢了下来,一行人紧赶慢赶,珠玉过了建宁府来到延平府。 蜿蜒而过的闽江呈现出一个半月形,拱卫着沿岸的延平府,城门外兵戈如林,甲胄鲜明的一彪人马,拦在延平府前。落日西下, 风字营将士默然无语,手都伸向了腰间,按在了钢刀的刀柄上。夏完淳提马上前,对侯玄演说道:“延平府驻扎的,应该是郑芝龙的儿子,蒙陛下赐名的朱成功。” 候玄演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向前,今夜就在延平府安营,明日入福州。” 风字营刚要动身,一骑快马从对面阵中飞奔而来:“吴越伯,我家少将军请您到延平府暂歇。” 侯玄演笑道:“正有此意,前面带路吧。” 洪一浊靠近之后,低声道:“大哥,来者不善呐。” 侯玄演哂笑一声,眯着眼说道:“既然选择入闽,就要抱定想法,我们遇到的人,都是“来者不善”,比比谁更恶就是了。” 洪一浊习惯性地宣了一声:“无量天尊”。然后狞笑道:“比恶,我们可没输过。” 进了延平府,漫步在清幽僻静的竹林中,侯玄演略感诧异。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国姓爷,竟然会在这么雅致的地方,为自己“接风”。 朱成功年纪轻轻,一副国字脸,长相颇为平和,没有什么棱角。这一点可能更像自己的母亲,要知道郑芝龙可是剽悍粗犷的大汉。他见到侯玄演之后,笑道:“吴越伯一路辛苦了,延平府和福州相隔不远,可是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晚是不能赶路了。在下便自作主张,请吴越伯在此小住一夜。” 侯玄演见他谈吐不俗,举止文雅,心里笑道:郑芝龙一个粗汉,没想到能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怪不得父子后来选择的道路大不相同呢。你要文雅,我偏偏直来直去,给他留下个没有城府的印象,让他以为我是赤胆忠心前来迎接皇帝,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利用他一下。 想到这里,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督就叨扰了,正好行军这么久,脚都磨破了。福建穷山恶水,果然名不虚传,他娘的,征战这么多地方,数这里路最难走。难怪陛下要我前来迎驾,这种地方岂能留住御驾。” 朱成功眉头微皱,然后又很快恢复,除了眼尖的洪一浊,谁都没有发现。他将侯玄演迎到一条小径,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路的尽头是,碧绿的水池中,小路直通湖心亭。亭中聘聘婷婷俏立着七个侍女,正在斟酒布菜,见到主人来到,穿花蝴蝶一般退了出去。 侯玄演大马金刀,走到亭中,不待客套就自行落座。伸手提起一个酒壶,灌了两口,说道:“大木啊,我和你爹兄弟相称,托大算是你的长辈。有些话我得说你几句,延平府外你的人马兵强马壮,为什么要缩在个福建,打渔么?如今是什么时节,江阴城七岁的小儿,都知道上城楼杀敌了,我们嘉定一个十二岁的,早就跟着我尸山血海走了好几遭了。对了,那小孩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洪一浊凑趣道:“江阴的叫汤唯,嘉定的叫张浩。” 朱成功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说实话他这次从心里佩服侯玄演的勇气。所以才设宴想请,想要一窥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侯玄演是什么人,人多口杂,坊间有太多的版本了,朱成功哪一个都不信,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侯玄演的表现,哪里像是个士子书生出身,倒像是自家手下那些海中巨枭。他皱着眉头,说道:“吴越伯说的是,我在福建,也是为了守卫陛下。几次请命出兵,朝廷都没有同意。” “这就对了,金声桓在赣州,就像是卡到咱们喉咙的鱼刺,我手下兵马都被清兵拖住,你跟你爹说一声,让他发兵支援下赣州。” 朱成功心烦意乱,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待,随口应付起来。本想试探一下侯玄演,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小侯督帅,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不一会,侯玄演和他的手下,已经吃的满嘴是油,吆五喝六起来。朱成功寻了个由头,就匆匆离去,眼不见心不烦。反正这伙人自己都不懂礼数,也不用对他们太过客气。 望着朱成功离去的背影,侯玄演嘴角一勾,笑道:“小郑毕竟年轻,喜怒形于色,跟他爹比起来,还差了点事。” 夏完淳一脸不解,低声说道:“督帅为何要惹恼他?” “嘿嘿,这个小子喜欢文雅,我故作粗俗。我侯玄演的功劳,天下人尽皆知。由我来嘲笑他未立寸功,他看不起我的做派,偏偏无可辩驳。这样一来,最易激起他的好胜心。这个人心里还是有大明的。他的那点忠君爱国和好胜心,关键时候,能救我们一命。”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虚惊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朱成功还是早早起床,前来欢送侯玄演。 侯玄演强忍着笑意,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来是生了一夜闷气。 从延平府进福州,最快的当然是沿闽江坐船,顺流而下。可惜侯玄演的风字营,全是骑兵,只好沿江而下。侯玄演拱了拱手,说道:“大侄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虽然万般舍不得我等,但是还是就此别过吧。” 朱成功捏着鼻子点了点头,嘴里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话了。 侯玄演哈哈一笑,转身纵马往福州而去。 朱成功身边一个小将,面带不屑:“呸!没想到侯玄演竟然是这么个德行,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朱成功脸色不愉,沉声道:“不可胡言乱语,辱骂大臣,怎么说他毕竟是侯玄演。你也少在这里嚼舌根,回去好生给我操练,刚才的风字营你们也看到了,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真想去海上打渔么?” 挑起了朱成功好胜心的侯玄演,一路向东来到福州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猩红的残阳半垂在天边,像极了这个日暮穷途的帝国。 福州低矮的城墙下,夏完淳亲自出马,扬声道:“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奉诏入城觐见陛下,速开城门。” 守城的士兵早就得了吩咐,不敢怠慢,高声道:“将军,福州城小,各位军爷若是一齐入城,只怕福州难以安置。而且天色已晚,行宫大门已经关闭。朝廷下令,让各位军爷到东郊暂住,明日一早吴越伯入宫面圣。” 夏完淳回马望去,侯玄演轻轻点头,一营人马就往东郊赶去。那里有嘉定龚自方的旧宅,一直没人打点。 风字营到了之后,很快安营扎寨,就地歇息起来。五千个人还好说,再加上五千匹马,庄园虽大,也显得十分拥挤。这里本来很是宽敞,当初偌大的庄园,已经人去楼空。龚自方和两千嘉定儿郎,当时抱的想法是前去苏州,和侯玄演一起赴死。所以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处理这处庄园。 侯玄演轻车熟路,带着亲卫来到上次自己就寝的地方,一路上舟车劳顿,他吩咐亲兵,为他烧了一桶温水,从庄园搜出一些青盐茶叶,洒在桶中。 安置好手下兵马之后,夏完淳来到侯玄演住处,正好撞见他在木桶中洗澡。侯玄演坐在浴桶里,惬意地闭上双眼,枕着桶边的洁白丝巾,慢慢说道:“这次入宫迎接圣驾,势必是千难万阻,漫说郑芝龙不肯放人,就是那些满朝文武,也不想让陛下到金陵去。在他们眼中,我侯玄演,说不定比郑芝龙还要可怕呢。” 夏完淳苦笑道:“督帅所言不差,郑芝龙虽然把持朝政,对这些官员也不甚理会。但是督帅先杀何腾蛟,再斩黄道周,早就成了他们的生死仇敌。我看这福州城,除了陛下自己和身边人,其他人都不想他离开。” “话虽如此,这儿些人都不足为惧,只有郑芝龙手里有我们难以企及的兵马。在福州是他的主场,我们只有风字营,他却可以瞬间调来十万人手。”侯玄演拿着丝巾,一边擦拭湿漉漉的身体,一边侃侃而谈。突然一道黑影从梁上落下,骇的两人惊呼起来。 “有刺客!” 房外亲卫鱼贯而入,只见侯玄演赤身**,呆呆地看向桶里,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天而降跌落到浴桶里。 “这是行刺?还是碰瓷?” 众人匆忙上前,将黑衣人捞了出来,丢在地上。侯玄演跃出浴桶,随意披了一件袍子在身上。他冷眼旁观,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自己这处宅院长期没人打点,看来已经成了避难逃避追捕的好去处。这个黑衣人多半是被人追捕,而且受了伤,藏在此处。自己来了之后,惊动了他,却有没法逃去,只能躲到梁上。或许是被热气一熏,也可能是伤势严重,跌落了下来。这样看来,八成只是个蟊贼,最多是个大盗,倒是不足为惧。 既然知道不是刺客,虚惊一场的侯玄演轻抚胸口,暗暗提醒自己,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安全还是不容轻忽。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豪杰,挺过了大风大浪,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 洪一浊匆忙赶来,看到侯玄演没有出事,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眼色不善地望向地上,他手拿宝剑未出鞘,轻轻挑开黑衣人的面纱,惊愕地喊道:“是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己知彼 洪一浊惊呼一声,随即走到侯玄演身边,说道:“大哥,这是寒山寺那两个女贼中的一个。”说完后怒视着地上的女贼,喝问道:“鬼鬼祟祟藏在这里,是不是想刺杀,谁派你来的,你的同伙呢?” 洪一浊一连问了四个问题,小贼缩在地上,大大的眼珠里充满了惊恐,长长的睫毛沾了水,扑闪扑闪的真是我见犹怜。蜷缩的身子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瑟瑟发抖。因为刚从浴桶里捞了出来,黑色的夜行衣贴在肉上,在晃动的烛焰下楚楚动人。 侯玄演上前一看,果然是当日洗劫了自家小侍女的女贼,侯玄演哭笑不得,兴师动众竟然只是一个女贼。若不是当初见识过她们的演技,侯玄演都要善心大发,将她放了。 他轻笑一声,说道:“算了,我们有大事要做,没时间跟她们周旋。将她打一顿,明天一早交到官府就是了。” 趴在地上的女贼一听,顿时知道自己的演技被识破了,无奈她身上有伤,逃是逃不出去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银牙暗咬,说道:“侯玄演,我就拿了你两个不值钱的簪子,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可以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侯玄演记得她的声音声音清脆好听,这一声喊出来竟然软糯糯的,想来受伤不轻。可惜侯玄演已经没有心思怜香惜玉了,若是平时还好,现在要做的可是悠关存亡的大事。 侯玄演的亲卫都要动手了,一听这话,都愣在原地。 侯玄演眉头一皱,不满地说道:“我们来福州办大事,岂能在这小蟊贼身上浪费时间,快将她押出去。” 亲卫们马上动起手来,女贼一看上次还很有同情心的年轻大官,竟然如此无情决绝,慌了手脚,高声尖叫道:“是我从平国公府听来的。” 平国公就是郑芝龙,侯玄演一听这话,赶忙道:“且慢动手!” 亲卫们将人驾到椅子上,侯玄演将人屏退,只留下夏完淳洪一浊和自己三人。 秦青青轻抚胸口,歪着脑袋喘着气,她从梁上掉下导致伤势加重,再加上被侯玄演一吓唬,看上去面色如纸,虚弱无比。她和师姐本是杭州两个飞檐走壁的女贼,行走江湖讲究的是贼不走空,所以当日念及侯玄演搭救之恩,还是拿了他几件不值钱的首饰。这是不是为了贪财,纯属是两个飞贼的职业操守。 侯玄演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夏完淳和洪一浊一左一右,三束目光盯着女贼。 侯玄演轻咳一声,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做出一副翩翩君子的书生模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认定这个女贼说的是实话,她在梁上已经听了自己和夏完淳的对话,所以才能判断出自己知道的情报,可以在这种时候保命。 “秦青青。” 侯玄演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点像审讯犯人,这个女贼知道的情报太重要了。若是真的如她所说,是从郑芝龙处听来的,完全可以左右自己这群人的性命。 “呵呵,原来是青青姑娘,你不要紧张,我们都是好人。”洪一浊跟夏完淳配合地点了点头。只是深更半夜的,三个男人笑吟吟地对着一个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你把事情详细讲述一遍,只要属实,我们不但会放了你,还有重礼相赠。姑娘辛辛苦苦飞檐走壁,所图的不过是一些财物,实不相瞒,天下比我有钱的,屈指可数。” 夏完淳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整个江浙金陵,都是我家督帅的,姑娘尽可放心。” “你给多少?” “”三个人同时撇了撇嘴,侯玄演眼看就要翻脸。 秦青青眼中突然亮了起来,一句话出口,顿时羞的俏脸一红,苍白的脸颊倒是有了一丝血色。她随即想到,这时候可不是贪财的时候,偷偷吐了吐舌尖,捏着衣角将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秦青青和师姐赵婉燕自幼被一个飞贼收养,教会了她们一身的本领,专门喜欢往王公贵族的府上窃宝。当初被清兵捉住,听说要把她们送到北京,两个人财迷心窍,故意的不走,异想天开的想要到北京多尔衮府上发财。谁知道后来差点被和尚卖了,那几个和尚是真的大盗,手段高强。两姐妹阴沟里翻船,幸亏被侯玄演救下。 后来知道福州南逃的勋戚多,辗转来到这里,前些天潜进了郑芝龙府上。她们连多尔衮都想偷,到了福州自然奔着最富有的郑府去了。 她们没有想到,郑芝龙是海枭出身,行事最是谨慎,两个铁头娃又撞到铁板上。在茫茫的海面上,不知道多少滔天巨寇,倒在了阴谋诡计里。郑芝龙谁都不信,府上防卫出乎意料的多,她们潜入郑府之后才发现已经是进退维谷,为了躲避侍卫,她们溜进了人少的书房。本想藏着等到半夜再走,谁知道突然门被推开,郑芝龙兄弟深夜聚会,商讨侯玄演入闽的事。 郑芝龙的几个兄弟,有人劝他杀了侯玄演,因为李成栋、黄道周的事,双方早就结下了梁子。侯玄演势力如此之大,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他。等他回到江浙,郑芝龙在陆地上的力量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还有人劝他不要和侯玄演作对,将隆武帝交出去,让侯玄演和隆武帝在前面力抗满清,他们继续做福建王。 最后郑芝龙一拍桌子,说道:“我们欺负的隆武帝太狠,他若是得势了,肯定会报复咱们。侯玄演这小子手已经伸向了海面上,这是咱们的逆鳞,万万饶不了他。但是弑君这个罪名太大了,容易激起全部残明势力的敌对,不如推到侯玄演身上。他这次进宫面圣,朱聿键肯定让他杀苏观生,到时候朝中文臣就别他得罪狠了。咱们在福州城外设伏,击杀侯玄演和隆武帝,不需要我们自己说,那些文人就会将脏水泼到侯玄演身上。” 几兄弟正在密谋,久久不肯散去,终于苦苦支撑的两姐妹力有不逮,惊动了他们。一番逃亡之后,秦青青躲到了这里,师姐不知所踪。 秦青青平白直叙,只是重复对话,根本不知道哪一句是谁说的。但是在场的三个人,听了之后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如同人在现场一般。不但一听就知道是谁,而且很容易就判断出,秦青青没有说谎。 秦青青说完之后,抬起头说道:“我都给你讲完了,他们要害你性命呢,你快逃命去吧。你救了我们一次,这一次咱们可就两清啦。” 三个人对视一笑,侯玄演说道:“小姑娘,有些事可比命重要多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这个贼业务比较大,想偷天 听完秦青青的话,三个人凑着脑袋一商量,郑芝龙已经存了杀心,这次福州之行从前途未卜,瞬间变成了九死一生。 若是此时折返,从闽南逃到江西,和围攻赣州的钱肃乐汇合,是唯一可以保证性命无忧的办法。侯玄演想到没想,就自动否决了这条路,隆武帝一定要救! 秦青青说完之后,等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抬头望着候玄演,那小模样泫然欲泣。候玄演哂笑一声,说道:“你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我侯玄演说话,向来算话。” “咳咳” “” 洪一浊和夏完淳面色古怪,差点呛着。 侯玄演不愧是一方督帅,面不改色,轻声说道:“我看你伤的不轻,就留在这里养伤吧,什么时候想走了尽管离去。这处宅院也算是我的产业,你尽管安心在此。” 说完之后,使了个眼色,夏完淳和洪一浊跟着他走出房门。过了一会,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青青滴溜溜的眼珠,四下张望探查之后,确定了侯玄演没有留下人禁锢她的自由,才拍了拍胸口,低声道:“算你有良心,说话算话。”说完之后,进屋铺好了小床,用丝巾将身体擦拭干净。将随身携带的淬毒小刀藏在枕头下面,这才安然入睡。 小贼睡得安稳,想要偷皇帝的巨贼,却睡不着了。 侯玄演带着所有亲卫,另寻了一处院子,仔细搜查过后,将一根蜡烛竖立在圆桌上,秉烛夜谈。 侯玄演问道:“一浊,你在福州,有多少人?” 这些事洪一浊早就了熟于心,不假思索张口说道:“上次杀黄道周,派来的刘廷带着两百人,都在明处;郡主府的赵元华,带着三百人,算是暗子。加在一起,不下五百人。” 夏完淳说道:“督帅,既要保证不被郑芝龙杀害,还要把陛下带出福州,需要想个万全之策。这其中还有一个关节最为紧要,那就是出了福州,我们又要如何走出福建。这一省之地,可全是郑家的私兵啊。” 侯玄演双目微微盍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沉默片刻后说道:“走延平府!” 洪一浊和夏完淳一愣,对视一眼后夏完淳问道:“督帅的意思是?” “朱成功以前叫郑森,自小就在江南读书,饱读诗书。和他老子郑芝龙大有不同,这个人还是有一点忠君爱国的念头的。如果皇帝在我们阵中,他多半会放我们过去。” 洪一浊目光一紧,急声道:“大哥,生死大事,怎么能寄希望在一个海盗儿子的品格上,我看不如召集北伐军,荡平福建,将郑芝龙赶到海上。” “不行!”侯玄演和夏完淳异口同声。 侯玄演眼神坚定,对着洪一浊说道:“接回陛下,为的也是反清大业。若是放弃现在所有的战线,接回陛下又有什么意义。荆襄、扬州、赣州都是战略要地,我们一个都不能放。” 洪一浊听了侯玄演的语气,就知道侯玄演绝对不会听他的,挥师南下。他眉头一皱,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张口说道:“那不如让郑芝龙送我们出福建。” 侯玄演和他相处最久,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在房内来回踱步,走了三四圈之后,来到桌前一拍桌子,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们本就是险中取胜,我看这一计擒贼擒王,可以考虑。我们将风字营人马放在城外,明天一浊随我带着一百个亲卫入城。这样一来郑芝龙就是再谨慎,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对他下手。城中我们有五百人,明处的刘廷不能用,就用赵元华。”说完拍了拍夏完淳肩膀,说道:“端哥儿,你在城外等候,风字营随时待命。” 夏完淳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面带犹疑,说道:“督帅,我随你们一起进城吧。” 侯玄演笑道:“你进城有什么用?事情败露和我们一起死?端哥你记住,我们所作所为,是为了汉家江山永固,汉儿永不为奴。你和我都不是江湖游侠儿,浪荡纨绔客。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为的是避免亡国灭种,个人意气对我们来说一文不值。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杀了你能换来荆襄之战的全胜,我眼都不眨就捅你心口一刀。” 夏完淳没有想到,侯玄演会说这么一番话,低头沉思之后,他抬起头来,语气坚定的说道:“督帅放心,若是事有不济,我当率风字营死战救护督帅。” “要是我死了呢?” 夏完淳脱口道:“回苏州,择一人掌握全局,维持江浙、应天、荆襄战局。” 侯玄演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荆襄堵胤锡是个人物,江浙嘛,你是我的心腹,但是毕竟年轻,很难服众。阎应元一直做的都是主将,可惜出身太低,骄兵悍将未必听他指挥。唯有朱大典是个可以托付全局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有些交待后事的意思了,夏完淳眼中已经闪着泪花,重重地抱拳说道:“督帅千万保重,当初在苏州,家父就曾经对我说过:天下不可以没有侯玄演。” “好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日进城。没有杀身意,不显丈夫怀。我侯玄演从嘉定死人沟里爬了出来,谁想把我送回去,都没那么容易。” 洪一浊脸色一红,血气上涌,宣了声:“无量天尊,东王公开恩授予大哥八十年阳寿,大哥必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擒王之战 福州城外,冷月高悬,稍作休整的侯玄演带着亲卫,顶着月色就往福州赶去。7k7k001.偶尔几声虫鸣鸟叫,从官道两旁的树丛中,飞出几只早起的鸦雀。 洪一浊拽着马缰,一夹马腹,上前说道:“大哥,昨夜我的人告诉我,城外路边处处埋伏着人马。” 侯玄演点了点头,也不答话,长舒一口气继续往福州城赶去。来到城下,一夜未睡的守城军士,见到来的只有几百人,顿感轻松。他们殷勤地打开城门,将一行人迎入城内。 风字营五千精骑披甲执锐,留在庄园之内,由夏完淳带领,随时准备接应。等到天色将明,朝阳与月亮同时挂在天边,夏完淳率人马到城郊,列开阵势。城楼上的守军望着城下不时刨蹄的战马,马上是缄默无声的将士,和这深秋的晨霜一样寒意凛然。 皇帝身体不适,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进行早朝,侯玄演奉诏入宫,行宫的大门逐次打开。 道路两旁,布满了身披重甲,手持钢刀的皇宫守卫。 来到内宫门前,宫门大开,一个红袍锦衣小将从门内走出,拦在侯玄演马前,拱手道:“深宫重地,闲人免进!” 洪一浊扬声道:“这是吴越伯侯玄演,奉诏入宫,快快退去。” 小将嗤笑一声:“那就请伯爷一人下马入宫,其他闲杂人等,去宫外等候。” 侯玄演面沉如水、默然不语,洪一浊与他相处时久,最知道他的心意。当下笑嘻嘻地上前,骑在马上弯下腰,对着马首前的小将,说道:“我等奉诏入宫,陛下有要事相托,还请这位军爷,进去通报一声。若是陛下不许我等入宫,我们自然会退出宫外。” 小将嘴角一撇,单手掐腰另一只手臂向上弯曲,大拇指伸向后方,语气张扬跋扈:“笑话!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是个人来了就要我去通报一声,那陛下岂不是”一道寒芒一闪而过,声音戛然而止,小将的脸上还挂着张狂的神情,脑袋已经滚到了一旁。没了头颅的身子直挺挺地立着,鲜血如柱喷涌而出。 洪一浊手执着不沾血的钢刀,一脚将站着的尸体踢开,高声道:“我等奉诏入城清君之侧,不想死的就让开。” 说完一行人纵马进入内宫,宫内其他侍卫骤逢大变,不知所措。平国公郑芝龙的命令是,放侯玄演一人进宫,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几百人就敢先发制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根本无从应变。一个参将慌忙上马,奔赴郑府请示。 与此同时,侯玄演和他的三百亲卫,已经关上了内宫大门。将侍卫们隔在宫外,这个宫门不是很结实,撞木几下就能撞毁。所以宫外的人也不是很急,静待郑芝龙的命令。至于皇帝的安危,他们巴不得侯玄演弑君,给他们充足的理由呢。 侯玄演下马之后,留下亲卫守卫宫门,带着几十人直奔宫内。路上随手捉了一个宫女,问道:“陛下在哪?” 吓得魂不附体的宫女,被提着衣领,带着他们赶到朱聿键的寝宫。 侯玄演迎面撞上了大太监王祥年,两个人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王祥年一见是他,由惊转喜:“吴越伯入宫啦,快随咱家去见陛下。” 王祥年鼻青脸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原来上次他派亲信去扬州送信,被郑芝龙知道后,支使人将他一顿毒打。 侯玄演带人来到寝宫内,只见黄色的帘幕下,一个人躺在床上,床边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 王祥年忙说道:“陛下,娘娘,吴越伯入宫来了。” 侯玄演半跪行礼道:“臣侯玄演,见过陛下、娘娘。” 朱聿键一听,挣扎着要爬起来,曾皇后赶忙搭手将他扶了起来。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侯爱卿,快到朕身边来。” 侯玄演起身来到塌前,一见皇帝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历史上这个时候隆武帝已经遇难了,但是如今的情形,真的比遇难强不了多少。 隆武帝双唇苍白,眼窝深陷,眼眶乌黑。手臂微微颤抖,哪里还有上次那个精明强干的中年帝王样子。庄敬太子的早夭,郑芝龙的跋扈,朝臣的鼠目寸光,都像是毒虫一般,咬噬着他的生命。 侯玄演双眼一涩,鼻头一酸,凝声道:“陛下,臣救驾来了!” 两行浊泪,顺着朱聿键的脸颊流下,他握着侯玄演的双手,说道:“何腾蛟该死,征讨爱卿的命令,不是朕发的。” 侯玄演频频点头,说道:“陛下放心,臣这就将您护送出闽,到金陵拜祭孝陵。陛下千万保重身体,还要主持北伐大业,收复中原呢。” 朱聿键久在皇宫,不知宫外情形,颤声道:“好好!爱卿带了多少人来,已经剿除了郑芝龙那个逆贼了么?” 侯玄演说道:“臣虽然只带了五千人马,还尽在宫外,但是已经有了计策,定会将陛下带出福建。” 朱聿键一听,才露出了英武的本色,并没有吓到,只是说道:“朕阖家性命,就托付到爱卿手里了。”说罢转身对一直在一旁啜泣的曾皇后说道:“快去叫来宫人,为朕更衣,一切听从侯爱卿安排。” 宫外郑芝龙府上,跪在地上的参将把宫门发生的血案一说,郑芝龙不怒反喜。 他一拍桌子,哈哈大笑道:“侯玄演毕竟年轻气盛,还以为老子真的不敢动他,真以为他死了之后,那三十万北伐军还会替他卖命报仇不成。将事先准备的人马,调集到城外围歼他的风字营。福州城里的其他人都去皇宫,将皇宫围个水泄不通,一只鸟也不能放出来。今天咱们血洗行宫,然后将屎盆子扣到他的头上,就说他杀尽了陛下和宫人,然后被我们正法了。哈哈哈” 郑鸿逵站起身来,说道:“大哥,隆武老儿的命也不留了么?” “这个老家伙不开眼,处处想着和咱们兄弟作对,干脆杀了另立一个。鲁王不是被囚禁在福州,我看他就不错。侯玄演手下一半人是鲁王旧部,招抚起来也容易一些。”郑芝龙志得意满,已经开始憧憬弑君之后的美好前景了。 郑府蓄养私兵,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郑府内匆匆涌出的人马,直奔皇城,福州城的百姓都不甚惊奇。在他们眼里,郑芝龙才是福建的皇帝,这些百姓对大明的敬畏还不如对草头王郑芝龙的高。 不一会,郡主府内,赵元华的身前一个青衣小厮,拱手道:“头儿,小人亲眼所见郑府的人都杀向皇宫了。” 赵元华脸色凝重,说道:“召集弟兄们,动手!” 范雄身后就是靖国公黄得功的几十个亲兵,每人手持一把朴刀,恶狠狠地说道:“这一次,某把命搭上,为侯玄演拼一次。事成之后,截江之恩算是两清了!” 赵元华一改往日怯懦老奴模样,把眼一横,说道:“少废话,咱们的每一刻,都是督帅在宫内血战换来的。上马,杀吧!” 擒贼先擒王,一场擒王之战,在福州城悄然开战。谁先拿下对方的主帅,谁就是这场仗的胜者。郑芝龙的优势是他的人马多,福州是他的主场。侯玄演的优势是他的棋子在暗处,露面就是雷霆一击。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了不得,这里有人有恋父情节... 行宫内,换好便装的朱聿键,勉强靠在床头。swisen.曾皇后带着后宫仅有的两个妃子,匆匆来到寝宫。 侯玄演持剑而立,转身就要出去,指挥亲卫守住宫门。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愕地问道:“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黄樱儿一袭湖蓝色绸裳,衬的身材高挑、肤色白皙,俏生生立在那里。因为感受到了寝宫内的气氛,黄樱儿一双妙目生寒,柔美中别有一股英气。 侯玄演不明就里,还以为黄樱儿也入宫做了妃子,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在他心里黄樱儿是心系自己的,虽然自己上次因为前途未定,不敢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份心意。但是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喜欢你的美丽姑娘,突然属于别的男人,那种落差即使是在生死关头,都让他心压抑。 曾皇后忙说道:“樱儿是我的好友,时常入宫,自从陛下身体染恙,她就进宫陪伴本宫。” 黄樱儿这才发现,侯玄演也在宫中,她眼中惊喜涟涟。那一抹熟悉的满是柔情的眼神,瞬间击溃了侯玄演的心防,他眉宇间闪过一丝欢喜,提起宝剑,扬声道:“弟兄们,随我去宫门。” 宫门外,郑鸿逵亲自赶来,仗着人多势众,丝毫没有把里面的三百人放在眼里。好在行宫道路不甚宽阔,郑家人马虽然数量多,但是都挤在宫内的道路上。 巨大的撞击声,像是捶在宫内内侍和宫女的心上,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惊呼连连。 三百亲卫脸色凝重,手握着钢刀,守在狭窄的路口。 侯玄演持剑而立,身边是武艺最精湛的六个人,护在他的左右。侯玄演的目光从亲卫们身上一一掠过,忽然看到一抹湖蓝色的裙裳。黄樱儿将满头长发散开,随手撕下一条裙摆,将不便打斗的发髻扎起。手里不知道哪来的一把宝剑,俏丽在亲卫群中,英姿勃发。 侯玄演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沉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刀剑无眼,快回寝宫和陛下一起等着。” 外面撞门的巨响就在耳边,黄樱儿浑似不觉,巧笑嫣然说道:“侯家哥哥,咱们并肩作战。” 侯玄演只当她小姐脾气发作,怒道:“快回去,听到了么!一会他们撞开了们,我可护不住你。” 黄樱儿被他呵斥一句,竟然痴痴地呆立在原地,嘴里呢喃有语。恍惚间自己阿爹的相貌,和眼前这个情人郎重合在一块,自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将门虎女,只有黄得功敢训斥她,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侯玄演一看她这副模样,怒火攻心,这真的是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太多。他厉声道:“我的这些兄弟浴血奋战,还要分心保护你不成,快给我滚进去!”说罢扬起手掌,就要打到黄樱儿脸上。眼看手掌将要打在黄樱儿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侯玄演惊奇地发现,黄樱儿小嘴一撅,闭着眼睛一副惊恐地小模样。嘴里还叫着:“樱儿不敢了,不敢啦。” 黄樱儿着了魔一般,全身骨头都软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一滩化开的春水,一股难言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侯玄演只当她女孩儿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一惊一乍的。侯玄演心一软,柔声劝道:“快回寝宫吧,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 “砰”的一声,宫门终于支撑不住别撞烂了,巨大的声响让黄樱儿惊醒过来,她顿感恼怒羞窘。只恨自己魔怔了一半,竟然在侯家哥哥面前出了丑。 她熟稔地将裙摆一撩,塞到腰间,“铿”地一声一按剑簧,宝剑登时出鞘,黄樱儿将剑鞘一扔,反映的寒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双目生威。 “侯家哥哥,这次换我保护你吧。”说完快步向前,和涌入的侍卫厮杀在一处。 侯玄演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肯再为了一个女人,耽搁这场争分夺秒的血战。别说是黄樱儿,今天就是他自己,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要为汉家江山逆天改命,篡改曾经发生过的亡国灭种,岂能贪恋生死。既然天让我来到这个年代,我就以血补天,又有何惧。他不再看黄樱儿,怪叫一声,带着亲卫上前拼命。六个亲卫死死护住他,但有靠近的,没到眼前就被刺死。侯玄演得以左劈右砍,杀得像模像样。 杀红了眼之后,侯玄演无意间瞥到黄樱儿深蓝色身影,在一群厮杀汉中游刃有余,每一招都凶狠凛厉,剑法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缭乱,步法更是矫健有力。她的动作没有太多的花哨,完全是最简单直接的劈砍刺杀。这是黄得功手把手教授的,军伍之中的格斗技,在这样的小规模的战斗中,威力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因为这里太拥挤了,箭矢、枪炮都失去用武之地,纯粹是冷兵器的碰撞,人和人兽性复苏的厮杀。 侯玄演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别人。 以为是个青铜,没想到是个王者 郑鸿逵在宫外,优哉游哉,手下搬了个椅子过来,他安然端坐。 手下抱拳说道:“三爷,这三百人悍勇异常,没想到还是根硬骨头。” 郑鸿逵翘着二郎腿,眯着眼说道:“别急,今天有一天的功夫收拾他们。他就是西楚霸王再世,今天也走不出这个宫门。行宫都围起来了么,只要不让他们逃出去,咱们就输不了。” “三爷放心,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鸟,也飞不出行宫。”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换家战术,互拆基地 福州城跟平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行宫内的王公大臣,在他们看来都不是福州的人。那些人就像是供在庙里的雕像,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干系。 至于行宫内的厮杀,他们更是无从得知。福州城内那些南逃的官员,也不知道行宫内已经厮杀起来,他们大多彻夜未眠、焦躁不安。今儿是吴越伯侯玄演入宫的日子,所有人都等着看皇帝和侯玄演会上演什么戏码。 不算繁华的街道上,一群青衣小帽打扮的人纵马而过,撞伤许多百姓之后,终于到了平国公府。愤怒的百姓一看,这群家丁仆人果然是平国公郑芝龙的人,于是纷纷敢怒不敢言。 平国公府的门子却并不认识他们,他露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问道:“你们是?” 一支羽箭准确地插在了他的脑门上,门子一双眼睛充满着惊愕,慢慢地倒在门前。郑府的侍卫一看,慌忙摇动门口的警铃,郑府剩下的五百多个侍卫,从府内各个角落奔来前门。 范雄和他的几十个弟兄是天生的厮杀汉,跟随黄得功这些年,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仗。跃下马背怒吼一声杀入前门,赵元华喝彩一声,眼前这些郡主府的亲卫,明显是结成了熟悉的战阵,举手投足之间既不忘杀敌,也会互相掩护。郑府侍卫虽多,他们便如同虎入羊群,赵元华的手下,多是擅长暗杀刺杀的角,他们精通的是敌明我暗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在这种硬战中,反而逊色不少。 赵元华一刀戳死一个郑府侍卫,使了个眼色,身边的手下点了点头,很快他们就飞檐走壁,越墙而入,消失在郑府的每一个院落内。swisen.今天郑芝龙若是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是徒劳的,包括侯玄演在内,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福州,所以必须要活捉郑芝龙。 郑芝龙说是在家睡大觉,他哪里有这个豪情,今儿要杀的人,一个是大明天子,一个是手握三十万大军的督师。 郑芝龙正在府中来回踱步,听到外面的嘈杂的声音,惊疑不定。他刚走出院门,就见一群侍卫前来,将他护在院中。 “发生了什么事?” “回国公,有人前来闯府门,已经杀进来了。弟兄们都随三爷去了行宫了,府内空虚,我等护着国公,快去三爷处吧。” 人在自己的绝对领域,往往会失去应有的谨慎,郑芝龙也不外如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侯玄演在福州城还有一股人马,在他看来,若是自己有这么一支人马,肯定带着进宫了,毕竟宫内凶险万分。 侯玄演这一次给了他太多的惊诧,他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侯玄演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地盘率先发难。世人皆知福州乃是郑家的地盘,整个福建都姓郑,侯玄演生了一只泼天的胆子,闯进福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在宫门杀了自己的人。 郑芝龙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侯玄演如此莽撞,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以自己做诱饵,将城内所有的人马引到行宫,图穷匕见之后,真正的目标竟然是自己。怪不得他刚入城就要兴风作浪,看来也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准备,猝不及防才能露出破绽。确实他成功了,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但是你想在福州算计我郑芝龙,只怕是还嫩了点。 郑芝龙冷笑一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侍卫统领拱手道:“怕不是有几百个,当先的几个悍不畏死,我们快挡不住了。” 郑芝龙怒喝道:“废物,几百个人就挡不住了?” 侍卫统领抽调了大部分人马,前来保护郑芝龙,这个决定是对的。毕竟郑芝龙若是被杀或者被抓,他们在前面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但是这也无意中帮了赵元华他们的大忙。府前侍卫人数不够,战力更是不及,已经被杀的节节败退。厮杀声慢慢传到内院,郑府女眷惊叫不断。 侯玄演上次来郑府,带的就是洪一浊的人马,他们早就将郑府的院落记在心中,回去之后绘成图。郑芝龙的儿子朱成功受恩师钱谦益的影响,喜爱江南园林,郑府内曲径游廊遍布,不适合大规模人数转移,倒成了赵元华手下人马的天然猎场。这些人青衣小帽打扮,涌进郑府之后,慌乱之中很难被发现。 一场屠杀在郑府内开始了,走廊中、园林里,只要是落单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身边不起眼的小厮刺死。而在府前的大战,郑府侍卫更是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 郑芝龙这才慌了起来,在福州他可以一天之内召集十万人马,但是却对眼前这几百人无可奈何。 这就像身价千万,却困在一座荒岛上的感觉一样,郑芝龙掌心出汗,这么多年优渥安逸的生活,早就让他忘记了茫茫海面上的尔虞我诈、朝不保夕的感觉。久违的惶恐涌上心头,但是如今郑芝龙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杀伐果断。他有了堆积成山的钱财,有了一个行省的地盘,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这些也让他失去了一代枭雄本色,若是将现在的他丢到海上,让他重新来一次,他早就被自己的手下败将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侍卫统领本来就害怕,见到郑芝龙大腿股肉颤颤巍巍,比自己还不如。喊杀声越来越近,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悲戚一声喊道:“国公爷,弟兄们拼死护送您出去!” 郑芝龙语气有些结巴,说道:“别别出去,等着老三回来救我们。” 内院大门轰然倒塌,一个小山一般的壮汉,浑身是血,挺着一把朴刀怒喝:“交出郑芝龙,饶你们不死!” ----------- 天色晦暗不明,行宫门外,尸体堆积成山。侯玄演拄着剑柄,弯腰大喘气。身旁的黄樱儿脸胀红如血,一身湖蓝色裙裳,已经染成了红色。如同一只护犊母兽,持剑站在侯玄演身边。 郑鸿逵已经来到宫内,看着眼前聚在一块的几十个人,脸上冷笑连连。他的手下马屁功夫不俗,从宫内殷勤地搬来一张龙椅。郑鸿逵大咧咧地坐下,阴声怪气地说道:“侯玄演,总督大人我敬佩你是条汉子,就是脑子有些不够用,哈哈。现在你可知道,福州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了?” 侯玄演一看他要装逼,知道这是拖延时间的好机会,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以自己为诱饵,钓光郑府的守卫。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血战和闲聊,起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侯玄演冷眼瞧着眼前的郑鸿逵,暗道你就是吃了看电视太少的亏,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将帅为质,楚河互换 侯玄演轻咳一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俊朗的脸上逐渐变得狰狞起来,怒骂道:“狗贼,我乃是朝廷敕封的吴越伯,江浙剿恢总督,你敢怎么样?” 郑鸿逵哂笑一声,心里痛快无比,看着眼前侯玄演的痛苦表情,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呸,区区一个伯爵,也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侯玄演看着他的表情,知道挠到了他的痒处,看来这个人就是喜欢这种感觉。眼前自己这边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行死战,只怕一会就死光了。他故作悲愤,斥道:“我有陛下旨意,你们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郑鸿逵扑哧一声,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捂着肚子大笑道:“皇帝?你也不打听打听,在福建皇帝姓什么,人人都说侯玄演狡诈,原来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哈哈。”他身后的郑府私兵十分给面子,陪着郑鸿逵哄笑起来。 侯玄演身边的黄樱儿见他们猖狂至极,娇叱道:“姓郑的狗贼,你长得这么难看,还好意思笑,再笑割了你的舌头!” “”侯玄演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个外貌协会的诛心之论,极有可能惹得郑鸿逵提前发作。 果然,郑鸿逵收起了猖狂的笑意,冷声道:“上!杀光他们。”郑府私兵全部涌入宫内,将他们团团围住,包括侯玄演身后的寝宫。 侯玄演无力地望向宫外,赵元华啊赵元华,你再不来,老子可就真的陷在这里了。还有你个郑老三,怎么这么肤浅,说你丑怎么了,丑又不是你的错。至于当即就翻脸么,继续聊一聊啊。 突然,从侯玄演身后传来一声怒喝:“郑鸿逵,你要造反么?” 侯玄演转头一看,竟然是朱聿键强撑着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在一旁的王祥年搀扶下,走出寝宫。在他们身后,后宫的一后两妃也紧紧跟随,只是已经吓得走不动路。 “朕乃大明天子,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们这些人要弑君不成!” 这一声虽然因为身体虚弱,显得中气不足,但是气势是足够的。只可惜,这里是福州。 郑鸿逵身边的一个副将,晃着刀柄笑道:“好叫皇帝老儿得知,爷爷们今日就是打算弑君才来的,不然你以为是来给你拜寿?” 郑氏兄弟虽然跋扈,但是何曾如此露骨,不加掩饰的羞辱皇帝,他们还是不敢的。今儿一个小将,竟然就敢说出这种话,把朱聿键气的咳出一口黑血。行宫内除了风声,就剩下大太监王祥年那鬼哭狼嚎的惊叫,和一个皇后两个嫔妃的哭泣声。 侯玄演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一群靠嘴输出的队友,再这样下去,可就真的被人推平了。 郑府人马眼看就要动手,一个骑士飞马本来,侍卫们认得是自家装束,并没有阻拦。马上骑士到了行宫内,滚下马来,跪地道:“三爷,府里遭了难,一群来历不明的人马围攻郑府。府内空虚,无力抵挡,大爷危在旦夕,三爷快快回救吧。” “什么!”郑鸿逵惊起身来,鉄钳一般的双手握着小兵的肩膀,晃着问道:“大哥怎么样?” 小兵强忍着痛意,回道:“小人来时贼人已经杀进了内院,三爷快去相救吧!” 侯玄演一听,仰天大笑,说道:“郑鸿逵,福州是姓郑,只可惜是郑芝龙的郑,不是你郑鸿逵的郑。” 郑鸿逵咬着牙说道:“回去救援已然是来不及了,先拿下这个贼猴子,和他们交换大哥!” 侯玄演暗叫一声不好,大吼:“弟兄们,和他们拼了!” “谁敢动手?”一声嘶叫从宫外响起,范雄骑在马上,手里一柄利刃搁在郑芝龙的脖颈前面。 郑鸿逵这会肠子都悔青了,没事和他闲聊什么,早一点杀了侯玄演和皇帝,他们的人狗急跳墙把大哥杀了,整个福建不都是自己的了么。 “拿下他们,交换大哥!”郑鸿逵一声令下,郑府私兵们却踟躇不前。他们还有几十个人,杀光容易,活捉太难了。万一杀了侯玄演,郑芝龙的小命不保,他们势必成为替死鬼。 郑芝龙骂道:“老三,你要害死哥哥不成?统统给我退下!” 侯玄演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平国公如此豪杰,定然知道这个道理。今日我们兄弟不求其他,只求留下一条活命出福建,我侯玄演与天盟誓,必不伤平国公一根头发。” 郑芝龙眼中冒火,死死盯着被血染红的侯玄演,咬着牙从齿缝里说道:“姓侯的,算你狠,这次我认了。让你的人放了我,我保证你们平安出城。” 侯玄演笑道:“平国公,我拿你当豪杰,你怎么拿我当傻子。誓言盟约要是有用,你的十几个结义兄弟,也不至于在海里喂鱼。” 郑芝龙冷哼一声:“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土国宝、张存仁恐怕都化成肉泥,砌到杭州城墙里去了吧。你要是打算用我这个护身符,逃出福建,然后杀了我。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咱们同归于尽算了。我郑芝龙不是土国宝,你也不用再赌咒死全家,在场的都知道你全家死光了。” 侯玄演将剑一丢,摊开双手说道:“既然我们谁都不相信谁,不如这样,我到你手下为人质。等我们安全之后,各自放人,你看怎样?” “不行!”黄樱儿惊叫一声,说道:“小侯哥哥,我们拼死杀出去,你不要去做人质。” 侯玄演转眼瞪了她一下,训斥道:“闭嘴!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黄樱儿吓得娇躯一软,温驯地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郑芝龙说话虽然硬气,可是惜命的很,在他心里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毕竟他还有无尽的财富,数不清的各国美人儿,跟谁换命在他看来都是亏得很。 侯玄演见他神色松动,知道他八成会同意,轻笑道:“你我都不是蠢人,我们出了福建,再杀你毫无利处。整个海上从此都是我的仇敌,沿岸也将不得安宁。而你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和陛下,否则天下之大,你们姓郑的也只能漂泊在海上。我的目的是北伐建奴,无意染指福建,以后咱们进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我们去前面和鞑子拼命,你继续做你的福建王,有朝一日我们输了,你还可以倒戈降清,继续安享富贵。你是一个明白人,活的比谁都快活,何苦跟我们一群疯子过不去。” 朱聿键确实不愧是老朱家仅剩的几个有骨气的,这时候并没有缩在后面,站出来说道:“侯爱卿说的没错,朕到了金陵,福州之事概不追究。” 郑芝龙眉毛一挑,侯玄演的话是用开诚布公打动了他,朱聿键则是靠人品了。这么久的相处,郑芝龙知道,朱聿键不同于他和侯玄演,他既然开口了,就值得信任。 郑芝龙呵呵笑道:“陛下言重了,臣虽然驽钝,也有报国之心。若是陛下他日相召,臣愿意为大明继续效力。侯老弟,我就喜欢你的直爽,明人不说暗话。”说完扬声喊道:“你们这些兔崽子都听着,就按侯老弟说的办,谁想害我的性命,自己先掂量掂量。” 郑鸿逵耸然一惊,忙表忠心道:“都听大哥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君臣 福州城外,五千风字营与延平府的朱成功麾下人马相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朱成功迟迟不肯下令围歼这支孤军。城外虽有其他地方调来的军队,但是朱成功俨然是郑府世子,谁都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夏完淳和五千风字营精骑不攻不退,静静地守候在城外,任周围十面受敌,他们只望着福州城内。五千个汉子,仿佛默立潮头的礁石,玄色黑甲下,身躯挺拔眼神坚毅。郊外只有马嘶声,伴随着凉彻的秋风,回荡在福州城郊的昏暗的天空上。 朱成功从瞭望楼看着这支人马,眼里无限的艳羡,这是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战力彪悍的军队。为将者能有这样的兵马,何其幸哉! 城门陡然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城门,范雄押着郑芝龙走在前面。夏完淳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右紧紧握住瘦的长剑,左手缠了一圈握住缰绳。 紧随其后的是天子銮舆,夏完淳长舒了一口气,督帅无忧矣!一阵凉意袭来,夏完淳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等到天子銮舆过去之后,一队郑府私兵,押着侯玄演走了来。夏完淳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执长剑,眼看就要开始厮杀。 洪一浊带着几十个浑身浴血的汉子,飞马而来,奔到夏完淳身边,从马背上低声诉说。夏完淳听后点了点头,让亲兵挥动令旗,全军列阵,调头北上建宁府。 这两支奇怪的兵马,互相提放,却有时常互通往来。就这样一路北上,到了铜盘山。过去之后,便是浙江,早就有处州府、温州府的总兵,各带兵马一万人,前来迎驾。 山脚下清风徐徐,秋来江南风景如画,红叶满山头。一块青石板上,铺满了酒肉,坐在上首的隆武帝身体渐渐好转,胸中郁结的一股愤懑之气,慢慢散去,人也精神了不少。 侯玄演和郑芝龙分列两旁,朱成功夏完淳于一旁站立。双方的大军各在不远处,守护着山下的这些人。 朱聿键说道:“今日咱们君臣就此别过,望平国公不辞辛劳,为朕守好这东南一省。” 郑芝龙哈哈一笑,说道:“陛下尽管放心,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也必会为我大明鞠躬尽瘁,为陛下死而后已。” 侯玄演脸带笑意,举杯说道:“平国公真乃国之栋梁,有他镇守福建,不仅是陛下的福气,更是我大明百姓的福气啊。臣恳请陛下赐酒一杯与平国公,以慰天下忠臣之心。” 朱聿键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来,一旁的王祥年忙帮他将酒杯端起。朱聿键接过酒杯,满面红光地说道:“朕与两位爱卿举杯同饮,愿你我君臣之情,如着磐石一般,坚不可摧。” 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郑芝龙笑道:“陛下,天色将晚,老臣就不久留陛下了。愿陛下此去,能在吴越伯的辅佐下,北伐中原光复神京,再现太祖高皇帝之伟业。” 他提起了朱元璋,朱聿键侯玄演二人也不得不站直身子,正色道:“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平国公,请!” 郑芝龙转身就走,行了几步之后翻身上马,带着朱成功和郑鸿逵原路返回。身后数万大军随着他们,也开始行军南返。刚出去几百步,郑芝龙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杀侯玄演,我将寝食难安!” 铜盘山下,侯玄演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沉声道:“陛下,不诛此獠,北伐绝难成功。” 朱聿键心怀大畅,如同鸟出囚笼,困龙入海。他背负双手,说道:“郑芝龙虽然包藏祸心,但是暂时还不敢反叛,当务之急还是要北伐啊。” 侯玄演微感诧异,朱聿键被郑芝龙架空这么久,彼此之间的仇恨深入骨髓。但是他刚刚走出牢笼,竟然就肯放下这些私怨,将目光放在满清鞑子身上,这种气量不愧是中兴之主。他笑道:“陛下,咱们也启程吧。” 处州府的府衙设在丽水城,这是个标准的江南城邑,不算很大但也颇为富庶。处州知府洪承宗本是苏州城内,侯玄演提拔起来的南逃官员,他殷勤地布置好了行宫之后,又派人带着侯玄演等人来到一处豪绰的宅院。 侯玄演笑吟吟地问道:“这处宅子可不便宜,洪知府看来家资殷实啊。” 洪承宗忙道:“督帅说笑了,这本是处州一个豪商的宅院,只因为抗拒商税,被督帅派来的税官抄没了家产。下官只是临时揭去了封条,让督帅歇息一晚。等督帅离去之后,必然要变卖之后,充公的。” 侯玄演点了点头,暗道:徐元宝和范闲他们看来做的不错,已经收到处州了。 他四处一看,这处宅子属实精致,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是雕梁画木,曲径长廊,满院的花草树木,散发着独特的香气,充满了雅趣。侯玄演说道:“封条就不用再贴了,这处院子我要了,将来北伐成功,功成身退,我就来这里做一个富家翁,岂不美哉。” 洪知府知趣地退下了,侯玄演带着几个侍卫,在院中闲逛起来。行到一处院前,只见一个倩影端着一盆清水,另一只手打着灯笼,往院里走去。纤细的腰肢上别着木盆,高挑的身段上,一袭浅粉色襦裙,看上去聘聘婷婷,十分耐看。 瞧见侯玄演之后,小美人儿停下身子,纤腰微折,福了一记道:“见过侯公子。” 侯玄演凝神一看,认得她是当日庙里的姐妹花之一,只是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也分不出是哪个。便笑道:“你家小姐呢?” 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说道:“小姐受了伤,正要清洗伤口呢。” 侯玄演想起那天行宫血战,心里一暖,说道:“把水给我,我去帮她吧。” 妙儿刚想推辞,想起黄樱儿的心事,脸色一红,便将水盆递给了他。她是贴身的丫鬟,如何不懂主人的心思,丢下木盆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捏着裙裾落荒而逃。 侯玄演端着水盆,走到院中,侍卫们散在院外,暗暗保护起来。 院中的主房,也是个颇有雅趣的房间,可以看出前任主人很有情调。侯玄演推门而入,只见床上趴着一个身穿亵衣的女孩,正是黄樱儿。 她胸前系着一条白色的裹胸,趴在床榻上,一双秀气的小脚丫翘起,来回踢踏。床头的烛火下,修长的脖项,光滑白皙的后背白如堆雪,微微拱起的翘臀,曲线流畅,粉光脂艳,在灯下散出莹润的光泽,旖旎香艳。只可惜在这巧夺天工的胴1体上,一道伤痕触目惊心,从大腿上划了上去。 听到推门声,趴在床上的黄樱儿不满地说道:“怎么才来,天这么凉,再不来我屁股都冻掉啦!”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也不让你流血了 黄樱儿一声娇呼之后,发现身后的妙儿竟然出奇地没有顶嘴,转过头一看顿时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 她慌慌张张地将身边的锦被盖在身上,遮挡住**的娇躯,俏丽的脸蛋透着晕红的颜色,期期艾艾地道:“小侯哥哥你怎么” 侯玄演见她拉过被子就盖,恐怕早就触及伤口,忙道:“别盖!” 黄樱儿俏颊刷的一下就变得通红,胸口起伏,眼中尽是腼腆之态。她还以为侯玄演是命令她不能挡住身子,虽然羞的抵直了脚尖,握紧被子的粉拳慢慢松开,温驯地慢慢揭开了被子,姣好的身段一寸寸地露了出来,羞红着脸委屈巴巴地道:“仗着人家喜欢你,就这么霸道。” 侯玄演哭笑不得,端着水盆走到床前,握住她的双手一脸宠溺地说道:“樱儿,我心里是喜欢你的,你的心意我也知道。我们早晚都是要做夫妻的,我是怕你碰到了伤口,让我来给你包扎好不好?”侯玄演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樱儿的眼睛,深情款款。 黄樱儿被他握着双手,心中一阵暖洋洋的,心跳不已,喉间发出轻微的唔嗯声音。侯玄演看着她面带桃花,娇媚的模样情不自禁坐到床边,将她搂在怀里。黄樱儿毫不反抗,任他抱着,心中又羞又喜,在她心里侯玄演早就疯狂地追求过自己了。而且还是那种非常猛烈的,用价值连城的珠宝轰炸的法子,所以说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都是又土又豪的。 侯玄演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头发,享受着难得的温存,当一个时代的责任,押到一个人的肩膀上,他需要的是默默地扛着这个乱世前进。天意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后世的历史书里,侯玄演想要改变那个结局,就是逆天而行。一介匹夫七尺身,满腔的血能染红几面旌旗,沉重的压力让他迫切地渴望一个港湾。怀里的美人儿如同一个小糖人一般,甜到了侯玄演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搂紧了黄樱儿。屋内甜蜜融融,情意绵绵的氛围,让侯玄演卸下了心防,只想着能在着小小的港湾里,暂避外面惊天的海浪。 他轻轻地捧起黄樱儿羞赧的脸蛋儿,轻轻地吻了一下,看到黄樱儿紧闭着双眼,侯玄演促狭地说道:“樱儿,我们接下来要” 黄樱儿如受电掣,身子一阵颤栗,羞于启齿:“要要怎样?” 侯玄演贱兮兮地笑道:“要给你包扎伤口啊。” 黄樱儿娇嗔一声,就被侯玄演摆弄到床上,乖乖躺好。侯玄演久在军伍,早就学会了外伤的包扎治疗。他先用清水清洗过伤口直至没有血迹,翻开旁边的药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金创药洒向伤口。黄樱儿闷哼一声,她受伤不重,但是在白皙的腿股上,就显得格外醒目。 侯玄演紧张地说道:“怎么样,疼么?忍一忍,不然化脓了就不好愈合了。” 黄樱儿点了点头,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说道:“不疼。” 本来打算给黄樱儿裹伤的妙儿,刚到处州府就去大夫那里备好了材料,侯玄演拿起旁边已经摆放好的洁净白布,撕成一条一条的,要将伤口包扎起来。 “抬一抬腿,樱儿。”黄樱儿娇啼一声,将大腿伸直了,微微抬起。侯玄演一看不好下手,索性将笔直的双腿抗在肩膀上,一层层地缠起。 黄樱儿一个闺中处子,哪里受的了这样的姿势,早就咬紧牙关紧闭双目。侯玄演的大手,穿梭在两腿之间,包扎的同时难免有些触碰。每一次都换来春潮涌动,伤口处的疼痛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侯玄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拍了拍手说道:“大功告成。”再看黄樱儿时,已经成了一个煮熟的虾子,通体泛红。眉梢眼角,万千的风情,是少女独有的魅力,娇羞媚态丝丝入骨。侯玄演稍加思索,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委,他喉咙一干,咽了口唾沫说道:“樱儿,今夜风太大了,我就不回去了。”说完一扬锦被,将两人盖在下面。窗外的风儿适时的吹过,风声欢快而且动情。 侯玄演将她抱入怀中,咬着明珠似的耳垂说道:“樱儿,我再也不让你流血受伤了。” 黄樱儿一个妙龄少女,此刻芳心如醉,身子温热柔软。侯玄演使出了浑身的手段,极尽温柔之能事,将黄樱儿撩拨地嘤嘤叫。 邸深人静快**,心絮纷纷骨尽消。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 侯玄演不愧天下第一不讲信用之人,才说了不到片刻,就亲自弄伤了黄樱儿,还流了一床单的血 ------ 翌日一早,艳阳高照,侯玄演伸手一摸,余温犹在已经没了人影。 他爬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对双生儿望着赤身**的侯玄演,脸色羞红。 “公子爷醒了,我们伺候您洗漱。” 侯玄演脸皮再厚,也吃不住了,忙穿好衣服。他轻咳一声,问道:“樱儿呢?” 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笑,低着头说道:“小姐她去准备早点啦。” 侯玄演抬起头,诧异地问道:“她的伤还没好利索,到处乱跑什么。” 一旁的双儿古灵精怪,掩着嘴娇笑一声,问道:“公子爷说的是哪一处伤?” 侯玄演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手抚到大腿一侧,说道:“当然是这里,你以为是”说着眼往不该看的地方瞥去。 双儿脸色顿时羞红,逃也似的离开他的腿上,低着头摆弄着漱洗工具。 侯玄演哈哈一笑,就这点道行,还跟我耍流氓? 这时候门外一个声音传来:“督帅,福州城一群文武官员,追随陛下赶来处州府。陛下急招您前去。” 侯玄演愣了片刻,一拍桌子:“妈的,真不要脸!”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某等愿替胡八万一死 侯玄演连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带人来到处州知府安排的行宫内,已经挤作一团。m4xs. 皇帝走了,福州再也留不住这些文臣,而且在他们骨子深处,也从没有将福州视作国都。那里地处东南一隅,从前所谓天高皇帝远就是指的这些地方,几千年来他们根本不曾沐浴在皇恩之下。被派来福建做官,对于庙堂重臣来说,就是发配。所以在福州的小朝廷里,尽管他们个个官职大的吓人,可总是有一种不自信。 福州城和隆武朝廷,彼此之间生活在同一个城池,但是却好像是有一层看不到的膜,将他们彼此隔绝开来。等陛下就驾金陵,那才是大国重臣应有的气度和风范。皇帝和侯玄演出了福州,赶往金陵的消息传开,这些人毫不迟疑地收拾细软,不约而同地追奔而来。 侯玄演来到行宫,这里本就是一处豪门宅院,一时间涌入这么多人,过道上塞得满满当当。 亲卫在前面开道,大家一看是侯玄演,都自觉的让出了道路。这些挤在路上的,都是些官职品阶相对较低的官员,他们还不敢和侯玄演公然叫板。 来到厅前,朱聿键早就等候多时,只见侯玄演身穿莽服腰系玉带,解下佩剑随手抛给门外侍立的亲卫。进到厅前行礼道:“叩见吾皇。” 朱聿键笑道:“侯爱卿快快平身。” 侯玄演站起身来,举目四顾,与他眼神交错的官员纷纷低下头,莫敢直视。抬头一看,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朱聿键,明显心怀舒畅,看着满堂臣子,兴致颇高。 侯玄演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皇帝显然还是对这些人抱有希望,真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也难怪,这些人动辄以国之栋梁自居,平时一个个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对那些志在成为一个有为明君的皇帝来说,这些人很有吸引了。 侯玄演显然不想融入这满堂君臣鱼水相得的氛围中,他怒目而视,大声道:“苏观生,你这狗贼大逆不道,将陛下气的大病一场。为人臣子的做出这种事,不自杀以谢天下,竟然还敢现身?” 苏观生来的时候心怀惴惴,但是他怕的是朱聿键不肯原谅他,却并不怕侯玄演。在他看来侯玄演和郑芝龙一样,陛下还是要依靠自己这些人,来制衡侯玄演的。 果然见了圣驾,朱聿键虽然愤愤不平地骂了自己几句,但是自己巧舌如簧辩解一番之后,已经初步获得了皇帝的原谅。苏观生自以为所料不差,正在洋洋得意,就听见侯玄演主动找茬。 苏观生一想,这不正是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只要让陛下知道,自己和侯玄演绝对不会走到一块,陛下岂能不重用自己,制衡侯玄演。 想到这里,苏观生梗着脖子,反骂道:“侯玄演,你不要血口喷人,苏某为官如何,众口皆知。反倒是你矫诏妄杀何总督,纵容手下谋害黄阁老,正是大逆不道!” 侯玄演的目光逐渐变冷,凝视着口若悬河的苏观生,手掌握紧屏住了呼吸。 朱聿键干咳一声,打着圆场说道:“两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以前以为有郑芝龙从中作梗,致使大家存了嫌隙误会。现在我们已经脱离了福州那个海盗窝,是时候清除这些误会了。苏爱卿你有所不知,杀何腾蛟确实是朕的意思,黄道周也是受了郑芝龙的蛊惑,罔顾朕意,被吴越伯手下误杀,并不是有意为之。 至于苏爱卿的事,文渊呐,你也不用太过追究。哈哈,说起来没有苏爱卿的一时糊涂,朕还没有机会走脱牢笼呢。” 侯玄演听完这个和稀泥的言论,大为不满。皇帝显然已经开始有所谋划,这在自己的理性的意料当中,但是感情上一时还是不能接受。福州自己弟兄流的血还没干,难道就要让幸存者的心先凉么。 自己的地盘上迫切地需要一个皇帝,只有这样,才会避免自己在前面浴血奋战,背后袭扰不断的尴尬境地。而且自己的官职爵位,被郑芝龙恶意压低,根本没有办法服众。有了皇帝,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但是侯玄演根本就没打算把手里的权力全部交出去,历史已经给过这些人机会,自己没有资格替所有汉人百姓决定,再将命运交给他们一次。 苏观生一听这番话,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这些官员浸淫明末官道这么多年,各种肮脏扭曲的心思,玲珑剔透。泼污水的手法收放自如,他见侯玄演面色不善、心中愠怒,苏观生不惧反喜,摇唇鼓舌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侯玄演的亲卫在外面听得仔细,杀气腾腾地进到厅中,拿眼去看侯玄演。朱聿键暗叫一声不好,忙打着圆场,斥道:“苏爱卿不要再说了,侯卿家赤胆忠心,朕都已经说清了,你为何还要胡言乱语。” 侯玄演脸色铁青,嘴角往下一顿,说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他的亲卫都是久伴左右,几经生死的弟兄,彼此间默契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 胡八万瞪着一双绿豆小眼,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粗鄙不文。但是其实他允文允武,是李好贤从跟随自己南逃的山东登州府好汉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送与侯玄演身边做了亲卫。侯玄演话音刚落,胡八万就拔出利刃,吵嚷道:“督帅为国为民,感天动地,今日竟然受此大辱。我等岂能坐视你这个奸贼混肴黑白,颠倒是非!”胡八万说完,举刀向前。他的同伴剩下的几个亲卫,巧妙地挡住了想来搭救的其他大臣。 苏观生别的不怕,就怕这种不按规矩来的,他吓得心慌意乱,但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尖细:“你要作甚!” “某,活劈了你!” 一道寒芒闪过,苏观生胸前赫然出现一个骇人的刀痕,血液喷涌而出。 侯玄演眼睛一闭,转过身单膝跪地,沉声道:“胡八万殿前杀人,致使血溅陛下眼前,罪该万死。此皆乃臣管教不力,而且此士卒冲冠一怒只为替臣鸣不平,侯玄演愿替胡八万一死。” 亲卫们一齐跪地,齐声道:“某等愿替胡八万一死。” 早就有没进入厅中的亲卫,走出行宫调动了兵马前来。这些人列阵聚在行宫外,跟随者门口的统领,一齐大喊:“某等愿替胡八万一死!” 声音响彻九天云霄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聿键望着这一幕,突然脑中茫然,这些文臣还是一贯的牙尖嘴利,他也深受其扰。m4xs.自从逃出福州,朱聿键的心中,就描绘着美好的前景。文武相得,在自己的统帅下,北伐中原。然后今天还是先来了一出熟悉的争吵,将他从梦境拉回到现实。 再到后来侯玄演的亲卫拔刀杀人,确实出乎了朱聿键的预料,自古以来朝堂争斗,都是勾心斗角。各种阴损招数,藏在唇枪舌战中,伤人害人污人。 侯玄演首开先例,改变了大明朝堂争斗的百年格局,没有哪一个君王会喜欢这样的创举。但是他又不能真的处置侯玄演,外面震天的呼声,表面上是请罪,实则是武力的宣示。 朱聿键双眼紧盯着侯玄演,后者抬起头,直视皇帝审视的目光。 侯玄演的心中坦荡,没有丝毫的躲闪,在他心中伐清是第一位的,而不是扶明。所有的事情到要为伐清让路,包括他自己的生命。而这些一心扑在内斗上,技能点全部点了嘴炮选项的迂腐文官,就是伐清的大绊脚石。 朱聿键长叹一声,说道:“苏观生藐视朕的太子,口出不敬之言,今又辱骂重臣。这位姓胡的壮士,心生不忿误杀了他,虽然有罪,但是法不外乎人情,扣除三年俸禄,从轻发落吧。” 侯玄演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满殿的文臣鸦雀无声。 从福州逃来的小内侍,在王祥年的指挥下,处理了不忍直视的苏观生的尸首。 黄道周死了,苏观生也死了,留在殿内的文官,以路振飞为首。朱聿键轻轻挥手,示意他们全都退出去,然后让王祥年留下了路振飞。 路振飞神色复杂,他对侯玄演的第一印象不错,这个年轻后辈知书达理,本就是松江府的士林书生,自己和他的父亲侯峒曾又是故交。他全家都是殉国而死,与满清势同水火,不共戴天。毕竟血洗嘉定的清兵,除了李成栋,还有太仓清兵。越到后来,路振飞越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后辈了。 满怀心事的路振飞来到行宫内院,朱聿键正在饮茶,见到路振飞之后,放下茶杯说道:“来人,给路爱卿赐座。” 路振飞行礼之后,起身答谢,坐到椅子上。 朱聿键凝神静气,他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方寸大乱。这么多年的坎坷经历,摧残着他的身体的同时,也磨砺了他的意志。他沉吟片刻,说道:“今日之事,爱卿怎么看?” 路振飞思索一阵后,说道:“苏观生虽是臣的好友,但是确实做得太过了,侯玄演手握重兵,屡战屡胜深挫建奴骄狂之心,实在是我们抵抗清兵,图谋北伐的干将。不过侯玄演纵容手下,殿前杀人,还耀武扬威,更是让人寒心。依臣看,陛下处置得体,眼下只能如此。” 朱聿键略感失望,路振飞所言看似公允,其实一点内容都没有。这些大臣能做到这个位置,都是一批批的官道熬上来的,深谙为官之道。他们轻易不肯表露态度,朱聿键虽然当皇帝的时尚短,但是已经深深地见识到了这些人的厉害。他更进一步,直接问道:“爱卿以为侯玄演此人,志向如何?” 路振飞敏锐地觉察到皇帝语气中的不满,他只好收起圆滑,认真地答道:“侯玄演每临清兵压境,从不怯战,而且每战必在阵前,足以见其报国之心。福州龙潭虎穴,侯玄演只身赴险,只为陛下一纸相召,足见其忠君之心。”朱聿键听到这里,想起在行宫内的悲壮场面,不禁点头。 路振飞继续说道:“可惜他年纪尚浅,阅历不足,难免有些骄纵。先杀何腾蛟,再杀黄道周,都说明了此子心智不成熟。陛下若要北伐,不可不用此人,但是如何使用,还是要从长计议。” 朱聿键满意地点了点头,路振飞没有和那些文官一样,一提侯玄演就开始口诛笔伐,这也是他找来路振飞商议的原因。 路政飞看得出皇帝眉间紧锁,知道他还有疑虑,略一思忖,随即说道:“陛下不必担心,处州府毕竟是个小城,侯玄演手底下那些兵卒一呼百应,看似威风八面。等咱们到了金陵,那里是旧时皇都,百姓深受教化,士绅心向大明,必定万众一心拥护陛下。” 朱聿键频频点头,又留下路振飞,用过了午膳。君臣相谈甚欢,讨论的无非是到了金陵,该如何重振朝纲、招贤纳士的细节。一个大臣的殿前被杀,就这样翻了过去,这对君臣浑然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渐渐地接受了侯玄演的行事风格。世道乱了,承续百年的规则逐渐被打破,这也昭示着一个充斥着铁与血的时代,已然来临。 与此同时,侯玄演也享受着难得的温馨安逸。他已经决定了,到了金陵,自己就要去荆襄前线。荆襄如今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喷发火山口,双方陈兵五十万,规模早就超过了建奴崛起的萨尔浒。大战一触即发,只要决战开启,就是一战而定强弱。所以陪驾北上金陵的这段时间,他打算好好陪陪黄樱儿。 离开行宫之后,侯玄演亲自安排下去,从自己的府库里拿钱,赏赐给胡八万。他被扣了三年俸禄,侯玄演就给他三十年的,然后回到了自己刚刚贪墨的宅院。 推门而入,刚刚破瓜的黄樱儿早就准备好了一桌的精致小菜,乖巧地等候着自己。 黄樱儿毕竟是习武之人,再加上已经到了碧玉年华,不是不堪罚挞的弱女子。 见到侯玄演进来,黄樱儿巧笑嫣嫣,一副幸福的小妻子模样。侯玄演放下心来,自己本来要给人家包扎伤口,谁知道中途起了色心,又加了一道伤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见到黄樱儿没事人一般,这才安心下来。 几张精美的瓷碟内,调制的时令蔬菜,味道虽然一般,但是侯玄演军伍生活惯了,自然是生冷不忌,从不挑食。他一边吃一边夸赞黄樱儿,把小妮子哄得眉开眼笑,一旁的妙儿双儿一对双生丫鬟,在一旁殷勤劝酒,不一会儿酒兴半酣。侯玄演看着黄樱儿灵媚娇俏的脸颊,越看越喜欢,他坐直了身子一拍大腿,黄樱儿脸色一红,乖巧地坐到他的怀里。两个人就当着通房丫鬟的面,甜腻在一处,不一会就罗裳半解,娇喘连连。 妙儿双儿都是通房的丫鬟,早就受过府上年长的嬷嬷教导,脸色一红对视一眼,就开始熏香打铺。这些事她们做起来心慌意乱,但是在她们心里都是天经地义一般,黄樱儿那么怕羞的人,在自己情同姐妹的丫鬟面前和情郎亲热,也不会觉得难为情。 屋外秋高气爽,房内春意满院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请愿钱塘江边 朱聿键毕竟是大明天子,一路上行至郡县,地方官不免迎来送往,就这样一路走来,到了钱塘江边小镇海宁。 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些冷峭,这些年来冬天来的越来越早,也越来越冷。 天色将暗,江水拍打着沿岸,激荡而起的水花,让周围的空气湿润起来。 侯玄演和朱聿键并肩站在江边,朱聿键的身体还未痊愈,脸色略有些苍白,但是望着这沧浪江水,还是心潮澎湃。 侯玄演紧了紧身后的披风,说道:“陛下此地凄冷潮湿,陛下龙体欠安,不如回行宫休息。” 朱聿键站在侯玄演的前面,捂着嘴轻咳一声,背着身说道:“侯爱卿,朕打算从苏州渡江,先去扬州告慰百姓,再去金陵。”说完这句话,朱聿键捂着嘴的掌心微微沁汗,静下心来凝神听侯玄演的回应。 侯玄演一听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他要摆脱自己安排的行程,巡视自己的疆土。侯玄演突然有些理解曹操当年的感受,或许那个凭着一股血气,献七星宝刀,汇集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的青年,真的是怀揣着复兴汉室的理想。世人争名逐利,所求的不过是功名利禄,侯玄演觉得曹操跟自己是一路人。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恐怕臣就不能陪陛下了,荆襄战事吃紧,大战一触即发。若是拖到了深冬,辽人显然比江浙兵马耐寒。臣请命前往荆襄,与贼酋决战。” 朱聿键听完,既感动又有些自惭,福州行宫一战,朱聿键亲眼所见。任天下人如何诋毁,这一份赤胆忠心,朝野无出其右者。但是侯玄演的能量实在太大了,身为皇帝他不得不小心提防。毕竟就算侯玄演再忠心,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手下不会来个黄袍加身。 “侯爱卿既然肯去,朕自然是答应的,如此荆襄就托付于爱卿了。” 侯玄演弯腰道:“不过是为将者的本分罢了。” 侯玄演转身就要离去,突然听到身后人声鼎沸,一个侍卫过来说道:“陛下、督帅,外面涌来一群士绅,要见陛下。” 朱聿键脸上浮现出一丝酡红,心情顿时激动起来,路振飞所说的士绅心向大明,心想皇帝,果然应验了么?他语气有些激动,说道:“快请他们过来,慢着,朕亲自去迎见。” 侯玄演只好跟着朱聿键来到下游,只见一群百姓,井然有序的站在一处,等候着皇帝的到来。这些人一见皇帝来了,慌忙跪倒,口呼万岁。侯玄演暗暗叹气,朱明皇朝国祚几百年,历经几代的奇葩朝廷,竟然还是这么得民心么? 为首的一个老人一身员外袍,鹤发童颜满脸富态,年纪虽大却仪表堂堂。侯玄演冷眼旁观,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朱聿键笑吟吟地问道:“大家快快请起,诸位见朕,所为何事?” 旁边的人站起身来,搀扶着老人起身,说道:“陛下,我等江浙百姓,听闻陛下来此,特来为侯总督请命哇。侯总督劳苦功高,救活了我们这些江南江北的百姓,打退了凶残蛮横的鞑子,却不断有人挖空了心思攻讦小侯大人,愿陛下为侯总督正名啊。” 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了起来,大致内容也和老头所说的相差无几。 老人一看皇帝愣在原地,继续说道:“我等是受家乡父老所托,前来求见陛下,小侯总督被人诬陷攻讦,我们江浙百姓看在眼里,寒在心间哇。” 朱聿键脸色茫然。,心中略感不快,却有不能表现出来。他木然地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侯爱卿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官,朕最清楚不过。朕既然来到江浙,就一定会为侯爱卿正名的。” 百姓们顿时欢声雷动,齐呼万岁,朱聿键面对着一群士绅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份拥戴本该属于君王,却落到一个大臣身上,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若是他北伐成功,那纵观青史就算是郭子仪,恐怕都没有侯玄演功劳大了。 侯玄演早早就溜之大吉,这种场面太过尴尬,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刚到帐中,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苏州首富顾有德端坐帐中。见到侯玄演近来,这才站起身来,满头白发的顾有德,笑的像是一头成了精地老狐狸。 侯玄演迎了上去,劈头问道:“钱塘江边这一幕,是您老搞的鬼?” 顾有德奸笑一声,说道:“文渊呐,你如今地盘是三四个江浙这么大了,难道还要顶着一个江浙总督的名号么,如此怎能服众。再说了你大力扶持开海,那些豪商赚的盆满钵满,就算是我不鼓动,他们也对你心悦诚服。而且你那个同乡龚自方,在海上做的好大的买卖,这些海商全要仰仗他的鼻息,他们自己也想巴结你,并不都是我的推动。” 侯玄演不置可否,一个江浙剿恢总督的名头,确实已经难以服众了。剿恢江浙这个目标都已经实现很久了,这样的官名岂能一动不动,这一点上朝廷确实对不住自己。 出了侯玄演的大帐,顾守业凑到父亲身边,问道:“爹,怎么样,文渊他说什么了?” 顾有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骂道:“我当时将菱儿许配给他,是为了咱们顾家百年大计,偏偏你上蹿下跳,搞得大家生了嫌隙。自己的姑爷,你都不敢入帐相见,我顾有德英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顾守业脸色讪讪,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责骂。舔着脸说道:“菱儿那么小,我这个当爹的肯定不落忍啊。” “哼,我刚才见他帐中,有两个美人胚子,长得还一模一样。看来这小子也不是个守正君子,幸亏我决断的快,为咱们菱儿争来一个正妻的名分,不然待上几年,这小子恐怕就妻妾成群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返荆襄 大帐内送走了顾有德,侯玄演随手拿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 妙儿慌忙上前,给他重新倒满,嗔道:“我的爷,这茶水都凉了,怎么还灌呢。” 侯玄演杭州,就将黄樱儿安顿下来了,因为黄樱儿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天天和自己腻在一块,传出去名声不好。黄樱儿万般不舍,就让自己的两个丫鬟随行,伺候侯玄演的起居。他的本意就是直接不过钱塘江,前去荆襄。如今闹了这么一出,自己更不能留在江浙了,就算是为了避嫌,也要躲得远远的。 侯玄演在妙儿圆滚滚的翘臀上拍了一巴掌,说道:“收拾一下,我们明儿个一早就出发,去荆襄!” 这时候外面亲卫说道:“督帅,陛下派人下旨来了。” 侯玄演走出帐外,只见是皇帝身边的小内侍,以前来扬州传旨那个王祥年的亲信。侯玄演跪地接旨,小内侍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吴越伯侯玄演功勋卓著,北抗建奴,杀敌无算;南下福州,迎驾有功。今特晋封吴越伯为越国公,加封太子少师,总督湖广江浙,钦此。” 侯玄演接旨之后,站起身来,身边的亲卫皆面带喜色。 侯玄演掀开大帐,妙儿双儿也一起上前,福了一礼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以后就是国公爷了呢。” 侯玄演将圣旨塞到妙儿手里,心里五味杂陈,升官确实在自己的意料当中,但是如此一来恐怕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又要疏远几分了。顾有德这个老狐狸,我看是没存什么好心,他想更进一步,自己就不可能和皇帝一条心。 想到这里,侯玄演心烦意乱,说道:“不等明天了,快去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双儿惊道:“爷,怎么这么匆忙,您升了国公难道不庆贺一番么?” “堤高于岸浪必摧之,我如今就是那浪摧的,有什么好庆贺的。”他把手一伸,说道:“取我甲胄来。” 侯玄演穿戴好软甲,说道:“我去拜别陛下,顺便谢恩,等我回来咱们就走。” 朱聿键望着堂下的侯玄演,脸上的笑意很不自然,侯玄演也深感无奈。君臣二人当初在福州,把酒言欢畅谈国事,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朱聿键强撑着笑意,说了几句体己的话,侯玄演也适时拜别了皇帝。 “荆襄就交给侯爱卿了。” “臣定不辱使命。” 离开了行宫,侯玄演的大营内,夏完淳和洪一浊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他回来一声令下,就要连夜行军。行军不同于伴御驾,随军不能携带女眷,一对双生丫鬟,也穿戴好盔甲,做了随军亲兵打扮。侯玄演登上马车,顺着长江古道,一路西进。 行至半路,侯玄演从马车内探出头去,将洪一浊唤到车帘前。 “大哥,怎么了?” 侯玄演问道:“福州折了多少兄弟?” 洪一浊面色一沉,说道:“死了两百多人。”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福州的暗棋曝光了,就没有必要隐藏了,赵元华做的不错,是个人才,你把江浙交给他。从现在开始你的人负责湖广的情报,我要事无巨细,俱在掌握。” 洪一浊应诺一声,开始在脑中盘算,从湘军中招募新人。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问道:“大哥,我们人马已经不少,规模足够自成一营,不如你给取个名字。” 侯玄演嘴一撇,说道:“朝阳营怎么样?” 洪一浊眉头一皱,歪着嘴说道:“朝阳?跟我们格格不入啊。” 侯玄演哈哈一乐,说道:“不如叫太湖赤卫队。” 洪一浊已经完全确定,他就是在敷衍自己,不满地吼道:“大哥!” 侯玄演讪讪地说道:“我想一个就是了,上什么脸嘛,真没劲。”他闭目凝神,洪一浊一脸期待,自己的弟兄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几次惊天大事,都是他们做的,却连个名号都没有。 侯玄演睁开眼,说道:“就叫潜象营好了,潜者,隐伏之名;潜伏如风,现则有龙象之力。” 洪一浊这才满意,侯玄演说道:“到了武昌,我就让他们制作印信、旌旗。” ------ 北京城郊,秋风中的南苑,与低沉的北京城浑然不同。人从北京城到了这里,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觉。 此地又名南海子,辽、金、元、明、四朝都是皇家猎场,如今也不例外。 多尔衮骑在马上,一身的白甲,虽然贵为摄政王,但是他动辄都以正白旗旗主的身份自居。 正白旗镶白旗,本来是正黄旗镶黄旗,因为两黄旗是大汗才能统领的,是建奴最精锐的军队。努尔哈赤喜爱多尔衮三兄弟,所以死前就将两黄旗交给他们。皇太极继位后,他所统领的两白旗,就升级为两黄旗。所以如今的两白旗,就是当年最勇猛能战的两黄旗。 后来皇太极死了,他的儿子豪格和多尔衮争斗不止,两黄旗和两白旗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金风来时,南苑秋水长天,鹿雉出没,晴云碧树,红果黄叶,鸢飞鱼跃,猿啼鹤唳,可与云梦、上林相媲美,风光自是别有情趣。多尔衮望着南海子的景致,这些月来积郁的愤懑暂时散去。 “皇兄当年打到京城,就是在这里击败了各路勤王兵马,还说了“取城中痴儿易如反掌”,皇兄英雄了得,只可惜最终也没拿下北京城。” 旁边是他的大哥阿济格,阿济格和多尔衮乃是一母同胞,能力却大大不如。他握着手里的角弓,一脸期待,大声嚷道:“放出来吧!” 南苑的一角,一群衣不蔽体的男人,被赶入这个皇家猎场。阿济格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一个男人的脑袋。旁边的人受惊之下,纷纷逃命。 阿济格大笑道:“二弟,我可是领先一个了,等我赢了你府上我看上的那个女奴,就归我了,你可不能耍赖。” 原来这些男人,都是圈地之后,不堪为奴,逃走的汉人。严酷的追捕逃人法,是鞑子的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政,不知道杀害了多少不愿为奴的“逃人”。 多尔衮无奈地笑道:“大哥,你有没有听我说,你若是输了,就去荆襄主持战局,三弟死了,你要替我撑起咱们两白旗来啊。” 阿济格射杀一人后,嗜血的性子已经显露出来,狂笑道:“那我们就来比一比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战前夕 南苑的多尔衮两兄弟,以射杀汉人逃奴为戏,开启了他们赌局。 若是阿济格赢了,他就可以得到多尔衮搜刮的美丽汉家女子,那女孩窈窕动人,更兼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比满人女子不知道好看多少倍。阿济格一见就喜欢上了,这才要和多尔衮在南苑狩猎。而他若是输了,就要统兵南下,去荆襄参与会战。 阿济格虽然蠢笨,但是也知道,这时候是不能赢了多尔衮的。多尔衮用人之际,自己若是赢了他而不去荆襄,尽管是亲兄弟,也难免生出嫌隙。最终在阿济格的放水的情况下,多尔衮多杀一人,取得了这场赌局的胜利,但是他为了笼络大哥,还是将女奴送给了阿济格。 阿济格统领正白旗人马,共计三万人取道河南,南下荆襄。不出半个月,大军已经行至襄阳府。吴三桂、豪格、阿济格,清廷三大势力的代表人物,齐聚湖广。 与此同时,侯玄演和风字营,已经到了武昌府。无数的探子,从湖广中来回穿梭,天下所有的势力都在观望。 不管是大别山中的三顺王,还是占据西南的张献忠,甚至连盘踞东南的郑芝龙,都在等待着这场势必会进行的大决战。 秋尽江南草木凋,武昌府的郊外野旷天低,侯玄演一行人路过武昌府外层层关卡,才得以入城。 驻守武昌府的郑遵谦,亲自迎了出来,将他们接到武昌府内。 初冬时节,百姓们往年这个时节里也都猫冬了,何况如今惊慌马乱。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多半是城内驻守的将士。 侯玄演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一些近来的战况,得知互有胜负,只是堵胤锡那里死了几个将领。同样的,吴三桂也损失惨重,双方你来我往,主战场还是在荆州一带。自从三顺王东进之后,武昌府战事已经极少了。 郑遵谦以前是很注重仪表的人,侯玄演依稀记得上次见他,还是整齐洁净的英武将军。这次再见郑遵谦,他已经束发凌乱,胡子拉碴的,可见武昌府虽然没有大战,要忙的事也不会少。 侯玄演不愿武昌府兴师动众,拒绝了为自己接风而设的晚宴,带着亲卫在城中安歇。 妙儿双儿虽然是丫鬟,但是自小就靖国公府受过严苛的训练,她们身份卑微,若不用心势必会受到狠厉的责罚。所以她们两个武艺比黄樱儿还要高上一筹,扮作两个亲兵毫不吃力。侯玄演虽然在古庙遇袭就知道了这两个女孩武艺纯熟,但是还是低估了靖国公府出来的人。见到两人游刃有余,也就放下心来。带着她们在身边,不但不是拖累,关键时候还能保护自己。 自从上次秦青青从天而降,侯玄演就长了心眼,若是自己没有死在北伐的战场上,稀里糊涂被暗杀了,那可就太憋屈了。而外面的亲卫,虽然称职,却不能做到贴身保护。有了这两个人,自己夜里睡觉才能踏实。 郑遵谦给安排的,是一个还算阔气的宅院,当初佟代攻下武昌,这家人资敌叛变,被郑遵谦一股脑抄没了家产。 皎月高悬,卧房内红耀耀的烛光,已经卸去戎装,穿着一身亵衣的双儿从橱柜内拿出被卧,正在铺床。姐姐妙儿则蹲在地上,为侯玄演洗脚。 侯玄演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副牛皮纸地图,就着烛光凝神观看。半掩的窗户传来微微的秋风,带着烛光摇曳不止,侯玄演将手里的地图放到桌上,仰着头闭上双眼。 地图上的山川地貌,兵力驻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中。湖广号称千湖之省,水路纵横,湖泊极多。不管是吴三桂的辽兵,还是满洲八旗兵,应该都不擅长水战,这或许是决战的一大有利因素,要想个办法利用起来。 妙儿将他的脚从水盆中拿出,搁在自己腴润的大腿上,擦拭干净后轻轻揉捏起来。侯玄演跟随风字营一路舟车劳顿,急行军赶往湖广,十分疲累。干脆就闭着眼享受起来,妙儿手法娴熟,再加上手劲又大,侯玄演舒服的嘴上不自觉的哼哼起来,脑子里却在飞快的算计着敌我的优劣势。 兵力上自己这边略多一些,但是清兵的单兵战力更强,也更适合在冬季作战。从这里计算总的战力,清兵还是略胜一筹。 至于指挥上,除了堵胤锡的二十万忠贞营,其他的都是侯玄演的嫡系。一旦开始决战,堵胤锡和自己关系不差,都是万分想赢的人,应该可以齐心对敌。而清兵那边,则是关系错综复杂的三方势力,肯定很难做到勠力同心。尤其是豪格的两黄旗,和刚来湖广的正白旗,那可是积怨已久。这样看来,自己在这方面占据上风。 后勤辎重自己这边毫无压力,身后就是长沙府,江南的钱粮也有武昌这条路可以运抵。清兵虽然没有自己这么多的粮源,但是他们所在的沦陷区,百姓根本无法做到坚壁清野。荆襄一带的百姓,都是他们劫掠的目标,自然也不会缺粮。就算是断了清兵的粮路,他们也可以就地抢劫,保证自己的供应。从这一点看,敌我双方打成平手。 算计来算计去,侯玄演都得出一个结论,这场决战双方势均力敌。 想到这里,侯玄演紧张万分,长舒一口气。 一场厮杀就在眼前,拖到深冬对己方不利,长期僵持又怕自己主力耗在这里。南明那些猪队友,若是趁着主力耗在荆襄,再给自己找麻烦,那可就焦头烂额了。 想到这里,侯玄演睁开双眼,心里暗道:“做爷还是做奴,就看这一遭了!” “爷,床铺好了,上床歇息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张献忠 翌日一早,侯玄演就出发前往荆州,此去路上可就不太平了。如今这地方鱼龙混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一支清兵来。 侯玄演趁机取道岳州,沿途检验了武岳防线,还算基本满意。可以看得出来,顾炎武、郑遵谦虽然没有处在主战线,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沿途坊线上,只要是容易被突破的地方,隔上几步就有各种临时搭建的工事。 工事内兵种的分布也很讲究,基本上是最合理的搭配,侯玄演暗暗点头,顾炎武果然还是有真材实料的。宋朝以前的军队,无论是长枪手短刀手,人人皆佩弓箭,远近皆攻。自从北宋以来,军中的兵种划分的就很清楚了,各个兵种专精自己的兵器。彼此分工,协同作战,依靠的是战阵和指挥。 进到岳州府之后,此地的硝烟味就浓了很多,处处可见巡执的兵马。隔上几里地就有暗哨,询问三声不答,直接开弓射箭。地上的泥土,很多地方都混着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风字营进城休整一番,补足了粮草,丝毫不耽搁,直奔荆州而去。越往北走,沿途气氛就越紧张,有时候也能听到厮杀声。 荆州城外,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骑马立在城郊。侯玄演远远看去,知道是李好贤出城迎接自己。见到风字营大旗,李好贤哈哈一笑,对身后的十几名骑士说道:“督帅终于回来了,走,随我前去相迎。” 侯玄演望着李好贤,来不及寒暄,开口就问:“老子走了这么久,打了几仗,死了多少兄弟?” 李好贤脸上的笑意散去,蒙上了一层阴霾,沉声道:“督帅,大大小小的战斗打了怕不得有几百场。这些清兵确实不同以往,说来惭愧,我们是胜少败多。好在规模都不甚大,死伤的兄弟加起来大概有一万余人。” 侯玄演点了点头,拉住缰绳,随口说道:“这些清兵有什么不同以往的,他们比起多铎的镶白旗,还差一截呢。不过是如今是大会战,比的是实打实的战力罢了。若是多铎带领他的所本人马,真的在荆襄拉开阵势,咱们也占不了便宜。” 李好贤面带愧色,说道:“督帅你回来就好了,弟兄们都等着你带咱们报仇呢。” 侯玄演默然不语,望着荆州城,望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问道:“堵胤锡呢?” 李好贤脱口而出:“堵巡抚带着忠贞营,顶在前线,跟吴三桂激战三天了。” 侯玄演一甩马鞭,说道:“进城再说。”三百个亲卫铁骑呼啸而过,马蹄踏在荆州的吊桥上,轰然作响。 荆州因为一本三国演义,在后世名声大噪。禹划九州,荆州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座真正的老城。荆州府内河流交错、湖泊密布,有着近百条的水系。一座荆州城,处东西贯南北,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侯玄演刚刚进城,城外烟尘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震动。 李好贤怒吼一声,下马就往城楼上爬去,侯玄演也不敢怠慢,跟着他来到城墙上。只见从北边一阵狂风一般的骑兵,呼啸而至,看着旗帜甲胄,应该是清兵无疑。 侯玄演忙道:“先关城门。” 城下的清兵呼啸而过,知道荆州城不是他们能攻下的,也不留恋。城墙上的箭楼射出的羽箭,如同下雨一般,收割着这些清兵的生命。剩下的清兵逃得性命,也极有可能一头扎进沿途的埋伏里。 侯玄演目瞪口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好贤笑道:“督帅有所不知,这些清兵互不统属,又没有荆襄的地图。他们打起仗来,如同瞎子一般,横冲乱撞。在加上荆州经常起大雾,有些清兵不习惯南方的大雾,打起来往往到处乱窜。上次还有一股清兵,跑到了我们的大营里呢。” 侯玄演眼睛一亮,想起了昨晚想到的,荆州水泽密布,这些清兵又不识地利,看来很有必要在这方面下文章了。 ------- cd大西军的皇宫内,张献忠盘起一根腿,坐在龙椅上。他的腿受过伤,所以坐姿一向是很奇特,此时正在破口大骂。 这个时候,整个大西国,只有张可望敢在他身边劝上几句。 张可望是张献忠的义子,后来张献忠死了,改回本姓,大名鼎鼎的汉奸孙可望就是他。 张可望在张献忠的朝廷中,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少张献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勇敢奸诈、沉着善变,被大西军内部称为“一堵墙”。张献忠悍然称帝之后,张可望被封为平东将军,节制文武。在大西国被封平东将军,足见张献忠对他寄予的希望。 张献忠怒发冲冠的原因,是他派在四川遂宁的大将刘进忠,不听他的命令。张献忠让他固守遂宁,但是刘进忠认为豪格去了湖广,正是进取汉中的好机会。 谁知道他出兵之后,反被豪格留在汉中的满将,瓜尔佳鳌拜大败,损兵折将。更让张献忠觉得生气的是,自己明明三令五申,不让他出兵,可是刘进忠还是出兵了。 张献忠扯着嗓子,骂道:“给老子写个圣旨。就说: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的毛!’钦此。”张可望刚想开口劝解,话到嘴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色复杂,选择了沉默。 这封圣旨一字不差,被人写就之后,发到了遂宁。 几天后刘进忠捧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圣旨,心惊胆战,连夜带兵投降了满清 听到消息的张献忠惊疑交加,刘进忠作为替他把守国门的大将,竟然投敌了。从此之后,清兵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没有人比刘进忠更能胜任向导这个差使了。 张献忠脑中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来约见自己的大明总督侯玄演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决战荆襄(1) 隆武二年十一月,因为西军将领刘进忠的投降,满清朝廷大喜。派人下伪诏:张献忠前此扰乱,皆明朝之事,如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擢叙,世世子孙,永享富贵。倘迟延观望,不早迎降,大军既至,悔之无及。 张献忠虽然一辈子跟李自成过不去,但是有一点还是一样的,都不肯降清。这个时候普通百姓见了个县官都得跪地磕头,骨头不硬的人,谁敢造反。他扯烂了诏书,将传诏的人砍去脑袋,骂道:“老子有的是钱,改个名字躲起来当个富家翁,也不会做一群鞑子的奴才。”大西军朝堂文武,尴尬又无语好在张献忠经常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侯玄演上书,奏请隆武帝招安张献忠。隆武帝在南京紫禁城大殿内力排众议,对群臣说道:“张献忠不同于李闯,虽然作恶,未害朕之君父。越国公若能招安此人,也是莫大的功劳。” 张献忠派出义子张文秀,取道重庆进湖广与侯玄演面谈。 侯玄演派出一营人马迎接,告知四川巡抚马乾,不得妄动刀兵。 马乾本是广安府一个知州,张献忠入蜀,四川巡抚战死。四川军民共同推举马乾暂时行使巡抚的权力。马乾也没有辜负川人的期望,一举收复了重庆。张献忠几次派兵,都被马乾打退了。这次前来的张文秀,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马乾望着潜象营的刘廷,一张老脸布满了不愿,他摘下官帽捧在手里,嗓门大的出奇:“崇祯朝的时候献逆就几次投降,没有一次不是反覆无常,越国公毕竟年轻,不要轻易上了这个老贼的当。” 刘廷抱拳弯腰,说道:“巡抚大人放心,国公已经奏请陛下,陛下也同意招安张献忠。” 马乾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让那个张文秀从这里走就是了,要我说干脆让他们打到湖广。张献忠这么多兵马,出关拿下襄阳,再投降不晚。” 刘廷面色尴尬,但是好在马乾这也是变相认可了,同意张文秀借道重庆府。 到了十一月中旬,侯玄演带兵来到荆州前线,守着一堆篝火正在和堵胤锡远望大江。 “督帅,前番荆州失陷,水师船只落于敌手。我们虽然征调了许多船只,但是想要过江决战,恐怕会被他们截江。” 侯玄演哈了一口气,将手放到篝火前,说道:“当下的局势,本就是敌强我弱。我们虽然志在北伐,但是不得不承认,现在我们还是守势。我仔细想过了,渡江决战属实不明智。” 堵胤锡叹了口气,说道:“怕只怕再这样拖下去,人心生变啊。数十万大军,每日花费的军饷,如同这江上流水一般。朝中早就有人说我们怯战,迟迟不打,也不是办法。” 侯玄演站起身来,身后的营寨里,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虽然有江南运送来御寒衣袍,但是还是很难抵挡这小冰河的冬天。 “不如,放过来再打。” 堵胤锡脸色一变,荆州是他豁出老命拿下来的,放过来再打,难道要交出荆州? 饶是堵胤锡知道侯玄演的秉性,都有些怀疑了,这个未尝一败的年轻督帅,是不是在荆襄见到的败仗太多了,动摇了他的心志。他劝道:“小侯督帅,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我们虽然几次交锋胜少败多,但是都未曾伤筋动骨,这就放弃荆州,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说退到荆州,我是说退到岳州,甚至我们可以退到长沙。” “什么?万万不可!”堵胤锡脸色胀红,说道:“我们不能收复故土也就算了,岂能丢弃国土,若是这样,你和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侯玄演刚想开口,一个亲卫上前,说道:“督帅,张献忠的人来了,已经到了帐外。” 侯玄演淡淡地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转向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的堵胤锡,笑道:“走吧,我们先见见张献忠的人,再跟你商讨。” 堵胤锡说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轻言撤退,否则没法跟这些百姓交待,更没法跟陛下交待。” 来到大帐之内,张文秀算是张献忠的义子里面,比较文雅的一位了。但是也是一副猛将的模样,可见张献忠的审美就是如此。 侯玄演坐定之后,说道:“张将军远来辛苦了,快快请坐。” 张文秀一见侯玄演,竟然这么年轻,不禁略感诧异。他客套一番后,说道:“义父派我前来,愿与侯总督共击满清。” 张献忠自号皇帝,张文秀自然不敢在明军营中,称他为父皇。 侯玄演轻笑一声,心底暗道,张献忠未必也就多想做这个皇帝。只是李自成在北京称帝了,张献忠这辈子最恨李自成,处处都要和他争一争。现在李自成死了,他的皇帝瘾又不大,应该可以说得动他。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如今满清肆虐,我们都是汉人,希望可以精诚一心,共抗满清。你看这位就是堵胤锡堵巡抚,他的手下二十万人马,都是以前李闯的人马。令尊若是肯去除帝号,我愿保奏陛下,让他驻守四川。” 堵胤锡脸色一红,刚要说话,被侯玄演从案下踢了一脚。 堵胤锡转而说道:“咳咳今年冬天颇冷,嗓子有些不舒服,督帅请继续。”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决战荆襄(2) 张文秀脸上阴晴不定,张献忠的脾气秉性,他们大西朝人尽皆知。 但是张献忠不想做皇帝,不代表他的手下不想做王侯。一旦张献忠退位投降,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要跟着连降七八级。张文秀虽然一直想要强调,两军联合反清是结盟,但是侯玄演言谈举止之间,已经默认他们是招安。 侯玄演把张文秀当成了一个传话筒,并不想跟他多做商谈,只是让他转告张献忠,近日若有战事,让他出击汉中。拖住一个算一个,满清大半的兵力,都在荆襄了,再来的话自己就真的吃不消了。 天色将晚,侯玄演笑吟吟地留他在帐中用过了晚饭,便派人将张文秀和他的随从送到了荆州城中。一匹飞马从荆州而出,回cd像张献忠请示加报信。 堵胤锡并没有走,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侯玄演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堵大人,天也不早了,不去睡觉留在我帐中作甚?” 堵胤锡苦笑一声,说道:“督帅不要说笑了,您都要放弃荆州了,我那还睡得着。” 侯玄演站起身来,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木棍,指着沙盘说道:“老堵,你来看。咱们现在和清兵相持在荆州,虽然小战不断,但是想要决战,就要有一方先行渡江。荆襄久陷敌手,我们都知道布置武岳防线,吴三桂在对岸岂能没有动作。若是在对岸决战,我们先失地利。再者对岸鱼龙混杂,忠贞义士早就逃过南案来了,剩下的除了老实的百姓,就是些汉奸。而一旦他们渡江而来,处处都是他们敌人,尤其是长沙府,我的湘军早就操练几个月,再者这些人也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山川地形。”说到这里,侯玄演用力戳了一下沙盘上的长沙府,说道:“在此决战,我们占尽地利人和!” 堵胤锡目光炯炯,帐中燃着的火把,将他照的影影绰绰。听完侯玄演的话,他就陷入了沉默,侯玄演也不打断他,耐心地等着。就这样良久之后,堵胤锡开口说道:“督帅,若是败了,咱们可就相当于把整个江水天堑,拱手让人。从此湖广、江西、两广一片坦途。天下谁还能抵挡满清的铁骑。” 侯玄演脸色一沉,说道:“你当这是什么,这是决战呐!与其畏首畏尾,不断丧失国土,沦陷百姓,不如决一死战。” 堵胤锡心情复杂,纠结犹疑充斥着他的胸膛,这种决战,更像是一场豪赌。他长舒一口气,说道:“督帅,朱大典已经收复扬州,我们也打到了荆州。不如徐徐图之,或许更加妥帖。”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老堵啊,我何尝不想徐徐图之?可惜时间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中原沦陷之后,到现在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清廷一味地采取拉拢战术,已经有许多汉人,剃了辫子,心甘情愿为他们驱使。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我们将要面对的,就是十个吴三桂,二十个吴三桂,甚至一百个吴三桂。你熟读史书,应该知道,不管是蒙元还是后金,南征路上最能打的,都是他们手下的汉兵呐。” 堵胤锡点了点头,他知道侯玄演说的没错,当年忽必烈打南宋,军中多半是汉人。而且这些人战力奇高,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夺汗位,阿里不哥掌握了蒙古诸部大军,却被以汉人为主的忽必烈大军打的丢盔弃甲,不得不投降。要知道,那时候的蒙古大军,可是一路横扫,打到了欧陆的。忽必烈就是因为占据了幽燕、中原,才有了这个资本。 如今满清也占据了这些地方,假以时日,不难想象,他们也会有一支这样的军队 帐外飘起了小雪,随着凄冷的北风,吹进帐中。亲卫进来将帐中的火把罩上,对着两人说道:“督帅,外面下雪了,是不是将帐门关上。” 侯玄演说道:“无妨。” 亲卫转身出去,侯玄演对着堵胤锡说道:“我意已决,近日决战。” 堵胤锡盯着闪盘,做着艰难的抉择:“督帅,能赢么?” 侯玄演幽幽地说道:“在我小的时候,我们老家有个人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人要将一只青蛙煮熟,将它放到热水的锅里,青蛙受拼命一跃,逃之夭夭。这个人又捉了一只青蛙,将它放到凉水,慢慢生火加热。青蛙贪图安逸,不肯拼命,慢慢地被煮熟了。 我们大明如今就是那只青蛙,打就有五成胜率,不打早晚被人整个吃掉。” 堵胤锡整个人狰狞起来,一脚将沙盘踢翻,说道:“打!打个天翻地覆,打出个日月新颜。” “哈哈”侯玄演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家国大事说起来重于泰山,也逃不掉茫茫天道。说起来慷慨激昂,其实内在的道理跟一个赌徒穷途末路,赌上所有身家是一个道理。 或许在茫茫九天之上,高居的神灵眼中,自己这些人的大义壮举,不过也是几个红眼赌徒。 侯玄演走出大帐,将堵胤锡送了出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营中。 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无数的雪花从上面飘落。侯玄演嘴角一撇,骂道:“下你妈1的下,你安排的满清入主中原,老子偏要将他们赶出去。” 旁边的亲卫瑟瑟发抖,一分是冻的,九分是吓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决战荆襄(3) 荆州以南,纵横几百里的地面上,人潮如同浪涌。昏惨惨地天空下,几十万大军排成阵势南撤。忠贞营二十万人马,原本都是李闯的大顺军,这些人十年之前是一群草寇流贼,但是打了十几年的仗,久战自成军。二十万人,马步军各占一半,在堵胤锡、李锦的带领下,有序地南下。 在他们身后的烈火营,头戴黑盔红缨,身穿玄甲,从高处看上去就像是一股洪流一般。烈火营的中下层武将,并不知道到长沙决战的意图,他们战意高涨,要他们撤退,都愤愤不平。尤其是在荆州防线,他们吃了很多亏,几乎都被清兵打败过数次。虽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战,但是彼此间互相仇恨。 平日里时常侵扰的清兵,此时却不敢动手了。往日里平铺在整个荆州防线的明军,已经聚在一块,这个时候上去袭扰,简直是自杀式袭击。 隔江的吴三桂,得到消息之后欣喜若狂,派人飞马报知豪格和阿济格。 豪格和阿济格,都是满清的王爷,而且彼此之间仇怨很深。豪格虽然辈分差了阿济格一辈,但是却是亲王,阿济格并没有晋封亲王。所以两个人互不统属,平日里也不联营作战,夹在中间的吴三桂谁都不敢得罪。遇到事情,都是同时请示,绝对不会落下一家。 豪格和阿济格虽然内斗,但是碰到这种问题,一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两个人同时决定,渡江追击。不管对岸的明军,为什么放弃荆州防线,他们都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如此一来正中侯玄演下怀,他生怕清兵不追自己,反而开始派兵驻守城池,占据郡县。那样一来,自己的算盘可就全打空了。不但将荆州拱手相送,而且与敌决战的主动权,也不在自己手里了。 吴三桂麾下的人马,最先渡江而来,他们曾经有一个名字:关宁铁骑。 忠贞营的二十万闯军,和这群人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当初大明为了筹集辽饷,发送给关宁铁骑,于是拼命收税。天灾**的陕西,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纷纷揭竿而起,遍地都是反王。这其中闹得动静最大的,就是李自成的大顺军。 而朝廷每一次被陕西流贼搞得灰头土脸的时候,就会调关宁军入关剿匪,几乎每一个关宁军的将领,手里都沾染了这些造反流贼的血。 到后来李自成打进北京城,关宁军在吴三桂的带领下,先是决定投降。后来吴三桂突然翻脸,在一片石和李自成、刘宗敏大战一场。更是打开了山海关,放了满洲建奴入关。这才有了李自成率兵南逃,忠贞营的人马,也都是那时候跟着李自成逃跑的。 吴三桂从来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又犯了骨头软的毛病,决定往更南的地方逃去。他的兵马过江之后,迅速地追了上来,吴三桂的这支兵马,主力是汉八旗和绿营汉兵,其中又有五万人,乃是自己的嫡系,精锐的关宁铁骑。渡江之后,吴三桂望着荆州防线上明军的残留的痕迹,白皙的脸庞上,冷笑连连。 手下的武将说道:“王爷,我看这些人撤的稀奇,我们不如尾随他们南下,沿途占领城池,报于朝廷岂不是大功一件。” 闻名天下的大汉奸吴三桂,虽然在风霜凌冽的辽东长大,但是却长了一副江南士子的模样。年少成名的吴三桂曾在北京短暂逗留。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有着传奇经历而又风姿俊逸的他几乎引起了轰动。名公巨卿乃至文人雅士们都以结识他为荣。他兼粗豪与文雅的气质使名动京师的大诗人吴梅村十分倾倒,为他留下了“白皙通候最少年”一句。 这样的人,往往极端自负,吴三桂也不例外。 他鄙夷地望向说话的绿营武将,说道:“那是你们这些人的本领,可不是我吴三桂的手段。靠着捡别人丢下的东西过活,和乞丐有什么区别。侯玄演罪恶深重,屡杀我大清宗室,不趁机追上去,活捉此贼,还要贪恋这点小功,分兵占据城池?” 他周围的嫡系武将纷纷哄笑起来,绿营那个武将满面羞惭,点着头哈着腰不住地请罪。 吴三桂更加得意,两道爽朗的眉毛和一条挺拔的鼻梁十足地挑起了男子汉的英风飒气。他将手一挥,说道:“给我追,活捉侯玄演的,赏金万两。” 吴三桂手下兵马摩拳擦掌,人人都想拿到这比赏金,他们知道吴三桂素来守信,说好了的赏赐,分文不少。这时候一个小兵,手里拿着一块白布面色古怪,来到众将面前。 “王爷,前面大帐内发现一个白布,上面画的内容,对王爷大大的不敬。” 吴三桂面色一沉,说道:“是什么?” 小兵突然跪倒,说道:“小人不敢说。” 吴三桂一脚将他踹倒,怒道:“展开!” 小兵手抖慢慢地展开白布,只见上面画着一个钗横鬓乱的年轻女子,罗裳半解。在她身边几个男人一脸猥琐的笑意。在画中男人的头顶,分别写着姓名。有邹枢、贡若甫、冒襄、田弘遇、刘宗敏。 吴三桂一看肺都气炸了,原来这些人都是他的爱妾陈圆圆以前的主人,或者姘头。 在看下面,还有一行小诗,字迹歪歪扭扭,平仄押韵狗屁不通,一看就是个打油诗。写着:谈古论今数英雄,我说三桂最有种。开关忘却君父恩,秦淮水香浪花涌。不知苏州梨园中,谁采圆圆取落红。冲冠一怒何所似,花魁娘子配饭桶。 落款处写着一行小字:心生向往侯玄演。 吴三桂看完,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沉默半晌之后,从他的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追!”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决战荆襄(4) 吴三桂一声令下,骑兵为主的辽东军如同从地平线翻涌而出的潮水,这支军队是明末日子过的最好的一支军队。m4xs. 他们的军饷从未被拖欠,装备冠绝天下,是大明耗尽北方百姓血脂,养出来的一支地方军队。 只可惜这些人从不为国而战,若是触碰到他们的利益,强如满八旗也被他们挡在关外。对友军就漠然的很,前来辽东助战的宣大,川军,白杆军,戚家浙军,蓟州军都死了,但是关宁军依然在。松锦决战时,崇祯举明军最后的精锐力量全力一击,洪承畴领十万明军解锦州之围。关键时刻,吴三桂带领他的家丁部队吴家军率先脱逃,使战场形势直转,酿成了明军惨败,洪承畴被俘。明末边军养寇自重,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但是也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入关以来,他们更是军纪败坏,劫掠地方不比满人差。 吴三桂重赏之下,麾下大军不等和豪格、阿济格汇合,纵马追击。 侯玄演亲自压阵,和李好贤共同坐阵烈火营中军,撤退时侯最能考验一支军队的战力。顾炎武已经调动民壮,将岳州府,武昌府的船只收集起来,总共四百多艘,往来于江水上,运送兵力。 千里江陵一日还,江流急湍直下,速度虽然一日千里,但是水流太快,如此大规模的运兵,常有翻没的风险。所以船和船夫虽然多,也需要有人殿后,挡住可能追来的清兵。否则在江边被人截击,可就进退失据了。侯玄演主动提出,自己带着烈火营殿后,堵胤锡虽然也想殿后,但是想到自己部下都是闯军,若是让他们殿后,难免会生出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对稳定军心极为不利。所以堵胤锡也就默然点头,同意了烈火营殿后。 果然,此举赢得了李锦、袁宗第等闯军大将的好感,肯为他们殿后,足见侯玄演已经拿他们当做自己人,这比何腾蛟不发军粮,处处算计他们,不知道好了几倍。 大江之外,侯玄演站在中军瞭望车上,对身边的李好贤说道:“进退有据,方阵不乱,这大小几百场仗,也没有白打。以战代练,永远是最好的练兵手法。” 李好贤面带苦色,惨笑一声说道:“就是代价大了点,死了将近一万的弟兄。” 侯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大丈夫拿命博功名,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等打完这一仗,我就带你们回江南,无论生死,有功者必赏。” 旁边的李好贤给他安排的山东大汉亲兵,胡八万瞪着一双绿豆眼,吼道:“大帅,你们看,清兵追过来啦!” 侯玄演和李好贤一齐往北边望去,只见大地的尽头,出现了大批的骑兵。 侯玄演骂道:“狗贼吴三桂,果然没把咱们放在眼里,我的大阵摆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冲阵。” 李好贤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扬声道:“有风字营护住左右两翼,骑兵冲阵等于是找死,吴三桂是久经征战的老将,应该不会犯这个错误。” “嗯,先稳住阵营,万一他们真的冲阵,先顶住这波攻势才好。”侯玄演话音刚落,身边的旗手就挥动令旗。大阵摆成之后,运作起来行云流水一般,远处的吴三桂也已经看到了明军全貌,说道:“侯玄演倒是仗义,没有让李闯余孽殿后,这些江南小儿被他训得有模有样,哈哈。可惜江南脂粉气太重,哪里能养出厮杀的汉子,儿郎们,让他们见识下什么叫打仗。” 吴三桂身边的参将李本深骑在马上,听到吴三桂的话之后,眉头一皱。他本是高杰的部下,高杰死后投降了多铎,在常州一把火没有烧死他,被他逃出生天。跟侯玄演打了几次仗,每次都是输的莫名其妙,而且主帅都犯下了轻敌的毛病。 李本深皱着眉头,说道:“王爷,侯玄演奸诈恶毒,不得不防。” 吴三桂神色一正,他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听得进部下的意见。仔细观察了一阵之后,吴三桂说道:“步步紧逼,先用火铳射杀敌人,等敌人阵势乱了,再冲阵歼灭他们。” 他部下骑兵的武器非常有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眼火铳,这个东西历来为人诟病,被后世论坛贬低的一文不值。但是在此时,其实算是很不错的武器了,至少侯玄演就很眼红。 辽东兵熟稔的装填火药,在马上不断射击,这个三眼火铳射击三次之后,枪管热得发红,上面还有尖刺,举起来捶人确实很吓人。 几轮射击之后,烈火营的刀盾兵逐渐抵挡不住,被射杀许多。阵型稍有松动,吴三桂在远处看得真切,令旗一挥,六万骑兵发起了冲锋。 侯玄演骂道:“这群鸟人剃了头之后,这么勇猛了?这是拿我们当山贼土匪打,他当是来剿匪来了?” 李好贤冷哼一声,亲自挥舞令旗,中军迅速补上空缺,方阵虽遭重击,却没有涣散。藏在刀盾兵身后的弓箭手、火铳手开始反击。 控弦声铮铮作响,如同雨滴一般急促,空中白羽密布,无数箭矢向马队前锋倾泻而下。这些箭雨不停地刺在骑兵的盔甲上,发出瘆人的声响,烈火营足足十万人,一轮射击就夺去了吴三桂手下近千条性命。 冲过箭雨的骑兵,距离烈火营方阵已经不足一次冲锋的距离了! “轰隆隆”,双方的火炮同时开火,火药燃爆的火光和硝烟,在双方阵一起闪耀起来。每一次爆炸迸发出的铁丸,石子,铅弹都足以取人性命。 烈火营重步兵顶替刀盾兵,站在了最前面,刚刚结成防御阵型。敌骑已经冲到了眼前,血肉贯长枪,刺穿了前面的马和人之后,后续的骑兵也很难踏进阵中。 双方终于短兵相接,厮杀在一块,吴三桂看着自己的手下死伤惨重,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知道在这样的地形排开阵势,列成方阵的步兵,其实是很克制骑兵的。 “绕到两翼,掩杀他们的左右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决战荆襄(5) 敌骑刚开始往左右两翼分流,侯玄演就下令中军后撤,左右的风字营护住侧翼步兵。烈火营且战且退,十万人结成了一个移动的堡垒,箭矢如雨,火铳如风。辽东军阵中,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吴三桂终于认清了,这支兵马没有以往的明军那么不堪,双方在荆州防线上几百次小的交手,都没有这一次损失的兵马多。他不想再多损耗兵力,于是下令鸣金收兵,等待着阿济格和豪格的兵马赶来。 退兵之后,明军中军令旗挥舞,从容撤退。双方阵地上,只有各自的炮营还在互相炮击。侯玄演当机立断,放弃追杀的机会,带上伤兵快速南撤。 吴三桂脸色铁青,斥道:“后面的绿营,怎么还没上来。” 李本深一听,暗道一声不好,平西王爷待不住兔子杀鸡吃,这是要推卸责任啊。他赶忙站队,骂道:“这群废物贪生怕死,王爷的亲军死战换来的战机,就被他们给贻误了。”李本深把自己的胸脯拍的梆梆响:“等到肃亲王和英亲王到了,末将一定如实相告,治他们怯战之罪。” 吴三桂冷哼一声,脸色稍有缓和,说道:“敌众我寡,尾随他们,不可靠的太近。” 李本深心底长舒一口气,手心沁汗都粘湿了,心中骂道:早就说了让你不要轻敌,偏偏要以少击多,被侯玄演一激就着了道,还要黑心脏肺地害别人。以后跟着这样的人,可要多长个心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口大锅从天上掉下来了。 远处的侯玄演也是后怕不已,万一吴三桂血性爆发,死死咬住自己。等到后面的清兵赶上来,自己可就要真正的溃败了。 幸亏吴三桂还是那个吴三桂,辽东军也是那个辽东军,他们注定不会为任何人死战。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是一支家重于国的私兵、地方军阀。甲申国难,李自成打进京师,他们背叛了大明朝,投降了李自成。走到半路,他们背叛了李自成,投靠了满清多尔衮。康熙年间,他们背叛了满清,起兵造反。 侯玄演率兵南撤的同时,从岳州到长沙府,都在进行坚壁清野。 附近的百姓,都被赶进长沙府,满清旗兵凶名在外,只说他们马上打过来了,百姓们边无比的配合。扶老携幼,往长沙府和更南的地方逃去,长沙城墙本就坚固,这段时间更是不断地加固。与此同时,营中的张文秀也被客客气气地送回,侯玄演告诉了他不日将在长沙决战的信息,让他转告张献忠。张献忠不是蠢人,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趁机取汉中,以后清兵缓过劲来,他将再无机会。 扬州的朱大典,同样接到了消息,扬州府所有兵马放弃驻守郡县,统统集结。朱大典陈兵淮安府,伪清淮安知府慌忙上书多尔衮,请求援兵。多尔衮最近心烦意乱,到处都是上书的,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北伐军四营,就属阎应元的人马最为安逸,三顺王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躲在大别山天天吃野味,就是不露头。孔有德、耿仲明一天一封奏章,伸手管清廷要粮要钱,多尔衮不厌其烦,几次派人谴责他们不发一兵,督促他们入湖广增援。 孔有德大倒苦水,说是阎应元死死咬住了他们,一旦撤退是必败无疑。多尔衮无可奈何,只能记恨于心,还不敢一点钱粮都不给。大战在即,这支人马若是反水,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唯有处在风暴中心的豪格和阿济格,最为高兴。他们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攻下了荆州、岳州两处重镇,等到月末,他们已经打到了长沙府。此时侯玄演的人刚刚退进长沙,不到三天。 一向强硬无比的侯玄演,突然的撤退,清兵不是没有起疑心。但是他们也没有退路了,他们虽然占尽北方,但是长江以北天灾**已经几十年,根本无力支撑三十万人在湖广久持。相反江南富庶,尤其是侯玄演占据的地方,更是钱粮无数。侯玄演渴望决战,满清比他还要急迫。 长沙城内的校场上,侯玄演高居点将台,台下众将云集。 侯玄演迎风而立,十几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扬声道:“长沙地形不适合骑兵,清兵入长沙是以己之短,攻我之长。我意已决,此时与敌决战,敌我加起来五十万兵马,国运在此一战。” 台下众将早就知道了这个决策,准备都准备了半个月了,都摩拳擦掌等着开战。 “堵胤锡、李锦从北门出,张煌言、李好贤从东门出;顾炎武、郑遵谦、吴胜兆从西门出。今日有城不守,有河不据,主动出击,与敌决战!”据城而守,就完全丧失了主动权,敌人可以轻易退去。而且牢牢地握住自己放弃的地盘,到那时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若是他们打不下长沙,推到了岳州,那侯玄演就要青史留名了。 中军忠贞营二十万人马,久经战阵;右军是苏杭的募兵,人数最少战力也相对较弱,所以从敌人最少的一侧出击;张煌言的湘兵营和李好贤的烈火营作为左军。三军领命之后,众将站起身来,就要出发。 侯玄演拱手道:“拜托诸位了。” 张煌言洒然一笑,说道:“督帅放心,今日一战,或是战死,或是得胜,再没有第三种结果。”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决战荆襄(6) 清兵三路人马,率先来到长沙城下的,依旧是吴三桂的汉兵。 勒克德浑紧随其后,他的人一直游离在荆州前线之外,武昌岳州一带。得知明军主力后撤,他们就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粘了上来。 吴三桂和勒克德浑会师之后,正准备安营扎寨,进取长沙城。他们也知道长沙不是好啃的骨头,几十万大军守一个长沙,一时半会是打不下来的。 吴三桂和勒克德浑,正在中军帐中对着地图商议,就听到外面沸反盈天。两个人都是久经战阵,也不惊慌,对视一眼一齐来到帐外。 只见长沙府的吊桥被直接砍断了所有绳索,轰隆一声跌落下来。吴三桂眼珠瞪的溜圆,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见过自己斩断吊桥的。接下来是更大的声响,长沙的城门直接被火药炸烂,城门的木屑满天乱飞。逍遥弥漫整个长沙城郊,攻城之战还没开始,城下已经是千疮百孔。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自毁城墙,莫非长沙府有人要来投降了,这是献给我们的大礼么?”勒克德浑眼色木然,呆呆地说道。 吴三桂眉头一皱,突然感觉到有一丝心慌,片刻之后跺脚说道:“不好!他们要反攻!” 众将浑然不信,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哪有人放着高城厚墙不守,自毁城墙的。 城内的侯玄演拔出宝剑,大声喊道:“怕死的王八,才想着龟缩。如今吊桥毁、城墙塌,杀不尽清兵,就被清兵杀尽。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杀敌一人赏金一两,杀敌十人,加官进爵。谁杀了吴三桂,老子的越国公给他当!” 只见还未散尽的硝烟里,涌出无数的战士,他们挥舞着兵刃,嚎叫着冲出了残破的长沙城。退路已断,心里再没有其他的想法,这些明军也知道没了城门的长沙城,躲进去只能死得更快。在加上战前将官传达的命令,奖赏制度被说的明明白白,封妻荫子在此一举。 这一战毫无阵法,堵胤锡、李好贤、夏完淳、张煌言、顾炎武、郑遵谦名将如云,猛将如雨,却都放弃了胸中机谋韬略,跟随着人群翻涌而出,在各自亲兵的护卫下,上阵杀敌。湘江大地山陵遍布,早就埋伏在城外山林中的炮营,听到声响的瞬间,就取走了伪装。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一天之内打光所有炮弹。 清兵万万没有想到,在城外会有火炮打过来。他们扎营的地方,距离城墙足够远,已经超出了火炮射程。明君若是将火炮布置在城外,那就纯属送大礼了。但是侯玄演显然没想着留后手,浑然就是一副拼命的样子,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打赢了有的是炮,打输了你就算全保留下来了,那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白白便宜了清兵。 吴三桂怒喝一声,指挥着众将归位,准备迎敌。勒克德浑伸手一指西边的岳麓山,吼道:“炮是从那里打过来的,谁取摧毁他们的火炮?” 吴三桂揪住身边一个准备翻身上马的武将,说道:“罗宁,你去!” 明末盛行军中盛行家丁制度,吴三桂手下这些武将兵卒,其实都是他的家丁家奴。这些人对吴三桂忠心耿耿,而且悍不畏死,闻言上马一挥手,几千个精骑随着他冲出营去,往山岭中奔去。 山岭路上,早就放置了各种陷阱,这些人骑马走进山中,简直就是自投罗网。马匹和人一起陷入各色陷阱中,削尖的竹片贯入血肉,连火炮影子都没看到,就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死了一百多个人之后,罗宁大声道:“下马,小心前进。”剩下的人丢弃了战马,徒步小心翼翼地往火炮那里摸去。 率先冲出城外的明军士兵,已经到了弓箭射程之内,搭弓射箭。一轮箭雨之后,将弓丢在地上,拔出钢刀往敌阵冲去。 清兵本来正在安营扎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后手忙脚乱,纷纷拿起兵器准备迎敌。 清兵虽勇,被人打了个出其不意,再加上明军上来就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任吴三桂打了多少仗,看了多少兵法,都没想到还有自毁城墙这么一招。 勒克德浑虽然是一个贝勒,但是这时候的八旗兵,还没有成为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能入主中原,自然有他们的本事,勒克德浑也并非一个纨绔子弟绣花枕头。他提缰纵马,将手里的弯刀高高举起伸向天空,用满语说道:“没有逃避猎物的猎人,勇士不会放弃自己的猎场,跟我去屠尽这些汉羊!” 所有的正红旗的清兵,眼神里的惊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残酷、嗜血、贪婪,他们不约而同地勒缰,扬刀、踹蹬,向疾追过来的明军冲去。 他们一马当先冲在前面,迎面就是密集如同雨幕的标枪,投掷过来。最前面的正红旗巴图鲁,被一杆长枪贯穿胸口,血液顺着枪杆流下。眼中怒气凛然,瞪大了眼睛想要将枪身拔出自己的胸膛,又是一支羽箭,将他射成了刺猬,终于轰然坠马,扬起一阵尘土。 吴三桂呼吸急促,眼中神色忽明忽暗,看着战场的情势。身边的副将是他的心腹,拔出刀说道:“王爷,拼了吧。” 吴三桂一把按住他拿刀的手,硬硬地按回到刀鞘,沉声说道:“让李本深和绿营顶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赌你不敢跟 阴云密布的隆冬腊月,昏惨惨的天空下,雄壮的长沙城如同一只巨兽一般,傲竦在岳麓山下。 城中千军万马,不断地涌出,很快就在广袤的山地上铺散开来,潮水一般地冲向清兵还未完成的大营。勒克德浑一马当先,率众冲锋,可惜巨大的人数劣势已经不是悍勇可以弥补的了,毕竟再勇猛的战士,也是肉做的,射穿了身体也会流血,也会死。冲到一半勒克德浑就发现,自己正红旗的手下,已经死了过半。更让他绝望的是,身后的友军竟然没有跟上。 勒克德浑目呲欲裂,眼中血丝密布,骑在马上大骂吴三桂。一支羽箭不偏不倚,从他张开的嘴巴中射入,从脑后飞了出去。正红旗的满洲兵见到勒克德浑战死,瞬间陷入了疯狂,满清军法严酷到近乎残忍,主帅战死他们断无活路。存了死志的一搏,很快就被浇灭。因为只有几千人,对面是四十万。这些先锋很快就被剁碎,人和马一样的须肉模糊。 吴三桂制止了手下武将的请战,翻身上马指挥着绿营的汉兵顶上去。自己的精锐六万铁骑,却押在后阵,坐视前方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修罗炼狱。 若是此时吴三桂稳住阵脚,用优势兵力顶上去,顶住了这一波搏命的攻势,等到豪格和阿济格的援兵到来,自毁城墙的明军未必能胜。毕竟如今的满八旗,野战谁都不敢说能赢过他们。但是如此一来,他的嫡系势必损失惨重,甚至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吴三桂手握刀柄,脑中不断推演,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从荆州撤到长沙的侯玄演,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决战。不得不说这是一场豪赌,吴三桂自忖是没有这个豪气的。若是自己拼尽全力,确实有机会让侯玄演一败涂地,让他彻底沦为一个笑话。自己炸毁城墙,葬送全军的大笑话。但是那样做的后果,就是自己也会淹没在这几十万疯子里。 没有了手里的精兵,吴三桂将彻底沦为一个普通降将,就算有功劳又怎么样。吴三桂笃定,就算自己拼死拖来了战机,得胜之后功劳也不会落到底牌打光了的自己身上。阿济格那可是多尔衮的亲哥哥,满清对汉人,没有仁至义尽这个说法。 这场豪赌,吴三桂不敢跟注,他撤了。 六万精锐骑兵,除了前去岳麓山攻打炮营阵地的两千人之外,其他人跟随着吴三桂,绕过洞庭湖,往北边撤走了。 三军主将,撇下自己的将士,带着嫡系脱离了战场,这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打击。军心士气如同烟云一般,后军的绿营人马,最早发现身边的辽东军撤退了,高声喊叫起来。 “王爷跑了,平西王跑了。” “平西王逃命去了。” “辽兵逃了,辽兵逃了。” 李本深浑身浴血,正在厮杀,发觉后军的动静,转头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手持一杆长枪,左突右刺,杀了许多明军。冷不防斜刺里一条魁梧大汉,挑飞了几个清兵,冲着他杀了过来。李本深被十几个明兵缠住,无法脱身。原来是李好贤看到他杀了许多人,死的大多是自己烈火营的手下,李好贤大喝一声,前来和他决战。 李本深情急之下,挺枪交战,无奈吴三桂逃了,让他惊慌失措心绪不安,渐渐的招架不住。李好贤一刀砍了下来,李本深慌忙举枪去挡,身下露出了半截身子。周围的明军连戳带捅瞬时血肉纷飞,肚子上多了几个血泯泯的窟窿。李本深手上的长枪再没有半点力气,被李好贤当头劈下。 李好贤福至心灵,眼珠一转高声喊道:“清兵主帅已死!” 周围的烈火营将士纷纷欢呼起来,跟着他高声喊叫。清兵回头一看,果然中军帅旗已然不见,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再也没有一丝战意。转身就逃,逃不走的就地扔掉了兵刃,跪地请降。这些人本就是如此,顺风时勇不可当,跟着满人烧杀掳掠,逆风时光棍地扔掉兵刃往地上一跪。 城楼上的侯玄演望着城下的战况,欣喜若狂,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扶着城墙的手微微颤抖,左顾右盼,周围的亲兵也都面带喜色。 身边一身戎装的双儿,俏目一寒,说道:“大帅,要不要追出去?” 侯玄演呼吸急促,脸色酡红,如同饮酒之后的醉汉,又像是一把翻盘的末日赌鬼。他扳过双儿的身子,在她的樱唇上狠狠地吻了一口,说道:“追!凡是有腿的,都给我追!” 亲兵胡八万一脸惊恐,看到大帅竟然亲了自己的亲兵,那个小子虽然细皮嫩肉,但是个男人啊。想到这里,胡八万身体一阵寒颤,生怕清白不保,提着大刀落荒而逃,边往城下跑,边喊:“大帅有令,长腿的都跟我追啊!” 兵败如山倒,剩下的清兵尽是些投降的汉兵,本来就战力低下。这些兵马大多是明末的府兵,跟随着总兵投降了李自成,后来李自成败了,他们又降了多尔衮。如今再次投降,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此时豪格和阿济格,已经到了长沙府地界,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往北逃的清兵。 阿济格纵马向前,伸手一提,捉起个逃命的清兵,怒喝道:“怎么回事?” 小兵被他吼得耳膜生痛,惊恐地说道:“主帅死了,主帅死了,明军疯了,快逃吧!” 阿济格将他一刀砍作两半,对身边跟自己不对付的豪格大声说道:“吴三桂死了?” 豪格望着不断奔来的溃兵,虽然不确定吴三桂是否死了,但是也知道被这群人一冲,自己的队形将无法作战。他和身边的亲兵,砍到几个逃兵之后,说道:“看这情形,不能久待了,撤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败而不溃的清兵 兵败如山倒,荆州再次见证了绝地反击,不可一世的百胜之师,常在这里折戟沉沙。 吴三桂绕过洞庭湖,从桃江往北逃去,一路上马不停蹄、过河拆桥,让他躲过了追击。但是也误导了后面的八旗兵,豪格和阿济格一见吴三桂失去了消息,再加上溃兵都喊着主帅已死,两个人再也不敢就地组织反攻。 吴三桂这一手,成功保全了自己所有的嫡系,但是却坑苦了从北方调来的绿营兵。清兵人数的主力,二十多万的绿营兵,失去了中军的指挥调度,从沦陷区调来的各路人马失去了统领,顿时陷入混乱之中。方向感好的还知道往北逃,有的已经找不到北了,哪里人少往哪跑。 明军这边为了尽可能的扩大战果,也是分兵去追,对各路溃兵进行追杀。沿途的州县本就是他们的地盘,清兵追得紧,还没来得及占领,这下更是增加了溃兵的恐惧。每次路过城池都跑的更快了,生怕城门大开,追出一伙明军来。人到了这个时候,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追杀了一夜的侯玄演和夏完淳,很快就追到了最前面。天色拂晓,巴陵城郊的山丘上,侯玄演骑在马上,举目远眺。前方的清兵已经渡过了长江,看上去竟然进退有度,没有溃兵之相。他们撤的果断,连战马都丢在了江边,无数的无主之马,在江边刨蹄嘶叫。侯玄演举起马鞭,指着江面问道:“端哥,这是哪一支清兵?” 夏完淳一提马缰,伸手挡在额头前,说道:“看旗帜是鞑子镶黄旗的,应该是豪格的人。7k7k001.” 这些人在江山和武昌府赶来助战的水师交上了手,尽管这些关外战士不习惯乘舟楫,但是按在船头拔箭怒射,丝毫不落下风。武昌水师处在下流,而且他们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运兵的槽船,湖广战船当初都被投降的献给清兵了。急切之间水师竟然不能阻拦这些人渡江而去。为首的水师统领何志存远远瞧见侯玄演的帅旗,上岸来见,面带愧色:“督帅,标下无能,没有截江歼敌。” 侯玄演轻轻地点了点头,叹道:“镶黄旗两黄旗的八旗兵名不虚传,不容小觑。不趁此机会一举歼灭,将来遇到了,又是强劲的对头,胜负尚不可知。” 夏完淳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的骑兵是没法过江了,下马渡河追击吧!” 侯玄演面带犹疑,片刻之后还是一跺脚,说道:“渡江!” 风字营追的太快,一共五千人,还有一千人留在路上收编降兵。四千人马加上水师载来的武昌守军,也不过两万余人。侯玄演心怀不安,但是又实在不甘心放掉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决定渡江追击。“先粘住他们,等后面咱们的大军到了,再上前厮杀。”周围的武将听了都不以为然,他们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中,丝毫不以为意。 夏完淳指挥着手下人马到江边登船,将战马也留在江边,吩咐几个小队留守于此,等着后面友军来收缴这些战马。 大江之上水流平稳,隆冬之际江面并没有结冰,只是水雾甚重。渡江的明军陆续上岸之后,侯玄演站在船头回头望,还有许多船只挤在江边。他立在船头指挥着各路人马集结,突然前方喊杀声响起。阿济格去而复返,带着一小股两白旗的人马,杀回江边。如今是半渡的局面,最难迎敌,好在阿济格的主力还在撤退,这一支人马反击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阿济格和豪格并不知道侯玄演就在这些明军先锋中,错过了最佳的报仇时机。但是就是这一支小股清兵,还是造成了足够的麻烦,侯玄演仓促迎敌。八旗兵弓马娴熟,搭弓射箭往往子母连发,一轮箭矢下来,渡江明军毫无遮掩死伤惨重。 清晨的江边雾气很浓,侯玄演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清兵,不敢大意。指挥着大家先到船上暂避,一支冷箭劲射而来,直奔侯玄演的面门。身边的亲兵眼疾手快,一把将侯玄演推开,羽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颊上蹭出一道血痕。侯玄演站在船头,被他一推虽然躲过了致命的箭矢,但是失去了平衡,跌落到水里。 好冷!灌入盔甲的江水瞬间将他冻得失去了直觉,手脚都变得不听使唤。数九隆冬,江水凉的彻骨,侯玄演只觉得浑身盔甲化作了万斤重量,带着自己慢慢下沉。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又破空而来,正巧插在侯玄演伸出江面的肩头。 周围的兵将大惊失色,水性好的慌忙脱去衣服,跳进水中。七八个汉子将他拉住,用身子护住他免遭弓箭射击,拖到了船边。夏完淳急的脸色大变,赶到船头指挥众人用绳索将他们拉了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将侯玄演拖到舱内,除去了他身上的甲胄。将他脱得光溜溜的,擦干身体后,清理包扎了伤口,用棉衣裹住他的身体。 阿济格心里也没底,反击一阵后,就匆忙撤走。江上的大雾让彼此都很忌惮,谁也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马。夏完淳看着侯玄演面色苍白,嘴唇抖动却发不出声音,下令护送侯玄演退回对岸。 侯玄演冻得浑身失去了直觉,擦干之后才慢慢缓解过来,颤巍巍伸出手来。他的心里焦急万分,战机一旦错过,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就算是自己,也不敢再赌一次了。夏完淳握住他的手,问道:“督帅,醒过来了?” 侯玄演用力抬了抬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夏完淳忙低头凑到他的嘴边。 “绕绕过这这些满兵,杀杀绿营,收编他们。襄襄阳,襄阳。”侯玄演脑中清醒,凭借着几万个人,根本守不住荆襄任何一座城池。只要杀伤绿营的兵力,满洲兵就算再勇猛,也只能退出湖广。否则这里的一座座城池,就是困住他们的牢笼。 夏完淳重重地点了点头,侯玄演用尽所有力气,说道:“堵胤锡收复襄阳,收复。切记” 夏完淳眼眶一热,说道:“督帅放心,我一定告诉堵巡抚,我们一定收复襄阳。”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沉船洞庭湖 巴陵城中,面对着洞庭湖的一处小阁楼内,温暖如春。侯玄演赤着胳膊,衣袍被脱到了胸口,露出肩头的箭疮。 妙儿端着个木盘站在一旁,上面摆放着上好的金疮药,还有洁净的白布。双儿弯腰扭臂,小心翼翼地剔去坏肉死皮,露出红色的血肉,抹上金疮药。虽说室内被无烟兽炭烘烤的热流不断,但是毕竟是隆冬,双儿紧张的额头冒汗。 一道竹帘将阁楼分开,外面有个潜象营的小兵正在拱手汇报。帘内有侯玄演的禁脔,隔着帘子都能看到袅娜的身姿,明明就是衣衫单薄。小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抬头,说道:“督帅,半个月前堵巡抚带兵渡江,听从了督帅的指示,专挑绿营清兵追击。一举收复了荆州府、德安府、承天府。整个湖广如今就只有襄阳府还在清兵手里。堵巡抚已经围攻襄阳多日,想必很快就能传来捷报。 扬州的朱大典将军,在淮安府遇到了清兵,力战不逮退回了扬州。张献忠出蜀打汉中,被他原本的手下刘良忠阻挡,后来西逃的吴三桂碰巧赶到,差点围歼了张献忠部。所幸他的几个义子悍勇,拼死救出了张献忠。” 侯玄演听着小兵的话,眼神却一直注视着楼下的湖面。 湖面上一艘豪绰的客船,停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上面摆起酒宴,宴请的都是荆襄会战投降的清兵统领。 陆陆续续有降将带着亲兵来到岸边,一艘小船将他们接引到船上。他们都是带兵投降的满清,明末家丁制度盛行,这些人的手下如同他们家奴私兵一般。所以即使投降了,也都前呼后拥,十分威风。 眼看又有一个人,上了客船,侯玄演问道:“那是什么人?”一句话问出来,声音犹自带着虚弱,这次坠江加上箭伤,着实将他的身体折腾得不轻。虽然有巴陵名医们聚诊,用了最好的药物调理,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完全康复。前线的战事,不得已托付给了堵胤锡。 潜象营早就将这些降将的资料调查的一清二楚,小兵回头一看,随口说道:“督帅,那是吴惟华,崇祯十七年多尔衮进京城时,他拜迎马首,得了多尔衮的宠信。去年自荐往陕西、山西招抚,这次奉调带兵前来湖广助战,手下兵马约两万人。因为在山西他招抚了不少的抗清义师,满清封他做了个恭顺侯,爵位还不低呢。”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人投降以来,可有人暗地里撺掇着反覆?” 小兵笑道:“那倒没有,不过营里弟兄潜伏时候,经常听到他们对督帅口出不敬。” 侯玄演哂笑一声,在妙儿翘臀上拍了拍,示意她给自己穿好衣服。肩头刚刚绑好的布条下,传来清凉的感觉,侯玄演暗叹古中医自有自己的道道,确实不是骗人的。 “他们都说什么了?” 小兵思索一会,说道:“上午第三个来的孙之獬,满清封他做了个礼部右侍郎。这次自荐跟着佟代,我们的烈火营打武昌时,他从武昌府逃到了吴三桂的麾下,他在七天前,曾经和自己的侄子说:侯玄演那小子想要收伏这十多万的降兵,离不开咱们这些人,没了咱们他敢放心用那些大头兵? 刚到岸边的那个谢启光,是山东章丘人,曾在三天前说过:可惜一箭没有射死侯玄演,真是属王八的,命硬。” 小兵一条条,将说话人的身份交代一番,然后竟然能记得七七八八。条理清晰,身份职位也都交待的很清楚。这些潜象营的小兵,不愧是从各个营精挑细选的,不但身手矫捷,而且机警聪慧。 侯玄演边听边冷笑,身边的妙儿听得气氛,鼓着雪腮插嘴道:“这些人真喜欢嚼舌根,可惜本事不济,还不是被爷捉了。” 侯玄演说道:“这些官老爷做官做魔怔了,还以为他们的手下真的忠心耿耿呢。刀头舔血不过混口饭吃,北方连年灾荒,这些大头兵给他粮就肯卖命。至于我说的准不准,马上就可以验证一下了。”侯玄演说完,一双眼里寒光凛然。 湖面上的降将们陆续坐定,彼此寒暄起来,他们有的是旧相识,有的闻名已久未曾见面。这次大会战,一起被调到了吴三桂麾下,来到了荆襄。 这艘楼船雕工精致,船上美酒佳肴,这些人疑心顿去。主位上坐的是岳州知府袁继咸,此地是他的主场,袁继咸虽然官职有所下降,但是在大明官场威望很高。他举杯说道:“诸位,今日将大家聚到此处,为的就是希望你们能精诚团结,带着手下为大明收复故土。咱们杯酒释前嫌,从此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降将们纷纷祝酒,宾主尽欢,一片祥和的景象。任谁也想不到,半个月前城外的河里,还是猩红色的。硝烟还未散尽,这里似乎已经提前步入春天了。 袁继咸呵呵一笑,说道:“越国公身受重伤,仍然不忘诸位,就在前面的阁楼里。我这就去请示国公爷,是不是可以带大家前去敬酒一杯。” 那个背地里骂侯玄演是王八命的谢启光,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正该如此,越国公带我们弃暗投明,简直就是再生父母。我们前去敬酒,一来表忠心,二来尽孝道,袁公可速往。” 楼船其他人心底暗骂马屁精,但是一个个比他还肉麻的话脱口而出。袁继咸浑身起了小疙瘩,难以忍受,忙不迭起身道:“各位拳拳之心,袁某这就前去。” 他一招手,一个小船划了过来,袁继咸带着亲随登船而去。 不一会,楼船慢慢下沉,随着无数惊恐的喊叫,沉到了洞庭湖底。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岳州府巴陵城郊,被俘的几百个满洲旗兵头蒙黑巾,被腰斩于降兵营中。 这些满洲八旗,贼心不改,潜伏在洞庭湖内,趁着岳州知府宴请降将的时候,凿沉了楼船。监斩官大声宣读完他们的罪状后,断头台上手起刀落,这些连汉话都不会说的人稀里糊涂做了替死鬼。 斩完了这些罪人,降兵营中张灯结彩,有明军推着酒肉前来,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了。 营中欢声笑语,正如侯玄演所想,这些人对上官哪有什么忠贞可言。提前过了年之后,有岳州府官员拿着花名册,将十三万降兵逐一登记,分散派遣到各个营中,弥补此战损失的兵力。 荆襄会战的战果传遍天下,湖广全境基本收复,只剩下重兵包围下的襄阳城。消息传开,举国欢腾,算是给这个新年添了一丝喜悦。 江浙道无数的家中,耶娘妻子翘首以盼子弟兵得胜归来。 金陵城中,每天一匹飞马奔入宫中,沿途高喊捷报。百姓们指指点点,眉宇间尽是喜色,平日里谈论的,也都是荆襄会战的轶事。 自毁长沙城门,背水一战的侯玄演,甚至都被编成了话本小调,被说书唱曲的一遍遍颂唱。 自从万历朝之后,大明已经太久没有捷报回传了,大明百姓身为汉人的民族自豪感,需要这样的大胜来维持。7k7k001.这其中的意义甚至已经超过了胜负本身,只有民族自豪感,才会催生反抗异族的志士,而不是让神州变成汉奸滋生的土壤。 金陵城,秦淮河畔,画舫楼船内。 绮楼朱阁,相映成趣,阵阵北风中,一曲琴声悠扬。诗一篇,酒一觞,抚琴品箫,佳人相伴,这里正是才子贵人们趁醉徘徊的美景佳处。 陈子龙生性风流,本就是花场的熟客,到了金陵干脆直接住在了秦淮河上一个老相好的姑娘那里。这个姑娘名叫朵儿,年纪其实还小,当初是陈子龙给她梳珑。女孩儿家虽然命薄,做了这个行当,但是心里还是对拿走自己初夜的人,有着特殊的情感。 朵儿眼里满是爱慕,对她而言,陈子龙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人到中年,成熟而且多金,文采风流又惯会哄人。关键是他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赎身。 “满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去。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梦里相思,芳草王孙路。春无语,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陈子龙一边抚琴,一边作词一首,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文采中。 朵儿姑娘拍着手掌,眼中满是爱慕,陈子龙伸手揽入她的腰肢,感受着手掌的腴润滑腻正想调笑两句,就听到楼下欢呼不断。 “楼下是什么动静?” 朵儿被他一摸,脸上媚意初现,听到陈子龙问话,忙道:“是楼船中驻唱的伶人,编了一直小曲,讲的是越国公战荆襄的事。现在啊可招人喜欢呢,若是谁家的船上没有这个,生意能少一半。” 陈子龙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 只见一楼的屋内,人满为患,围着一个说唱小曲的少妇。在她旁边是一个老叟,两个人应该是父女关系。老叟弹着破旧的琵琶,少妇操持着一口吴侬软语,唱的是荆襄侯玄演如何的智计百出,自毁城墙杀得清兵丢盔弃甲。周围的汉子哄然叫好,每个人脸上红光满面,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痛快。 陈子龙只觉得这些人粗俗可鄙,和楼上的雅致天壤之别,而且一个武将在外面拥兵几十万,还有这么高的人气,让他心生不安。 当初侯玄演在苏州举事,自己也曾赶来相助,那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侯玄演会亲切地叫他陈先生,彼此同心同德,共举抗清大旗。后来侯玄演重病,他还曾暂时越权打理苏州所有事宜。在他看来这都是理所应当的,谁知道侯玄演气量太小,容不下自己。 后来侯玄演身体恢复,竟然将他贬到了吴江小县做一个县令。陈子龙自认有宰相之才,被发配到吴江做县令,自然是满腹牢骚。 这一次隆武帝御驾金陵,召见了吴江小县的陈子龙,君臣相谈甚欢。 陈子龙自认不比侯玄演差,在他看来,若不是侯玄演嫉贤妒能,自己早就也名扬天下了。 那个少妇唱道**处,众人都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少妇唱了个诺,轻启樱唇:“困长沙,叱追兵,鼓阵边角声。好男儿,功盖世,不肯偷生。毁城门,落吊桥,胜负难凭。叫了声,越国公,胡儿心惊。” 堂里众人大声叫好,陈子龙脸上铁青,心里嫉恨难平,伸手唤来自己的随从,说道:“上去收拾下我的行装,今日搬到新府,没来由在这儿脏了耳朵。” 随行的小厮喜道:“老爷,这次不回吴江了么?” 陈子龙大步走出楼船,听了这话,脸上缓和了一些,自得地说道:“侯玄演那厮用个县令羞辱于我,陛下已经提我做了吏部尚书,谁还要去做那九品县令。” 小厮一脸惊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后面的楼船上,朵儿凭栏而望,脸上一行清泪不争气的流下。 “他连一句告辞的话都不和我说,他当我是什么?最低贱的娼妓么?”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除夕 荆襄会战,满清兵力三十万,粮草辎重每日耗费惊人,早就将襄阳城给吃空了。如今兵败被围,更是缺粮,普通汉人士兵两天一顿饭,满人一天也只有一顿。 明军大营中,李锦、袁宗第等大将和堵胤锡一起,聚在一处篝火旁,烤炙下酒。 原闯军大将都面红耳赤,酒肉下肚,彼此间开着粗俗的玩笑话。这些人从明末无数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没有在连年灾荒的陕西饿死,反而占据了皇城,推翻了强盛一时的大明帝国。只是造化弄人,当年这些大明最大的敌人,如今号称“忠贞营”,是大明顶在最前线的部队了。 堵胤锡望着高耸入云的襄阳城墙默然不语,新年将至,大明朝从风雨飘摇,到如今初见曙光。只有堵胤锡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放在一年前,他绝对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局面,但是如今真的达成了,堵胤锡心里竟有些意兴阑珊。 远处侯玄演派来的人,不停地将犒军用的酒肉运到营中,所有的忠贞营士兵都喜笑颜开,对侯玄演的人亲热如同自家袍泽。 忠贞营虽然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军粮辎重、武器盔甲,全都仰仗侯玄演。 刚刚招募的湘军,掌控着湖广所有的郡县,这些湘民组成的新军,在这次长沙反击战中,分外亮眼。悍勇不下百战老兵,湘民果然天生就是战士。忠贞营虽然人多势众,却如同浮萍一般,没有自己的地盘。想到这里,堵胤锡心头就一阵沉重感袭来,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的脑中萦绕不散:侯玄演反了,该怎么办? 尽管并肩作战的日子里,堵胤锡十分欣赏侯玄演,这个年轻的督帅出人意料的务实。他从不越权指挥,与士兵同甘共苦,堵胤锡不止一次看到,侯玄演和大头兵共吃一口锅内的饭菜。年纪虽轻,却沿着长江,屡次击败不可一世的满清。作为一个统帅,这个人近乎完美,堵胤锡自认跟他共事,胜过何腾蛟百倍。 可是和他的赫赫战功想比,侯玄演同样的凶名在外。他使诡计袭杀何腾蛟,削首黄道周,殿前砍死苏观生。这些所作所为,都已经超过了一个臣子的底线。 北伐军烈火营,风字营根本就是他的私兵,据说其他两营更是苏州起就跟随他的老兵。堵胤锡久镇湖广,最熟悉的就是尾大不掉的左良玉的事,左良玉可是坑苦了大明。如今侯玄演的兵力、财力、地盘都超过了左良玉。若是他也反了 袁宗第的胳膊在荆州受了伤,如今只有一只胳膊能活动,他灌了一口酒,看到堵胤锡闷闷不乐,嚷道:“老堵,今天是除夕,你不用愁眉苦脸的。我们兄弟吃饱喝足了,一定把襄阳打下来。哈哈,小侯督帅就是厚道,自从闯王死了,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 李锦吃的相对斯文,闻言也轻笑一声,说道:“小侯督帅确实没得说,当初何腾蛟当总督,连粮食都不给我们。暗地里叫我们响马,打仗恨不得我们和清兵同归于尽。这次会战我们兄弟瞧在眼里,烈火营处处顶在前面,小侯督帅的人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没得说,以后小侯大人一句话,我们绝不含糊。” 堵胤锡背对着他们,脸上愁容更盛。 ---- 巴陵城郊,兵马齐整,甲胄鲜明,烈火营准备班师回苏州了。朱大典在扬州,被李率泰击败,让他报了上次一箭之仇。 扬州一败,局势瞬间紧张起来,侯玄演不得不把烈火营调回镇江。毕竟江南才是他的老巢,钱粮辎重都来自那里的商税。 李好贤一身戎装,脸上一条疤痕鲜明,让本来俊朗的脸上,平添一丝杀气。身边亲兵牵着马,李好贤来到城下和侯玄演告别。 侯玄演肩膀受伤,稍微一动还会疼痛,所以低着一个肩膀,看着刚从襄阳退回来的李好贤笑道:“哈哈,老子成了高低肩,你也破了相了。不过你这一来,到是比原来还要威风一些了。” 李好贤嘿嘿一笑,说道:“督帅不要说笑了,满洲清兵的射术真不是吹得,标下要是躲得慢一点,脑袋就被射穿了。” 侯玄演神色一正,凝声说道:“这次咱们打得不错,清兵短期内再难南下,半壁江山如今算是稳固了。如此一来,情势又有所不同。俗话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叫将军见太平。江南稳固,自然就会有人心生异志。你是我的心腹,咱们是生死弟兄,苏杭是我的立身之地,你要为我守住这安身立命的所在。” 李好贤狞笑一声:“督帅放心,荆襄打了一场,烈火营不减反增,这些兵将战力也都上升了数倍。谁要是敢骑到我们头上,标下一定叫他去扬州看看铜像。” 侯玄演脱下自己的披风,系到李好贤的背后,说道:“走吧,这次功劳比天还大,荆襄打了个地覆天翻,打了个江山稳固。我已经奏请陛下,为你们请功。依我看来,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 李好贤略感伤感,重重地拱手道:“督帅保重,标下告辞了。” 侯玄演一脸不耐烦,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低着一个肩膀,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年味浓 送走了李好贤,侯玄演回到城中,掀开车帘往外一看,街道上挤满了百姓。 跟后世年味变淡,彻底沦为几天的假期不同,如今的除夕又称岁暮,百姓们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 大街上的百姓,头顶带着乌金纸裁成的帽子,将帽子上画的五颜六色,叫做“闹蛾”。家境稍差的,就将风干的草虫、蝴蝶做成簪子,戴在头上以应节日之景。 侯玄演看得津津有味,不管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到了岁末百姓们大多欢欢喜喜过年。 来到自己在巴陵城的住处,是一间七进七出的大院子,外院布满了亲兵队的侍卫。侯玄演下车一看,几个小兵正在张贴桃符,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见了侯玄演,小兵们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拜年:“督帅,标下们祝督帅岁岁安康,步步高升。” 侯玄演笑着说道:“我也祝你们安康,早日打完仗,和家人团圆。今天告诉秦禾,让他支领些银两,给弟兄们买些酒肉。” “谢督帅!” 说到家人,侍卫们都有点落寞,但随即恢复了喜庆,转过身去除旧迎新。桃符班上去年的桃符已经褪色,几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情绪是会相互感染的,全城都喜气洋洋的,侯玄演也难得心怀舒畅。荆襄打得轰轰烈烈,虽说取得了胜利,但是并不尽如人意。满洲兵来的慢,吴三桂跑得快,只是剪除了二十万绿营清兵。7k7k001.一举除掉了满清的爪牙,让他们手中的兵力不足,历史上南方大多是这些绿营打下来的。 但是敌人的主力并未受损,满八旗只是镶白旗一支在常州死伤惨重。扬州朱大典的失利,就说明了他们的战力依旧强悍。侯玄演清楚地记得,当初打扬州,李率泰那点人马就能勇不可当。若不是自己人数完全碾压,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也就是说,荆襄会战只是保证了满清难以发动大规模的南下作战,但是自己北伐的话,依旧是千难万险。 踱步来到内院,自己的两个“亲兵”,也已经换回了女儿家装束。穿着榴红夹袄,深色的襦裙,打扮的都很喜庆。正在翘着脚尖,张贴门神、桃符。 妙儿一转头,正好瞧见侯玄演近来,眉梢带笑过来福了一记,随即看到侯玄演身后的披风不见了,忙问道:“爷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怎么把披风丢了。” 两个人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是彼此气质完全不同,相处久了侯玄演一下就能分辨出来,笑道:“我送李好贤回镇江,见他穿得单薄,这么冷的天一路上难免遇到风雪,就送给他了。” 双儿嘴角一撇,说道:“李将军那么魁梧的汉子,怕不是一辈子也没得过几次病,您一个书生整日里身子不适,倒关心起别人来了。” 侯玄演老脸一红,自己的这幅身子骨,确实弱了一些。若是还是当初嘉定一书生还好些,如今南征北战、趟风冒雪,就显得有些吃不消了。侯玄演刚想板起脸,摆一摆当家大老爷的威风,就听到外面亲兵胡八万标志性的大嗓门。 “督帅,张煌言张将军请见。” 侯玄演眉头一皱,轻声道:“张煌言不是退回长沙了么,来岳州做什么?” 妙儿进屋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侯玄演身上,来到客房。张煌言背着双手,站在堂里,见到侯玄演,拜首道:“督帅,贺喜新年安康。” 侯玄演笑着还礼,说道:“玄著坐吧,看茶。” 胡八万端过两杯茶来,张煌言坐好之后,神色有些扭捏。侯玄演暗自奇怪,张煌言虽是文人,但也是磊落的一条汉子,这个做派可不常见。 张煌言轻抿了一口茶水,脸色有些微红,说道:“督帅,陛下发来诏书,让我回金陵,说是别有他用。下官今日,是来辞呈的。” 侯玄演呵呵一笑,了然于心。看了一眼张煌言,竟然有些局促,足见他也是比较看重自己的感受。人到了这个时候,有这个心思,侯玄演就已经很领情了。毕竟世界不是围着你转,带入到古人的思维中,侯玄演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所有人为了他抗拒圣旨。 “玄著有大才,陛下慧眼识珠,我看你此去金陵,必定鹏程万里。如今正是国家危难的时候,真需要你这样的人为国效力。我让夏完淳,派人送你回金陵。” 张煌言见他神色坦然,确实不似作伪,不禁多了一份敬重。拱手道别之后,离开了侯府。 侯玄演思量着,长沙府以及十多万湘兵,不能没有主事的。火字营离开了,遍观荆襄,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 侯玄演轻呼一声,潜象营在他身边的小兵从外面走了进来,侯玄演说道:“去常州,将王夫之带来,让他主事长沙府。另外通知苏州的顾有德,照看好我在松江府的船厂。让赵元华多派些人手在金陵,有事及时汇报。” 小兵听完转身就走,潜象营见了上官,没有多余的礼节。就算是侯玄演,他们也是木头桩子一样,听完就走。 侯玄演望着昏惨惨的天空,稀疏的雪花,飘个不停。 “等拿下了襄阳,我就该回去了吧。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轰轰烈烈北伐一场啊。” 纵观历史,北方为异族入侵,每有汉家英雄豪杰北伐中原,总是败在后方而不是前线。祖狄击楫誓中流、一路上高歌猛进,打的石勒心惊胆寒,却被朝廷猜疑,忧愤而死。刘裕刘寄奴,气吞万里如虎,也是因为心腹智囊在京城死了,吓得半途而废。岳飞就更不用说了,十二道金牌,莫须有的罪名,惨死风波亭。 要做一个忠臣良将,其实太简单了,最多就是一死而已。到时候后世的历史上,不难留名青史。但是若是想排除万难,轰轰烈烈地恢复中原,要做的可就太多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亡国与亡天下 当天夜里,城中灯火通明,侯玄演在宅子里大摆宴席,宴请岳州府文武官员。 岳州知府袁继咸、浙东领兵而来的顾炎武、郑遵谦、夏完淳以及自己的亲兵统领秦禾,当然还有洪一浊,这些都是侯玄演在湖广的心腹。 长达数月的时间,彼此间同生共死,终于打赢了荆襄会战。荆州前线的血雨腥风,长沙城下的绝地反攻,大家都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一场大会战打完,没有人投降献城,出卖同袍。侯玄演对他们很满意,身处这个时代,有时候要求就是这么低。从甲申国难开始,不知道多少豪杰,死在了屈膝叛国的小人手里。 大堂内火盆中,木炭烧的室内暖流不断,堂内众人饮茶谈叙,各自谈笑宴宴,互相拜年。 等众人论资排辈坐定之后,侯玄演站起身来笑道:“诸位,本督自从来到湖广,幸得各位鼎力相助,将士上下用心,历经大小战事几百场,终于将清兵赶出了湖广。如今只有襄阳一城被堵巡抚团团围住,恢复湖广全境就在眼前。趁着岁暮,将大家伙请来,一来是为了庆贺新年,二来也是为了感谢诸位的襄助,愿我们再接再厉,早日北伐中原。” 袁继咸心怀舒畅,荆襄会战一扫晚明屡战屡败的阴霾,他大笑道:“督帅说话太客气了,荆襄一战谁不知道是督帅的功劳最大,趟风冒雪顶在前线,亲冒矢石,甚至不慎中箭,足见督帅之勇;长沙毁城门落吊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足见督帅之智。我们这些人,能跟着督帅打仗,才是天大的福气。” 堂间笑声不断,郑遵谦点了点头,摸着胡子说道:“这话说的不错,当初督帅拿下绍兴,救出钱肃乐老兄,我就知道督帅有勇有谋,是个干大事的人。” 侯玄演自矜的一笑,展颜道:“郑兄带着家丁护院,就敢在城里杀人劫狱,打开城门,也是个有血性担当的汉子啊。” 在这种场合一向沉默寡言的洪一浊,眼里满是钦羡,说道:“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大哥乃是受过东王公点化的人,天生的福泽深厚。” 众人不明所以,七嘴八舌问了起来,洪一浊宣了一声道号,将侯玄演在嘉定那番话从头说来,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侯玄演暗暗汗颜,看着大家目光了然,竟然信了个七七八八,更加惭愧。他一拍手掌,亲兵们开始上菜。一盘盘的菜肴、美酒端了上来,虽然不是很精美,但是很丰盛。 荆襄打得漂亮,堂上人人开怀,就连一向不怎么饮酒的顾炎武都喝的两颊红润。侯玄演动情说道:“大家听我一言,纵观弘光以来的大小战事,我侯玄演不是吹大气,几次大胜仗都是我打的,这话没错吧?” 袁继咸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督帅真乃国之栋梁。” 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这倒不是我有什么大才,只是少了些掣肘而已。从何腾蛟,到黄道周,前线打仗,他们在后方搅风搅雨,这仗还怎么打?”侯玄演越说越气,一摔筷子,骂道:“有明以来多少豪杰,谁不是败在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手里,让大好的河山,沦陷在异族的铁骑下。” 说到这里,侯玄演站起身来,说道:“伐清大业,路途尚远,今后还请诸位一定要护我,免遭小人构陷。我侯玄演还想要为汉家江山出一份力,不想死在风波亭里。” 顾炎武脸色一沉,怒道:“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异族率兽食人,奴役中原,谓之亡天下。如今天下将亡,要保天下,匹夫无论贵贱,与有责焉!督帅身系天下兴亡,我等势必以死相护。” 袁继咸酒量高一些,听了这话,先是有些惊慌。随即暗暗低下头,若有所悟。 其他人都是侯玄演的铁杆心腹,也都纷纷表示忠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侯玄演念及到了岁末,众人也都有各自的应酬,就将大家一一送走了。 湖广是个战略要地,俗称湖广熟天下足,不仅是地理位置重要,还是粮食最高产的地区,想要北伐必须掌握湖广。今晚宴请的这些人基本都是自己在湖广的基石,有了他们,再各自发展下属,才会保证这里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侯玄演酒量一般,加上最近心事很重,多喝了几杯。回到内院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摇晃。 院子中虽然只有他们主仆三人,但是两个小妮子已经布置的喜气洋洋,到处贴着对联、福字、年画,墙边的石榴树下还挂着一串鞭炮。 侯玄演轻笑一声,推开门进去,只见双儿和妙儿正在洗着萝卜。见他来了,忙迎了上来,脱下身上的大氅。 双儿眉头一皱,说道:“爷酒量奇差,怎么又喝的一身酒气,身子还没好利索,明儿又要头痛了。” 妙儿见他身上有些雪沫子,殷勤的扭腰弯臂,出去了外面的衣物。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到了年末嘛,难免要应酬的,你快去沏碗茶来,胜过在这里嚼舌头。”双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去沏茶。 侯玄演见她穿着对襟窄袖衫襦,绯红色的燕居亵裤裹束着满月状的翘臀,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对着自己忙上忙下,一把揽在怀里,说道:“还是妙儿可心,知道我的心事,你们在这洗萝卜做什么?” 妙儿慵懒地躺在他怀里,像个餍足的小猫,柳眉杏眼,桃腮菱唇,娇媚如花。 “爷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当然是春咬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莫名其妙地拿下了襄阳 借着酒意,侯玄演沉沉睡去,一觉睡到五更天。 正在睡梦之中的侯玄演,被一阵爆炸声惊醒,更可怕的是声音就在耳边。侯玄演大惊失色,往身边一摸,余温犹在,却连人影都没有了。 “哪打炮?哪打炮?” 两个娇俏的侍女推开门,借着烛光一脸愕然地看着有些惊慌的侯玄演,随即捂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 一阵熟悉的硝烟味传来,侯玄演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放鞭炮的。 侯玄演尴尬的苦笑一声:“仗打的越多,胆子反而越小,哈哈。” 妙儿忙捧着一根洗好的萝卜,说道:“爷,快咬一口,这就是咬春。” 原来每到新春,五更天的时候,大明的百姓就要放鞭炮,吃萝卜。侯玄演幽幽地说道:“咬春这个名字这么好听,原来就是吃萝卜啊。”言语间颇有些失望。 与此同时,襄阳城中,同样是鞭炮齐飞。守在城楼的爱新觉罗·巩阿岱,跟侯玄演一样从梦中惊醒。不过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并没有俏媚的侍女,跟他解释什么叫放纸炮。 巩阿岱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凝神一听,仿佛全城都有炮声。他揪住身边亲兵的衣领,问道:“怎么回事?” 身边的满洲小兵,比他还懵,眼珠一转说道:“将军,怕不是汉人造反啦,要和外面的明军一道,开城迎接他们。” 巩阿岱一听,感觉大有道理,恨恨地一跺脚骂道:“我就知道这些贱民不甘心被咱们满洲勇士统治,快叫醒弟兄们,从北城突围。” 另一个亲兵相对谨慎,问道:“将军,要不要我们去城中查一查?” 自作聪明的小兵听到镇国将军和自己意见一致,正在洋洋得意,一听这话怒斥道:“这哪还来得及,你听城里到处都是炮声,再不走一个都走不掉了。” 巩阿岱当机立断,领着满洲兵打开北门,趁着夜色突围而出。北门防御基本相当于没有,巩阿岱打开城门,一阵冲杀完全没有遇到抵抗,带兵趟过白河,直奔新野。最大的伤亡,竟然是河水冰凉,冻死不少满洲兵。 堵胤锡深谙兵法,知道若是全部围堵起来,城中士兵必然死战守城。所以故意留了一处北城门,安插少许士兵佯攻。城里的满人一突围,北边顿时喊杀声大作,堵胤锡匆忙爬起身,一边披着盔甲一边问道:“哪里打起来了?” 亲兵登上瞭望楼,说道:“回大人,是北城。” 堵胤锡神色由惊转喜,抚掌大笑道:“襄阳到手了!快集结兵马,准备入城吧,清兵逃了。” 忠贞营二十万大军,迈入襄阳城的时候,举城都在庆祝。那鞭炮声仿佛就是为了迎接王师入城,堵胤锡、李锦等大将,恍然间有种感觉,整个城市都在欢迎自己。 新春第一天,天刚亮的时候,吃了一肚子萝卜的侯玄演就收到了新年第一份大礼。襄阳传来消息,堵胤锡攻克了襄阳,岳州城人人喜不自禁。 侯玄演坐在堂中,满城的文武官员,士绅耄老都来拜年。侯玄演心情大好,一一畅谈,到后来夏完淳来了,才将他留下。 夏完淳今天穿的也很喜庆,难得脱去了一身甲胄,看上去倒像个俊逸的书生。此时襄阳的消息已经传开,夏完淳同样是心怀舒畅,见了侯玄演笑道:“督帅,给您拜年啦。” 侯玄演拉着他的手,说道:“端哥,襄阳攻克,湖广已无战事。清兵无力南下,我们北伐吃劲。我要起身前去江浙,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打下湖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守住。” 夏完淳神色肃然,说道:“督帅放心,打都打下来了,守住有什么难处。若是有朝一日三军北伐,我们风字营愿意第一个跨进中原。” 湖广以北就是河南,九省通衢之地,中原腹心。只是几座大城,开封、洛阳都是易守难攻。满清这一次相当于头破血流,但是并未伤筋动骨。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北伐中原不可操之过急,但是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 日暮时分,岳州城自知府袁继咸以下,齐聚城郊江边的码头,为侯玄演送行。侯玄演来到湖广几个月,深的军心民心,不但消除了何腾蛟的苛捐杂税,杀光了何腾蛟手下的害民军痞;更重要的是,赶走了满清,保住了大家的头发和性命。袁继咸除夕夜里,被顾炎武的一番话打动,夜里辗转反侧反覆咂摸,越想越觉得大有道理。如今再看侯玄演,民望如此之高,心中一个牢不可破的信念,轰然倒塌。眼角含着泪花,对着侯玄演的船只深深地鞠了一躬。“若能保住汉家天下,岂能顾忌一家一姓。” 侯玄演踏上甲板,对着他们挥手致意,舵手鼓起风帆,侯玄演带着亲卫沿江而下。 江水滔滔,两岸浩渺无垠,沿江两岸错落的渔村里,袅袅炊烟。 侯玄演立在船头,心中豪情万丈,我来时处处是地狱,都变成了人间。当初刚进湖广,鸭栏矶前,被虐杀的汉民惨像历历在目。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再加上船速极快,冷风拂面就像是刀子一般。 侯玄演身子刚一寒颤,就有一件黑色的大氅披在了身上。转身一看,妙儿梳着代表云英未嫁身的双丫髻,一身素白色的夹袄,都挡不住腰股间的风情。正俏生生地在在他身边,柔声道:“天寒风冷,还是不要立在船头,不如到舱中去,免得生了风寒。” 侯玄演握住她的双手,远眺天边斗大的夕阳,幽幽地说道:“我来湖广时,步步杀机,处处是敌。小兵问我,如何才能活下去。我说只有杀光所有与我们为敌的人,才能在荆襄存活。如今从湖广功成身退,回到江南,正不知有多少人要置我于死地。只可惜我侯玄演命硬,谁敢害我,我先杀他个桃红柳绿,杏花烟雨江南。”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诈死脱身 荆襄战事的消息,传遍天下,北京城中也都有所耳闻。swisen. 百姓们虽然不敢明着庆祝,但是也都存了一丝希望,如今的京畿一带,真的就是一个惨字可以概括。 大量的良田被圈地,百姓们沦为家奴,甚至一些原本的富庶人家的公子小姐,也被迫与披甲人为奴。 反抗也不是没有,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也是徒增伤亡。多尔衮在北直隶三河、昌平、良乡等地进行的屠城,五千人被残杀,史称畿南之屠。 百姓虽然苦不堪言,但是春节还是要偷偷庆祝,躲在昏暗的房屋内,一家人幸存的几口,偷偷摸摸拿出余粮饱餐一顿,晚辈给长辈磕头行礼,就算是过了年了。 城中还有一批人,听到荆襄战报之后,心情更是复杂。他们就是在江南投降,被留在京城为官的汉奸们。 被任命为伪清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的钱谦益,就是其中之一。他少年得志,被人称为文章宗主,说他是“四海宗盟五十年”。 钱谦益一直以为,凭借自己的声望,降清之后必会受到重用。谁知道被发配去修明史了。 如今恰逢新年,钱谦益孤身一人,身处北京城中。院中虽有小厮侍女,都是生面孔,青灯照拂着他日渐苍老的脸庞,堆满了悔恨和哀愁。 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南京城就被光复了,他的全家老小,尤其是娇妻柳如是,被斩于闹市。 消息传来,钱谦益痛不欲生,简直比当初亡国还要悲戚。 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爱柳如是到了骨头里。当初秦淮河畔的柳如是,极其聪慧,精通文墨,擅长琴棋书画,名列“秦淮八艳”。那是个奇女子,宣称一定要嫁一个“博学好古,旷代逸才”的男人。她甚至还宣称:“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 被柳如是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子龙。陈子龙不但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而且文采风流,震动江南。可惜的是,比她大十岁的陈子龙早已成家立业。对此,柳如是并不介怀,认为能成为陈子龙的小妾也可以。 “宁做英雄妾,不做挫人妻”的柳如是,很快就尝到了做妾的苦楚。倾国倾城的柳如是,遭到正妻的忌妒,被赶出了家门。 不久之后,陈子龙的好友,赋闲在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在一艘船上迎娶了相识不久的柳如是。这一年,钱谦益刚好五十九岁,而柳如是才二十三岁。依照明末的道德标准,士大夫涉足青楼、狎妓纳妾,会被看作是风流韵事,但要大礼婚娶妓女,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之举,被视为洪水猛兽。钱谦益爱柳如是心切,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坚持用大礼聘娶。因为他的声望实在太高了,此举让许多循规蹈矩的读书人无法接受,舆论哗然,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于是在婚礼当天,许多人站在岸边,捡起石头往他们结婚的船上砸去。 能做到这一步,足见钱谦益的爱心,并非是装出来的。 如今美人一颦一笑似在眼前,但是却已经人鬼殊途,不由得钱谦益痛不欲生。 烛光下钱谦益一口鲜血喷出,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值夜的小厮是他刚买来的家仆,见到房中久久没有动静,敲门问道:“老爷,夜深了,要去歇息么?” 小厮一连问了几遍,都没有回应,慌忙破门而入,只见钱谦益脸色如纸,眼看是要不行了。慌忙扔掉手里的灯笼,快步跑去外堂喊人来,将钱谦益扶到内室。钱府的守卫与巡城的清兵相熟,他们本就是清廷派来监视的,打了一声招呼就去寻医。此时正值新年,京城名医吴郎中还未休息,被连拉带拽,心不甘情不愿地为钱谦益号脉医治。 吴郎中神色古怪,他的手刚刚触到钱谦益的脉搏,就知道这老东西在装病。 此时钱谦益却突然醒了过来,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挣扎着说道:“这位先生,老夫可是命不久矣你不必忌讳,老夫活了这么久,早就看通透了。你只管实话实说,我在这房中也没有子嗣,若是我当真不行了,这些家产就都交给先生吧。先生贵姓啊?” 吴郎中名叫吴友德,世代行医,到了他这一辈才声名鹊起。这样一个人,势必是极其聪慧的,闻言说道:“小可姓吴,实不相瞒,钱老病入膏肓,再加上心力交瘁,确实已经回天乏术了。我们萍水相逢,钱老如此厚待,我当为您置办后事,您且安心去吧。” 钱谦益眼角一勾,闭眼躺在床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旁边的小厮一听,心道马上就要换主人了,我若是表现的太过平淡,岂不是落个不忠的名声。新主人就是这位吴郎中,近在眼前,我岂能不表现一番。想到这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侍卫在外面听见,破门而入,问道:“怎么了?” 小厮跪地哭诉道:“老爷他不行了,归天了。”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疑色,只是天黑看不出来。便要上前探查,边走边问:“他害了什么病,这么厉害,说死就死了。” 吴友德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砰砰直跳,忙捂着鼻子说道:“钱老身患的乃是鼠瘟,若不及时处理,只恐传染开来,大大的不妙。” 侍卫们本要上前探查,一听这话慌忙退后,一脸晦气地说道:“那还不赶快处理。” 钱谦益名声在外,就连多尔衮也知道,这是个文人的宗主。他一死而且托身后事给一个郎中的消息传开,京城汉奸圈都被惊动了。再听说他是死于鼠瘟,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来治丧的,都退避三舍。 吴友德收了钱家的家产,都是钱谦益北上时候,从老家带来的。而且钱谦益曾经在崇祯朝为官,在北京本来也有不少产业。上报朝廷,想要遵从钱老身前遗愿,将他的骨灰带回到江边撒入长江。 一向拉拢文人士绅的多尔衮,无意和一个死人为难,当即同意,而且给开了过往放行的文书。 就在侯玄演顺江而下的时候,一伙人捧着一坛骨灰,顺着运河南下江南。其中一个青衣粗布的老仆,眼中思绪万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么大的功劳讨个媳妇不过分吧 借着酒意,侯玄演沉沉睡去,一觉睡到五更天。 正在睡梦之中的侯玄演,被一阵爆炸声惊醒,更可怕的是声音就在耳边。侯玄演大惊失色,往身边一摸,余温犹在,却连人影都没有了。 “哪打炮?哪打炮?” 两个娇俏的侍女推开门,借着烛光一脸愕然地看着有些惊慌的侯玄演,随即捂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 一阵熟悉的硝烟味传来,侯玄演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放鞭炮的。 侯玄演尴尬的苦笑一声:“仗打的越多,胆子反而越小,哈哈。” 妙儿忙捧着一根洗好的萝卜,说道:“爷,快咬一口,这就是咬春。” 原来每到新春,五更天的时候,大明的百姓就要放鞭炮,吃萝卜。侯玄演幽幽地说道:“咬春这个名字这么好听,原来就是吃萝卜啊。”言语间颇有些失望。 与此同时,襄阳城中,同样是鞭炮齐飞。守在城楼的爱新觉罗·巩阿岱,跟侯玄演一样从梦中惊醒。不过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并没有俏媚的侍女,跟他解释什么叫放纸炮。 巩阿岱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凝神一听,仿佛全城都有炮声。他揪住身边亲兵的衣领,问道:“怎么回事?” 身边的满洲小兵,比他还懵,眼珠一转说道:“将军,怕不是汉人造反啦,要和外面的明军一道,开城迎接他们。” 巩阿岱一听,感觉大有道理,恨恨地一跺脚骂道:“我就知道这些贱民不甘心被咱们满洲勇士统治,快叫醒弟兄们,从北城突围。” 另一个亲兵相对谨慎,问道:“将军,要不要我们去城中查一查?” 自作聪明的小兵听到镇国将军和自己意见一致,正在洋洋得意,一听这话怒斥道:“这哪还来得及,你听城里到处都是炮声,再不走一个都走不掉了。” 巩阿岱当机立断,领着满洲兵打开北门,趁着夜色突围而出。北门防御基本相当于没有,巩阿岱打开城门,一阵冲杀完全没有遇到抵抗,带兵趟过白河,直奔新野。最大的伤亡,竟然是河水冰凉,冻死不少满洲兵。 堵胤锡深谙兵法,知道若是全部围堵起来,城中士兵必然死战守城。所以故意留了一处北城门,安插少许士兵佯攻。城里的满人一突围,北边顿时喊杀声大作,堵胤锡匆忙爬起身,一边披着盔甲一边问道:“哪里打起来了?” 亲兵登上瞭望楼,说道:“回大人,是北城。” 堵胤锡神色由惊转喜,抚掌大笑道:“襄阳到手了!快集结兵马,准备入城吧,清兵逃了。” 忠贞营二十万大军,迈入襄阳城的时候,举城都在庆祝。那鞭炮声仿佛就是为了迎接王师入城,堵胤锡、李锦等大将,恍然间有种感觉,整个城市都在欢迎自己。 新春第一天,天刚亮的时候,吃了一肚子萝卜的侯玄演就收到了新年第一份大礼。襄阳传来消息,堵胤锡攻克了襄阳,岳州城人人喜不自禁。 侯玄演坐在堂中,满城的文武官员,士绅耄老都来拜年。侯玄演心情大好,一一畅谈,到后来夏完淳来了,才将他留下。 夏完淳今天穿的也很喜庆,难得脱去了一身甲胄,看上去倒像个俊逸的书生。此时襄阳的消息已经传开,夏完淳同样是心怀舒畅,见了侯玄演笑道:“督帅,给您拜年啦。” 侯玄演拉着他的手,说道:“端哥,襄阳攻克,湖广已无战事。清兵无力南下,我们北伐吃劲。我要起身前去江浙,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打下湖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守住。” 夏完淳神色肃然,说道:“督帅放心,打都打下来了,守住有什么难处。若是有朝一日三军北伐,我们风字营愿意第一个跨进中原。” 湖广以北就是河南,九省通衢之地,中原腹心。只是几座大城,开封、洛阳都是易守难攻。满清这一次相当于头破血流,但是并未伤筋动骨。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北伐中原不可操之过急,但是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 日暮时分,岳州城自知府袁继咸以下,齐聚城郊江边的码头,为侯玄演送行。侯玄演来到湖广几个月,深的军心民心,不但消除了何腾蛟的苛捐杂税,杀光了何腾蛟手下的害民军痞;更重要的是,赶走了满清,保住了大家的头发和性命。袁继咸除夕夜里,被顾炎武的一番话打动,夜里辗转反侧反覆咂摸,越想越觉得大有道理。如今再看侯玄演,民望如此之高,心中一个牢不可破的信念,轰然倒塌。眼角含着泪花,对着侯玄演的船只深深地鞠了一躬。“若能保住汉家天下,岂能顾忌一家一姓。” 侯玄演踏上甲板,对着他们挥手致意,舵手鼓起风帆,侯玄演带着亲卫沿江而下。 江水滔滔,两岸浩渺无垠,沿江两岸错落的渔村里,袅袅炊烟。 侯玄演立在船头,心中豪情万丈,我来时处处是地狱,都变成了人间。当初刚进湖广,鸭栏矶前,被虐杀的汉民惨像历历在目。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再加上船速极快,冷风拂面就像是刀子一般。 侯玄演身子刚一寒颤,就有一件黑色的大氅披在了身上。转身一看,妙儿梳着代表云英未嫁身的双丫髻,一身素白色的夹袄,都挡不住腰股间的风情。正俏生生地在在他身边,柔声道:“天寒风冷,还是不要立在船头,不如到舱中去,免得生了风寒。” 侯玄演握住她的双手,远眺天边斗大的夕阳,幽幽地说道:“我来湖广时,步步杀机,处处是敌。小兵问我,如何才能活下去。我说只有杀光所有与我们为敌的人,才能在荆襄存活。如今从湖广功成身退,回到江南,正不知有多少人要置我于死地。只可惜我侯玄演命硬,谁敢害我,我先杀他个桃红柳绿,杏花烟雨江南。”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愿为督帅再死战一次 侯玄演殿前请功之后,就离开了金陵,准备回到苏州完婚。这才斗胆派人,将您接来。” 侯玄演神色一缓,故作轻松,笑道:“正该如此。” 他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笑意,扬声说道:“弟兄们,你们都是江浙男儿,是我带着你们打到了常州。常州城里咱们一把火烧死了多少清兵?恐怕比他们入关以来死的人数加起来都多。嘿嘿,这都是你和我的战果啊。如今你们功成身退,我们还要继续作战,你们回去了也不要懈怠,好好地照看父母,养育儿女,教育他们每当有异族入侵,也要向他老子一样,拿起刀枪和敌人拼命。 你们身上都挂了些残疾,第三排的吴世勋,当初带着四个娘们在太湖游逛。被老子看见,不但把娘们都日了,还把他拉到战场拼命。如今少了一条胳膊,想要一下应付四个,可就更难了。”人群中顿时哄堂大笑,吴世勋挂着泪珠,笑的最灿烂。 侯玄演走下台,到人群中,一万多人顿时鸦雀无声。冬天的声音传的格外高远,侯玄演拍着他们的肩膀,说道:“袍泽就是弟兄,你们虽然都残疾了,但是还有很多弟兄,没能活着回来。你们回去之后,若是有邻里之间死在了战场的,要尽力赡养他们的家人。若是银子不够,可以到烈火营找,伸手就要。李好贤敢不给,我就撤了他。” 人群又一次笑了起来,李好贤板着脸说道:“末将在山东登州,就是有了明的及时雨,散财无数。” “我丑话可说在前面,回去后好好地活,要是谁作奸犯科,吃喝嫖赌花光了抚恤,还敢来要的,就属于丢我们烈火营、丢我们北伐军的脸,这他娘的是大罪,可以偷偷砍了埋起来。” 烈火营屡立大功,这些残兵伤兵回乡,每人都按功劳领到一比不菲的银子。侯玄演走到了吴世勋身边,问道:“怎么样,回去了准备做点什么?” 吴世勋擦了擦眼泪,说道:“家父有一间书院,我回去之后,准备去书院教书育人。让乡里幼童,有个读书的机会。” 他身边一个尖嘴少年,插话道:“大帅,我的家父是杀猪的,小时候一口都不给我吃,全都卖了。我回去了带回去的钱,够他杀一辈子了。我准备啥也不干,天天吃猪肉。” 侯玄演无视他狗屁不通的“我的家父”,转眼一看,顿时心酸不已。这个尖嘴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脸上一道伤疤触目惊心。从额头到脸颊,头皮都被削去了皮肉。侯玄演摸着他的脸,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插话不但没有挨训,反而得到了侯玄演问话,顿时得意洋洋,说道:“大帅,我叫张一筒。我爹说生我那天,赚了足足一筒铜钱,是个大大的福将。” 侯玄演说道:“大福将别回去了,跟在我身边吧,我有机会给你找个婆娘。” 张一筒乐不可支,笑道:“大帅如果不嫌弃,小人原为大帅挡枪挡箭,死而无憾。” 胡八万摆起架子,将他搂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子,以后跟着你八万哥,保准没差。” 旁边的人都露出热切的神色,侯玄演说道:“不瞒你们说,陛下刚刚赐婚,老子马上也要娶亲了。今天让你们这些大头兵沾点喜气,咱们痛饮一番。”说完转身去看李好贤,后者心领神会,吩咐一声,马上有人推着一车车的好酒出来。 侯玄演拿起瓢,饮了一口,将手里的瓢递给身边的李好贤。几十个瓢就这样手手相传,各自取一瓢一饮而尽。 李好贤身材魁梧,站在人群中,露出半个脑袋。他喝完之后,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一起祝贺督帅大婚。” 最后一个伤兵饮完了酒,将手里的瓢一摔,说道:“督帅以后若是相召,我等必定再次举刀死战。” 侯玄演转过身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扬声道:“一群残废死战个什么,都滚回家去吧,家里爷娘都等着你们呢。要是能活,谁他妈想死。”边说边走,只带走了身边新收的亲兵。 走出大营,张一筒终于也抹了几滴眼泪,说道:“八万哥,不知道为啥,这一走怪难受的。” 胡八万不以为然,撇着嘴说道:“大老爷们,哭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在我们山东,就连牛羊,都只有母的才哭。”说完才注意到身边高低肩的侯玄演,两个肩膀一上一下的,顿时不敢再言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亲人相见 官船沿着古运河,一路经过寒山寺,苏州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回出来迎接的,比之金陵有增无减,顾有德站在最前面,眺望远处。 当初他力排众议,选择扶持侯玄演,虽然几经波折,但是总算保住了这层亲密无间的关系。 如今侯玄演步步高升,早就反哺苏州顾家了,彼此间的关系更加的牢不可破。 顾守业听说侯玄演殿前请婚,牢骚不断,被顾有德一顿臭骂。气急之下竟然说出了一句:“你见过那个皇帝只有一个妃子的。” 此话一出,顾家内室的两个儿子,老大顾守业和老三顾承宗吓得魂不附体。顾有德自知失言,铁青着脸警告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嘴巴都给我牢着点,你爹一辈子经商,眼光何曾出过差错。这一会赌上的是咱们家几辈子的荣耀,不要再让我听到唧唧喳喳的愚夫之见。” 想到这里,顾守业站直了身子,心甘情愿地迎接自己的姑爷。 侯玄演下船之后,笑着向前,握住顾有德的手,说道:“太公岂可亲自迎了出来,这不是折煞小辈了么。” 顾有德大笑:“老夫这把老骨头,不知道比多少壮实的小伙子好硬朗,文渊回来苏州,我高兴啊。” 侯玄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老三,果然比他爹还不如,说道:“太公,快到城中再说。”说完扶着顾有德登上马车,共乘一车前往苏州。 顾有德坐定之后,马车缓缓启动,扶着车窗说道:“文渊呐,你遭逢大难,家中长辈尽皆遇难,我打听到侯家还有一个你的叔父侯岐曾尚在人世,此次大婚,可以让他主持大局。” 侯玄演一听,满脸喜色,说道:“覆巢之下,没想到还有亲眷尚在人间。我那三叔现在何处?” 侯岐曾是他的祖父太常少卿侯震旸三子,读书最为刻苦,兄弟间的感情也很深厚。当初侯峒曾见他实在太过用功,甚至劝他不宜太过刻苦。侯岐曾回答:“弟即使不已,恐怕总追不上你。”侯峒曾宽慰他道:“我不过年龄长你三岁罢了。”侯岐曾说道:“人生能活多少岁,哪里差得起二三年时间的学习呢!”进入太学后,他也是才学口增,声名日盛,与兄长一起执掌文坛,让侯家成为江南望族。 顾有德何等精明一个人,早就将侯岐曾请到苏州,现在就在侯府。侯玄演一听更是高兴,顾有德继续说道:“侯岐曾的儿子,迎娶的是夏家千金,也就是咱们苏州知府夏允彝的女儿,你和老夏也是亲戚了。” 侯玄演扳着手指算了起来,夏完淳的姐姐嫁给了自己的弟弟,看来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顾有德继续说道:“这次大婚,我们顾家已经给你做好了准备,你什么都不用管了。郡主来了,先住到顾家,选好黄道吉日,择日迎娶吧。” 侯玄演心中感激,没想到这老头能做到这一步,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果然跟顾有德一起做事,是最让他省心的。彼此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真正的聪明人啊。 来到苏州城中,侯玄演先是安排两个侍女,前去顾家等候黄樱儿,然后快步进侯府,拜见自己的二叔。 侯岐曾带着身边的侄子侯玄瀞,儿媳夏淑吉的夫君侯玄洵已死,夏完淳的这个姐姐早就独守闺房很多年。这几个人都是侯玄演的血亲,关系最是亲近,见到侯玄演赶来,侯岐曾老泪纵横。 侯玄演当即跪倒,喊了一声:“叔父。” 侯岐曾慌忙将他扶了起来,哭诉道:“真像啊,你这几步走进来,就跟初我看着兄长从书院回家,一个模样。” 侯玄演站起身来,说道:“天幸叔父脱得大难,我俗务缠身,也没有时间寻找你们。说实话,我还以为咱们侯家就我一个了呢。” 侯岐曾拉着他的手,开始介绍起来,夏淑吉弯腰敛裾,叫了一声:“叔叔。” 侯玄演笑道:“我和端哥并肩作战,竟然不知道弟妹还在人间,怪只怪满清为祸,让咱们亲眷不得相见,但如参与商。” 夏淑吉点了点头,听他说起幼弟,想要问一问近况,又怕时机不对。 侯岐曾说道:“快到房里来吧,文渊一路辛苦,先进来歇息歇息吧。” 侯玄演连忙来到内堂,杨恕站在一旁,笑着看着他:“大少爷。” 侯玄演在外征战半年有余,再见亲人恍如隔世,此时也是真情流露,说道:“杨叔不是外人,也来里面坐吧。”杨恕也不客气,跟着侯玄演来到房内。 所有人将他围在里面,一人一句,询问着荆襄的事。 外面传的神乎其神,都说他犹如战神再世,将清兵打的满地找牙。甚至话剧都出了好几台,更别说坊间的说书先生了,那些桥段让侯玄演听了都瑟瑟发抖。 侯玄演抿了一口茶水,慢慢地讲了起来,他的语气平淡,也没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但是每一战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真实而且艰苦。引得众人惊叹不断,尤其是每次说到风字营夏完淳,夏淑吉都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正说着呢,潇潇从内堂抱着一个萝莉走了出来。 侯玄演与她眉目一对,潇潇就败下阵来,红着脸扭过头去,说道:“小姐,快看,姑爷回来了。” 顾菱儿穿着一件小红袄,半年不见长高了很多,侯玄演目测了一下,比自己走时至少窜出一个头来。 顾菱儿和侯玄演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分开的长。半年不见,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侯玄演笑吟吟地将她接了过来,问道:“怎么啦,不认识了?” 顾菱儿黑漆漆的大眼珠滴溜溜一转,奶声奶气地说道:“还认识呢。”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侯玄演将他放到身前,逗弄着问道:“那我是谁啊?” 顾菱儿难得脸色一红,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夫妻,但是带着女儿家天生就有的羞赧。 “是夫君。”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嘉定遇贤 侯府从没这么热闹过,从刚开始的四个主仆,到现在人气满满。 除了一个叔父,一个堂弟,一个弟妹,还有自己收的义妹,即将出嫁的侯玄云。人在乱世之中,亲情尤其可贵,侯玄演难得这么舒畅,享受了几天天伦之乐后,就坐不住了。 趁着告祭祖先,为忘父扫墓的旧礼,侯玄演带着杨恕前往嘉定。 嘉定地处苏州府,紧挨着松江府,侯玄演只带着亲卫,快马赶到。 这个小城被屠之后,真正的嘉定人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如今重建之后,大多是北方逃来的难民,在此安家。 城墙已经修葺一新,新任的嘉定县令,乃是南逃的官员。朝廷中的文官,对这些南逃官员,大多持抵触情绪。因为他们又很多曾经在大顺政权为官,而且南逃之后若是被启用,势必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官职一共就这么多,南方的文官,并不想和他们分享。 还有侯玄演力排众议,大力启用这些人为官,江浙湖广一带,许多郡县都是启用的这些官员。首先这些人有一定的从政经验,知道如何治理地方,如何和当地士绅处理好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在江南没有根基,想要起复,自己就是他们的靠山。所以启用他们,不用担心忠心的问题。 嘉定县令名叫柳文炳,四十多岁年纪,面白须长,当初侯玄演与他对答一番,就判定此人心术很正。所以将自己的故乡,嘉定小城交给了他,让他招揽难民,重建嘉定。 柳文炳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侯玄演要回来扫墓,早早地带着县里的官吏,等候在城前。 远远地看到几匹骏马奔来,柳文炳对典史说道:“这必是越国公的先遣人马。” 等到人到眼前,柳县令才惊呼:“那不就是国公爷本人?” 众人慌忙迎了上去,侯玄演下马之后,将马鞭递给杨恕。说道:“有劳诸位远迎了。” 柳文炳捻着胡须,笑着说道:“国公不愧是百胜将军,竟然匹马前来,下官刚才还以为是您的先遣随从到了呢。” 侯玄演迈步走入嘉定县,街道上早就不见了尸山血海,只有高楼大院的墙上,偶尔还有烟火痕迹残留。 侯玄演指着桥头,说道:“当初我带着八百乡兵,杀回嘉定,第二天我要带幸存的两千人出逃,吴老就是在此地怒骂于我。” 柳文炳说道:“吴老遗骨,已经迁移到后面的竹林中,还有黄大人一家、龚家诸位英烈,以及其他守城而死的烈士。能找到遗骨的,下官都将他们葬在竹林了。” 侯玄演内心感激,谢道:“柳县令有心了。” 众人边走边聊,沿途的百姓偶尔驻足观看。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要县令大人亲自陪同。 走到一处破落的宅院前,只见一条大黄狗,蹲坐在门前,见到侯玄演之后,伸着舌头使劲一嗅,狂吠不止,乐不可支地跑了过来。 胡八万一看,还以为是疯狗咬人,抬脚就要踢走。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大黄,难道元宝已经到了?” 胡八万大脚凌空,尴尬地说道:“原来是督帅旧交。” 里面的徐元宝听到狗叫,跑出来一看,顿时惊喜道:“大哥,我得了你的消息,昼夜不停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让你先到了。” 侯玄演一脚踢开在他腿边蹭来蹭去的大黄狗,大黄不以为意,吐着舌头又凑了过来。 徐家的宅院不小,听到外面的动静后,陆陆续续窜出许多人来。侯玄演一看都是熟面孔,范闲、季明天这些都是自己从嘉定遗民中选出的税官。 侯玄演索性跟着他们,来到徐家院中,边走边说:“怪不得元宝傻乎乎的,原来真的是富家少爷,我看这院子,比之吴老的也不遑多让了。” 徐元宝面有得色,说道:“不错,除了大哥和吴家,这些土包子根本都是穷鬼。要不是清兵来了,我们徐家早就是嘉定首富了。” 范闲冷言讥诮道:“侯大少书香门第,吴老那也是积善之家,只有你爹是有了名的暴发户。有什么好吹的。” 徐元宝大怒,反击道:“那也好过你们家,你爹还来我们府上打过长工呢。” 范闲脸色一红,刚要说话,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温文婉约的声音:“元宝,你又跟范兄弟吵吵什么呢。” 徐元宝脸上的怒意顿去,笑道:“阿姐,我跟他们开玩笑呢。” 侯玄演总算是见到了徐元宝的姐姐,果然是个温柔的美人,穿着一身素白色长裙,举止言谈都有着江南女儿特有的柔美。 徐元宝上前说道:“阿姐,这就是侯家大少爷,我大哥。” “民女徐金凤,见过国公爷。” 侯玄演轻笑道:“元宝是我兄弟,他的姐姐就是我的家姐,不必如此客气。” 心里暗自腹诽,徐老爹果然是个暴发户,儿子叫元宝,女儿叫金凤,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儿。 徐元宝听了大感有面子,高声叫道:“姐夫,姐夫,快出来,别在那死读书了。” 话音刚落,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元宝你还小,不知道读书的妙用,读书包治百病,还能得道升仙,怎么能叫死读书呢”接着从徐家内院钻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长相虽然英俊,但是胡子拉碴,一身的长袍松松垮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见了众人,摸着徐元宝的头,边揉边嬉笑道:“元宝,你的朋友不少啊,呀!这不是县尊大人么。” 柳文炳竟然对这个邋遢书生颇为敬重,说道:“姚先生,这位乃是当朝越国公,还不快来拜见。” 姓姚的书生一听,收起了懒散的神情,庄重地鞠了一躬说道:“学生姚一耀,拜见越国公,谢过国公照拂拙荆幼弟,更谢国公为我留住了着一头长发。” 侯玄演扑哧一声,被这个名字逗得笑出声来。随即想到这样很没礼貌,说道:“姚先生不必客气。” 柳文炳生怕他误会,赶紧说道:“国公有所不知,姚先生是真具大才之人。”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 金陵城中,一个和尚神色匆匆,赶到了当朝尚书陈子龙的府前。 不一会,陈子龙亲自迎接出来,将他们接回自己的内院。 明代士人讲究拢发包巾,钱谦益当初把心一横,剃了个鼠尾辫,如今只好全部踢掉,伪装成逃难的和尚。 他在江南实在是人脉太广了,到了江南地界,门生故旧无数。很容易就混过江来,打听到昔日好友陈子龙已经飞黄腾达,赶来投奔。 陈子龙将他接到内院,又惊又喜,问道:“受之,没想到此生还能相见。” 钱谦益老泪纵横,说道:“愚兄一时不慎,走了错路,追悔莫及。清廷虽然许以高官,但是愚兄岂肯为他卖命。如今幡然悔悟,只求能有机会,将功赎罪。” 陈子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道:“受之兄,凭你的名望,若是重回正途,真是社稷之福啊。” 钱谦益见他不似作伪,心中大感得意,只是想到全家殒命于此,不禁悲从中来。陈子龙还没从巨大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他是真心痛心自己的老友,文坛领袖变节投敌。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见到钱谦益如此悲戚,陈子龙一拍手掌,说道:“看我这记性,我这里有一位故人,受之兄可以一见。” 钱谦益收哭声,说道:“我已经得知了,太冲为了我,惨被侯玄演小儿所戕害,如今投在卧子兄门下。” 陈子龙摇了摇头,说道:“黄太冲确实在此,还有一个人,受之兄可就不知道了。”说完拍了拍手掌,对进来的下人说道:“去将钱夫人请出来。” 钱谦益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紧张到屏息不敢说话。不一会,一个熟悉的倩影飘然而至,两相对视,已经都哭成了泪人。 钱谦益叫道:“爱儿,莫非是在梦里相见?” 柳如是本名杨爱,钱谦益叫出她的闺中乳名,柳如是再也忍不住,扑到了钱谦益怀中。 陈子龙在一旁说道:“当初侯玄演攻破金陵,我正在运河道上输送钱粮,深知此子本性。必定会举起屠刀,我马上来到城中,亲自去他府上求情。那小贼本不欲通融,后来听说是为尊夫人求情,才松口说道:“我听闻柳如是曾经有殉国之举,可免一死”。只可惜其他家眷,他却再不肯放过,唉,是我无能啊,没能护住故人家小。” 钱谦益至今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闻言说道:“侯玄演狠厉奸诈,若是当权为祸不亚于当初的魏忠贤,魏忠贤遗毒至今,实则是国难当头的罪魁祸首。若是再来一个侯玄演,则天下再难救矣,我们想要兴复大明,必须先除掉此人。” 陈子龙吸了一口气,犹豫道:“兄长久在江北,不知南方局势,侯玄演虽然跋扈,但是几条战线全靠他维持。陛下更是将其依仗为国之柱石,要是此时杀他” 陈子龙话音未落,一道略带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卧子糊涂啊!不除内患,何以解外忧,左良玉叛乱就在眼前,难道要重蹈弘光旧事么?” 钱谦益抬头一看,来的竟然是黄宗羲,故人相见更添了几分愧意。他轻轻地将挂在身上的柳如是推开,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说道:“太冲,为了钱某受此大难,请受我一拜。” 黄宗羲自从被执行了宫刑,性格有些古怪,但是见了钱谦益,还是非常高兴。他横眉冷对,完全不把当朝尚书看在眼里,怒斥道:“卧子!你可不能被侯玄演小儿蒙蔽啊,你忘了他是怎么把你贬为县令,羞辱于你了么?” 陈子龙平生最好的朋友,都在这里,闻言也不禁动摇起来。 钱谦益和黄宗羲却不再理会他,凑在一块,说道:“据闻吕大器身在柳州,何不招至金陵,又是一个帮手。” 陈子龙终于有机会插话,说道:“这个容易,陛下这些天求贤若渴,我明日就举荐他回朝。” 钱谦益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侯玄演小贼能有多少道行,除之易如反掌。” 陈子龙接着说道:“夏允彝在苏州,颇受侯玄演器重。他的儿子更是年纪弱冠,就独自掌握一营人马。那风字营是侯玄演立军四营之一,兵强马壮来去如风,何腾蛟在自家地盘,就是栽在风字营手里。夏家和我们相熟,何不招来共谋大事。” 黄宗羲脸色一寒,讥诮道:“夏家和侯家都是嘉定松江一带的望族,早就通好了几辈人。夏家的女儿更是嫁作侯家的媳妇,只怕夏家父子已经成了小贼侯玄演的鹰犬了。” 陈子龙和夏允彝交好,见他出言污秽不堪,大失文人风骨,不禁面带不悦之色。钱谦益看在眼里,知道如今他们中最重要的,就是陈子龙,毕竟他在朝中位高权重。赶紧打圆场说道:“夏家父子虽然品行端良,但是久在侯玄演身边,难免为他蛊惑。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若说兵马,我那学生郑森,他爹郑芝龙手握大军不下于侯玄演,倒是可以考虑。” 柳如是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图谋,心中大感不安。她也是久在金陵,岂能不知道侯玄演的所作所为。不知道多少人身首分离,就在这个人一句话上。自己和夫君好不容易重聚,她可不想再遭不测。 但是她身为一个妇人,虽然深的钱谦益宠爱,这种场合还是不敢插嘴。 此时陈府中人,一个小厮眼中精光乍现,来到后院无人的庭院中,躲在假山后,轻呼一声。一只信鸟飞到他的肩头,小厮亲昵地抚摸了下鸟儿,在它的腿上绑上了一个纸条,轻轻一抛,鸟儿顿时飞的无影无踪。 过了一会,陈府管事的从假山下揪住了正在酣睡的小厮,骂道:“你个贼狗攮的秫秫小厮,馕糠的夯货,没事就知道躲在这里偷懒,老子看你是皮痒了。” 小厮低着头轻笑一声,精明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哀嚎起来:“大管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啦!”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家 嘉定城外,一彪人马飞奔而来,为首的坐在马车上,其他人全部骑马。m4xs. 海上的风浪烈日,就像是铁匠挥舞的锤子,将这群死里逃生的遗民,锻炼的精壮强悍。 龚自方老巢就在松江府,离嘉定不过是快马一天的路程,但是他们两千个人,却从没有人回到过嘉定。 临行前,侯玄演言辞凿凿,就在耳边。“苏州虽富,不养闲人,嘉定虽大,不葬废物。此去若不能功成”当时龚自方头也没回,朗声答道:“我等皆葬身大海。” 就是这一句,鞭策着嘉定儿郎在无垠的海面上,搏击风浪。与郑芝龙、佛朗机人、荷兰人勾心斗角互相利用,护着江浙商队慢慢发展壮大。 在松江知府张名振眼里,这群人简直就是一群疯子,有时候甚至让他都感觉到可怕。 嘉定城就在眼前,这群疯子也不禁生出了近乡情更怯的感情,埋藏在心底的感情瞬间爆发出来。 城门口,不认识的小兵看着这些人,有些惊恐,毕竟越国公就在城内。守城小兵虽然有些畏惧,但是为了守门责任,还是举枪拦住,问道:“什么人?” 龚自方下来马车,见到这几个小兵虽然很是年轻,身子单薄,但是勇气可嘉,不禁笑道:“我们是回家的人。”说完掏出腰牌,小兵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松江水师统领。原来张名振和龚自方在松江府的港口,一明一暗,一个是水师,一个是海盗。黑白两道一起发展,疯狂攫取番人技术,齐心保护江浙的商船,若是有番人商船,他们也经常劫掠一番,捕捉番人为我所用。所以龚自方虽然是官方海盗,其实都是在水师有备份的。到了陆地上,谁又肯承认自己是海盗,所以早就备好了军方腰牌。 这些守兵守在嘉定,自然知道这个小城的悲惨过去,以及活着的人现在正在松江港口。自己现在住的,说不定就是人家的故居,看了腰牌后,神色恭敬起来,说道:“大人请进。” 徐府内,侯玄演三言两语就试出了这个摇一摇是真的有才学的人。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说他一定要光宗耀祖,取了其中几个字,就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姚一耀嗜书如命,早年苦心钻研国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张口就来。后来感觉到学到了**颈,因为身处江南沿海,无意间接触到西方文化,顿时发现了新天地。他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是聪慧异常,很快就学贯中西。 侯玄演仗着前世的一点知识,与他对答几句,竟然发现这厮很多观点大大的超前。 侯玄演很快就如获至宝,把其他人抛到一边,拉着姚一耀促膝长谈起来。 “这种火炮炮管被加长,让它可以射的更远,我曾听说红毛番人的火炮,可以射出三百丈之远。尤其是安到船上,敌船还没靠近,就被射烂了。这样的利器,将来势必取代佛朗机跑。”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佛朗机炮也有自己的优点。” 姚一耀一见国公竟然对这些也有研究,劲头更足了,眉飞色舞道:“国公说的不错,佛朗机炮最早传入我大明,我们因之发明的大将军炮、子母炮,最大的长处就是射速快。”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县令柳文炳说道:“国公爷,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到县衙用过饭之后再谈。” 侯玄演正听姚一耀给自己眉飞色舞地讲解,红毛番的加农炮和佛朗机炮的优劣,闻言说道:“好,今天酒逢知己,咱们不醉不休。” 姚一耀见当朝最有权势的国公,欣赏自己的才华,更加的高兴。一直以来他都被家人怒斥,嫌弃他放着好好的大道不走,要去研究下奇技淫巧。若是读书不是材料也就算了,偏偏这个人是个难得一见的读书天才。家人更是怒其不争,就连一向温婉可人的娘子,有时候也难免抱怨两句。 龚自方这一次带来了足足有一百人,到了城中直奔县衙,正好赶上了往县衙走的侯玄演等人。 龚自方眼眶一红,笑道:“侯大少爷,这一次你得管饭,我们一百张嘴都是饿着肚子来的。” 侯玄演今日连遇故人,再加上得到了姚一耀这个奇才,心情大好。笑骂道:“你们比大黄鼻子还灵,专挑饭点钱来蹭饭。” 眼见前面一个小孩,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挺胸抬头表现欲十足。侯玄演认得是爱哭的张浩,曾经因为爱哭,被自己胖揍一顿,一脚踹在地上,还扇了几个巴掌。侯玄演故意逗他,笑道:“这黑小子有点脸熟,你叫什么来着?” “大少,我叫张浩!” 侯玄演大笑道:“我记起来了,喜欢哭鼻子那个。” 张浩脸色一红,梗着脖子说道:“侯大少,我从那天起,再也没哭过,不信你问龚三叔。” 龚自方阴笑道:“是嘛,我怎么经常见你哭呢?昨天我还看见你抹鼻子呢。” 张浩博然大怒,一脸的委屈,豆大的泪珠在眼里转圈,就是不肯挤出来。 侯玄演和龚自方相对大笑,侯玄演上前搂住他瘦小的肩膀,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好男儿可以哭,但是不能软弱,知道么?” 张浩一听,如蒙大赦,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说道:“龚三叔不是好人,专爱吹牛撒谎。” 徐元宝骂道:“滚滚滚,吵死了,咱们快点进去吃饭吧。” 一百个人,自然是坐不开的,县衙内挤得满满当当,就连后院都摆满了桌子。 好在这些人也都不是挑挑拣拣的人,吃到一半,侯玄演正色道:“柳县令已经将亡者遗骸收敛,葬在了后山竹林,明天我们去竹林,拜祭亡者,你们收拾一下,大家一起前往。” 众人听说柳县令在竹林修建公墓一事,龚自方当即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柳文炳慌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诸位的亲眷,都是抗清义士,死在了抵抗的城墙上。能为义士敛骨,是柳某人的福气。”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月上柳梢头 竹林中,一座座的墓碑前,摆放着盛放祭品的祭器。 侯玄演率领大家,将财帛焚化,为坟墓培上新土、修整坟墓上边压些纸钱,让他人看了,知道此坟尚有后人,然后叩头行礼祭拜。 拜祭完亡者,侯玄演和龚自方分道扬镳,临行前特意嘱咐他将姚一耀夫妇带到松江府。 龚自方强烈要求,想要参加侯玄演大婚,被侯玄演严词拒绝。直言水师的事,比天还大,而且时间根本不等人。自己的婚事势必繁琐,耗费几天的时间,不值当。徐金凤本来也打算参加弟弟的婚事,一看侯玄演这么凶,也不敢说了。 侯玄演直接乾纲独断,任命姚一耀为松江府副总兵,专门负责兵工厂和造船厂的事宜。 徐金凤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夫君钻研奇技淫巧,竟然也能升官。一双眸子似乎要滴出水来,直勾勾盯着丈夫看,直到登车离开。 范闲一张臭嘴又忍不住了,爬到徐元宝耳朵边,贱兮兮地说道:“你姐夫今夜有福了。” 徐元宝大怒,一人一狗疯狂追逐起来。范闲边跑边喊:“死胖子,你这条破狗来真的,咬死你爷爷了。”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走吧,回苏州。” ----- 上次离开苏州,刚刚吹起西风,天气还有些热。如今已经是正月新年,元宵佳节了。 苏州城内张灯结彩,各个富家商户,出资置办烟花灯谜。“天上元宵,人间灯夕。” 每年到了时候,城中不再禁夜,而且严禁骑马。百姓们夜游灯市、走桥摸钉、走百病行一系列的娱乐活动。 苏州最高的酒楼上,是顾家的产业,今夜也不对外开放了。整个楼层被侯玄演一家独占,一家老小齐聚楼顶,吃酒看灯。 侯玄演抱着顾菱儿,小丫头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半个脑袋,看着楼下热闹非凡,一张小脸写满了羡慕。 夏淑吉、侯玄云等女眷,穿着白绫袄儿,蓝色的裙子,头上珠翠盈盈,精心打扮过了。侯玄云还是有些局促,侯玄演将她唤到身边,轻笑道:“我这次去嘉定,将元宝接回来了。” 侯玄云脸色一红,捏着裙角说道:“有劳兄长费心了。” 顾菱儿露着脑袋,说道:“云儿姐姐,我们下去玩好不好?” 侯玄演按住她的小脑袋,说道:“你可是当嫂嫂的人,别叫差了辈分。” 顾菱儿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趴在侯玄演的肩膀上,翘着屁股看灯去了。 侯玄演见人声鼎沸,楼上其他家人,都在栏杆处看灯。便叫过潇潇和霁儿,将顾菱儿交给她们照顾,自己则倒了一杯酒,递给身边的侯玄云。 侯玄云久在青楼,酒量不俗,但却一滴都不敢喝,双手握着酒杯,神情躲躲闪闪。 侯玄演压低了声音,劝道:“我知道你出身不好,但是风尘中也多有奇女子,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叶家在昆山只手遮天,你都敢帮助我们,剿灭叶方厉。这份胆识,足以做我的妹妹。如今你有了我这个兄长做靠山,为什么还要唯唯诺诺的,难道是觉得哥哥不够威风么?” 侯玄云握着酒杯,掩嘴轻笑,展颜笑道:“哥哥,云儿懂了,以后一定不给哥哥丢脸。” 侯玄演笑道:“这就对了,去看灯吧,我看菱儿跟你挺投缘的。 通过珠帘往外看,苏州城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烟火花灯。白绫袄甚至于其他白色衣服,在元宵节期间很受妇女欢迎,上至主子,下至奴才歌妓,无人不爱。大街上,行人如织如促,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朱唇。侯玄演一闭眼,恍如身处太平盛世一般,不禁嘴角一勾,笑出声来。 要是天下都是这般光景,那该多好?屁股决定脑袋,人的位置有多高,就要想什么层次的事情。侯玄演若是活在北方,是一个旗人抢掠的家奴,日思夜想肯定是逃得性命,不再为奴。 如今身居高位,每天一闭眼想的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原。而且还要将天下,治理的都如今日的苏州一般。 侯玄演一时贪杯,喝的醉醺醺的,脑子有些晕,就想下去走走。 刚刚下楼,侍卫们就紧紧跟上。侯玄演一身丝绒鹤氅,头戴瓜皮帽,走在苏州街头,但觉美不胜收。 侯玄演怡然自得,突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只见灯火阑珊处,一个倩影如水的眼眸横波,正俏生生地看着自己。 远来杭州离苏州并不算远,黄樱儿一早就到了,但是马上就要大婚了,所有人都知道此时她不应该踏出顾家的大门。 今夜乃是上元佳节,这么热闹,黄樱儿肯定是坐不住的。而且还听顾府的下人说,姑爷包下了酒楼,黄樱儿的心更是早就飞了出去。她在顾家身份特殊,谁也不敢真的看管她,偷偷打扮一番带着两个侍女就溜了出来。 侯玄演对她也很是想念,快步走了过去,黄樱儿一双柔软的玉臂张开,便紧紧地抱住了侯玄演的脖子。 “侯家哥哥。” 这一声叫的如呓语一般,把半醉的侯玄演心都融化了。 胡八万和张一筒识趣地转过身去,还一脸凶相地驱赶起路人来。街上人实在太多了,虽说这个地方是个阴暗角落,花灯的背面,但还是陆续有人经过。 侯玄演轻咳一声,将她从怀里推了出来,板着脸唬她道:“你怎么逃出来了,过几天就大婚了,像什么样子。” 天知道黄樱儿最吃这一套,低着头一脸的怯弱,只觉得胸口一团热气从心里散开,又像是一股电流从脚心传到腿股,眉眼间盈盈似水。裹在百花裙里的小翘臀,隐隐间竟然升起一股渴望。 “白绫衫照月光殊,走过桥来百病无。“黄樱儿今天也凑了一把热闹,身上穿着白绫袄儿,下着百花裙,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这身打扮穿在身上,再加上眉若春水,眼似秋水,纤腰秀发,姿容婉媚,美的不可方物。 双儿啐了一口,低声道:“完了完了,看这没出息的,这俩主子今晚又要人家伺候半宿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各处贰臣动向(第十更) 元宵节一过,金陵皇宫内,朱聿键的身体日渐好转。 近日以来,喜讯不断,困在江西的金声桓有意投降。 金声桓的使者刚到金陵,就被皇帝召见,满朝文武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们的消息。 两天以后,伪清江西江西军务总兵官金声桓,擒杀伪清江西巡抚章于天、江西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率众来降。赣州这个咽喉,也终于拔掉了这根刺。 消息传到苏州,侯玄演暴跳如雷,金声桓这个狗汉奸,在赣州屠杀军民二十万人,史称赣州之屠。如今摇身一变,反倒成了大明的忠臣良将,有谁问过那二十万无辜死难的赣州人了么?如此一来,是不是改天李成栋率兵来降,也要和自己同殿为官? 侯玄演先是派人,将钱肃乐孙嘉绩臭骂一顿,责骂他们围攻赣州这么久,寸土未进。然后上书皇帝,直言收降金声桓,可以尽收其兵,收复江西,然后杀之。 朱聿键大感荒唐,下旨回复道:越国公所言,朕反复思量,以为不可取。只因如此一来,朝廷失其公信矣。 侯玄演心情低落,整日在府中饮酒,叔父侯岐曾劝道:“文渊呐,若是心情不好,可以出去走走。反正大婚准备还没完成,一个月后才能完婚。” 侯玄演从善如流,来到姑苏城外,泛舟于太湖之上。正月水寒,湖面上空空如也,一艘小船悄然驶近。侯玄演在舱内,用帽子盖住脸,手握着一根没有鱼饵的钓竿,随波逐流。 船上蓑衣船夫,抖了抖帽子上的雪花,拱手说道:“督帅,近日陈子龙府上,去了一个古怪和尚。藏在他府上的柳如是,常常与这个和尚出双入对。标下使人临摹和尚模样,多方查探,已经探明此人必为钱谦益无疑。钱谦益和陈子龙、黄宗羲三人,时常聚会密探,我等怀疑与督帅有关。” 帽子底下,侯玄演嗯了一声,问道:“此辈不足为虑,金声桓投降,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消息?” 船夫头一低,面带愧色,说道:“此人生性多疑,举止毫无章法,本是陕西流贼出身。只因与巡抚不合,就大开杀戒,杀光了上官选择投降。事先确实没有征兆,是以属下等未能察觉。” 侯玄演点了点头,问道:“洪一浊那边,可曾传来什么消息?” 船夫说道:“张献忠败走汉中,惊疑不定,向堵胤锡请救。堵巡抚以他去除帝位,递交降表为条件,遭到了张献忠部下极力反对。如今双方仍在协商,朝中已经有人攻讦堵胤锡,说他先接连闯逆,又要通好献逆,居心叵测。” 侯玄演哂笑一声,骂道:“一群傻逼。” 船夫虽不知道这是哪里学来的俚语,但是也知道是骂人的话,继续说道:“督帅,陈子龙府上三个人,要不要” 侯玄演说道:“不用,毒蛇在暗处才能伤人,一旦被人捕捉,就是上好的药材。他们的鬼蜮伎俩,既然已经被我们知晓,留着他们或许大有用处。” ----- 大别山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聚在一处,帐中除了这三个,连一个亲兵都没留。 耿仲明挑了挑炭火,说道:“吴三桂是个狠人啊,丢下二十万大军,一溜烟绕过洞庭湖,跑到汉中去了。二十万啊,说丢就丢,朝廷竟然也不敢下旨重罚他。嘿!我看这满洲建奴,比起当年的蒙古来,还是差点火候,想要入主中原,恐怕是痴人说梦。” 孔有德拿眼去看尚可喜,只见他依然老神在在,并不回话。孔有德心中有气,大声道:“爷爷跟建奴打了一辈子,虽然被袁崇焕狗贼所害,但是从来没想过降清。我们弟兄也是走投无路,才被迫选择了和满洲人合作。咱们都是辽人,百万辽人,谁家不曾被努尔哈赤杀过几个血亲。我的意思是,不管多尔衮如何催促,我们一定要保存实力,学学吴三桂那个小子。要是有一天,满清跟侯玄演拼光了,谁说咱们兄弟,没有机会呢。老尚,你怎么看?” 尚可喜沉默不语,他身边这两个人,其实和他有仇。 耿仲明的弟弟耿仲裕就是尚可喜杀的,不久后,明朝就发生吴桥兵变,孔有德、耿仲明等占据登州,抗拒明军一年有余。兵变发生后,黄龙就派当时还是大明将军的尚可喜和金声桓安抚东江诸岛,并驱逐了旅顺的叛党高成友,随即黄龙入驻旅顺。二月份,尚可喜突然发力,将孔有德、耿仲明窜逃海上。 后来走投无路的孔有德、耿仲明投降了满清,引兵前来报复。黄龙兵败自杀,留在旅顺的尚可喜妻妾及家眷侍婢数百口也全部投水而死。 彼此之间,虽然都是出身皮岛,但是孔有德、耿仲明二人亲如兄弟。与尚可喜则疏远很多,虽然孔有德、耿宗明一心想要拉拢他,但是彼此之间总是有一层隔膜。 尚可喜伸手靠近火盆,哈了一口气,说道:“咱们先是明将,再投满清,若是还要反覆,恐怕有违天和啊。做人有违天和,是要天打雷劈的。” 耿仲明阴测测地一笑,说道:“那努尔哈赤,本来还是李家的家奴,是咱们汉人养的一条看家犬。后来还不是杀了百万汉人,若是有天谴,他早就被雷劈成飞灰了。大丈夫生在乱世,兵强马壮的合该当皇帝,做帝王。遇事瞻前顾后,竟然还要顾及天谴,那我是不是还要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 尚可喜站起身来,冷声道:“耿二,你不用和我呲牙,若是真有能为,当初为什么不血拼了袁崇焕?” 孔有德最敬重毛文龙,一听他提起当年,怒道:“够了!我和耿二当时不在爷爷身边,就是不知道你在帐中,眼睁睁看着,今日为甚还好意思提起?” 尚可喜也不想完全闹僵,语气一缓说道:“满清气数未尽,一个侯玄演岂能逆天改命。你们别看他现在蹦的欢,要知道过了江南,多少英雄都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咱们就再静观一段时间,我敢笃定,侯玄演必定惨死南明朝中。”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魂不散李率泰 元宵佳节过去才三天,扬州城下烽火连天,硝烟弥漫。李率泰带着麾下汉军正蓝旗八万精锐加上山东京畿绿营,已经新招的汉兵总计十五万,竖起大旗上书“报仇雪耻”四个大字。 李率泰身先士卒,逢战必先,临行前更是上书多尔衮,直言拿不下扬州,愿意军法从事。多尔衮大受感动,李率泰虽为汉人,对他的主子实在比满人还要忠心。多尔衮特封他为二等阿达哈哈番,世袭罔替。 扬州以北的所有郡县,尽数失守,整个扬州府只剩下一座城池还在朱大典的手中。 驻守镇江府的火字营接到求救信函,全军开拔过江作战,江北局势瞬时紧张起来。 侯玄演虽然说是在苏州筹备大婚,其实事无巨细都有人给他操办,只是着手规范制定商税,天天和一群豪商海商混在一起。 扬州告急的消息传到苏州,侯玄演正在一辆纺车上,体验着脚踏纺车和装脚的搅车。 顾守业虽然在别的方面比较迟钝,但是说起作坊产业,头头是道。他自矜地笑道:“以前织布,一人一天最多三匹,我们顾家现在,一人一天十匹布。” 旁边是吴济坤的二公子吴守玉,闻言脸色愠然,明显是有怒气不敢说。他家乃是江南豪商,主要产业集中在金陵,真的算起来比顾家底蕴还厚。吴守玉自幼锦衣玉食,今天因为要陪侯玄演,不知道从哪找了一件普通的衣服,穿在身上不是很合身,一直别扭着,像个猴子一样,大失失平日里的风采。 侯玄演听了岳父的话,脸上笑意更盛,说道:“这样好的事情,为什么不推广开来呢?” 吴守玉终于忍不住了,扭了扭肩膀,插嘴道:“这东西本是我们吴家最早使用的,后来被人告到衙门,当时镇守南京的赵之龙,一口咬定我们作坊用自动织布机,对手工织布的百姓和作坊不公平,于是官府收回了我们的纺车,让大家都继续手工织布。” 侯玄演一听就明白了,这项技术既然已经出现,肯定有会造纺车的人。吴家不让用,顾家却敢用,因为在苏州自己的庇护下,没人敢找顾家的麻烦。 侯玄演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自然不肯让这么迂腐可笑的事继续发生,笑道:“以后都改成这样的,谁要是能够更加改进,还要重重有赏。现在不是一人一天市匹么,有人能造出每人一天产二十匹的,赏金千两。” 吴守玉大喜,弯腰道:“多谢督帅为民做主。” 顾守业一听,脸色一沉,说道:“就怕那些散户不愿意啊,聚众闹事不好弹压。” 侯玄演不以为然,说道:“他们要公平,都可以使用就是公平。若是谁比他们先进了,就要治罪,那我们还应该茹毛饮血呢。我不惯着这些臭毛病,谁敢闹事衙门自有法度,法不责众在这里也不好使,来一个刁民,我就打一个,来一万个,我就打一万个。” 吴守玉没有想到,侯玄演根本没想着自家发财,从心里敬重多了三分。侯玄演继续说道:“北方沦陷,逃难过江的百姓数不胜数,这些百姓没有自己的产业,失去了祖辈的土地,你们这些家族,多招收一些难民做工。他们的工钱,可以你们出七,衙门出三。如此一来,我也省了赈济银两,你们也能省一点工钱,难民们过的也好。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吴守玉率先表态,说道:“国公爷放心,我们吴家自愿放弃衙门工钱,自行出钱也算是为北方的同胞尽些绵薄之力。” 侯玄演摆了摆手,笑道:“吴公子能说出这番话来,就已经很难得了,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吴家不要,其他的商户为了讨好我,也不敢要了。这样一来,恐怕这项利民的仁政,就难以施行了。只要你们不要刻意压低工钱,剥削难民,就可以了,不用给我省钱。”众人连忙随声符合,侯玄演正色道:“我丑话说在前面,谁敢心黑手毒发国难财,我可是绝不手软。” 吴守玉弯腰说道:“国公放心,竟然如此,我们吴家就单独捐助银子三十万两,帮助赈济难民。” 侯玄演点了点头,道:“回头让衙门做面锦旗,给吴家送去。” 苏州知府夏允彝,拿着加急文书,匆忙赶到顾家织布作坊内。 侯玄演的亲兵,认得是本府的知府老爷,慌忙将他领到作坊内。 夏允彝跑的太快官帽都歪了,一手扬着告急文书一边喊道:“文渊,扬州告急!” 作坊内一听,顿时陷入慌乱,清兵南下的速度,他们都曾经见识过一次。商人们交头接耳,作坊内乱作一团。侯玄演沉声道:“慌什么,文书给我。” 伸手接过夏允彝递来的文书,上面写着:李率泰十五万大军,业已荡平扬州三州七县,兵临扬州城下。水字营据城而守,力有不逮,乞速发援兵。 侯玄演见人心大乱,轻笑一声,说道:“区区十五万杂兵,侥幸打到了扬州城,城里尚有十万兵马。朱大典邀我发兵合击清军,怕的是我发兵晚了,被李率泰逃掉而已。这才用了加急文书,夏知府你是一府之尊,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夏允彝是看过文书的,自然知道侯玄演在信口开河,但是一想,确实自己做得不对。江南初定,人心未必就稳固下来了,若是有人生了异心,实在太危险了。忙说道:“文渊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没看文书就给你送过来了。” 侯玄演不动声色地把文书藏在袖中,站起身来说道:“随我回衙门,李率泰这厮,累次来犯。神宗有言: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这一次必杀此贼,砍下他的脑袋,传遍江南。” ps:按群里读者老爷吩咐,定一下更新时间:第一更早上七点、二更中午十二点,三更晚上七点,四更零点。明天开始,有事请假会另行通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挡路的就杀 京口瓜洲一水间,火字营过了江,就在瓜洲镇登陆。 立足未稳,火字营就受到了清兵猛攻,他早就料到江南援兵会从这里上岸。提前派自己的手下副将张应祥领兵埋伏在此。江边水雾太大,李好贤一时不慎,中了埋伏。 李好贤站在船头,指挥着火字营边登陆边反击,所幸这里不是荆襄,运兵船乃是松江水师的战舰。炮火掩护下,李率泰的伏击很快被打退。 扬州城中的朱大典,听到炮声,知道是援兵到了。打开城门率众杀出,接应援兵,李率泰见明军人多势众,冷笑一声果断下令退兵。沿途早就布置好了埋伏,只等明军追过来,在小铜山伏击。 李好贤和朱大典凑在一块一商量,天色已晚,李率泰要是留有后手,害怕中计。于是先驻守扬州,等待着天明了再打。 李率泰见他们没有上当,脸色铁青,这些清兵将领人手一本三国演义,打起仗来经常来个“奇谋”。可惜三国虽然经典,不过是一本,世间所有的,说白了就是一个懒散的人,干啥也干不成又不愿意出去做工干活,为了养家糊口只好写本书供大家消遣的读物,岂能真的靠它打仗。 夜里两更天的时候,一艘战船护送着近千人来到扬州,守城小将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胡八万亮出腰牌,大喊:“督帅亲至,快开城门。” 小将不敢怠慢,但是军令如山,也不敢轻易开门,陪笑道:“将军恕罪,眼下非比寻常,还请将信物传上来一看。”说完吊下一根绳子,胡八万喊道:“正该如此。”说完将腰牌系住,拽了拽绳子,上边收到信号,拉了上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亲兵腰牌。 守城水字营小将慌忙下城墙,打开城门,侯玄演跟他讨了几匹战马,让他带路纵马入城,来到主帅帐中。 朱大典和李好贤也还没睡,对着沙盘推演战事,看到侯玄演掀开帐帘进来,赶紧迎了过来。 侯玄演顾不上客气,将披风解开,随手丢在地上。用马鞭指着沙盘问道:“李率泰现在哪里?” 朱大典指着小铜山,说道:“李率泰推到了此处,想要伏击我们,亏得我们没有追击。我在此处设有斥候,刚刚来报,才知道他的诡计。” 侯玄演望着沙盘上的小铜山,伸手一招,张一筒马上拿来一个火把。侯玄演接过火把,边照着细看边说:“仪征县也丢了么?” 朱大典面带愧色,说道:“末将守土无方,除了扬州城都被李率泰拿下了。” 侯玄演展颜一笑,说道:“朱老将军不用自责,那李率泰当初两万人,都打得我心惊胆战。这个汉奸着实有些本事,而且当初我也是为了荆襄会战,才让你出兵攻打淮安府,为的是牵制满清兵力。仓促之间,你刚刚收复扬州,孤军深入江北还没有经营一番,就要打仗,难免失利。” 朱大典脸色稍缓,咬牙道:“李率泰欺人太甚,扛着一杆大旗“报仇雪恨”,来到扬州屡次来犯,分明就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上次我和他在淮安府交手,沿途抗清的乡兵义兵纷纷来投,结果堵在前面耽搁行军,李率泰大军一到,他们又落荒而逃,冲撞的后军七零八落。唉!这些鸟人又是义军,杀又杀不得。末将不是推诿战败责任,实在是这仗打的,太过憋屈。” 侯玄演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义兵虽然托名抗清,其实大多是投机而已,平日里聚在一块害民、掠民、虐民;当然也有一部分忠义之士,但是大多是不成器的。我那三叔父,逃出嘉定避祸时候,就差点被所谓义兵迫害的满门死绝。” 李好贤在一旁听得大为恼火,骂道:“狗杀才,要是让我遇见,先杀光了再说。” 侯玄演正色道:“老李说的没错,今后行军但凡遇见可能导致兵败的,不管是神是佛、是敌是友,格杀勿论。今时不同往日,社稷沦丧,异族入侵。行军打仗为的是天下汉民,只要大义无亏,不要顾及小节。” 李好贤是山东土豪出身,听了这话自然情绪高昂,但是朱大典乃是大明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此一来,恐怕会为人诟病,朝遭中奸人陷害。”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他在崇祯朝为官,见识的太多了。官员议论朝政,从来不管对错,只看利益。要是这个官员不是你这一派的,他提出的任何意见,都要攻击他。就算你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认为这是对的,也要往死里整他,说他祸国害民。 所以明末的文臣武将,谁都不敢出言担责任。往往有了国家大事,都装死充楞,等到兵败之后,拼命地揽功推过,互相攻讦。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哪个不开眼的奸人要害咱们,我就做的比他还奸,不能让前线流血的将士,还要流泪。你们放心,有我侯玄演在,谁也害不了你们。” 朱大典挺着肚子,朗声笑道:“有了督帅这句话,我老朱就放心了。李率泰匹夫之勇,不足为惧,我们水字营一定一雪前耻,将他扛着的“报仇雪耻”大旗,插到他的胸口。” 侯玄演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朱大典指着沙盘,说道:“”大小铜山前后都有河流,两河同源水流湍急,将大小铜山围在其中。虽然是冬天略有平缓,但是水温极低,根本不能淌水过河。李率泰在那伏击,也是确信我们仓促之间逃不出去。这个牢笼是天生地长,李率泰能用,我们也能用。我们有二十万大军,哪管他阴谋诡计,堂堂正正的过河之后,拆掉桥梁,与他决战。这小子的骑兵,还能飞过河去不成?” 侯玄演心里还惦记着,当初打扬州,李率泰那两万人的悍勇。摸着下巴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阴他一手。” 李好贤说道:“打吧!李率泰凶名已经传到江南,就让咱们打一仗给南人看着,真刀真枪的干,清兵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陷阵杀将 江南地势与荆襄迥异,一眼望去除了大小铜山,根本遮挡不住十五万的大军。swisen. 李率泰在山顶望着山下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平铺在扬州大地上,旗帜遮天蔽日,盔甲武器鲜明。 张应祥昨天伏击李好贤,被炮弹炸开的石头打中眼睛,经过随军郎中医治,取出坏死的眼球,成了独眼将军。 他眨着眼,强忍着疼痛,说道:“都统,看他们这样子,像是要和咱们决战啊。” 李率泰眼珠一转,说道:“朱大典手下败将,不足为惧。李好贤这厮也在,正好为荆襄二十万兄弟报仇。我们先守在山上,等他们围了上来,咱们一举而下,下山的马儿冲击力,这些人恐怕还没见识过,哈哈。” 张应祥跟着他哈哈一笑,牵动眼部伤口,疼的直咧嘴。 中军帐中,侯玄演扶剑站在瞭望车上,左右一看,李好贤朱大典都对着他点了点头。 侯玄演扬声道:“战鼓一响,水字营火炮齐射,将清兵赶下山来。火字营顶在前面,列成方阵,顶住骑兵冲击。我已经下令给水师,堵住他们去仪征的路。歼敌之后,将李率泰的脑袋削下给我,我已经许下此话,将他的脑袋传遍江南。”说完伸手一挥,鼓声大作。 李率泰舔了舔嘴唇,拔出腰刀,却没有见到明军冲锋。 就在这时,小铜山的缓坡上忽然一片火光闪烁!透过硝烟也能看见那多道闪光。 片刻之后,“轰轰轰”的炮声轰鸣才传来。swisen. 小铜山上,山石坚硬无比,所以才被叫做铜山。两百门火炮齐射,将山上的石块炸的飞溅,十五万人挤在山上,炸的山上血雾蒙蒙、腥味弥漫。 这时的场景,就像是传说中的炼狱一般,恐怖的气息在山间散开。 山坡被炸的地动山摇,松动的泥土很快带着清兵滑下,瞬间又被炸成碎块。石子石块溅射到清兵身上,一出出的血窟窿触目惊心,更有大点的石块,能将人的脑袋砸开,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黑红的血液,浸入土中。 冬天干燥的山上,草木易燃,山上很快火势大了起来。 李率泰大骂一声,翻身上马,指挥着大军冲了下来。 十五万人马,是绝对不可能被炮火击溃的,哪怕是二百门。一轮齐射之后,清兵就放弃了躲在山上,依据地势优势的想法。 清兵呼嚎着冲下山来,谁都知道混战在一处之后,火炮的的功能就没有了。 李好贤狂笑一声,提马挺枪上前,指挥着烈火营迎击当先的骑兵。 数以万计的清军骑兵,一起飞奔下山,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颤。烈火营不为所动,在荆襄这样的冲锋,他们面对过几百次。熟稔地转换着阵型,使用刀盾、长枪、火铳、弓箭,尽可能的保护友军,杀伤清兵。 骑兵气势为之一挫,排头兵几千人顿时沦为长枪下的亡魂,前军见状拉开距离。烈火营和水字营也拔出近战兵刃,长枪的飞刺,刀剑的挥舞,和调头的清兵战成一团。 隆冬清寒的土地上,瞬间变成了煮沸的修罗场。主客相搏、山川震朔,沉闷的撞击声、盔甲的叮哐之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李好贤身材太过魁梧,骑在马上比别人高出一个身位,清兵中不乏弓马娴熟的。见他一杆长枪左突右撞,无人能挡,纷纷拔箭就射。好在他身边亲兵们机警,举起手中铁盾挡住了箭雨,一个亲兵胳臂中箭,咬着牙拔出来说道:“将军,前面太危险了,退吧。” 李好贤将手里的长枪往上一抛,斜着拿在手里,用力一掷,穿透了一个清兵。然后一拽马缰,趁着马儿扬蹄,握住枪杆拔出枪头。这一招是李好贤的拿手绝活,全仰仗他的臂力惊人,一般人就算武艺高也根本做不成。 “后面全是冲锋的弟兄,怎么退?随我杀到敌阵!” 顷刻之间,急速冲刺的战马已经杀到他的眼前,李好贤望着一个独眼的清将,问道:“你叫什么,老子不杀无名小辈。” 张应祥冷哼一声,说道:“爷爷名叫”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好贤暗中聚力,突然掷枪穿了个透心凉。迎面赶上的烈火营刀盾兵,举刀就砍,将死死地瞪着一只眼珠的张应祥脑袋砍下。 烈火营方阵散开,七个人成一个小队,前面的刀盾兵冲锋在前的同时,不忘了掩护身后的火铳“噼里啪啦”的炸响持续不断。 大战持续了一个时辰,李率泰眼见损失惨重,尤其是汉军正蓝旗,自己的精锐死伤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身后的绿营和新募的汉兵,已经有人往山上跑回去了。 瞭望车上,侯玄演扛看得真切,下令炮营阵地又是一轮齐射。不过这一次,逃走的清兵太过稀疏了,没有炸死多少。 一轮齐射过后,火炮已经没有了弹药,侯玄演下令:“督促前方步军,全力进攻。” 前面的战场情势已经明晰,往往是几个烈火营的士兵,围攻一个清兵。强弱已现而胜负未分,侯玄演走下瞭望车,带着手下亲兵,举起中军帅旗,往前督战。 明军士气大振,李好贤如同一支尖锥,刺穿清军兵阵。朱大典则指挥着水字营,从两翼包抄。清兵纵深逐渐混乱,被烈火营切成一快一块的,围在阵中。 李率泰穷途末路,知道今日已经败了,举起腰刀砍死了一个逃窜的溃兵。浑身是血的李率泰,仰天怒吼,一支羽箭将他的头盔射落。巨大的疼痛感让他仰头向后,轰然倒地,赶上的明军一人一枪插在土里,将他别在地上,不能动弹。 李好贤高喊一声:“李率泰被活捉了。” 巨大的欢呼声震动天地,清兵再也没有战意,四处乱窜。 侯玄演顺着声音,来到阵前,看到地上的李率泰。只见他虽然被困,还在呲目嘶吼,加上一脸的鲜血,十分骇人。 侯玄演从亲兵手里,拿过一把朴刀,走上前来:“狗汉奸你奴颜婢膝,残害同胞,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李率泰浑身都不能动弹,聚起一口血水想要吐到侯玄演身上,侯玄演躲过之后,踩着他的脑袋挥起朴刀,一刀砍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恶将首级传江浙,以安民心 侯玄演砍下了李率泰的人头,清兵的反抗戛然而止,漫山遍野的清兵四散而逃。这支清兵烙上了鲜明的李率泰的印记,全凭他的勇猛,才有了这么辉煌的战绩。李率泰的死,对军心士气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侯玄演的预料,本想一场鏖战、血战,分出个胜负,好给江南百姓,树立信心。谁知道演变成这个局面,当然也有好处,就是伤亡大大的减小了。 侯玄演记得后世有一句话,就是十万头猪,抓三天也抓不完。楚团长的话在小铜山得到了印证,清兵溃败之后,逃向四面八方,根本很难抓住。山上如今敌我混杂,就算用火炮也没办法了。 侯玄演营中的众将,只好指挥着手下,尽可能地杀伤俘获清兵。胡八万这厮杀得兴起,早就远离了侯玄演的亲卫队,不一会从山里钻了出来,顺着中军帅旗找到了侯玄演。 好在侯玄演身边亲兵千人,也不在乎这一个半个,只见他扛着一杆旗,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侯玄演擦了擦刀刃,递还给身边的亲兵,扭头问道:“老子养你何用,都跟你一样,我不成了清兵的香饽饽,你手里拿的什么?” 胡八万咧着嘴笑道:“李率泰的大旗。”展开一看,白布镶黑边,上书“报仇雪耻”四个大字。侯玄演伸手夺了过来,用力一扯,从旗杆上扯了下来。抓住地上的首级,用这个大旗包了起来,递到他的手里。 胡八万拿着一颗脑袋,心里毛毛的,战场杀人是一回事,拿着个脑袋又是另一回事了。m4xs.他拽过脸上一道伤疤的张一筒,将脑袋递给他,呲牙问道:“大帅,这玩意包起来做什么?” 侯玄演两世为人,都是书生、学生之类的普通人,以前杀只鸡都害怕的人。来到这里半年多,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嘉定三屠。剩下的时间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厮杀,竟然已经习惯了血腥。“李率泰也算个悍将,统兵南下不到三天,横扫扬州府三州七县,搞得江南人心惶惶。我来时已经放话出去,将此首级传遍江浙,各郡县悬挂一天,以安民心。” 朱大典走了过来,叹了口气说道:“这奴才身先士卒,顶在战阵最前线,我们才能斩将得胜。可惜的是如此一来,他的手下精锐见他死得快,转身就逃了。这漫山遍野的,杀伤俘获的,还不够三成。” 侯玄演也是苦笑一声,说道:“行军打仗是最危险的事,一个弄不好就是三军尽殁,能够得胜就是万幸了,哪能尽如人意。” 朱大典抬起头,举手遮阳眺望远处,零星的战斗还在继续,张嘴道:“十五万清兵已经是淮安府的全部兵马了,可惜逃掉的太多,不然我们可以趁胜取了淮安。”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我收到密报,多尔衮调集了许多蒙古兵入关,京畿附近又多的是满汉旗兵。虽然现在他们忙着在京畿圈地、抢夺百姓为奴,但要是我们打到了淮安,他们势必倾全国之力来战。他们可以输,他们本来就一无所有,回到关外挖人参或者全死了,也都不亏了。我们要是输了,代价就太大了。 荆襄会战之前,我们是马上就输的一无所有,他们兵强马壮势如破竹,我跟他们对赌一局大的,也是无奈之举。现如今就好比咱们是生意蒸蒸日上的掌柜,他们是穷人乍富正在花天酒地的暴发户,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押上所有和他们赌一局。” 硝烟阵阵还未散去的战场上,朱大典听完侯玄演的话,眉头一紧陷入了沉思。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督帅,若是拖得时间长了,我只怕北人忘记了自己是汉人。我听说山东孔家,自家主孔衍植以下,已经全部剃发易服。衍圣公府尚且如此,何况升斗小民,头发剃了容易,再长出来可就难了。若是他们全都忘记了有服章之美、礼仪之大,那就不再算是我们汉人了。” 侯玄演嗤笑道:“衍圣公府?那些人蒙古人来了,投降蒙古;满洲人来了,投降满洲,哪有半点圣人风骨。一群庸庸碌碌的小人,毫无功劳于百姓,却白白享受了几十代的民脂民膏。我们不会因为大禹的功劳,就忍受夏桀的残暴,对孔家也是一样。早晚杀到山东,第一个杀他九族祭旗。” 朱大典一听,大惊失色,他虽然也不敬重孔子后人,但是那毕竟是读书人的精神信仰所在。侯玄演竟然直言要杀,而且言语间毫无忌讳。 李好贤来自山东,深受孔府遗毒,不但不惊反而跃跃欲试。那衍圣公府坐镇山东这么多年,不知道办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它拥有的钦拨祀田、汤沐田、学田、投献田、自置私田及胭粉田等,共达一百万亩左右,占据着山东数十县的广大农村。孔府打着祭祀孔子的招牌,每年从这一大批田产中,榨取无数粮食、银钱、力役、贡物等所谓“祀租”,供五、七个“圣裔”和一大帮爪牙挥霍。 孔府的地租,号称“万年租”。这是说,他家的地租,是祀租,是祭祀孔子的,因而“丰年不增,歉年不减”,万年不动。这个规定,貌似公允,颇合“中庸之道”,堪称圣心独得。其实,“丰年不增”云云,只因为无可再增了;“歉年不减”,敲骨吸髓,才是它的本意所在。 李好贤听了之后,拍掌叫好,说道:“他们在山东欺男霸女、随意打杀普通百姓,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侯玄演举目远眺,确定已经没有战果可以扩大了,李率泰虽死他的手下比自己少不了多少。能杀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只得吩咐下去收敛自己人的尸体,救护伤兵,分兵追杀清军,顺便收复扬州其他郡县。 这一战从清晨打到傍晚,侯玄演肚子饿的咕咕乱叫,拉着李好贤说道:“去扬州城里,先吃一顿,算是庆功。”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腌臜小人能有什么手段 同样是兵临城下,这一次明军没有放弃扬州,甚至是杀出城去,歼灭来犯之敌,让城内百姓们感恩戴德。回城时候,几乎是万人空巷,前来迎接大军得胜回城。 上一次史可法蹲在城里,被清兵吓得忘记了怎么抵抗,直接导致扬州三十万百姓,被屠杀一空。扬州幸存的百姓,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屠杀才过去不到一年,有的幸存者伤口还没痊愈。 李率泰领兵来的时候,整个扬州都处在巨大的恐慌中。恐惧如同挥之不散的阴霾,弥漫在扬州上空。 好在今日一战,清兵骁勇不可敌的观念,彻底被打破了。 没有诡计、没有奇谋,靠的就是战阵上搏斗厮杀,将不可一世的李率泰斩于阵前。 在万众欢呼声中,侯玄演心底很不是滋味,将士守土御敌乃是本分,到了明末竟然成了一种难得可贵的事情。 吴三桂开关以来,除了大顺军节节抵抗过一阵,几乎就是望风而降、甚至是闻风而降。区区关外建奴,简直比当年蒙元南侵还要顺利,可见明末国势实在是烂到了骨头里。若不能剔骨换髓,下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风物淮南第一州扬子江畔明珠城。走马观花,依稀可见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旧日的富贵繁华、风流气象,街头的百姓,一路欢呼将他们送到了衙门口。 侯玄演跃下马背,走到衙门内,早就有亲兵提前回来,吩咐生火做饭。 战时一切从简,侯玄演和李好贤以及几个参将,围着一口大锅,里面是水煮的白菜肉片,喷香扑鼻。厮杀一天的众将,也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 侯玄演边扒拉着饭,一边说道:“扬州是我们渡江北伐第一城,辐射江北几个军镇,我看烈火营就留在江北,不要回去了。” 李好贤解开腰里的酒囊,灌了一口,递给侯玄演问道:“那我们驻扎在什么地方?” 侯玄演闻了闻酒香,想到今天的事情还有很多,强忍着放下酒囊,说道:“你们去泰州,过些日子我去松江一趟,我们的兵工厂仿造的一批新的火铳,我送到你们营中,试一试火力。若是效果还行,就大量生产,推广开来。火器这东西,还是有点用处的,打起仗来在远处就可以射杀敌人,可以减少咱们的伤亡。” 李好贤早就将扬州地图印在脑中,一听之后,放下碗筷,盘算一阵说道:“厚土营远在庐州,风字营更是还留在湖广,要是我们两个都在江北,督帅要不要” 侯玄演瞥了他一眼,歪着头骂道:“老子当年带着两个人一条狗,纵横苏杭是何等的英雄。现在江浙尽在掌握,反而要留十万人在身边保护了不成?我就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也没有养十万个保镖的道理。你少废话,给我守住扬州,和朱大典互相策应。扬州东西纵横极深,和应天府、苏州府、镇江府、常州府、松江府六个要地隔江相对。你们守住扬州,我们就安然无忧。” 李好贤勇猛无敌,但是心思不够缜密,有时候难免有些疏漏。好在他这个人从不忌讳,知道自己的短处,就喜欢找些聪明人在身边,出谋划策。以前是张煌言做他的副总兵,就相得益彰,现在张煌言已经到朝中做了兵部尚书,他又寻摸了几个,留在身边。 一旁吃的正香的郑汉青就是其中一个,听了侯玄演的话,他脸色有些担忧。 “督帅,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督帅虽然英雄,但也要谨防小人,切不可大意。”这些事说来非常敏感,毕竟如今南岸州府都是大明的地盘,郑汉青顾虑颇多。他只能点到即止,也知道侯玄演一定能听懂。 侯玄演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好贤生性护短,虽然位高权重,还是个江湖大哥的做派。赶忙说道:“督帅这是我的爱将,年纪轻轻说话没有遮拦,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侯玄演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连点意见都听不进去么。”他指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郑汉青。”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堂里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尽管放开了说。” 李好贤一听,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错,你尽管说就是了。” 郑汉青也放下碗筷,沉思片刻说道:“陛下自从到了金陵,招揽了一批江南文臣,聚到自己身边。这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这些人都是崇祯、弘光旧臣,遍观他们之前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内斗行家。为了权势这些人无所不为,各种招数都使得出来,督帅千万不要对他们的底线抱有希望,这些人没有底线的。” 侯玄演心中默默赞了一声,这个人看得倒是很通透,点了点筷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汉青见他没有怪罪自己,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继续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们如今偏暗江南,是既成事实,而江南这片地方,半数以上的权力操于督帅手中。就这一点,足以让那些人恨督帅入骨,金陵和苏州相隔不远,若是仓促间有人要害督帅,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有多少的良将,就是折在这些腌臜小人手里。” 侯玄演心道,我有潜象营,对他们了如指掌。这个参将仅凭自己,就能看的七七八八,属实不易。他故意问道:“依你看来,我该怎么办?” 郑汉青脸色涨红,欲言又止。他转头看了看李好贤,后者给了他个鼓励的眼神,郑汉青心怀激荡,马上就要把平日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脱口而出。 侯玄演连忙制止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有一点你要知道,我不是熊廷弼,更不是卢象升。说起害人,阴沟里老鼠纵使用尽手段,也憾不动巍峨山川。苏杭在我掌握,没人能在江南害我,你们守住扬州即可。” 说完侯玄演起身,说道:“老李,这个小子不错,好好培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铁骨铮铮老东林 侯玄演回到了苏州,带着的只有来时的一千亲卫,扬州阵前斩杀了李率泰,朝廷赏无可赏,喜笑颜开的隆武帝朱聿键,赐下番邦进贡的乌香。7k7k001.李好贤、朱大典皆赐伯爵,世袭罔替。 最近这段时间是朱聿键人生中最开怀的时日,他一生坎坷,屡遭磨难,终于熬到了春天。 他是藩王出身,又因为不被祖父喜欢,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被囚禁中度过的。 如此一来,虽然磨砺了他的心性,但是也限制了他的眼光。在唐王府被祖父拘禁、在凤阳被崇祯拘禁,大好年华只能枯守院中坐井观天。 南京紫禁城,暖芳阁中,朱聿键挥毫泼墨,亲自为侯玄演写下表彰圣旨。 王祥年垂着手,笑吟吟地站在一边,凑趣道:“陛下,您这书法造诣,正是与日俱增啊,老奴不懂书法的看了,都觉得很有气势。” 朱聿键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来捷报不断,朕写起字来,都觉得腕力足了不少。” 王祥年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看到一直饱受磨难的皇帝终于等来了好日子,眼眶一红笑着说道:“这都是天佑陛下,历代先帝保着咱们大明的江山呢。” 朱聿键轻轻放下笔,吩咐小内侍马上前去苏州传旨,然后说道:“朕自从离开了福州那个牢笼,靠越国公的劲旅,加上满朝清流文臣,文武齐心,何愁天下不能大治,中原恢复,收复神京也只是迟早的事。” 正在这时,殿外一个小内侍高声叫道:“陛下,吏部尚书陈子龙大人求见。” 朱聿键呵呵一笑:“朕正说他呢,他就来了,快请进来吧。” 陈子龙进殿之后,朱聿键对他礼遇有加,特意嘱咐搬来一个椅子赐座。陈子龙坐定之后,说道:“陛下,臣此次进宫,不为别的,特来恭喜陛下。” 朱聿键捻着胡须,笑意盈盈,说道:“陈卿家有心了,扬州小铜山一战,确实是个大喜事,朕刚刚准备了圣旨,嘉奖越国公和他手下的两员大将。” 陈子龙眉头一皱,说道:“陛下,扬州先败后胜,充其量不过是功过相抵,有什么值得嘉奖的。若是轻易施恩,只怕武将渐生骄横之心,不服朝廷调度啊。前有左良玉,后有江北四镇,为祸之烈,不亚于满清。陛下还请三思啊。” 朱聿键一听这话,先是不悦,随后想到若是侯玄演和陈子龙这些人,走得太近,那才是威胁皇权的力量。既然他们自己有矛盾,自己居中调停,才能竖立皇家权威。 朱聿键想到这里,也不予回复,笑道:“那爱卿所言恭喜朕,指的是什么事啊,难道我们大明双喜临门?” 陈子龙站起身来,神色激动道:“陛下,我们大明的文坛宗主,钱谦益从北边逃回来了。钱公身陷敌营,犹能不忘大明,冒死从神京逃出,足见其赤胆忠心。钱公在江南声望,一时无两,臣以为陛下该速速启用他,一来可安江南士子之心,二来嘛,也为朝廷增一栋梁。” 朱聿键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什么权衡之类的心思都丢开了。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陈子龙还在那里滔滔不绝,朱聿键一拍桌案,怒道:“钱谦益背国献城的贰臣贼子,朕不杀他已经是法外开恩,还要重用他?” 一般臣子见到龙颜大怒,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但是陈子龙可不是一般臣子,他是根正苗红的东林党出身。这些老东林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跟脾气好的皇帝吵架,从来不怂。一身的铮铮铁骨,全部用在直言犯上了。 他梗着脖子,一脸正气,说道:“陛下岂不闻圣人之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如今国难当头,陛下若只顾清算旧账,一点都不怀仁恕之心,那么中原剃发百姓,何止千万,难道将来都要砍头治罪么?” 王祥年在一旁见皇帝气的面皮发红,暗叫一声不好,这怕不是要重复苏观生把皇帝差点气死的事。忙站出来打圆场,说道:“陈大人,陛下向来宽厚,但是也要看是应对什么事吧。那些百姓手无寸铁,又不曾食君之禄,还要拿出粮食供养官员。是咱们没能保护好他们,哪能杀那些小百姓的脑袋。钱谦益那可是自己开城投降的,咱家可听说了,他跪在城门外大雨里,把多铎迎进了南京城呢。这样的人,陛下不用他就成了不仁不恕了?咱家觉得您的话,是不是有失公允了。” 陈子龙大怒,他们这些人最恨太监,因为魏忠贤是他们心底永远的痛。一听太监干政,简直比刚才还生气,他不敢骂皇帝,却敢骂太监。陈子龙瞪着眼珠骂道:“好啊,阉党魏忠贤的遗毒还没有肃清,这又出来一个王忠贤。我看大明江山,迟早要毁在你们这些不阴不阳,半阴半阳的人手里。” 陈子龙虽然恨王祥年多嘴,但是却找不到话反驳,只好拿别人的生理缺陷攻击。 王祥年羞怒交加,本来听了王祥年的话,刚刚舒缓一点的朱聿键,见到他如此无礼,不禁更加气愤。 朱聿键撑起身子,眼前金光闪闪,晃了晃脑袋骂道:“滚!给朕滚出去!” 当初在福州,御医就曾经警告过他,不能再动肝火。他不想再跟陈子龙争辩,毕竟自己身体要紧,但是陈子龙是个老党员了,东林党从不畏惧,还要继续战斗。 王祥年扯着嗓子,将侍卫喊了进来,才架着他抬了出去。 陈子龙一边挣扎,一边骂道:“阉贼!祸国的阉贼!” 随着骂声越来越远,朱聿键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清晨文武相得辅佐自己成就太祖高皇帝伟业的梦想,渐渐破碎。 “是朕无能,连累大伴受此大辱。” 王祥年一听,五体投地,边哭边说:“陛下折煞老奴了,这些人侮辱老奴不要紧,他们气坏了陛下的身子,真该千刀万剐。”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论大明皇帝为何经常死的蹊跷 钱谦益在陈府的后院来回踱步,满怀希望地等候着老友归来,他对权势的贪恋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清晨陈子龙出门时,他还可以装的风轻云淡,等到后来就已经紧张地手心是汗了。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陈子龙的马车回府了,钱谦益马上板起脸,对着院中的花欣赏起来。 陈子龙气咻咻地进来,说道:“受之,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赏花啊?” 钱谦益心底咯噔一下,凉了半截,但是他很快隐藏起自己的情绪,说道:“这一支春梅,迎寒而开,让我心生惭愧啊。若是人人都如同这支寒梅,我们大明朝必定能够中兴。” 陈子龙叹了口气,说道:“你倒还有闲心,我去殿中跟陛下说了你的事,陛下竟然大怒。唉,我虽然为你据理力争,但是陛下只顾着赏赐侯玄演和李好贤、朱大典,根本就顾不上我们这些没有兵权的文臣。我看这个皇帝,又是个重武轻文的,朝纲早晚坏在他们手里。” 钱谦益听完,心如死灰希望彻底破灭,脸上却还是一副豁达的样子:“我早料到陛下容不下我,我自己走错了路,怨不得陛下。只是他若是真的纵容侯玄演,只怕不是大明之福啊。” 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听那急促的声音,就知道来的必定是黄宗羲。自从被侯玄演行了宫刑,黄宗羲的性格就古怪起来,性子更是比以前还急,一点就着。 他人还没到,就在院外嚷道:“怎么样?陛下可愿意启用受之?” 陈子龙见他进到院子,无奈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是不是你没有说清楚?” 陈子龙将自己在殿中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黄宗羲跺脚道:“好!陈兄不愧是忠贞清流,这一番措辞无愧本心。只可惜陛下糊涂啊,这不是又助长了小猴贼的气焰。” 一旁的钱谦益虽然表面云淡风气,心里早就恨透了朱聿键,故意说道:“当今天子铁了心要保侯玄演,我看天下再没有人能治得他了。” 黄宗羲和侯玄演又变性之仇,可以说对他来说,比杀了他仇还深。听到这话,想到侯玄演马上就要大婚,更是嫉恨交加。他跺了跺脚,说道:“吕大器还没到金陵,朝中咱们的人屈指可数,陛下又昏庸宠信奸臣,这朝廷迟早要将半壁江山丢掉啊。” 朱聿键毕竟还是心慈手软,不肯痛下杀手,陈子龙刚到家,就有小内侍前来传旨。 陈子龙在皇宫大骂太监,这相当于在非洲骂黑鬼,到青楼骂妓女是一个道理。小内侍在一旁听得真切,对他自然没有好脸,板着脸宣旨:“陈子龙殿前失仪,冒犯君主威严,是为欺君之罪。朕念你往日功劳,不加锁枷,革去职务,留京侯用。” 陈子龙一听,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万万没预想到,朱聿键看上去老老实实一个人,这一次下手这么狠。 其实朱聿键别的还能忍,这种事因为一个苏观生,已经让他深恶痛绝。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绝对经不起再来几个苏观生了,若是今天不严惩陈子龙,其他臣子有样学样,那自己可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陈子龙没想到自己撞到枪口,骤然失去了官位,一时间难以接受。 小内侍见他这幅样子,大为解气,阴声怪气地说道:“陈大人,哦,您现在已经不是大人了,请恕小子口误。姓陈的,圣旨咱已经念完了,你不接旨是要抗旨么?” 陈子龙一向看不起阉人,哪里受过这种气,但是又不敢真的抗旨,只好忍辱负重接过了圣旨。 小内侍阴笑一声,说道:“咱家半阴半阳的宣旨完了,就不跟诸位阳人混在一块了,免得吸了你们的阳气,告辞了。” 陈子龙如梦初醒,忙道:“慢着!我要进宫见陛下!” 小内侍嘴巴一撇,鼻子一拧,说道:“陛下被你气的,已经卧床不起了,难道你还不肯罢手,非要气死自己的君王才甘心么?” 陈子龙大怒,举起旁边的花锄就要动手,宣旨太监身边都有侍卫保护,见状岂肯让他逞凶。一人一脚,将陈子龙踹飞出去。 黄宗羲忙上前将他扶起,说道:“别跟着这种人生气,没得自降身份。” 小太监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钱谦益和黄宗羲扶起地上的陈子龙,三个人相对无语。本想为老友求个高官,没想到全部成了百姓。陈子龙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过了一刻钟,黄宗羲终于打破沉默,低声说道:“唐王本就是远藩,哪里有资格做皇帝,他如今昏庸无能,宠信奸佞,大明危在旦夕啊。” 陈子龙大惊失色,忙道:“此话岂能轻易讲出口?” 钱谦益眼光一亮,仿佛又看到了当官的希望。朱聿键的态度,已经彻底宣告,只要他在帝位一天,钱谦益绝对别想做官。但若是他们另扶新君,就是天大的罪过,也可以权倾朝野。 钱谦益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太平盛世,我倒是乐得清闲,无官一身轻。但是如今可是国难当头,事急从权,我们也要学会变通了。太冲说的没错,今上本是远藩,和先帝毫无血亲,本就没有资格继承大统。全靠福州郑芝龙兵强马壮,这才窃取帝位。要想救国扶难,非立新君不可。” 陈子龙骤登高位,还没等扬眉吐气,就被撸了个干净。这次连县令都不是了,心里的落差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心一横,说道:“他正值中年,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多活几年不成问题。他活着,我们如何能扶持新君登基?” 钱谦益抚掌笑道:“宫中御医李永义的祖父,曾是我家府上养的郎中,就连他名下田产,都是当初我家赏赐给他的。老夫有话,他不敢不听,刚才小内侍不是说,唐藩卧病在床么,他用什么药,还不是我们说了算。”钱谦益江南的势力,让他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陈子龙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这件事做的机密还好,万一被人知晓,那可是” 钱谦益胸有成竹,说道:“朝中侯玄演和陛下,在钱塘江早有嫌隙,侯玄演纵容亲兵,殿前杀人,天下谁不知道。而且他做事向来诡诈奸邪。我们放出风去,就说是他下的毒手,岂不是一举两得。” 黄宗羲激动地站起身来,拍掌说道:“此计大妙!小猴贼托大,将他的两个爪牙李好贤和朱大典都调到了扬州,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一支奇兵到苏州,就可以为大明一举锄奸。错过这次机会,悔之晚矣。”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毒蛇吐信 苏州城内,一支仪仗队浩浩荡荡,从城中心的顾府,直达以前顾家的别院,现在的越国公府。三天后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按照嫁娶风俗,新娘家要先送妆礼到夫君家中。 靖国公死在战场,黄樱儿是从叛军围剿中拼死杀出来的,自然没有什么财力置办嫁妆。她所有的花销,甚至连养着靖国公原先亲兵的钱,都是侯玄演给的。靖国公是被叛徒出卖,在阵前被自己人射穿喉咙而死,他的手下其实还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军汉。这些人自然不肯跟着叛将降清,纷纷逃遁,如今听说黄樱儿下落,纷纷来投。 这些人只会厮杀,不事生产,若不是侯玄演财大气粗,早就养不起了。 街道上望不到头的这些妆奁都是顾有德亲自安排下去,顾家出钱置办的。别人家送嫁妆,都是挑选一些双亲、夫妻、子女俱全的有福之人伴随仪仗,偏偏黄樱儿的身边,一个人都不认识。他的送妆队伍,是几十条铁塔一般魁梧的汉子。 领头的范雄一脸喜气,胸前挂着一个大红花绸子,头戴员外帽,身穿红色镶黑边的长衫。这些厮杀汉穿惯了甲胄,如今都打扮的文质彬彬,看上去很有喜感。苏州街头的小孩,都围着他们指指点点,掩嘴偷笑。 范雄不以为意,自我感觉良好地领着几十个弟兄招摇过市,手里攥着一个大口袋,将一些红枣、松仁、糖果抛向两边。馋嘴的小孩一哄而上,抢个精光,就着衣领擦擦泥土就往嘴里塞。 侯府里从上到下穿戴的也很喜庆,人人披红带彩,侯岐曾更是亲自操办,迎来送往好似一个大管家。7k7k001.而真正的大管家,杨恕则在院中的角落里,拿着一壶老酒,泪眼带笑地看着这一切。 侯府双喜临门,侯玄演认下的妹妹前几天刚刚嫁出去,侯玄演就要大婚了。本来打算跟徐元宝一起举办的,但是这小子已经等不及了,只好匆匆完婚带着新娘,投奔自己的姐姐姐夫去了。 大婚的新郎侯玄演,一下成了府里最清闲的人,整天躲在府里策划着扬州的防务。如今看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藩根本无意南下,满清也印证了多尔衮那句名言得寸则寸,得尺则尺而已。如今虽然僵持起来,但是各地的清兵,也就鳌拜和张献忠在汉中打得热闹。 金陵的陈明遇忧心忡忡给自己写信,说道朝中文臣武将都有意偏安江南。尤其是两广总督丁魁楚,数次抗拒出兵北上,皇帝拿他也毫无办法。福建郑芝龙更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拿着福建当做自己的小王国,逍遥自在。闽系将领和福建百姓,也认同郑家胜过朝廷。四川巡抚马干,眼里只认张献忠是他们的最大敌人,时常想着偷袭成都。 侯玄演心知肚明,甚至比陈明遇还要清楚。据潜象营回报,那个两广总督丁魁楚,不但不肯出兵北上,甚至在岑溪给自己经营后路。他把自己的岳父父钟鸣远任命为为岑溪县令,没日没夜地将搜刮的金银财宝,往那里搬运。更荒唐的的是,为了鼓励那些苦力干活,他竟然派出了十七个侍女,供那些苦力享用。 侯玄演收起书信,望着书房的沙盘,莫名的想笑。从南到北,哪有一个像样的对手和队友。难怪有人说,明末就是个摆烂的时代。满清似乎也不是很强大,但是东南西南俱是隐患,北伐自己是拳头的话,这些人就像是双腿,要是不能除掉这些烂肉,就算上身再强壮,人也站不稳。 明末人才济济,到了现在已经死的七七,剩下一群臭鱼烂虾,想要收拾他们还真是无从下手。自己地处江南腹心,北边是清兵,后面是军阀,若是先行北伐,就怕身后起火。若是攘外先安内,又怕满清乘机南下。 就在侯玄演纠结的时候,书房想起了敲门声,并没有通报姓名。侯玄演知道这是潜象营的人到了,潜象营传递情报,一般都有固定的时间,这个时候来必定是非常紧要的消息。 侯玄演喊了一声:“进来。”一个精瘦的少年进到房中,关住房门,拱手说道:“金陵传来消息,陛下重病卧床,御医李永义频繁和陈子龙府上的管家接触。赵统领认为此事蹊跷,特地派我前来告知督帅。” 侯玄演眉头一紧,问道:“陛下为何重病,前番传旨的内官还告诉我,陛下身体不错呢。” “陈子龙举荐钱谦益入朝为官,别陛下严词拒绝,陈子龙殿前和陛下争论,气的陛下卧床不起。” 侯玄演一脸的不可置信,说道:“钱谦益一个汉奸,不治他通敌叛国治罪,还要入朝为官?陈子龙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人,什么时候疯了?” 小兵传完话,转身就走。留下侯玄演沉思不已,这些人接触御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怕陛下病重,他们罪责难逃,所以询问御医要不然 侯玄演一拍桌子,失声道:“不好!” 门外亲兵听到喊声,推门而入:“督帅,何事?” “备马,我要去金陵!” 胡八万应诺一声,就要去马厩牵马,侯玄演突然喊到:“慢着。”胡八万愣在原地,问道:“督帅?” “水师停在什么地方?让他们登岸进驻苏州。” 金陵城中,陈子龙、钱谦益、金声桓、黄宗羲,共聚一室。 陈子龙拿出侯玄演所上诏书,这是他从内阁处,临摹的一份。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让隆武帝先收江西兵马,再杀金声桓为赣州军民报仇。 钱谦益笑道:“怎样,若非我等劝谏陛下,将军此时只怕已经遭了大难了。” 钱谦益一个罪臣,那有什么机会劝谏皇帝,此时信口开河说的言辞凿凿。黄宗羲在一旁添油加醋,说的皇帝如何动心,已经安排好人手要杀金声桓。 金声桓此人,本是流贼出身,对朝廷的制度不是很熟悉。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军师,这个军师原来也不过是个落魄文人,倒是认得几方印信,点了点头。 金声桓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道:“老子和侯玄演无冤无仇,他竟然敢害我,不杀了他全家,这件事不算完。” 钱黄二人相视一笑,轻声说道:“将军,眼下就有个机会” 7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隆武帝驾崩 紫禁城皇宫内,躺了三天的朱聿键突然醒来,面色红润神智清除,显然已经是回光返照。m4xs. 王祥年守在身旁,紧握着他的双手,眼里满是心疼。 朱聿键望着闪动的烛心,眼神中有万种的不甘,轻声呼道:“大伴,将皇后和陈妃喊来。” 一后一妃如今正在殿外候着,听到小内侍的话,连跌带撞进了寝宫。 朱聿键望着曾皇后,眼神逐渐平和,咳嗦一声后,说道:“朕和你一生共甘苦同患难,跟着朕受苦了。” 曾皇后凄凄呜呜,嘴里虽有千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趴在床头痛苦。 朱聿键到此时,反而安慰起她来,说道:“皇后不必伤心,人固有一死,可惜看不到祖宗江山恢复了。朕这一生,苦多甘少,幼时祖父宠妾轻妻,将朕和父王关承奉司内,想活活饿死我们父子,当时朕才十二岁啊。幸亏有张书堂帮忙送些糙米饭,在囚房中,我们父子苟活了十六年。后来父王被他亲弟弟毒死,这才惊动了先帝,将朕救了出来。 朕袭承唐王的第三年,阿济格率兵攻打北直隶等地,清兵入塞连克宝坻,直逼神京。朕救国心切,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先帝震怒,又将朕废为庶人,关在凤阳的牢中,一待就是七年。这七年,凤阳守陵太监索贿不得,用墩锁法折磨于朕,每天都是生死关。 后来满清南下,弘光帝被俘,郑芝龙将朕扶上了皇位,却像是木偶傀儡一般,被他操控。直到越国公拼死将朕救了出来,才有了金陵的好日子。这些日子,朕是的开心啊,是一生都没有过的舒畅。当初咱们的孩子早夭,朕悲痛欲绝,又被苏观生气坏了身子,埋下了病根。如今朕即将殒命,陈妃已经怀有身孕,希望皇后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跟陈妃一起,好生看觑朕的骨肉。” 陈妃一听,更加悲戚,跪在地上爬到床前,和曾皇后抱头痛哭。曾皇后搂着陈妃,说道:“陛下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这孩子长大成人。” 朱聿键用尽力气,抬了抬眼皮,王祥年赶紧凑了过来。 “大伴,朕马上就不行了,念在主仆一场,定要早晚看觑我的孩儿。” 王祥年强忍着眼泪,说道:“陛下洪福齐天,马上就要痊愈了,老奴手笨脚笨的,还是陛下亲自照看才好。” 朱聿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王祥年偷偷抹了把眼泪,说道:“陛下,您看这”他手上一松,看到皇帝的手臂已经垂了下去,大惊失色,慌忙测了一下鼻息,跪在地上长嚎一声:“陛下!” 皇宫内钟声长鸣,一个小内侍神色匆匆,跑到宫门口的墙边,将一个小石子轻轻丢出。外面守了一夜的人,马上狂奔而出,直奔陈府。 陈府的后院,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扑倒在地,顾不上疼痛,大叫:“陛下驾崩了。” 钱谦益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好!大事城矣,开始行动吧。” 金声桓狞笑道:“皇帝死的太慢了,老子早就等不及了。”说完提起桌上的马鞭,虎虎生风地走出书房,往兵营走去。 陈子龙面带不忍,朱聿键的死,他负有直接责任。朱聿键对他有知遇之恩,是朱聿键将他从吴江县一个县令,提拔为吏部尚书。君以国士待己,没想到自己却害了他的性命。 黄宗羲见他愣在原地,推了他一把,急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金声桓已经去夜袭苏州了。明天拿到侯玄演的人头,就从福建迎立鲁王,扶他登基了。” 黄宗羲说完,望向钱谦益,问道:“你的弟子,郑芝龙的世子,可曾交待好了?” 钱谦益捋了捋胡子,说道:“太冲放心,大木对我爱戴敬佩,我的话他一定会听。大不了我们就像郑芝龙许以好处,他早就尝过了从龙之功的好处,岂能拒绝。” 黄宗羲神色犹疑,说道:“他不会在福建扶持鲁王登基吧?” “嘿嘿,郑芝龙的野心不大,就想做个福建王。对他来说皇帝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他了,隆武帝已经将他封到人臣的顶端了。皇帝对他来说,是个烫手山芋。再说了,只有拉拢到郑芝龙加上金声桓,咱们才有实力,让侯玄演的余孽不敢轻举妄动。”钱谦益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分析的一针见血,黄宗羲暗暗点头。 陈子龙还是愣在原地,当初商议时,他还能趁着被罢黜的怒气,参与其中。如今听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皇帝,竟然真的死了,心里的惭愧惶恐逐渐占据上风。 是夜,苏州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巡视的衙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两个衙役搓着手,有搭没搭地聊着闲话,夜还很长,对他们来说又是难熬的一晚。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衙役拔出腰刀,高喊一声:“什么人?” 丛街头窜出一彪人马,披甲执锐,理都不理他。衙役慌忙躲到一边,伸手将自己的同伴也拉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两个人这才发现这些人足足有几百人,看他们的盔甲,明明就是北伐军。 年纪稍长的衙役,轻声说道:“不要命了,这些人凶得很,我看咱们的国公爷,八成又要杀人了。你是不知道,上次昆山我们府里的老衙役都去了,叶家也算是昆山一霸,死的那叫一个惨字。” 李好贤带着自己的亲兵,直奔侯府,守在门口的胡百万是他在山东时候的小兄弟,见到他拱手道:“大哥,督帅在里面久等了。” 李好贤点了点头,独身一人走进侯府,侯玄演坐在院子里,擦拭着自己的宝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李好贤弯腰道:“督帅。” 侯玄演嗯了一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郑汉青带着三万人在水师船上,随时上岸截断他们退路,其他弟兄都在苏州城外,只要他们敢来,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白衣素缟,卿报君仇 金声桓纵马狂奔,回到驻守在宜兴的兵营,点起了自己的人马,抬出几个大箱子的金银珠宝,他军中的参将、游击,人人有份。 金声桓当初屠尽赣州,在江西烧杀淫掠,不知道搜刮抢掠了多少百姓。这些金银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财富,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金声桓流贼出身,这些本就是他的拿手绝活,从崇祯年间就抢,抢到了现在。明末最有钱的,就是这些军阀。 “弟兄们,苏州是个什么地方,想必你们也清楚。那里有最富的肥羊,和最水灵的娘们,只要你们帮我杀了侯玄演,我让你们尽情玩上三天。” 他手下的将官,跟他都是一丘之貉,听完之后眼睛放光。侯玄演的凶名他们也曾经听过,但是毕竟没有亲自见识过,这些兵痞也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只知道苏州空虚,他们有机可乘。 “侯玄演明日大婚,今夜他们必然没有准备,咱们骑兵全部出发,摸到城下顺到城头,打开城门一拥而入。只要进了城,侯玄演的人都在荆襄、扬州,苏州城里再也没有能挡住我们的了。记住,先杀侯玄演,再抢钱、抢女人。” “大帅放心。” 金声桓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出发!” 宜兴与苏州,只隔着一个太湖,绕过太湖来到苏州城下,已经是四更天了。 金声桓兴奋地握紧自己的大刀,他早就听说苏州的繁硕,远非赣州能比。若是能够取了苏州,他根本就没打算听那些文人的,扶持什么皇帝。在他看来,大明早就完了,拿下苏州重投满清才是正途。7k7k001.当初被迫造反,也是因为江西已经被团团包围,孙嘉绩、钱肃乐不分日夜地进攻,自己杀的满清官员全是汉人,他也不担心多尔衮会拒绝他。 金声桓的性格,就是典型的流贼心里,有奶就是娘。他比之李自成张献忠,都缺少了几分名族气节,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他可以为了官职金钱屠杀同胞,也可以因为官小不满意,叛清杀害同僚,道义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如。 金声桓手下的大将王德仁,走到苏州城下,隐隐感觉不对。 他对金声桓说道:“我怎么感觉心里发慌,这一票干不干了?” 金声桓低声怒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快跟我杀进去,少他妈的说丧气话。” 苏州城里,侯玄演已经带着李好贤,登上了城楼。 一束烟花升空,苏州城门大开,城边瞬时火把林立。 金声桓大叫一声不好,侯玄演明显是早有准备,借着夜色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从四面八方像自己围来。 身后的太湖中,鼓声大作,自从打退了洪承畴,姑苏城外再起战火。 金声桓大喝一声:“狗日的穷酸害我,要是能回去,我先杀那三个劣货。” 王德仁拔出刀,怒吼道:“别说了,杀出去吧。” 侯玄演转过身,对李好贤说道:“他们既然敢动手,说明陛下已经驾崩了,吩咐下去速战速决。杀完了这些狗汉奸,三军俱缟素,我要血洗金陵,为陛下报仇!”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侯玄演对金声桓的一切,了若指掌。金声桓对夜色中的苏州,一无所知。无尽的兵马,从他们身后、左侧、右侧、正面,不断涌来。金声桓当初做流贼,后来投奔了左良玉,手下的兵马战力本就不高。 金声桓勉强指挥着手下抵抗,他的手下却都被吓破了胆,尤其是夜色中,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的伏兵。很多人溃逃起来,慌不择路,跌落到太湖中溺毙。 这些人来的时候,都被通知是拿下一个空城,这样确实提高了他们的信心。谁知道遇到如今这种情况,反而成了他们士气溃散的主要原因。有一种中计了的恐慌,在金声桓的军中弥漫。这时候军纪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金声桓一直靠赏赐和屠城来收拢军心,军纪可想而知。 不到半个时辰,五万人马就死的死,降的降。 金声桓一见大势已去,丢下手里的兵刃,跪地乞降。 火字营的士兵,将金声桓和王德仁五花大绑,押到了苏州。 大婚在即的侯玄演,一身缟素,看着跪在地上的金声桓,沉声道:“你就是金声桓?” 金声桓身材有些痴肥,跪成一团,求饶道:“小人就是金声桓,小人受了陈子龙的蛊惑,要来和国公爷作对,小人罪该万死。” “你也算是个识时务的,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我愿意投降,为国公爷效犬马之劳。”金声桓一听,感觉自己还有希望,毕竟他投降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过是换一个主子,继续带着兵作威作福而已。 侯玄演笑道:“那陈子龙,为何要蛊惑你来打苏州,你们之间有什么阴谋?” 金声桓故作高深,说道:“国公爷,小人这里有一件绝对紧要的事,天下只有几个人知道。” 侯玄演哂笑道:“是不是你们四个狗贼,买通御医,谋害了陛下的事啊?” 金声桓懊恼不已,和几个酸腐文官共事,就是不靠谱。拍着胸膛说自己做的有多机密,原来人家早就知道了。 侯玄演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们四个除了你和陈子龙,还有一个钱谦益、一个黄宗羲,对是不对?” 金声桓瞠目结舌,木然地点了点头。 李好贤这时候已经收拾完战场,匆匆赶回城内,说道:“督帅,杀了一半,抓了一半,这个怎么处置?” “留他一条狗命。” 金声桓一听,大喜,磕头拜谢。 谁知道侯玄演才说了一半,不理会磕头的金声桓,继续说道:“来日在陛下灵堂前,剜心割首,祭奠我君。” 金声桓额头都磕破了,被亲卫拽起来,拖了出去。 苏州城里,烈火营一共来了六万人马,其他人驻守扬州。六万人白衣素缟,腰系麻绳,举着一面大旗,从苏州出发直奔南京金陵城。 旗上写着四个大字:弑君者死。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提兵进金陵 金陵城中,天蒙蒙亮,皇宫中就传出消息,皇帝驾崩了。 文武官员早就收到了宫中传信,身穿素服,头戴乌纱帽,腰系黑角带,来到宫中哭丧。 陈子龙被革职留用,其实还是官身,也有资格来到宫中。望着堂里的大臣,根本没有人脸上有悲戚的神色,大明王朝到了这一步,两年内已经死了两个皇帝了,还有两个被俘,至今还在清廷苟活。 陈子龙内心的惶恐惭愧,渐渐散去,开始盘算起他们的计划。 苏州的消息还没传来,金声桓也没有按时间提着侯玄演的脑袋回京,这都让陈子龙感到有些不安。 但是戏毕竟还是要演下去,陈子龙轻咳一声,望着满堂文武,越众而出。 “陛下年富力强,驾崩的实在蹊跷,这件事不能不查!” 满朝文武一脸懵逼,望着激昂慷慨的陈子龙,一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慢慢地品出了一些滋味。看向陈子龙的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 张煌言是真的悲伤,也是为数几个为皇帝驾崩伤心难过的人,闻言问道:“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子龙强忍着心虚,一脸悲愤,说扬声道:“谁不知道,咱们朝中有王莽,有曹操!” 陈明遇就是再迟钝,也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影射侯玄演呢。他站出来,指着陈子龙斥责道:“陛下驾崩,你不为陛下哭丧和吊灵,却跳出来搅风搅雨,挑拨大臣,是何居心?” 陈子龙一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在他眼里陈明遇只是江阴一个小小典史,只因为和侯玄演走得近,一路上平步青云,不由得让他嫉恨交加。他冷哼一声,说道:“曹操还没出来,华歆就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么?” 他这话阴毒无比,华歆乃是迫害汉献帝,劝进魏文帝曹丕的第一朝臣。陈明遇是个老实人,斗嘴那里是老东林的对手,气的浑身发抖。 张煌言看不过去,出言制止道:“陈大人,这可不是乡间集市,庙堂之上岂容你无端指摘同僚。陈明遇大人乃是本分君子,当初守着江阴八十日,对大明的忠贞之心天下谁人不钦服,怎么能用华歆比之?再者说了,陛下驾崩,尸骨未寒,我们就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陈子龙面皮一红,别人的功劳,岂会放在他的眼底。被说江阴一个小县,就是金陵城,不是他们这些君子守下来的,都不值一提。他此刻只等着金声桓提头进京,武力逼宫。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能继续往侯玄演身上泼脏水。昂首挺胸,说道:“正是因为陛下尸骨未寒,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才要为他报仇,不能让陛下死的不明不白啊。” 这时候一个人影从殿外中冲了进来,扑到陈子龙身上,连挠带打,叫道:“就是你这个奸臣,把陛下活活气死了,还有脸来为陛下哭灵,我打死你个奸佞。” 殿中官员一看,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祥年冲了出来,对着陈子龙一顿拳脚踢。 陈子龙刚才的表现,如同一个泼妇一般,混不讲理。众人早就看他不顺眼,眼看他挨打,都乐的在旁边冷眼旁观。而且他们也不喜欢太监,谁挨打他们都高兴,这热闹看得真爽。 王祥年毕竟年老力衰,很快就被陈子龙缓过劲来,按在地上狂揍。两个人早就有仇,这下更是分外眼红。 此时,一声苍凉悲壮的号角声,从城外响起。整个南京都听得见,那是北伐军专用的角声。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正在肉搏的两人,同时停了下来。陛下驾崩,确实要鸣钟三万声,但是绝不是这个声音啊。着苍凉古朴的号角声,分明就是沙场战阵的进攻信号。 南京城的一个书院中,一个独臂的先生,正在教着幼童识字。听到角声,眼眶泪水夺眶而出。满屋的孩童,惊讶地看着平日里稳重文雅的独臂先生,拿起一根棍子,匆匆离去。 街道上一个烧饼铺前,瘸了一条腿的刘黑七,往桌上拍了一块碎银子,走到房内拿了一根铁的烧火棍,叫道:“老板娘,借你的棍子一用,不用找钱了。” 城东的典当铺掌柜,刚刚打开店门,瞪着仅存的一个眼珠,对儿子喊道:“小子,照看好咱家的店,我要是回不来,照顾好你娘。”他刚满十岁的小儿子,高声问道:“阿爹,你去哪里?” 独眼掌柜,拿着一把典当的宝剑,呢喃自语道:“建军北伐,所向无敌,烈火营李伯皓愿再为督帅一战。” 大军压境,金陵的守军吓得魂飞魄散,仔细一看,是自家人马,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这些人,传素衣白缟,就是为陛下哭丧吊灵来的,肯定不是敌人。 金陵城下,侯玄演派出胡八万,来到城下大喊:“越国公进城锄奸,为陛下报仇,快开城门。” 守兵岂敢轻易开城,这里可是京师啊,陪笑道:“国公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前去请示。” 南京城的守军,是张煌言就任兵部尚书之后,责成招募的新兵,大部分都是金陵人。 胡八万哪有这个耐心,扬声大喊:“弑君者就在城中,再不开城门,视为同谋。” 守军小将刚想会话,被身边的小兵一拽衣袖,不耐烦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这一回头,就看到城中涌出黑压压一片百姓,仔细一看,全是一群身体有残缺的人。这些人平日里分散开,只是普通的一个残废,聚在一块,却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气吞天地。 他们手持木棍、菜刀、铁锹冲到城门前,守军统统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 南京守军实在下不去手,也不敢下手,因为那些人里就有他们的三叔、表哥、堂兄、二大爷。 而且城外可有几万大军,真的伤了他们,那些太岁报起仇来,谁能阻挡。 这些天残队旁若无人,十分嚣张地来到城门前,一巴掌将守门小将扇飞。 “开城门,迎督帅入城呐!”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为吾皇吊丧哭灵 金陵城门被缓缓打开,白衣素缟的六万大军涌入城中,刚刚得知皇帝驾崩的百姓们,望着“弑君者死”的大旗,指指点点。 李好贤一马当先,跟他身边扛着旗的亲兵一道,往皇城飞驰而去。 历来宫闱秘事,都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事情,朱聿键初到南京,还没有仁政能够得到百姓的爱戴。听闻皇帝驾崩,再加上越国公拥兵入朝,街头巷尾已经开始了各种揣测,一时间谣言满天飞。 陈府内,钱谦益正在收拾细软,料峭春寒的时节,急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守在城外的小厮,早早地就告诉了他,来的不是自己期盼的金声桓的大军,那是苏州北伐军。 钱谦益没有告诉自己的好友黄宗羲,一个人跑起来目标小一点,总是安全一些。收拾好了之后,钱谦益回头,深情款款地望着床上还在熟睡的娇妻。昨晚半夜三更,他还要出去和其他三个同谋秘商,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就用酒灌醉了她。柳如是酒晕未去,红润的脸颊几缕青垂散,这个年纪的女人,媚而不妖,如同熟透的桃子一般。 钱谦益神色复杂,叫过伺候的丫鬟,将一封书信交给她,说道:“等夫人醒了,务必亲自交到她的手里。” 小丫鬟低着头,轻声应诺,钱谦益这才放心,背起行囊带着几个忠于钱家的仆人,就要出逃。 刚走到内院门外,一个小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道:“钱老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钱谦益无心和一个小厮一般见识,他的旧仆人是听说钱谦益回来了之后,专门赶来认主的,忠心耿耿。见到小厮言语轻佻,怒道:“滚开!” 青衣小厮笑的更加谦卑,就像是青楼欢场的龟奴一般,堵在长廊上,点头哈腰地说道:“钱老爷如此尊贵,岂能亲自走路,小人愿意驾车送您一程。” 心急如焚的钱谦益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四个忠仆就要上前,凶神恶煞地骂道:“你找死是不是?” 两支冷箭从一旁的庭院内射出,嗖嗖两声过后,前面的两个仆人应声而倒,脖颈里小洞泯泯地流出黑褐色的血液。 左侧的假山中,另一个小厮走了出来,语气不满地骂道:“你演上瘾了怎着,看你那贱样,真是个当奴籍的料。”钱谦益转头一看,这个小厮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活人,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友黄宗羲。黄宗羲嘴里被塞了不团,身上不知道着了什么道,看上去软绵绵的,一动不能动。 卑猥小厮神色一变,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钱谦益吓得抖似筛糠,结结巴巴说道:“别别杀我,你要什什么?” 幸存的两个仆人,见事不好,大吼一声就要上前拼命。片刻之后就倒在地上,小厮手里的匕首,滴答答地滴血。 “潜象营做事,钱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钱谦益瘫倒在地,被小厮架起,拖着往陈府外走去。钱谦益心丧如灰,已经在心里大骂陈子龙,原来家中小厮都是别人的探子,如何能做的大事。 城郊的侯玄演看着眼前这群残兵,心生感动,扬声说道:“你们给我守住金陵各个城门,今天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准出城。” 这些退伍伤兵轰然应诺,侯玄演留下一万人,随着他们奔赴各个城门。 “郑汉青,你带人到各个衙门口,凡是带刀的公人、士卒、侍卫,全部控制起来。” 郑汉青拱手称命,两万人随着他从两侧分流,奔赴南京各处衙门口。 “其他人随我入宫,为吾皇吊丧哭灵。” 皇帝驾崩,所有的官员都在皇宫内,陈明遇匆匆赶到殿外,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侍卫们抱拳道:“大人勿慌,标下马上前去探明。” 话音未落,张煌言叹了口气,说道:“不用了,越国公入朝了。” 荆襄会战百八十天,张煌言屡在前线,率领湘军和烈火营并肩作战。对这号角声最为熟悉,那分明就是烈火营的角声。 李好贤来到皇宫外,每到一处就留下士卒站在街道两旁,直抵午门。宫门的侍卫胆战心惊,问道:“将军何故,领兵犯禁。” 李好贤不答话,伸手一摆,等待着侯玄演到来。 侯玄演带着后续的人马,顺着两旁的白衣兵,来到午门前。 侍卫统领认得他,抱拳弯腰道:“越国公可是为陛下吊丧而来,何故带兵入宫?” 侯玄演翻身下马,面沉似水,高声道:“开门!” 身后几万人,齐声呼喝:“开门!” 侍卫被这雄浑的吼声震慑,一股冲天的杀意扑面而来,不是百战精兵,绝难有这种气势。侍卫统领身边的小兵,已经吓得嘴唇发抖,哆嗦着问道:“怎么办?” 侍卫统领回头一看,自己的手下哪有一丝能战之意,一跺脚说道:“唉!开门吧。” 午门缓缓打开,侯玄演带着兵,统统下马步行。过了紫禁城六道宫门之后,奉天殿就在眼前。李好贤心潮澎湃,半年前也是他们烈火营,簇拥着侯玄演,来到紫禁城内。那时这里已经成了满人的马厩,处处都是马尿味。 群臣奔出殿外,望着这支人马,全都呆在原地。 陈子龙暗道一声苦也,浑身力气好似被抽空一般,软绵无力地瘫在地上。被他按在身下的王祥年,趁机逃了出来,一看这个架势,也是愣在当场。 侯玄演走到殿前,目光直视殿堂内的灵位,旁若无人。 张煌言越众而出,厉声问道:“越国公带兵入朝,是要兵变不成?” 陈明遇也是一脸忧色,他虽然和侯玄演关系好,但是也不希望看到一个权臣,趁着皇帝尸骨未寒,进宫造反。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陈明遇已经暗下决心,若是侯玄演悍然自立,他也不惜一死。 侯玄演不予理会,来到殿内,冷冷地望了地上的陈子龙一眼,一撩衣袍跪倒在地。 “臣,救驾来迟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真相大白于天下 侯玄演这一跪,殿中文武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只要他不想自立,大明还是需要这个国公的。 鼻青脸肿的王祥年,在一旁眼眶泛红,福州行宫那个一身是血,扶着剑守在寝宫门外的身影,又回来了。 哭完之后,侯玄演沉声道:“陛下年富力强,近来身体一向安康,突然驾崩必然是事出有因。陈大人,你说对不对?” 陈子龙一听这话,眼神躲躲闪闪,他确实心中有愧。但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势必是不能承认弑君的。否则一辈子积攒的名望,都会化为泡影,而且还会遗臭万年。不管你以前是什么风评,一旦被人知道弑君,那都是要永远留在史册被人唾弃的。 陈子龙梗着脖子,强提起一口气,冷哼道:“陛下自然是心力交瘁,这个原因恐怕你最清楚。” 侯玄演望着隆武帝的灵位,长叹一声,这是一个好人,却注定不能在乱世有所作为。因为几十年的囚禁生涯,让他没有足够的阅历和这些无耻文人勾心斗角。但是无论如何,朱聿键都是一个一心北伐,从来没有想过和满清妥协的皇帝,侯玄演望向灵牌,低声道:“我来给你报仇。” 他站起身来,走到陈子龙身边,冷声道:“看来你还是不肯承认,那你可认识他么?” 侯玄演话音刚落,被反绑的金声桓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见到陈子龙,立刻跪着爬过来,大声嚷道:“就是他让我干的,我只是负责前去打苏州,皇帝是他们三个杀得,和我没有关系啊。” 金声桓也知道,弑君是绝对活不了的,相对来说打苏州,还可以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他毫不犹豫将陈子龙他们的阴谋说了出来,只为了能够有机会活命。 陈子龙脸色一变,外面的王祥年惊叫一声,跳出来指着陈子龙的鼻子,用尖刺地声音骂道:“你这个狗贼,你还有一点人的心肠么,咱家还以为陛下是被你气死的,原来是被你们给害死了,我的陛下啊。” 陈子龙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再害怕了,他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现在求得只是留一个好名声。让后人以为是侯玄演用武力杀他,陷害他。豁出去的陈子龙站起身来,狡辩道:“你抓了金声桓,他的性命操纵在你的手里,自然可以信口雌黄。我陈某人一生,行的正坐得端,你纵使一时得势,也休想将污水泼到我的身上。” 侯玄演气极反笑,轻轻地拍了拍手,外面的亲卫又丢进一个人来,满殿的大臣都不认识。陈明遇等人,如今已经信了七八分,张煌言、路振飞、刘中藻这些权枢重臣,还在观望。毕竟侯玄演说的事情,太过石破天惊了,弑君这样的恶行,整个历史上也没有过几次。 殿中只有王祥年和陈子龙认出了被丢进来的人,分明就是御医李永义。 李永义跪在地上,吓得只知道发抖,面色白如敷粉,两根大腿更是疯狂的颤抖,跪都跪不好了。 陈子龙吓得面色一变,满朝文臣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见他这个反应,已经了然于心了。 “这个人,陈大人想必很是熟悉吧?” 陈子龙方寸大乱,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他!” 侯玄演哂笑一声,说道:“你若是聪明一点,就不该这么急着说话,你要是不认识他,他曾经两次进入你的宅子,市井间有的是人证,都亲眼所见,难道是你夫人邀请的?” 陈子龙一听,悔恨交加,确实自己心绪大乱之下矢口否认,是一着臭棋。 李永义被侯玄演一脚踢道,斥道:“说!把你怎么毒害陛下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 李永义颤抖着,从寝宫给隆武帝看病开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其中的细节清晰,一查就知道真假,根本无法伪造。 路振飞向前一步,揪住陈子龙的衣领,目呲欲裂:“真的是你们害了陛下?陈卧子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啊!你怎么能啊,我的陛下啊。” 陈子龙胸中翻江倒海,只觉得脑子里如同万马齐喑,又如同煮沸的汤水,眼前天旋地转。这一世所求为何,这一下尽皆化为泡影。这种人让他遗臭万年,真比死了还要难受,明末多得是平日袖手谈心性,临时一死报君王的废物点心。这些人不是为国而死,也不是为君而死,只是为名而死。 他站起身来,摆脱了路振飞的拉拽,如行尸走肉一般,突然眼神一亮,起步往殿中的柱子上撞去。 大太监王祥年,嗨呀一声,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快似闪电一般,将他撞倒在地。 “你竟然弑君啊,陛下将你从县令调到金陵,做了尚书大人,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么?”马上有亲卫上前,将他牢牢制住,不让他再有机会寻短见。 侯玄演咬牙说道:“你现在知道死了,你早怎么不死,弑君啊,我真是小看了你们。” 殿中大臣人人唾骂,纷纷指着他怒骂起来,突然外面闪开一条道路,又有两个人被扔了进来。 众人一看,竟然是钱谦益和黄宗羲,这两个人在士林颇有声望,殿中基本全都认识。钱谦益一看殿中的情形,行知事情已经败露,脑子一转已经说道:“哼!君主无道,宠信奸佞,唐王本就是外藩,根本没有资格承继大统。我等秉承先帝遗址,要将江山还于血亲近藩,有何不对?陈卧子何必如此?让这些奸佞小人看了笑话。” 陈子龙眼睛一亮,马上恢复了生机,附和道:“不错,唐王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而且他还多方纵容包庇侯玄演,有没有子嗣存活,我们看他是想把大明江山,拱手让人,这才行此险计。” 侯玄演听得目瞪口呆,胡八万眼尖,已经看到督帅的鬓角头发都要立了起来。 侯玄演气到极点,语气反而平和下来,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生来就是天子 事已至此,弑君者已经全部被抓,满朝大臣望着侯玄演的眼光,就变了味道。 无论如何,这个年轻人都要更加的权倾朝野了。 侯玄演自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现在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还有点人君模样的,就只有鲁王了。 鲁王虽然有些任性,但是毕竟是做过监国的人,也是坚定的抗清派,而且自己的手下,很多都是原鲁王的人马。 张煌言站出来,无视地上的弑君三人,在他眼里弑君者已经不配为人了。迈过步子,凑近侯玄演身边,说道:“督帅,国不可一日无君” 侯玄演有心迎回鲁王,又担心他可是自己抓起来的,如果立一个骨头软的,满清一来自己跑了,那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太大了,想来想去犹豫不决。 一旁的王祥年,心事重重,刚从悲愤中清醒过来。走到侯玄演的身边,欲言又止。 侯玄演见状,也不愿意在殿上,和刚刚驾崩的的皇帝亲侍走得太近。毕竟满殿的文臣,嘴巴都毒的很,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不够自己恶心的。 “陛下遭奸人所害,没有留下遗诏,新君登基不可操之过急。应该深思熟虑,咱们大家商议出一个最合适的结果来。毕竟这个时候,国难当头,错一步就是千秋罪人。” 张煌言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到一边,跪地为皇帝吊丧。 侯玄演扬声道:“派人晓谕四方,凡是外臣擅立新君,藩室图谋自立者,皆视为谋反。swisen.本督拼着扬州荆襄不要,也会先杀反贼,为陛下守住朝堂。” 他吩咐手下,将钱谦益、陈子龙、黄宗羲、金声桓、李永义这五个弑君者押回牢中,派重兵看管。然后在殿上,专心为皇帝吊丧。殿上大臣各怀心思,真心实意为皇帝吊丧的,此时恐怕只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小太监。这些人自幼入宫伺候皇帝,朱聿键又比较特殊,身边兜兜转转,一直是这几个人,早就形同亲人一般。 情势终于稳定下来,内官监们开始搭设灵堂、布置宫闱,为皇帝洁体更衣。有资格入殿哭灵行礼的大臣,凄凄惶惶地踏进乾清宫,有泪没泪的抹一抹袖子、哀嚎两声。 侯玄演终于有机会来到殿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吩咐胡八万将哭成泪人的王祥年找了过来。 “刚才王公公似乎有话要说。” 王祥年擦了擦眼泪,愁云惨淡地说道:“国公,咱家算是看出来了,满朝文武就您一个为了陛下好。老奴说句不该说的,您可千万不能迎立鲁王啊。” 侯玄演脸色不愉,他虽然没有看不起太监,但是也不希望这些人干政。若是这个时候都要跳出来指手画脚,难免将来不好掌控。王祥年为人没有那么精明,完全没有看出侯玄演的变化,继续说道:“那鲁王本是咱们陛下的对头,陛下在福州的时候,经常跟咱家说起,没有一次不是恨得牙根痒痒。陛下驾崩了,要是他登基做了皇帝,一定不会善待陛下的两位娘娘,陛下临终前,可是把皇后和陈妃肚子里的孩子,嘱咐老奴看觑。咱家一个身体残缺的” 侯玄演突然拉住王祥年,问道:“你说什么?” 王祥年脸色一愠,结巴道:“咱家身体残缺” “不是这一句,你说陈妃娘娘怀了龙种?” 王祥年本来愁绪万千,一听这话,福至心灵。自己看觑不了,可以交给眼前的越国公啊。越国公如此英雄,手下又是兵强马壮,还愁不能照顾好陛下的遗孤么。 王祥年想到这里,赶紧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心怀舒畅,又一次临幸了陈妃娘娘。也是陛下洪福齐天,谁知道就这一次,又怀上龙种了。陛下高兴了好几天呢,光饮酒就比平常多了几次,老奴见了别提多开心了” 侯玄演眼看他沉湎往事,哪里有闲心听他唠叨,忙道:“陈妃娘娘有了身孕,为何不昭告天下?” 王祥年脸色一惨,说道:“庄敬太子早夭,对陛下打击太大了,陛下听说乡间有传闻,怀上三个月不能对人说,这样孩子容易保住。谁知道,今天正好第三个月了,可惜陛下我的陛下呦” 侯玄演看着这个情绪化的老太监,心中一暖,没想到深宫中还有这么一个太监界的清流,虽说唠叨了一点,但是比起钱谦益、陈子龙之流,简直就是人性的闪光点。 “王公公,陛下待你怎么样?” 王祥年停止哀嚎,瞪着小眼说道:“陛下待老奴,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亲人一样。老奴早早就没了亲人,陛下去了,老奴心里苦啊。” 侯玄演嘶的一声,看着王祥年眼珠打转,马上又是一场暴雨,忙打住道:“陛下勤勤勉勉,是当之无愧的大明皇帝,他的子嗣岂能需要别人看觑才能活下来。我看如今的大明其他藩室,庸庸碌碌,不堪为君。不如我们保了陛下遗孤为帝,也足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王祥年双手一垂,瞠目结舌,喃喃说道:“可是,陛下的遗孤还没降生啊” 侯玄演恢复了神棍风采,背负双手,豪情万丈地说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天子!” 王祥年脸色红晕,要是能保住皇帝血脉,然后做天子,那可真是太好了。陛下九泉有知,不知道得多么高兴。王祥年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而且这是个直人,所有情绪都表现在了脸上。侯玄演暗暗点头,这件事成了一半了。 王祥年心想,我一个老奴无权无势,如何能做的了这样的大事。看向侯玄演的眼光,逐渐热切起来,只有越国公这样的英豪,才能保陛下遗孤为帝啊。 想到这里,王祥年五体投地,拜道:“若是越国公能为陛下做成此事,老奴愿意给国公爷当牛做马。” 侯玄演本想让他配合一下自己,没想到他比自己还上心,这下就不用再跟他客气了。 “王公公快快请起,我与陛下君臣一场,誓死也要护他血脉为帝。” 两个人勾肩搭背,走了出来,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帝子未生,安能辨其是男是女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被托孤了 “什么?” “绝对不行!” “太荒唐了!” 王祥年宣读完皇帝的“遗愿”,瞬间点燃了乾清宫那些半死不活的吊丧大臣,一时间群情激奋。 王祥年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再加上这封遗诏,明明就是自己刚刚写的,墨迹还未干呢。他刚刚回到后宫,找到梨花带雨的皇后和陈妃,两个娘娘一听,喜从天来。就这样,一封遗诏就在两个女人一个太监,先皇最亲近的三个手里诞生了。 陈妃毕竟爱子心切,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吓得花容失色,小心翼翼地向皇后问道:“这事能成么,妹妹总觉得有些荒唐。” 曾皇后也心里没底,但是她信任侯玄演,福州行宫的往事历历在目,他浴血持剑守在寝宫,挡住了郑家几万人。最感人的是自愿为质,救出了频死的皇帝和她们。就这样,曾皇后拍着胸脯,鼓励陈妃道:“放心吧,越国公是何等的英豪,咱们都是亲眼得见的,有他护着咱们怕什么。” 王祥年也不是个果敢的性子,这时候身为宣旨太监,他就是隆武帝的化身,应该拿出天子的威严来。他现在唯唯诺诺,那些文臣还能不蹬鼻子上脸,谁还把他放在眼里。 侯玄演倒是确信自己上去宣读,肯定能唬住这些外强中干、咋咋呼呼的文臣。但是自己浑身健全,想要宣旨还差一道工序,侯玄演生性渔色,可离不开自己的小兄弟。 他冷眼旁观,看着大臣中不断有人往自己这边偷瞄,也知道这些人都在等自己的意思。 哇的一声,殿中所有人,包括帘子后面的一后一妃,都吓了一跳。 侯玄演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扑倒在隆武帝的灵位前,捶足顿胸。 满殿大臣,包括太监内侍们,都停下了争吵,不明所以地望了过来。 侯玄演竟然抱起灵位,走到群臣中间,骇的众人连忙倒退,给这个狠人让出一条道路来。 “陛下啊!我的陛下呦!你睁眼看呐,你尸骨未寒,这些人,就是这些人就刁难你的宣旨太监,他们不肯听您的遗旨啊,他们安得什么心啊。”侯玄演哭的惊天动地,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陈明遇咽了一口唾沫,面色尴尬,偷偷捅了侯玄演一下。 侯玄演不为所动,继续嚎啕:“这个张煌言,这个路振飞,都是陛下一手提拔的,陛下您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啊陛下,他们跟陈子龙一样,都不听您的话啊。” 陈子龙那是什么罪过,那可是弑君之罪,张煌言路振飞一听就挂不住了,张煌言厉声道:“越国公把话说清楚,我们怎么就跟弑君者一样了?” 侯玄演的哭声戛然而止,冷哼一声:“不遵陛下的遗诏,和谋逆有什么区别?” 张煌言哑口无言,他们都知道遗诏的来路,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谁都不敢明说。毕竟这可是皇帝最信任的三个人拿出来的,质疑它不要紧,没有证据被反咬一口,可就够受得了。 这时候帘幕后面的曾皇后,鼓足了勇气站了出来,一声娇叱:“王公公不要念了,陛下明明写了遗诏,可恨这些大臣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陛下一死,谁还肯听啊,就让我们姐妹二人,随陛下一起去吧。” 这话一出,满殿的大臣再也不敢有人反对了,这皇后看上去本本分分的一个人,发起飙来太狠了。谁要是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那不是摆明了就是欺负先皇遗孀个未出生的孩子么。 内阁首辅大学士刘中藻站了出来,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不必如此,我们对陛下也是赤胆忠心,只是事发蹊跷,事先并未听闻陈妃怀上龙种,大家难免起疑。” 曾皇后一听,马上答道:“这有何难,陈妃身孕已有三个月,现在就可以招御医查验。” 王祥年缓过神来,吩咐身边的小内侍:“去请御医,把所有御医都请来。” 刘中藻一番话,说出了大臣们的担心,都害怕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个阴谋。 眼看皇后如此有底气,大臣们倒是相信陈妃确实怀有龙种了,刘中藻继续说道:“陈妃即使有了龙种,谁又能肯定是个皇子呢,万一是个公主” 曾皇后一听,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在她心里有了主心骨,指着侯玄演说道:“陛下临终前说了,越国公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要他做托孤大臣,一切都听他的。” 在一旁老神在在的侯玄演,嗓子到现在还有点疼,本来正在看着皇后大发雌威,看得津津有味。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娘们彪啊。自己本来就是大家怀疑的对象,这样一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众人看向自己,眼神又变得玩味起来,就连自己一派的人,眼里也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但是话已至此,侯玄演总不能反驳皇后,说她说的都是假的,那样前面的事情也就成了一场闹剧。 侯玄演硬着头皮,抱着灵位说道:“没想到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虽万死难报此恩。” 张煌言被他挤兑成和弑君者一样的罪过,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好气地说道:“越国公先别表忠心,请先回答刘阁老的话吧。” 侯玄演瞪了他一眼,后者凌然不惧,侯玄演无可奈何,只好搜肠刮肚,想要找个好的回答。 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灵位,侯玄演恭恭敬敬地将它摆放回原位,大喊一声:“秦禾!” 秦禾带着亲兵,杀气腾腾鱼贯而入。 众大臣一看,还以为他要纵兵杀人,吓得往后一退。 侯玄演抽出秦禾腰间,自己的宝剑,举到半空: “先皇隆武帝,德行无亏,临危监国,抗拒鞑虏,是我侯玄演之君主,他的话就是天之旨意。君托孤与我,岂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君恩。我今在君灵前举剑盟誓,北伐军上下保吾皇血脉登基为帝,若有违逆,必以此剑斩其头。”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弑君案 天子驾崩乃是国丧,有一套繁琐至极的流程,从朱元璋一直传到现在。 但是如今不是太平时节,北方异族虎视眈眈,大片国土至今沦丧,自然不可能让百官丢下手头的工作,来为皇帝治丧。事急从简,刚刚过去三天,百官就陆续开始回到各自衙门,京城军民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皇宫内,曾后和王祥年紧张兮兮地扶着陈妃,将越国公送出宫门。 侯玄演看着他们那副紧张地样子,暗暗摇头,一群天真烂漫的人,没有了自己的庇佑,别说保孩子的皇位,想活下去都难。若是真的立了新君,这几个人可都不是受新皇欢迎的人物。 曾皇后如今还不算太后,因为小皇帝毕竟还没出生,还不可能登基。穿着一身的孝服,没有了凤冠霞被,倒像是民间刚刚丧夫的遗孀。再加上她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性格,一点都看不出正宫娘娘的威风,她看着陈妃微微隆起的肚子,拉着陈妃的手说道:“越国公,我们娘儿三个,可就全仰仗国公了。” 陈妃和王祥年如同两个木偶,在一旁点头表示同意。 “”这俩还不如皇后呢。 侯玄演拱手道:“殿下放心,谋害先皇的奸贼已经抓到,臣马上就要出去将他们的亲党一网打尽,留下的都是忠臣良将。”他接下来就打算趁着弑君案,来一次清除异己,提前先跟宫里的娘娘透透气,让她们加强一下队友意识,将来真闹大了,一个皇后出来支持,还是很有分量的。 陈妃双手握拳,攥着皇后的素服,仰着头欲言又止。轻声叫了声:“姐姐。”三个人一起望向她,谁知道陈妃又没了下文,红着脸低下了头。 曾皇后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事,你倒是说啊,等国公出宫了,你跟我们说也没用啊。” 陈妃鼓足勇气,喃语道:“那个刘阁老说的,要是妹妹生的,是个女儿” 曾皇后和王祥年,一脸担忧地望向侯玄演,显然是要他拿主意。 侯玄演喉咙轻动,一脸的无奈,伪造遗诏的四个人都在这里,此时他们已经成了休戚相关的一个小团体。这个小团体的成员,目前是绝对相互依赖的,但是眼前这三个,加上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让侯玄演想起一个词:一神带四坑。 这三个人除了卖萌,基本上遇事就想到找自己问答案。这次是被逼出来的权宜之计,自己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毫无头绪。 侯玄演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道:“这件事容易的很,到时候再说,总之听我安排就行。” 这句听我安排,深和三个人的心意,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竟然也轻松下来,这心是有多大?那种愁眉顿开,疑云散去的轻松,让侯玄演目瞪口呆。他,羡慕啊! 侯玄演心里腹诽道:我真想跟你们一样无忧无虑啊,果然只有傻乎乎的人,才最幸福。 “两位殿下请回吧,臣出宫了。” “国公一路辛苦了,快去歇息一下吧。”一后一妃拉着手,走向了身后远处的侍女们。 侯玄演将王祥年叫到一旁,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王公公,两位娘娘都是女流,就你一个爷们,你可得照顾好他们啊,别忘了先皇的嘱托。” 王祥年一听他叫自己爷们,本能地挺了挺胸,又听到先皇,更是激动,问道:“国公放心,老奴就是死也不会让人危害到两位娘娘。” 侯玄演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公一片忠心,固然可嘉,但是你想啊,那些奸人是何等的狡猾阴毒,就连先皇都遭了他们的毒手,若不是被我查出,你们还蒙在鼓里呢。” 王祥年刚挺直的腰板,又一佝偻,愁眉苦脸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侯玄演一副大义凛然地说道:“唉,我本来不打算掺和宫闱的事,毕竟好说不好听。这样吧,我派一批人换到宫中做侍卫,公公将你心腹的小内侍、宫女们,稍加嘱咐,也不用让他们做什么,只要将宫中大小事记下来,每日跟侍卫们说一声就行了。” 王祥年喜道:“还是国公想的周到,老奴替娘娘们谢过国公爷啦。” 侯玄演颔首谦虚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拜别了这三尊萌神,侯玄演来到宫门外,亲卫们在午门前,披甲执锐神色肃然。 接下来要打交道的,就是和宫里三个人截然相反的人了,这些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只可惜力量有所不逮。侯玄演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将钱谦益等人的势力一举瓦解。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股势力在江南有着最易滋生的土壤,江南是他们的根。 午门外,容貌有些吓人的侍卫张一筒,牵来一匹宝马。侯玄演翻身上马,带着亲卫来到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黄斌卿,本是福建舟山人,因为忠于隆武帝朱聿键,等到朱聿键离开福州,郑芝龙自然不肯让他继续占着舟山。郑家的郑彩带兵上门,将他赶了出来,来金陵投奔隆武帝。隆武帝还以为他是忠心耿耿,大为赞赏,提拔他做了刑部尚书。 黄斌卿也仗着自己是皇帝心腹,一向骄横跋扈,欺压同僚祸害百姓。隆武帝虽然是个好人,但是也有他的缺点,他实在没有多少心腹。这个黄斌卿的恶行,也就让他纵容包庇了下来。 历史上南明打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个人就守在舟山,专门杀鲁王系的将士。 今天是他第一天回到刑部,听到属下说大队人马来了,匆忙赶了出来。看到是侯玄演,黄斌卿不敢怠慢,迎上去疑惑道:“越国公,来我这刑部衙门有何贵干?” “提审弑君者,清除余党。” 黄斌卿眼色一亮,清剿余党,这可是个肥差啊。钱谦益、陈子龙都是江南望族,他们的亲友故旧,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自己身为刑部尚书,这个机会怎么能让给别人。他马上大义凛然地说道:“越国公费心了,本官既然为刑部尚书,这件事义不容辞,这就召集刑部人手,开堂会审。” 侯玄演哈哈一笑,这个姓黄的累累恶行,早就被潜象营报给自己,就压在苏州书房的卷底。本来没有时间收拾他,也不想为了他和隆武帝闹翻,现在他竟然还要伸手,简直就是不知死活。要知道,这个弑君案,是自己最重要的一步,就要肃清江浙一带所有碍眼的人,你竟然还想要独揽。 “姓黄的,有人告发你和陈子龙交往甚秘,你这个刑部尚书已经被我撤了。来人啊,押回大牢,严刑拷打。”侯玄演身为托孤重臣,虽然是假的,但是权威不亚于伪清的多尔衮。毕竟多尔衮身边还有个小顺治呢,自己这边皇帝还在娘胎里呢。 黄斌卿肠子都悔青了,被人架起来就往刑部走,双脚离地大声喊:“国公爷,我说笑的,我不审啦,别审我啊啊,本官冤枉啊,冤啊,啊~” 刑部内其它官员,看着这一幕,心里怦怦乱跳。一言处置一个尚书,这个越国公分明就是要趁着弑君案,大开杀戒。 正文 第二百章 死亡名单 提审弑君案,可笑的是根本没有人在乎那五个主犯,他们的一切都不重要,被关在刑部大牢至今还没有被审讯。 潜象营江南统领赵元华,站在侯玄演的身边,一个个的家族、人名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宁波府谢家,私自走船,与郑芝龙勾结,向来隐匿商税不缴;金华府温时复,暗中撺掇百姓抗税,蓄养亡命之徒,疑与金华府一税吏之死有关” 躺在椅子上的侯玄演,双目微合,竟然有轻微的鼾声传来。从金声桓夜袭苏州,到现在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了,他基本上没有合过眼,只有深夜小憩一会。 赵元华的声音戛然而止,轻轻地挪动脚步,想要出去,让侯玄演小睡一会。 侯玄演睁开双眼,问道:“怎么停了,还有呢?” 赵元华止住脚步,转过身来,轻声说道:“督帅要不要歇息一会。” 侯玄演抬眼一看,外面阳光明媚,才正午时分,摆了摆手说道:“这些商人做起来不必太绝,这一次先杀大半,留下几个下次再收拾。要是把他们逼急了,我们在浙东兵力不足啊。和郑芝龙有联系的那几个,这次先放过他们。”他伸了伸手,赵元华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只听侯玄演低声道:“等我杀郑芝龙的时候,再收拾他们。” 赵元华点了点头,很聪明的没有问什么时候对郑芝龙动手,该说的时候侯玄演一定第一个告诉他。 侯玄演脑子已经不是很清醒,刚才差点睡着,晃了晃脑袋说道:“先处置犯案官员。” 赵元华点了点头,从案上熟悉地抽出一分卷宗,说道:“督帅,都在这上面了。” 侯玄演接过一看,密密麻麻地蝇头小楷,逐条标注着一大批官员的性命、籍贯、履历、再往里面是用朱砂圈注地事例。 当先一个就是原户部尚书侯恂,以及他的儿子复社侯方域,几次三番聚合狂士文人,作诗写词讽刺谩骂侯玄演。 侯玄演笑道:“这个侯方域我倒是知道,听说和一个叫李香君的打的火热,还被写成了话本。他可有其他恶行,要是仅仅骂我几句,倒是罪不至死。” 赵元华神色一厉,阴测测地说道:“复社哪有清白的人,陈子龙就是复社领袖,没有他们造势,陈子龙还在吴江县做县令呢。”复社因为陈子龙,这一次算是要倒霉了。潜象营早就将他们列为重点对象,有了机会,赵元华并不打算放过。 侯玄演不在乎别人骂他,但是却恨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大局祸害国家。他们可以编造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数经论典寻找道德支撑,但是却改变不了一个现实,就是他们把大好河山拱手相送。 侯玄演一目十行,又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名,吴六奇。 这位被金庸写成图谋复国的汉人总督,此时正在浙江做副总兵。当初侯玄演在后世看书,看到鹿鼎记里的吴六奇的内容,还去查阅了一下。结果被恶心的不行,这明明就是一个铁杆汉奸,不知道金庸把他写成一个民族英雄,让好多不明真相的汉人,去崇敬一个大汉奸,这是何居心? 后世的历史上吴六奇会在三年后率部降清,并在潮汕等地区实行“禁海策“、“片帆不得下海”,大肆屠戮潮汕海民,死难者数万人不止,因此得到顺治的破格赏赐,授挂印总兵官左都督、太子少保、晋少傅兼太子太傅。 侯玄演轻轻合上卷宗,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就烟消云散。或许等赵元华走出这个门口,就有几百个家族遭遇没顶之灾,但是总好过让他们继续活着作威作福,将汉家社稷葬送。 侯玄演也有恻隐之心,时常心慈,但是还从没手软过。面对着几次汉奸家眷,他都心生恻隐,但是毫不犹豫的杀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是存在着因果,享受过什么样的待遇,就要承担这些责任。 刑部如今已经变陈了潜象营的营地,刑部官员在一旁协同判案定罪。一个小兵进到堂中,拱手道:“督帅、统领,在陈子龙家中,又搜出许多往来书信,其中多有辱骂督帅、破坏商税、结党营私的内容。” 侯玄演无奈地笑了笑:“老子十天有九天是在前线跟清兵厮杀,这些人倒好,每天都盯着我,恨不得我早死。他们也不想想,我要是死了,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 赵元华哂笑道:“这些君子们以为,把北伐军交给他们,他们可以比督帅做的更好呢。” 侯玄演乐得前仰后合,站起身来,神清气爽,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你这个笑话不错,提神!” 赵元华难得露出一丝人类应该有的感情,轻声道:“督帅,您还是歇息片刻吧,这些人交给我们就行了,这些事我们比督帅在行。” 侯玄演跟他对答这么久,困意渐渐散去,他也知道这是累过头的表现。有时候困意袭来没有睡着,就会有这么一段时间,睡不着觉还特别的累。这种时候,即使强行闭眼躺着睡着了,也是浅睡眠,睡一天也不及平日里半个时辰。醒来还会头晕脑胀,浑身乏力。 侯玄演抓起马鞭,呼了口气:“不睡了,去陈府看看书信,见识一下复社鸿儒们的文采。” 陈子龙作为主犯之一,而且是唯一的朝廷大员,他的府邸早就被团团围住。陈府内人人惊惧,他们并不知道家主的所作所为,只知道陛下驾崩了,家主前去吊丧,还没有回来。外面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了,陈子龙是弑君者,但是被围起来的陈府,与世隔绝一般,连鸟都给不进来。那些一言不发的白缟裹身的士兵,自然也不会和他们多说。 等到侯玄演来到陈府,进来的时候,府里陈家的家眷,已经被收押天牢,只剩下一群奴仆,继续的生火做饭,供这些大头兵吃饭喝水。奴仆们人人都如同末日一般,惶恐不可终日。 其中一个小丫鬟,咬着唇珠,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到了一个看管她们的士卒手里。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这个误会大了 小丫鬟巧儿从怀里掏出钱谦益的书信,交到了侍卫的手里,侍卫顿时如获至宝。m4xs. 钱谦益那可是弑君主犯之一,说不定就是什么重要的证据,赶紧乐颠颠地前去长官江把总那里领赏。长官一听是钱谦益的书信,喜笑颜开带着就去找秦禾领赏。 秦禾此时正陪在侯玄演身边,拿了书信找侯玄演请赏来了。侯玄演此时正在陈子龙的书房里,翻阅着他的书信,果然有一些将自己骂道狗血淋头的。 秦禾推开门进来,见到侯玄演正在翻信,心道督帅很重视这些纸啊,看来这次奖赏有戏,忙一脸堆笑地上前说道:“督帅,这里还有一封,是钱谦益的。” 侯玄演撇了撇嘴:“文章宗主的辞藻,应该很是华丽吧。” 秦禾笑道:“跟您一比,差得远了。” 侯玄演哈哈一笑问道:“你看过了?” 秦禾理直气壮地答道:“没有,标下隔着信封就看出来了。” 拆开信封,侯玄演轻声念道:“休书?”往下一读,竟然是休掉续弦柳如是的休书,再看日期应该是很多天以前就写好了。 柳如是在后世的名气大了去了,也是个有些气节的女子,侯玄演笑了笑,说道:“钱宗主爱妻之心,真是感天动地,我就成全了他,柳如是既然已经被休了,就从犯官亲眷里移除掉好了。秦禾,你亲自去大牢里,把人放了吧。” 秦禾挠了挠头皮,问道:“柳如是?谁是柳如是,陈府的家眷都是我一个一个按名册抓的,里面没有这个人啊。” 侯玄演说道:“这是钱谦益的夫人,就在这陈府,你没抓么?” 秦禾脸色一红,说道:“标下并不知晓,标下是按照花名册抓的” 侯玄演疲累之下,有些心烦气躁,骂道:“行了,别强调你按照花名册抓的了,我又没说你什么,真是絮絮叨叨的烦人,在院子里找一找,把人放了就是了。滚吧,老子累得要死,要先睡一觉,少他妈在这絮叨。哦,对了,让人给我捎点吃的来。” 秦禾无端挨了一顿骂,更别说奖赏了,灰溜溜地走了出来。旁边的把总一脸谄笑,搓着手说道:“怎么样,秦统领,督帅可赐下什么?” 秦禾终于找到了一个替罪羊,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骂道:“督帅赐没赐我不知道,老子先赐给你一巴掌!为了一个娘们,害的老子挨骂,麻溜地滚去内院,找到一个叫什么柳如是的,把人放了。这可是督帅安排下来的,办不好我再赐你几十个巴掌。” 上行下效,这个把总挨了一巴掌,找到那个小兵劈头就是一耳光。 小兵捂着脸颊,委屈巴巴地道:“这怎么没有赏赐,还要挨打?” “为了个娘们害得老子和秦统领,都挨了不是,快给我滚去内院,找到一个叫柳如是的,把人放了。” 小侍卫放开脸颊,脸上顶着个鲜红的巴掌印,捏着下巴分析道:“为了一个娘们?难道这个人跟咱们督帅有一腿,不然督帅那么狠辣一个人,你见他什么时候开恩放过人了?” 江把总顿时来了兴趣,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越说越觉得大有道理。“这样一来,倒是不能太过随意,来啊,咱们一起去后院,把人恭恭敬敬请出去。” 七八个侍卫,跟着江把总,笑嘻嘻地来到内院。现在他们在这些内院的丫鬟嬷嬷们眼里,就跟天一样的人物,奴颜婢膝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挨打的小侍卫,眼尖认出了交信的小丫鬟,拽着她就去找柳如是。 陈府的内院房屋,布置优雅华贵,立地棂窗恨不得齐着屋顶,雕花饰秀,均是昂贵的红木制成。 其中一间房内,一袭素月白花长裙的柳如是,托着腮坐在案前,面色憔悴,病恹恹的满脸都是愁绪。想到刚刚和夫君重逢,有遭此大难,她还不知道钱谦益犯罪了什事,只知道外面的人马,是越国公侯玄演的手下。这分明就是朝中争斗,自己的老爷败下阵来了,柳如是死死忍了两目伤泪,自己成日里凄凄惶惶,黯然神伤。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七八个大头兵涌入房内,柳如是又羞又怒,俏目含威,娇叱道:“你们要做什么?” 江把总和一众小兵进到房内,一眼望去,都愣在原地。美人儿香泣凝露、楚楚动人,他们一看之下都心神摇曳。江把总最先反应过来,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唯恐自己失态被传出去,边抢先训斥手下:“你们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督帅的女人也敢乱看,谁再看我把他眼珠子挖了去。” 小兵们噤如寒蝉,都转过身去,江把总笑道:“姑娘可是柳如是?我们督帅说了,让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如是打断,怒骂道:“我哪里也不去,你们给我滚出去。” 柳如是虽然愠怒,本来也不敢跟他们较真,但是听到什么督帅的女人,顿时大怒,感觉受到了羞辱。那个侯玄演竟然这么不要脸,朝中争斗胜了就要***女么?听到那个领头说督帅让她马上会错了意,愤然拒绝。 江把总一看,她如此嚣张,更加笃定这是侯玄演的禁脔。陪笑道:“夫人您愿意留在此处,就留在此处,想走随时能走。”说完带上门,逃也似的带人离开了内院。临行前还在外面高声吩咐内院的丫鬟们:“这位想要什么,都给我伺候好了。”然后跟侍卫们招呼道:“她想出去不许拦截。” 柳如是越听越急,她虽然是青楼出身,但是却不想继续以色侍人。尤其是不想成为别的官员的战利品,自己虽然命苦服侍过多个男人亏了德行,但是自己也不想沦为一介性1奴。 柳如是拿出剪刀,对着镜子,就要自杀以躲避被辱。看着镜中娇靥花颜,突然想到了鬓髪皆白的钱谦益。钱谦益将她宠到了天上,给了她一个青楼女子梦寐以求的地位。 “唉,左右不过是残枝败柳,既然决定了要死,不如用这副皮囊,换回夫君的性命。” 想到这里,柳如是强忍着怒意和恨意,对镜自妆,内心的凄苦已经到了极处。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又想起钱谦益来,简直是心在沸油里煎炸一般的苦痛。她此刻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含羞忍辱,只等强颜镇定,换了一套雪色肚兜,外头罩定了石榴花裙,打开房门。 丫鬟们惊讶地瞧着她,打扮的妖娆别致,却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和气势。 柳如是横眉冷对,冷声娇叱:“带我去见侯玄演!” 守门侍卫吞了一口口水,默默地在前面带路,将她领来了书房前。 守在房前的侍卫,都是侯玄演的亲兵,哪里不知道他的渔色的毛病。一看之下,心领神会,默默地让开了路。 柳如是推门而入,看到侯玄演仰在书房的小床上,这个淫棍竟然已经上了床柳如是死死忍了两目伤泪,转身关上了房门。 房门的声音惊醒了浅睡眠状态的侯玄演,他只当是自己吩咐秦禾带来的午饭,拍了拍床中间的小桌,含糊道:“这里。” 柳如是心头又是一番晦涩滋味,都是些胡乱念头:罢了,都到了这一步,我只当时被鬼压身了。 美人含羞忍辱,慢慢上前,来到床头。一副楚楚凄凉模样儿,竟然比往日更添风流姿态。 侯玄演实在困乏极了,也不睁眼,伸手就去摸饭。使劲摸了摸,却怎么都找不到,侯玄演怒道:“放过来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难道要老子自己动?” 柳如是紫悲自哀的欲死之心,都再也压制不得,满满的简直要溢出来,为了夫君还是默默地把娇躯靠了上去。侯玄演浑然不知,刚伸手一摸,柳如是一时被触得浑身酥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色顿时雪白转了晕红,几乎要唬得要惊叫出声来,心头一片惊急羞辱满腔满怀。 侯玄演也吓了一跳,眼睛徒然睁开,习惯性就要往腰间拔剑。这一切看在柳如是眼里,倒像是他摸像自己的腰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珠泪滚滚落下。 他一摸才发现,自己今天没有佩剑,好在眼前只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美人儿。饶是如此,侯玄演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柳如是到此,已经坚定了自己必死之心,只求今日受辱之后,能够换回夫君性命。她轻轻一扯罗裙衣带,那衣衫贴着她柔滑的肌肤悄然落下,除了贴身的亵衣,不着寸缕。 侯玄演呆在原地,好美的女人啊,这真是上天创造的最完美的身体。他冷哼一声,用案上马鞭挑起她滑落的衣服,裹住了让自己心旌神摇的曼妙身躯。 柳如是睁开眼,看着这一切,眼前的年轻人一副看透一切的睿智样子,竟然冷眼瞧着自己,哂笑道:“你是陈子龙的家眷吧,陈子龙犯得是弑君之罪,你以为我会为了女色,饶他性命?你太小看我侯玄演了!” 柳如是满腹的滔天恨意,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淡了,她已经不把自己当活人看了。美人儿眉梢眼角,慢慢平静下来,凄然一叹:“我就是柳如是,你不就是想要我么,你怎么羞辱我我都配合你,只求你饶过我夫君一命。”说完跪倒在侯玄演的脚边,果真如同最温驯女奴一般。 侯玄演满头问号,自己不就是睡了一觉,难道失忆了?他坐到床头,傲然说道:“原来是柳大家,你起来吧,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你以前的夫君,钱谦益伙同陈子龙、黄宗羲弑君,已经被我捉在牢中。我侯玄演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非如此下作之人,***女这种事,我,不屑为之!” 柳如是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高光伟正的侯玄演,辩解道:“钱郎是我的夫君,不是前夫君,就算他犯了死罪,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他。还有,他怎么可能弑君,你们要争权夺势,随便给他安排一个罪名就是了,何苦要赶尽杀绝,他全家老小半年前就都被你杀了啊。” 侯玄演掏出休书,扔到地上,冷声道:“若不是犯下弑君这样的罪过,他会怕到提前写下休书?你不是蠢妇,他是个什么货色,你比我清楚。快穿好衣服走吧,念在你曾劝他殉国的份上,我保你一命。” 柳如是拿起休书,心中万念俱灰,这封休书既然是早就写好的,那么夫君弑君的罪名,恐怕不是被人陷害的。那可是弑君啊,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救他了。又联想到这些时日钱谦益的反常,柳如是还一直以为,他是刚从北面逃回来,心绪不安呢,谁知道他竟然在谋划弑君。柳如是苦笑一声,或许在他心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自己今天的这番送上门给人侮辱,被人义正辞严地拒绝,柳如是臊的脸色猩红,站起身魂不守舍地逃离了书房。 柳如是刚到书房,早就有人通知了亲卫统领秦禾,提着饭准备来送的秦禾,马上当机立断,吩咐厨房做一些大补汤之类的。见到她这么快就走了出来,而且脸上泪痕宛然,凄楚动人。 亲卫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督帅这下跌份了,不过也是,这种女人谁都坚持不了多久,督帅也不能免俗啊。” “看来督帅有些恼羞成怒,你看把人家打的,梨花带雨。咱们这几天也要小心点,别让触他的眉头啊。” 一直冷着脸,酷酷的侯玄演,终于长舒一口气。卿卿揪了揪胯下的衣袍,让自己难受得轻一点。 妖孽啊,真是妖孽啊,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绝世尤物。自己所拥有的几个女人,恐怕都比她稍逊一筹。生平所见,也只有秦淮河上的卞玉京,能够压她一筹。那卞玉京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俏媚入骨,想到这里,侯玄演又是一阵难受。 这时候秦禾弯着腰,笑的跟个老太监一样,提着饭盒进来了。 “嘿嘿,督帅饿了吧,这事耗费体力啊,标下特意给您准备了几分大补的。” 一声惨叫之后,秦禾捂着脸颊退了出来。那个小兵面带得色,低声道:“你看我说什么来者,秦统领就吃亏在没有经验,这下成了出气包了吧。”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佛也发火 “今天本该是大婚的日子” 侯玄演坐在刑部大堂前,一道道地划着朱砂,嘴里还念念有词,金陵城已经是血气冲天。 不止是金陵,江南的闹市处处都是监斩官,一场仅次于洪武朝、永乐朝的大清洗,在江南展开。 复社几乎是遭了灭顶之灾,经常参与各种饮宴,写诗作赋嘲讽时政,为抗税豪商张目的,一个不留。 三天的时间,嘈杂的江南噤了声,原来东林人不是杀不怕,而是见血太少 侯玄演悲哀地发现,这些人真的是最没骨气的一群人,平日里一个个高谈阔论,张狂恃傲,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当屠刀真的举起,竟然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而且这些人往往不事生产,杀一批对民生毫无影响,除了青楼的生意下降很多。难怪康麻子祖孙三代,杀得兴起,隔三差五救出来收割一批。 江南这些文人,在清朝时候真是越杀越老实,到后来歌功颂德,生生吹捧出一个康乾盛世。是什么让一群专业喷子,专职做了歌功颂德的宣传手,是爱么,是责任么。都不是,屠刀而已大明的皇帝可以容忍他们,于是他们将骂皇帝作为一种荣耀,你看,我连皇帝都敢骂。满清可不理这一套,你跪地的姿势不对,我都要砍了你的头,骂我?不好意思杀你九族。 侯玄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明日行刑的都已经勾划完毕。侯玄演提起笔,匆匆写就一篇家书,好言安慰自己没过门的妻子,让亲兵送到苏州。m4xs.国丧期间,百日之内,是不能婚嫁的。想到自己温婉可人的黄嘤嘤,明明武力爆表,可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侯玄演就有些心猿意马,将来不知道能解锁多少姿势呢。 来到堂外举目远眺,蓝天白云一片朗朗乾坤。 襄阳的堵胤锡,带着帐下几员大将,在襄阳府接旨。 这是一封很奇特的旨意,以皇帝名义发出,实际上皇帝还未出生。 行使摄政权的侯玄演,加封了忠贞营所有将领。堵胤锡加封太子少傅,李锦为从三品怀远将军,高一功为正四品明威将军,袁宗第等大将也都各自晋爵。 堵胤锡神色复杂,金陵巨变他已经有所耳闻,隆武帝是他理想中的君王,但是立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还不知男女的皇家血脉为帝,堵胤锡十分不满。 但是他毫无办法,手下忠贞营将士虽然多,自己指挥他们打清兵毫无问题,让他们造侯玄演的反,自己恐怕指使不动。望着众将一个个喜上眉梢,根本没有人为皇帝驾崩有一丝的悲色,堵胤锡的眉心皱的更紧了。这些人的粮草辎重,全靠侯玄演提供,而且屡次施恩,只怕侯玄演在他们心中,比自己分量还重。 长沙府内,王夫之以下,也都是长吁短叹。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好友黄宗羲,弑君这件事八成是真的,无论是何理由,弑君都是无可饶恕的罪过。侯玄演的清洗看似酷烈,与这个罪名比起来,根本就已经很仁慈了。真要是洪武时期,有人弑君就算没有成功,恐怕连邻居都杀光了。湖广这个侯玄演手里第二重要的地方,总算是勉强稳定下来。 而出人意料的是,福建方面也是毫无动静,谁都知道侯玄演和郑芝龙不对付,还曾经跑到人家地盘上,把皇帝抢了出来。这一次侯玄演在江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福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侯玄演最怕的就是郑芝龙在福建扶鲁王登基,那样一来一场艰苦的内战,将会不可避免。而且最有意思的是,鲁王一脉的大将,现在都在自己麾下。郑芝龙只是派人到金陵吊丧,浑然没有表态,也没有调动兵马。饶是如此,侯玄演还是不放心,将孙嘉绩、钱肃乐调回浙江,张名振的水师也是随时待命。 侯玄演望着蓝天白云,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一匹飞马奔入金陵。 很快面色铁青的赵元华,带着一封密信,来到刑部。 侯玄演背着双手,站在堂前,正好看见他:“这么急赶来做什么?” 赵元华站直了身子,略一犹疑,直言道:“督帅,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等拥立永明王朱由榔于广东肇庆监国。以丁魁楚为首席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为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管尚书事,吕大器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掌兵部。他们还下了伪诏,已经北上前来金陵了。” 瞿式耜一直就不肯认同隆武帝,封他做官他都不入朝,这下隆武帝死了,听说侯玄演还要保他未出生的血脉,瞿式耜简直气炸了。在他看来道统比天还大,也顾不上北方还在沦陷,多方联络,终于在两广做下了这件大事。 侯玄演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想到就连郑芝龙都能看得出,这个时候不能内乱,这些鸟人竟然还要立新君。 他捏着剑柄,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哀乐。 赵元华试探道:“督帅?” 侯玄演在心里推演了一遍两广局势,成竹在胸,我有长沙府的湘兵,养兵千日是时候试试成色了。这点小事想让老子生气,我不气,不气侯玄演为了自己的身体大计,决定锻炼自己的心性,跟这群王八蛋**气,早晚被他们活活气死。 这时候,又有一个潜象营的副统领,匆匆赶来。来不及跟赵元华客气,他张嘴就道:“广东布政使顾元镜,侍郎王应华、曾道唯、何吾驺等人拥立先皇唐王朱聿讁为监国,以都司署为行宫,号称绍武政权。” 呵呵,区区两广化外之地,杀一个是杀,顺手荡平两个也毫不费力,老子不跟你们生气,不气 佛系越国公双目微盍,面带有些假的微笑,迎着春风陶冶心性。两个潜象营的杀人不眨眼的统领,愣在原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督帅,不会是气疯了吧 “禀报督帅!楚府通城王次子,镇国将军朱容藩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在夔州临江宣称监国。” “他妈的,没完没了是不是?”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忠与不忠 文渊阁内,兽炭烧得通红,侯玄演觉得有些热,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窗外草皮上,嫩尖湛绿新芽,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内阁首辅刘中藻端坐在案前,和其他两个大学士张煌言、路振飞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刘中藻叹了口气,说道:“越国公,西南一下出了三个监国,分明就是不把我们朝廷放在眼里。丁魁楚、翟式耜拥兵不下二十万,还有西南各种土司的狼兵,实力不容小觑啊。长沙府的湘兵招募到现在,也不过才半年时间,如何能够平定叛乱。” 刘中藻说完,转向张煌言,说道:“玄著,你说话啊,湘兵是你招募的,你最清楚了。” 张煌言一阵惭愧,湘兵虽然是自己一手招募、操练的,但是其中的运作,自己也不甚熟悉。但是后来长沙反击战,倒是打的让人眼前一亮,浑然不像一支新军。可是派到两广独挑大梁,张煌言心里也没底气。 张煌言毕竟是湘兵营的第一任总兵,见到刘中藻言语之间,颇为轻视湘兵营,心底也有些不忿。可是他年纪最小,能够入阁,全靠这次大清洗,把他前面的都杀完了。内阁中最讲排资论辈,所以张煌言也不敢得罪刘中藻,模棱两可地说道:“湘兵倒是悍勇,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表现如何。” 刘中藻一听,这话跟没说一样,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侯玄演背对着三个大学士,朗声道:“不然呢?扬州荆襄都是重地,抽调兵力南下,那是玩火。厚土营更不能动了,谁知道山中那三顺王没什么时候出山。我已经调吴胜兆守住赣州,只要赣州在手里,两广就相当于被捏住了喉咙,根本不足为虑。我听说永历和绍武,现在已经刀兵相见,打得不亦乐乎。”说到这里侯玄演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人实在是太奇葩了。自己还没出兵,两个叛乱割据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和这样的人为敌,简直不要太愉快,真难想象以前这些人没自立的时候,竟然都是自己的队友,每次想起来侯玄演你就后怕不已。 侯玄演继续说道:“再说那两广之间,重峦叠嶂,尽是山陵。让江南浙兵前去,实力难免大打折扣。湘兵就不同了,他们的故乡也是山区,在两广作战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路振飞摸了摸胡须,说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主帅人选,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夏完淳才一十七岁,统帅三军独自作战,总让人不甚放心,不如派一个老将前往,方能万无一失。” 张煌言点了点头,深表赞同,而且跃跃欲试想要请缨。 侯玄演马上说道:“无妨,夏完淳跟着我南征北战,苏州城开始就无一战缺席。朝中哪个武将战绩,也不如他出众,让他去我放心。” 张煌言脸色一红,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镇江一战他输给穷途末路的洪承畴,至今是他的一块心病。单论战绩,他确实不如夏完淳。 刘中藻心底暗暗叹气,如此一来真的得胜了,两广肯定也会如同湖广一般,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国公牢牢掌握了。皇帝未出世,文渊阁如今就是天下权利中枢,由侯玄演暂行摄政之权,三个大学士辅佐,处理天下政务。就这样,夏完淳挂帅,率领湘兵营和风字营,讨伐两广两个自立政权的命令,就从文渊阁发了出去。 夏完淳领兵从长沙府出发,出了龙虎关,三战三捷。不到七天就将翟式耜和他手下的桂兵围在了桂林城中。 桂林城头,翟式耜望着城下的兵马,眉头紧锁。从湘兵过了龙虎关,他就向丁魁楚发出求救信号,已经过去七天了,永历小朝廷毫无动静。所谓的兵部尚书吕大器,干脆吓得装病,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装病了。当初崇祯帝让他剿匪,就曾把这位老东林吓得卧病在床一个月,坐视李自成横扫河南。 夏完淳望着城楼上稀疏的守兵,心生不忍,这要是被抓到金陵,翟式耜估计难逃一死。翟式耜虽然不肯承认隆武帝,时常在广西闹革命,但是在夏完淳眼里,这是心向大明的好官,至少他气节是有的。 “拿笔墨来,我要写一封劝降书,你们射倒城中。” 随军而来的洪一浊,一向负责提供各处情报,所以一直跟在夏完淳身边。听了这话,不解地问道:“桂林指日可下,些什么劝降书?” 夏完淳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说道:“督帅最恨的,就是翟式耜这样的在我们身后扰乱伐清的势力,要是武力破城,翟大人断无活路。” 洪一浊眼色一寒,说道:“这种人死了,才真是大快人心。” 夏完淳自知失言,放弃了写劝降书,伸手一挥,令旗招展万马千军涌向桂林。 桂林城很快淹没在嚎叫的漫天湘兵中,如同风雨中的一艘小舟。 翟式耜领着最后的亲兵,且战且退,退到了衙门。门外就是眼里放光,等着捉到他们请功的悍兵。湘兵营奖罚分明,赏赐极为丰厚,若是能拿到对方主将,就可以一步登天,青云直上。 翟式耜颓然坐在堂中,提笔写下一首绝命诗,就被冲在最前面的湘兵们抬起哄叫着押往中军主帅处。 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至于那个楚王后裔的宗室夔州临江的朱容藩,侯玄演直接下令四川巡抚马干,派兵剿灭。 四川巡抚马干手底的川兵,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从张献忠手里夺回了重庆,而且屡次威胁到成都。只是在这些川系将领心中,把张献忠赶出去才是头等紧要的事。 张献忠如今正在汉中和鳌拜鏖战,侯玄演几次下令,让马干管制住他的手下,不要在这个时间偷袭成都了。 马干阳奉阴违,表面上出兵镇压夔州临江的朱容藩,实际上暗中折返,派手下大将曾英领兵去打成都,连下成都府周遭郡县,只用了两天就兵临成都城下。张献忠临走时,留下了张文忠守城,靠着固若金汤的成都府,勉强抵挡住悍将曾英的日以继夜地攻打。 蜀道难,难如上青天。相对闭塞的消息,已经侯玄演和朝中大臣的掉以轻心,一直也没有察川中异常。 朱容藩则趁此机会,在战火连天的川贵招兵买马,羽翼渐渐丰满。 就这样,在四川张献忠、马干、朱容藩、鳌拜四方势力混战起来。 四川局势,日渐糜烂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船坞承包制 天下苦寒在北方,金陵城中,春风已经悄然吹到。7k7k001. 侯玄演满面春风,笑声不断,身旁全是金陵城中的豪商士绅。 抗税豪门尽被清洗,他们留下的产业空缺,很快就被那些听话的家族取代。江南商税又一台阶,今日越国公广下请帖,邀请他们共游金陵,以示庆祝。 吴济坤捐了三十万,赈济北方逃来的难民,侯玄演一看见他就跟看见亲人一样,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其他人眼热的很,都憋着劲想要回去后咬咬牙,也买一个这种待遇。 吴济坤是地道的金陵人,每一条街道都很熟悉,笑着跟侯玄演介绍道:“督帅,你看前面,那里就是本朝永乐年间,郑和郑公公造宝船的地方,以前叫做龙江船厂。” 侯玄演抬眼望去,只见前面有七条人工开掘得笔直得宽河只通向长江中来,七条河彼此距离还并不太远,看去颇为壮观。 “永乐气象,果然名不虚传。”侯玄演望着这大手笔,抚掌赞叹。永乐帝的气魄就是不一样,留下的东西随便哪一样,都有一种浩大的感觉。让人看一眼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大明强盛到什么地步。 侯玄演兴趣顿生,说道:“早就听说当时咱们的宝船,冠绝天下,原来都是从这里造出来的。走,过去看看。” 吴济坤神色略有些尴尬,但是看到侯玄演兴致勃勃,还是跟着他往前。 漫步来到船坞内,与外面远观的壮阔景象,完全不同。塘连接处出现几坐船坞,每坐船坞宽度从十丈到三十丈不等,长度均有一百六七十丈。船坞内空空荡荡的一艘船也没有,坞有水闸、木桥、石城,不过看来到处杂草丛生,荒荒凉凉。 在船坞中间,倒是有不少顽童,在这里嬉戏玩耍,他们都是船匠的后人,过的一看就能看出很是清贫。等着一双双眼睛,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侯玄演意兴阑珊,此时不用介绍,也知道这个地方荒废很长时间了。 吴济坤苦笑一声,说道:“造船的工匠,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一辈子下来,饭都吃不。只好去找一些小作坊,偷偷做些木活。”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侯玄演,这一切也不加伪装,尽入侯玄演眼底。 侯玄演展颜一笑,说道:“我说今日游江,你怎么带着我钻到着荒凉到草木横生的就船坞来,哈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吴济坤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看出越国公开明的很,对这些新兴事物非常支持,从次的纺车就看得出来。他也不加隐瞒,笑了一声,说道:“国公,这处船坞虽然荒废,但是还有许多工匠,保留着先人的手艺。如今在松江府往来的船只,根本不够用的,为何要放着好端端的船坞,让它长水草呢。” 侯玄演立住身子,后头一看,身后的商人们人人眼中都怀着希冀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得出这些人非常饥渴,往来日本的货船日进斗金,涉足海商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每年产出的商船就那么几艘。其中的商机,这些浸淫商道半辈子的人,岂能看不出。 侯玄演一向不介意别人赚钱,不是说你在我的治下赚钱多了,我就要眼红伸手。这也是他很受这些商人爱戴的原因,只要商税按时缴,不造假账。越国公对待商人,可称得是最好的当权者了。 侯玄演沉思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但是就是不说。贱兮兮地笑道:“今日走的有些多了,肚中空空如也,先找个地方饱餐一顿再说。” 商人们急等着听他的安排,好身手去分这块肥肉,谁知道突然没了下文,急的抓耳挠腮。 吴济坤毕竟是老狐狸了,知道只要越国公同意将船坞重新开启,自己身为金陵最大的商户,绝对不会一无所得。 他弯着腰笑道:“草民早就备好了酒宴,就在这江边的亭中,国公这边请。” 侯玄演跟着他们,来到江边一个高檐红木的亭中,两个亲卫一左一右,站在身后。 吴济坤一拍手,亭外几十个侍女,穿花蝴蝶一般,将一个个的菜碟摆放起来。除了几个拔尖的豪商,其他商人都守在亭外,侯玄演说道:“在着亭中,虽然雅致,但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去外面,摆在地,大家热闹一番,才有意思。” 吴济坤眼色一亮,看向侯玄演的眼色,有多了一些敬佩,说道:“既然国公有此雅兴,咱们就去外面陪国公吃酒。” 本来守在外面的商人,虽然不是定计豪门,但各个也是家财万贯。 看到里面的侍女,端着酒菜来到河边的青草地,铺好的丝缎。 侯玄演随意往地一蹲,说道:“来来来,都坐下,咱们边吃边谈。” 商人们心中一暖,客客气气地蹲在地,侯玄演伸手撕了一根不知道什么肉,被做的花里胡哨,非常好看,咬一口汁液溢口,入口即化。 “龙江船坞,我准备承包出去,你们谁有这个意向,可以趁此机会,跟我提一提。” 众人心咯噔一下,都跟饮了酒一样,一个胖乎乎的白脸中年人,问道:“国公,怎么叫个承包?” “就是我把船坞交给你们打理,只要每年给我三艘战船,或者我需要的时候,尽快给我赶制出来。其他时候,所造船只,都是你们自己的。若是超过了三艘,就算是我要你们造船,也会给你们支付酬劳。我在松江的造船坊内的技术,也可以和龙江船坞共享。我要的是,你们的经营能力。” 侯玄演在后世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把任何一哥濒临倒闭的国企,卖给私人,都能大为盈利。这个大航海的时代,商人注定是先行者,要是一味的大包大揽,不能调动这些逐利之人的积极性,就算赶跑了满人,也注定要落后。毕竟费尽心思,把满人从神州大地赶走,可不是为了当第二个康麻子。 商人们望着侯玄演的眼光,此时已经从饥渴,变成了更加饥渴。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乐极生悲,川蜀之痛 龙江船坞以及江南各个官家船坊即将承包出去的消息,从金陵传了出去,每个有实力的商户都翘首以待。 与此同时,广西捷报频传,翟式耜已经被俘,丁魁楚等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只是觉得大明没有皇帝,想要扶持一个,过一把从龙之功的瘾。浑然没有想到,侯玄演真的说打就打,而且自己竟然这么不禁打 侯玄演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让秦禾在乌衣巷,给自己置办了一个府邸。 今天是越国公的乔迁之喜,相熟的官员都来庆贺,如今还是国丧,自然不能大宴宾客,众人也是放下礼物就走。 侯玄演自己在内院,小酌了几杯,经过半年的浴血厮杀,终于换来了眼下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可喜可贺啊。只要安定了南方,经过一段时间的养精蓄锐,一举北伐胜算大增。那杯中的清酒,落在嘴里,各种美好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王师北定中原日,就在不远的明天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匆匆赶来的胡八万,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开房门,喊道:“大帅,大事不好了,吴三桂和鳌拜联手,接连攻下保宁府、顺庆府、重庆府。四川已经有一半落在了清兵手里,瓜尔佳鳌拜纵兵屠城,死伤无可计算。” 侯玄演直接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抓着他的肩膀问道:“何以至此?张献忠呢!” 胡八万见他脸色难看的吓人,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侯玄演怒道:“快说!” “张献忠正在汉中和吴三桂、鳌拜僵持,四川巡抚马干趁机派兵袭取成都府。他手下的兵将听说老巢被打,士气大跌都想退回成都。张献忠强行要他们与清兵决战,在太阳溪遭遇,张献忠手下毫无战心,被清兵杀得大败。张献忠本人,被他的叛将刘进忠杀害,献军溃败。吴三桂获胜之后,没有直下成都,而是转道去攻打重庆府。 重庆府的士兵都被拉去打成都了,一路上空虚如同不设防,让清兵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重庆府。沿途的川人百姓奋起抵抗,激怒了鳌拜和吴三桂,他们下令宣称:民贼相混,玉石难分,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这些地方如今,已经鲜有活人了” 侯玄演听完,怒火中烧,一脚将椅子踹翻,骂道:“老子三令五申,别打张献忠,别打张献忠,这群鼠目寸光的东西,葬送了四川几十万百姓,杀他们千万次也还不起!” 胡八万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知道军情紧急,不能隐瞒,继续说道:“这些州府幸存的百姓,逃到了毗邻的夑州府。叛贼张宗藩趁机收拢民心,打着报仇的旗号,尽收川中溃兵,招募逃难青壮,已经聚集了十三万人马。” 侯玄演明显一愣,说道:“张宗藩就一个燮州,马干荡平他是举手之劳,我已经早就传令,他没有收到么?” 胡八万一跺脚,说道:“哎!这鸟人把所有兵马,都用在成都了。成都是那些川系大将的老家,他们急迫地想要收复。” 侯玄演气极反笑,狞笑道:“家?他们也配有家。” 房门外,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隔着门在外面拱手道:“督帅,四川巡抚马干,派人入城,带来了张献忠一家老小的首级,表奏他们业已收复成都,特意前来请功。” 侯玄演两眼一黑,差点就此昏厥,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胸中久久难以平静。 胡八万知道这是气急攻心,忙将他扶到椅子上,手掌顺着胸口,将气捋顺。 侯玄演晃着手指,厉声道:“备马,我要入川!” 国公府门外,一驾马车停住,张煌言提着一副自己的书画,走下马车。 守门的门子认得他,一脸堆笑上前道:“张大学士快快请进,小人这就进去通报国公爷。” 张煌言客客气气地走了进来,漫步在越国公的花厅前,欣赏着园中美景。 不一会,门子神色惊慌地走了出来,叫道:“张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国公他晕过去了。” 张煌言脸色一变,不管如何,侯玄演是如今这个金陵朝廷的柱石。他要是倒了,其他势力势必要领兵来犯。 扔掉了手里的字画,跟着门子一溜小跑,来到内院,张煌言一个箭步冲进房中。侯玄演已经清醒了大半,正叫着备马,要入川。 张煌言关切地问道:“督帅,这是怎么了?” 胡八万忙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张煌言听罢,面色如纸。 侯玄演继续喊道:“备马啊,我要亲自领兵入蜀。” 张煌言长叹一声:“督帅,我们已经没有兵了。” 侯玄演仔细一想,确实如此,自己被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一茬。 四处皆有战事,哪一处都调动不开,别说出兵入蜀了,侯玄演还要担心吴三桂和鳌拜会不会出蜀入侵呢。半个湖广,如今都在他们的包围中,湘兵南下两广了,湖广腹地空虚啊。 想到这里,侯玄演吓得冷汗直流,强迫自己脑子清醒过来,川中复杂的局势,在他脑中慢慢地清晰起来。 马干虽然该死,但是他还有很强的战力,兵马并没有损失太多。张献忠残部退到绵州,也有很强的战力,足以牵制住重庆的清兵。就怕这两伙人互相残杀,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两方人都想要成都。 “快马传令堵胤锡,分兵防守,防止清兵入湖广。顾炎武、郑遵谦率所部人马,到岳州集结,等我前去,随我入蜀。然后让夏完淳速战速决,能招降的尽量招降,朱由榔只要去除帝位,可以既往不咎。吴胜兆、钱肃乐、孙嘉绩密切注意郑芝龙有无异动,若有风吹草动,以防守为主,不可主动迎击。” 张煌言问道:“督帅,那马干呢?” 侯玄演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迸出来:“升官、晋爵、赐金,让他们守住成都,不要再丢城池了。守住一个,就是保住了几万条性命。” 清晨时美好的愿景,再一次被队友击个粉碎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焦头烂额 紫禁城的乾清宫内,曾皇后看着一身甲胄的侯玄演,忧心忡忡地说道:“国公不辞辛劳,要去前线,本宫是十分钦佩的。但是先皇刚刚驾崩不久,越国公要是走了,就怕有歹人要害我们啊。” 陈妃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隆武帝酷爱读书,对女色不是很上心。他的一后一妃,也都是长得端正清秀,甚至算不上美女。远远看去现在的情形,倒像是一个即将出远门的年轻人,再跟两个姐姐道别。 侯玄演知道隆武帝被害,给她们留下了心理阴影,好言宽慰道:“两位殿下放心,我已经吩咐潜象营统领赵元华,驻守皇宫。殿下有事,随时让王公公去找他,潜象营有权调动所有侍卫,跟我在是一样的。” 曾皇后受隆武帝的影响,也知道国事为重,她一个妇人是不会干政的。倒是陈妃神色一振,问道:“就是福州那个捉了郑芝龙的将军么?”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是他。” 曾皇后和陈妃一齐长舒了口气,心里的担忧去了一半。福州行宫那一战,给她们一家包括隆武帝在内,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即使有了后来钱塘江殿前杀人,隆武帝也没有改变对侯玄演的信任。当时除了侯玄演,无疑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带着郑芝龙前来解救众人的赵元华最为露脸。 走出了乾清宫,来到文渊阁,三个大学士都已经等候多时。 不管私底下有什么想法,此时对于金陵大明正统来说,都是危急时刻。刘中藻、路振飞、张煌言也是全力支持侯玄演的。 刘中藻站起身,问道:“国公已经和殿下告别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头说道:“我走之后,江南就交给诸位了。我们现在手里养着近五十万兵马,钱粮耗费惊人。凭的不过是江南商税,以及湖广的富足,我本来准备用这段时间,在金陵亲自主持,但是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巴蜀之地要是丢了,进可攻退可守,满清随时可以利用我们内地空虚的时候,出蜀入侵。到时候几十万兵马就会被彻底牵制在南方,北伐遥遥无期。 望三位大人,以汉家社稷为重,替我守住这些时日。江南的事,就拜托各位了。” 路振飞神色复杂,咂摸了下嘴,说道:“国公,重庆府陷落,张献忠余部为了给他报仇,不遗余力地进攻成都。国公曾经和张献忠有过盟约,是不是可以约束他的残部,以民族大义为重,先驱除清兵呢。” 侯玄演苦笑一声,当初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联络巴蜀张献忠,被满朝文武骂的狗血淋头。黄道周甚至带兵出闽,趁着自己和清兵在荆襄僵持的时候,要来讨伐自己。如今倒要自己去劝人家的残部,真当那群流贼出身的大西军好欺负么?孙可望、李定国、刘文忠、艾能奇哪一个是善茬? “若是张献忠还在,他能约束手下的悍将,现在他被人杀了,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命令地动那些人了。” 张煌言眉头紧锁,插话道:“越国公这次入川,不但要打鳌拜,还要打吴三桂,还要打张宗藩,还要打大西军。手中只有三五万人马,都是绍兴宁波两府久的浙兵。浙兵久战湖广,少来江南,离家日远,恐怕已经起了厌战之心。两广之地不如暂时停战,让夏完淳带兵助战,他有十三万人马,兵强马壮,再者川中山路崎岖,浙兵恐怕行军都成问题,湘兵入川也远比浙兵能战。” 侯玄演一听,大有道理,只是如此一来,就要放任永历、绍武两个叛军政权继续存活,对金陵政权的威严是个极大的损害。权衡再三,侯玄演还是决定,以川蜀为重。 两广的兵马本来就在自相残杀,永历、绍武两个政权之间,为了争夺广东,打的不可开交。匆促之间,也不可能聚力北上,威胁远远小于吴三桂。 想到这里,侯玄演不禁多看了张煌言一眼,西湖三杰名不虚传,能够和岳飞、于谦相提并论,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好,我到荆襄汇合湘兵入川,两广就交给你们了,只要防住即可。” 张煌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危难时节,最容易让人团结起来。平时或许还会有些小心思,此刻为了南京正统,文渊阁内这四个人,难得一条心。 金陵城门缓缓打开,休息了一个月的侯玄演,再次带着亲兵,奔赴战场。 ------- 三天后,福州府,平国公郑芝龙府邸。 内堂略有些拥挤,尽管将侍女小厮统统屏退,但是郑氏门下所有的大将,都聚集在此。 郑氏兄弟也齐聚一堂,下面就是一群小辈,郑芝龙的从子郑彩一脸兴奋,说道:“丁魁楚那个草包,难得这么威风,竟然在广东拥立新君。据说夏完淳已经退兵,吴三桂在四川,搞得侯玄演焦头烂额。我们不如趁此机会,联合丁魁楚,拿下江西,进取浙江啊。” 郑鸿逵摇了摇头,笑道:“这真是小儿之见,真这样干了,咱们就是一群蠢货。” 郑彩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他只是从子,不敢跟郑鸿逵顶嘴,讪讪地笑道:“叔父有什么高见?” “依我看,我们应该拥立鲁王,这样朝廷又成了咱们郑家的了。” 堂里的武将纷纷附和,他们早就尝到了拥立新君的甜头,这次机会又来了,自然不肯放过。 “三爷说的对!” “不愧是三爷,见识就是高。” “扶鲁王监国吧,反正他以前也干过。” 郑芝龙抿了口茶,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是给我们招灾惹祸,我们守着福建东南,做的是海上的一本万利的买卖。每天舒舒服服往府中这么一坐,金子啊银啊自己长了腿似的往我口袋里跑。我为什么要去冒险?再说了,以后不管谁得了势,海上还不是得依靠我郑芝龙,福建世世代代都是咱们的。” 武将们不以为然,我们是海盗啊,不抢那不是不敬业么。郑大哥当官当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郑鸿逵性子急,红着脸问道:“大哥,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就在福建什么都不做?” “做啊,怎么不做。嘿嘿,侯玄演不是到处打仗焦头烂额么,老子就帮他一把,我们去打广东。丁楚奎草包一个,打他可比打侯玄演简单多了,广东到手之后经营几年,南洋可就彻底是咱们的了!” 众将一听,感觉到大有道理。他们都是一群海盗出身,讲究的是一出手就见到利润。真让他们北上争天下,他们也没有那个耐心。郑芝龙的意思,正和他们的意。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前路漫漫 二月二,龙抬头,又叫春耕节、农事节。swisen. 当地的官员士绅,纷纷举行敬龙祈雨,放生,以求一年吉祥丰收。 荆襄大地上,百姓们在战后的土地上,辛勤地开始了新的一年的耕耘。 侯玄演再到荆襄,心情比刚来时还要沉重,局势瞬息万变。只因为川系将领顾恋成都老家,违抗侯玄演的命令,强行袭取了成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大好的局面差点付诸东流。 人在看到曙光后,被人活生生掐灭,甚至比当初奋斗时候还要心累。 经过岳州府,侯玄演并没有进入巴陵,只是嘱托前来迎接的郑遵谦、顾炎武,让他们守好湖广。大别山里三头凶兽,舔舐着自己的尖牙利爪,随时都会出来伤人。尤其是现在川中生变,后方不稳,更要小心这三个人趁火打劫。 越往西南走,道路就越崎岖,侯玄演的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看着亲兵们疲累的样子,侯玄演不禁暗暗抹汗,若非有张煌言的提醒,自己带着几万浙兵,来到西南,还没遇见敌人,实力先减一半。不过好消息就是,不管是鳌拜的正红旗满洲兵,还是吴三桂的辽东兵,在这种地方,也很难发挥全部实力。 终于,在长达半个月的跋涉之后,侯玄演终于来到了重庆府。 南平关,还没有被清兵攻下,此时夏完淳的人马就驻扎在此。夏完淳正在布置粮道,十三万大军每日耗费惊人,蜀中山路崎岖难行,粮草供应很是问题。 一个小兵走过来,抱拳道:“将军,越国公已经到了关下,将军要不要亲自去迎接?” 夏完淳早就料定侯玄演这些天能到,没想到还是比他想的早来了三四天,足见侯玄演心急如焚。 贵州按察使张耀、布政使参议曾益、都指挥使陈瑞征齐来南平关,领着匆忙组织的一支武装,前来助战。他们三个自知重庆山路崎岖,唯独下贵州最为方便。不管是哪一路人马来犯,贵州军备松弛都无力抵抗,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侯玄演的大军身上。听到这话,张耀说道:“既然是国公到了,咱们理当一起前去迎接。” 夏完淳点了点头,带着人来到关下。 侯玄演勒马而立,腰板儿挺得笔直,望着前来迎接的人,指着马鞭问道:“怎么样,可曾与清兵交手?” 夏完淳见他形容消瘦,往日白皙的脸上,胡茬历历,看上去风尘仆仆,弯腰道:“督帅,还是大帐里面再谈吧。” 侯玄演跃下马背,张耀三人上前道:“下官见过越国公。” 侯玄演一边走,一边听夏完淳跟他介绍三人。侯玄演甚为满意,夸赞道:“你们身为贵州一方牧守,倒是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不错不错。” 张耀苦笑道:“可惜我们贵州兵马羸弱,是在帮不上什么忙。” 侯玄演站住了身子,晃着手指道:“帮不上忙?那可不行。贵州地处西南,一直没有经历满清入侵,流贼也没有打进来过。安逸了这么久,是时候出点力气了。你们留在前线毫无用处,我还得分兵保护你们,不如回去贵州,征调百姓,保证我们的粮草能从湖广运到重庆前线。” 张耀一听,面带喜色,说道:“若是能为前线做些事,我们就安心了。”侯玄演做事雷厉风行,接着就说到:“行了,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走吧。” 张耀三人明显楞了一下,面带尴尬,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侯玄演拍着他的肩膀,咧着嘴笑道:“三位大人,军情紧急,这次就不跟你们深聊了。等哪天打完了仗,我邀请你们到重庆府,一起畅饮泸州美酒。” 贵州三巨头只好匆忙离去,吩咐手下收拾行李,即刻动身赶回贵州,主持后方的辎重运输。 夏完淳一直待在侯玄演身边,将他的习性学了个七七八八,大帐内和侯玄演的布置基本一样,中间一个沙盘占了很大的地方。 侯玄演往上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除了山还是山 夏完淳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思,苦笑道:“川蜀之地,名不虚传,幸亏我们的湘兵多擅长攀岩。” 侯玄演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湘西土兵,名头甚大,这次带来了么?” 夏完淳知道他爱湖广时候,一直顶在荆襄前线,对湘兵建制不是很熟悉,解释道:“湘西永顺、保靖两土司的土兵,这一次带来了五千土兵战士。” 这些湘西土兵和广西狼兵齐名,尤其擅长在山地作战,性质跟秦良玉的白杆兵差不多,都是属于土司的私兵。 “可恨翟式耜这个蠢货,自以为忠义无双,外忧未平就在自家后院放火。要是咱们南方诸省齐心协力,广西狼兵也是一个好的帮手。这下倒好,自己人打的火热,白白便宜了吴三桂和鳌拜这两个王八蛋。” 夏完淳眉头不经意地一皱,还是说道:“翟式耜被抓之后,关到铜人府大牢了。” 侯玄演心中一想,就知道了夏完淳的心意,他们都是文人,彼此间或许有些“惜才”。人都是这样,侯玄演也没有打算,让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能够通读历史。处在现在的环境中,不能从大的角度,用上帝视角去审视这段历史的话,功过是非,是根本说不清的。 侯玄演拍了拍夏完淳的肩膀,说道:“端哥,你胞姐跟着我三叔,竟然逃得了性命,现在就在我的府上。打完了仗,我带你回去见他。” 尽管夏完淳早就知道此事,听到侯玄演说起,还是露出了笑意。只是侯玄演说的打完了仗,他根本没报什么希望。 小侯督帅从进入荆襄那天,就许诺了太多打完了仗会如何如何,结果七万浙兵至今还在湖广坚守、绕着湖广打了一圈,督帅也没能实现他的诺言,带着大家回家。 这一仗,在所有将士心里,还是遥遥无期的。 荆襄会战大胜至今,湖广之外的地方,一步都没能踏入,更别谈收复了。“建军北伐,所向无敌”是风字营人人会喊的一句话,北伐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头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悬崖 冷水关,夜战。 大军入蜀之后第一战,就遭遇了南下的清兵,这是吴三桂安排在这的手下大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上次辽东军丢下绿营清兵,基本上死伤不到百人,完璧而逃。整个荆襄会战惨烈异常,竟然就属这支被人们认为最精锐的兵马,全身而退。 如今再次相遇,双方一见面就打出了血性,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映照的如同白昼,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彻夜不断。 冷水关清兵守将孙守庭,站在冷水关上,往下面望去。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对手比一个月前更强了。 战士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誓要打破关隘,断头戳肢惨不忍睹,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弥漫整个冷水关。死去的尸体堆积起来,残肢断臂,没有头颅的躯干,没有躯干的头颅,焦臭的尸体,肠肚内脏,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就是战场,没有闺中女孩儿梦中的银枪白马,也没有少年梦里的豪侠意气,有的就是人和人之间,回归兽性互相的砍杀。 伤着微弱的哀嚎,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微弱近乎不可闻。孙守廷脸颊不经意地抽搐,这样惨烈的战事,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随吴三桂镇守山海关,和满洲人死战的情形。 两边山岗夹道,不破此关一步也别想踏进重庆府。侯玄演硬着头皮,指挥手下继续猛攻,夏完淳满身是汗,走了过来说道:“督帅,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还没到重庆府,咱们就拼调太多人马,将来可怎么打?” 侯玄演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巴蜀地势实在太险要了,许多地方不用修葺天生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他望着夏完淳,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夏完淳擦了擦汗,说道:“从两边摸上去,前后夹击吧。” 侯玄演皱着眉头,沉声道:“两边都是崇山峻岭,陡峭万分不说,还有灌木丛生,怎么迂回?” 夏完淳跺了跺脚,说道:“没有别的办法了,让土兵试一试吧。” 侯玄演眼色一亮,问道:“他们可以?” 关下攻势稍减,冷水关上的清兵也松了一口气,他们的压力也很大。关下的明军不要命似的往上冲,冷水关守军不到万人,真这样打下去,对面就算损失惨重,自己也势必全军覆亡。 孙守廷趁着这个机会,在冷水关巡视起来,士兵们倚着墙壁,蹲在地上,疲态尽显。孙守廷一一走过,突然想起吴三桂派自己前来守关时候的神情和语气,或许平西王,就没打算让自己这些人活着回去吧。想到这里,孙守廷看向手下的目光,多了一些暖意。 “大家打起精神,明军肯定还会再攻,王爷待我们恩重如山,现在是我们为王爷守住冷水关报答恩情的时候了。” 清兵们眼神有些漠然,看着孙守廷的身影,在夜色中被火光照的有些闪烁。 关下,侯玄演望着一群黝黑精瘦的汉子,他们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每逢战事,这些人就会格外的兴奋,似乎天生为了刀与血。当初倭寇犯边,山东、浙江屡战屡败,是湘西土兵名震天下的第一战。明史纪事本末给他们的评价,自有倭患以来,此为战功第一。彪悍骁勇的民风,和他们崇拜的图腾巴虎一样,刚勇猛烈。“天性劲勇,初为汉前锋,数陷阵。”这些战士和满清不同,虽然也是蛮族,但是早在刘邦打天下的时候,就常做汉军前锋。 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土兵虽然是土家族,但是自古以来非常爱国。每逢国难,必能见到这些人慷慨赴死,为国捐躯的身影。 湘西土兵崇尚猛虎,广西狼兵崇拜狼,一样的骁勇,一样的善战,都是天生的战士。有明一朝,他们的战绩是十战九胜。 侯玄演来到土兵阵前,为首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脸庞看上去很是淳朴,单从面相看,绝难看出这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但是既然能带着族人来参战,想来也不是易于之辈。在他身后,一群没有军服的战士,看上去倒像是汉人中的乡兵。 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枪,枪头在夜色下闪着寒芒,看上去就知道锋利无比而且经常打磨。腰里别着一个小巧的弓弩,左手里还有一个钩镰,专门用来砍杀敌人的头颅、骑兵的马腿。 他们看似站的松散,其实是严格按照古老相传的塔式阵法。后来土兵出湘抗倭,被戚继光看到这种阵法,才发明了威震天下的鸳鸯阵。 侯玄演无暇多做寒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哪一家土司的?” 那个汉子腼腆地一笑,说道:“回督帅,我们是保靖州的,我叫彭柱泽。” 夏完淳在一旁解释道:“督帅,自从太祖时期,彭家遣人朝贡,保靖土司一直是彭家人。这位就是土司彭象乾之子。” 侯玄演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像个庄稼汉的男人,竟然是土司的儿子。要知道,土司在当地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说所有的土民都是他们的家奴一点都不过分。 “怎么样,翻过这里,越到冷水关后,能做到么?”侯玄演一脸的希冀,根本掩盖不住,要是不能的话,就只好拿人命填关,他心疼啊。 彭柱泽咧着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督帅放心,来时我就看了,这地方好过。” 侯玄演喜形于色,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样的,这次你要是成功了,打到了重庆要什么赏赐,随便开口。” 彭柱泽转身就走,带着手下两千人,将武器别在腰间,咬在嘴里。陡峭的悬崖下,两千人在侯玄演殷切地目光中,开始一个个沿着悬崖攀登。夜色还深,很快他们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山林中。 侯玄演站在下面,听着扑簌簌的碎石掉落的声音,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夏完淳在一旁提醒道:“督帅,前面猛攻吧,制造声势助他们偷袭。”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小镇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冷水关的清兵摸起武器,就算是小兵也知道明军不会给他们太多的歇息时间。 孙守廷挺着长枪,亲自督战,关下箭矢如雨,稍有不慎就会中箭。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吴三桂就是辽东军的家主,就算是为了家人,他也不敢违逆吴三桂的任何命令。近百年的苦战,让辽东区别于其他所有地方,这里自成体系,有着自己的法则。 侯玄演闭着眼睛,默默地等待着,身边夏完淳站在高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冷水关。 这里不算是雄关,简陋的城墙根本经不起几发炮弹,但是蜀道崎岖,两旁都是陡峭悬崖,万一炮火炸碎了冷水关,反而成了更难攻破的壁垒了。 孙守廷心中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明军的攻击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锐气。他和这些人交过手,尽管次数不多,但是他们的悍勇已经给孙守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慢慢的,关下的明军进攻逐渐缓了下来。 虽然猜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但是这样好歹来说,对于自己守关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终于,从冷水关后面的悬崖山壁上,陆陆续续下来一群鬼魅一般的战士。关内的清兵是换防下来休息的,兵刃都丢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歇息。这些天降的诡异士兵,很快就引起了恐慌,很多人还在惊恐中,就被钩镰削去了脑袋。 彭柱泽制止了手下的屠杀,大声下令:“别杀了,冲到关下,打开关门的,算是头功。” 土兵们精神一振,嚎叫着往关门冲去,清兵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一群山鬼,而是关外的明军。 清兵奋起反击,但是他们不是伤残,就是疲兵,战力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根本无法抵挡摆成阵势的土兵,往前推进。 孙守廷身边,一个小兵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声道:“将军,我们身后出现了大批明军,正在杀人。” 他带着哭腔的喊声,实在太大,孙守廷身边的兵马都听到了。慢慢地,恐慌弥漫整个山关,孙守廷顾不上斥责小兵,转身带着人就要下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小兵哭喊着:“太黑了,看不到,从悬崖跳下来的,数都数不清。” 孙守廷身形明显一顿,旁边的人也都知道,大势已去。 冷水关险要,上关的道理就只有一条,仓促间根本无法大规模下去。彭柱泽带着手下两千土兵,很快就杀到了山门。最先的一个土兵面带喜色,拔出刀就要劈砍关门,头功就在眼前。身后地上颤抖的清兵,弯弓搭箭,一直冷箭突然射到,正中他的肩膀,小兵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他的同伴们不为所动,挺枪刺死了守在关门的清兵,正在外面浴血奋战的明军,突然发现关门大开,喜不自胜。 天色拂晓,侯玄演终于越过了冷水关,留下了近一万多具尸体。 守关的清兵也是全军覆没,本来在荆襄辽东兵不战而退,从夏完淳到下面的士兵,都有些瞧不起他们。但是这一次,孙守廷带着清兵,死战到最后一刻,即使关门大开,他们已经断无活路,还是聚在一块死战不降。 夏完淳脸色肃然,看着脚下孙守廷的尸体,说道:“这个清将倒是有些骨气。” 侯玄演满脸厌恶,啐了一口在孙守廷的尸体上,骂道:“有骨气?有骨气怎么会做汉奸。这狗贼奴性深重,害的老子死了这么多弟兄,给我记下他的名字,有朝一日打到辽东,一定要杀他满门。” 夏完淳面色一红,问道:“督帅,过了前面的村镇,就是巴县了。” 巴县本来是囊括重庆腹地的大城,成化年间,划出缙云山以西境域,复置璧山县。但是还是包括如今的江北、渝北、北碚、以及璧山的一部分。拿下巴县,就是拿下了重庆府。 可以预见的是,孤军深入的清兵,必不敢和自己僵持,决战应该就在巴县。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到前面的木洞镇,稍作休整,养足了精神,明日向巴县进发。” 越往前走,明军的心情就越沉重起来。这些久经战阵的厮杀汉,望着路边村落的惨像,也不禁红了眼眶。 沿途的道路上,隔着几步就有一个架子,上面挂满了人头。路边尽是衣衫不整的女尸,还有许多女尸,怀里抱着婴儿,下体的衣服尽被撕烂,让人一眼就知道她生前的遭遇。 自古川民性烈,所以每当有改朝换代,巴蜀常遭屠戮。就是因为这里的抵抗太过激烈,往往会激怒兵强马壮的征服者。历史上清朝的刑科给事中陈调元揭,给清廷奏章说入川的清军将领乱杀无辜,要不屠城,要不就把男的杀光。他的奏章传到北京,如同石沉大海,因为屠男留女的命令,就是多尔衮和孝庄下的。 但是奇怪的是,就算蜀中被杀的十室九空,从外省迁移过一批百姓来。过上几十年,这些人也会变成地地道道的川民。 更加奇葩的是,每次国难,川兵在杀敌的同时,永远不会团结起来。蜀中军阀各自为战,即使在和吴三桂打仗的时候,互相之间也征战不休。这一次,更是为了成都,让清兵趁虚而入。 绕是侯玄演见惯了清兵的恶行,还是难以忍受这沿途的惨像。纵观屠城之狠毒,没有一次比得上这回。 明军自发的掩盖尸体,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木洞镇。 镇门前,一个尸贴在城门上,靠近了一看,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手掌小腿上,各用一个手指粗的木钉,钉在城门。在他的头顶,头发垂下,半白的发丝上系着一方官印。 夏完淳咬着牙,低声道:“督帅,是此间县令。” 侯玄演取下官印,将他的头发捋正,盘起来取了自己的头巾,为他陇上。 夏完淳这才明白,为什么督帅对冷水关守将那么厌恶,想到自己刚才还有些敬佩他,不禁悔恨交加。 有些仇,只能以血还血;有些恨,只能以牙还牙。 侯玄演平静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夏完淳的深思:“今天就在镇中修整,等待后军,运回伤兵,运来粮草。”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劫粮 随着大军进驻四川,潜象营终于在这个天府之国,安插进自己的人。 但是这里的环境,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凶险,首先就是语言问题。你一张嘴,别人就知道是外地人了,潜象营四处碰壁,不断有密探被杀。 木洞镇的大营中,侯玄演望着面色焦急地洪一浊,也明白了攻略四川难度之大。死的都是洪一浊精心培养出来,平日里纵横南北,死一个都心疼半天。 “先不说马干、大西军残部、叛臣张宗藩。其他的军阀,也是大大小小,各自为战。”洪一浊板着手指,说道:“锦江侯杨展在峨眉一带,仗着地偏远离战场,招纳流民恢复生产,光蓄人马,实力不容小觑;参将王祥,收拢了残兵,盘踞在江津、彭水、黔江一带,杀人比清兵也不遑多让;泸州游击马应试,在泸州富顺地区,大肆搜杀淫掠。还有忠州的‘三潭’、川东‘摇黄十三家’,这个四川真是群魔乱舞。” 夏完淳眉心竖起,气的脸色愠红,问道:“总督王应熊,巡抚马干不知道约束手下么?” 洪一浊摇了摇头,苦笑道:“王应熊兵败之后,路过泸州,差点被马应试伏杀。马干派出的使者,几乎全部被割掉耳鼻,送了回去。川中军阀,向来不服法纪,尤其是现在天下大乱,他们更加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就知道守着自己的地盘,搜刮钱财、淫辱妇女。” 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潜象营就地招募新兵,在川用川人,不然很难扎根。” 洪一浊说道:“难啊,大军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走上三天,不见得能见到一个活人。” 侯玄演一脚将桌子踢翻,骂道:“四川这么多山,怎么没可能没人躲起来,你们不会去找么?熊猫都能躲在这里,逃过灭绝,我不信他能把人杀光。天天就知道难啊难的叫什么,谁不难?老子不难,老子能给你变出川人来不成?” 堂中众将,轻易见不到他如此大发脾气,也知道是入川以来太过压抑了。到处都是百姓尸体,营中许多百战老兵,见到死状之惨的村落,也经常会精神崩溃。侯玄演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敢上前相劝,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洪一浊凝声道:“大哥息怒,我这就去找,一定在潜象营训练一支川兵。” 侯玄演点了点头,缓下声来:“去吧,提醒弟兄们,小心蛇虫毒兽。” 目送洪一浊走出大帐,夏完淳上前说道:“督帅,四川连年征战,自从张献忠来了之后,各地军阀并起,百姓很难耕种,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军阀都要祸害百姓。不这样,他们的兵都要饿死。我看吴三桂这次孤军深入,虽然攻城略地,但是他的粮草根本供应不上,必定不能长久。我们要是和他相持在巴县,避而不战,他肯定撑不下去。到时候收复川东四府,不费吹灰之力。”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端哥,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不能这样。今日不杀伤吴三桂人马,让他伤筋动骨,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卷土重来。在荆襄我们放走了他,才有了今日四川之惨案。要是我们在四川也放他走,我们固然是保留了实力,而且取得了胜利,但是将来的屠杀,你和我就是罪人。” 夏完淳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督帅考虑的周全,我这就吩咐下去,三军修整明日决战。” 侯玄演轻声嗯了一句,说道:“让大家辛苦一下,掩埋焚烧尸体,免得引起川中瘟疫。” 日暮时分,到处都是浓烟,升腾在断壁残垣的川东大地。昏惨惨的天空,暗无天日,蜀中往往一阴天就是一个月,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遵义,号称重庆府的南大门。 王祥本来只是一个参将,但是清兵如侵,主力部队都在成都,剩下的残兵败将被他一一收聚起来,已经颇有气候。 遵义府内,王祥俨然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遵义大小官员,只要有不听话的,都被他杀了。 遵义知府的人头,就被他挂在衙门口,而且还在衙门内,强占了知府的女儿。 这样的低级军官,凭借国难起家,为的就是满足一下自己的私欲。至于让他北上抗清,想也不用想,他从重庆府逃到了遵义,可不是为了回去去送死的。 遵义府的衙门口内,已经成了王祥的主帅大营兼私宅。室内烧着兽炭,王祥赤着上身,躺在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身上。在地上,还跪着一个衣衫单薄的俏丽女子,正在给他捶腿。 突然一个壮汉,风似地撞开大门,大声叫道:“将军,不好了,摊上祸事了。” 王祥猛然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脚下的美人儿被他一带,滚在地上,强忍着不敢呼痛。 壮汉叫王命臣,是他的前锋总兵,也是王祥最信任的心腹。 “今儿一队运粮车从咱们遵义府经过,弟兄们肚子饿的咕咕叫,我们忍住就把他们劫了。把人杀的差不多了,才知道,这是张耀的粮食。” 王祥笑骂道:“我当多大点事,张耀官职虽高,手里没有兵马,有什么好怕的。他敢在遵义运粮,摆明了就是送给我的,这是干得不错,抢了多少粮食?” 王命臣跺脚道:“嗨!这虽是张耀的人运粮,但是粮食不是他的啊,我劫的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的。” 王祥脸色大变,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人,显然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而且最近能调动这么多粮草的,他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连手臂都在颤抖。 “是谁的粮食?” 王命臣低着头,声音畏惧道:“是是侯玄演的。” 王祥一巴掌打在王命臣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我日你先人,你给老子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个太岁,现在怎么办?” 王命臣舔了舔嘴唇,说道:“您见过那么多粮食么?尤其是在咱们四川,有这些我们还怕谁?”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 横生枝节 前线阵前,中军大帐,人人噤若寒蝉。 侯玄演脸色猩红如血,气的汗毛直立,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贵州按察使、布政使、都指挥使三个人,在贵州本土运粮,竟然都能被劫,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前来报信请罪的,是贵阳府总兵,皮熊。皮熊原籍贵州铜仁府,以前被罗氏收养,改名罗联芳。后来做到了一府总兵,就恢复了原名。 这也是个忠烈的汉子,后来被吴三桂俘虏,不肯投降绝食而死。 听了侯玄演的怒吼,皮熊硬着头皮,辩解道:“川黔道路难行,要进重庆,必经遵义。那王祥手下兵马凶恶异常,贵州府兵羸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本来还以为,仗着越国公的赫赫威名,他们不敢下手。谁知道这些贼人,连朝廷大军的粮草,都敢下手啊。” 侯玄演冷哼一声:“这么说,粮食丢了,还要怪到本督名声不显了?” 皮熊慌忙道:“末将不敢,只是请国公体察贵州民情,早发大军惩治王祥,也算是为贵州除去一害。” 侯玄演冷笑道:“王祥为害贵州,你们就把我的粮食运到他的嘴边,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 皮熊吓得冷汗直流,单漆跪地,赌咒道:“国公,三位大人和末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实则是那遵义,是进重庆府的必经之路啊。” 侯玄演仔细一想,贵州三司确实不像是那么腹黑的人,不过这件事还是让他恼火不已。 本来吴三桂、鳌拜粮草供应不上,吃完抢来的,根本没法跟自己久战。这下可好,十三万人在前线,断粮一日就是灭顶之灾。 事已至此,再追究责任也要等到战后了,必须先解决粮食问题。 侯玄演在帐中踱步,走到夏完淳身边,低声道:“端哥,这下想要决战也是不可能了,就算我们重新从湖广运粮,时间也来不及了。你替我守在这里,我分兵回师将王祥灭了,夺回粮食。” 夏完淳面带忧色,说道:“督帅,就怕他们跑了,我没法追啊。” 侯玄演长叹一声,他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评价自己的南明队友的。但是还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混账到这个地步。 “没办法了,若是吴三桂跑了,就势收复重庆府全境。” 夏完淳点了点头,问道:“督帅,带多少兵马前去?” “我带三万湘兵,前去铲除这些狗东西,你留十万和吴三桂相持。我们随军带的粮草还能坚持十天,你给我守住,十天后我必夺回粮食。” 夏完淳犹疑道:“督帅,三万太少了,分兵七万前去如何?” “他们也就是杀百姓的能耐,我这次去,就把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剥皮填草。” 夏完淳望着面色骇人的侯玄演,知道这次入川他是动了真怒了。从苏州太湖里开始,南征北战一直陪伴在身边,他从没见过侯玄演这种状态。 大帐中的皮熊,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这次侯玄演肯出兵,或许可以夺回粮食。要不然的话,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侯玄演望着他说道:“军情紧急、事不宜迟,皮总兵,前面带路我们去遵义府,会一会这个王祥。” 皮熊站起身来,侯玄演一声令下,亲兵前去传令。后军三万人调头南下,跟着皮熊急速行军,前去遵义府。 遵义府的王祥,望着堆积成山的粮食,心旌神摇。 王祥很快就决定,铤而走险,只要有这些粮食,在饿殍遍野的四川,还怕招不到足够的兵? 只是他没有想到,侯玄演来的比他预想的快太多,漫山遍野的粮食还没完全运进遵义府,三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王祥很快就收回了在外的兵马,集中所有力量在遵义府,站在城楼往下看。 王命臣望着城下的人马,眼珠一转,说道:“将军您看,他们也就这点人马,没什么好怕的。” 王祥点了点头,说道:“嘿,这小子在前面跟吴三桂死磕,我抢他的粮食,他能奈我何?逼急了老子,我就投降满清,跟辫子军一起夹击他,看他还厉不厉害。” 王命臣挑着大拇哥,赞叹道:“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我们先灭了这支人马,再去川中招兵买马,我看以将军的本领,皇帝都有的做。”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阵前散开,远远地只看到几支黑漆漆的管筒对着城楼。 王祥是做过参将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色一变吼道:“都趴倒,他们要放炮啦。” 几门火炮对准的,是遵义的城门,遵义城小墙矮,城门也是年久失修。王祥占领之后,只顾着享乐杀人,根本没想到要据城死守。一轮齐射之后,城墙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轰隆一声,随着一发炮弹打在城门,木屑纷飞。遵义大门就此敞开,侯玄演骑在马上,腰杆挺直,目光如线,将手一挥。身边的令旗挥舞,号角声徒然响起,萦绕在黔西大地。 三万湘兵奔涌如城,城上的守军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抗这支人数还不如自己兵马。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他们中下级军官,全是溃逃而来的散兵游勇。下层大头兵,都是就地抓的壮丁,和王祥苦大仇深。 城楼上,王祥声嘶力竭,身为大明参将,他见过太多的败仗。但是败的这么快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的铁杆心腹王命臣,望着眼前陷入疯狂的王祥,眼色一边。 王祥一转头,就看到王命臣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都像是看着鸡的黄鼠狼。 “龟儿子,你盯着老子看什么?给我杀啊。” 一向对自己大拍马屁的王命臣阴测测地说道:“将军,你反正快要死了,我为你效命这么久,就用你这条命,给兄弟一条活路吧。” 王祥大怒,举刀就要砍他。王命臣伸手用刀一挡,对着他的亲兵说道:“捉了王祥,跟越国公请功,不然大家都要死。”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凌迟 遵义府,王祥的淫窝内。 一脸正气的王命臣,将自己的主子捆住押了过来,大表忠心。 侯玄演屁股都来不及坐下,手执马鞭狞笑道:“我怎么听说,这批粮食是你出手劫的。” 王命臣一听脸色大变,王祥跪在地上破口大骂,两个人就差在堂上打了起来。 其他的将领看到两个主将的丑态,都羞惭地低下了头。 侯玄演望着这群害民贼,根本没有心思看他们表演,对着胡八万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将他们一手一个,提在空中。 “王祥帐下所有将官,斩首示众一个不留。首恶王祥、王命臣,遵义府闹市凌迟处死,马上执行。”乱世用重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震慑其他军阀。 不一会,张一筒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督帅,在后院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侯玄演把嘴一撇,摇着头说道:“那不是金银珠宝,那是民脂民膏,是血,是肉,是妻离子散,是家破人亡。” 这几天积聚了滔天的怒火,终于在黔西释放出来,遵义府杀得人头滚滚。 王祥以下,所有的参将、游击、把总,一个个押解出来,分批次带到菜市口。令旗一挥,明晃晃的钢刀劈头砍下,血流如注。 黔西百姓,这才敢走出门来,看着一个个作威作福,奸淫掳掠的兵贼被杀,整个遵义如同过年一般。 最后王祥和王命臣被押上来的时候,围观百姓彻底沸腾了。这两个人手上,实在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呼喊声逐渐停止下来。刽子手走上刑台,百姓们紧张万分地盯着他们,生怕会有突发情况。 两个筷子手,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凌迟又称千刀万剐,讲究的是让受刑人受尽疼痛,还不能痛快地死去。共需要用3357刀,并且要在最后一刀,也就是第3357刀,要将两个人刺死,才能凌迟成功。 这可是个技术活,两个大师傅呼了口气,拿起小刀,专注地切割起来。尽管两人哀嚎不断,两个刽子手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丝毫不受影响。 很快,百姓们默默地跟着数了起来,细微的声音汇聚起来,一刀一刀,都伴随着低沉的闷吼。 血腥气弥漫整个遵义府,据说一个月后,仍然能在菜市口闻到血腥。 王祥来到遵义之后,每家每户发了一张免死牌。但是想要这个牌子,必须缴纳文银三两。三两银子,那是很多殷实人家的所有积蓄,普通百姓根本拿不出来。百姓家中有牛的,每头牛还要买牛票一张。 过了三天,王祥手下的大兵,挨家挨户检查免死牌和牛票。只要没有免死牌的,全家杀光,烧掉房子。没有牛票的,统统牵走,宰了吃肉。就这样一家家的杀下来,整个遵义府剩下的人口不到十分之一。 家中有积蓄买了免死牌的,也没有完全的安全,各种苛捐杂税统统落到了幸存者的身上。王祥胸无大志,根本就没想着长期占据遵义,他竭泽而渔地榨取残存的黎庶,让这片土地上的惨状不亚于满清的屠杀。 漫天的欢呼声中,侯玄演率兵离开,临行前留下了两千人,为首的是湘兵一个参将,侯玄演就地提拔他为遵义府总兵。让他们好生恢复遵义府的民生,农民给与耕牛粮种,愿者从戎入伍。将王祥搜刮的钱财,全部用于遵义府民生的恢复。让这个饱经蹂躏的地方,尽快恢复生机。 皮熊替贵州三司答应下来,侯玄演通过潜象营,了解到张耀等三人,也还算是好官。只不过军阀割据,他们手里没兵,做起事来根本毫无资本。明末就是这样,尤其是在川黔云桂,各种高官的名头毫无作用,只有手里有兵才是最重要的。历史上永历帝朱由榔封艾能奇为信国公,艾能奇直接扔掉圣旨,嘲讽道:丈夫自王耳,何必封? 王权在这兵荒马乱,群雄割据的川黔,已经是毫无尊严。本来准备入川杀伤吴三桂的侯玄演,突然发现,整顿地方,肃清军阀,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就算把吴三桂赶出去,四川也是老样子,甚至彼此间互相攻伐,会更加严重。 川蜀不比其他地方,侯玄演发现,这个地方需要一个绝对的权威。不然扫清了一批军阀,很快就会冒出另一批,如同雨后春笋。 对于贵州的官员来说,眼下侯玄演,摇身一变就成了他们的靠山,有王祥在前,皮熊这个贵阳总兵也不再担心其他军阀敢目无法纪了。他拱手道:“国公爷放心,我等黔官,必不负国公所望。” 侯玄演又嘱咐了一些运粮事宜,这一路已经是耽搁了很长时间,估计巴县的吴三桂已经有所行动。 果然,一匹飞马本来,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垂首抱拳说道:“督帅,巴县传来消息,吴三桂和鳌拜退走川北,眼下或许已经到了保宁府,夏将军正在挥军收复重庆各县。” 骑在马上叹息一声,侯玄演也知道再去巴县毫无意义。 吴三桂退兵是可以预见的,历史上豪格打进四川,比现在轻松很多,还是选择了退兵。临走前豪格只是指派了一个降将坐镇保宁府,尽管兵力很少,但是由于内部团结事权统一,反而在强兵林立的四川,始终稳握川北。如今吴三桂和鳌拜,亲自坐镇保宁府,只要四川内乱不平,想打他们都是难上加难。 冷水关立下大功的彭柱泽,已经被提拔为从五品的武略将军。尽管他们土司品阶很高,但是那相当于荣誉官职,说白了只能在自家地盘上威风。所以能被进封,很明显可以留在侯玄演身边,整个保靖府彭家,对此都很看重。 彭柱泽骑马跟在侯玄演身边,他本是家里的庶子,根本没机会袭取土司,最多是个弟弟手底下的土官。这次能够博取官职,对他来是一条康庄大道,他憨笑着问道:“督帅,咱们接下来打哪?” “泸州,马应试。”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军皆醉,大开城门 泸州又称酒城,处处都是好的酒坊,如今基本都停了。 酿酒需要粮食,粮食在四川,可是个稀罕玩意。 侯玄演三万大军,来到泸州的时候,马应试还在和隔壁四川嘉定府的杨展火并。这个嘉定,可不是侯玄演的老家,而是四川的一个府,如今被锦江侯杨展占据。 杨展算是四川军阀中一个特例,他不但不像别的军阀一样盘剥百姓,反而大力劝课农桑,在整个四川都陷入粮荒的时候,就他这里百姓生活还算安康。 这也引起了旁边军阀的觊觎,泸州的马应试,隔三差五就要带兵洗劫一次嘉定府周遭郡县的百姓。杨展每次领兵前来,他又会跑的无影无踪。可惜马有失蹄,这一次就被精心准备的杨展捉了个正着。 侯玄演在路上的时候,派出的斥候回报了前面的情况,侯玄演当即决定加速行军,趁机拿下泸州府。 泸州府内,侯玄演下令,将马应试一家全部斩首,然后将他留下的心腹也尽数处决。 这还不算,控制了泸州府的侯玄演,派重兵伏击在山路两旁。静待得到消息的马应试,回来救泸州。 正在前厮杀的马应试,本来被杨展逮到,就有些心烦意乱。突然来了一个逃出的亲兵,告诉他泸州被攻占了,马应试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什么人打得我们泸州,是遵义的王祥那个狗贼么?” 小兵只顾着逃命,哪里敢打听是什么人打的泸州,听了这话生怕说不出来被暴怒的马应试鞭打,谎称:“是王祥。” 说完心中暗想,反正附近能打到泸州的,只有一个王祥,应该不会猜错。 马应试大怒:“这个龟儿子,我早就知道他不地道,来时我还和他结盟,答应他抢了嘉定分他一杯羹。这小子既然不守信用,我们就回去先杀他再说。他一共才四万人,我不信他老家不要了,全军来打我。” 小兵同仇敌忾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将军带我们回去,一定能灭了王祥。” 马应试一狠心,丢下了两千人殿后,自己带着主力匆忙东撤。 杨展见他撤的奇怪,摸着下巴寻摸道:这小子跑的这么快,肯定是奸计,想要让我上当,呵呵 “鸣金收兵,撤回嘉定。” 泸州郊外的古道上,两侧都是郁郁青山,将近两万人埋伏在此。 侯玄演总是感觉背后痒痒的,其实这个时候,料峭春寒,山中一些蛇虫还没有完全苏醒。但是心理作用之下,让他惴惴不安地。 终于,远处的马蹄声传来,马应试带着他的大军奔回。 行到山谷中,侯玄演轻轻挥手,胡八万大喝一声,从两侧万箭齐发。箭矢、火铳齐射,惨叫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马应试肩膀中了一箭,哀嚎着指挥手下下马抵抗。 一轮齐射过后,湘兵从丛林中一涌而出,深度的丛林恐惧症患者侯玄演一马当先,率众杀敌。 山林中的伏击,对于匆忙赶路的马应试,如同灭顶之灾。尤其是两千的湘西土兵,在这样的战场上,简直如鱼得水。无情的勾镰收割着敌人的头颅。 零星的抵抗过后,出了扔掉武器投降的,只要反抗的几乎全部杀光。一场伏击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胡八万这厮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等他回来时,手里提着马应试的脑袋,呵呵傻笑。 这一次运气太好,侯玄演也不禁乐了出来,笑骂道:“改天给你个武官做做,留在老子身边,委屈你了。” 胡八万把马应试的脑袋一扔,嬉皮笑脸地说道:“标下愿在督帅身边,做一辈子侍卫。” “老子要你这种亲兵有什么用?平时嗓子比谁都大,看着碍眼的时候还要往老子身边凑活,一打仗他娘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胡八万不以为杵,继续笑道:“督帅,这一次咱们运气也太好了,要是下面几位也都这样就好了,再捡一次便宜。” 侯玄演连日阴郁的心情,也为之好转,这么多场仗打下来,今天确实有些运气。 “弟兄们,回泸州休整,今天我们畅饮泸州美酒。” 正在收拾战场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加快了行军的步伐。行军打仗严禁饮酒,这些人都是厮杀汉,没有几个不爱酒的。就算是劣质的黄酒,他们都喝的津津有味。 回到泸州之后,侯玄演巡视一周,发现这里比起遵义,也好不到哪去。田中荒草丛生,民生凋敝,十室九空。侯玄演虽然心痛,也知道其他地方估计也是这样。听说嘉定的杨展干得不错,侯玄演提笔写了一封信,派出快马送到嘉定府。杨展虽然看上去风评不错,但是做惯了一方土皇帝,谁知道他的心思如何。为了以防万一,侯玄演还是做好了发兵嘉定的准备。蜀中这片土地,绝对不会再允许土皇帝的存在,不管你爱民还是害民。 四川,没有一个绝对权威,早晚还会各自为战。 办完之后,侯玄演又派人,前去贵州调粮食入川,先救活这一方幸存百姓。 回到泸州之后,侯玄演出钱,买光了泸州大小酒坊的存货。各个作坊的掌柜,先是推辞,不敢收钱。后来见到这支军队和以往的任何一个都有不同,他们是真心给钱,掌柜们这才大开酒窖,将藏起来的美酒倾囊相售。 马应试这些军阀虽然几经搜刮,但是仍然还是藏下了这么多的美酒,可见这些掌柜经历的这种事不算少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地方,祖祖辈辈传下这样的藏酒地方和手段,说起来既心酸又可悲。 夜深、风凉、月白、酒劲! 三万人痛饮一夜,泸州城门大开,各级武将全不设防。督帅早有命令传下,今夜醉卧泸州,看一看谁敢来犯? 几天以来的怒气,就这美酒入喉,侯玄演醉眼朦胧,站起身来扬声道:“醉酒三万,约战八方。川中宵小不降者” “杀!” “杀!” “杀!”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英雄 侯玄演的亲兵,将他的书信送到四川嘉定府杨展手中的时候,三万人枕戈而眠,醉卧泸州 泸州府的百姓,提心吊胆过了一夜,见到剿恢北伐大旗仍在,已经是心悦诚服。 太多的军阀来来走走,百姓已经对他们丧失了信心,只有这样的王者之师,才能得到他们的绝对拥戴。 四川军阀不敢来犯泸州的原因很多,他们时间不足,他们兵力不够,他们害怕重庆府十万大军的报复。他们顾忌的东西固然多,但是百姓不管这一套,百姓只知道越国公大开城门,川中宵小无人敢来,也就是说没有人挑战这支王者之师。只有依附这样的强者,才能结束川中纷争,恢复太平日子。 第二天一早,附近各地的乡绅耄老,地方名流,约好了似的赶来泸州。这些地方上实际的主人,纷纷要求庇护,请求侯玄演接手州县,赶走兵痞,安排官员。 侯玄演端坐泸州大堂,笑颜相迎,聆听他们的诉苦,许诺扫平地方,铲除各个大小兵贼军阀。 侯玄演虽一一许诺,但是眼神始终盯着门口,川南大害俱已清除,只剩下一个。 嘉定的杨展,他会做何抉择? 杨展能在战火纷飞,强敌环伺的蜀中,治理出一片富庶安康的景象,实在难得。而且他又是川人,由他来治理四川,是不二人选。 日上三竿,泸州大门外迎来送往,始终没有见到嘉定来人。侯玄演的心渐渐变冷,四川需要一个主心骨,但若是不想来投奔自己,那也只好另选他人。而且,杨展的地盘,也要交出来,因为即使再好的清官,也不能阻挡蜀中一统的大势。 杨展在嘉定,捧着侯玄演的亲笔信,来来回回已经围着书房走了七八圈。 手下心腹意见相左,有的人主张归顺,听越国公调遣,恢复蜀中一统。有的武将主张拒绝,这些人认为,交出兵权就是彻底交权。虽然侯玄演在心中许诺的四川总督,位高权重,但是同做一方生杀予夺的草头王相比,那就大不一样了。四川总督,兵权交给侯玄演,自己就只能听从朝廷调令了。 杨展愁眉不展,殿中诸将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杨展一袭甲胄,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是脸上却挂满了犹疑。 当初他只身赴京,考取武举,技惊四座,名震京师。后来兵败被张献忠俘虏,行刑的时候,突然发难砍翻两人,夺马而逃。这样的英雄人物,让他交出兵权,确实有些心有不甘。 看着满屋争吵的下属,自己的心腹袁韬、武大定都主张不归顺,做自己的草头王。但是李乾德等人,又主张归顺越国公,毕竟王祥、马应试的例子就在眼前。 心烦意乱的杨展,怒骂道:“都给我出去,我要自己想想。”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书房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李乾德趁机说道:“都是大明的臣子,越国公又是先皇托孤的重臣,抗拒摄政国公,如同谋反,大人三思啊。” 武大定勃然大怒,骂道:“好好的主子不做,去做别人的奴才,是什么道理?”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你这种粗鄙乡野汉子,哪里知道越国公的厉害,你也不打听打听,北伐军出马,可曾输过一场。你比洪承畴有谋略?你比李率泰还悍勇?” “你老子一颗赤胆忠心,为了杨帅,好过你龟儿子望风就降!” 杨展一看他们又要争吵,厉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杨展的性格有些傲慢,不愿假权于人,尤其是被这样武力威胁。但是侯玄演的实力,确实大过他太多了,若是惹恼了他 这时候,他派去泸州打探消息的斥候,终于回来了。 这个所谓的斥候,一路上被潜象营安插的暗探活捉了四次,每一次都在听到他死杨展的人之后,大笑着将他放回。 作为当今最专业的斥候老前辈,潜象营这群流氓,给这个小老弟上了足足四节课。也给这个人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阴影。短短的一段路途,竟然有这么多的暗探,这已经超过了小斥候的想象。除了侯玄演,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人对斥候、密探这么上心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被捉出阴影的可怜小斥候,见到杨展之后,大肆吹嘘侯玄演在泸州的壮举。 开城迎敌,四方纳降,八方来投,血洗王马 “今天一早,周遭的郡县前去泸州的,都已经将泸州挤满了。我们嘉定,也有许多”小兵说道这里,略一迟疑,反而让杨展更加坚信。 杨展长叹一声,心中已有定计。 泸州城郊,醉眠一夜的三万兵马,齐聚在此。 骑在马上的侯玄演,腰杆笔直,精神矍铄。尽管肩上的箭伤让他高低肩,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甚至看上去别具一些气势。 北伐军中,许多人因为崇拜自家督帅,都故意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弟兄们,从重庆府分兵至今,已有半月。我们在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犁庭扫穴、荡平川南。”侯玄演激昂的声音传过,将士们人人脸上挂着自豪,侯玄演扫视一周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站,我们就可以从容挥军,去和大军汇合。到时候扬眉吐气,是何等的风光,你们准备好了么?” “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一阵劲风吹过,督师大旗迎风烈烈,三万士气高涨的战士蓄势待发。 远处前锋营传令兵匆忙拍马赶到,见到侯玄演在马上拱手抱拳:“督帅,杨展来见!” 侯玄演脸上一惊,心中瞬间狂喜,川南英雄入吾彀中矣! 钢刀在手,弓控满弦,火铳装填完毕的三万大军,冲天的杀气为之一顿。 彭柱泽仗着自己是侯玄演的爱将,骑马上前,问道:“督帅,怎么说?” 侯玄演仰天一笑:“哈哈,列开阵势,随我前去迎接锦江侯。” 正文 推书 这么忙的的我,不但尽心尽力码字伺候大家,还不辞辛劳,为大家寻找好书 唉,不说了,感动了自己,我先去哭一会 一、明末流氓帅 刚步入社会工作的一位普通年轻人。 突然穿越到明朝天启七年,成为十岁的流民少年,踉跄几步站稳,随后迈开步子跟上。 混在流民帅们身后讨生活。 一路成长,有老师教授他,有长者庇护他,有同伴敬爱他。 潮起潮落几十年,犹如礁翁,坐看风云涌。 前期随大流,中期扛大旗,后期定大局。 二、七海扬明 推荐朋友的,立根基于台湾,逐荷兰出宝岛,复西班牙屠杀之仇,厉兵秣马,抵挡满清,拯救华夏文明。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拜将 杨展也是个人物,既然决定要归顺,干脆在城外停住兵将,一人一马来到泸州。 侯玄演亲自出迎,望见这般气魄,也是暗自心折。这员大将,在历史上被称为西南长城,可惜的是死在了自家心腹的酒宴上。 纵观明末多少豪杰,难免死于自己人手里,二百年的神州陆沉,非是汉道不昌、胡儿有人,只因为奸贼太多,背弃祖宗祸国害民而已。 杨展来到军营,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个常年统兵的大将,如何觉察不到这冲天的杀意和昂扬的战意。想到这些本来都是为自己准备的,杨展不禁暗暗抹汗。 他不是贪权恋势,之所以犹豫不决,一是因为心高气傲,不知道侯玄演是什么人物,害怕自己屈身投靠的,又是一个势力更大的军阀;第二是因为害怕自己交出兵权,被侯玄演所害。蜀中道路难行,侯玄演苦于没有蜀中情报,同样的这里的人,也不是很了解名满天下的越国公。 今日一见北伐军,就知道自己多心了。 就凭这三万,不需要重庆府的十万大军,侯玄演就能拿下自己。看来他写下亲笔信,真的是诚意满满。 “哈哈,锦江侯,果然是名不虚传,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杨展下马拱手道:“下官特来拜见国公。” 侯玄演春风得意,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们去泸州府里谈。” 对于侯玄演的热情,杨展有些受宠若惊,论官职、论爵位、论实力侯玄演都高他一截。好在他也是个豁达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放下了心防去到城中。 城里还没有离去的士绅,见到杨展都暗自心惊,如此一来川南大军阀,死了两个降了一个,越国公果然好手段。赞叹之余,也是暗自庆幸,自己来的早,这一回是赶上了。 侯玄演在泸州江水边,大摆宴席,蜀中粮食奇缺,他自然不可能用山珍海味来吃吃喝喝。 泸州特产的山菌、木耳,将士猎取的小兽,烤炙一番,痛饮泸州美酒。 在座的都是川南颇有势力的人物,难得聚在一处,彼此交谈起来,倒也聊得很是投机。 三杯酒下肚,侯玄演昨夜的酒劲还没完全褪去,脸色已经有些酡红。他站起身来,朗声道:“川蜀累遭兵祸,致使民不聊生,诸位都是蜀人,应该知道为何会有这般结果。” 新任的泸州知府蒋赢,因为在当地很有声望,被侯玄演破格录用。他举杯说道:“这都是因为没有督帅这样的人物,入蜀拯救危难,人心不稳所致啊。” 侯玄演听得倒是很受用,但是谦虚地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先皇封我做江浙剿恢总督,本督临危受命,东征西讨南抚北慰,把个支离破碎的半壁江山,经营到如今的局面。本想提兵北上,恢复我汉家道统,只恨奸贼遍地,处处掣肘。 巴蜀天府之国,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也是因为这些鸟人为非作歹,私心太重。我今虽在巴蜀,早晚还要离去,四川总督王应熊,本领低微,一败再败毫无所成。今日在这江边,我以先皇托孤、太后授命的摄政之权,免除王应熊的总督职务,由锦江侯杨展担任。” 此言一出,哗声一片,众人都惊诧地望着侯玄演。一省总督,片言决之,这是何等的权柄。 杨展站起身来,垂首道:“下官何德何能,既蒙国公看重,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国公。” “噫” 江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敢封,一个敢接,都是狠人啊。侯玄演继续说道:“锦江侯不必过谦,明日随我大军开赴成都,马干这厮劳苦功高,我非得好好地慰问慰问他。” 这时候,一个潜象营小兵,来到侯玄演身边,耳语一番。 江边众人都还在讶异于侯玄演的任命,不曾想他又笑道:“刚接到的消息,夏完淳已经收复重庆府、顺庆府,吴三桂逃到了保宁,固守不出。” 这下不管是怀的什么心思的人,都哄然叫好,满清在川北、川东的屠杀,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川南,也被搞得人心惶惶,那是泯灭人性的屠杀,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控制。能够将他们赶到川北,眼前这些人是真心的欣喜。 杨展算是掌握的情况比较多的,闻言问道:“那督帅接下来还要去成都么?”成都的马干和曾英,虽然不干人事,让满清乘虚而入,但是在川人心中的威望还是不低。他们夺回成都,间接害死张献忠,还杀了他留在成都的全家。要知道,张献忠入川之后,实际上是第一个入侵的势力。 既然是征服巴蜀,开国立号,生性刚烈的川人自然是没有少抵抗。尤其是马干为首的这伙人,更是将他视作四川最大的仇人。 马干这个巡抚,就是四川人自己选的。当时陈士奇任四川巡抚被罢免了,四川人在北京为官的请任用马干;而廷议用龙文光。崇祯十七年八月,成都失陷,龙文光战死;士民乃共推马干行巡抚事。新官上任伊始就遣兵收复重庆府,击走贼将刘廷举;弘光朝廷因此升马乾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 侯玄演冷笑一声:“怎么不去?抗拒满清,川兵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份力。马干和曾英,还在成都和孙可望火并。剿除倭寇、驰援辽东,川兵有着辉煌的战绩。如今别人屠杀到家门口了,诺大个四川,难道要靠湘人,才能活命么?被你们死去的先烈知道,可怜英雄一世后继无人呐!要是这样,我看干脆将四川纳入湖广得了。” 在场的人群情激奋,脸上都已经挂不住了,尤其是杨展,更是脸色胀红,起身道:“四川人还没死绝,用不着别人给我们报仇。保宁府也是川地,我们一定要自己夺回来,杀了吴三桂和鳌拜,给死难的乡亲报仇。” “那好,那就随我去成都,见一见我们的巡抚马干大人,和川中名将曾英。”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烧死少主 成都府,汉州城,大西军残存的将士驻扎在这个小城,时刻准备反攻成都,为张献忠全家报仇。 张献忠的儿子年幼,他在出征前,就抱定了必死之心,指定死后继承人为张可望。满清的凶名在外,老对手李自成都败在了他们的手下,兔死狐悲的张献忠出兵抗清有些悲壮。颇有些慨然赴死的意思,尤其是放着老家成都不管,执意出兵汉中。 汉州城五步一兵,十步一岗,哀兵义愤,皆有必死之心。 中军大帐内,名义上的主帅张可望,坐在上首。大西宰相汪兆龄面带倨傲,侃侃而谈:“前有清兵,后有明军,我们夹在这弹丸之地,哪里有活路?” 张定国站起身来,朗声道:“那依丞相之意,我们该怎么办?” “招安!” 此言一出,打帐内人声鼎沸,大西军的军纪不是很严明,帐中的众将哄闹一团。 张可望冷笑道:“汪丞相,父皇尸骨未寒,我们就要投降明朝,我怕死后没有脸面去见他老人家。” 汪兆龄摸着下巴,笑道:“谁说要降明了,现在天下大势已经很明朗了,清取代明,入主中原,咱们要招大清朝的安!” “贼你妈!你羞了先儿咧,父皇死都不要抗清,你让个贼球货,让爷爷们降清?” 汪兆龄虽然是文官,但是手底下握着最多的军队,还有张献忠的随军皇后支持,所以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些跟着张献忠从陕西造反的流贼出身的义子。见到张能奇这么骂自己,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辱骂我?” 张能奇脸色红的透紫,站起身来身材魁梧跟铁塔一样,仗着年轻力壮,上前揪住汪兆龄举到跟自己平齐,怒目呵斥:“我是你达,今天就要了你这老狗的小命。” 众将一起起身,张可望眼珠一转,大喊道:“不要伤了汪丞相的性命,他可是有兵马。” 这句话提醒了张能奇,要是让这个汪兆龄走出去,他岂能不报复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举过头顶,往膝盖上一摔,只听咔嚓一声,嘴角喷血。张能奇将他是活不了了,一把将他摔在火堆里。 张可望上前一步,确定汪兆龄已经是活不成了,跌足叹道:“都是自家兄弟,这又是何苦呢?” 汪兆龄的心腹,大西右丞相严锡命;吏部尚书胡默,户部尚书王国宁,礼部尚书江鼎镇一齐拜倒,原地变节。 张可望眼角藏笑,安慰道:“父皇刚刚驾崩,汪兆龄就要投靠敌人,还在军中张狂大笑,分明就是没有把父皇看在眼里。四弟手刃此贼,也算是众望所归。” 众将和文武大臣,一齐称颂,没有半个人再为汪兆龄说话。这个时候,前后都有敌人,一个死人不管身前多有地位,死了都一文不值了。 右丞相严锡命跪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恭请柱国大人,登基称帝。” 张可望心中大喜,举目四顾,几个弟兄安西将军张定国,抚南将军张文秀,定北将军张能奇都面带不愉,张可望心中一凉,赶忙推辞道:“父皇皇后尚在,而且已经怀有身孕,即将生产。父皇虽有诏书,但是我岂敢夺其血脉的帝位。这样吧,等皇后产下龙子,若是男儿,我们家就共保他,若是女儿,再行商议。” 几个将军面色一缓,这才齐声应诺。 三天后,原大明内阁大学士陈演的女儿,被张献忠抢来的陈皇后,即将分娩。 大西军所有将士,文武官员,齐聚帐外,紧张地等待。 这三天的时间,张可望已经完全吸收接纳了汪兆龄的势力,此时就算再有人反对他,也无法改变他一支独大的局面了。 大帐内,陈皇后满身是汗,军中婆子在一旁接生,动作熟稔。 终于,在万众期盼中,一声樱儿啼哭响彻大帐。 陈皇后顾不得疼痛,问道:“我儿是男是女?” 产婆面无表情,望着怀里的樱儿,冷漠地说道:“是个女儿。” 陈皇后心灰意冷,转眼看见婆子表情诡异,疑心顿起:“给我看看,我的皇儿。” 婆子冷笑道:“一个女娃娃,算什么皇儿。” 陈皇后大惊,婆子岂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定时已经受了他人指使。细想之下,不禁更加惶恐,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 几个婆子眼色一冷,将手里的孩子白布裹身,用床单蘸水按住皇后的口鼻,直到她不再挣扎。 产婆走出大帐,哭的老泪纵横:“皇后她难产死啦!” “遗腹子何在?是男是女?” “是个女娃。” 张可望哀叹一声:“可惜!” 三个王爷神色各异,张能奇举步就要上前,进到帐中一探究竟,被张文秀拉住。 “父皇血脉已断,我等应该共扶大哥登基。” 张文秀走到篝火旁,捡起一根火把,说道:“父皇英雄一世,不可留下幼女为人所擒。”说完将火把扔向皇后大帐。 张定国双拳紧握,面沉似水,终于也走到篝火旁,燃起一根火把丢向大帐。 张能奇一跺脚,紧随其后。火势渐旺,婴儿的啼哭早就听不到了。火光中,人人脸上闪烁着不同的神色。 张可望这才放心,高声道:“我等今日恢复本名,还是以兄弟相称,情同骨肉,势不相叛!” 刘文秀当即说道:“都听大哥的。” 恢复本名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在绵江与众同盟,推举孙可望为国主,发兵成都。 消息传到成都府,马干笑道:“孙可望、汪兆龄狗咬狗,这正是咱们全歼献逆余孽,将这群陕西贼人赶出川蜀的好时机。” 曾英起身来到堂中,抱拳道:“末将愿领兵前去,歼敌于成都之外。”曾英每战必冲锋在前,所向披靡,更兼相貌出众美髯须,威名赫赫。 马干根本没有把这支残兵放在眼里,觉得他们先是被清兵击溃,又经过一次内乱,肯定是元气大伤。闻言说道:“曾彦侯尽管前去,我在成都为你安排庆功宴!”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骄兵,哀兵 新都镇外,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滴落在盔甲上,凉意入骨。 曾英摆开阵势,手下兵马号称二十万,实际也有八万人。对面的大西军残部,不过五六万。 漫山遍野的兵马,狭路相逢,阴暗的雨幕中,只剩下马嘶声。天地之间,凄冷阴凉,双方如同两只蛰伏的巨兽,只等着吞噬对方。 曾英收起了来时的狂傲,开始正视这支对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群人不过是陕西活不下去的流贼,逃到四川来,得了天大的便宜。但是此刻,他知道,这些流贼打了十年仗,早已经是真正的百战残兵。那凌冽的战意,就像是一支冰冷的锥子刺面而来。 大西军自孙可望以下,人人都有必死之心,眼前是生死仇敌,背后是异族铁骑。退是死,进是死,张献忠一意孤行,出兵汉中,已经将他的这些人马陷之死地。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各领一军,孙可望李定国坐镇中军,刘文秀、艾能奇分列左右翼。 胯下战马一声响鼻,白气从它的鼻尖喷出,艾能奇一拍马臀,大战拉开了帷幕。平静地山野间,喊杀声震地惊天,如同闷雷从九天之外传来。 马蹄翻滚,血肉为泥,刀兵交碰发出刺耳的声音。 从高处眺望,如同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山川为之震动,草木化为猩红,夹杂着雨水的山溪,慢慢变色,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艾能奇一马当先,连挑带刺,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大西四个王爷,除了孙可望,全都披甲上阵,陷阵冲锋。所有人都知道,躲在身后没有用,杀不尽敌人,自己也是一死。天地之大,早就没有了大西军的存身之所,从今以后,每一次战斗,都是死战。就如同在那个群魔乱舞的年代,他们在张献忠的带领下,纵横中原却居无定所,破州陷府却无家可归。 抱定必死之心的大西军,渐渐地压制住了成都明军,中军瞭望车上的曾英渐渐坐不住了。 “擂响战鼓,临阵退缩者,立斩不赦!”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曾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精兵,整个川军的精锐,竟然会败的这么快。 他跃上战马,举起雁翎宝刀,亲手砍翻了几个逃兵之后,纵马而上。 受他的鼓舞,明军重新找回一点士气,艰难地抵挡着眼前的几万个疯子。 刘文秀在重庆府,数次被曾英击败,对他恨之入骨。远远望见曾英,心中火起,此时明军阵型大乱,曾英身边的亲兵,数次被逃兵冲散。刘文秀取下腰间劲工,从牛皮革的箭囊中,取出一只羽箭,在马上脚蹬手提,一箭射出直奔曾英面门。 曾英猝不及防,此时雨越下越大,一般的箭矢已经很难射远。大意之下,曾英转身劈砍,忘了防范冷箭。 只听到一阵破空声,箭矢透过后背的脖颈,射穿了曾英的喉咙。 提马赶来要寻曾英的艾能奇,大笑道:“曾英已死,曾英已死!” 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曾英死了,明军再无一点战意。 大西军的吼叫如同雨点一般的急促,喊杀声震耳欲聋,艾能奇狂笑着拔出朴刀砍下曾英的头颅,用枪尖挑起,策马狂追。 曾英手下的大将李定冲、胡鸣凤、李占春眼中充血,声嘶力竭。 “为曾帅报仇!” 几百个血性的汉子,逆势冲来,要为主将报仇。几百个人,在万人的冲击下,显得是那么的无力。一阵冲锋过后,只剩下溃逃和屠杀。 大西军杀完,马不停蹄,人不卸甲,直奔成都。 成都府主力尽出,前线的消息传来,谁都不肯相信。曾英攻坚战尚能大胜,野战竟然输得这么快。 马干仓促之下,领兵逃窜,想要回到川南重整旗鼓。 多方争夺的成都府,一时陷入空虚,无人驻防的局面。 当初张献忠攻克成都,杀了一批不肯投降的人;马干夺回成都,杀了一批效忠张献忠的人,大西官员和家眷,基本上被屠杀殆尽。 孙可望携胜而来,进城之后才发现,所有官员的亲眷,都已经被杀。 成都府就这样,迎来一次次的屠杀,剩下的人,都在家中瑟瑟发抖。 刘文秀望着一脸恨意的孙可望,劝说道:“大哥,成都府不是安身之地,北面清兵随时能到,南边明军卷土重来,我们要舍弃这里,才能活下去。” 孙可望点了点头,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如同当年在中原做流贼的日子。“三弟,你说我们到哪里去好?” 刘文秀闭目深思,李定国说道:“大哥,北面已经尽是满清的地盘,若是向北肯定招来满人的大军。西南川黔云桂,素来是明军守备薄弱,土司们的天下。不如去西南,养精蓄锐,有朝一日杀回来报仇雪恨。” 孙可望点头道:“二弟说的不错,咱们兄弟就去川黔交界处,那里的各路人马势力错综复杂,互相攻讦防备,是我们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大西军被隔开在川北,还不知道川南巨变,只当这里还是军阀林立,没法团结起来对付他们的时候。 艾能奇的娇妻美妾,刚生的儿子都被马干杀了,恨意滔天地说道:“反正要走,不如杀光明军的走狗,然后一把火烧了成都。” 孙可望眼中戾气一闪,正要答应,李定国说道:“不可,万万不可。” 三个兄弟一齐向他望来,李定国略一思忖,说道:“我们有朝一日还要打回来,成都是川蜀腹地,正适合做我们大西国都。若是烧了,将来重建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力。” 艾能奇执意要屠城,既然李定国不同意,孙可望也不想刚刚坐上国主,就和兄弟闹不愉快。于是折中道:“我们杀上半天时间,抢来一些辎重,以备路上用。半天之后,收起刀兵,弃城而走。” 顾及到孙可望的势力,李定国长叹一声,不敢再反对,艾能奇也气咻咻的,不敢坚持屠城。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今日,你必死 侯玄演和杨展,行军到了双流,距离成都只有一地之遥。 突然,前方一彪人马策马而来,前军不慌不忙摆开拒马阵。 侯玄演讶然道:“马干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主动出城与我为敌?” 杨展骑马赶上,说道:“督帅,我看这副模样,不像是来战,倒像是逃窜。” “逃窜?没有道理啊,马干、曾英不是无能之辈,川兵号称二十万,也不是乌合之众,守一个成都还不是稳如泰山。” 杨展嘿笑一声:“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这副模样像极了逃命,还是很急的那种。” 侯玄演怪叫一声:“莫不是这两个哈儿,葬送了我二十万川兵?” 杨展面色古怪,说道:“督帅,川兵号称二十万,不过是聊壮声势罢了,实际不过十万人。而且打了这么久,还能有八万人不错了。” 侯玄演自忖马干没有公然谋反的胆子,就算有,也要顾及自己的十三万北伐军。真打起来,川中诸雄无人能敌。 “无论如何,先拦住这彪人马。” 四川巡抚马干瞧见前面的人马,先是吃了一惊,待看仔细后大喜过望。 “是我们大明的军队,快去问问,是哪路弟兄来支援我马干了。合兵一处,杀回去为曾英报仇。” 前军止住脚步,后面的拥挤在狭窄的山谷,多有冲撞。 小兵挤开人群,过来抱拳道:“大人,前面是越国公的北伐军。” 马干嘴角一撇,疑道:“他怎么从川南过来了?昔日他与张献忠眉来眼去,几次三番让我与张献忠暂时歇兵,这会损兵折将,定会趁机拿捏我。” 他敢迟疑,旁边的川军将领却催促道:“大人,前面既然是越国公,快去借兵杀回成都啊,我们逃得匆忙,我爹还在城内呢。” “是啊,快去借兵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那小儿子,跟他老娘在庙里上香呢。” 马干大怒:“通通闭嘴!” 他虽然兵败,但是在川兵中威望仍在,这一嗓子下来,众将虽然焦急也不敢再吵。 胡八万挤开人群,骑着高头大马,在小兵的指路下来到马干身边。他的身材魁梧,但是眼睛奇小,像是大西瓜上两颗绿豆。亲兵胡八万瞪着绿豆眼,仰头鼻孔向天,问道:“哪个是马干?越国公在此,为何不去拜见?” 马干瞧他这幅模样,也不敢怠慢,笑道:“本官也是刚刚得知前面是越国公,正准备前去见见他老人家,还请前面带路。” 沿途士兵自觉退向两旁,川兵众将跟着胡八万,一起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侯玄演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巨石上,旁边站着的就是杨展。 马干见到杨展,顿时高兴起来:“杨玉梁!你怎么在这?” 杨展指着身边的侯玄演,说道:“巡抚大人,这位是越国公。” 侯玄演冷眼旁观,你既然知道他是杨展,站在我的身边,我坐他站,岂能猜不到我的身份。竟然故意无视我,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马干心中一直认为,川人治川才是正道。他平生最恨张献忠,而侯玄演几次三番跟张献忠结盟,让他大为不满。而且他也听说了侯玄演保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为帝,分明就是把持朝政。 听了杨展的话,马干就坡下驴,弯腰道:“下官四川巡抚马干,见过国公。” 侯玄演站起身来,问道:“马巡抚一行人如此匆忙,这是去哪?” “献逆余孽,攻打成都,曾英将军不幸兵败,下官准备前去川南召集蜀中人马,彻底剿除逆贼余孽。” 侯玄演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杨展上前将他扶住。 “成都丢了?川兵还剩多少?”这声音夹杂着惊疑与不敢置信,侯玄演扶着脑袋,用低沉地声音问道。 马干与川将满面羞惭,解释道:“曾英带着七万人,战死在新都,下官斗胆借兵,只要国公给我两万人,今日必夺回成都。” 侯玄演站起身来,幽幽地说道:“嘿,斗胆?你的胆子确实大如斗。” 长叹一声,侯玄演背过身去,沉声道:“荆襄会战之后,北伐形势一片大好,我的本意是张献忠出汉中,牵制陕甘九边的清兵;忠贞营二十万人陈兵襄阳,出新野下南阳,进取中原;北伐军据扬州,取道山东,兵临京畿。大事可期啊! 谁知道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们这群无知小儿,短视匹夫。丁魁楚、翟式耜两广谋逆;你,四川巡抚马干,不顾我再三下令,和满清一道夹击张献忠。还有什么张宗藩、吕大器、顾元镜跳梁小丑,惹是生非。” 马干越听越怕,脸色胀红,辩解道:“国公,张献忠乃是造反的逆贼,已经公然称帝,下官打成都,也是蜀中人心所向啊。” 侯玄演冷笑一声,一闭眼就是川军皆殁,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吐露心声:“李成栋杀我乡里,屠我乡亲,削我父首级,挂于城头。为了北伐,我都隐忍至今,明知道他就在福建,我手里几十万大军,也未曾南下一步。你觉得我会听你狡辩?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为了北伐,也得放下。” 马干一仰头,张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下头,认错道:“下官知错,还请国公早日发兵,助我将功补过。” 侯玄演眯眼成缝,冷声道:“马干无视朝廷,藐视政令,阻碍北伐,勾结清兵,害的川东川北几十万惨遭满清屠戮,罪不容诛。既然已经认罪,就地正法吧。” 马干一听,暴跳而起:“侯玄演,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手下的众将,也都将他护在中央。 “今日,你必死!”侯玄演心中的愤怒喷涌而出,沿途所见重庆府被屠杀一空的恨意,又一次涌上心头。 马干一看,北伐军人多势众,自己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擒贼先擒王。 他拔出腰刀,一跃而起,奔向侯玄演。 侯玄演身边的杨展,乃是武举探花,见他骤然发难,不慌不忙一招将他挡了下来:“大胆!你要做什么?” “杨展,你要帮着外人么?” 杨展不为所动:“我杨展是大明武官,自然护着大明的摄政国公,难道跟你一起谋杀国之柱石?” 胡八万早就惊出一身冷汗,见到他威胁到侯玄演的性命,几个亲兵怒火冲天,挺刀向前将他剁为肉酱。 众川将一看,马干已死,曾英也亡了,只有杨展还在。众将纷纷大表忠心,愿意听从朝廷调遣。 侯玄演望成都方向遥遥望去,下令道:“去成都,夺回城池,为川兵报仇。”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胜败兵家事不期 成都府内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大西军把连日的苦闷,全都发泄在了成都百姓身上。 侯玄演的大军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黄昏,虽然早就过了半天的时间,但是屠杀还在继续。 锦江古称郫江,是在都江堰分流出来的一条支流,绕成都北门,然后东下与南河汇合。唐代,改郫江从府城下经过,成为护城河,故又称府河。 侯玄演看着锦江的水,腥味扑鼻,水色变红,脸上越来越难看。这一幕太熟悉了,当初故乡嘉定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江水。 越往上走,锦江的水越来越红,越来越腥,水流中断臂残肢,面目全非的尸体,顺流而下。 “加速行军!”侯玄演已经是第三次催促行军,北伐军的体力也已经到极限。 不管是兵是贼,在这个乱世,失去了一个绝对权威的朝廷,都很难再约束他们。如此一来,百姓就是他们眼中的肥羊,而且乱世缺粮,指望着三军指挥有很高的道德才能与民秋毫无犯。 成都府,孙可望没有想到,他已经击溃了川军,还会有人这么快能到。 所有的大西军都在屠城,等到发现侯玄演时,眼中充血的越国公已经突破了无人防守的城门,到了城中。 眼前的大西军,早已不是被逼上绝路的那支哀兵,他们手里屠刀还没落下,身后已经多了成群的湘兵。 等到孙可望接到消息,他的人马还分散在成都的各个街道宅院,想要召集起来需要时间。但是北伐军可不会等待他们,巷战一开始就无比的惨烈。 孙可望仓皇召集人马,尽可能地带着更多人,撤出成都。 踏着满城的尸首,侯玄演再一次见识到了乱世的可怖,人已经不再是人,兽性盖过了人性,乱世百姓不如太平犬! 杨展扶着他,拔出腰间剑,紧张地盯着四周。“督帅,擒贼先擒王,趁着城中大乱,先杀贼首啊。” 侯玄演晃了晃脑袋,排除掉脑中的杂念,振作精神说道:“彭柱泽,带你的人去找孙可望,杀了此獠,我赏你万金。” 彭柱泽舔了舔嘴巴,憨笑道:“国公等我好消息吧。” 远处孙可望,已经退到了北门前,艾能奇手执朴刀,大声喊道:“大哥,这次算是栽了,咱们往哪逃?” 孙可望脸色沉郁,厉声道:“此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我们屠杀成都,明廷断不容我,只有去投满清,还有一丝生路。” 艾能奇从亲兵手里接过马缰,跨上战马,高声道:“那还等什么,大哥,走吧!” 孙可望,刘文忠一起上马,这三兄弟着实悍勇,一般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再加上散落在成都各处的大西军,将追兵阻隔在后,彭柱泽也只能隔着人海,远远望着他们逃走。 奔出城外之后,孙可望回头一看,惊叫道:“老二呢?” 兄弟们中,刘文忠脑袋最活泛,他回头一看,当即说道:“老二不想投清,他又重感情,不想和我们争执,我看他不辞而别,八成是去燮州投奔张宗藩了。” 在他看来,明廷不容他们,又不想投靠满清,只能去投奔那个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张宗藩。张宗藩趁着川蜀大乱,聚集了十几万人马,声势大壮。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虚假繁荣,纸做的强盛。天雨虽广,不润无根之草。 孙可望叹道:“老二糊涂啊,张宗藩是个什么东西,早晚必被人所擒。” 艾能奇见身后还能望见成都,便嚷道:“二哥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不要管他了,从此咱们兄弟就三个,早完杀回来报仇雪恨。”他全家都死在了马干手里,早就孑然一身,毫无牵挂。对他来说,大西朝这三年不过是过眼云烟,早就享受过无边的荣华富贵。如今也不过是恢复了当初颠沛流离的生活而已。 李定国独自一人,勒马而停,望着遍地狼烟的成都府,心中百感交集。一天前他们还是那支人人义愤的雄师,如今兵败如山倒。曾英的尸体还躺在新都的路上,他们就被人赶出成都。胜败来的如此之快,转眼之间就是天翻地覆。 身后逃出的大西军,大部分都追随孙可望而去,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停下来望着他:“将军,怎么不走?” 李定国沉声道:“我意已决,死不降清,你们跟着大哥走吧。” 又一个小将驻马道:“我等愿追随将军,死不降清。” 李定国见他们如此,心底有些感动,说道:“好,咱们往西走,那里明廷势力控制不到。” 李定国带着几百人,从汶川走卧龙关,奔西南而去。 四个反王虽然被奇袭,但是靠着个人勇武和手下死命相护,全都逃出生天。 在川蜀猩红的残阳下,分道扬镳。 至此,明末纵横天下,转战南北,将强盛一时的大明帝国,彻底掀翻的两支反王,已经沦为历史。 成都府内,幸存的百姓们走出藏身之所,收拾着亲人的尸体。 北伐军也忙着焚烧、掩埋尸体,避免瘟疫横生。 侯玄演对身边的杨展说道:“川蜀多灾多难,不是天灾,更多的是**。你是我任命的四川总督,我希望你能挑起川蜀大梁,恢复生计,护佑一方黎庶。” 杨展听出他话里的去意,问道:“督帅要离开成都么” “成都附近已经没有战事,我把这三万人马留给你,你尽快招募川兵。就跟你在嘉州一样,有想要耕种的百姓,多发些耕牛粮种,有要从戎入伍的,也好好操练。有一点你要记住,乱世用重典,凡是割据一方的,就是最大的敌人。各级武将只要有不遵号令、为祸一方、调宣不动、抗拒政令其中一条的,必须清剿干净,该杀的杀,该屠的屠,没有绝对的权威,镇不住这偌大的川蜀。” 杨展一路跟来,已经看透了军阀割据的害处,尤其是百姓根本无法过活。听完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督帅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奔波 侯玄演离开成都,带走的只有彭柱泽的两千湘西土兵。 隔壁就是顺庆府,夏完淳十万大军驻扎在此,震慑周遭各方势力。 南充郡内,侯玄演再见夏完淳时,已经是三月份了。阔别一个月,一个扫平川南,一个平推川东。 洪一浊拿着一份密卷,对刚刚进城的侯玄演说道:“大哥,金陵传来的消息。” 侯玄演屁股还没有坐热,问道:“说了什么?” “福建的郑芝龙打着为朝廷平叛的幌子,发兵占据了广东潮州府、惠州府、广州府。逼得伪绍武政权投降了伪永历,合兵一处,在肇庆抵抗郑芝龙。” 侯玄演点了点头,郑芝龙果然还是动了,不过他的眼光也就是盯着沿海的几个州府。这个海枭也知道自己的王牌是水师,陆地争霸他根本不是对手。 “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忌他,只要张名振和龚自方在松江稳步发展,等水师强大了,才是对郑芝龙下手的时机。不然斩草不除根,从陆地上把他赶到海上,从此沿海再也别想太平。当初倭奴作乱,都搅扰得沿海不安,这厮可比倭奴强大太多了。” 夏完淳忧心道:“岭南福建若是都在他的手中,会不会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侯玄演笑道:“赣州在我们手中,就如同扼住了福建广东的咽喉,进可攻退可守。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川蜀这个烂摊子。” 夏完淳脸上怒气若隐若现:“蜀中贼人太多,割据一方,祸害百姓,好好的一个天府之国,沃野千里,风调雨顺的时节,被他们闹得一团糟。” 洪一浊说到一半,被他俩打断,插嘴道:“督帅,密卷还有一封。” 侯玄演皱着眉头,问道:“郑芝龙作乱在我意料之中,还有何事?” “大别山中三顺王,动了” 侯玄演眼睛瞪大,心跳加快,语气急促道:“他们,怎么了?” “刘登楼、任一贵、谢汝德在河南反正,并派人联系襄阳的堵胤锡。堵胤锡听后大喜,在襄阳誓师北伐。大军刚刚越过新野,就遇到了悄然撤兵的孔有德。双方一战既退,如今僵持在南阳府。” 侯玄演一脸喜色,问道:“满清发兵没有?” 洪一浊翻了翻密卷,说道:“济尔哈朗率领满汉大军,已经南下。” 侯玄演忙道:“河南布政司地图,有没有?” 夏完淳从大帐中,翻了一会,才从箱底找到地图,平铺在桌案上。 侯玄演开怀大笑道:“中原常有反正,是满清不得人心啊。南阳若是到手,越过这条小河就是洛阳。不行,我要回到金陵,一方面从东面造势,为堵胤锡吸引清廷兵力;另外也要积蓄钱粮,打造兵器,为北伐做好准备。端哥,川蜀交给你了,如今形势还算可以,等到出蜀那天,我保你做平西将军。” 夏完淳若有所思,沉吟道:“督帅,河南义军不过是小股武装,若是满清发兵,旦夕可平。若是因为这样就出师北伐,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要知道咱们后方还不稳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侯玄演点了点头,踱着步子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义军既然求救,就不能不响应。这一点堵胤锡做的不错,就是我也会这么干。 如今满清志得意满,朝野中的满人自视甚高,欺辱汉臣。清廷重满轻汉、重辽东旧人轻入关后归附的总兵。要知道正是这些总兵在为满人开疆拓土,他们岂能毫无怨言。 还有就是这些人投降的时日越长,就越清楚,满人没有吹嘘的那么神,八旗兵战力相当有限。若不是辽人养寇自重,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形势。‘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我料定不久之后,北方势必掀起一股反清浪潮,那时候就是北伐的最佳时机。” 夏完淳听完,频频点头,他可不知道侯玄演是读过历史书的人,由衷叹服道:“督帅所言,如同拨云见雾,让我茅塞顿开。既然如此,督帅请安心回金陵,筹备北伐事宜。” “我已经任命杨展,做了四川总督,你跟他多方配合。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好好经营一番,来日北伐就是一支利箭。” 夏完淳颔首道:“保宁府、太平节、夑州府都在敌手,若是用兵先扫除内患,还是先驱除外敌?” 侯玄演一路走来,已经深知军阀割据的危害,一口咬定:“不平定川中的各处割据,救不活川蜀局势。我们要的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天府之地,而不是需要咱们来补补救救的破锅。” 夏完淳领命道:“明白了。督帅打算什么时候回南京?” 侯玄演捡起桌案上的马鞭,整了整衣冠甲胄,顺口道:“即日启程。” 众将早就清楚他的脾性,决定的事一刻钟都耽搁不了,纷纷跟在身后,将他送出中军大营。 胡八万跟张一筒带着几个亲兵,正靠在营前的大树上歇息。连续的奔波,让这个山东大汉,都有些招架不住。站的久了,都要靠着大树暂歇。 “这样的大树,在你们南方就是很高的了,但是在俺们山东,这就是小树苗。”胡八万一口地道的登州话,已经被带的跑偏了,总是带着些江浙口音。 一众亲兵不明觉厉地看着他,张一筒擦了擦鼻尖,悻悻地说道:“你们那里的大树,不得顶到天山去?这样的话,牛要吃叶子,也得飞在天上啦?” 胡八万一把捶在他的肩头,笑骂道:“要不说你们南人狡诈,差点把俺带到沟里。” 亲兵们哄笑起来,胡八万浑不在意,洋洋得意。 张一筒略带艳羡地说道:“八万哥,我听督帅说,要提拔你左将军了。你可好了,将来封侯拜相可别忘了咱们一起跑断腿的弟兄们。” 胡八万刚想答话,就见到侯玄演前簇后拥的出来,正在打闹的亲兵一脸苦色,胡八万愁眉不展道:“苦也,歇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次又要远行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酒楼 由川入湘,沿途尽是侯玄演提拔任用的官员,迎来送往浩浩荡荡。swisen.往往走到一个府,郡县官员齐至,薄礼厚礼络绎不绝。 送名人字画、古董文玩、金银珠宝、美女娇娃的,一路上就没停过。 侯玄演感叹中国真是个礼仪之邦,严词拒绝了一切献礼后,特意下令,禁止铺张浪费,官员不得擅离职守,军民不许停工废业。惩治了几个行贿的,这才止住这一波歪风邪气。 离开了湖广,沿水路回京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份。 人间四月芳菲尽,站在船头的侯玄演笑意盈盈。张一筒在一旁,歪着脑袋问胡八万道:“八万哥,大帅在湖广,那么多美女、财宝送上门,都黑着脸拒绝了,怎么出了湖广这么高兴?” 胡八万捏着下巴,鄙夷道:“你懂什么,大帅马上回金陵了嘿嘿。” 这两个活宝嗓门奇大,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侯玄演听到了。 他心情大好,想着四川、江西这些地方早晚有一天,也能如同今日的湖广。我们的越国公吩咐亲兵搬来一张椅子,坐在船头。迎着江风,解下披风,春风得意地说道:“你们两个蠢货懂什么,我喜的是湖广已经恢复了生机。你别看百姓夹道欢迎我们,士绅富户大送财物,我虽然不收,但是也说明了这些地方渐渐有了起色。当初何腾蛟和佟代将湖广闹得民不聊生,湖广百姓人人面带菜色,赤地千里哪有一个活人。你们再看现在,大姑娘小媳妇水灵的一掐一把水,民壮军强。还有你看那些官员送礼,何等的阔绰,这说明当官的都他娘的有油水捞了。” 胡八万见他虽然责骂,但是显然是心情大好,于是涎着脸说道:“大帅,这可就不对了,要是照您的说法,当官的贪墨,都成了好事啦。” 侯玄演乜视着他,笑道:“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你说的官员贪墨,自然是坏事,需要治理。但是跟伐清大业相比,就可以搁置起来。因为我们现在的主要敌人,是满清、汉奸。这些人占据着多少土地?霸占多少女人?有哪一个贪官的危害能有他们冰山一角多?所以,只要咱们能走上正轨,贪官这种小害,顺手就解决了,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各地穷的叮当作响,当官的都跟要饭的一样,谈何北伐。湖广民生恢复,才是值得大喜的事。” 胡八万仗着自己和侯玄演关系好,也知道大帅不是小心眼地人,小声道:“大帅,咱们喊了半年北伐了,可是还没有向北一步呢,净在南边来回蹿了。” 侯玄演撇着嘴问道:“你在家烧过水么?” 胡八万挠着头皮道:“怎么没有,打小俺娘就指使俺烧水劈柴。” “北伐就跟烧水一样,我们现在就是在搭炉、劈柴、接水;等这一切做好了,还有烧不开得水?” 胡八万看上去憨憨的,其实一点都不笨,一拍脑门道:“大帅这样说,俺就懂了,原来北伐这么容易啊!” “是啊,就是这么容易” 春风催动着风帆,沿江而下,许多时日的漂泊之后,来到金陵城。 侯玄演在湖广惩治溜须拍马的官员的消息,传到金陵,人人自觉。港口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人来迎接。四月的南京,已经是花团锦簇,春光明媚,踩青的游人看着几百个军汉,护送着一个年轻人下船,都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回朝了。 这些天金陵的清洗运动,在赵元华的主持下,比侯玄演坐镇金陵的时候,还要酷烈。失去了侯玄演的压制,潜象营将所有存在威胁人,以弑君案抓捕入狱。以至于有人破口骂道,侯玄演阴毒嗜杀,抽掉了江南文人风骨。金陵城外,也少了很多风流才子,东林、复社的士子前来携妓游玩。如今的江边,更多的是商贾、士绅、平民百姓。 侯玄演黑着脸,骂道:“真是死板,在船上漂了半个月,连个请客的都没来。” 胡八万晃了晃腰间的钱袋,笑道:“大帅,标下还有些闲散银两,进城还要半天时间,不如给标下一个孝敬的机会,咱们吃过了饭再走。” 既然到了金陵地界,侯玄演也放心下来,让已经奔波几个月的亲卫们自行歇息一阵,自己和几个亲卫,回船上换了便装,前去吃酒。 但从繁华程度来说,从太祖高皇帝开始,金陵就一直胜过北京城。 就连江边的郊外,都处处是大块青石铺垫的道路,酒家林立。 渡口处一间两层小楼,装点的精致淡雅,别其他的酒楼略显风雅。侯玄演指着说道:“我看你银两也不算多,就在这吃吧,让店家捉几条活鱼,吃个新鲜。” 胡八万久在登州第一土豪李好贤身边,虽然自己钱不多,但是却也养成视金钱如粪土的好习惯。拍着胸脯阔气地说道:“公子放心,您就是把这条江的鱼都吃了,八万也付得起钱。”既然便装吃酒,自然就换了称呼,若不是这份机警,单凭一身的武艺,李好贤也不会让他留在侯玄演身边。 不理会他胡吹大气,侯玄演迈步走进酒楼,掌柜的一眼就看出这风姿气度不是常人,弯着腰上前:“客官,几位啊?” 侯玄演背着手,说道:“加我七个,可有上好的雅间,前面带路。” 掌柜的见他身后,一个黑壮汉比年画里的张飞还魁梧,一个精瘦的刀疤脸,还有四个凶巴巴的都不像是善类。忙吩咐小二,将他们带到楼上。 江南文风成荫,这样的酒楼上,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题诗题词。 胡八万虽然不通此道,但是知道侯玄演以前是个书生。指着已经被写满的诗墙,大拍马屁道:“公子既然到此一游,一定要留下几首诗词,将这满墙的庸词压下去。” 侯玄演吃人嘴短,哈哈一笑,喊道:“拿笔来。” 张一筒见到旁边一个瘦弱书生,正在提着笔,沉吟良久。上前一把夺来,捧着砚台谄笑道:“来,公子。” 楼上的士子们,听到胡八万的话,已经心生不忿,又见他主仆如此跋扈,都敢怒不敢言。 侯玄演知道这群军汉,一直以来跟在自己身边,被骂的太惨了,对这些文人没有什么好脸色。他虽然觉得不妥,但是念在也没有什么大恶,不过是出口气而已,也就没有责怪他们。 拿着张一筒递来的笔,侯玄演那有什么诗才,随意涂鸦写道:久战川黔少得闲,辜负春风到江南。何时海内复汉统,小舟横渡伴花眠。 侯玄演写完之后,心念一动,落笔处写着:侯龙涛三个大字。 六个亲兵,有的连字都不认识,但是哄然叫好。震的酒楼都好似在颤抖,客人们纷纷侧目。 这下侯玄演脸皮再厚,也支撑不住了,笑骂道:“你们几个劣货,通通给我闭嘴,咱们进雅间吃鱼。” 他一走,士子们聚齐过来,指着他刚写的诗,品头论足。 你一言我一语,总结起来基本上都是一个意思:这个侯龙涛,写的什么玩意! 这一番吵闹,惊动了另一个雅间的锦衣公子,只见他穿戴打扮具不俗气,腰系犀角玉带,身上穿着一袭蜀锦青衫,里面锦缎绸裳。只是脸上紧锁的眉头,透露着几分戾气。 他喝的醉意醺醺,问道:“什么事这么吵?” 旁边的小厮恭敬道:“公子,外面一伙粗汉附庸风雅,嚣张跋扈,客人们正在点评他的歪诗。” 这个锦衣公子一听,勃然大怒,本来就有些酒红晕的脸色,更加的酡红,斥道:“了不得了,现在是个人就敢爬到读书人头顶作威作福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祖宗的遗训,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嚣张。” 小厮一脸担忧,劝道:“公子爷,如今非比寻常,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明末文人好风骨 锦衣公子勃然大怒,怒斥道:“你们这些奴几辈的腌臜小人,也敢为那些粗俗糟汉张目,蔑视我文坛了么?” 几个小厮知道他心性,惹他不高兴了绝没有好果子吃,慌忙跪地求饶。 “公子爷饶命,小人们不敢” 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纪稍长,身穿白质黑底的长衫,头戴方巾,腰悬美玉,长相端庄的男子走进房来。在他身后,两个袅娜倩影,一个穿着淡粉花绸子小袄,下着百褶裙。一个是素衣如雪,淡雅端庄的两个丽人。 端庄男子一见桌上情形,地上还跪着两个小厮,眉头一皱问道:“梅村,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原来这个公子哥,就是吴伟业,表字梅村,当年,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二,荣登榜眼,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看他的长相,也是俊逸非常,剑眉星目。出言询问的男子,是他的堂兄苏州虎丘的吴继善。 吴梅村抬头一看,见到堂兄刚想站起来,就看到他身后的两个美人。 他面色一苦,颤声道:“嫂嫂,节哀” 素衣女子满脸哀伤,正是钱谦益的前妻,被他休掉的柳如是。钱谦益和吴梅村,既是前辈和后生,又是忘年之交。吴梅村是复社成员,又和陈子龙相交莫逆,都是弑君案的主犯。 一旁的粉衣女子,满脸的哀怨,正是秦淮名妓卞玉京。 卞玉京一直对才华横溢,家世又好、长相也出挑的吴梅村情有独钟。当初还曾经公然写诗表明心意,可惜卞玉京这样的绝世尤物,注定了要被人争抢的猎物。吴梅村听说崇祯帝的宠妃田氏的哥哥田畹要来金陵选妃,已看中陈圆圆与卞赛等。在权势赫赫的国舅前,吴梅村胆怯了,只在卞玉京的寓所吹了几首曲子便凄然离去。 后来陈圆圆被挑走,这才留下了卞玉京在秦淮,听说吴梅村来到了金陵,就带着自己的好友柳如是前来会见情郎,希望能够再续前缘。 柳如是被侯玄演放掉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家当,又不会别的技艺谋生。无奈之下,只好投奔自己闺中密友,秦淮楼船的花中魁首卞玉京。 卞玉京见他躲躲闪闪,只敢和柳如是说话,不理会自己。流眸暗转,心思玲珑的她,马上就猜到他是因为当初的怯懦,故意冷落自己。 其实她猜的也不算错,吴梅村心高气傲一个人,当初做出那种事,自然不肯归咎自己。而是认定,没有卞玉京,自己就不会传出这种怯懦的流言,转而对她有些忌恨。不过这样的尤物青眼独睐自己,又让他沾沾自喜,于是对卞玉京就不冷不热。 卞玉京为了缓解尴尬,故意问道:“这几个小厮,在地上跪着做什么?” 吴梅村恨恨地说道:“这几个狗才为粗鄙之人张目,可恨至极。” 柳如是如今心灰意冷,尤其是从陈子龙的书房出来之后,整个人郁郁寡欢,坐在一旁也不答话。 吴继善呵斥道:“你们做了什么,惹得他这么生气?” 几个小厮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将刚才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这一讲不要紧,借着酒意,再加上在两个美人面前,吴梅村怒意更盛:“我们文人雅士,第一流的人物,如今倒成了贱夫们欺辱的对象。” 卞玉京笑道:“我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动这么大的肝火,快吃些茶水醒醒酒才是真的。现在呀,可不是以前了,潜象营处处都在抓人,谨言慎行总是有好处的。” 卞玉京本是好意,要劝他冷静下来,但是她忘却了一件事,就是自己的杀伤力太大了。这样的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卞玉京说来,听在吴梅村耳中,就像是在嘲笑他没有能力。 再加上三分酒意,是个男人就想在这样的尤物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脸色一红,冷哼道:“这都怪那个侯玄演,编造出一个弑君案,将朝廷闹得乌烟瘴气。江南多少文士,无辜遭难,只恨咱们太过软弱。这一次我偏不向这些贼子低头,这就去会会那几个无耻的粗汉。”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柳如是听他说起弑君案,心就一阵发慌,身体莫名的变热。那个荒唐的傍晚,已经成了她的心魔梦魇。 卞玉京一急,两颊雪腮透红,皱着眉心像地上的小厮叱道:“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说完提着裙裾,轻移莲步,跟了上来。 吴继善阻挡不及,两个女子又拦不住他,只见吴梅村跌跌撞撞来到侯玄演他们门前,一脚将门踢开。 雅间内,六个亲兵正举着酒杯,向侯玄演敬酒。 桌上杯盘狼藉,几碟小菜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一个瓷盆内,煮的鲈鱼确实鲜美。在川黔转战这么久,几个人包括侯玄演在内,都有些放松。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权当是苦中作乐。 “哈哈,今天是俺做东,天下谁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请得动公子赏脸。这一杯,必须俺老胡先敬。” 胡八万笑声还在,房门竟然别人踢开,亲兵们反应迅速,拔刀在手如同本能。亲兵们持刀将侯玄演护在中间,眼神开始警惕地巡视四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敌人。 吴梅村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开门,就面对着透着寒光的六柄宝刀。那几个恶汉,也超过了他的认知,但但那个黑大汉,绝对可以把自己手撕掉。 侯玄演拔开人群,怒道:“妈的,群敌环伺的穷山恶水,强敌都知道绕着我走。没想到啊,还真有人敢在金陵动老子!” 吴梅村进退两难,酒意被吓醒了一大半,还以为碰到了强梁贼人。 匆忙赶来的卞玉京,一张小嘴张成标准的圆形,捂着嘴惊呼:“怎么是你!” 柳如是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刷的一下变红,低声道:“怎么是你” 侯玄演杀气腾腾,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指着呆在门前的吴梅村骂道:“这厮是谁?”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洗 侯玄演瞧这架势,已经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刚才自己亲兵太过张扬,惹得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不忿,前来说理。 他本不是刻薄小气的人,既然不是行刺,也懒得跟眼前被吓呆的书生一般计较。 侯玄演摆了摆手,示意亲兵们收起兵刃,嘴角一勾,笑道:“这位仁兄,可能是喝醉了认错了门,烦请出去时候带上门,我和我的兄弟还要吃酒。” 卞玉京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哪里想到凶名在外的越国公,这么好说话。细细一想,又觉得是他念及和自己的一面之缘,才如此大度。忘情之下,两颊浮起红晕,提着裙角福了一记,纤纤细腰微折,拜道:“多谢公子宽宏大量。”说完抬眉偷瞄了一眼,只见当初那个领兵入金陵,大杀四方的少年郎,少了些书生气,如今身上多了一些久战沙场的阳刚之美。再加上久居上位的气质,让人心折。 旁边的柳如是,见到是侯玄演,心就怦怦乱跳。再看他云淡风轻,根本没有往自己这边多看,才暗暗放心。想起那天的事,柳如是就羞愤不已,转身落荒而逃。 吴梅村本来也准备息事宁人,但是看到两个美人的反应,尤其是被视作自己禁脔的卞玉京,一向眼高于顶的红颜知己,竟然对这个男人这么低声下气的,触动了他的执拗性子。 他冷哼一声:“要吃酒可以,先去把墙上的歪诗涂掉,再给被你们欺负的士子们赔礼道歉。” 酒楼生意很是火爆,听到动静,慢慢就有人凑了过来看热闹。侯玄演看中了这个酒楼的雅致,这一次的眼光正好和读书人一样,所以围上来的有一些文人士子。 人群中一个相貌打扮都很平凡,扎到人堆都看不出来的年轻人,就要上前。被他的同伴拉住,年轻人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佳人在侧,给国公一个表现的机会。” 年轻人心领神会,会心一笑,重新隐匿在人群中。 他们是潜象营的密探,自从侯玄演到了金陵地面,潜象营就已经开始了暗中保护。 侯玄演无意计较,没想到这个书生还不依不饶,他眼睛合成一道缝,不怒自威。 这个时代的行首红伶,抛头露面,来往于达官权贵之间,十几岁就见惯了人情冷暖,最能明白男人的心思。卞玉京一看侯玄演的样子,就知道他要发作,想到此人滔天的权势,自己这边几个人哪里经得起他的一怒。也顾不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卞玉京盈盈一跪,讨饶道:“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他也是酒后失态。” 人群中顿时一片惊叹,秦淮河上卞塞儿,那可是花中行首,不知道多少巨贾王公、骚人名士都是她的仰慕者。在场的就算不认得她的相貌,也惊为天人,再被同伴一说,知道了这个尤物的身份,更觉得匪夷所思。看向侯玄演的眼光,也变得谨慎起来。 侯玄演冷哼一声,他可没有在市井之间,逞国公威风的恶俗想法。来自后世文化的熏陶,让他潜意识里觉得人是平等的。但是这个书生着实可恶,跟碰瓷一样,他厌恶地挥了挥手:“卞塞儿,快带这个蠢货离开我的视线,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吴梅村比起侯玄演来,在江南可就出名多了,他是榜眼出身,在士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群中吃瓜群众,指指点点。尤其是美人恩重,自然不缺幸灾乐祸,眼酸嫉妒的,说起话来也就格外难听。 “那不是梅村居士么,这次怕是碰到铁板了。” “嘿嘿,早就听说吴梅村有幸得到卞行首的青睐,没想到这次要靠女人求情。” “唉,你是没见他当年高中榜眼,是多么风光” 吴梅村听着旁边的闲言冷语,脸色由红转白,又转红。几日以来为弑君案,奔波营救同伴的抑郁苦闷,统统发作出来。 他们复社的人,狂傲气发作起来,连皇帝都敢骂。可以说是六亲不认,十分可怕了。狂化的吴梅村,一把将身前的卞玉京推倒在地,吃瓜群众们见到娇滴滴的卞行首,就这样被推得滚了一圈,义愤填膺,整个楼都心疼起来。 “可笑你这厮不识文墨,还要附庸风雅,学别人吟诗作对,将狗屁不通的歪诗留在这风雅之地,贻笑大方。我劝你涂抹除去,实则是顾及你的颜面,不至于让你的祖宗先人,跟着你蒙羞在九泉之下。也对,你的先人若是有些廉耻之心,也不至于养育出你这样的笑料。你想仗着手下爪牙,持刀拿剑就吓退我吴伟业?你且让狗腿子们砍一刀,听听我的骨头会不会铮铮作响!” 卞玉京皮肤是何等的娇嫩,被他一推,心中一苦:他拿我哪有半点疼惜,当着这么多人,就这般对我。 待听到吴梅村这一番豪情壮语,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花容失色。 果然,侯玄演的表情慢慢变得寒意凛然。你看不起我的诗词可以,但是跳出来指手画脚,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一副众生皆浊我独清的狷狂样子。这种不可理喻、胡搅蛮缠的德行,让侯玄演想起朝中令人作呕的无用文臣。尤其是他还辱及先人,那更是侯玄演忍受不了的。 侯玄演凝眸蹙眉,一字一字厉声道:“我的先人聚起十万乡兵,在嘉定抗拒清兵力战而死,首级被悬挂在城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辱他么?” 人群中的潜象暗探,见到自家督帅已经动了真怒,也不敢再隐藏。 两个人亮出牌子,拔出腰间软刀,喝道:“潜象营捉拿复社余孽,闲杂人等统统退开。” 潜象营的名字,就跟瘟疫一样,比起当年三厂一卫犹有过之。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转眼之间,酒楼只剩下寥寥数人。 两个暗探拱手行礼道:“督帅。” 吴梅村如梦初醒,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抬手指着问道:“你就是侯玄演?” 他不是不怕死的人,否则也不会去满清朝廷做他的国子监祭酒。只是到了这一步,羞刀难入鞘。 侯玄演看着两个探子,沉声问道:“弑君案审问的怎么样了?” “除了眼前这个,与犯人等,大都捉拿在案了。” 侯玄演一听就知道,吴梅村这是纯属撞到枪口了,本来老老实实或许能躲过此难。 想到他刚才那副嘴脸,像极了无事生非,以骂人为最大本领的文官。不除掉这个顽疾,朝廷就始终病入膏肓。每次文臣武将,要做些利国利民的举措,首先担心的不是财政收支,也不是实施难度。而是担心被这些人扣上大帽子,被骂成奸佞,遗臭万年。怎么可能不束手束脚,崇祯就是死在了这件事上。 侯玄演硬下心肠,一拍桌子:“我已回朝,近日处决弑君案主犯从犯,为先皇报仇!”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要专权 潜象营的两个探子,将愣在原地的吴梅村架起来,和他的表兄吴继善一起押往大牢。 地上蜷缩着的卞玉京,纱裙颐动着,隐隐有低声的哭泣声。 侯玄演身边几个女子乖巧可人,哪里用得着他去哄,都挖空了心思伺候他了。碰到这样的局面,一时有些尴尬,有心宽慰几句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胡八万自作聪明,挤眉弄眼地拉起剩下的亲兵,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侯玄演感觉更加尴尬了,讪笑两声:“这个,不是我让他们出去的。” 小侯大人问心无愧,但是语气有些不自然,倒显得做贼心虚一样。 卞玉京依然蜷缩在地上,将一张俏脸搁在腿上,双手抱着膝盖自顾神伤。 侯玄演一直以来,都是训斥别人,哪里会哄人。于是只好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把脸一板,凶巴巴地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给我滚起来!” 卞玉京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侯玄演,眼角还挂着几颗泪珠。她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可怜,为什么还要被骂。 侯玄演虽然不会哄女人,但是深知这种生物越哄越来劲,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指着她的呵斥道:“本督三言两语,就帮你辨认出一个渣男,你不应该庆幸自己早日发现了这厮的真面目么?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英雄豪杰的样子。” 卞玉京被训得一头雾水,喃喃道:“什么是渣男?还有人家本来就不是英雄豪杰” 侯玄演将自己的一身钢铁直男的思想,倾囊相授,兴冲冲地说道:“吴梅村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在这么多人面前,将你像个皮球一样推来推去。这时候你该怎么做?是自怨自艾,暗自神伤么?不!那是弱者的所为。你应该鼓起斗志,找一个比他强一万倍的嫁了,那时候扬眉吐气,多么的痛快。就像在我们故乡,有一个叫萧炎的,学了一身本事,到悔婚的媳妇家中一通耀武扬威,哪个大老爷们不挑着大拇哥说一声,好汉子!” 侯玄演化身妇女主任,浑身散发着对失恋女性的同情和关爱,走到卞玉京身边,将她扶了起来。热情而又负责任的侯主任,甚至亲切地帮卞美人儿整了整衣领,伸手殷勤地掸去了他裙子上的灰尘。扶着她柔弱无骨的双肩,一脸的真诚,说道:“加油,你可以的!” 卞玉京脑中空空如也,茫然地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听的更是云山雾罩。 侯玄演脸上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全是人文主义的关怀,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带。 解下腰里悬的佩剑之后,交到卞玉京的手里,看着卞玉京手捧着宝剑,侯玄演满意地说道:“有什么困难,带着这个随时来找我,亲兵会给你放行的。” 像是老首长对红小鬼一样,摸了摸卞玉京的脑袋,将她转过身去。伸手在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语气恳切地说道:“走吧,记住,你是最棒的。” 卞玉京如同失了魂一般,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只是感觉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想要做些什么。为情所伤的阴郁,也散去大半,毕竟吴梅村只是她从众多的客人中,觉得吴梅村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 突然,卞玉京浑身一软,俏脸通红,想到刚才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那个坏人连摸带拍,满腔的哀怨化作一江春水 卞玉京脸色如同饮酒,妩媚风流,风华绝代。找一个强一万倍的么 春风送暖,拂过金陵城郊的三吴佳丽地,沿途的柳枝轻浮地摇动,一枝婀娜,香气满枝。 “长得这么漂亮,脑子不太行,一洗就空了。”侯玄演长舒一口气。 酒楼中侯玄演将壶中剩下的美酒,举起来一饮而尽,扬声喊道:“来人。” 就躲在不远处的六个亲兵去而复返,拱手道:“大帅!” “备马进城,先去宫内觐见两位殿下,然后直接去刑部。钱谦益、陈子龙等逆贼,也是时候该死了。我倒要看看,这些祸国殃民还理直气壮的狗贼,流不流血,知不知道疼。” 皇宫里的曾后陈妃,虽然是佛系垂帘听政,但是侯玄演还是处处保证自己的礼节。这种事情又不会损失什么,多走几步路,却可以换来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毕竟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才,心向大明的。扛着这杆大旗,做什么都会更顺利一点。这和当年太祖高皇帝的至理名言,广积粮、高建墙,缓称王,说的都是一个道理。 张一筒领命前去备马,其他人簇拥着他走出酒楼,看到墙上自己写的诗,侯玄演哂笑一声:涂净抹掉?如果朝堂是这面墙,我要它以后,只留我自己的笔迹就够了! 今日的事,虽然是个小插曲,但是也可以映射到如今的朝廷。他想明白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四川就是一个例子。 只有一个绝对集权的领袖,才能带着大家伐清成功。现在看来,这个位置,天下舍我其谁。 酒楼中其他客人包括掌柜,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远远躲着侯玄演大马金刀地走了出来。 侯玄演摸出胡八万的钱囊,高声道:“小二,结账。” 掌柜的亲自跑了过来,谄笑道:“国公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这一顿就当是孝敬您老人家了。您帮我们打跑了辫子兵,是我们金陵的大恩人,小老儿岂能不知长短,跟你要酒钱。” “少废话,我吃饭从来不吃霸王餐,那不成了鱼肉百姓了么。我侯玄演为官,讲究的就是一个字:与民同乐!”侯玄演被掌柜一通马屁,拍的很是舒服,索性将胡八万的钱袋子一扔,头也不回,潇洒地说道:“不用找了。” 老掌柜摸着钱袋子,老泪纵横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几不可闻,靠近了才能听到 “这钱不够啊”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千六百刀,活剐弑君者 隆武二年,四月,南京城。 头顶着明媚的阳光,金陵城万人空巷,来到菜市口观看弑君案主犯的行刑。 五个主犯被押出来,摘掉头套的那一刻,他们紧紧地闭上眼睛。刑部大牢里暗无天日,再见强光已经是几个月了。 明初朱元璋用了四大血案,杀了十万人,才换来了整顿吏治,收拢兵权的目的。如今一个弑君案,就将江南杀得鸦雀无声,东林、复社真正的被连根拔起。不管是士林中的骨干,还是背后支持他们的豪商士绅,只要稍有威胁,就被潜象营划在了名单上。 五个人中,陈子龙心力憔悴,他已经彻底后悔,暗恨自己为何鬼迷心窍,听信了这两个朋友的话。想当初隆武帝是何等的器重自己,身为当朝尚书,本该大有所为。侯玄演虽然与自己不和,但是他为人还是有口皆碑的。只要自己一心辅佐君王,北伐中原,肯定不会遭此横难。纵观他所杀之人,今本上全都是主动招惹侯玄演的。 陈子龙虽然默然无语,但是剩下的两个,可就不肯这么老实了。钱谦益看着周围的百姓,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鄙夷仇恨。这是他在江南从未有过的待遇,他一直是受人敬仰的文坛宗主,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自己一生注定成为青史上浓重的一笔,叛国、反覆、弑君求名得名,得的竟然是遗臭万年的恶名。想到这里,钱谦益犹自不甘心,试着做最后的努力,用尽力气怒吼道:“千古奇冤!望有后人昭雪。” 黄宗羲则比钱谦益光棍许多,他早就被处以宫刑,根本不畏惧死亡。待看清监斩位上的侯玄演,破口大骂:“奸贼,你必不得好死。” 行刑的刽子手,将头套一撕,塞到这两位的嘴里。 侯玄演站起身来,一身的蟒袍还是隆武帝御赐的,可以越级穿戴的织金麒麟袍。腰系玉带,头戴峨冠,年纪轻轻已经是位极人臣。 “先皇宽厚仁恕,勤政爱民,三餐检素而无奢靡之风,实则是一代明君。可恨这三个奸贼,竟然在内买通御医,在外勾结武将,犯下弑君之罪,简直就是人神共愤。今日在金陵开三千六百刀之剐刑,凌迟处死弑君主犯,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说完捡起桌案上的竹筒,拿起火签令,往地上一丢喊道:“午时三刻已到,验明正身,即刻行刑!” 刽子手将手里的小刀啐酒,拿下五个人犯的亡命牌,聚精会神开始行刑。凌迟讲究的是肌肉已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尤存。这是所有死刑里,最有技术含量的一项。 侯玄演无心欣赏,在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金陵城中所有寺庙、道观鸣钟三万声,遥祭隆武帝朱聿键。 皇宫内,王祥年对着朱聿键的灵位,伏地痛哭。 属于这个好人皇帝的时代,已经慢慢拉上了帷幕,事实证明个人品德再好,在这乱世也难有作为。当你的身边萦绕着一群所谓清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疯狂的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无休止的内斗,终究会耗光国力。 第二天的早朝,陈妃垂帘听政,泥菩萨一般躲在帘子后一言不发。 只有侯玄演说话时,她才轻声应诺几句,表示支持。 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原潜象营东衙统领赵元华,站出来说道:“先皇驾崩,新帝未生,天下政令从文渊阁而出,殿下孕期日久,庶几不便,再垂帘早朝,恐有损胎气。臣建议,在金陵开一衙门,唤作摄政府,由越国公暂时处理政务。” 帘子里的陈妃,浑身都不自在,一听可以不用来早朝,喜道:“这位大臣所言甚好,就照此办了吧。” 侯玄演越众而出,领旨谢恩。 刘中藻、路振飞阻挡不及,皆面带苦色。如此一来,文渊阁的权力,就大打折扣了。天下政令从摄政府出,至少在小皇帝出生之前,甚至懂事到可以亲政之前,侯玄演就要暂时行使皇帝的权力了。 他回顾朝堂,大部分的官员都是新面孔,这些新面孔人人脸上带着喜色。 弑君案牵连甚广,朝中大臣许多都遭受牵连,轻则贬黜官身,重则灭门抄家。虽然从苏州、镇江等地,提拔了许多官员,但是还是有很多空缺。 侯玄演连夜从江浙、湖广、四川这些地方,责令夏允彝、王夫之、杨展等人,拔擢官员入京。这些人如今正在路上,可以想象,等他们到了,填补到各个职位上,侯玄演的政令才能更好地施行。 ------- 河南,南阳府,邓州党子口关。 堵胤锡望着眼前的尸首,失声痛哭。李锦是忠贞营的二号人物,李自成的侄子,忠贞营前身大顺东路军的重要将领。 昨日率三万骑兵,七万步兵,驰援被围困在徐家寨的河南义军。 谁知道中了孔有德的埋伏,边战边退的时候,一支淬毒的利箭,射中了李锦的胸膛。 大将袁宗第拼死杀回,将他救了出来,可惜毒伤发作,弥留之际坚持到了堵胤锡赶来。一脸黑气绕印堂的李锦握着堵胤锡的手,一句话没说上来,口吐黑血一命呜呼了。 忠贞营在荆襄血战半年之久,主帅堵胤锡副帅李锦早就结下了深厚的情意。眼见老战友殒命,堵胤锡纵使见惯了生离死别,也悲恸万分。 帐中其他的大将,大多是大顺东路军原班人马,李锦的死让他们怒火中烧。 高一功沉声道:“堵帅,发兵决战吧!” 堵胤锡见人心可用,三军上下一致同仇敌忾,皆有为李锦报仇之意。河南守备空虚,满清的军队已经明显不够用了,济尔哈朗一路上拖拖拉拉,根本不想离开京城纸醉金迷的生活。满清入关以来,穷人乍富,在高人一等的种族压迫下,过着从未有过的富贵安逸的日子。八旗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腐朽堕落。整个河南能战之力,就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而已。 “尽起襄阳兵马,忠贞营二十万人,为李锦报仇!”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顺王不顺 忠贞营的二十万人马,不带丝毫水分,就是实打实的二十万。 人如人海、旌旗遮天、刀枪如林,大军一字排开,横亘三百余里。 在他们身后,荆州、岳州、武昌俱有兵马,急速行军策应北伐。 郑遵谦骑在马上,头戴亮银盔,身穿吞天兽铠,威风凛凛。身边的绍兴总兵叶时茂自从荆襄会战来到湖广,还没有回去过。他望着郑遵谦,脸带羡慕,问道:“义兴伯,越国公几次相召,让你入朝为官,主政兵部,伯爷为何不去?” 郑遵谦欠了欠身,攥紧了马缰,笑道:“除了荆襄会战,咱们绍兴兵马还没有立下赫赫战功,国公这是念我是江浙剿恢旧部,破格录用。大丈夫马上搏功名,岂能凭借亲疏封官爵。我已经回信国公,愿做北伐一前锋,不做朝堂一尚书。” 叶时茂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赞叹道:“义兴伯高风亮节,末将佩服。” 郑遵谦早年家中豪富,是真正的纨绔子弟,不喜欢读书,就喜欢舞枪弄棒,游猎飞鸟走兽,结交了一群草莽好友。后来他的一个好友许都,在苍山举兵起义,他就差点参加,被他爹拼死拦下。后来他爹降清,郑遵谦一怒之下,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在乡中招募壮士,呼朋唤友,,杀死投降清朝的会稽县令彭万里和清朝的招抚使,举兵反清。 由此可见,这个人一生不为功名,但凭着胸中的一股侠气做事。许都的白头军造反,他差点加入;钱肃乐被抓,他领着家丁就敢去劫狱。可以看出并不是对大明有多忠诚,就是不能容忍满洲人入主中原而已。 大军越往前走,一股肃杀之气,在天地之间。忠贞营所过之处,无不是惨烈的战场遗迹,郑遵谦望着地上无人收敛的清兵尸体,折断的旌旗,以及血红色散着腥味的泥沙土路,神色肃然。 叶时茂一夹马腹,上前说道:“伯爷,我看这番的清兵,实力不容小觑。忠贞营二十万人,北进中原,竟然连这样的小关卡,都有惨烈的血战。若是一般的绿营,早就望风而降了。” 郑遵谦点了点头,问道:“堵胤锡打到哪里去了?” 叶时茂沉吟道:“正午时候,探子回报说他们已经打下了邓州,再往前怕不就是南阳府了。” 郑遵谦豪情万丈:“南阳乃是先皇当年就藩之地,我听说朝中刚刚惩治了弑君主犯,不如就此打下南阳,夺回历代唐王埋骨之地,也算是不枉君臣一场。” ---- 南阳府,豪格、阿济格望着殿中的孔有德、耿仲明二人,眉宇间隐隐有怒气,却不敢发做出来。尤其是阿济格,当初孔有德登州作乱,被人打败,就是他接受了这支败军和他们的家眷一万人。孔有德的头发,就是阿济格逼着剃的。 豪格沉声道:“堵胤锡大军压境,恭顺王、怀顺王素来都是我大清的猛将,战无不克,攻无不胜,这番为何抵挡不住区区李自成余孽,竟然敢让他们打到了南阳。” 孔有德往日对满清还算恭顺,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一听这话,冷声道:“满洲勇士以一敌百,尚且被他们从长沙打到了南阳,更何况我们羸弱的汉兵。肃亲王万万不可小觑这支敌军,免得重蹈荆襄覆辙啊。” 豪格脸色铁青,手掌死死抓着坐椅,他的死敌阿济格虽然是多尔衮的大哥,但是面对满汉之争,自然还是向着他的。 阿济格厉声道:“限你们出城迎战,将他们挡在南阳以外三天,等济尔哈朗带兵前来。若是靠近南阳,明军火炮太多,南阳小城挡不住的。” 济尔哈朗虽然是努尔哈赤的侄子,但是自小就生活在努尔哈赤的宫中,由努尔哈赤加以抚养,所以他与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关系很好,尤其是与皇太极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这样他才会在父兄反叛后依旧受到信任和重用。 这个济尔哈朗不但是尔哈赤时期共柄国政的八大和硕贝勒之一,也是皇太极时代四大亲王之一。成为清朝历史上除多尔衮外惟一一位受“叔王”封号的人。 这样的人,都不得不领兵南下,足见满清已经捉襟见肘。 耿仲明久在清廷,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满清国势日颓,就不得不更加依仗自己这些汉人大将。耿仲明、孔有德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岂会任由他们拿捏。 孔有德眉毛一挑,就要跟阿济格理论,却被耿仲明悄悄拉住。他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最听耿仲明的话,隐忍了下来。 耿仲明拍着胸脯,朗声道:“肃亲王、英亲王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为大清,将堵胤锡挡在南阳以外。” 阿济格冷哼道:“这还差不多。” “两位亲王,如果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布置守御工事了。” 豪格挥了挥手,低着头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等两人走出大帐,阿济格的声音传来:“这两个奴才,越来越放肆了!” 他们说的虽然是满语,但是孔有德、耿仲明久在关外,早就熟悉满语了。 耿仲明拉住孔有德的手,走出了南阳旧唐王府,骑在马上。 孔有德凑过头来,急道:“耿二,你有什么主意?” 耿仲明看着孔有德的样子,笑道:“老孔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咱们打了败仗,要被清廷斩首都有可能。但是现在咱们越是打了败仗,就越要被重用重赏了。” 孔有德张嘴问道:“这怎么回事,你跟我好好说说。” “满洲一共才多少人,他想霸占这大明万里江山,就跟癞蛤蟆要吞天一样。尤其是南方日渐稳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学习金朝,跟南明划江而治。要是你、我、吴三桂、尚可喜这样的汉人,他们连这半壁江山也坐不稳。” 孔有德急道:“坐不稳就对了,凭什么让他们坐稳?先别说这个,先说这次堵胤锡这条疯狗,怎么处理。” 耿仲明左右一看,都是自己的心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将堵胤锡放进来,豪格、阿济格兵力不足,根本没法抵挡。但时候打到后面,遇到济尔哈朗,他们才能杀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将后路一封,堵胤锡残胜我们就顺手收拾了他,占据中原。堵胤锡败了,我们南下襄阳,占据荆襄。到时候只要一张嘴,和清廷要什么他们就得给什么,不然大不了改弦易帜,在明清之间左右逢源,坐地要价。” 孔有德眼色一亮,说道:“到时候实力足够了,联络汉中的吴三桂,咱们辽人未尝不能坐一下天下。”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爱新觉罗跑跑 摄政府新建成当天,就投入了使用,征用的是金陵大商贾吴济坤的宅子。不如传令忠贞营从南阳到汝宁,好生经营收复的失地,派兵驻守,缓缓推进。” 侯玄演越看越觉得所言不差,从堵胤锡到高一功,全军上下都急着寻找满清主力决战。这种情况下,万一失败就是全线崩盘,这个代价太大了。 “就按曹侍郎所说,给堵胤锡下令,派出快马送到南阳前线。” 侯玄演一拍手,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别走了,咱们吃张肉饼继续商讨。” 十几个兵部主事和当朝国公,一人啃着一张肉饼,商议着南阳府的援兵、辎重、应急方案;胜了如何扩大战果,败了如何最大限度减少战损。 ------- 南京的信使刚刚出城,堵胤锡已经踏入了南阳府的城门。 想象中的抵抗完全没有遇到,甚至没有刚入中原时的清兵多。 全军上下沉浸在丧帅的悲痛和胜利的喜悦双重情绪中。 自从孔有德听了耿仲明的话,基本上就是放堵胤锡到了南阳城下。豪格和阿济格见事不好,选择了继续撤退。留下了当初被大年夜放鞭炮吓跑的襄阳守将爱新觉罗巩阿岱。这位满清皇族,曾亲手送给了堵胤锡襄阳城,这一次不负众望,再接再厉,把南阳也送了。 巩阿岱这次是亲眼所见,城下明军推出的确实是火炮,不再是鞭炮。炮声一响,巩阿岱当机立断,率众逃出南阳,紧紧跟随豪格的脚步。豪格比他早撤了一天半,反而被他追上了,甚至没停住,直接从其他路跑到更前面的鲁阳关去了。 豪格跑了几天,没想到竟然在前面发现了巩阿岱,看到他们的旗帜后,目瞪口呆。肃亲王擦了擦眼睛,问道:“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巩阿岱的兵马?”身边的副将点了点头。 问清了缘由,豪格气的差点晕倒,这要是被人追上,自己死都死得稀里糊涂。盛怒之下,豪格下令将巩阿岱脱光了衣服绑在大营鞭打。 满营的清兵指指点点,巩阿岱这才显示出身为鞑子的硬起来,一身的腱子肉鞭打上去只有血痕,不见血肉,仰着头十分嚣张。 “许你们逃命,让我在后面送死?” 这是大清皇族,入关之前的一个异类,非常的有个性。早在皇太极时候,巩阿岱跟从大军围攻锦州,就曾因临阵退挠,被拿下由王大臣审问其罪行。 袁宗第倚着唐王宫的大门,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河南的每一座城池,他们这些原闯军都很熟悉。当年李自成带着他们,横扫河南,杀了无数的大明宗室,抢到了他们手里无尽的财富。这都是大顺的立国之本,那是一段疯狂的日子。 “堵帅,清狗突然变得不禁打,是不是小心有诈。” 堵胤锡讶异地望向袁宗第,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是个莽撞的武将,没想到也能看到这一点。 其实袁宗第久战沙场,这点嗅觉还是有的,看到堵胤锡的目光,咧嘴笑道:“这要是清兵的计策,连我都能看穿,也太不值钱了。” 高一功笑道:“老袁你不要轻视自己,行军打仗你还是很有一套的。” 堵胤锡沉思片刻,抬头说道:“我们先占住南阳府,张榜安民,收拢河南义军,修葺城墙,加固城防。” 高一功也很赞成,说道:“正该如此。” 三天之后,郑遵谦带着绍兴府的兵马,来到了新野。湖广援兵已经进入河南,身后还有顾炎武、王夫之,正在路上。 石夹口原本是巡检司的驻地,此时驻扎着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的大军。 三人身前摆着一个大盆,孔有德顺手拿起一块大骨,削着肉吃。多年的关外生活,也让他们沾染了一些满洲的习气。 “耿二,堵胤锡这个老贼不上当,刚出襄阳他们就跟疯狗一样,见谁咬谁。现在反而老实了,躲在南阳修城墙,等到济尔哈朗到了,咱们只能一起围城了。” 耿仲明心中烦闷,如果忠贞营不肯向前,他的设想就很难实现。到时候不管谁赢,自己都很难独善其身保存实力,趁乱袭取荆襄和中原的野心也就没法完成。 尚可喜默默吃肉,根本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孔耿二人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反正三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孔有德决定反正,尚可喜根本无法控制他手下的骄兵悍将。辽人有自己牢不可破的利益群体,若是主帅的选择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可以自己换帅。 就在帐中气氛闷到极点的时候,一个小兵掀开帐帘,进来抱拳道:“王爷,从汉中来了平西王的信使,要见三位王爷。”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风云际会 吴三桂的信使悄然而至,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张宗藩已经和吴三桂讲和,愿意和满清一道,打下江南划江而治。 张宗藩在燮州,聚集了十三万难民,号称二十万军民。但是他根本没有如此充足的本钱,豢养这十万大军。而且夏完淳的兵马就在川东,时刻往北征讨。可以预想的是,当这十三万饿着肚子的难民,将燮州吃光之后,他们会反噬张宗藩。 吴三桂的人一到燮州,就被张宗藩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方一拍即合,不是张宗藩太傻,相信吴三桂他九死一生,不信吴三桂,他只能是十死无生。 燮州紧挨着襄阳,吴三桂在汉中的兵马,加上燮州十三万大军,虽然良莠不齐,但是绝对不容小视。 孔有德三人大喜过望,他们没有想到,大明宗室竟然会和吴三桂结盟,往南攻打大明的土地。然而明末就是这样一个奇迹时代,各种超乎想象的奇葩横行,遍地都是内斗专家。 “如此一来,襄阳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关门打狗。把襄阳一封,别说二十万人,就是四十万,也挡不住济尔哈朗、豪格、阿济格、我们三人、吴三桂、张宗藩的合击。”尚可喜难得发言,一脸的喜色。 孔有德见状,心奋的心情去掉了一半,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个皮岛的辽人,全家都被努尔哈赤所杀,为什么对满清忠心不二。 耿仲明杀气腾腾,说道:“你回去转告平西王,我们兄弟三人,一定将襄阳周遭杀光。” ------- 南阳城外,三顺王的人马去而复返,和北边的满八旗一道,将南阳围在了当中。 无数的密探斥候,从各个小道,赶往天下其他地方。天下势力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个地方,每一个称霸一方的大将,都在观望。 这里的局势发生了惊天逆转,一路高歌猛进的忠贞营,被人包围在南阳城。孔有德三藩的兵马,爆发出开战时十倍的战力。 很快,襄阳援军郑遵谦、顾炎武、王夫之合兵一处,实现了反包围。 还没等明军高兴几天,从西边的夑州府和汉中,吴三桂张宗藩举兵踏入襄阳。 襄阳、南阳之间,各路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包围和反包围之间,来回变换。局势错综复杂,战火满天乱飞,遍地狼烟。 消息传到南京,侯玄演马上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文渊阁大学士张煌言请命带援军前往,侯玄演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不支援襄阳。 忠贞营有二十万人马,荆襄会战损失不过几万,收编的绿营早就超过了战损。如今的忠贞营,恐怕二十多万了。 绍兴兵马三万人,在郑遵谦的带领下,久镇岳州。顾炎武在武昌汉阳两府,有五万兵马。他们日夜操练,多次参战,值得信赖。 王夫之带的长沙府兵马,虽然主力尽被调入川蜀,但是负责后勤辎重的运送,不成问题。 三十万人,若是还是打不赢,再派援军也毫无意义。 侯玄演凝视着沙盘,默然无语。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侯玄演轻咳一声,然后扬声道:“厚土营进取凤阳、水字营北上淮安、火字营南下防范。趁此机会,全军北伐!” 摄政堂内,瞬间安静下来,人人脸上表情各不相同。主战派一脸兴奋,摩拳擦掌;有些信心不足的,则一脸忧色,担心北伐失败,全盘皆输。还有一些内心深处,希望偏暗江南,学习南宋的,又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文武百官,没有想到,襄阳的紧急军情传来,侯玄演非但没有打算前去救援,反而想趁机北伐。这可真是天大的胆子,越国公的赌徒心里又犯了。 刘中藻本来在摄政堂浑身不自在,此刻也顾不上端着身份了,站起身来急声道:“国公,是不是心急了点。这样一打,从川蜀到江浙皆有战事,沿途横穿整个大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我们仓促之间,哪里有准备。” 侯玄演不以为然,说道:“我们没有准备,满清就有了?北方乱了多少年,比拼资源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可以耗在战场十年,他们一年就垮了。” 太仆卿沈光文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如此大战,只怕死伤几十万,战线所有百姓也会陷入战乱啊。” 路振飞哂笑道:“不流血,不打仗,满清还会把中原大地,双手奉送还给我们不成?” 沈光文乃是鲁王系的旧臣,被隆武帝的旧臣路振飞一嘲笑,同为鲁王绍兴一系的傅启芳忙说道:“若是计划得当,或可将伤亡降到最小。” 左都督杨鼎卿,马上反唇相讥:“战机稍纵即逝,若是一味的追求万全,反而会错过更多的机会。要是满清先我而动手,悔之晚矣。” “杨都督刚才还赞成从长计议,这才片刻功夫,就支持北伐了?变得太快了吧?” 杨鼎卿脸色一红,他确实内心深处不赞成全盘压上,但是一见自己的好友被责问,马上就站出来为他辩护了。这种结党相护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被人说破之后,杨鼎卿眉梢一动,马上反驳道:“我虽然心怀疑虑,但是北伐乃是越国公所言,国公自从江浙起兵以来,还未尝败绩。你这样说,是质疑国公的能力么?” “你这老贼最是奸诈,明明自己怀有私心,却拿国公挡箭。” 杨鼎卿一听,挽起袖子,上前掐着沈光文的官袍,怒骂:“沈驼子,你竟敢无端辱我,我是你爹的同期进士,我今天非教训你这无父无君的狗才。” 眼看一场理性商讨,就要演变成鲁、唐之争,侯玄演一拍桌子,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窝里斗,我看和你们商讨大事,就如同对牛弹琴。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说完指着两个闹得最凶的,吼道:“这两个革去官职,到大街上互殴卖艺去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真英雄 明末党争的顽疾,绝非杀光一党就能解决,也不是说一时之间就能根除。 东林党、复社是党争的积极分子,但是以为除掉他们,朝野就没有党争了,那是痴人说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冻更加的难。 官员结党,利益抱团,已经成为了一种官场文化。想要彻底改变这种现象,任重而道远。 杨鼎卿和沈廷文俱是江南名门望族,失去了官位也各自不服,互相掐着架指指点点地走出摄政堂。 侯玄演望着独自一人沙盘,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若是拖下去,自然是有利的。但是北方沦陷,自己抱着拖垮敌人的想法,对沦陷区的百姓,太过残忍了。 任何一个新兴的王朝的军师实力,都会由盛转衰,满清尤其迅速。 入关之初,他们真的是所向无敌的,不管是李自成还是明军,都被他们打得难以招架。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若是说一支弱军,那给他再多的条件,也打不出入关初期的那种气势。 但是满州建奴有一个先天不足,他们的兵员太少了,少到令人发指。入关时清兵才十万人,其中还有三顺王这样的汉八旗和蒙八旗。真正可以披甲出征的满八旗就几万人,几次战阵下来,战死病死的不在少数。 入关之后,这些人以征服者、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了我们汉人的居住区,享受着或大或小的优待特权。神州大地的繁华和安逸,远远超过了这些人的想象。他们沉醉在领先自己几千年的各种享受中,无法自拔。再也没有入关时的剽悍嗜血、勇于用命。 而且当时北方瘟疫横行,许多满清大将,死在了天花上。还有多尔衮等人,沉迷女色,渐渐地磨灭了雄心壮志。当初多铎打到江南,遍寻江南美貌女子,供他们兄弟二人享用。继承他们爵位的子弟,少不更事,缺乏战阵经验。多尔衮、多铎等人,十岁就跟着努尔哈赤战阵冲锋了,入关之后的贝勒们,却在几百个侍女的照顾下,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渥生活。 多尔衮等人也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危机,好在汉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汉奸。 以汉制汉的政策,正在悄无声息的进行,吴三桂屡败之将,却被任命为五省经略。总督陕西、甘肃、四川、湖广、河南军务。而且抽调张大元、王辅臣、李本深、刘忠等汉人大将,各自带领陕西、山西、辽东、河南、山东籍的精锐兵将,统一跟随济尔哈朗南下,以作长期剿抚南方的的兵马。话虽如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过是防范明军北伐的自保之师。 汉奸们人人用命,早就忘记了自己故国有明,铁了心为满清卖命。 侯玄演自然是知道这些情况的,局势到了这个地步,每一个决定都显得至关重要。但是决定的正确与否,往往要实战过后,才能知晓。 一场牵动全局的大战,一旦开打,整个江南都要行动起来。他需要先和三个大学士,以及户部商议一下,一旦开打,自己这边能打多久。 想到这里,侯玄演骑马赶到文渊阁,金陵的春风分外撩人,空气中都带着花香。 来到文渊阁,刚从摄政堂回来的三个大学士,以及一众官员齐聚在此。 看到侯玄演的到来,都有些激动,还以为宣布结果了。 侯玄演刚刚一通怒火,将他们统统赶了出来。现在又追着过来,要和别人商议,幸亏他脸皮奇厚,浑不在意。 “你们说能不能打,能打多久,能打什么规模来来来,咱们畅所欲言。” 百官看着没皮没脸的越国公,会心一笑,又开始热烈讨论计算起来。 ------- 此时的襄阳府外,黄沙扑面,浓烟滚滚。 郑遵谦被困在小城新野,危在旦夕,孔有德日夜不停地进攻,让这座残破的小城,千疮百孔。 新野旁边和襄阳之间,有一个双沟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双沟口的兵马,是杭州城招募的浙兵,跟顾炎武合兵一处,总计五万人。 副总兵张斌看着顾炎武,问道:“义兴伯被围困在新野,孔有德兵强马壮,我们若失去救,非但不一定能救出义兴伯,自己都有可能全部陷在城外。” 顾炎武训练新兵很有一套,临阵谋断的天赋,还没有显现出来。副总兵张斌虽然钦佩他的才识,但是并不信任他的统兵才能。生怕他书生意气发作,葬送了五万大军的性命。 顾炎武凝声道:“郑遵谦乃是督帅大将,江浙剿恢旧人,不能不救。而且新野一旦丢了,义兴伯全军覆灭,那么南阳就彻底成为一座孤城。忠贞营二十万大军因此成为孤军,万一不幸殁了,你我这些援兵,全为齑粉矣。” 张斌抚掌抬脚,急的抓耳挠腮:“应该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救出义兴伯,又不至于和强敌血拼。敌我悬殊太大,硬拼无异于送死。” 顾炎武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哀乐,轻声说道:“现在胜负,不是我们这几万人能左右的,我们的生死,全看堵胤锡堵巡抚的了。” “大人的意思是?” 顾炎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孤军深入,看似高歌猛进,实则步步惊心。如今的战局就六个字:退可生,进必死。” ---------- 新野城中,叶时茂已经战死,郑遵谦浑身是血,拄着一把钢刀,倚在城墙上歇息。 小兵过来说道:“将军,外面的清兵又围上来了,我们被更多人包围了。” 郑遵谦的眼突然睁开,疲惫之色一扫而空,高声道:“包围?就凭他们也想包围我郑遵谦,他们也配!点齐城中所有人马,跟我杀出城去。” 小兵愕然道:“出城?” 旁边的游击将军秦泽劝道:“将军,弃城而出,岂不是死得更快?” 郑遵谦毫无惧色,朗声笑道:“城中军粮早已用尽,与其被窝窝囊囊困死在这里,不如出城杀一个赚一个。” 见到主帅毫无遮掩,将粮尽的事坦诚相告,城头的明军反而豁达起来。心中的猜疑被证实,他们不但没有愤怒,反而看开了一般。 被郑遵谦感染,疲惫至极的绍兴兵,重新焕发了斗志。 “我们愿意追随将军,战死在城外,胜过饿死在城内。” 秦泽挣扎着站起身来,强忍着身上的刀伤,刚想挥动令旗,只见北边一彪大军奔腾而来,旌旗遮天蔽日,扬起的黄土如同大潮涌来。新野城头,都感受到了地动山摇的晃动。 秦泽脸色一苦,说道:“将军,这番我们连拼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郑遵谦身边的小兵眼尖,脸色潮红,语气尖脆:“将军!那是我们的忠贞营!哈哈,堵大人撤兵回来了。” 英雄有补天之志,不逞匹夫之勇,不贪一城之功,不以意气用事。 堵胤锡,真英雄也。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内阁 口袋刚刚布成,堵胤锡就钻了出来,南下的济尔哈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忠贞营一路上遇阵破阵,遇敌杀敌,携带着沿途所有援军,撤退到了襄阳城下。 襄阳城里,明军守得云开见月明,绝望的情绪不翼而飞。襄阳百姓也是欢天喜地,夹道欢迎大军重返襄阳。 消息传到金陵,路振飞等人联名上书,弹劾堵胤锡放弃收复的失地,惧战退让,要求押回南京查办。 堵胤锡当初力排众议,招安大顺东路军,这才组建了忠贞营。朝中大臣哗然,当时在他们心里,对祸乱中原几十年的李自成的仇恨度,远远高于入关不久的满清。尤其是李自成逼死崇祯帝,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隆武帝朱聿键力排众议,支持堵胤锡的招安,并且赐名忠贞营。堵胤锡和朝中大臣之间,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嫌隙。而且堵胤锡极有主见,当初满朝大臣希望他能凭借手里的二十万人,制衡侯玄演。谁知道荆襄之战,他和侯玄演形同一体,还一起上书主张招安张献忠。这也导致侯玄演肆无忌惮,袭杀何腾蛟,削首黄道周,将湖广经营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这一次堵胤锡北伐打了一仗,就匆匆放弃失地,逃回襄阳。在大臣们看来,这绝对是天大的污点。路振飞早早地就写了奏章,自觉地合情合理,天还没亮就迫不及待地要入宫。 一天的奏章运到内阁,路振飞和刘中藻意见不谋而合,自己给自己票拟过后,摆在最上面。 司礼监的太监王祥年,看也不看,一股脑运到摄政堂。 侯玄演望着两个大学士联名上书,哂笑道:“此乃迂腐书呆子的论断,堵胤锡放弃南阳,才是大智大勇的选择。” 沉思片刻之后,侯玄演扬声道:“去宫中问询殿下,进封战死的李过(李锦)为兴国侯,子孙世袭,赠上柱国、太子太师。加封堵胤锡为襄阳侯,赐金万两。” 摄政堂刀笔吏、典算官员、秘书机要官员非常多。而且侯玄演为图方便,跟他们在一个大堂办公,随时可以问询省去了传唤。 众人一听,纷纷记在心里,中午的时候,茶馆酒肆就传开了。闲言碎语很快就传到了刘中藻、路振飞耳朵里,两个人羞愤难当。 侯玄演浑然不知,自己的一句心里话,不小心说出了口,给两个大学士造成了多大的尊严打击。 等到路振飞怒气冲冲来到摄政堂的时候,侯玄演还很高兴地上前说道:“路大人怎么有空前来,要跟我小酌一杯么?” 路振飞梗着脖子,怒道:“下官迂腐书呆子一个,岂敢和国公共饮。” 侯玄演背后说人,被人当场揭穿,难免有些尴尬。摸着鼻子讪笑两声,悻悻地说道:“一时孟浪,嘴上没个把门的,路大人不要介意。改天我必登门拜访,专程道歉。” 路振飞脸色稍霁,他这番话是在摄政堂说的,满堂的人都可以作证,可以挽回一些自己的颜面。路振飞接着说道:“堵胤锡战败,损兵折将退回襄阳,使我们的北伐大计落空,不罚反而有赏,是不是不太妥当。” 侯玄演脸上的神色突变,冷着脸说道:“堵胤锡若是不退,葬送了我二十万兵将不说,很有可能荆襄易主。割断了荆襄,就是割断了江南和川黔的联系,那时候才是满盘皆输。路大人虽然满腹经纶,但是看来并不知兵,这样的事还是多听少说为好。” 路振飞和侯峒曾是故交,算得上是侯玄演的半个长辈,他没有想到平时客客气气,嘻嘻哈哈的侯玄演一涉及这种事,就变得六亲不认。仗着辈分骂道:“老夫久在朝堂,为军国大事献计献策的时候,你还在学堂识字呢。” 侯玄演也是动了真火,每一次前线英雄奋战的时候,后面就有人使绊子。争来争去,争得朝廷纲纪败坏,人人只图自保和构陷政敌,没有人敢献计献策。 鼻孔朝天的侯玄演,望着屋檐,冷笑道:“若非诸君协力同心,半个神州如何能到异族铁蹄下,北方汉家儿女也不至于男为奴、女为婢,我真得替他们谢谢你们。好在如今轮到我来主事,诸君可以歇息了,你们不累,汉家千年道统都累了。” “我我本官,老夫跟你拼了。”路振飞脸色如同猪肝,跳起来掐着侯玄演的脖子,侯玄演轻轻一推,将他推倒在地。 摄政堂的官员本来就都竖着耳朵,挺热闹,正过瘾的时候,听到外面哎呦一声,众人大惊:越国公年轻力壮的,怎么殴打老臣了。 出来一看,才发现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的不是路振飞,而是侯玄演。 侯玄演推到路振飞之后,见事不好,刚想上去搀扶起来。谁知道,一看路振飞那模样,像极了前世想要碰瓷的老人。 侯玄演当机立断,倒地哀嚎,路振飞一看,目瞪口呆地站了起来。 摄政堂官吏齐聚棠外,有几个资格老的,上前扶起侯玄演,对着路振飞指责道:“路阁老这把年纪,怎么还下如此狠手。” “国公爷,您没事吧?” 侯玄演大呼小叫:“别动,别动,我的脖子可能断了。” 众人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喊道:“国公脖子断了!” “何至于下次毒手。” 还有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的国公哇!” 胡八万等人在一旁,看得清楚分明,强忍着笑意,不敢上前。 路振飞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要陷害自己,路振飞性情还算是平和,但是见到这么无耻的一幕,也忍不住三分火气:“小贼,小猴贼,老夫跟你拼了。” -------- 翌日清晨,一向温和婉约的皇后殿下,大发雌威。因为她听说自己的大忠臣,整个朝廷的依靠,被人掐着脖子差点掐断。 很快,紫禁城传出懿旨,由王祥年亲自传旨,以示重视:路振飞为老不尊,殴打同僚,蔑视朝廷威严,革去文渊阁大学士职务。路振飞心灰意冷,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批复的文书很快下来,允许路振飞回乡。 路振飞声望很高,本以为会有许多官员、士绅前来相送。结果只有寥寥数人,刘中藻怒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岂能如此。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不落人后。皓月兄此去,是将朝廷重担,压在愚兄一人身上了。” 路振飞一脸苦涩,他还不想撤出内阁,这注定是个留名青史的时代。赢了就是挽狂澜的盖世英豪,输了也是文天祥、陆秀夫之之类的千古忠烈。这种波澜壮阔的舞台,他根本不想退出。如果在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肯上侯玄演的当了。 路振飞万念俱灰,连和刘中藻说几句共勉的话,都提不起兴致。默然无语的点了点头,登上了回乡的马车。 刘中藻背负着双手,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百感交集。旁边的小孙子愤愤不平:“爷爷,路大人太没有礼数了。” 刘中藻苦笑一声,将小孙子揽在怀里,他的儿子大多不肖,只有这个小孙子天资聪颖,听话乖巧,最得他的喜爱。刘中藻宠溺地摸着孙儿的脑袋,长吁道:“你年纪还小,不懂他的心思,爷爷倒是能体会一二” 摄政堂的内院,脖子差点断了的侯玄演,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一张嘴吐出嚼烂的葡萄皮:“路大人走了么?” 赵元华笑道:“看时辰,应该已经启程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嘴里的葡萄有些酸涩,紧着嗓子问道:“我听说刘中藻的小儿子,喜欢逛青楼,有没有什么恶行?” 赵元华凑近了几步,轻声道:“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侯玄演坐起身来,按着膝盖,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必须有。人不风流忹少年,这么一个多情种子,不给他老爹惹点事,他的少年时代,是很不完整的。刘阁老是内阁首辅,刘三公子就是当今最大的官二代,不强抢民女,奸1淫良家算什么纨绔子弟。” “属下明白。”赵元华说完就退了出去,还很贴心的带上了门。毕竟督帅脖子差点断了,让人看见他在优哉游哉地吃葡萄,影响不好。 文渊阁大学士,是百官之首,若以党争失其公允,则朝廷比之崇祯毫无长进,还是亡国的朝廷。 肃清朝堂结党,就从文渊阁大学士开始。 客厅内,挤满了前来探病的官员,听说越国公脖子差点断了,有送名贵药材的、有送绝世名医的、有送滋补秘方的。 路振飞一走,内阁三个大学士,空出一个名额来。如今早非承平年间,入阁需要很多的条件。比如必须是进士出身,还得是名次前列的庶吉士,先做到京师或者南京六部的尚书或侍郎,等需要补充阁员时由吏部公推候选人,然后由皇上选择任命。 现在不同了,所有人都知道,入阁只需要侯玄演同意就行。 侯玄演望着礼单,一点都没看上面的内容和人名,到了今天这一步,哪里还需要这些人贿赂。要是他想要,天下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真的听话的内阁,能力还在其次。 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打算,江阴典史陈明遇,阎应元的老搭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首先他是剿恢义师的旧部,跟自己关系亲密。而且陈明遇对自己不明白的事,从不指手画脚。当初守江阴,大家推举他做首领,他感到自己的才华不如退休的前任典史阎应元,毅然决定将他请出山。说明此人有识人之明,也有那个魄力用人。将刘中藻赶走之后,可以让他做首辅。 那么,谁来顶替路振飞呢?外面的群臣都以为内阁空出了一个位置,殊不知侯玄演的心里,已经有两个位置了。 就在侯玄演犹疑不决的时候,外面的杨恕敲门:“大少爷,可以进来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侯玄演心中一暖,他本想将杨恕留在苏州和自己的家人享清福,但是杨恕坚持要来金陵。 杨恕进来之后,脸上略带一丝不好意思,凑近了说道:“少爷,有一份礼物,不知道该不该收。” 侯玄演撇着嘴,一脸的不开心,相处这么久,怎么这还得问。轻抿了一口茶水,侯玄演悠然说道:“杨叔不必犹疑,把握住一个原则,来者不拒。我收的多了,不给他们办事,以后就都不送了。这就叫无为养廉,着实是高招啊。” 杨恕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马士英将他的小女儿,送到府上说是给少年做个服侍丫鬟,我这就将她带到内院。” 侯玄演一口水喷了出来,擦了擦问道:“马士英?是弘光朝的首辅马士英?” 杨恕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他现在看上去,有些落魄,当年我跟随老爷,曾经在南京见过他,那时候他相貌堂堂,春风得意。今日到咱们府上,衣衫破旧,老态尽显,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侯玄演沉吟道:“这倒是个人物,做个内阁挺合适的。”马士英虽然当官时候,有些谄媚,为了小福王做了一些溜须拍马的事。但是人家铁骨铮铮,多方奔走,始终没有变节。可惜他和东林党的关系太差,好好的一个殉国而死的忠烈,被骂成了千古佞臣。这个人私节有亏,大义无损,没有什么大毛病,而且他正是文人们最讨厌的人物,扶他做内阁,什么都不做,光恶心那群人,也很有必要。 至于他喜欢权位,试问哪个“君子”不喜欢高官,只是得不到眼红而已。就冲他穷困潦倒,到处被嫌弃,还坚持抗清,就有资格做内阁。 侯玄演下定了决心,一拍桌子:“让他进来,我要见一见他。” 杨恕不知道他的心思,忧心忡忡,心中暗道:大少爷是不是有些太好女色了,刚还说了什么无为养廉,人家送上女儿,马上连内阁都有的做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灵药 摄政堂外,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其中尽是达官贵人,豪商巨贾,真正的往来无白丁。 一个魁梧的身影,手牵着小女孩,看上去沧桑落寞。 马士英字瑶草,贵州贵阳人。甲申国难,帝死于煤山,天下大乱。马士英趁机拥立小福王,曾将他推上了人生的顶点,也让他彻底惹恼了东林党,成为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南京失陷,小福王被俘,马士英多方奔走,却始终得不到重用。他只好投身太湖义军,洪承畴打苏州,太湖义师遭了无妄之灾,失去队伍的马士英颠沛流离至今。 他曾有两个儿子,一个战死金陵,一个被文人洗脑,和他决裂至今。如今身边,只有小女儿与他相依为命。父女二人流落苏州街头,马士英挣扎着带着她来到金陵。穷困至极的马士英,已经无法养活自己,更别提小女儿了。今天来到摄政府,也不过是碰一碰运气,运气不好不过是被轰出来,反正他已经无数次碰壁。 来到之后,才打听到越国公侯玄演受了重伤,这些人都是来看望的。马士英见他们的礼物一车车地往里推,再看看自己两袖清风,灵机一动,望向自己十二岁的女儿。 小女儿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看向自己,乖巧地甜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十二岁的年纪,在大明已经不算小了,很多人已经结婚生子,只是她天生身姿娇小,马士英为了安全,将她打扮成一个男孩子,脸上涂满灰尘。 自己的女儿钟灵毓秀,一双大眼睛极有灵气,而且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可惜跟着自己,前几年享受了一年的富贵,就沦落到这步田地。 “灵药,阿爹带你住到这个大房子里怎么样?” 马灵药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而且好像比之前还甜,只是眸子里的凄凉怎么也掩盖不住。 “好呀好呀,这里好漂亮,我真能住进这里么,那可太好啦。” 马士英故意将头撇到一旁,自己的女儿太懂事了,偷偷擦拭了眼泪,马士英硬着心肠说道:“我的灵药,以后就不用吃苦了。” 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马士英才说出,以自己女儿作为礼物的话。要不是杨恕早年见过这个烜赫一时的首辅大臣,早就将他赶出去了。 旁边的官员,多有认识这个昔日首辅的,眼中时马士英这些年早就熟悉的讥诮和鄙夷。 不久之后,杨恕走了出来,宰相门前七品官。杨恕的地位,随着侯玄演水涨船高。尽管他只是一个管家,其他的官员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看到杨管家走向了马士英,众人一阵幸灾乐祸,都以为他肯定又要被扫地出门了。 杨恕看了一眼马士英,眼中满是感慨,物是人非啊。当初眼前这个人,是何等的风光啊,叹了口气,杨恕上前说道:“马大人,我家少爷有请。” 马士英愣在原地,他根本没有想到,侯玄演真的肯见自己。要知道侯玄演如今的身份,什么样的国色天香,都可以轻易地弄到手。要说是因为这个荒唐的“礼物”,马士英自己是不信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马士英牵着女儿的手,来到摄政堂内院。路上还偷偷擦掉了女儿脸上的灰尘,动作虽然轻柔,在灵药的心里,却非常的痛。 阿爹,要把自己卖给别人了 可怜的侯玄演,被人一再误会,明明是个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一下子成了少女心中的恶少、忠仆眼里的色狼。 人的行为,看在不同的人眼里,因为不同的心境,同一件事情往往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比如此刻: 侯玄演看到马士英来到内院,胸怀坦荡地大笑着从书房迎了出来。 杨恕带人来到内院,就看到自家少爷色眯眯地笑着走了出来; 灵药被杨恕带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坏人叔叔淫笑着走了出来; 马士英来到后院,就看到慧眼识珠的当朝越国公,见才心喜地走了出来。 来到大明这么久,侯玄演已经意识到,靠史书认清一个人,就像是摸彩票中奖一样。要是看鞑子修得明史,那就跟买的是假的彩票一样,一次也别想得到个准确的。马士英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决定亲自检校一番。 侯玄演审视着马士英,从外表看得出,他这些年确实吃够了苦头。苍白的两鬓,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侯玄演笑道:“闻名已久,今日终于得见马大人,快请里面坐。” 马士英心中一振,他怎么不知道,如今的侯玄演俨然就是大明实际的皇帝。而且因为他的身份,许多皇帝都做不了的事,他也可以插手。侯玄演对自己这么客气,马士英感觉自己又有了重回庙堂,指摘江山的机会。 他忙堆笑道:“在野之人,飘蓬江海类转蓬,今日得见越国公,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下官这才知道,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士英原为越国公门下一仆从,得效犬马之劳。” 侯玄演心怀大畅,管他的什么大明秦桧、奸臣小人,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扶他上台就是专治党争的一剂妙药。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马士英早就对各个党派对自己的构陷深恶痛绝,而且又肯听自己的话,真是不二人选。 侯玄演将他拉近内堂,坐好之后,说道:“前者太仆卿沈廷文和杨鼎卿,互殴互骂,丢了朝廷的体面,被革职了。明日我就保奏你为太仆卿,等到刘中藻回乡之后,我保你做内阁大学士。” 马士英激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重新入阁。当即就要从椅子上起来,给侯玄演行礼。侯玄演拉住他,说道:“以后同殿为官,这是做什么?” 马士英缓过神来,擦了擦眼泪,语带哭腔:“下官听说路振飞伤了国公,被赶回乡里,人人拍手称快。怎么刘中藻大人,也要回乡么?” 侯玄演嗯了一声,说道:“没错,他的儿子干下了许多丧尽天良的勾当,刘中藻教子无方,难辞其咎,做不得内阁首辅的。” 马士英大惊,这样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岂不是聋子瞎子一般。想到一下子退了两个大学士,再加上他们联名上表的传闻,果然自己没有拜错山头。越国公在朝中,真的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啊。 攒了下手掌,马士英低声问道:“不知刘大人家中,何时出的这些事?下官竟然没有耳闻。” 侯玄演捏了一颗最青葡萄,酸的自己咬牙吸气,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说这事啊,过几天就会发生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跟我爹不熟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秦淮河畔,皎月高悬,映在冷清清的河水中。岸边香气弥漫,即使在清寒的春夜,也有着引人耳热的风流韵香。 锦罗玉帐内,粉红的被子,翻着旖旎的红浪,一阵如泣如诉的低声呻吟,传入门外的探子耳中。 刘廷挥了挥手,手下的探子们一脚将门踹开,刘景隆蹭的一下,从杯子中探出头来,带起身上的锦被,露出了身下玉体横陈。身下的女子,迅速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什么人这么大的担子,你们知道我是谁么?”刘景隆怒不可遏,他流连青楼,早就掏空了身子。今天得了一剂虎狼之药,装着胆子吃了,将平日里把他吸得丢盔卸甲的狐媚子,弄得求饶不止,正在这风口浪尖,被人一吓,差点阳痿。 刘廷从桌上拿起一个梨子,拔出腰间匕首,一边削着皮吃,一边说道:“你这种角色,我们确实不知道,但是知道你爹是当朝内阁首辅嘛。” 刘景隆这才有了三分惧意,哆嗦着问道:“我爹他犯了事么?我跟他其实关系并不好,随时可以断绝父子关系的。” 噗,刘廷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还是被这句话差点噎死。 刘廷上前,掀开被子,露出一个钗横鬓乱、一脸惊恐的美人儿。 刘廷一行人穿的是夜行衣,女子只当他是来劫财的,讨饶道:“这位大爷,屋里的首饰全拿走,饶了我们的性命吧。” “这倒是个重情义的,还记着你的恩客刘公子呢。实不相瞒,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人,是潜象营的办案。潜象营,你听说过吧?” 刘景隆一听,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前些时间弑君案,让潜象营名声大噪。整个江南谁不知道,这伙人杀人不眨眼。 “这位将军,我和刘中藻老贼不不共戴天,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了,我愿实名指正他。”求生欲极强的刘景隆,赤身**跪在地上,对天赌咒。 刘廷看了他一眼,饶是刘中藻是他们要要害的人,都不禁让刘廷一阵同情,好好的内阁首辅,怎么会养出这种儿子来?就算是一般稍有家风的门第,都难以出现这种极品吧。 刘廷不知道,刘中藻早年在京为官,奉旨出山海关慰劳守边三军,正好碰到李自成打破燕都,刘中藻被俘做了一段时间的俘虏。这也是为什么刘中藻如此痛恨堵胤锡和忠贞营的原因。也是在这段时间,他的儿子被养在福建老家,家中长辈都没有读过书,骄纵之下,养出了这么一个极品。 等到后来,刘中藻逃回福建,出山辅佐唐王朱聿键。儿子的品性已经养成,很难更改了。而且他从懂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哪里有半点亲情在。 刘廷本来准备了几十种手段,这下一个都用不上了,哭笑不得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保你无恙。” 刘景隆一听大喜,他心中早就认定,潜象营出手,自己的老爹是必死的罪过,自己也势必遭受牵连。他哪里知道,潜象营只是想把他爹移除内阁 第二天一早,刘中藻洗漱完毕,穿戴的整整齐齐,登上马车去往文渊阁。 走在路上,一队人马走了过来,弯腰道:“前面可是刘阁老?” 刘中藻掀开车帘,面带不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挡住本官的去路?” 赵元华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刘中藻自然认得他。 “哼,赵提督清晨拦路,莫不是本官也扭断了国公爷的脖子?” 赵元华笑道:“阁老说笑了,今日我锦衣卫接到一个案子,事关阁老,不得不查啊。还请阁老配合一下,随我们走一遭。” 刘中藻大怒:“荒唐!本官是内阁首辅,有人告我就要被执,和市井百姓对簿公堂不成?” 赵元华嘴角一勾:“阁老息怒,实则是这个原告身份太过骇人,不得不委屈您了。” “是什么人!” “您的儿子,刘景隆。” 刘中藻脸上黯然失色,无力地蹲坐在马车上,他儿子的德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刘中藻心中苦涩,这一番毒计实则是防不胜防,崽告爷对簿公堂,这样的丑事无论如何,自己都将沦为朝野嘲讽地对象。 有了这样的丑事,别说内阁首辅,就算做个小官都不可能了。路振飞的车辕印记,应该还没有被抹平,自己马上要随他而去了。 刘中藻万念俱灰,提线木偶一样来到镇抚司,这里本来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今天锦衣卫特许,为了保证公平,允许金陵百姓前来观看。 当朝首辅的儿子状告自己亲爹,简直就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锦衣卫镇抚司挤得满满当当,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 刘中藻看见自家的三儿子,一脸疯狗样的上前,对着自己一通乱喷,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哀莫大于心死。 刘景隆所言,俱是些编造的琐碎小事,这件事最大的污点,是当朝首辅被亲生儿子告上衙门,至于什么罪名,都已经不重要了。 等到赵元华一本正经地驳斥一番,将刘景隆痛骂一顿,打了二十大板,赶出了衙门。大张旗鼓地还了刘中藻一个“公道”。 驱散了大失所望的围观群众之后,赵元华走到堂中。刘中藻悲愤地说道:“明日我就上交辞呈,你替我转告越国公,君子处心有道,行己有方。行事若是不择手段,终究没有什么格局,恐怕青史留恶名,徒增一笑耳!” 说完,拂袖而去 赵元华完成了任务,匆匆来到摄政府,跟侯玄演汇报。 侯玄演正坐在书房,顺着窗上薄纱望去,隐隐看见他的腿上坐着一个女孩。 赵元华就在门外止住脚步,说道:“督帅,刘中藻明日请辞。” 侯玄演嗯了一声,说道:“以皇后殿下的名义,多赐些财帛,刘大人是先皇旧臣,忠心不二,这次是我们不厚道,让他做一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吧。”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两个顽疾 看到灵药的第一眼,侯玄演就有一种感觉,江南灵气汇聚在一处,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人儿。 她的眉梢眼角、樱唇琼鼻、娇小身躯都是中规中矩,组合到一处就是犯规一样的有灵气。 春风吹到最后一段,在金陵的长干里,雄壮巍峨的摄政府里。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尘的小丫头,迎着春风一笑,惊艳了权倾天下的越国公。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侯玄演觉得如饮山中清泉,如沐和煦清风,心中一泓清泉荡漾开来,说不出的欢喜。 从此在后院的书房,经常看到一个灵秀俏美的女孩,被侯玄演抱在腿上,随他一起翻阅奏折。 刘中藻走了,侯玄演直接将声名狼藉的马士英和老实低调的陈明遇同时拔擢进入内阁,官场上平静如水。弑君案大开杀戒,驱逐两个阁老不择手段,已经让这些官员认识到,越国公是没有底线的 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你骂他一句风险太高,犯不上 新任的内阁首辅陈明遇,是江浙剿恢义师的老班底,侯玄演只有一个苏州的时候,他和阎应元就举城来投。江阴系的军官,在北伐军中分布甚广,所以乍看他没有什么底蕴资历,其实背景深厚的很。 明月高悬,摄政府书房内,烛光映照下,桌案上两个人在翻阅奏章。 灵药身着滚着兔绒的夹袄领口,映衬着红扑扑的小脸蛋,腰间系着红色镂空绳结的束带。咬着笔杆,翻开下一道奏折,为侯玄演念道:“余尝北上维扬,每见赤条寡汉鹄立站头。swisen.候人雇替,一切肩舆重扛,送大地十里余,谓之招班,得此便苟延一日之命,其穷如此。问之,则曰‘吾乃北人,逃难至此,一日做工得十余钱,半数交于当地市井儿’。此害不除,北民人心难附,久之必为地方之患。” 侯玄演轻轻一拍,示意她暂时停下。 灵药乖巧地转过头来,问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 这封奏章是水师提督张名振上的,直言江南的泼皮流氓,欺负南逃的北方难民,抢夺勒索他们的血汗钱,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没法维持生计。 侯玄演耐心地解释一边,顺便整理下思绪,然后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北人南逃若是始终被排挤在外,久而久之就会成为祸患。所以我们要做什么?” “赈灾么?” 侯玄演摇了摇头,笑道:“赈灾如同扬汤止沸,我们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灵药歪着脑袋,不是很明白。 侯玄演继续说道:“赈灾可以救活他们一天、两天、十天,但是在这之后呢?若是你是一个小难民,跟你阿爹流落异乡,最希望的是什么?” 灵药不假思索,这一点她太清楚了,脱口道:“想要有个家。”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我们这些做官的,就要给他们一个家。这样,他们才会有归属感,南方才能安定。” 灵药默默地记在心里,这些天侯玄演每次翻阅文渊阁送来的奏折,都要跟她一起。一般的十二岁的少女,早就腻烦了,但是渐渐地灵药发现这些事情非常有趣。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侯玄演的经验,侯玄演也很有耐心,给她讲解的同时,自己也能梳理一遍。 侯玄演眉头一皱,当初他跟吴济坤等人约法三章,鼓励这些豪商巨贾招收难民做工。自己可以支付其中的一部分工钱,以工代赈,还可以顺便让大的作坊,取代小农经济。但是这些地痞无赖,实在是无孔不入。北边难民时常遭受其辱,他已经处理过许多这样的案子了,有的非常恶劣,被上报到朝廷的,就有很多。 还有江浙一带,因为募兵太多,尤其是绍兴、杭州两府,兵将们都在湖广鏖战,家中妇孺老人,也经常遭受泼皮地痞的骚扰。这些妇孺老人,手无缚鸡之力,家里的顶梁柱又不在,只好忍气吞声。 尤其是一些妇人,遭受了骚扰,根本不敢说出去。因为这个时代,礼法甚严,若是自己张扬出去,反而会被人指指点点。苏州就传出过这样的事,告官的女子不堪坊间流言的侮辱,选择了自尽。 侯玄演久战川黔,终于回到了江南,觉得是时候解决这些问题了。 侯玄演伸手在桌上一敲,灵药心领神会,将这封奏折单独拿出来,放在一边。 紧接着翻开另一篇,就这烛光念道:“势豪之家,仆隶多至数百,奸民乘势投献,百姓受其鱼肉。奸商买通公人,所持盐引,仍为天启年间所发,巧立名目,多方买通,以逃应缴之税。” 侯玄演在灵药身上游走的大手一顿,捏了一下示意她停下来。 大明的盐引,是官府发给商人的食盐运销许可凭证。历朝历代,都是严禁民间贩卖私盐的,从春秋的管仲开始,国家就垄断盐的买卖。商户合法贩盐,就必须先向官府购得盐引。每“引”一号,分前后两卷,盖印后从中间分成两份,后卷给商人的,称为“引纸”,前卷存根称为“引根”。 尽管大明的盐税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是还是有许多商人偷奸耍滑。因为这其中的利润太大了,偷税一点,就是天大的数目。 天启年间,朝政开始败坏,官僚们见持有盐引有利可图,纷纷奏讨盐引,转卖于盐商,从中牟利。这一现象被称为“占窝”。所以直到现在,很多商人手里还攥着天启年间的盐引,从中牟利。 苏州府、松江府的盐,当年作为交易,全都由顾家垄断。顾家一直是缴税大户,非常积极,而且从不偷税漏税。但是地盘大了之后,这些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也是时候一并解决了。 一连两个难题摆在眼前,亟待解决,侯玄演闭目沉思。很快,他就有了思路,但是需要细细规划一番。 轻轻摸了摸灵药的脑袋:“去暖床去吧。” “是,老爷。” 刚才还在宰执天下,参与翻阅奏章的少女,乖乖地站起身,往卧房走去。 夜深天凉了,侯玄演左思右想,要想解决这些问题,难免又是一个杀字。 侯玄演喟然长叹:“唉。心慈手软的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突然天空一声霹雳巨响,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暴雨,倾盆而至。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屠刀高举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几个重要衙门的主事官老爷,就被敲门声吵醒。 黑着眼圈,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摄政府,侯玄演已经等候多时了。 心中有事,怎么睡都不安稳,侯玄演大马金刀坐在堂前,望着满殿的熊猫眼,厉声道:“水师提督张名振,日前递了一封折子,直言扬州泼皮盘剥北逃难民,如此酷历,你们都看一看。” 几个亲兵将誊写的奏折抄文,送到刑部、锦衣卫几个重要的主事和南京守备知府的手里。 刑部几个官员,看着奏折上的内容,一起腹诽,这不是神经病么,上面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但是屡禁不止,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严惩几个头目,以示警告。 朝廷拨银两,鼓励大商人雇佣难民,让这些拿到工钱却没有家族庇佑的难民,成了当地泼皮眼中的肥羊。获利如此之高,用刑轻了根本禁止不了,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半夜敲门就为了这点破事。 侯玄演将他们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怒道:“我三令五申,稳定人心是重中之重。北人南逃,是不想屈服在满清铁骑下,是有民族气节在里面的。从即日起,应天、江浙、湖广,除恶锄奸,刻不容缓。作恶虽小,此时为大,谁敢伸手,给我往往死里打!” 刑部主事张孝起脸上倦意散的无影无踪,站起身来,问道:“国公,一些鸡鸣狗盗的小贼,所犯勒索几个大钱,按律处罚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出来后继续作恶。7k7k001.如此一来,劳民伤财,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侯玄演脸色一沉,说道:“今日起,我将亲自主事,先涤荡金陵,然后下扬州、苏州、杭州。一切罪责处罚起来,从严从重,但有作奸犯科者,十倍典刑加身,我看看贼人骨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众官员神色一正,都知道越国公是动了真怒了。 侯玄演雷霆一怒,金陵的宵小顿时倒了八辈子血霉。 天还没完全亮,各个衙门的公差,锦衣卫番子,城中守军统统调动起来。不明真相的金陵百姓,还以为朝廷又要发兵了,都驻足观看。 很快,一个个的青楼酒肆中,恶名在外的泼皮凶人被押解回衙门。他们虽然是市井的一霸,在朝中无人知晓的小人物,但是在百姓中,可是威风八面,无人不识。 很快,大家就意识到,这是朝廷要整治这些人了。 百姓们不敢公然叫好,但是良善守法,又被他们欺负过的,或者看不惯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 正午的时候,大家还在偷偷讨论,这一次哪个大哥哪个地痞估计又要被打多少板子。 街道上响起一声鼓声,前面是兵马司的士卒披甲执锐,在前面开道。后面的囚车中,为恶多年的几个地痞头子,金陵城作威作福的恶棍,被押到菜市口。 这些人在衙门都有案底,他们的犯罪一直被包庇纵容,因为前番大事太多,没有那个精力处理他们。 百姓们纷纷围了上来,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展开手中的帛卷,朗声道:“夫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今国难当头,北方沦陷,铁骑在前。为安定后方,孝毅襄皇后下旨,特许越国公设立临时法度,从严从重惩奸除恶。” 读完之后,文官卷起帛卷,抬头望着台下百姓,扬声说道:“金陵城中的这些恶霸,加上手下喽啰头目,共三百人。为祸多年,现已查证,没有冤案。依据临时除恶法,判其斩首,午时已到,开斩!” 刽子手扔掉他们身后的亡命牌,明晃晃的钢刀落下,生龙活虎的三百条恶汉,转眼间身首分离。 直到血腥气传来,加上几个孩提的哭喊,百姓们才意识到,这次不是打几个板子的事了 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些人作恶多端,没想到遇到了更大的煞星。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脑袋。 很快,青楼中买卖人口的,尤其是牵涉北方难民的,都被抓了起来。有一些无良的牙子,专去北方逃难的难民堆里,低价买来养不活的女儿,偷偷卖到青楼。还诓骗她们父母,是送给有钱人家做使唤丫鬟。青楼中的老鸨用尽手段,将她们驯服的服服帖帖的,乖乖梳珑接客。这些牙子、老鸨、青楼打手,都被抓了起来。 还有许多无良商人,豢养着一批打手,专门招这些难民做工,然后无故克扣工钱。还要他们一起做假,骗取朝廷负担的三分工钱。这些事就算做的再缜密,都会传出风声来,潜象营、锦衣卫想查,如同探囊取物。 一些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作威作福的恶霸,纯属受了无妄之灾。也一批批的被抓进大牢,整个金陵的牢房,都已经人满为患。在附近的州县,同样的事情,也在发生。州县里,更多的是几辈传下来的土豪劣绅,一一被记录在案。 三百人的血腥气还没散去,很快菜市口又迎了七百个客人。他们一排排地跪在台上,手起刀落。据金陵资深刽子手秦大爷所说,这几天他的胳膊,砍头砍得都浮肿了。 刽子手秦大爷想要歇息两天,被衙门一顿训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还想把他们送到缺少刽子手的偏远县城呢。 第五天的时候,侯玄演终于亲自出动了,越国公带人往来于各个衙门。暗中收受了贿赂、或者因为沾亲带故,包庇纵容恶霸、泼皮的官员,被捉拿起来。 这一批虽然只有几十个人,但是更加的震撼。金陵城中的百姓,算是开了眼了,除了祖辈流传下来的,洪武帝,永乐帝时候的旧事,还真没有哪一朝有这个杀气。 此时,金陵城的一处黑暗角落里,两个女贼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秦青青压低了声音,说道:“没想到他那么狠,我们是彻底没了活路了,攒下的钱给你治伤全用光啦。” “你不是认识他么,那个姓洪的小道士不是招我们去什么潜象营么,我看我们还是从良吧。” “我们是贼,去做兵能行么?” “嗨,试试呗。”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整风巡视 一番清洗过后,金陵城中的风气焕然一新,街道上人来人往丝毫没有减少。杀得恶霸泼皮越多,街市就越繁华,巡街的衙役受到的待遇都不一样了。百姓们钦佩的眼光,让他们昂首挺胸,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差事有了荣誉感。 侯玄演穿戴整齐,准备过江前往苏州,扬州如今俨然军镇一般,侯玄演直接下令给朱大典和李好贤,自己不准备前去了。 出了金陵,侯玄演的马车缓缓东去,沿途人来人往,已经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繁华景象。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巡视,所以沿途的官员并不知道,每次都是侯玄演到了,他们才出来迎接。 沿途路过常州新城,远远看去,几百个粗布麻衣的汉子,正在平铺青石地板的道路。 侯玄演笑道:“不错,这个主意挺好,常州新城位于金陵苏州之间,只要修好道路,势必能吸引过往客商驻足歇息。”大感兴趣的侯玄演,跳下马车,带着几个亲兵向前走去。 一场新雨过后,道路有些泥泞,铺砌起路来,增添了诸多不便。为首的一个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指指点点,侯玄演远远看着有些眼熟。 等到他们走近了,才有人发现,看到侯玄演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是大官。 众人一起望向他们,中年男子眼中一喜,上前道:“国公,您怎么突然来了?” 侯玄演这才看清,这个满腿泥巴,汗水浸湿短衫的人,竟然是顾守正。 “哈哈,二叔好久不见。” 侯玄演有些感动,顾守正和别的官员不同,他是苏州顾家的二公子,真金白银的是富家公子,能做到这一步难能可贵。他或许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但是为官一任,并不需要你有多大的能耐,真的善政做起来很容易。只要肯扑下身子,为百姓多做些好事,就足够了。洪承畴能耐是大,但是放到常州知府这个位置,未必有顾守正做得好。 顾守正放下手中的构图,喜道:“国公到此,莫不是来探视常州百姓的?我们这里正好有几个难题,需要国公拍板决定。” 侯玄演当即摆手道:“你们是常州父母官,该有你们做主的事,尽管放开手脚去干。我这次路过这里,是为了整治江南风气,从严处置为祸一方的恶霸地痞。朝廷的文书你们应该也收到了吧,常州也得严格执行。” 侯玄演一点都不想进去常州新城,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常州都是他下令烧的。烧了十几万人的家园,再见别人总是有些心虚的。 顾守正略微有一些失望,很多政策的条件他准备当面向侯玄演索取,在这种荒郊野外肯定是不行的。他也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听到要从严处理危害地方的恶霸,从心里赞成。 心中有愧的侯玄演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客套话,登上马车灰溜溜地就走了。 ------ 行到了无锡,潜象营捉了几个贪官污吏,拆掉了当地恶霸的保护伞。剩下的就交给摩拳擦掌的捕头、衙役公人去做了。在无锡住了一夜之后,终于来到了太湖畔,姑苏城外。 苏州对于侯玄演有着特殊的意义,这里是他的兴起之地,也是真正老巢。 夏允彝带着文武官吏、士绅名流,一起等候在苏州城下。 终于侯玄演的马车过来了,车帘掀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翘首以待的众人眼前。 众人一起弯腰行礼:“督帅。” 严格说来,侯玄演早就不再是江浙总督了,不过他们叫习惯了,也没有必要改口。 侯玄演下车之后,看着夏允彝,这个曾经在太湖一张嘴给侯玄演留下心理阴影的故交,久镇苏州已经和以往大不一样。看上去干练许多,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嘴碎 来不及叙旧寒暄,夏允彝开口就道:“文渊,我们苏州收到皇后殿下的旨意之后,已经整治了四天了。”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侯玄演头晕。夏允彝继续说道:“你看,这些人都是作奸犯科的惯犯,我已经全部杀了一半,剩下的还在牢里关着。” 侯玄演倒吸了一口凉气,读书人心狠啊,这杀得快比上金陵还要多了。 夏允彝追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不妥么?有不妥的话,我觉得临时法度还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 侯玄演忙道:“可以可以,没什么不妥。” “嗯,闹我们就说一下临时法度的事吧。” 侯玄演挠了挠头,左右一看,发现大家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夏允彝一边带着他往城里走,嘴里一刻也不停地说道:“还有一些贪官污吏,也被我们探查出来,准备押到金陵。这些人留下的空缺,我是这样打算的。武职由立下功劳的北伐军里提拔,文官还是按民意来,好的升迁上来。我准备亲自走访吴江” 侯玄演一看这个架势,自己的耳朵别想清净一刻,而且听夏允彝的话,他做的甚至比自己还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侯玄演赶忙道:“夏大人所言极是,我看就这样办吧,哈哈一路走来,腹中空虚,再加上离家日久,我先回府一趟。” 说完招呼一声,带着手下胡八万等亲兵,纵马狂奔 身后夏允彝跳着脚喊道:“督帅,国事为重,国事为重,何以家为啊。”直到看到人影也没了,夏允彝才气咻咻地说道:“督帅还是老样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没有耐心了” 转头一看,身边的幕僚士绅,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夏允彝脸色一红,吼道:“都打起精神来,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毫无斗志,怪不得督帅不肯多留。” 来到侯府门前,门子们也知道今天是侯玄演回府的日子,阖府上下一团喜气。 侯玄演来到府门前,就看到自己的三叔侯岐曾,笑意盈盈地守在门前。慌忙下马扶住他说道:“三叔,我还没去问候您,你怎么还亲自出来了,这可不合礼法,哈哈。” 侯岐曾笑道:“咱们一家人,哪管那一套,小时候兄长就比我开明,到现在你反而不如我了。” 侯玄演嬉笑着将他扶了进去,内院里早就备好了家宴,侯家人丁不旺,尤其是嘉定之屠以后,幸存的更少了。 侯玄演自然而然就成了全家的中心,边吃边讲着一些西征的事情,川蜀之战多半是人间惨剧,侯玄演也不想跟他们多谈。 酒足饭饱之后,侯玄演牵着顾菱儿的手,回到了自家的院子。 两个娇俏侍婢穿着白色绸裳,翠绿色的襦裙,敞口的胸襟抻着酥白雪腻的傲人身段,候在门口。 在金陵久旷之身的侯玄演,看着抬眸颤抖、楚楚可怜的潇潇,和柳眉斜撩,杏眼灵动的霁儿,顿时将手里的萝莉放开,说道:“菱儿乖,去找你夏淑吉姐姐玩吧。” 顾菱儿一直迈着小碎步,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小嘴一呶微微噘起就要哭出声来。 潇潇轻拂膝裙,娇娇一笑:“小姐也很想姑爷呢。” 侯玄演岂能没有准备,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黄书书皮泛黄的册子。 “你看,这里面有会说话的猴子,还有拿着钉耙的猪,都会打妖精,你想不想要?” 顾菱儿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很想姑爷这件事,噙着泪的双眼喜笑颜开,跳着脚说道:“给我,给我,想要。” 侯玄演拍了拍不到巴掌大的小屁股,说道:“去找夏淑吉姐姐看吧,让她给你讲。” 旁边的新来的小丫鬟,脸红耳赤,掩嘴咯咯轻笑,被潇潇瞪了一眼,抱起顾菱儿就走出了院子。 侯玄演霸气地上前,啪啪两声脆响之后,搂着两个尤物大笑道:“我的儿,备好热水,爷要水里降妖。” 这番风月怎表? 交颈鸳鸯双戏水,并头鸾凤穿插花。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石二鸟 四川总督杨展递来奏折,直言川蜀的灾荒,已经到了天天都在饿死人的地步。 蜀道难行,运粮到川蜀耗费的成本太高了,就连江南的粮商都不愿意做这个买卖。 侯玄演还在苏州,陈明遇觉得这封奏章太过重要,就差人送了过来。 看到这封奏章的时候,侯玄演刚带着顾菱儿,来到顾家。 顾有德见他脸色难看,问道:“文渊,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侯玄演将奏章一推,说道:“四川虽无天灾,但是**不断,大片田地荒芜,川中一粒粮食难求。我们还有十三万大军,军粮尚且难以维持,想要运粮前去,也不切实际。” 顾有德呵呵一笑,说道:“文渊,江南若是无粮,这还算是件难事,如今江南湖广富足,运粮而已,何苦愁眉苦脸。” 侯玄演精神一振,问道:“太公有办法?” “江南粮商都有自己的车队,就拿我们顾家来说,手里的车队、船队就比朝廷还要多。只要调动商人,前去运粮,蜀道再难,也足以运送足够的粮食进去。”顾有德捻须笑道。 侯玄演双手一摊,说道:“这不是商人不肯去嘛,多一个顾家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顾有德笑道:“商人逐利,文渊你未曾经商,不懂这些人的心思。想要让他们运粮,还不容易?” 侯玄演暗叫一声,对啊,顾有德是商海一个老梆子了,还有他不懂的?面色红润的侯玄演赶忙问道:“太公快教我,该怎么办?” “江南粮商大多是有很多产业的巨贾,他们的车队船队运粮进川,根本不敢哄抬粮价。7k7k001.所以蜀道难行,获利又少,他们才不肯运粮到四川。想让他们去,就要让他们看到好处。” 侯玄演皱眉道:“什么好处?” 顾有德也是商人,但是他的眼光早就不放在赚取钱财上了,压低了声音说道:“粮食不赚钱,但是采矿贩盐赚钱啊。我们手中的盐引、矿引,包括我们顾家在内,很多都是天启旧年发的,说实话,当时都是重金贿赂,买回来的。文渊何不向皇后讨一道懿旨,废除天启年间的盐引和矿引,根据往川中运粮的多少,决定盐引、矿引的分发,如此一来,生性逐利的商人,自己就想方设法运粮了。 这些人有了盐和矿做诱饵,别说蜀道难行,他们修出一条路来,都不是难事。” 侯玄演一听,就知道绝对有门,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老狐狸果然够损。好在那些旧日得利的商人,他们的保护伞早就被朝廷清除一空了。实施起来,就是三个字而已--欺负人。 前些天的奏章,还考虑到盐引的事,没想到这样就解决了。而且顺带解决了四川粮食问题,简直就是一石二鸟。侯玄演心怀大畅当场在顾家做出决策,吩咐人快马送到金陵,一刻不能耽搁。 顾有德在一旁,看着他笔走龙蛇,匆匆几笔就可以决定天下多少豪商巨贾的命运。自己这笔买卖,算是值了,吕不韦如何?自己这番,恐怕不会他差。 顾有德笑道:“郡主还在别院,陛下死后,郡主非常伤心。几个月了,茶饭不思的,文渊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侯玄演暗道,她和朱聿键还没到几个月茶饭不思的交情,也没有那么忠心,估计这是老狐狸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毕竟按照礼法,自己去见黄樱儿很不合适。 侯玄演也不做态,直言说道:“我也甚是想念,这就前去吧。” 顾府家业虽大,但是已经装不开黄樱儿了,不是她本人的事,而是靖国公黄得功的旧部,不断有人前来投奔。 这些人虽然是久经战阵的厮杀汉,但是明末大将手下,都是家丁制度。这些军汉名义上,都是黄家的家仆。黄樱儿不得不接受他们,人数一多,再住在顾家已经很不方便了。于是顾有德将他们移到了别院,天天熬炼身体,操练一般,在自家也不安全,还有可能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侯玄演坐上顾家的马车,来到别院,果然一个个的魁梧壮汉,来回奔走。看像侯玄演的眼光,都有些审视的意味。靖国公死了,他们要保护的人,就变成了唯一的血脉,黄樱儿。看到有生人前来,他们都不认得,难免起疑。 范雄遥遥看见侯玄演,飞奔而来,咧着大嘴,拜道:“国公,你怎么来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是自己将来的主人,都识趣的退开。 侯玄演有一种自己是来偷人的感觉,心里毛毛的,说道:“郡主呢?” 范雄说道:“郡主在内院,我这就带你前去。” 当初定下了婚期,却因为隆武帝突然驾崩,导致搁置了下来。国丧期间,一百天内,是不能嫁娶的。 这些天黄樱儿本来都要嫁给心上人了,突然遭此横祸,心里恨透了那些弑君者。天天有事没事乱发脾气,虽然不会打骂下人,但是身边的人也是不胜其烦。 尤其是两个贴身大丫鬟,天天别没事找事的黄樱儿寻衅滋事,她们真是无比想念随军征战的日子。苦不苦的不说,至少跟着不用忍受这种精神折磨。 范雄将侯玄演送到门口,就拉着老熟人胡八万叙旧去了。侯玄演迈步走进内院,迎面就是一双诧异地眼睛,妙儿先是惊疑,然后就是狂喜,跳着叫道:“救星来啦,救星来啦!” 她可是深知,乱发大小姐脾气的黄樱儿,见到这位主,乖得就跟一只小猫一样。 侯玄演皱着眉头,斥责道:“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他来这里可不是正大光明的事,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不一会,一个熟悉的娇叱:“你叫什啊,小侯哥哥。” 一道人影嗖的一声,迎面飞来,将侯玄演撞了个满怀。黄樱儿嘤咛一声,扑到侯玄演的怀里。 闻着鼻端熟悉的幽香,侯玄演心中一暖,环着的双手一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叛国资敌 丁堰县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不管多么清正廉明的官员,到了这里做了县尊,都会变得贪污腐化。 有时候不是你的意志力坚强,只是你还没有遇到足以动摇你的诱惑,有些人的奢靡你根本想象不到。 江南风气一向是有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尤其是扬州两淮盐商的聚居地,盐商可谓是富甲一方,生活奢侈程度可与皇家媲美,他们的富足由此也养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业,“养瘦马”就是其中之一。 十年一绝扬州梦,扬州城的繁华骚动,歌舞升平,天下皆知。聚集于此的豪商巨贾,对“丰乳肥臀”审美疲劳之后,“瘦马”就运应而生。 大抵是一些贫穷人家的女童,被人幼时挑选,自小养大。这些挑选也是非常的严格,光玉足这一项,就有瘦、小、尖、弯、香、软、正”等七条标准。层层选出之后,就开始教会她们弹琴吹箫,吟诗写字,作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枕上风情手段。还要懂得记账管事,经营财会,以便辅助主人,成为一个贴身的宠物。 这些羸弱美人儿,瘦削苗条,经过十几年的训练,都是为了讨好男人。可以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可以让你觉得媚入骨,俏在颊,酥于心。普通人看一眼就受不了了,更别说榻上曲意侍奉了。 黄思琼怎么都没想到,他的万两金银,四匹顶好的瘦马,都没能动摇一个看上去非常容易拿下的小官。 徐元宝从竹林起兵,被龚自方一脚踢到侯玄演身边开始,目睹了他大哥整个创业过程。 别的没学会,吃相是一样的难看,把黄思琼气的失去了理智,露出了马脚。 黄建岭毕竟是老狐狸了,马上就意识到大祸临头,毕竟有再多钱,面对二十万大军,也毫无办法。扬州可是驻扎着水火两营,那是可以动摇天下的兵力,绝非一家一户能够抵挡。 老黄当机立断,带着小黄,拉着盐引和无数的金银,往扬州城而去。 路上正好遇到领兵而来的侯玄演,前锋通报之后,侯玄演说道:“走,出去看看。”一夹马腹,带着几个将领和亲兵,来到前军。 黄思琼看到马上的徐元宝,恨得牙根痒痒,但是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那一瞬而逝的怨毒眼光,再看到侯玄演之后,藏在了头下。 侯玄演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建岭匍匐在地,说道:“草民黄建岭,教子无方,趁着我不在竟然殴打上官。我们黄家,愿意交出逆子任大人处置,将所持有的盐引全部上缴,并且出钱助朝廷往川中运粮。” 在他的身后,就是几车的金银,看来应该就是黄家为运粮准备捐献的财物。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诱人,火字营众将,人人心动。李好贤饶是登州首富,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到了扬州才知道自己有多穷。7k7k001.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侯玄演身上。 就连徐元宝,也乐呵呵地说道:“大哥,我估计也是小黄公子纨绔惯了,老黄是个好人啊。反正我皮糙肉厚,既然老黄这么大方,我一个人挨顿揍,换来川蜀很多人能活命,也值了。” 侯玄演不为所动,面沉似水,看着地上的黄家父子。老黄表现的倒像是一个慈父,为了保住儿子,那股子谨小慎微的模样,无懈可击。但是黄三公子,就没有那么好的演技了。若是一个普通的纨绔,惹下这样的大祸,如今应该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但是黄思琼刚见到侯玄演等人的时候,眼里的那一抹怨毒,被一直注意着他的侯玄演看得清清楚楚。 后来瞥到侯玄演目光之后,躲躲闪闪地低下头去,他眼里更多的是畏惧,不是惶恐。 扬州不是普通地方,来不得半点差池,侯玄演拽着马缰,扬声道:“朝廷盐矿整改的旨意刚刚颁下,黄家是抗拒此政第一家,此事绝非几车金银能够敷衍了事。” 说完转身问道:“此地离丁堰还有多远?” 徐元宝脱口而出:“快马半个时辰就到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沉声道:“将黄家父子拿下,用焰火传讯,通知水师动手。” 黄建岭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原来自己的老巢,已经被围住了。丁堰县虽然从上到下,都是黄家的人,但是水上自己父子自投罗网,水上最后的道路还被人堵住,已经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火字营众将都有些于心不忍,在他们看来,黄家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不知道为何一向大度的督帅,这一次得理不饶人。竟然要调动水师,这是要把黄家赶尽杀绝啊。 侯玄演带兵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元宝,你在黄家觉察到什么异样没有?” 徐元宝摇了摇头,说道:“那有什么异样,要非说有,就是他家也太有钱了。”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金陵吴家、苏州顾家,也都是富甲天下的豪商,但是都不会做出这么诡异的举动。他们的子弟,肯定是自小耳濡目染父辈的风格,哪有商人明目张胆跟官府为难的。” 徐元宝混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哥想这些干嘛,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到了,到时候把黄家翻个底朝天,他还能藏住什么秘密?” 侯玄演轻笑一声,骂道:“还是你小子看得透,咱们如今是兵强马壮,管他娘的龙潭虎穴,拆了再说。” 从郊外高处往丁堰县里看,占地十余亩的大庄园,远处看去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侯玄演饶是久在江南富庶之地,也难得见到这么豪奢的宅子。 比富贵、比权位、比家世门楣,丁堰黄家都在江南排不上号,竟然高调至此,看来老黄也不过如此。 侯玄演来到城门前,张名振的手下,早就控制了整个县城。水师将领见到侯玄演之后,打开城门将他迎了进去。 来到黄府门前,张名振背着双手,站在花厅前,一脸怒意。 侯玄演迈步进来,将手里的马鞭一扔,胡八万伸手接住。侯玄演看到张名振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有事,凝声道:“侯服?” 张名振转过头来,见是侯玄演到了,上前说道:“国公,这次抓了个大祸害。” 侯玄演见他语气颤抖,想必是气极了,心中一沉:“慢慢说。” 张名振长叹一声,说道:“国公请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众将和侯玄演紧步跟上,来到院子外。 出了靠近城郊黄府,行了大约几百步,就来到晒盐场。几口大箱子全部敞开,侯玄演上前一看,全是盔甲铁器。众将已经开始咒骂,黄家私存这么多违禁品,难道是想谋反 张名振往前一步,说道:“国公,前面还有呢!” 侯玄演继续往前走,在前面存盐的库房,大门被缓缓打开,里面的东西彻底惊呆了众人。 黑漆漆的炮口,半人粗的的炮管,还有火药一箱箱的排在地上。 侯玄演倒吸一口凉气,问道:“黄家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张名振已经审过黄家的人,闻言怒道:“这些人托名贩盐,实则从各地收购铁器、盔甲、火炮、粮食,趁夜从出海口,运抵北方,跟满清交易。”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里面还有平国公郑芝龙处的火器。” 北方战火纷飞几十年,早就打得山穷水尽,天灾**耗尽了粮食,遵化铁厂也被朝廷关闭已久,武器盔甲又是从何而来?怪不得他们多线作战,还没有出现匮乏的态势,侯玄演早就觉得不对劲。 不一会,一个水师参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道:“督帅,大人,前面发现了大量的粮食。” 不管是谁,从外面看去,都会被黄家富丽堂皇的宅子吸引目光。但是真正来到与之相连的库房重地,才会惊叹。以这里的情形想比,宅子反而不算什么了。 白花花的大米,藏在几袋子盐的后面,堆积如山。 “丁堰县令何在?” 侯玄演语气看似平淡,熟悉他的人,都听出了里面蕴含的怒气。 两个亲兵押着丁堰县令孙培良,走到众人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国公,国公,下官罪该万死,下官罪该万死啊。”说完砰砰地拿脑袋磕着地板。没有丝毫的辩解,因为他知道,自己所犯的罪孽,根本不可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现在回想起刚到此地为官时,自己在黄家无尽的富贵面前渐渐迷失了自己。那是他想象不到的富贵,读尽万卷书,也不曾听闻过的骄奢淫逸。 侯玄演仔细一看,这个小官他还有印象,当初在苏州自己亲自考校过他。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满腹诗书,谈论着治理一县的筹划和理念。 如今他已经是黄家的一条看门狗,为他们遮掩这样的卖国投敌的行为。 满清霸占中原,杀人无算,将无数家庭辛辛苦苦积攒的钱财搜刮一空。然后用这些沾满鲜血的钱财,换取江南一些商人手里的铁器、火器、粮食,来养自己的兵马。靠着这些兵马,继续侵略汉人的土地,掠夺财富子女,形成一种循坏。 侯玄演知道,山西有臭名昭著的“八大皇商”,就是靠这个起家。没有想到,在江南也有类似的商人。不过也可以理解,满清已经霸占了中原,八大皇商的战略辎重来源,大部分是南方收购。以前大同重镇是满汉交界,所以会出现八大皇商这样的汉奸。如今两淮变成满汉交战的前沿,肯定会有淮商趁国难发财。 黄家因为有个不成器的黄三,所以暴露了出来,恐怕这样的商贾不在少数。 “赵元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潜象营竟然堕落至此!将洪一浊调回来,让赵元华滚去四川,贬为潜象西营副统领,刘廷任统领。” 徐元宝一听小道士洪一浊要回来,脸上一喜,指着地上的县令说道:“大哥,这个狗官怎么办?” 侯玄演眼中的厌恶,已经没有办法掩饰,低下身子扶着他的双肩,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从北方逃难而来,跟我说乡亲家人都死于鞑子手中,那时候你眼中泣血,话音带刃,仇恨比天还高。如今你为金钱所迷、美色所惑,为你的仇人运送刀箭,让他们继续屠戮自己的同胞。” 县令孙培良脸上痛苦万分,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面目狰狞。 侯玄演怒目圆瞪,字正腔圆继续说道:“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含辛茹苦生你养你;你的乡亲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你的妻子陪伴你仕途艰辛从贫贱到苦尽甘来;你的幼子你的血脉。他们都是死在满清手里,如今你却做了仇人的一条狗,你有脸死么?你敢死么?你死了怎么面对他们?” 孙培良脸上变成了紫青色,浑身微微抽搐,脑子里全是侯玄演所说的可怖景象。一张张的面容浮现在他的眼前,心中绞肉一般地剧痛,听完最后一个质问时,他一个激灵,七窍流血,气绝而亡。 侯玄演一脚将他踢开,回到了黄家大院,重兵包围下跪了一地的家眷奴仆。 前面的黄家亲眷,人人锦衣玉带,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看得出他们有很多都知道自家的勾当。 “黄家里通满清,凡是黄家亲眷,男丁处宫刑到宫中传净房为奴,女眷发配教坊司为娼。”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挑灯夜战 扬州东部的沿海,多是小县,这里和淮安府相通的水路纵横,人工挖掘的运盐河不胜其数,出海也很方便。 一直以来疏于防范,因为满清的重兵都屯在大河卫,和水字营互相对峙。如此一来,遍布扬州的密探也将重心放在了刺探军情上。 淮安府的伪清郡王瓦克达,得知黄家被端的消息之后,紧急召见了手下心腹。通过各种渠道,通知所有和黄家一样的商贾,暂停一切交易。 拉拢黄家这样一个豪商,很不容易,失去一个都让他肉疼万分。其实不用他通知,黄家被端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其他的同伙听到风声,早就掩盖好了一切。 侯玄演坐镇扬州,亲自布置明察暗访,整个江北所有的密探行动起来,终于捉到四条大害虫。抄没的财产,也改变了侯玄演对两淮盐商实力的估算,这些钱加起来,足以解四川全境一年的粮食饥荒。四川有一半人吃不上饭,也就是说,这五家的家产加起来,就可以养活半个四川。到了明年,恢复生产的天府之国,就不在需要这些援助了。 扬州府,清水潭,潭中石亭内。 透过四周半卷的湖蓝色纱帘,湖光山色尽上了一抹蓝色,倒像是用薄如蝉翼的纱绸将青山碧水笼罩起来一样。 亭间两壶清酒,都是扬州当地不是很出名的小酒馆酿造,准备自己饮用的。侯玄演肩头的伤,时常发作,有时候要靠喝酒抑制疼痛。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也下去了一半,醉意醺醺的侯玄演,用官帽盖住了额头,躺在亭中呼呼大睡。 来到扬州已经半个月了,除了刚开始捉到的那五家之外,再也没有捉到过通敌的奸商。侯玄演虽然将他们主犯全都处以极刑,有的五马分尸,有的吊在城头,但是胸中的愤懑之气还没有散去。 每一次民族危亡的关头,总是有一些汉奸,蜂拥而起。这些人的作用,比入侵的异族还大,实在是让人心寒。 清水潭中,一艘小船破水而来,划向芳草萋萋的小洲上,这座石亭。 不一会,就靠近了亭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哥,我来了。” 鼾声戛然而止,侯玄演坐直了身子,俯看潭中。当初的小道士洪一浊,一身道袍穿在内,外面是潜象营的玄甲黑衣,还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侯玄演脸色酡红,酒晕还未散去,大着舌头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出来时日太久,早就该回朝了。你亲自坐镇扬州,给我查清楚到底有多少的通敌贼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窝宰一窝,有一族诛一族。” 洪一浊笑着点了点头,侯玄演这才注意到,在他身边两个苗条纤细的手下,一看就知道雌儿。再仔细一瞪眼,分明就是两个女贼,侯玄演也没有多想,这两个一身翻墙上屋的本领,到潜象营倒是正好合适。两个女贼耗子变猫,得以洋洋地挺胸昂首,看上去很有气势。 “大哥一路顺风,小弟马上就要动身去白驹场,等办完了差事再去拜见大哥。” 侯玄演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先走,晃了晃脑袋,带着亲卫来到扬州城。 扬州还在扫黑除恶,侯玄演也没有通知朱大典,免得又是劳师动众。到了自己这个地位,就算想要低调,也难免前呼后拥。刚开始还觉得威风八面,到后来就慢慢厌倦了。万人簇拥中,才最容易感受到真正的寂寥。 一千亲卫押送着三艘船的少爷小姐、奶奶太太的通敌商人亲眷,来到金陵。享受了这么久烈火烹油般的富贵繁华,很快他们就会偿还自己的家族的罪孽。 江南承平已久,金陵城外的栖霞山上,踩青踏春的人络绎不绝。人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神情,兵戈虽然才过去不久,但是频传的捷报,已经给了这里的百姓足够的信心。他们相信自己的军队,能够守卫自己的家园。 侯玄演上岸之后,胡八万张一筒两个长得就很吓人的亲兵,骑在马上开道。虽然没有亮出越国公的仪仗,但是人群纷纷避闪。直到后面的犯人上岸,春游的百姓们又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侯玄演之所以敢将他们送入宫中为奴,一来是负责处理粪便马桶的太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皇宫的贵人。就算有幸见了,他们也没有机会在侍卫环绕下,做出什么行刺的举动。 他心里实在是恨极了那些通敌商人,八大皇商如今多次被满清嘉奖,封官许愿。侯玄演都气的不行,暂时惩治不了他们,没想到两淮都有这种害虫。这五个已经发现的,都没有八大皇商那样的规模,但是亲眷也不算少。足足三艘船的罪眷,被人赶下船来,悲悲戚戚地排着队进城,再也不复旧日的颐气指使,高高在上。 回到金陵之后,侯玄演先是入宫,觐见两位殿下。 陈妃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隆起的肚子再宽松的袍子都罩不住,走起路来身份更加尊贵的曾皇后,都亲自搀扶着她。 姐妹两人相依为命,一心指望肚子里孩子,能够顺利出生,成为两人的依靠。一孕傻三年,陈妃看上去更加呆萌,皇后也是笑呵呵的,如同乡里胡同和善的婶子。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祥年,在一旁老脸笑的跟朵菊花一样灿烂,这三个货凑在一块,丢在宫斗剧中,能活过一集都算是奇迹。 “越国公一路辛苦了,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一阵。”曾皇后刚刚坐下,就亲切的说道。 侯玄演一路上身心俱疲,被人说成游山玩水,真是哭笑不得。他轻笑一声。说道:“殿下即将产下龙子,臣不敢不回南京,毕竟要防止宵小使坏。” 曾后和陈妃相视一眼,一齐点头,曾后抚着胸口说道:“国公说的没错,满陈文武本宫姐妹就信任国公一人,皇儿诞生的时候,国公可一定要守在城中呐。” 侯玄演又和她们寒暄几句,三个人一致担忧,所生的是公主可如何是好。 侯玄演耐着性子安抚一番,这才离开紫禁城,来到长干里摄政府内。 离京日久,朝中的政务都是由新组建的内阁完成,侯玄演迫不及待回到书房,看一看自己选的这两个人,到底行还是不行。 推开书房的门,只见自己案前紫檀木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绸胡服,月牙白的系带,赤着脚丫的少女。 少女身材娇小,圆圆的屁股蹲在椅子上,还占不到四分之一那么大。紫檀木的太师椅被她纤小的娇躯一衬,刹那间居然让侯玄演有了自己一直坐着的椅子变大了的错觉。不甚丰满的双胸,搁在案上竟然也压出一道惊艳的曲线,樱唇轻启咬着笔杆,眉心微皱,看着奏章入迷了。 侯玄演走到近前,发现她看得是贵州布政使张耀,关于由黔入川的粮道问题。其中很多都是当地复杂的环境描写,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不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到西南山势的陡峭难行。 张耀上书建议朝廷拨款,征召贵州土司的土民,让他们出山修路,一来这些人吃苦耐劳,而来也可以让他们有机会走出土司的领地,有助于开脱土民视野,为将来设置流官做准备。这些事牵涉的东西就更加复杂了,怪不得灵药皱着眉头,想到入神也看不明白。 侯玄演从后面,看到奏章上三个大学士都批阅同意,暗暗点头。这个张耀上书内容,很是不错,细想之下大有可为。 促狭心起,侯玄演轻咳一声,佯怒道:“哪来的小东西,竟敢窥视国之密卷!” 灵药想的入迷,被吓了一条,小脸登时变色,白皙的脖颈上立起极细极淡的汗毛,娇嫩的肌肤犹如抹了层珍珠粉。转过头来一看,才发现是侯玄演回来了,而且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灵药这才由惊转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敛裙弯腰道:“老爷回来啦。”说完之后,弯着腰抬起了脸,蹭在侯玄演的腿边,如同一只渴望主人抚摸的小猫。 侯玄演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身材窈窕,模样娇俏,分明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但是抬起的俏脸上,笑意盈盈的双眼里,如同春水一般的眸子,又像是妩媚天成的妖娆尤物。一个童颜少女,竟然散发着这样的气质,很难想象她长成之后,是何等的风情。 自己走之前,确实吩咐过府里,书房只有自己和少女灵药可以出入。所以小丫头有恃无恐,仰着脸撒娇:“老爷自己说的人家可以进来,现在又要唬人,人家不依。” 这一声娇憨稚嫩的童音,听得侯玄演甜到发腻,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坐到椅子上说道:“这一道贵州张耀的奏章,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阿爹和内阁都已经票拟过了,给我批红就好了。” 灵药拿起朱砂笔,轻轻一圈,书房中灯影憧憧,开始了挑灯夜战。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县巨富 丁堰县中,黄家大院豪奢不下皇宫,内有九进九出的院子,奴仆如云,美婢成群。m4xs. 巨富藏于民间,这样的手笔,很难想象是一个小县土豪所有。 黄建岭坐在书房里,一脸怒色,骂道:“混账东西,那个巡盐小官,是你派人打的?”一个美貌的婢女,替他斟茶之后,垂首退下,看得出这个小县的豪绅,规矩很大,普通人不敢靠近这个书房。 堂下跪着的黄家三公子黄思琼,梗着脖子,一脸不服地说道:“阿爹,那个小官嚣张无比,不要脸到了极致。给他什么他都照吃不误,不但收下了我们家的万两白银,还睡遍了儿子自小养大的四匹扬州瘦马。谁知道这厮吃干抹净之后,还不松口,非要收回我们的盐引。收回盐引事小,咱们的” “闭嘴!”黄建岭怒不可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那你打杀了他,就能抹平此事了?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个胖子非比寻常,他是越国公侯玄演的心腹。当初在嘉定,他就是常伴侯玄演身边的两人之一。你这番让他逃了出去,一旦发现了我们家的秘密,咱们黄家从此就除名了。” 黄思琼一挺胸,刚要辩驳,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咒骂道:“都是那个李率泰,看上去倒像是个猛将,谁知道那么不经打。亏我还以为他能将明军赶回江南呢。” 李率泰当初横扫扬州,三天的时间攻破三州七县,谁都以为他能将北伐军杀回江南,就连江南都被他的凶名吓得人心惶惶。swisen. 到后来小铜山兵败,脑袋被割下传遍江南,这才稳定了人心。 黄建岭怒气未消,但是也知道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说实话他对徐元宝也恨意慢慢,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奸猾无耻的小官。一般的官员,来到丁堰,都被黄家的糖衣炮弹炸的晕晕乎乎。 徐元宝显然没有他在船上跟侯玄演吹得那么高风亮节,刚到丁堰的时候,他也是被黄家的豪奢迷住了眼。黄家上下看着他连吃带拿的样子,都会心一笑,以为不过又是一个被黄家买住的狗而已。谁知道这小子吃饱喝足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变脸比狗还快,嚣张无比地要求交出盐引。那晒盐贩盐是黄家的一个重要伪装,有了这个伪装,他们才好干暗地里那一本万利的买卖。 若是失去了盐引,有诸多的不便,黄建岭正要想其他办法的时候,自己的三儿子一时冲动,竟然想要痛下杀手。 徐元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直在跟奸商打交道,机警无比。他一眼就瞧出,黄家的下人态度不对,那种危险的眼神,就好像当年在昆山被叶方厉的人瞧着一样。徐元宝当机立断,带着手下逃到江边,果然黄家的人马上追了出来。 许愿宝且战且逃,抢了一艘小船,顺着运盐河逃到大江上,正好被侯玄演的铁皮战船撞翻。 黄建岭叹了口气,说道:“李率泰勇而无谋,孤军深入浑然不把北伐军放在眼里,他不死谁死。眼下我们黄家即将面临的是一场大劫,若是挺不过去,你可就把我们全家坑苦了。” 黄思琼不以为然,说道:“阿爹不要惊慌,大明朝早就是苟延残喘,天下迟早是大清的。大不了我们就出海北逃,就凭咱们的家底,到哪里不能东山再起。” 砰地一声,黄建岭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鼠目寸光的东西,我们在丁堰,对大清是一个重要的旗子,一旦去到大清的地盘,我们就是毫无用处,还有着巨额财富的肥羊。你真当满人都是善心大发的圣人不成?扬州十天的屠杀,才过去几天?你就已经忘记了满地的鲜血是什么味道了么?” 一直自信满满的黄思琼终于露出了一丝惶恐,说道:“阿爹,那我们该怎么办?” “壮士断腕!将所有盐场交出去,我带你一起去负荆请罪,斩断所有和淮安的联系。派人通知淮安的多罗谦郡王瓦克达,将我们的情况如实相告。” 黄思琼脸色一惨,说道:“何以至此啊!” “何以至此?儿啊,实话跟你说吧,必要的时候,你要做好为家族而死的准备。” 黄思琼听到父亲冷冰冰的话,吓得瘫倒在地上,自己的父亲他是了解的,从来不会危言耸听。 黄建岭看着儿子,眼底的不舍和爱怜一闪而逝,沉声道:“侯玄演,可不是善人呐!我们只能希望他,没有放在心上,不要多想了。” 不是善人的侯玄演,此刻正在奔向李好贤营中,身后跟着亲卫千人。张名振已经被他调回吴淞江所,调集水师封堵扬州港口。一向狡诈的侯玄演,对阴谋的气息天生敏感,指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属痴心妄想。 火字营将士,人人识得侯玄演的面容,到了泰州地面,李好贤已经知道了。 “督帅来泰州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李好贤喜道:“不管了,随我上马,前去迎接。” 有了大哥撑腰的徐元宝,虽然还是鼻青脸肿,但是精神气十足,全然没有落荒而逃的狼狈。侯玄演听了他的话,敏锐地觉察到,其中必有蹊跷。一个商贾士绅,无论如何,都不敢明目张胆对朝廷的官员痛下杀手。除非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或者有什么不敢见人的事,比被官府报复更加严重。 骑在马上的侯玄演心不在焉,扬州是敌我交锋的最前线,一旦战事开启,这里就是第一个短兵交接的战场。不管是自己还是满清,都不会放弃江北重镇,这里必将有一场血战。到时候有什么隐患,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丁堰黄家,究竟在掩饰什么?” 远处马蹄扬起的黄沙,朝着侯玄演本来,胡八万骑在马上站起身来,蹬着马镫已经比常人高出半个身位,举手遮阳,大声喊道:“大帅,前面是火字营的帅旗,李将军到了。” 侯玄演一夹马腹,扬鞭朝着马臀一抽,屏退了杂念,笑着说道:“元宝,看着大哥给你报仇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封建 南京紫禁城文渊阁内,侯玄演对着三个大学士,侃侃而谈。将扬州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即使早就知道这件事,三个大学士还是气的不行,通敌也就算了,还未他们提供火器、粮食,简直就是罪不容诛。 两淮的盐商,本来就是一家,很多都是通家之好,也难怪扬州的商人,能跟淮安府的清兵联系上。 侯玄演福至心灵,突然问道:“福建的山地贫瘠,一向不是粮米高产之地,那郑芝龙养着许多兵马,他的粮食又是哪里来的?” 张煌言轻咳一声,脸色稍微有些红,悻悻地说道:“国公,福建的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应该不是吃的我们的粮食。” 也难怪侯玄演疑神疑鬼,他的地盘全是鱼米之乡,出了扬州这档子事,他看谁都像是偷自己粮食的贼。 “那他的大头兵,吃的是什么?” 张煌言为官比较务实,早年研究过各地的情况,随口说道:“万历年间,闽中大旱,五谷歉收,饿殍遍地。有祖藉福建长乐县的商人陈振龙,在吕宋经商时,发现当地有一种作物,清甜可口,可资食用,便密购其种带回了福州,即在城边试种。没想到此物不怕干旱,而且还可以在山地耕种,正好适合福建的贫瘠土地。当时的福建巡抚金学曾大喜,遂在福建全省广种植,取名叫做番薯。 当年福建靠这个番人的作物,渡过了大旱,所以福建土地虽然贫瘠,但是知道今日也并不缺少粮食。” 侯玄演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郑芝龙养着这么多兵,靠的是地瓜。 马士英见侯玄演兴致颇高,忙道:“川中如今同样是饥荒遍地,倒是可以引进这个番薯,保下川蜀百姓。” 陈明遇也点头道:“不错,这倒是个好办法。” 湖广和江南的土地,是天生的稻米场,根本不需要推广这些外来物种。侯玄演沉思片刻,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很是需要费一些心力,我看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大臣,前去主持大局才能办好。” 既然这东西在福建已经是随处可见,那弄到瓜种并不能,难的是在四川那个牛鬼蛇神混杂的地方,让百姓同意耕种这种新的作物,需要的是高超的手腕和声望。 张煌言跃跃欲试,侯玄演哪能让内阁大学士,亲自去做这些事。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滞留岳州的顾炎武更加合适。襄阳已无战事,各路人马谁都不肯率先动手,都在观望中等待机会。顾炎武久在岳州武昌一带,无所事事,每日操练兵马,倒不如去四川做些实事。 侯玄演打定了主意,张口说道:“四川总督杨展,允文允武,曾经经营嘉州,是饿殍遍野的川蜀中,唯一一个富足安康的州郡。我再委任顾炎武为赈抚使,此事必能大功告成。” 张煌言略有失望,但是顾炎武和他交情不错,当初在荆襄会战,也曾共事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个任命,他还是很满意的,其他两个大学士,更是唯侯玄演马首是瞻。 侯玄演见无人反对,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就请示皇后殿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侯玄演每一件事都要请示皇后,皇后还从没有否决过。尽管都快沦为一个形式了,但是此举还是博得了一些大臣的好感。 走出了文渊阁,侯玄演刚想上马车回摄政府,一个小内侍躲在墙角,跑了过来招呼道:“国公爷留步。” 侯玄演站住脚步,问道:“何事?” “王公公请国公爷到前面的文华殿一见。” 侯玄演疑道:“王公公有什么事。难道是最近宫里出什么事情了?” 小内侍笑道:“宫里一切都好,想来是王公公想念国公爷了。” 侯玄演转身对胡八万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到文华殿走一遭。” 文华殿前,王祥年搓着手,来回踱步。看到侯玄演过来了,快步迎了上去。 “国公,您可来了。” 侯玄演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咱家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你说,娘娘要是生个皇子还好,万一是个公主,咱们可怎么办呦?”王祥年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看得出他是真的为隆武帝朱聿键着急了。 侯玄演自己心里也没底,当初不过是缓兵之计,要是不那样做,南边将会到处都是自立的藩王。如今陈妃临盆在即,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生了。王祥年久在宫中,看着陈妃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心里既渴望,又焦急。若是生个皇子还好,大家皆大欢喜,万一是个公主,那么南边的那些宗室,又要蠢蠢欲动了。 郑芝龙打到肇庆,就不再前进,放任朱由榔在两广继续做自己的皇帝。一旦陈妃诞下公主,他极有可能以此为理由,拥立朱由榔或者迎立鲁王。 侯玄演一转眼,就看到王祥年正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显然这个老太监和两个娘娘没什么两样,都是没有主见的人。看来到时候还得自己一个人来抗,侯玄演嗯了一声,说道:“公主又有何妨,大不了我们扶一个女皇嘛。” 此事显然已经超过了王祥年的认知,女的怎么登基为皇,他呆呆地问道:“那也行?” 侯玄演想的要比他深得多,女皇不女皇的无所谓,只是自己到时候有没有能力扫平这半壁江山的反对者。 若是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自己也要准备好,随时出兵歼灭郑芝龙。当然,也要做好满清趁乱来攻,自己两面作战的准备。 想到这里,侯玄演顿时豪情万丈,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只要兵强马壮,天下何事不可为?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天下风云际会,谁才是这乱世的角儿。 侯玄演嘿嘿一笑,胸有成竹,拍着王祥年的肩膀说道:“老王,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封建。我认为女娃儿不但能当华夏的皇帝,说不定还能统一寰宇,君临所有日月照耀,江河流淌的土地,成为天下共主呢。”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保靖州土司 保靖土司旁支彭柱泽,带着几十个衣着破旧,精瘦黝黑的土兵,来到金陵述职。7k7k001.征战川黔,湘西土兵屡立战功,侯玄演保奏他为四品奉国将军。身为侯玄演的爱将,自然不可能不来拜访。 摄政府前,几个人提着一壶老酒,彭柱泽出钱为手下心腹置办了一身像样的汉人衣冠,一行人乐呵呵地敲门拜访。 守卫亲兵认得他,笑道:“恭喜彭将军高升,什么时候请弟兄们吃酒沾沾喜气,怎么说都是一起在四川的穷山恶水同生死的袍泽,可不能升官忘旧友呐。” 彭柱泽憨笑道:“小六子你少嘴滑,我这小官有什么值得祝贺的,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你老弟换一换,来给督帅握刀守门呢。” 这时候,身后一个矮胖的土官,身上穿着黑底白边的褂子,头戴镶金丝的四方帽,神色不善厉声责问道:“彭二憨,谁让你穿这身衣服的?” 彭柱泽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族叔,保靖州舍巴彭伦。彭伦和如今的保靖土司彭朝柱乃是血亲,在保靖州比自己的地位高了不止一头,而且彭伦生性狠厉,心黑手毒。彭柱泽不敢得罪他,一见是他心头暗暗叫苦,自己跟随侯玄演日久,沾染了汉人习气,喜欢穿着汉家衣冠。没想到在金陵,还会碰到自己的族人。 彭柱泽还是一脸憨厚,跪地道:“舍巴,我这次奉命带兵跟随督帅平定四川,被朝廷授予奉国将军,这次前来谢恩,所以穿了汉人衣物。” 他身后几个身穿汉人衣服的小兵,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土司制度下,所有土人都是土司一人的奴隶,想要你死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彭柱泽尚且如此,更被提他们了。 侯玄演的亲兵,陈小六见到自己同生共死的弟兄,如此被人欺负,骂道:“他们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用你这个猪尿泡做的黑球多管闲事?” 彭伦大怒,他身后的土兵拔出腰间弯刀,就要为主人厮杀。 这里可是摄政府门前,有人拔刀就不再是小事,陈小六高喊一声,顿时从里面涌出几百个亲卫,将他们围在中间。 秦禾握着刀黑着脸走了出来,将靴子往前一踢踏,掐着腰拉长声音道:“是何方的英雄豪杰,来这里亮刀子。噗就是这么个玩意?” 彭伦在自己的地盘,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就算是越国公侯玄演见他,都和颜悦色,非常的客气。 彭伦不知道,侯玄演之所以对他这么客气,是看在眼前跪在自己身边的彭柱泽的面子。这些亲卫兵,在四川和彭柱泽血战冷水关,转战遵义府,伏杀马应试,早就是生死之交。见到他欺辱彭柱泽,岂能不整治他。 “你们一群看门狗,也敢对我乱叫,你知道越国公都亲起身迎接我么?”彭伦黑乎乎的胖脸,涨的血气上涌,看上去黑中透红,非常的有喜感。 秦禾鼻孔朝天,阴声怪气地说道:“国公爷待你客客气气,你却在他的门口把刀子,看来是个忘恩负义的贼王八,给我拿下!” 手下亲兵一拥而上,彭伦身后的土兵深知,一旦彭伦出事,自己全家都活不成了,纷纷挺刀上前,就要拼命。 彭柱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首先亲卫们是为他出头,他不能不承情。但是一旦自己和亲卫站一边,回到保靖州,面临的可怕后果,他又实在承受不住。 彭柱泽居中调停,谁都不敢得罪,彭伦一见他竟然不向着自己,心中怒气更甚。这种人在保靖高高在上惯了,他可以容忍别人侮辱自己,但是就是不能放弃骑在自己人头上撒尿的权力。 彭伦不敢真的跟亲卫对砍,一刀劈向彭柱泽,彭柱泽猝不及防,虽然靠着本能慌忙躲过,还是被他划破了手臂。 秦禾一见,和手下的亲兵勃然大怒,谁都没想到,这些土人嚣张至此,敢在摄政府门前动刀。 彭柱泽苦笑一声,对着秦禾身边的亲兵陈小六说道:“快去通报督帅。”陈小六瞪了伤人的彭伦一眼,眼神里的狠色如有实质,让嚣张的彭伦也因为一个小兵感到恐惧。 摄政府内,侯玄演正在和杨恕坐着闲聊,隆武帝百日丧期已过,自己的大婚又提上了日程。 这时候陈小六匆匆赶到,对着侯玄演一抱拳,将外面的情形快速诉说了一遍。虽然内心倾向性很明显,但是出于亲兵的忠诚,还是一五一十的汇报,丝毫没有添油加醋。 饶是如此,也把侯玄演气的不行,彭柱泽是他的心腹爱将,当初在川黔屡立战功。自己横扫川南,彭柱泽和他的两千土兵,立下了赫赫功劳。每次到竟然在自己府前,受到了这种委屈。 “那个黑胖子,见到我的时候倒是挺老实的,没想到背地里如此嚣张。”侯玄演边说边站起身来:“走,我倒要见识一下他有多凶。” 陈小六一听,督帅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还是那个护短的督帅。喜道:“督帅,这边请。” 侯玄演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骂道:“净是废话,我在自家走,还要你小子指路?” 来到府门前,秦禾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彭柱泽虽然手臂带伤,还是在苦苦劝说,左右调停。毕竟回到了保靖,他和自己的族人,还要仰着着土司一家过活。他只是土司的远房亲戚,彭伦想要在保靖州弄死他全家,不给吹灰之力。就算给自己穿小鞋,那也是他们很难承受的。 保靖州如今的土司,世袭象乾公的彭朝柱,也是个猛将。当初张献忠肆虐湖广,杀得明军丢盔弃甲,彭朝柱出精兵三千,大败张献忠,被特赐蟒玉正一品服色,左军都督府都督。 不过历史上,这厮后来投降了满清,帮助满清杀了很多湘西义军和明军。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让自己血亲,受到委屈。土司制度下,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隶,土司一家掌握着生杀夺于的大权。 看到从府里走出来的人,彭柱泽绝望到灰暗的眼色一亮,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他,或许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国公了。 ------------------------------------------- ps:今天就这一章先把你们手里的刀放下,听小日好好说。 哎呀,我订婚了,哈哈,同喜同喜。太忙了,买这买那累成狗了,明天起爆发。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只手遮天 侯玄演一看眼前的情形,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眼前自己被逼的左右为难的爱将,就是这个想法最大的条件。m4xs. “改土归流”,是历届朝廷都想做的事,明袭元制,在广袤的西南设立宣慰司,土知府等衙门。最要命的是,土司的职位是世袭的,这就造成了一家一户长期统治一个地方,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这些土司并不安分,他们天生掌握着大量的奴隶,高高在上,经常因为欺辱剥削治下土民太狠,引起叛乱。还有一些更甚,干脆就是土司带头造反,在西南屡见不鲜。 大明朝廷为了安抚西南的土人,往往很大度的赏赐土司、土官,希望他们能知恩图报,好好的替朝廷管理好好勇斗狠的西南各族土人。但是这些赏赐,非但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反而慢慢滋生了他们的傲慢之心。他们起处作乱、挑衅朝廷还是提心吊胆的,后来发现每次闹事,都有好处拿,慢慢地胆子越来越大。 渐渐地,在西南诸州,这些土司土官凌驾于所有汉人之上,嚣张跋扈无所畏惧。一旦和汉民起了冲突,当地的官员为了安抚土人,往往是汉人吃了亏,还要赔钱道歉。 侯玄演早就想除掉西南的这块顽疾了,当初诸葛亮北伐,都知道先平定诸戎。这些人在自己的身后,就属于一颗炸弹,要是自己北伐的时候,做起乱来。要知道万历三大征,就有一个是播州土司造反。 但是改土归流虽然好,实施起来却很有难度。一是容易引起土司们集体恐慌,造成不可挽回的糜烂局面。而且西南地势,多山难行,瘴气横生,大规模进军容易可能会被拖在那里,陷入泥潭。 彭柱泽是土人,不是汉民,由他来完成这个改革,应该是最好的人选。可以降低土人的警惕心,更容易得到他们的信任。 既然要用他去将西南翻天覆地,改头换面,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彻底和原来的族人决裂。 话虽如此,对于彭柱泽并不是坏事,所以侯玄演也没有丝毫的愧疚,他脸色一沉,冷声道:“你在我的门前拔刀?是本国公太过面善好欺,还是你彭伦狂妄过头了?” 彭伦那里想到,刚才还和善可亲的越国公,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是他在西南一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句不好听的,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张狂惯了。让他失去了低头这个技能,夜郎自大真的让他以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天生的高贵的。殊不知就连府前执勤的亲兵,都没有把这个黑圆胖子放在眼里。在保靖州他一向看不起懦弱怕事的汉人,却不知道汉人自有汉人的自傲,摄政府前又有谁把他放在眼里过了。 彭伦终究还是畏惧侯玄演的权势,不敢直接发作,梗着脖子说道:“国公,这是我们的家事,你的人插手太过分了吧。” 此言一出,亲兵们各个面带怒色,这简直是要和国公平起平坐的语气。 彭柱泽暗暗叫苦,他还以为侯玄演会帮他劝解几句,解开今日的局面。谁知道侯玄演竟然和亲兵弟兄们一样,为他打抱不平来了。如此一来,自己现在倒是痛快了,回去之后可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彭柱泽赶紧上前,说道:“督帅,这件事是个误会,我们穿了” 侯玄演按住他的手,一脸真诚,动情地跟他说道:“别说了,你是我的爱将,为我打过仗流过血,我侯玄演什么时候让自己的弟兄受过委屈。” 彭柱泽愣在原地,虽然心底一暖,但是更加心急起来。他眉头紧皱,眼中焦急,唇干舌燥地说道:“督帅,你听我说完” “不用说了!彭伦指使手下,府前拔刀,如同谋反。又辱及有功之将,寒了西征将士之心。于法于情,都是死罪。”侯玄演说到这里,猛然转向胡八万,斥道:“你还等什么?” 胡八万心领神会,铁塔一般的身躯往前一站,按住腰带拔出钢刀:“蔑视我主,辱我袍泽,张狂至此岂能容你。某,活劈了你!” 彭伦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装个逼会有杀身之祸。朗朗乾坤,在彭伦看来,简直就是没有天理了。他手下的土兵面无惧色,挺刀上前,被重重围住亲兵,擒住缴械。胡八万持刀上前,在彭柱泽的吼叫声中,将彭伦一刀劈为两半。 侯玄演大度地说道:“彭伦作孽,和这些土人兄弟无关,将他们放了吧。” 彭柱泽双腿一软,瘫在地上,他的心里复杂无比。这些土人回去一报信,自己就完了。但是自己又没法开口,让督帅斩草除根,那样可不是督帅这么高风亮节的人会做的事。 督帅如此爱护,让他很是感动,彭伦欺辱自己,被人一刀砍断,他心中也未尝没有酣畅痛快的想法。但是自己的家小族人,俱在保靖州,岂能活命。 侯玄演望着地上的彭柱泽,心中闪过一丝愧意,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叫着他的外号说道:“彭二憨,我帮你杀了彭伦,出了一口恶气,你怎么这副样子?” 彭柱泽苦笑道:“督帅,这个彭伦是我们保靖州土司的叔父,这次因我被杀,土司大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唉,我的爹娘妻子。”说到这里,彭柱泽眼色一亮,突然上前抱住侯玄演的大腿,说道:“国公,如今就你能救他们,你可一定要救我家人啊。” 侯玄演心中一笑,大计授矣,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情道:“保靖州啊,那可是土司的天下,太祖时候就传下来的规矩,土司未必听我一个国公的。要知道,那保靖州土司,也是一个国公哩。” 彭柱泽一个七尺男儿,咬钉嚼铁的汉子,为了家人也露出了软弱的一面,苦苦哀求。 侯玄演暗喜,叹了口气,说道:“祖宗规矩在此,但是你是我西征功勋,既然如此,我就拼将西南,助你一把。” 彭柱泽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侯玄演。后者一脸决绝,说道:“他是土司,所以你才如此害怕,没了土司,你还怕什么。我这就传令潜象营,安排湘西人手,将你的族人接到长沙府。” 彭柱泽欣喜异常,频频点头,潜象营他是知道的,他们做事不知道要比土人快上多少倍。等金陵的土人将消息传到保靖州,自己的家人就无虞了。 侯玄演语气一转,说道:“如此一来,西南就成了我的隐患,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调教萝莉 彭柱泽望着眼前的侯玄演,堂堂越国公如此看重自己,为了自己不惜杀掉保靖土司的亲族叔,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个湘西土家族的汉子,把心一横说道:“督帅尽管吩咐,末将愿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侯玄演笑吟吟地将这员悍将扶起,说道:“我哪舍得你粉身碎骨,我要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和功名,就看你敢不敢去拿了。” 西南地势极不适合江浙兵马作战,要是派大军前往,必定先失地利,再失人和。一旦被困在西南泥潭,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再难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 所以侯玄演干脆扶持一个西南土人,让他去翻江倒海,有自己庞大的财力支持,拉拢各路不得志的土人,或许会有奇效。 彭柱泽听到侯玄演的话,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问道:“督帅的意思是?” “那些土司家族做了几千年的土皇帝,一直骑在你们头上,你们的子孙还要时代为他们的子孙做奴隶,难道你不想改变么?你想要你的儿孙,随时忍受你今日的屈辱么?”侯玄演语调平和,但是字字诛心,彭柱泽脸色酡红,摇了摇头。 “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为了你的族人,为了你的子孙,去拼一次吧。” ----------- 彭柱泽离开了金陵,带着他的两千精锐土兵,回到了湘西。 在那里迎接他的,是整个湖广的大力支持,一场从保靖州开始的土兵造反,反抗土司压迫的西南动荡,即将拉开帷幕。 摄政府里,侯玄演端坐书房,指挥着灵药将一封封的密函写就,房外候着的信使,拿到一封之后匆匆离去。湖广布政司、潜象营、长沙府各级衙门,都收到了侯玄演的密信,除了不发兵,其他的支持要什么给什么。 一切处理完之后,侯玄演斜倚在铺锦太师椅上,仰着头闭目沉思。 替他代笔的小童工,十指紧扣晃了晃手腕,玉颈尖颔微微沁汗,单薄的前襟微见隆起,殷勤地走来,跪在一旁挥动着小粉拳,有节奏地捶在侯玄演的腿上。 侯玄演半是梳理思路,半是向自己的这个小徒弟,讲解为何要杀人,为何要重整西南,什么事改土归流,什么是扫清后患。 灵药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插嘴道:“老爷,既然要让那个姓彭的为爷效命,让土司杀了他的家人,他不就更加拼死做这件事了么。” 侯玄演听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俯视着自己脚边这个小女孩。她身躯单薄,脸上稚气未消,圆圆的大眼睛里双眸漆黑如墨。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娃,但是刚才的话却让侯玄演心里扎进刺一样。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侯玄演的声音冷冰冰的,吓得灵药娇躯一震,襟怀里透出微汗幽香。自从来到摄政府,她受尽千般宠爱,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玄演这样对她。 “是。。奴,药儿自己想的。” 侯玄演心头有些愠怒,也有一丝寒意,这才十二岁的女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天天抱在怀里的,怕不是个天生的妖孽。 “彭柱泽是我们自己人,让别人杀他全家,那是狠毒小人才使出的手段。你小小年纪,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灵药抬起头,仰着脑袋,穿着心字领口的缎子,挺胸跪地的姿势,让她胸前晶莹雪白的娇嫩皮肤露出大半。咬着半片嘴唇,顶撞道:“爷杀了彭伦,彭伦也是有家小的,他也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为什么有的能杀,有的就不能杀了。” 侯玄演手指微微颤抖,眉心绉成一个川字,沉声道:“跪下!” 灵药虽然不服,但是却不敢违逆盛怒的侯玄演,双膝、手掌、额头触地,跪伏在地上。 “抬起头来!” 灵药缓缓地抬起头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小脸上布满了委屈。她曾经跟着马士英,享尽了人间富贵,含着金汤匙长大,正宗的相门千金。也曾经落魄街头,和阿爹相依为命,受尽冷嘲热讽,尝遍世态炎凉。 到了侯玄演身边,她是真的感受到了侯玄演对她的宠爱,所以考虑事情也都为了自己的主人考虑,没想到会被这么责骂。 “蠢货!对敌人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对自己人,一定要仁恕厚道,否则没有人会真心为你效力。彭柱泽跟随我西征川黔,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怎么能干害死他全家的事来。” 灵药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岂能和主人争论长短,争辩是非。不管他和自己谁对谁错,主人生气了,自己都应该曲意奉承才对。她双手着地,跪着爬到侯玄演身边,讨好地用俏脸蹭着侯玄演的小腿:“爷不要生气了,奴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啦。” 侯玄演的心中,非常喜欢这个一身灵气的女孩儿,对她的宠爱仅次于黄樱儿。所以马士英虽说是送她来做个丫鬟,却一直过得是有人伺候的优渥生活,还带她翻阅奏章,教她朝堂的道理,耳濡目染,或许是自己害了她吧,让她小小年纪,接触到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马士英是进士出身,教会了自己女儿诗词歌赋,一身的才气。但是却没有教她做人的道理,侯玄演决定弥补这个空缺。 侯玄演长叹一声,将灵药有些羸瘦的身躯抬了起来,柔声道:“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手段计谋不分好坏,但是要区分用到什么人身上。我说的话,你懂了么?” 灵药结着双鬟丫髻,娇小身影看上去明明还是一个女娃,只是生的极其俏媚,尤其是嘴角下一颗朱砂小痣,衬得嘴角风情不似处子。因为跪在地上,两只白腻的小脚从纱拢白裤里露了出来,小巧的脚趾如新剥的荔瓣,晶莹可爱。 对着这么一个小东西,讲着人生大道理的侯玄演,没有发现,自己脚边这只小猫,眼里无意间闪过的灵动中,掺杂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睿智。 长歪的小树,永远都扶不正,过了懵懂的萝莉,又岂是那么容易调驯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五月开恩科 文渊阁内,三位大臣正在筹备一件大事,甲申国难以来,国家选取官员的科举取士制度,已经荒废了三年了。 本来科举在明朝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考试时间也是有定例的,但是国丧百日一过,三个大学士一起找到侯玄演,希望能够破例在五月开科,以安抚士子的心。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每个读书人朝思暮想的事情,科举是他们中很对人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 江南一带读书的风气氛围尤其浓郁,各类书院层出不穷,有明一朝文坛的荣耀,也都集中在南方。 重开科举,需要的是相对稳定的局势,还有一个有着绝对权威的朝廷。如今江南勉强算是稳定了下来,朝廷的威信方面则差强人意。 川蜀还有一个走曲线救国道路、投降了满清的朱容藩;两广有朱由榔;福建有郑芝龙。金陵无君的朝廷,占着大义名分,但是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江南半壁江山的最大势力。 与其说这次重开科举是一次考试,倒不如说这是为了测试天下人心。这年头读书识字的,很少有穷困人家的孩子,多半是士绅子弟。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们扎根在各处州县,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杂,是历朝历代的统治基层。 五月开科,对于江南的读书人来说,是个天的的事。但是朝廷的忙碌,并没有收来多少的回应,地方上应试的举子人数很少。这些人进京之后,所做的试卷也都是资质平平。尤其是经史子义,更是错误频出。 弑君案杀得读书人太狠,那些复社、东林子弟,培养出来的考试机器,多半受到了牵连。不是被杀,就是永远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考官们望着水平很低的八股文卷,头摇的跟小孩子的玩具拨浪鼓一样。是不是的长叹一声,这一期的士子水平确实不行。 消息传开,那些流连在青楼酒肆的弑君案受牵连者,摇头晃脑乐不可支。 有好事者,编了一句顺口溜,广为流传:五月恩科,案前伏笔草包多;八股取士,胸无点墨放榜日;榜眼状元,来日打马御街前;细细打量,东街瘸张西跛杨。 满朝的文武,都为这次不甚完满的开科,搞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侯玄演望着他们如同霜打的茄子,不禁笑道:“诸位不必挂怀,从今日开始,我们开科取士,不看重经义上的功夫,多注重些经世致用的学问。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本人就是嘉定一书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之乎者也毫无用处。” 这句话已经是公然向读书人坚持了几百年的科举之道公然宣战,摄政府里文武官员,虽然为这次的开科结果闷闷不乐,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听了侯玄演的这句话,一个个都不以为然。 侯玄演望着众人,心底冷笑一声:早完将这个八股取士废黜,选出一堆书呆子,在承平年代还可以混一混。但是如今可是国家危难的存亡之秋,让这些人充斥高位,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过侯玄演也深知,此时不可以操之过急。要改变一个外在的东西,就算是工程量再大,也可以明明白白看到进度。 但是改变一个潜移默化的观念和习惯,需要的剥丝抽茧一般的耐心。 好在这个时代,已经烂到了骨头里,烂肉多了剜起来不疼。 ------------- 百日国丧一过,侯玄演的大婚也提上了日程,自己这个年纪还没有正儿八经娶妻生子的,已经算是另类。 尤其是自己的势力如此之大,若是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所有的手下都会不安心。有一些野心大的,很有可能会因此滋生出不轨之心。自己的另一个妻子,今年还不到十岁,让她生孩子是要遭天谴的。 黄樱儿是先皇赐婚,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迎娶黄樱儿,也可以稍微平和一下外面的风言风语。而且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孩,就像是侯玄演心头的一块软肉,他真的不想再让黄樱儿忍受相思之苦了。 坤宁宫中,侯玄演拜别了两个马上要升格为太后的殿下,在她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紫禁城,准备出发前往苏州完婚。 苏州顾家上一次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只是被弑君案耽搁下来,听到侯玄演的消息,马上重新布置起来。顾有德甚至亲自出面,务求办的尽善尽美。 想到顾菱儿是他们顾家的嫡女,侯玄演心底也有些感动,苏州的点点滴滴都是自己最初的回忆。那时候一穷二白,白手起家,遂有今日。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将不可一世的“黄祸”蒙古人赶回草原之后,登基为帝,说的出了那句:“我本淮右一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当时只觉得这句话穿透纸背,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如今再看,侯玄演倒是懂了一些朱元璋当时的心境。 侯家上上下下,也都忙碌起来,侯玄演已经二十一岁,一直还没有可以生育的妻子,已经成了侯家的一个心病。 侯玄演来到苏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分,侯府门前的灯笼高悬。 侯玄演谁都没有打扰,会到内院,躺在舒服的浴桶里闭目养神,想着大婚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西南战事将起,这是一场土人对土司发起的反抗之战,自己不能直接插手。川蜀日渐稳定,杨展和夏完淳联手,恢复川蜀生计,收复失地,不是什么难事。做好了这两件事,才能准备北伐。上一次襄阳的战役,虽然因为堵胤锡的及时撤退,没有酿成大错。但是也给侯玄演敲响了警钟,满清虽然焦头烂额地在走下坡路,但是绝对不能轻敌大意。 在潇潇和霁儿的服侍下,侯玄演擦干了身子,来到卧房。 顾菱儿小巧的身躯,平躺在大大的木床上,显得更加袖珍玲珑。 侯玄演轻笑一身,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上床,才发现躺着的顾菱儿,圆溜溜的眼珠蹬得很大。 “夫君,你要娶新娘子了,是么?”这奶声奶气的一句话,侯玄演竟然隐隐听到了一丝叹息,让他哭笑不得,钻到被窝将她抱在了怀里。 顾菱儿爬到他的胸膛上,一双小腿蹬直了,小脚丫已经到了侯玄演的腰下,小妮子长得嗖嗖快。 “她会欺负我么?” “不会,她可是个很温柔的姐姐。” 顾菱儿咬着嘴唇,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嘟着嘴说道:“欺负我,我也不怕,别人都告诉我了,我才是你的大老婆。”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鸠占鹊巢 应天府,江宁镇,江水悠悠的渔港上,一艘客船悄然而至。 从船上走下一个青衫白发的老者,眼中神色激动,扶着船桅举目四顾。江边风景一如当年,往来的客商络绎不绝,高楼迭起酒肆林立,一副人间繁华景。 阔别江南故土虽然才三五载,但是中原大地胡风南渡,已经是遍地腥膻的异族统治。如今逃得一身残躯,回到熟悉的江南,对来说,恍若隔世。 先行下船的壮年仆从,帮助船家系紧了绳索,笑道:“老爷,您路上急不可耐,一直心心念念的江宁到了,怎么反倒不肯下船了。” 姜建勋不以为忤,一路上相依为命逃回江南,早就让他和这个奴仆建立了深厚的情义。 “哈哈,王大,近乡情更怯,岂是你这种粗汉能够理解的。” 被叫做王大的仆从咧嘴一笑,说道:“老爷,咱们这就回宅子么?” 说起旧宅,姜建勋脸上的喜色不见了,转而变得有些悲戚。物是人非,自己的阖家老幼,不知道还有几人存活在世。当初自己抛却了家中泼天的富贵,执意要去北方做个九品不入流的小官,谁知道陕甘九边固原兵变,被乱兵裹挟历经了几个反王,最后稀里糊涂随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 再后来,城头变幻大王旗,吴三桂带着多尔衮,终于迈进了他们整个满族都垂涎三尺的神京。 这些日子里,主仆二人如同浮萍一般,曾做过大明县丞,也当过闯军随军书记,竟然有幸活到了现在。想起自己一身韬略,这些年全然用在了跟一群 金陵周遭的繁华景象,让姜建勋越走心情越好,北方遍地狼烟,处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们主仆二人满身的风尘,看上去就像是逃难而来的北人,刚进城不久,就有一个公人上前,拦住二人问道:“你们是北边逃来的吧?” 原来官府早就下了明令,凡是逃难的北人,都要妥善安置。这个青衣红帽的衙役,见他们衣衫褴褛,想要将他们迎到衙门,安排进登册的商贾作坊做工。这些商人的作坊里,凡是北人做工,三成的工钱是由衙门发放的。 姜建勋呵呵一笑,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金陵话:“我们不是南逃北人,是回乡之人。” 衙役也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一听他开口,就知道所言不虚。swisen.衙役皱着眉头,还以为他们是入城的乡下人,训斥道:“别到处乱跑,被头儿看见你们这幅穷酸模样,还以为我没有做好北人安置呢。” 姜建勋和王大这些年什么恶毒的话没有听过,什么气都受过,哪里还会放在心里。主仆相视一笑,往自家的宅子走去。那种淡定从容的风度,让衙役一阵懵圈。 小衙役握着手里的刀把,撇着嘴嘀咕道:“两个乞丐,走路还敢这么嚣张。” 长干里,无数诗篇传颂的地方,在秦淮河和雨花台之间,是金陵最繁华的地带。 衣衫褴褛的主仆二人,来到这个和他们的穿衣打扮格格不入的地方,王大语气略带兴奋,说道:“老爷,咱们到家了。” 姜建勋嘴上嘲讽着王大,脚下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府邸前。 只见门口甲胄森严,全是明晃晃的钢刀在手的魁梧军汉,望着他们怒斥道:“军机重地,闲杂人等,快快让开。” 饶是姜建勋心如沉水,还是被这一幕弄迷糊了,自己的府前“姜府”的镶金匾额已经不在,换上了更大的一块“摄政府”。 王大心怀不忿,高声嚷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这间宅子的主人回来了。” 守门的亲卫陈小六一听,暗想当初这个院子,可是荒废日久,督帅看上了这里的风光秀丽,这才据为己有。如今若果是正主找了回来,依着督帅的性子,不可能强取豪夺的,不如我去通报一声老管家。 侯玄演如今已经去了苏州,留下杨恕守院子,听了陈小六的话,提步走出来一看,眼前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么大一个院子的人。 杨恕疑道:“听人说,这处院子是你的祖产?” 姜建勋背着双手,笑道:“倒不是祖产,当初我赚了点钱财,看上了这处院子,花钱买了下来。” 杨恕的眼中犹疑,王大在一旁说道:“我家老爷在陕甘为官,遇到了北边大乱,刚刚逃了回来。” 杨恕不由得信了三分,这两个若是骗子的话,量他们也不敢到摄政府来撒野。但是这处院子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府邸,这里可是大明的军政中心。 杨恕想了想,语气和善地说道:“不瞒你们说,我家少爷也就是越国公,回去苏州大婚了。我一时也做不了主,不如先给你们一笔钱财,等少爷回来,你们再来。” 姜建勋眼色一亮,侯玄演的名字,即使在北方,也是如雷贯耳。没想到自己和他,还能有这么一段缘分,他如今身无分文,但是却不肯要杨恕的钱财,生怕被摄政府看轻了。 “这位管家,既然是越国公征用,我本不应该继续坚持,但是这处院子里,有我的父母祠堂,忘妻故居,还请行个方便,让我安顿下来之后,前来搬迁。” 杨恕说道:“你说的那些院子,一直封着没用,自然是可以的。至于院子的赔偿问题,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谈吧。” 离开了长干里,王大埋怨道:“老爷,他给咱们钱是应该的,您怎么给推辞掉了,我们的钱过江的时候,都给了那个黑心的船夫了。这下好了,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姜建勋大袖一挥,一脸的昂扬写意,迈着大步高声道:“我姜某人在金陵,虽说不上故旧遍地,也不至于露宿街头。站在长干里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认出我来,将我们请回家去好生招待,你信是不信?” 王大乜视着自家老爷,摇着脑袋长叹一声:“今夜难熬喽。” 月上三更,主仆两个人缩在秦淮河畔的一处高楼墙角,瑟瑟发抖。残春料峭,寒意犹在,大明朝自从越国公摄政以来,已经废除了宵禁,夜里的街道上,稀稀疏疏的有几个行人。 王大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乡间小曲,在那里自娱自乐地哼道:“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老爷,这一遭您可是算错啦。” 姜建勋恼羞成怒,恨恨地道:“你个刁奴不知道去给老爷找点吃的,在这里哼哼唧唧,惹人生厌。” 这时候楼上一个酒杯落下,冷酒兜头洒下,淋了傲娇的姜老爷一脸。姜建勋即使衣衫褴褛,仍然非常注意相貌整洁,是属于那种饭可以不吃,脸不能不洗的人。 姜建勋站起身来,指着上面怒道:“何方狗贼,暗箭伤人!” 楼上是作乐的公子哥,楼下自然有他的一众小厮随从。听到姜建勋骂的可笑,都狞笑着上前,面色不善。 王大摇了摇脑袋,突然福至心灵道:“老爷,你这下挨得好,挨得妙,咱们的酒菜来啦!” 说晚上前挥动着拳头,一拳一个,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十几个家奴打翻在地。能在狼烟遍地的陕甘九边,屠杀一空的畿辅重地,全身而退。这对主仆,靠的并不是只有运气好。 王大嘿嘿一笑,提起地上为首的汉子,转头对姜建勋说道:“老爷,您楼上请。” 姜建勋迈着八字步,擦拭着额头的残酒,冷哼一声上楼而去。 这里本是金陵首富吴济坤的公子吴守玉的外宅,只因为他的娘子好妒而且强势,所以吴守玉只好在这里养着自己的金丝雀儿。 他早就听到下面的吵闹,浑不在意,争取着来之不易的时间,和自己的小情人做着快乐的事情。 突然两个不速之客,提着自己的小厮,破门而入。 吴守玉匆匆系好衣带,走出来刚想发火,晃着手指还没骂出来,突然问道:“莫非是我的姜伯父么?” ========== 洁面洗净的姜建勋,优雅从容地饮酒,是不是下筷夹一口菜。 吴守玉和他金屋藏娇的美人儿,陪着笑在一旁劝酒,下端坐着手拿整鸡,啃得满嘴是油的王大。 “伯父这些年,一去杳无音信,到初多铎来到金陵,守备勋臣开城投降,伯父一家” 姜建勋虽然早就料到如此,脸上稍微一动,随即恢复。 “世事无常,兵荒马乱之下,生死都是命里注定。” 啃着鸡的王大,突然觉得,嘴里的珍馐美味,也失去了很多的滋味。鼻子一酸,饮了一口美酒,苦涩入喉。 吴守玉挑着他喜欢的事,开始说了起来,希望能淡化这个可怜的中年人的哀思。 “幸亏后来咱们的越国公来了,国公爷和别的读书人不同,对咱们商人很是重视。” 吴守玉越说越开心,将侯玄演的所作所为,一一说了出来。 姜建勋问道:“我那宅子被他征用了,他的老管家说是让我等他回来。” 他本想着吴守玉给他安排住所,谁知道吴守玉展颜说到:“如此正好,我马上就要去苏州,代我们吴家出席国公的大婚。伯父不妨随我一同前往,我给你引荐国公,必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