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冲喜》 第3节 他只能令人拖走了那刺客的尸体,清洗干净地上的血迹,派人四周巡查可还有刺客余党,而后便拄着长刀面无表情站在这小摊之外,如同一尊门神,一动不动。 他心累。 他最清楚太子诡辩的口才,他不想同太子争执,只能希望此事千万不要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否则太子身边的所有人,只怕都难逃责罚。 秦卫征满心忧愁,苦思冥想该要如何隐瞒,温慎之倒是心情颇好,正笑吟吟支着下巴,认真看延景明吃饭。 温慎之觉得很奇怪。 延景明身材纤细,又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如此能吃,那么多碗冰粉,对他而言好像不过只是垫垫肚子的开胃小菜,一股脑全吞下肚子,他却仍意犹未尽。 这食量,莫说是同龄少年,只怕来个壮汉,也都比不过他。 这毕竟是温慎之将要大婚的太子妃,温慎之觉得自己不能饿着他,便令此处商贩再多上些菜,只可惜此处只有些寻常糕点,以及……两只烧鸡。 延景明一点也不嫌弃。 他看着中原的食物便觉得神奇,只觉得实在怨不得母妃如此思乡,有这么多好吃的,谁能不思乡呢? 那店家知是来了两位贵人,将东西上来时,还学着京中最好的极乐楼的伙计,认真同延景明介绍,道:“小郎君,这是白糕与烧鸡,小店破陋,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 延景明却一瞬来了兴趣。 延景明:“窝娘教过窝的!” 他认真念叨,摆出一副将要吟诗的模样,温慎之下意识便抖扇挡脸,总觉得接下来定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两只烧鸡鸣翠柳。”延景明字正腔圆道,“一行白糕上、青、天!” 店家:“啊?” 温慎之:“……” …… 温慎之遣退店家,决定好好关心一下未来太子妃的基础教育问题。 “这诗都是你母妃教你的?”温慎之微微蹙眉,“天河大妃?” 延景明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白糕,一面不住点头。 温慎之委婉道:“这诗句……好像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不解。 温慎之记得很清楚,天河郡主出身将门,同她兄长一般,虽骁勇善战,肚子里却并没有多少墨水,既是如此,那念错几句诗,似乎也很正常。 “这句诗谈的是春景勃发,与你所言多少有些出入。”温慎之道,“烧鸡不能鸣柳,白糕也上不了青天。” 延景明只勉强听懂了后半句话。 温慎之:“这句诗,本该是‘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延景明问:“黄梨,白露?” 温慎之只觉孺子可教,不由点头,甚至想更深入地同延景明解释这一句诗的含义。 “黄梨是什么梨?”延景明疑惑询问,“它甜吗?” 温慎之:“呃……” 延景明又认真说道:“白露听起来也很好喝。” 温慎之:“……” 温慎之想放弃了。 延景明又说:“窝母妃还教过窝一句和烧鸡有关的诗。” 温慎之:“你不必……” “醉里挑灯看剑。”延景明开开心心举起脆香脆香的烧鸡鸡腿,大声道,“梦回中原恰鸡!” 温慎之:“……” 天河大妃,可真是个妙人。 …… 店家又端上几盆白糕,延景明终于填饱了肚子。 他吃饱喝足,自然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温慎之决定亲自送他到驿馆之外,秦卫征却恨不得立即拖着温慎之返回东宫,以免忠孝王发现了今日的荒唐之事。 可未等他上前劝说,温慎之已引着延景明出了门,一面还温和与他道:“我送你回驿馆。” 延景明不住摇头,道:“窝记得回去的路。” 他可是偷溜出驿馆的,回去时自然也要爬墙回去,既然是爬墙,那当然也不需要别人来送,人一多目标就大,要是被阿兄发现了……他怕阿兄揍他。 温慎之改了理由,道:“我正巧顺路。” 延景明继续摇头“窝阿兄会生气的。” 温慎之却坚持:“你放心,我在此处,他不敢同你发脾气。” 延景明:“……” 延景明有些感动。 他觉得这个中原太子带他吃饭,很有文化,又要送自己回家,他肯定是个大好人。 他终于点了点头,又解释道:“窝要翻墙回去的。” 说到翻墙,温慎之好似突然就同他有了共同语言,忍不住道:“东宫就没有我没翻过的墙。” 秦卫征:“……” 秦卫征忍不住进言劝说,道:“殿下,您不能进驿馆。” 温慎之只顾笑吟吟看着延景明,一面道:“就送到墙下。” 秦卫征:“……” 延景明已揣起破包袱皮包裹里沉重的金瓜,秦卫征无可奈何,只得快步上前,原想帮太子妃去提手中的重物,可不想延景明反倒是将金瓜抱得更紧了一些,认真说道:“窝自己来就好。” 这金瓜可值几千只羊,又辣么沉,他觉得右蟋蟀身材单薄,一不小心便要将金瓜砸坏。 他害怕。 …… 西市距驿馆不远,他们要不了多久便到了驿馆外。 延景明绕到驿馆后翻墙,不想正撞见了西羯大王子延春返回此处。 几人在驿馆外碰了个正着,延春眉头一皱,却并未如延景明所想的一般生气。 他甚至未曾将注意力放在延景明身上,只是略有些紧张地看着秦卫征,一面道:“秦右卫率,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汉话远比延景明要好,听起来着实顺耳多了,而温慎之想着他那九尺有余的身高,以及方才自己险些误以为他才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心中微妙之感更甚,又觉庆幸万分,免不了多抬头打量了延春几眼,二人目光相对,延春觉得他有些眼熟,迟疑开口询问秦卫征,道:“秦右卫率,这位是——” 秦卫征只得压低声音,以免被他人听见了他们交谈,一面同延春低语道:“大王子,这是太子殿下。” 延春有些震惊,他听中原礼官说过,依照中原习俗,这位太子是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 他难免一怔,而延景明站立一旁,眼见着右蟋蟀都已主动介绍了温慎之,他便眨巴眨巴眼睛,一面跨前一步,认真道:“这素窝阿兄,西羯大王子延春!” 延春挠了挠脑袋,想着或许是中原礼官弄错了,太子和太子妃婚前也是可以见面的,一面爽朗一笑,道:“太子殿下,你来得真巧,你母妃刚刚来了此处——” 温慎之眸光微沉,神色好似忽而便冷了下去。 延景明睁大双眼看着他,倒还觉得自己花了眼,同他说笑了一路好脾气的中原太子,怎么忽而便好似变了一个人。 可那神色不过片刻,温慎之已笑着解释道:“大王子恐怕弄错了,她并不是我母妃。” 他知道,延春口中所言之人,应当是当今最受盛宠的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膝下也有一名皇子,恰与他年岁相仿,二人也并不交好,自他病后,荣皇贵妃野心昭昭,简直恨不得立即将自己的皇儿捧上太子之位。 温慎之原还想陪延景明进驿馆看看,可他不想被荣皇贵妃捉了话柄,只得缓缓后退了数步,回到秦卫征身边,方才又复了先前那副温吞清寡的模样,微微同延景明一笑,道:“中原礼数繁多,不好违背,我还是偷溜出宫的……” 延景明立即便懂了,他认真点头,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泥放心,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少年人摆着如此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如同警觉的小兽,实在令人不由侧目,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心动,温慎之好容易才移开目光,看向延春,却正见延春正在点头,甚至还举起蒲扇一般大小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雄厚的胸口,竭力压低自己粗犷的声线,憋出气声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放!心!” 温慎之:“……” 秦卫征已令人将车马引了过来,恭请温慎之折返回宫,温慎之走到马车之前,却又顿住脚步,回首看向延春与延景明二人,像是实在忍不住心中憋了许久的疑问,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大王子,你汉名……唤作延春?” 延春认真点头。 温慎之仔细自己所见与和亲有关的文书,不知为何,他总记着那文书上,西羯大王子好像名叫延春和,这二字正好与景明二字呼应,因而他一贯是如此记着的,可见了本人,他方觉得有些不对,不免再看向延景明,问:“你二人的汉名,可是天河大妃所起?” 延景明点头。 温慎之:“可有典故?” 延景明认真点头。 温慎之心中隐隐有些古怪之感,却实在忍不住尴尬询问,道:“莫非……是春和景明四字?”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看温慎之神色古怪,心想,可能再有文化的中原人,都会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 没关系,他可以进一步解释! 于是延景明跨前一步,握住阿兄粗壮的胳膊,以另一手指了指阿兄,道:“春。” 温慎之:“不必多说,我明白了……” 延景明又指了指自己。 延景明:“和。 温慎之:”……“ 秦卫征:“……” 延景明:“景明。” 温慎之说不出话。 天河大妃,果真是个妙人。 第4节 第4章 米有吃的 延景明跟随延春返回驿馆,心中忐忑不安。 今日他偷溜出了驿馆,他担心阿兄会生他的气。 可不知为何,今日见过温慎之后的延春,看起来好像心情极佳,压根忘了追究延景明偷溜出驿馆一事。 他很欣慰。 自他的弟弟开始拔高长个之后,延春就一直很忧愁。 西羯男子人均身高八九尺,自少年时起便已身强体壮,膀粗腰圆,那可是西羯流传的经典审美,没有人能抵御这般西域猛士的诱惑。 可延景明不一样,西羯女子大多都有七八尺身高,延景明如今十七岁,却连同龄的西羯小姑娘都比不过,更莫要说什么虎背熊腰肌肉虯结了,他连络腮胡子都长不出来,令王宫上下都很是担忧。 延春恨啊。 他恨铁不成钢,又想弟弟说不定是因为缺乏锻炼才长不高的,平日天河大妃和西羯王都对延景明太过宠溺,可身为大西羯的男儿,锻炼怎么能如此懈怠呢! 于是延春恨不得按着延景明的头,逼着他勤加锻炼,从一手碎十砖,到草原赛马疾奔,直到延景明十七岁生辰时,他轻松扛起了王宫前数百斤的大鼎,却仍旧不曾长到八尺身高,也没有壮实肌肉,延春这才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西羯人尚武,勇猛壮士才格外吃香,如延景明这般的人…… 延春觉得,自己的弟弟这辈子,可能是找不到媳妇了。 可来了中原后,事情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 中原人开明啊!有没有媳妇根本无所谓!哪怕没有媳妇,他也能和男人成婚! 这中原太子虽然是个病秧子,可好歹长得高,还是个了不得的文化人! 延春很崇拜文化人。 西羯人尚武,也的确能打,可连口铁锅都打不出来,只能靠放羊养牛为生,连生意都做不起来,国家上下穷得叮当响,真要打起战,他们也做不出盔甲,所用的武器大多也都是粗糙不已的狼牙棒和大砍刀,这些年越过越穷,若不是大盛偶有接济,真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延春越想越满意,觉得这实在是门好亲事,至于太子的身体——一看就是中原人缺乏锻炼,等大婚成亲后,让延景明按头逼太子手碎石砖同马赛跑便好了! 多多锻炼,太子总会变强的。 …… 延春心不在此,等带着延景明回到驿馆之中,他又想起那位荣皇贵妃来了此处,他赶回驿馆,原是要去见荣皇贵妃的。 既然延景明已回来了,延春便决定带着延景明一道过去,毕竟往后延景明同太子大婚,那与荣皇贵妃也是一家人,一家人总该是要提早见一见的,若能早些搞好关系,延景明在中原也能过得开心一些。 于是延春打起精神,昂首挺胸随着驿馆之中的仆役,朝着院中花园走去。 据说荣皇贵妃正在院中小亭品茶,可延春方到院外,便被随行至此的宫人拦住了,只说后宫内眷,本不宜亲见外人,哪怕今日要与未来的太子妃相见,也该是以珠帘相隔,更该尊卑分明。 延景明搞不懂中原人的弯弯绕绕,更是干脆没听懂这宫女姐姐的汉话,反正他看阿兄没有反对,便觉得此事应当是有道理的,他便乖巧同阿兄一道站在这花园外头等候。 他当然不明白,在皇贵妃眼中,这一招,叫做下马威。 荣皇贵妃与太子毕竟不和,她如今又颇受皇宠,在后宫之事上,连太后都得给她几分薄面,而今太子要大婚,这新太子妃自西域远道而来,不是中原之人,也许不知宫中内幕曲折,荣皇贵妃便觉得,自己总该先一步敲打敲打这位太子妃,好让他明白,而今这大盛,究竟谁才是后宫之主。 可延景明站在花园入口,看着中原的花园景致,有花有草,还有小鸟,他的心情便好得不得了。 因而他在花园处等了近半个时辰,也并不觉得乏味,只是今日的日头有些晒,虽和西羯沙漠中的太阳无法相比,延景明还是略微出了些薄汗。 而半个时辰之后,宫人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可以请二位王子进去相见了。 延景明与延春便随着那几人进去,到了花园小亭之中,便见小亭四处都立了一处珠帘屏风,将那亭子完全遮挡在内,仅能从珠串缝隙中隐约窥见亭中的情况。 延景明离家前便听过母妃嘱托,说中原人礼数极多,在长辈面前,定然是不能抬头多看的。 因而延景明只是小心翼翼瞥了眼那珠帘内的境况,他只看见里头坐了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身后宫人环绕,的确显得气势非凡,甚至令他莫名有些古怪之感。 延景明在亭外站定,又随延春行了礼,而后便听亭中传来荣皇贵妃的声音,却是斥责身边宫人的,道:“你们怎么办事的?将屏风立在那儿,这么毒的太阳,难道让小王子在外面站着晒太阳吗?” 那宫人匆忙俯身求饶,说着自己照顾不周,却只顾磕头,压根没有想将珠帘挪开的意思,而延景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不忍心看那宫女姐姐受人责罚,开口便道:“米有关系,外面不热的。” 此言正中荣皇贵妃下怀,她知今日天热,也巴不得多让西羯小王子在外头多晒会儿太阳,好令小王子知道她的厉害。 延景明:“窝们西羯,比这里要热好几倍,沙子都是滚烫的。” 荣皇贵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延景明咧嘴一笑,道:“窝和卡米最喜欢在沙子里打滚,喔,卡米是窝养的猎豹。” 延春一拍延景明后脑勺,小声道:“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凤眸一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那西羯可是莽荒之地,国中除开能放牧的草原之外,大半都是沙漠与雪山,这西羯小王子只怕早就习惯了那般恶劣的环境,这点儿太阳,对他而言,显然算不了什么。 不过无妨,她当然还有其他办法。 “本宫听闻小王子千里而来,便一直想过来看看。”荣皇贵妃柔声细语,却句句尽是挑唆,“小王子若是缺些什么,尽管令人来告诉本宫。” 延景明不住点头,只觉中原人果真都是大好人! “还有一事,本宫想与小王子好好商量。”荣皇贵妃吟吟笑道,“太子久病缠身,因而身边一直没有个贴心人,今日太子既要大婚,本宫便想,不如借此机会,送太子几个伺候的可人儿,小王子应当不会介意的吧?” 延景明:“???” 他……只听懂了前半句。 延景明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看向身边的阿兄,却见延春也是一脸茫然,延春的汉话是比延景明要好,可他比起延景明,只不过是多学了几年汉话罢了,一旦中原人开始拐弯抹角,他便听得有些不解,只好根据荣皇贵妃那句话中他能听懂的词汇来猜测。 太子身边没有贴心人,荣皇贵妃要送人过来伺候——天啊,中原王宫可真好!竟然还特意打算多送几个宫人过来伺候。 延春非常感动。 他拉着延景明,小声告诉延景明荣皇贵妃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好人,延景明自然颇受感触,匆忙点头答应荣皇贵妃的好意,认真用自己并不标准的汉话,开心同荣皇贵妃道:“窝知道了!谢谢泥!” 延春一拍延景明的后脑勺,让延景明尽快回忆起天河大妃教他的中原礼节。 延景明委屈捂着后脑勺,嘟嘟囔囔说道:“多谢凉凉。” 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觉得,自己这是棋逢对手,遇见了厉害角色。 这西羯小王子借着汉话不好,故意如此羞辱她,着实可恨至极,偏偏她还无可奈何,着实令人生气。 不仅如此,她提了个如此无理的事情,太子大婚之时便要给太子送美人,这小王子非但不恼,竟还出言感激,这可是能屈能伸,城府深重,着实可怕。 荣皇贵妃不敢小看延景明,今日出师不利,可好歹她已试探出了延景明的底细,她便随意寻了个借口,说宫中还有事要忙,便决定离开此处。 待宫人撤开珠帘,她方才看清了延景明的模样,这位异族小王子紧张低着头,试图融入自己并不熟悉的中原礼节之中,可他实在是格格不入,且不说他的动作究竟如何,这种时候,他怀中竟还捧着一个破布包裹,就已经足以令人觉得奇怪了。 荣皇贵妃柳眉微蹙,定睛去看延景明怀中浑圆的破包袱,隐约瞥见破布之下露出金灿灿的光泽,不由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这西羯小王子进京后,她的耳目眼线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此番和亲,西羯特意带来了个金瓜作为送亲之礼,而这金瓜由西羯小王子随身携带,几乎寸步不离。 荣皇贵妃难免有些不屑,金银之物有多重,她可清楚得很,若真是那么大一个金瓜,只怕是向来习武的壮汉都难以搬动。 眼前这位西羯小王子身材削瘦,看着并不像是多年习武的模样,荣皇贵妃不信这么一名少年能够轻易拿起真正实心的金瓜,想来西羯所献的“金瓜”,不过是个镂空的便宜玩意儿。 等等。 荣皇贵妃突然意识到,这可是个羞辱新太子妃的好机会。 她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让延景明知晓她的厉害。 荣皇贵妃微微一笑,问:“小王子,你怀中拿着的是何物?” 延景明一怔,紧张地将金瓜抱得更紧了一些。 延春咳嗽一声,主动出言解释,道:“娘娘,这是我们自西羯带来的礼物。” 荣皇贵妃笑意更甚,嘴上倒还是客客气气地,道:“既是如此,不如便由本宫将此物带回宫——” “窝不要。”延景明小声,“介是要给太子的。” 荣皇贵妃:“……” 延景明:“窝打算寄几拿过去。” 荣皇贵妃:“……” 第5章 恰粽子 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荣皇贵妃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她坚信,这西羯小王子不愿意让她拿走这金瓜,必然是因为此瓜有异,因而刻意想要隐瞒,不敢让她发现此瓜之中的秘密。 既是如此,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荣皇贵妃满面和蔼,万分亲切同延景明道:“此瓜当然是东宫之物,本宫不过是做个好事,帮小王子将这金瓜送往东宫罢了。” 延景明小小声道:“窝自己送也一样。” 他还是惦念着此瓜贵重,不敢轻易离手,更不敢将此瓜交给其他人,哪怕这人是大盛的皇贵妃也一样。 延景明很担心,延春心里却清楚,中原远比西羯富庶,中原的皇贵妃,不可能去贪这么一个小小的金瓜。 而荣皇贵妃方才还对他们示好,要送延景明和太子几个宫人以供差遣,延春非常感动,当然也想要与荣皇贵妃搞好关系,他便决定委婉一些同荣皇贵妃解释,道:“娘娘,这金瓜太重,您身边的宫人或许不能——” 荣皇贵妃打断延春的话,微微笑着认真说道:“这你便不必担心了。” 说完这句话,荣皇贵妃便朝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锦绣看了过去,锦绣向来聪慧,几乎一瞬便明白了荣皇贵妃的意思,她特意招呼了身边力气颇大的太监,一道走到延景明面前去,好让延景明放心将金瓜交给他们。 延景明依依不舍,可他看延春的神色,知道自己也是时候该将金瓜交给中原人了。 只是…… 延景明看着来接瓜的宫人,小心翼翼将裹着破脏兮兮包袱皮金瓜递过去,认真嘱托道:“泥小心一点点,很沉的。” 锦绣心中难免有些不屑,觉得这西域小王子未免也掩饰得未免太过分了,可她并不敢将这情绪表露在外,她仍是面上带着笑,吟吟道:“小王子,您放心吧。” 她想,眼前可是一名异族王子,哪怕这位小王子的故国贫穷不已,可身为年岁最小的王子,他在西羯必然是养尊处优的,那细胳膊细腿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一名养尊处优的王子……锦绣觉得,他的力气,当然不可能同宫中做惯了苦差事的小太监们相比。 延景明却仍在强调,道:“很沉很沉的。” 锦绣微笑,这回她已不再回答了,而是以目光暗示身边的小太监伸出手,去接延景明手中的金瓜,延景明只好小心翼翼松了手,一面嘟囔强调:“真的很重——” 砰。 第5节 那金瓜猛地往下一坠,从小太监手中脱离,吨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将这驿馆花园的鹅卵石小路,砸出了一个深坑。 所有人都愣住了。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窝都说过了,很重的。” 荣皇贵妃:“……” …… 荣皇贵妃最终也不曾带走延景明的金瓜。 她觉得很尴尬,更觉得自己此番是棋逢对手,此人若是真同太子结婚了,那对她而言,便如同多了一名劲敌。 可这婚事是圣人钦定,她没有阻止的办法,她只能愤恨离去,一面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揪住这未来太子妃的小辫子——她不能阻止这和亲,可来日方长,将来谁是赢家,一切还犹未可知。 延景明眼睁睁看着荣皇贵妃离去,心中还有说不出的疑惑,待人走了,他才忍不住回头看向阿兄,认真询问:“阿兄,她是不是生气了。” 延春也摸不清方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片刻,也只能同延景明解释,道:“皇贵妃可能生病了,所以才着急赶回去。” 延景明不由顺着阿兄的思路,仔细回想方才所见的一切。 荣皇贵妃用那么多帘子屏风,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很怕吹风的样子,又说今日的好天气日头太毒,那便是身体弱不禁风,连脸都有些煞白,也许真的是生了重病。 若真是如此,那大盛皇室这一家人……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一些。 皇上重病,太子需要冲喜,而今连皇贵妃,好像都生病了。 于是延景明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同延春一道用力点头,认真开口。 “我明白了。”延景明说道,“他们一家,都有病。” …… 大婚在即,延春不许延景明再随意出门,生怕关键时刻,他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延景明有些发闷,可好在驿馆的饭菜味道不错,也是管饱的,他每日揣着金瓜在屋中睡觉,要不了几日,竟又有几名西羯人赶来了此处。 天河大妃生怕延景明在大盛待着无聊,思来想去,也只能令人将延景明在西羯养的猎豹卡米送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信一封,除开问一问延景明与延春而今近况如何外,便是来自远方阿妈关于辣子鸡的催促。 延春深知自己母妃的为人,这辣子鸡显然不是什么急事,且此物毕竟是川蜀美食,京中也许不好寻得,大婚又将至,他实在没空分心,便决定等大婚结束离京之后,路过川蜀之时,再为母亲去寻那什么辣子鸡。 可延景明不一样,他想母妃对他那么好,还特意将猎豹送了过来,他不能连辣子鸡这么个简单的请求都满足不了。 阿兄太忙,没有空闲去理会这件事,可他不一样,他一直在驿馆中闲着,反正没什么事,而上次温慎之带他去西市的路他也记住了,他可以自己过去看一看,为母妃买些辣子鸡,好早日将辣子鸡送回西羯。 …… 延景明一向说到做到。 今日中原过节,阿兄入宫参加宫宴,延景明便再一次揣着金瓜,来到了驿馆的高墙边。 驿馆的墙虽然高,可对他而言,这高度着实算不了什么。 只不过这金瓜太沉,他抱得略有些吃力,翻上墙头时,他忍不住停下来喘了口气,而也正在此时,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墙头上,扒上了一双修如梅骨的手。 延景明一愣,下意识探头朝墙外看去,正巧见着扒着墙头的温慎之抬起头,二人目光相对,显然都被对方吓了一跳,温慎之更是干脆忘了接下来的动作,就那么吊在墙上,愣了好一会儿,延景明才伸手挠了挠脑袋。 中原人毕竟是讲究礼节的国家,他与温慎之难得见上一面,自己一句话都不说,好像也不太好。 “尊巧啊。”延景明笑得很灿烂,“泥也出来爬墙哇。” 温慎之:“……” …… 温慎之的确是来找延景明的。 他几日不曾离宫,借着今日宫宴,宫门大开迎接四方使臣,他称病不去,转头甩开秦右卫率,连宫墙都没有翻,便成功混出了宫。 可今日他没有偷走秦右卫率的腰牌,没办法从正门进入驿馆,只好从驿馆后爬墙翻进去,却不想今日竟如此巧合,他与延景明竟在墙头相见了。 两人一道溜出驿馆大街,到了外头,确定无人发现他二人出逃之后,延景明方才开了口,有些疑惑道:“泥为什么在介儿哇?” 他这汉话的确糟糕得可以,温慎之只勉强听了个大概,而后摇着扇子笑吟吟回答他:“我是来找你玩的。”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温慎之又道:“今日是端午,中原的节日。” 延景明不知所以点头,温慎之却显然早已把握住了西羯小王子的喜好,道:“我带你去吃粽子。” 说到吃,延景明登时就不困了。 他兴致十足,迫不及待想看看温慎之口中所说的粽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只是温慎之说完这句话后……还不由小心谨慎看向延景明,问:“天河大妃……应当不曾教过你与粽子有关的诗吧?” 延景明摇头。 中原的美食太多太多,至少这一件,他母妃并未同他提起过。 也正因如此,他对中原的粽子,充满了无限好奇。 今日街上行人颇多,热闹非凡,而延景明不知什么是端午,温慎之带他去了西市,到了店中,延景明仍是忍不住眼巴巴看着街边货郎售卖之物,心中只觉新奇不已。 温慎之追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货郎挑来的也不是什么新奇玩意,今日是端午,他便卖些艾草香囊,还有纸鸢同五色丝线之类的杂物,温慎之见延景明好似万分好奇,下意识便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钱袋,想买些小玩意送给延景明。 可他腰间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钱袋? 温慎之不由一怔,一时倒也分不清是自己究竟是离宫匆忙忘记了钱袋,还是方才翻墙时将钱袋弄掉了,可身上若无钱财,莫说想买些东西送给延景明,便说当下的这一顿饭……他还没有结账。 温慎之记得此处不可赊账,便只得看看随身之物中可有能抵账的东西,他拿起腰间玉佩,正有些犹豫,忽见外头熟悉面孔一晃而过——他偷溜出宫之事显然又已暴露,秦卫征正带人四处寻他。 温慎之忽而便松了口气。 他大方朝外招手,唤:“秦卫征!” 秦卫征原还焦心不已,如今猛然听见温慎之的声音,他匆忙回首,见温慎之在路边店中笑吟吟看他,身边还坐着怀揣金瓜的延景明。 秦卫征开始头疼了。 他无可奈何走进去,到了温慎之身边,一句殿下还未出口,温慎之已抖开折扇挡住自个的脸,以免延景明看见了他与秦卫征交谈,一面压低声音道:“带钱了吗?” 秦卫征:“……” 温慎之目光向下一偏,瞥见秦卫征腰间钱袋,微微一笑,又道:“结账。” 秦卫征竟不知自己还能如何言语。 他深吸一口气,到头来还是点了头,毕竟是自家的太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真被扣在店中,他便转身,原想拿着钱去寻店家,可一抬头,便见延景明眼巴巴看着他,两腮鼓鼓囊囊,认真同他打招呼,道:“尊巧哇,右蟋蟀。” 秦卫征:“……” 温慎之咳嗽一声,道:“是啊,真巧——” 温慎之话音猛然一顿,抑不住睁大了双眼。 桌上已摆了饭食,显然是方才他在找寻钱袋时店家端上来的,而桌正中摆了一盘外裹青翠粽叶的粽子,当中少了一颗,正在延景明手中。 温慎之沉默着看向了延景明。 延景明嘎嘣嘎嘣啃着粽子,也不知品出了什么味,可温慎之知道,粽子是不该吃出这种声音的。 秦卫征犹豫许久,终于喃喃开了口,道:“小王子,这粽叶——” 温慎之:“好吃么?” “他一点点硬。”延景明口中塞了太多食物,只能勉强含混吐出一句话来,“窝都嚼不烂。” 秦卫征:“……”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汉语教学现场·书信篇】 阿女马, 大子交○写氵又字,亻尔兑得米有○,中○的冰米分好吃,火鸟好吃,○子也狠好吃。 大子是个女子人,我○○他。 …… 叮,您有一封新的大盛快递,请查收。 西羯王:崽啊,阿爸看不懂汉字qao 天河大妃:崽啊,字太丑了阿妈也看不懂,你就不能用西羯语写吗…… —— 语文老师太子的翻译时间: 阿妈,太子教我写汉字,你说得没有错,中原的冰粉好吃,烧鸡好吃,粽子也很好吃。 太子是个好人,我喜欢他。 太子阅卷:零分。 第6章 恰雄黄酒 延景明嘎嘣嘎嘣嚼包裹着粽叶的粽子,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异样。 温慎之看着他,只觉自己未来的太子妃着实天赋异禀,除却那一身怪力外,牙口竟然还这么好…… 温慎之伸出手,取了一颗包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主动解开上头捆扎的细绳,解开粽叶,递到延景明面前,道:“你这么试试看。” 延景明显然不觉有异,他匆匆咽下口中糯米与粽叶混杂的古怪之物,而后下意识凑上前,就着温慎之的手,一口咬下了那粽子糯米尖的一角。 这口感绵糯,带了股粽叶包裹的清香,实在比方才那嚼不烂的粽叶好多了,延景明忍不住又就着温慎之的手咬了几口粽子,温慎之也实在忍不住笑,干脆将粽叶全都剥开了,如同投喂一般,看着延景明快速将整个粽子吞了下去, 温慎之回过头,正见秦卫征一脸无言站在两人身后,他不由微微蹙眉,问秦卫征:“怎么了?” 秦卫征微微抬眼,道:“属下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原是想说自己还有许多要务不曾处理,他身为太子右卫率,平日也是很忙的,温慎之还天天给他添事,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东宫里。 温慎之却忍不住笑,道:“无妨,我明日便去同皇叔说一声,请他帮帮忙,看看世家公子小姐中,可有适龄未曾婚配的。” 秦卫征一怔,匆忙摇头,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延景明没有听懂,眨巴眼睛好奇提问,道:“柿家是谁家?柿林是什么林?” 第6节 温慎之耐心为他解释,道:“秦右卫率还未娶亲。” 延景明认真点头,熟练运用自己进来学习到的中原词汇,道:“窝明白了,右蟋蟀素个大棍。” 温慎之纠正他:“光棍。” 延景明立即学习改正:“光棍!” 秦卫征:“……” 温慎之又为延景明剥了下一个粽子,一面道:“你的汉话是你母妃教你的?” 延景明点头,道:“小时候学了一点点,可素中原话,尊的太蓝了。” 温慎之问他:“你想再学一些吗?” 延景明当然要点头。 若此刻他在西羯,他一定不会花功夫去学习这么难的中原话,可他到了中原,总不能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懂,他愿意学习,温慎之不由低声一笑,道:“等你进东宫之后,我再慢慢教你。” 延景明开心点头,他还记得,早几年学习汉话时,母妃总是觉得他进展太慢,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又想西羯用不到中原的官话,便也不怎么教他了。 延景明觉得,他若是能同温慎之学习汉话,往后便能用汉字给母妃写信,那母妃一定会很开心的! 延景明越发觉得大盛的太子实在是个十足的大好人,他真的很喜欢温慎之。 温慎之剥开最后一个粽子,递到延景明嘴边,而后状若无意一般开口询问,道:“那日皇贵妃到驿馆,她想做什么事?” 延景明皱皱眉,道:“她想帮窝送金瓜。” 延景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温慎之实在难以猜出皇贵妃的用意,他只得继续问:“只是送瓜?” 延景明又想了想,隐约记得荣皇贵妃说过要送东宫几名宫人,他便认真开口道:“凉凉是个好人,她还要送窝几个人。” 温慎之微微挑眉,问:“送人?” 延景明不曾多想,只是点头,尽自己所能将那日荣皇贵妃所说的话同温慎之复述了一遍,只可惜他汉话实在太差,复述得如此零散,温慎之竟然也听懂了。 他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这些年来,荣皇贵妃可没少干过这种缺德事,自皇后过世后,她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隔三差五便要闹出些事端,意图为她的孩子争得太子之位。 可惜她在后宫之中虽是受宠,天子却丝毫没有要更换太子的意思,太后更是干脆将当年尚且年幼的温慎之接到了身边,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哪怕如此,荣皇贵妃却仍旧未曾放弃,她就是不想让温慎之好过,温慎之也早已麻木,只是她今日所为……温慎之觉得,她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自己方才大婚,她便要往东宫中送美人,这明摆着挑拨离间的嘴脸,难免令温慎之心有不悦。 可宫中争斗,从不会有明枪明刀,温慎之看延景明好似什么味都不曾品出来,便道:“她既然要送,你代我收着便好。” 延景明未曾多想,更是不疑有他,温慎之说什么,他就点头。 温慎之又道:“皇贵妃如此有心,我也该给她备些回礼。” 延景明继续点头,一面将最后一口粽子咽了下去。 温慎之这才拿着手巾擦了擦手,转而笑吟吟问延景明,道:“吃饱了吗?” 延景明刚要点头,可听到“吃饱”二字,他猛地便想起自己今天爬墙溜出驿馆,本是为了母妃的辣子鸡。 他跟着温慎之在闹市中瞎逛了这么久,还吃了这么多东西,压根将要给母妃买辣子鸡一事丢到了脑后,延景明说不出心中内疚,却又不知大盛京中何处才有母妃想要的辣子鸡,他只能看向温慎之,想同温慎之求助。 难得与美人相处,温慎之一动也不想动,他直接转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秦卫征,拖长音调道:“秦右卫率——” 秦卫征:“……” 秦卫征派人去温慎之口中的店铺买辣子鸡,自己却坚决不肯从温慎之身边离开。 他清楚太子的劣性,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转头,温慎之就能从这店中消失不见,保不齐下一次便要在平康坊内才能抓得到太子了。 可今日温慎之好像转了性,他没有一丝要离开此处的意味,只是请店家一道道往上加菜,延景明食量大,吃得又香,温慎之却多是浅尝辄止,天下的山珍海味,他大多都已尝过,自病后他口腹之欲寡淡,仅是觉得看延景明吃饭有意思,等店家将端午方有的雄黄酒温好端上之后,他饮一口,秦卫征便忍不住小声提醒,说太医令他少饮酒,温慎之方看向延景明,将酒盏推了过去。 他想,今日是端午,本该是喝一些雄黄酒的,而西羯人除却尚武之外,还喜烈酒,这么一小杯雄黄酒,对延景明而言,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推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他端起酒盏,小饮一口,觉得有些甜丝丝的,饮入喉中,又有些温热,有些像是阿嬷熬的奶茶,他将那一杯雄黄酒都喝了,还觉得有些不够,温慎之便主动做了酒侍,接连为他斟酒,一面道:“端午五毒俱出,饮些雄黄酒,好辟邪驱毒。” 延景明吨吨吨轻松将那一坛酒喝了个干净,跟着点头,跟着温慎之学习,道:“介是雄黄酒——窝还是第一次喝酒。” 温慎之唤店伙计上酒的动作一顿。 延景明面上便已开始隐隐有些微红,却仍不觉有异,只想那酒甜丝丝的,他很喜欢,他想要更多一些,温慎之一手扶额,另一手将那酒壶挡着推远,他未曾想过延景明竟然不会喝酒,也不曾想过这酒才刚下去,延景明的脸竟然就红了。 温慎之只好道:“我先送你回驿馆吧。” 延景明不明白温慎之为何如此说,只是小声道:“窝还没去买辣子鸡。” 温慎之好声好气哄他:“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延景明这才站起了身,可那动作稍大,他便不由一晃,一手扶住桌沿,只觉得自己不过只坐了这么一回儿,再站起身时,便好像踩在云端之上。 他很担忧。 他走路都打滑,待会儿要怎么爬墙啊! 要是没办法在阿兄回来之前爬墙回到驿馆,阿兄肯定是要生气的! 可延景明实在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他只能在脑中勉强回忆当年母妃同他说过的话,母妃说过,中原有无数种蒙汗药,只要嗅就能晕倒,轻轻拍肩便会昏迷……延景明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中了蒙汗药了。 他实在站不稳,温慎之伸手扶他,可延景明一个趔趄便搂住温慎之的腰,还口齿不清含混念念叨叨,道:“介素不素下药的店。” 温慎之:“……” 延景明:“窝要晕了。” 两杯雄黄酒而已,延景明头昏目眩,抱紧了温慎之不肯撒手,温慎之无可奈何,只得令秦卫征赶快去备车马,他先送延景明回驿馆,可不想延景明好像已没有方才那么晕了,他扒着温慎之的腰,巴巴抬起眼,认真说道:“窝还可以……再来一杯!” …… 温慎之当然不敢让延景明再来一杯。 他带延景明返回驿馆,在马车上时,延景明便已闷头睡着了,可即便他在睡梦之中,却仍是不住念着翻墙,显然是怕极了被阿兄发现他偷溜出了驿馆。 温慎之也不敢从正门送延景明回去,上一回他偷溜出宫,消息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温恭肃便去找了太后,令他也受了责罚,而明日他二人便要大婚,照常理而言,他们是绝不可在今日相见的,若他还要明知故犯,太后必然又要动怒。 温慎之想,还是翻墙吧。 他站在驿馆墙下,抬手看着那足有一丈高的墙,不由叹气,想着驿馆好像也不是什么机要重地,为何要将墙修得这样高。 而今他身体欠安,平日虽无异样,可体力确实已不如往常,来时他一人翻墙便有些吃力,而今还要带上一个延景明,着实有些困难,秦卫征站在他身边,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要出手相助,刚要开口—— 温慎之已抬了抬手,道:“我自己来吧。” 他知道上一回他偷溜出宫,秦卫征便已被罚去了一月俸禄,今日之事说来可比上次严重,还是他自己翻墙比较好。 自己的媳妇自己抱,秦卫征没有媳妇,当然不能让他抱。 …… 带人翻墙同自个爬墙不同,这一下,温慎之着实翻得有些困难。 他好容易翻身到驿馆内,一颗心突突直跳,吸气便觉得胸口阵痛不止,可此处离延景明的居处应当还有段距离,温慎之只能深吸一口气,揽着延景明抬起头—— 一只毛茸茸长得猫儿一般的异兽,正瞪大了双眼看它。 温慎之:“……” 这玩意,生得有些眼熟。 前两年父皇大寿,有属国呈贡一只,周身雪白带了黑斑,说是雪豹,而今眼前这一只虽不是雪白色的,可的确同那只雪豹长得颇为相似,而不论如何……温慎之很肯定,长成这副模样的,肯定都是猛兽。 他下意识护住延景明,紧张后退数步,那异兽却步步紧逼,忽而猛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几寸长的獠牙,冲他大声咆哮。 异兽:“喵。” 温慎之:“……” 异兽:“喵嗷。” 温慎之:“……” 异兽:“喵叽嗷。” 温慎之:“……” 异兽躺下身,翻出毛茸茸雪白的肚皮,将大脑袋蹭在延景明的腿上,心满意足打起了呼噜。 温慎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汉语考试现场·词语造句篇】 太子:光棍。 小王子:单棍! 太子:右卫率。 小王子:右蟋蟀! 太子:秦卫征。 小王子:秦卫尊! 课后作业举一反三时间,小王子:右蟋蟀秦卫尊素单棍! 秦卫征:……? 太子阅卷:零分。 第7章 恰合卺酒 延景明好像醒了。 他迷迷糊糊抱着那异兽的脑袋,用力往上蹭了蹭,一面喃喃低语唤那异兽的名字,道:“卡米,泥出来接窝啊。” 而后的话,他便都是以西羯语说的了,温慎之听不懂,可也能大概猜出,眼前这只异兽,应当是延景明豢养的宠物。 温慎之下显然不太能理解这种豢养猛兽的举动,他看着那异兽硕大的脑袋,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倒还免不了有些心惊胆战。 延景明好似已从醉酒之中清醒,他有些头疼,捂着脑袋摇摇头,一时还像是弄不清自己当下的处境,呆坐片刻,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便回了驿馆,再转头看看半抱着他的温慎之,恍恍惚惚明白了些什么,问:“窝是喝醉了吗?” 温慎之苦笑。 第7节 他不觉得那是醉酒,他可没见过有人喝醉之后能这么快就醒酒,延景明那状态,他觉得至多只能算是初次饮酒,有些微醺罢了,可他不曾开口解释,延景明干脆也跟着一道略过了这话题,怀中搂着那异兽,开开心心要给温慎之介绍,道:“介是窝养大的猎豹,它叫卡米,汉名的意思就是——草原上最坚硬滴石头!” 温慎之客气微笑。 豹豹:“喵。” 延景明:“它很乖,不咬人。” 豹豹:“喵喵。” 温慎之持续客气微笑。 延景明:“它看起来很喜欢泥!” 话音未落,那么一只大豹子,甩着尾巴便凑了过来,动作与宫中娘娘养的猫儿无异,呼噜打得震天响,摆明了要冲温慎之撒娇,盛情难却,温慎之不知所措。 延景明恰在此时开了口,道:“泥要摸一摸吗?” 少年人满怀憧憬,那眼中像是有光。 他一向纯粹,因而他所有的请求,温慎之都难以回绝。 温慎之犹豫许久,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在那猎豹头上摸了摸。 他觉得这毛有些扎手,比不得猫儿身上的绒毛柔软,可卡米非要撒娇般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他觉得十分有趣,也信了延景明所言——这猎豹便等同于是大猫,不凶,也不会咬人。 他想,他的太子妃果真异于常人,连养的小宠物都与人不同。 既然延景明已经清醒,温慎之也不必再送,他听闻闭门鼓已响,得赶着宵禁之前返回东宫,以免再多生事端,便匆匆同延景明告别,走到墙边,回首一看,便见延景明开开心心朝他挥手,道:“明日再见!” …… 第二日便是大婚。 大盛礼节繁琐,太子大婚更是复杂至极,因而大婚当日天色方明,延景明便被人从被窝中挖了出来。 他没睡醒,迷迷瞪瞪跟着礼官与宫中派来的老嬷嬷一点点应付大盛的繁琐礼节,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该要做什么事,反正阿兄早同他说了,不明白这些人想要他做什么不要紧,他只要照做便对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日功夫,到了傍晚,宫中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此处,可延景明一出门便被人塞进了轿中,他想朝外偷看一眼,外面的嬷嬷凶得很,不许他将侧帘掀开,他便只能老老实实揣着金瓜坐在轿中,看着扭曲金瓜上系着的红绸发呆。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喧闹声响方停,有人来引延景明下轿入东宫,至此时,延景明今日方第一次看见了温慎之。 温慎之显然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那层层叠叠衣料包裹,厚重得如同木偶,面上的神色也与延景明私下所见时大不相同——他敛容正色,肃穆难言,令延景明觉得有些陌生,更不用说此刻温慎之面色苍白,还需内监搀扶,真像是重病许久,因而连走动都有些困难。 延景明不明白。 这才一日未见,温慎之怎么突然便病重了? 只是他二人周遭围了太多宫人,延景明自然没有同温慎之说话的机会,他只得忍着疑惑,待那无数大礼结束,宫人簇拥他与温慎之二人入东宫新房,行合卺大礼,原是要他二人饮交杯酒的,温慎之却借口今日身体不适,着实饮不了酒,宫人便撤了合卺酒,换了两杯茶水,请二人照着礼数行了合卺礼,几名宫人方才从此处退下。 他们方才念叨了那么多话,延景明一句也没有听懂,而今屋内仅剩下他与温慎之二人,他方才松了口气,想问问温慎之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不料那些人一走,温慎之也跟着松了口气,那副病重虚弱的模样荡然无存,转身同延景明一笑,道:“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翻箱倒柜,从桌上堆积的无数贺礼底下抽出了一个小匣子,递到延景明手中,巴望着等延景明打开。 延景明抽开匣子,看见里头是一条串作手绳的五色丝线,同昨日他在街边商贩货摊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不过多看了几眼,温慎之便记住了,特意买了下来,当做宝贝一般,要将此物送给他。 延景明心中的欣喜好似要溢出来一般,他拿起那五色丝线,温慎之帮他系在手腕上,一面同他道:“我还买了纸鸢。” 延景明不知道纸鸢是什么东西,温慎之便认真与他解释,随后又道:“可惜宫内不能放纸鸢,父皇求仙道,空中有异物是犯禁,过两日能出宫了,我带你去城郊,那儿天空广阔,你想怎么样都好。” 延景明只是不住点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么神奇的小玩意,薄薄的一片纸张,竟然能连着线在天上飞,他只觉新奇,巴不得能出宫去看一看。 他有许多话想同延景明说,与温慎之几乎同时抬起了眼,二人目光相对,稍有停顿,红烛映照之下,二人的面颊都好似微微有些泛红,这气氛暧昧,延景明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他绞着衣袖,脑内嗡嗡地响起早上宫中来的那老嬷嬷同他说过的话,说若不知如何才好,便去翻自驿馆带来的妆奁,可又不能由他去看,一定要由温慎之亲自取出才对。 延景明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安排,他只记得阿兄的吩咐,不明白大盛礼官与嬷嬷的用意不要紧,照办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延景明开了口,认真同温慎之道:“早上有个老阿嬷和窝嗦,要泥去看看那个黑色的大箱子。” 温慎之微微一怔,一时间倒也不明白那嬷嬷为何要他如此,可说实话,他对宫中的大婚礼节其实也不太了解,不过是这几日方听礼官说了一些,他以为那箱中会是什么紧要之物,便走了过去,找到延景明口中所说的箱子,将箱子翻开一看——那压在箱底的,竟然是几本秘戏图册。 温慎之一时无言,也总算明白了嬷嬷话中的含义。 这是怕他与延景明二人无甚经验,大婚之日便要抓瞎,因而特意留了基本几本给他二人以作学习参考。 温慎之随手一翻,丢回箱中,转头见延景明坐在床沿满面好奇,一面问他:“里面素什马?” 温慎之答:“画技太差,不值一观。” 延景明:“?” 可温慎之将箱子合上,转身到了延景明身边坐下,一侧首忽而便见延景明怀中竟还揣着那金瓜,不由失笑,道:“你怎么还抱着这金瓜?” 延景明有些紧张。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不知所措,只是迎着温慎之的目光,他便止不住惊慌,只能竭力回想母妃同他说过的话,一面认真解释,道:“瓜……窝母妃嗦……它……它圆润……” 温慎之看了看延景明怀里椭圆的金瓜。 延景明:“害……害圆满!值几千头羊!” 温慎之:“……” 他抑不住笑,道:“金瓜是好物,可我有更好的寓意,你可以说与你母妃听。” 延景明紧张不已,抬首看向温慎之。 “瓜瓞绵绵。”温慎之道,“尔昌尔炽。” 延景明:“……”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觉得自己记住了,又好像没记住,到头来他也只能挠挠脑袋,低声跟着温慎之念道:“瓜绵绵……瓜瓜绵……绵绵瓜……” 温慎之不由笑了一声,终于没抵住心头诱惑,抬手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道:“睡觉吧。” 他并无杂念,也仅是助延景明将身外那层层叠叠繁琐的礼服褪去,便合衣躺在了床上,又轻声开口,道:“我知和亲多是无奈,你并不喜欢我——” 延景明疑惑不解回答:“窝很稀罕泥啊。” 温慎之一顿,心中却明白,延景明和他说的,绝对不是同一件事。 他甚至觉得,延景明也许根本不曾弄清冲喜与和亲这两件事的含义,他只能微微阖目,觉得一切显然还不是时候,他便轻声同延景明道:“明日你要随我去见父皇与皇祖母,他们若是询问,你说我身体不适便好。” 延景明挠头。 他满心疑惑,甚至连温慎之说的话都没有听得太懂,可他被当做提线木偶一般累了一天,如今躺在床上,只觉得枕头松软,被褥也很松软,要不了多久,他便将一切烦恼抛却脑后,直接睡着了。 …… 翌日清晨,宫人一大早便来了此处,请二人起身更衣。 他二人婚礼将西羯与中原的风俗都融到了一处,照大盛习俗,今日他二人应当先去拜会大盛天子,而后再去兴庆宫皇太后跟前行礼。 可照西羯风俗,起身之后,延景明得先见一见在新房之外等候的亲人。 他入中原和亲,仅有阿兄一人跟随,那他今日要见的,自然也只有阿兄一人。 延春早在东宫新房之外等候。 他很紧张。 他幺弟毕竟年少,好容易不必孤老终生,有了与人成婚的可能,他自然一点也不希望这亲事出意外,他等到延景明出来,迫不及待拉住延景明的胳膊,西羯人不懂委婉,他直接便开口询问,道:“昨夜……如何了?” 延景明满头雾水,想了半天,也只能说:“昨夜……呃……太子教窝念诗。” 延春一想,嗯,没错,中原人大多都文绉绉的,说是喜欢风雅,新婚之夜,念诗是情调,很正常。 延春不由又问:“念了什么?” 延景明拼命回忆。 他睡了一觉,昨夜温慎之说的话他便有些记不太清了,他皱眉沉思许久,勉强憋出一句话,道:“和……和金瓜有关。” 延春又一想,温慎之念的诗若和金瓜有关,那就无外乎是两种情况。 要不温慎之对西羯的礼物十分满意,便是温慎之不喜欢那金瓜。 此事事关弟弟婚后幸福,他当然要关心! 延春继续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延景明:“嗯……” 延春:“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延景明:“嗯……” 延春:“你不必多想,复述一遍就好!” 延景明:“……” “瓜……瓜……”延景明的眉头越皱越深,全凭印象,终于为难开了口,“瓜瓜,瓜瓜瓜瓜,瓜瓜瓜……叽里呱啦。” 延春:“……”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汉语考试现场·背诵篇】 太子:瓜瓞绵绵 小王子:瓜瓞绵绵 太子:瓜—— 小王子:瓜瓜瓜瓜 太子:瓜瓞:) 小王子:瓜绵瓜瓜? 小王子:绵绵瓜瓜? 小王子:瓜瓜瓜瓜qao? 太子阅卷:零分。 ……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是引用的婚书用词~ 第8节 第8章 想恰乌龟 延春又一次明白了。 自己的弟弟从小读书就不太行,汉话学得特别差,母妃一直觉得他没有习文的天赋。 他到底是多想不开,才会让弟弟来念诗。 可他的疑惑,总不能拿到温慎之面前去问,他只能让延景明先回去,自己待会儿再想办法寻东宫中的宫人问一问。 而延景明转过身,见温慎之还在不远处等他,脚步登时便轻快了起来,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太过繁琐厚重,他只怕已要小跑起来了。 延春看着弟弟的背影,觉得自己明白了。 若太子与他二人互相厌弃,那洞房之后,只怕两人看到对方都难受,弟弟又怎么会如此开心呢? 延春放心了。 真好。 他的弟弟,终于不用孤老了。 …… 见过延春之后,温慎之便要带着延景明去见他的父皇。 延景明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只晓得跟着温慎之走,待到了天子寝宫,二人却被内监总管阻拦在外,说是皇上今日病得更重,太医又有嘱托,恐怕不宜见人。 延景明觉得有些奇怪,他想,若是自己在西羯成婚,父王母妃又不曾见过他的婚配对象,那哪怕他二人抱病,只要不曾昏迷不醒,都必然是要来见一见温慎之的。 可温慎之似乎并不觉有异,他仅是轻轻叹了口气,领了天子给太子妃的赏赐,便又带着延景明朝着兴庆宫去见皇太后了。 皇太后倒是一大早便已在兴庆宫候着,荣皇贵妃也一并来了此处。温慎之与延景明入内同皇太后行过礼,她便迫不及待令大宫女将自己备给延景明的赏赐拿了出来,仔细放到延景明手中,显是对这位异族来的太子妃颇为满意。 可荣皇贵妃不满意。 她巴不得挑出些事端,早些时候,她从侍奉东宫的嬷嬷处问了消息,得知太子与太子妃二人昨夜并未圆房,她正好揪着此事挑刺,可一语未出,温慎之却抢在她之前开口,道:“娘娘的贺礼,慎之已经收到了。” 皇太后有些好奇,问:“贵妃送了什么礼物?哀家为何不知?” “皇祖母,贵妃娘娘怕东宫人气冷清,太过寂寞,特意送了十数名美人,为我宫中增一增人气。”温慎之微微笑道,“正巧,前些时日东宫有一批宫女因岁遣令出宫,如此一来一往,倒也还算是个增补。” 他说得委婉,可皇太后怎么能不清楚荣皇贵妃的心思,她目光微睨,荣皇贵妃已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未来得及辩解,温慎之已令人取了件物事上来,道:“娘娘有心,慎之又想娘娘诞辰将至,便也备了些回礼。” 那檀木托盘上盖了红绸,扯开绸布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只几乎同托盘等大的乌龟。 荣皇贵妃脸色微沉,温慎之已笑吟吟道:“贵妃赠我美人,慎之便以此物还礼,祝贵妃长命百岁。” 延景明的眼睛一下便亮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乌龟! 西域也是有龟的,可延景明见过的龟至多只有拳头大小,母妃同他说这玩意长寿,而且还很好吃。 延景明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心向往之。 可这东西都已送给荣皇贵妃了,他便也只能艳羡看着,忍不住开口,小声嘟囔,道:“窝母妃嗦,乌龟能活百岁,可吉利了。” 荣皇贵妃轻哼一声,脸色略好了一些,她不能拒绝此物,正要收下—— 延景明天真无邪道:“窝母妃还嗦,它介么长命,能给人送终。” 荣皇贵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难听了,她恼怒不已,正想发作,偏偏皇太后颇为满意,还大笑不止,道:“这么多年过去,天河郡主的脾性,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温慎之跟着微笑点头,一面在心中想—— 没错,他那位未曾谋面的岳母,真就是个妙人。 …… 离了兴庆宫,他二人本该返回东宫休息,可一看时候还早,温慎之便又动了其他心思,问延景明可想随他出宫去玩一玩。 延景明记着纸鸢,自然不住点头,巴不得现在便同温慎之一道溜出宫去。 他也还记得母妃的嘱托,他入京还有个重要任务,他要保护好太子,那么第一步,他总得先寻个趁手些的武器。 他在西羯惯用大刀大锤,母妃说中原人见不得那场面,让他收敛一些,他便不曾将自己的武器带到中原来。 前些时日在驿馆,阿兄根本不允许他出门,他偶尔偷溜出去,也找不到中原卖兵器的地方,此事一拖再拖,因而到了此时,他还不曾寻到什么趁手的武器。 他将自己想要买武器的事情同温慎之说了,温慎之倒也不曾多想,只当他是想寻物防身。 京中虽禁售卖刀枪铁器,可他有的是办法为延景明搞一柄剑来,他点头答应,二人便假模假样回了东宫,待身边宫人离去,温慎之立即熟门熟路地带着延景明翻墙开溜,只是两人还未到皇城外,温慎之远远瞥见一人身影,脚步忽而一顿,扯着延景明便躲到了一旁的宫墙后。 延景明颇为不解,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去看,见前方有数人正在说话,而温慎之凑在他耳边低语,道:“看起来最凶的那个,便是我皇叔。” 延景明仔细观察。 那边几人之中,有一人神色冷淡,看上去庄严端肃,令人害怕。 他来时听母妃说过,这大盛天子病得比太子还久,那时太子年幼,天子便令忠孝王温恭肃与丞相一道辅政,直至太子弱冠。 延景明已将脑袋缩了回来,小声念叨,道:“他好凶哦。” 温慎之深表赞同。 他二人在宫墙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忠孝王从此处离开,偏偏其他处宫墙太高,防卫也更严,忠孝王若不走,温慎之和延景明只怕也难以从宫中开溜。 温慎之可不想新婚第一日便被忠孝王抓到犯错,他想了片刻,只得改口道:“纸鸢我们明日再去放?” 延景明立即点头。 他觉得温慎之的皇叔看起来比阿兄还凶还可怕,他一点也不希望温慎之的皇叔看见他。 两人只得垂头丧气返回东宫,走到半道,恰好遇见秦卫征路过,温慎之心中一瞬便有了主意。 纸鸢是放不得了,可为延景明寻一柄趁手的剑,他还是做得到的。 …… 秦卫征头疼。 他这老毛病从每日看见太子时便要开始发作,到当日散值之时便会自然恢复,此症古怪,太医无解,他便只能期望,每日当值顺顺利利,没事少见几次太子。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愿望,大概只是幻影。 今日不仅见着了太子,太子还要同他一道去校场看人演武。 他不仅头疼,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 哪有人新婚第一日便要去看什么演武啊?!这要是让忠孝王知道了,他下下个月的俸禄都要没了! 可秦卫征不能拒绝。 太子就是太子,他身为东宫右卫率,太子说的话,他只能遵从。 …… 温慎之正觉得自己想了个好办法。 他带延景明在校场之中,让秦卫征取最好的剑来,可延景明却不满意,还有些吞吐,小声道:“剑太脆了。” 温慎之不太明白延景明的意思,只觉是太子妃汉话不好,也许他想说的是自己并不喜欢剑,他便转头去问秦卫征,可还有什么新奇玩意。 秦卫征老实回答,道:“刚到了一批新弩。” 温慎之想,异域之人,好像多以游牧打猎为生,美人又金发碧眼,的确与弓弩相配,他便引延景明到靶场,又另秦卫征取几把新弩过来,让延景明试一试。 延景明还是头一回见到弩这种东西。 他将那弩把玩在手中,听温慎之说了用法,便万分好奇想要试一试,可他毕竟第一次拿弩,那一箭射出,歪得连靶子也没碰着,温慎之不由失笑,握着延景明的手,教他要如何去用这弓弩。 延景明蹙眉撇嘴,小声道:“我更喜欢弓。” 他在西羯时也用弓,那弓几乎同他人一般高,弦满可穿石,就是母妃怕他吓到人,死活没同意他将弓带来。 温慎之便从秦卫征拿来的弓弩中挑了一把弓,递给延景明,又问延景明除了弓之外,还喜欢什么武器,再令秦卫征将东西送过来。 可他还未同延景明说上几句话,忽听身后脚步声起,有一人疑惑询问,道:“殿下为何在此处?” 温慎之回首,恰见身后立了一名身着官服的年轻文臣,躬身同他行了礼,匆匆道:“臣来寻秦右卫率。” 温慎之微微蹙眉。 这是新科状元左瞿,如今在翰林院中供职,才华满身,因而为人颇有些自矜,温慎之知他与秦卫征私交不错,自他入朝来便是秦卫征的好友,而温慎之也知道,左瞿并不喜欢他。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特殊缘由,不过是因为温慎之久病,又喜欢偷溜出宫胡闹,秦卫征隔三差五便要满京城寻他,此等行径着实太过纨绔,难免要令左瞿这般循规蹈矩之人不满。 他站在此处等候去取武器的秦卫征回来,却又忍不住多言,道:“殿下方才新婚,又为何会来校场?” 温慎之微微一笑,道:“闲逛罢了。” 可左瞿并不罢休,还有些咄咄逼人,道:“臣听闻端午宫宴,殿下称病退场,又偷溜出了宫。” 温慎之低声念叨:“秦卫征这么嘴碎?” 左瞿又说:“您是太子——” 砰—— 一声重响,两人匆匆回首,便见延景明拿着一张拉断了的弓,颇为委屈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递了张新弓过去,道:“无妨,多得很,你随便玩。” 而后他又转过头,看向左瞿,问:“你方才说什么?” 左瞿:“您是太——” 砰—— 左瞿:“怎可如此——” 砰砰—— 左瞿:“臣——” 砰砰砰—— 左瞿:“……” 砰砰砰砰—— 左瞿终于扭过头,看向已拉断许多张弓的延景明。 他觉得,这人应当是故意的。 第9节 他再一看此人长相,如此异域,很好,这人应当就是同太子和亲的西羯王子了。 这是夫唱夫随,知晓他要忠言劝谏,特意打断他的话来了。 可延景明只是一脸无辜看着他。 温慎之为延景明介绍,道:“这是新科状元左瞿,秦右卫率的好友。” 延景明睁大双眼,小声念叨:“右蟋蟀的好朋友……左蛐蛐?” 左瞿:“……” 延景明:“泥们中原人的名字,果然都很奇怪……”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看向了温慎之。 “泥们中原的武器太脆了。”延景明认真说,“有妹有硬一点的。” 第9章 米有恰的 秦卫征替延景明取了武器来。 重十一斤的长刀,延景明一掰就断。 重三十八斤的长枪,延景明一按就弯。 重五十二斤的画戟,抗不过延景明两下比划。 最后秦卫征只得取来营中最沉最厚实的剑,他拎着都很是费劲,延景明握在手中,轻轻用劲,好歹是没让他掰断。 延景明只得勉为其难收下,想着这剑得是有剑鞘才略坚固一些,若只有剑身,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断在他手上。 罢了罢了,大不了……他还可以将这剑当做是铁棒来挥嘛! 延景明开开心心将铁剑挂在腰侧,想着继续听一听左瞿还有什么话要同温慎之说,抬首却见左瞿心力交瘁,好像已不太想与温慎之说话了。 反观温慎之,他心情极好,摇着扇子满面笑意,拉过秦卫征,问起天河郡主是不是曾留过一张弓在宫中。 秦卫征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天河郡主尚武,在当年也是了不得的女将军,有一段时日她入宫小住,将自己随身长弓落在了宫中,一直未曾拿走,便留到了现在。 只是库房之物甚多,秦卫征需要时间寻找,温慎之便先带延景明返回了东宫。 此时差不多已到了饭点,温慎之想让延景明尝一尝宫中菜式,正要令人去备膳食,宫人却又来报,说是几位皇子与小公主来了东宫,想要见一见新嫂嫂,看看时间,今日必然是要一并在东宫之中用膳了。 延景明不明所以,只是有些紧张。 他的汉话本来就不好,一下这么多人来看他……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给温慎之丢脸,便只好学着身边温慎之的模样,端着一张脸乖巧坐好,若非一定要开口的问题,他全靠微笑应对。 宫人温了酒,端上佳肴,几位皇子闲着无趣,在院中摆了木靶,又设投壶,想的是年纪小些的皇子与公主不会射箭,便以投壶取乐,而年长者自然该是要击鼓射箭,未中者,自罚一杯。 延景明没玩过这什么偷壶,更不知此物玩法,眼见着宫人在院中摆了个瓷壶,又分给几位小皇子公主箭支,他便有些明白了。 看来偷壶便是飞镖,这是要皇子们徒手飞箭,直接将那壶击碎。 中原人的训练,真可怕! …… 延景明有些紧张。 他箭术还行,可同阿兄玩飞镖时的准头就没有那么好了,他害怕自己给温慎之丢脸。 延景明迟迟不动,边上的五公主以为他不知玩法,还好意凑过来教他,告诉他,投壶便是该将手中的箭丢进壶中,中者为胜。 延景明更加紧张。 中原人,深不可测。 这偷壶还要从瓶子里头将瓶子击碎的吗! 延景明觉得,他不能给温慎之丢脸。 他蹲在一旁,仔仔细细瞄着那壶的瓶口,可由于过于紧张,连手都在打颤发抖,他生怕自己丢得不准,在外头将瓷壶砸碎了,正努力酝酿,永渊三公主忽而便凑过来,好奇询问:“皇嫂是要试试投壶?” 延景明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握着那箭不知如何回答,永渊公主看得出他紧张,却自我代入觉得是新太子妃害羞,不敢与人说话,那只要她挑起话题,而后的交流必然便能顺畅。 “皇嫂来中原已有些时日了。”永渊公主笑道,“不知皇嫂最喜欢中原何物?” 延景明:“……” 他僵硬抬手,一下便轻松将手中的箭掷入了壶中,试出了投壶所需的角度,一面硬挤出了两个字,道:“……冰粉。” 永渊公主:“啊?” 延景明紧张丢出了第二支箭:“粽子。” 永渊公主:“……” 延景明:“烤鸡乌龟纸鸢……” 他嘴上碎碎不断,手中倒也一刻不停,那几乎是百投百中,待将手中的几根箭全都丢入了壶中,最后一击,终于从内成功将那瓷壶击了个粉碎。 延景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打碎了,他应当没给温慎之丢脸。 可他转过头,便见亭中几人均愕然看着他,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一般,只有温慎之摇着扇子冲他笑,一面道:“我家太子妃的确厉害。” 延景明挠头。 温慎之又说:“无妨,壶多,换一个。” …… 几名皇子公主聚在一块,开始研究延景明究竟是如何将那壶击碎的。 这壶口本就不算太大,将箭丢进去都有些困难,那太子妃是如何用箭将壶击碎的?! 永渊公主捡起那壶的碎片,满是疑惑不解,甚至觉得这壶是不是用碎片拼合起来骗他们的。 可碎片上并无痕迹,太子妃好像就是这么直接将壶击碎了,几名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听说过西羯多怪力,可太子妃看起来身姿纤弱,怎么也不像是身怀怪力的样子,正觉古怪,便见秦卫征令人抬了一张足有人高的巨弓来此,再同温慎之汇报,道:“殿下,天河郡主的弓找到了。” 延景明眼前一亮,登时来了兴趣,急忙凑上前一看,便见母妃当年所用的长弓,与他在西羯惯用的弓差距不大,而不论怎么说,这弓肯定要比中原一拉就断的弓顺手。 延景明取过长弓,方觉秦卫征来此之前,似乎已令人为此弓更换了弓弦,他若是想,现在就能试一试这弓。 二皇子温徽守正站在一旁,他十箭九中靶心,另一箭不过仅是略偏了些许,其余几位皇子正夸他箭法超群,有百步穿杨之技,他得意洋洋,再看秦卫征为延景明取来了这么一张弓,不由便开口道:“太子妃可要来试一试?” 延景明巴不得点头,二皇子温徽守又转而看向温慎之,继续方才与其余几名皇子的话题,故意谦虚客套道:“其实我这也算不得什么,皇兄当年的骑射之术,才是真厉害。” 温慎之正把玩茶盏,连眼睛都没有抬,淡淡说道:“是不比当年了。” 他懒得理会温徽守的话,温徽守却不依不饶,好像觉得此刻将温慎之拖出来,便越发能衬托得他英武非常,自温慎之病后,他巴不得每日都要与温慎之比较,好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当下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温徽守甚至主动将自己的弓递到温慎之手中,道:“皇兄已许久不曾试过手了吧?” 温慎之:“……” 温徽守:“今日皇兄可要试一试?” 温慎之:“……” 温慎之甚至不曾来得及开口拒绝,温徽守已主动代他回答了,道:“偶尔试一次,不太要紧吧?” 温慎之:“……” 此时他若是再多加拒绝,反倒是显得他有些古怪了。 他只得接过二皇子手中的弓,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近旁忽地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几人回首看去,便见延景明无辜提着那长弓,默默看向院中不远处破碎的靶子。 这长弓不愧是天河郡主留下的玩意,它抗住了延景明的折磨,可那靶子…… 温慎之平静开口,道:“换一个吧。” 于是宫人匆匆换壶又换靶,延景明小心谨慎控制力道,一箭射出,箭靶稀碎。 众人:“……” 温慎之却好像不觉有异,那模样就像是这种事时常会发生一般,他又让人去换了个靶子,连换十靶,延景明觉着自己的力道已经不能再低了,无辜回首,恰见众人神色震惊,他只得讪讪放下手中弓箭,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温慎之丢脸了。 温慎之仍是不慌不忙,道:“何人制的靶,也太差了。” 延景明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他小心翼翼看着周遭其余几名皇子神色,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而温慎之支起下巴,喃喃自语,像是在思考什么,安抚般拍了拍延景明的手,道:“下次给你换个铁木的。” 延景明:“……” 四皇子已率先凑了上来,满眼闪着光,满面仰慕看着延景明,激动开口,道:“皇嫂跟谁学的骑射啊!” 延景明一怔,喃喃道:“我……我母妃……” 五公主也不甘弱后,兴致冲冲大喊道:“皇嫂!教我骑射!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延景明还未从几位皇子公主激动的反应之中回过神来,他不知如何言语,六皇子又急扑上前,高喊道:“皇嫂用什么武器啊!我能学学吗!” 延景明:“……” 延景明沉默许久,小心翼翼开口,假装自己不会大刀大锤,试图强行融入中原人高雅的武器氛围,勉强开口,道:“窝……窝刚拿了把剑。” 四皇子:“我喜欢剑!” 六皇子:“我也喜欢!” 五公主:“教教我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延景明:“……” 这几名皇子,除开二皇子已到了适婚年龄外,四皇子才十三岁,余下几名皇子公主更不用多说,全都是小娃儿最调皮捣蛋的年纪,遇见比他们强上许多的人,自然忍不住仰慕。 延景明在武力之上的强,显然已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二皇子温徽守咬牙切齿,几乎憋不住心中恼怒,他原是想贬低温慎之的,却不想反倒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延景明与温慎之二人身上去,他仍是打算揪着此事不放,忽而开口道:“皇兄,该你试一试了。” 温慎之毕竟已接过了他手中的弓,温徽守此言并不算突兀,他等着看温慎之出手丢人,却不想温慎之持弓抬手,弯弓搭箭—— 轻而易举,正中靶心。 “是不比当年了。”温慎之微微一笑,“不像徽守你,身体如此康健,倒令人艳羡。” 话音未落,又一箭正中靶心。 温徽守脸色阴沉,想要开口,却又见温慎之轻松拉开了弓。 温慎之平静:“这弓拉得吃力,我都有些手抖了。” 第10节 一箭正中。 温慎之叹气:“唉,好在当年还有些功底,近年懈怠,我都好多年没有练习了。” 一箭又中。 温慎之感慨:“太累了,我真的没力气了。” 十箭十中。 温慎之射完这十箭,便收了那弓,摆出一副极为疲倦的模样来,慢吞吞靠后坐下,道:“累了,今日就这样吧。” 温徽守脸色一沉到底,他原是想出些风头,好让其他人明白而今的温慎之,不过是个重病的废人,只有他才能担太子大任,可他十箭中九,温慎之就一定要多中一箭,好压他一头,反倒是让他丢了脸。 他轻哼一声,正想着如何开口为自己挽回些颜面,可不想延景明见温慎之准头这么好却无人喝彩,便已率先鼓起了掌,思索许久,也只能学着方才在校场时温慎之夸他的话,开心道:“窝家太子的确厉害!” 四皇子立即鹦鹉学舌:“皇兄厉害!” 五公主立即跟上:“皇兄威武!!” 六皇子不甘弱后:“皇兄——真棒!!!” 温徽守:“……” 温徽守:“哼!” 第10章 恰猪蹄 二皇子恼怒不已,可来都来了,他还是得在这儿吃个饭再走。 几名皇子私下相聚,自然不会有长辈在场时那么多规矩,二皇子温徽守冷着脸独坐一旁,三皇子置身事外忙着吃饭,其余几位公主皇子全都缠着延景明,一定要延景明教一教他们,他究竟是如何练成这绝世射术的。 延景明很头疼。 他其实也没有特意注意过这种事,因而一时也不知自己能够从何谈起,他也不知自己的力气为何会这么大……不,应当该说的是,中原人的力气,为什么都这么小? 恰好宫人端了饭食菜肴,延景明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脑中一瞬便浮现出了他母妃同他说过的一句话。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于是延景明点了点头,对着皇子公主们说出了他领悟的第一条人生真谛。 “多吃点。”延景明说道,“才能有力气。” 诸位皇子公主深信不疑。 他们本来就是长身体胃口大的年纪,延景明还要他们多吃,那几乎便是一片风卷残云,竭力往嘴里多塞,二皇子温徽守却只觉得吃得越多就会越胖,射术与武功能不能变好,实在还有待商榷。 他心中不屑,可眼角余光却瞥见延景明为自己添了第三碗饭…… 他终于开始犹豫了。 他看延景明身材纤细,和中原人并无多少差别,甚至同中原人相比,应当也算是较为纤弱的那一种,可延景明又这么能吃……温徽守觉得,延景明一定是有他独特的锻炼方法,才能够维持体型与体力的平衡。 果真下一刻撑得难受的五公主好奇开口询问,道:“皇嫂,吃这么多,难道不会胖吗?” “不废哇。”延景明叼着肉认真回答,“多锻炼就吼了哇。” 六皇子追问:“皇嫂平常都怎么锻炼?” 延景明认真想了想自己的锻炼方式,觉得并不如何出奇,全都是循规蹈矩之做,只好道:“次饭,碎觉,打卡米。” 六皇子一怔,问:“皇嫂,卡米是什么意思?” 延景明下意识回答:“素草原上最坚硬的石头!” 五公主面露敬佩之色,只觉得皇嫂的锻炼方式果真与众不同,六皇子更是心生退却之意,想着打石头可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或许他该好好当一名普通皇子,而不是跑去同朝中的武官们争夺饭碗,把自己练成没事就打石头的大力士。 温徽守却觉得自己明白了。 西羯果真是有不曾外传的锻炼方式,打石头应当只是第一步,就如同那些传奇中所说的一般,武林高手总有你意想不到的修炼方式,若是遵从这锻炼方式训练,哪怕是延景明这样天生条件较差的人,也可以练成无穷的大力士,外貌还不会有丝毫改变。 温徽守有些心动,可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他又不愿太过直白,只得偷偷摸摸多夹了些菜,正要放入碗中,却又听延景明开口道:“窝母妃嗦了,多吃点肉,才能多长点力气。” 温徽守立即将自己的筷子转向了桌上的肉。 延景明又说:“窝母妃嗦了,多吃点饭,也能多长点力气。” 温徽守刚刚夹了一筷肉,二话不说咽入喉中,正要多扒几口饭,却见温慎之一直似笑非笑看着他,那目光好似穿透了他的心,窥见了他心中的想法,他不由微微一顿,下意识便将筷子放了下来,装着自己对这满桌食物都不感兴趣。 温徽守不能吃饭,那张嘴一闲下来,便总忍不住想要挑事。 他想起近几日温慎之又是大婚又是称病,已有些时日不曾去上朝了,天子抱病,太子不来,近些时日的早朝几乎都是圣人在上做个摆设,大多的事务均由忠孝王来处理,而也正因温慎之不在,温徽守这才终于捞到了一个证实自己的好机会。 他打算从此处离开,嘴上倒还颇为客气,道:“皇兄,徽守还有要事,需要去京兆府一趟,就不在此处多留了。” 温慎之当然不会挽留。 他连多问一句都懒,温徽守说要走,他便挥手道别,绝口不问温徽守要去做什么,温徽守一句话说不出口,实在憋得难受,转头看向一旁的另外几位皇弟皇妹,却见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延景明身上,甚至除了温慎之外,根本没有人关心他要走了。 温徽守委屈。 他干净利落起了身,正要转头离去,却见一旁的三皇子对他微微颔首,像是同他告别,温徽守心中登时一阵感动,开口便道:“三皇弟——” 三皇子:“没空,没兴趣,不想知道。” 他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美滋滋塞进嘴里,好像在这世上,除了他与红烧肉之外,已再没有第二件东西了。 温徽守:“……” 温徽守愤而拂袖,转身离去。 ……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温慎之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几名小皇子照着延景明的“秘诀”,早已吃撑了肚子,正瘫着不想动弹,三皇子慢条斯理,已转移了目标,开始专心对付他面前那一盘大猪蹄,眼下气氛安详许多,温慎之还令人添了几个菜,以免众人风卷残云,反令延景明没吃饱。 待一餐饭毕,天色已晚,温慎之让人送几位皇子各自回家,再回头看延景明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有些疑惑般询问:“泥弟弟素不素不喜欢泥?” 他想了许久,仔细回忆他们先前的对话,勉强从自己知晓的汉话词汇中猜了个七七八八,好像到了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明白方才温徽守的言行举止,均是在刻意针对温慎之。 延景明家中兄弟和睦,他不明白二皇子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温慎之想了想,今后他与延景明荣辱一体,而今朝中局势如何,延景明多少也该知道一些,温慎之便坐在延景明身边,笑吟吟同他道:“他想当太子。” 延景明不明白。 他将此事代入自身,想若是自己要夺走阿兄西羯大王子的地位……他觉得不可理喻,也有些不可想象,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声念叨:“太子有神么好。” 温慎之微微一怔,像是想不到延景明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唇边笑意更深,同延景明道:“很多人都想当太子。” 延景明更想不明白了。 他想,太子应当是皇帝的儿子,而他方才所见的,应当就是大盛所有的皇子了。 刚才那几人中,除了二皇子有些不合群之外,其余几名皇子……延景明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 那么依他所想,叛逆的只有二皇子温徽守,想同温慎之争一争这太子之位的,自然也只有二皇子温徽守。 温慎之显然也并未想要延景明弄明白。 他令宫人上来收拾桌上碗碟,而后便转头问延景明:“可要去消消食?” 他方才可见延景明吃了足有数人饭量的食物,一人打败了大盛所有皇室血脉,吃了那么多东西,显然需要消消食。 延景明也点了点头,又问:“泥们不是有宵禁吗?” 京中有宵禁,如今闭门鼓已响,他二人当然不可上街。 只不过,温慎之要带他去的地方,其实还在东宫。 “往后你要在此长住。”温慎之道,“总该四下熟悉熟悉。” 他带着延景明在东宫内稍微转了转,昨日大婚,延景明只清楚二人休息的寝宫在何处,今日又知晓了花园与吃饭的地方,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待闲逛起来,他才发觉大盛的太子东宫,好像都比西羯的王宫要大。 他感慨大盛富庶,着实远超西羯,一面同温慎之绕过花园拐角,到了温慎之的书房。 如今天子身体有恙,温慎之的病反倒是比他要轻上不少,因而朝中事多由温慎之与忠孝王温恭肃代管,温慎之一日中总有大半时候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他领延景明进了书房,随便延景明四处好奇观看,自个倒是先找了把椅子坐下歇息。 延景明绕过桌案,正见桌上还铺着一副画了一半的山水图,那笔势恢弘,极为精妙,看着便像是名家之作。 延景明不是中原的文人,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只觉得这幅画画得真好看,他喜欢极了,只可惜这画还未画完,他便移开目光,又朝着书案另一侧看去。 温慎之的书桌有些微乱,除了这张画了一半的画纸外,还堆了不少画稿,延景明看温慎之并不介意他翻看,便拿起几幅一一翻过,一时还难以按捺住心中激动,问:“介都是泥画的吗!” 他那目光之中满是仰慕,令温慎之心中难免有了些自矜之意,道:“是。” 延景明不由更敬佩温慎之了。 他表达不出自己对文化人的敬仰,更不好意思说自己除了随温慎之学汉话之外,他还想学一学画画,他又翻开一张图纸,这画上的画面更为精细微妙,好像还换了种画法,连其中的风韵都变了,像是半遮半掩—— 延景明举起手中的画,有些不解,问:“介是什吗?” 温慎之抬头,一看,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那画上轻纱柔幔,有两人怀抱交缠于一处,虽未曾过多裸露,其间春情却不言而喻,好似艳而不俗,呼之欲出。 温慎之看着延景明好奇目光,觉得今日这一件事……他或许很难成功解释过去。 他可见惯了大场面,又怎么能败在这等事情上。 温慎之面不改色开了口:“是摔跤。” 第11章 我有一个朋友…… 延景明认真看着温慎之,用力摇了摇头,认真笃定道:“这不素摔跤。” 他见过摔跤,摔跤绝不会这样绵软无力般抱在一块,他也同阿兄学过摔跤,这绝不是他所见的任何一种摔跤的姿势,这两人这样搂抱着,没有半点防备,那谁都可以轻易将对方撂出摔跤场。 再说了,这画上虽说是委婉了一些,可延景明总觉得……他应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 他仔细思索,终于灵光一现,想起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类似此画的东西。 这不就是他在阿兄床头见过的那种书吗! 西羯民风远比中原开放,也并不忌讳谈论床笫之事,这类型的玩意儿,延景明早已见过了许多次,他丝毫不觉有异,更不觉得书房内出现一张秘戏图是什么奇怪之事,他甚至已将那图画放下了,原想再展开下一张画轴,温慎之却又一次开了口。 “这的确不是摔跤。”温慎之轻咳一声道,“此物在中原……应当唤作秘戏图。” 延景明停下手上动作,认真点头。 第11节 温慎之已觉得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延景明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瞒不过延景明,想着自己主动承认那是什么倒还更干脆一些,可他又想,两人说是已经成婚了,可实际也不过方才认识几日,若他直言这都是他的画作…… 他担心延景明会觉得他是个下流坯子。 温慎之只得轻咳一声,摇扇掩饰尴尬,一面道:“我有一个朋友——” 延景明:“奏是泥寄几吧?” 温慎之:“……” 温慎之竭力解释,道:“这是他寄存在我这儿的画作。” 延景明:“尊的不是泥画的吗?” 温慎之:“当然不……” 延景明:“可风格和介幅、介幅都很像哎。” 温慎之:“……” 他以为延景明不懂画,应当看不出其中差别,更不能认出这几副画均出自一人之手,可不想延景明好像还颇有些绘画天赋,不过几眼,他便已笃定几幅画作应当都是一人所画,而延景明左右寻找,也只在画幅之侧瞥见了一枚印章,留了作画之人的名字。 「玄光」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搜刮自己并不算多的汉字知识,迟疑念叨:“……丝瓜?” 温慎之险些一口茶呛着,咳了半晌,出言纠正:“是玄光。” 延景明挠挠脑袋:“玄瓜?” 温慎之:“……光。” 两人大眼瞪小眼,反复尝试了数次,延景明才终于成功念对了这画上的名字,道:“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的画?” 温慎之死不承认,竭力辩解回答,道:“玄光先生是京中有名的画师,我收藏他几幅画,也并不是什么奇事吧?”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他认真点头,道:“窝也喜欢这些画。” 说罢这句话,他便将手头的画卷重新卷好,用心欣赏起了后面几幅画。 温慎之支着下巴看他,便见延景明微蹙双眉,认真翻看桌上的画,时而感慨一般举起画作同他示意,那副欣喜不已的模样,几乎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宝藏。 他庆幸来中原和亲的是延景明,而不是其他人。 …… 天色已晚,他二人总该早些休息。 温慎之明日要去上朝,天亮便要起身,他不敢怠慢,同延景明回了寝殿,两人还是照昨日一般同床歇息。 只不过昨日两人各自紧张,仅是褪了在外层层叠叠的礼衣便躺下了,而到了今日,他二人好像又熟识了一些,于是各自换了寝衣,一道躺在了床上,还未入眠,延景明已换了个舒服姿势,提出了这些日来他心中最大的疑惑,道:“泥……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温慎之微微一怔,只是摇头,道:“我并不清楚。” 何止是他不清楚。 太医院对他的病忌讳颇深,更是束手无策,治病的药已换了无数回,他的身体反倒是越来越差,他的病症也着实奇怪,无因而起,也不是急症,最大的症状,就是一日比一日乏力。 早些年他还文武兼修,最近开始连翻墙都开始觉得吃力,而除他之外,父皇也已久病多年,有方士说是招了邪孽,要寻八字相配之人入宫冲喜,而天子近年专于求仙问道,早已对美人失了兴趣,这冲喜之事,才安排到了温慎之身上来。 延景明从未生过大病,他在西羯王宫被父王母妃保护得太好,对这些疾病灾祸的认知还停留在他人的言语之中,他当然不知道该要如何去理解温慎之所说的一切,他只知道,若对方正在伤心难过,他不必过多言语,只需要陪在他身边便好。 于是延景明伸出手,握住了温慎之的手。 “妹有关系。”延景明竭力用自己有些贫瘠的汉话安慰温慎之,道,“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温慎之:“……” 温慎之停顿许久,终于张开五指,回握住了延景明的手。 他没有说话,延景明也没有继续再开口安慰他。 此时此刻,说些什么,好像已不太重要了。 温慎之闭上眼,自病后,他其实已有段时日不曾好好安歇了,每晚闭眼便是连夜的梦,今日他觉得安稳了一些,至少在他知道,哪怕在他入梦之后—— 他也还牵着延景明的手。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是被勒醒的。 延景明如同八爪鱼一般挂在他的身上,压根没有大婚第一日他二人睡在一处时的规矩,实在憋得他有些发慌。 可偏偏延景明睡得那么香,温慎之不忍心吵醒他,他只能想尽办法,竭力从延景明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再令宫人为他洗漱更衣,他还得赶着去上朝。 于是待延景明醒来时,温慎之已经离开了。 宫人入内助他洗漱更衣,而东宫之内的大宫女蓝暖立于一旁,欲言又止,往复数遍,方才开口说道:“太子妃,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延景明本没有中原人委婉的弯弯绕绕,他听蓝暖有事要说,便立即停下手中动作,好奇看向蓝暖,问:“肿么了呀。” 蓝暖柳眉微黛,显然在她看来,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件极其令人为难的事情。 “前几日,荣皇贵妃送来了几名美人。”蓝暖说道,“殿下不管此事,奴婢们也不知该要如何料理——” 她想,事关殿下后宫和谐,这等大事,当然要交给太子妃来决定了。 延景明这才想起来荣皇贵妃为了他与温慎之的大婚,还特意送了几个贴心的宫人过来,说是要充实东宫的随侍队伍,而大婚之后,延景明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今日蓝暖提醒,他方才想起来。 延景明想,来者皆是客,哪怕来的是宫人也一样。 中原尚礼,人家都到东宫这么多天了,还没有人去看过他们,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延景明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 …… 此番荣皇贵妃统共送过来十个美人儿,有男有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简直顾全了温慎之的口味。 延景明来到几名美人的居所,一眼便见一位清弱公子坐在亭内叹气。 蓝暖提声通报太子妃来此,好提醒屋内之人出来行礼,那清弱公子微微一怔,面容上愁苦更添几分,扶着墙朝外走来,每一步却好似都踏在棉花上一般,晃晃悠悠,到了延景明面前,扑通一下行了个大礼,抬首泫然欲泣,张口便道:“太子妃——哥哥。” 延景明:“?” 十七岁的延景明皱起眉头,认真看了看面前明显已有二十余岁的青年。 “里在叫窝吗?”延景明有些疑惑,“窝不是你——” 清弱公子打断延景明的话。 “哥哥放心,落羽不是来破坏哥哥与太子的感情的。”清弱公子说道,“落羽是——” “哎?”延景明有些震惊,“里叫掉毛?” 清弱公子:“……” 延景明挠一挠头,看这人好像有些沮丧,他便又开口安慰道:“泥放心,窝有一个朋友,他名叫阿突突,可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秃。” 清弱公子:“……” 说完这句话,延景明满怀鼓励地对清弱公子点了点头,而后略过了他,将目光转向院中刚出来的其余几个人。 除开这名清弱公子之外,院中已有了数名美人儿,延景明只觉得他们每一个都生得极为好看,而其中甚至还有一名胡姬,延景明不由一怔,有些说不出口的激动,急忙上前,以西羯话询问,道:“你是西羯人吗?” 那胡姬姐姐停顿片刻,微微摇头,开口叽里咕噜冒出了一串话来,她显然并非西羯人士,可她的国家就在西羯临近,语言之间多少有些相通,只要加些手势,她与延景明竟也能顺利沟通。 她说她叫阿廖莉,是西羯边上塞里国人士,早些年来了大盛,在酒肆中买了几个月酒,因生的貌美,又有一身技艺,很快便有宫中人请她入宫,随后便被荣皇贵妃送来了东宫,让她好好跟随在太子身边。 她的汉话比延景明还差,连与中原人沟通都有些困难,而那日若不是荣皇贵妃同她许诺,保证她一定能够靠这一身技艺得到大盛太子宠信,成为东宫十八人中的一人,她才不会愿意到东宫来。 她很开心,握着延景明的手,心中却有许多疑惑。 “我有一件事,一直弄不明白。”阿廖莉指向院中的清弱公子,认真说道,“密卫队竟然还要这样虚弱无力的中原男人吗?” 延景明很疑惑。 他知道密卫队的说法,那是塞里负责保护王室的亲卫队,密卫队内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从未听说大盛也有所谓的密卫队。 延景明:“皇贵妃送你们来东宫,不是来当随侍的吗?” 阿廖莉很是震惊:“什么?原来东宫在选的,不是女子密卫队吗?!” 延景明也很震惊:“什么!原来荣皇贵妃送你们来东宫,竟然是来当密卫队的吗?!” 二人目光相接,片刻之后,延景明悟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他误会了。 原来荣皇贵妃将这些柔弱美人送到东宫,是想要他把美人们训练成足以保护太子、能够以一挡百的猛士啊! 第12章 恰梨花酥 训练一事,延景明其实并不擅长。 可他从小到大被阿兄按头锻炼,吃了那么多苦,终于被训成了现今这幅模样,哪怕如今的他在家中只是一个美丽废物,却也比柔弱的中原人要强悍许多。 因而延景明觉得,训练一事,哪怕他并不擅长,可他所掌握的知识经验,也已经足以用来锻炼中原人了! 延景明开始了回忆。 他还记得,当初阿兄要训练他,第一日便为他寻来了还是幼崽时的猎豹卡米,让他与卡米相伴成长,而他每日除了诸如长跑碎石之类的体力训练之外,剩下的休息时光,大多都是在和卡米打架。 昨日诸位皇子相聚,几位皇子公主问他,究竟要如何训练才能有如今的体魄和箭术,他的回答一点也没有说谎,纵观他这些年来的训练轨迹,无非便是—— 吃饭,睡觉,打卡米。 到了后来,不止是卡米,阿兄还为他寻来了一堆西羯国域内的猛兽,一一陪他练过,眼见他终于在所有猛兽手下都成功取得了胜利,阿兄这才满意,觉得他在西羯猛士的历练关卡上,终于过了第一关。 京城里好像没有西羯那么多猛兽,东宫之中,也只有卡米能沾点猛兽边。 延景明很清楚,卡米仅仅只是看着像是一只猛兽罢了,卡米和他一样,若同其他猛兽相比,不过是大草原上的美丽废物,除了羊与兔子这样的柔弱动物之外,谁都打不过,也谁都不敢打。 可在延景明眼中,面前这些柔弱的中原人,几乎就等同于是羊和兔子,既然如此,他们绝对不能一开始就接受卡米的制裁。 第12节 他们得先训练体力。 草原上的羊为了逃生,总是机敏且跑得很快,于是延景明打定主意确定了训练计划,扭头便对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道:“先跑步吧!” 诸位美人:“?” 阿廖莉登时就来了精神,觉得自己浑身热血熊熊燃烧,巴不得立即应和延景明的计划,一面比划着手势以母语同延景明说:“自从来了中原,我就好久没有跑步了!” 延景明深表赞同。 依他这几日在中原所见,除了秦卫征这样的武官之外,中原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运动,连温慎之这种体弱急需锻炼之人,竟然也如此惫懒,长久以往,中原人怎么能变强呢? 延景明深深叹气。 中原人,不行。 …… 不行就要多锻炼,锻炼第一步就该从跑步开始。 于是等温慎之下朝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奇怪的光景。 东宫之内,美人成行,正结伴绕着花园长跑。 这些小美人而哪儿吃过这种苦头,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巴不得立即停下休息,可他们身后有一只异兽正在追逐,他们不敢懈怠,而那异兽,正是延景明豢养的猎豹卡米。 卡米其实追得很是随意。 它只是跟在几个美人儿身后,一会儿扑扑蝴蝶,一会儿又去小池子边上捞捞太子养的锦鲤,等美人儿跑不动了,它就扭头回来用大脑袋蹭一蹭延景明。 延景明换了身胡服,没了大袖子大衣摆的束缚,他着实身姿灵巧得很,看起来像是一只本就该在辽阔草原奔跑的小豹子。 胡服束腰翻领,自然显得他腰极细,又踏了金锦马靴,裹着他修长小腿,温慎之移不开目光,而延景明听到声响,回首朝后一看,见是温慎之回来了,他不由弯起眉眼,冲着温慎之粲然一笑。 温慎之稍稍一怔,只觉读了许多年的诗,至今日方才品出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句的意思。 他抑不住心跳微促,见延景明朝他跑过来,他方抖开手中玉骨折扇,以掩饰自己略有些紧张无措的心绪,一面急匆匆要开口。 延景明:“泥早上——” 温慎之:“我早上——” 二人均是一顿,温慎之咳嗽一声,笑道:“我早上去上朝了,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 延景明认真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上朝是什么意思,甚至将“上朝”当成了皇宫中的某处地方,可无论上朝是何处,都与他关系不大,此时此刻,他最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介里太小了。”延景明说道,“跑起来米意思。” 温慎之:“……” 他看了看东宫仅比御花园小一些的花园,免不了沉默,正不知如何开口,卡米也小跑着从一旁过来,用脑袋顶了顶温慎之的腿,撒着娇便蹭了上去。 “泥看。”延景明又说,“卡米也觉得米意思。” 温慎之:“……” 有温慎之同延景明说话,卡米又忙着同自己的新主人撒娇,总算没有人去顾着荣皇贵妃送来的那群美人儿了,温慎之不必他们行礼,那美人们累得瘫倒一地,一动不动,赖着便不想起来了,因而哪怕太子就在眼前,也没人还有心情理会。 此时此刻,太子当然没有躺着重要。 只除了一个人。 落羽,他真的很恨。 他不明白,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这太子妃为何便要如此作弄他,如今太子就在此处,那他哪怕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对太子发出呐喊的声音。 “殿……殿下……”落羽声音颤抖,开了口才发觉自己好似已没有了什么气力,“奴有事……有事要说!” 他有气无力,声音细微,温慎之只听清几字,他不喜欢荣皇贵妃送来的每一个人,心有不悦,却还是礼貌回应,道:“你是何人?” 落羽没力气了。 方才那痛苦长跑简直要了他大半条命,而今一开口便觉得胸口喉咙着实烧得疼,他眼前发黑,艰难蠕动双唇。 延景明知道这种痛苦! 他第一次接受阿兄训练的时候,也这么痛苦! 既然大家都感受过同一种痛苦,那就是同病相怜,更该互帮互助,延景明便好心代替落羽开口,道:“窝寄道!他叫掉毛。” 落羽:“……” 温慎之不免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别致,不过他好像的确听过有人姓刁……他正发怔,身边大宫女蓝暖见状,觉得这场合,主子的确不好开口,她便清了清嗓子,代主询问,道:“刁郎君,你有何事要同殿下说话?” 落羽双眼放空,声音微不可闻:“我……我不姓……” 延景明紧张:“掉毛,泥肿么了?泥没素吧?” 蓝暖关切:“哎呀,刁郎君是体力不支吗?” 温慎之:“刁……呃,来人,去请御医。” 落羽失去理智。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隐隐约约想,皇贵妃说得没错,这位太子妃,一定是了不得的宫斗高手。 他果然不简单! …… 御医来此为累得瘫倒的落羽诊治。 温慎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原想带延景明一道去吃个饭,可不想延景明忽而转头看向了他,眨着一双翡翠一般的大眼睛,认真问:“泥要来一起试试吗?” 温慎之:“……” 延景明:“泥身体不好,就该多多锻炼。” 温慎之:“不必……” 延景明:“窝阿兄嗦了,体弱就要多锻炼。” 温慎之:“不用了不用了,我挺好的……” 延景明这才皱一皱眉,一面在心中想—— 中原人,果然不行。 …… 温慎之又带延景明溜出了宫。 他今日上朝时,心中还惦念着书房的画,他想往后他是要与延景明长久相处的,那有些事,他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他该早些同延景明说清楚,他也知道,西羯在这等事上颇为开放,就冲着那阿日延景明所言,他便该明白,延景明是绝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于是今日他带了两幅画,干脆带着延景明一道去了平康坊。 他是熟门熟路,领着延景明进了南曲最大的极乐楼,那楼中的人竟也识得他,楼中女子仅是笑笑与他打个招呼,并不上来纠缠,而他们唤的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见他带了个西域美人过来,还有些惊奇,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打趣,道:“文先生,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西域美人儿?” 温慎之直白回答,道:“我夫人。” 打趣那人忽而便噤了声,像是觉得带夫人来此处着实是件稀罕之事,可他也并不多言,改口同温慎之道:“文先生,还是老地方,您往阁楼去就好了。” 温慎之点了头,牵着延景明的手朝楼上走,延景明好奇不已,左右打量,他看此处的美人姐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少人还好奇看着他,见他望来,便以团扇掩面同他笑。 待上了二楼,温慎之令他穿过长廊,长廊两侧有些屋子并未关上房门,里头便见许多人围屋而坐,中间美人载舞,延景明小心翼翼探头一看,还见有人着了大盛官服,像是下值之后就跑到了这里来。 延景明吓了一跳。 他与温慎之可是偷溜出宫的,他还好,他知道中原人对西域人大都脸盲,那些人应当是认不出他的,可温慎之不一样,人家的太子,人家认不出来才怪! 他想想总是要抓温慎之回宫的秦卫征,觉得若是叫人发现温慎之偷溜出宫,他们两便要被遣送回宫了。 他还没吃饭,饿得心里发慌,一点也不想现在被人送回宫中,他很紧张,连忙缩回来扯了扯温慎之的衣袖,小声嘟囔着说道:“里面里面——” 温慎之便朝内一看,恰好一名官员抬首,二人目光相对,温慎之微微一笑,那人吓得立马低下了头,权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紧张得不知该要如何才好,温慎之这才将目光移回来,道:“你放心,他们会当做没看见的。” 延景明不明白。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 延景明:“……男的胡兔?” 温慎之并不曾听出异样,还点了点头,以为自己又教了延景明一个中原词汇,一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还担心得罪我呢。” 延景明听不懂。 他挠头思索温慎之所说的话,一面跟着温慎之爬上阁楼,此处与下方的歌舞喧闹相比,着实要寂静许多,屋中坐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挺着一个罗汉肚,正抱着算盘算账,听见有人上来了,方抬起眼,朝入口处一看,面上神色登时一松,好似心头一颗大石落了地,开口便道:“文先生,你没事便好。” 温慎之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那人左右一看,令温慎之与延景明进了屋,扭头关了房门,方才小心开口,道:“朝中好像有些变故。” 温慎之微微一怔。 “你可知近来京兆府在四处拿人,已有不少人入了狱去了。”那人低声说道,“捉的大多是些文人,说是犯了口舌之禁,妖言惑众,文先生,我原担心你也出事啊。” 温慎之还真不知此事。 忠孝王温恭肃有些专横独行,又是他的长辈,他也一贯遵循皇祖母给他的告诫,明面之上,绝不会与温恭肃起冲突,长久以往,在小事上,温恭肃并不会与他商量。 温慎之想着自己或许该去同皇叔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先生,这几日,您切莫小心一些,我听说,京兆府的名录上,好像有您的名字。” 温慎之若有所思,将画交给此人后,便领着延景明朝楼下走去。 他倒是不担心这件事,给京兆尹一百个胆子,京兆尹也不敢来拿他,当下最重要的,应当还是先带延景明去寻些吃食。 他们回了二楼,又从那半敞房门的屋前路过,延景明想着温慎之所言的“男的胡兔”四字,不由又朝着那里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瞥,他倒是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面孔。 正是那日在校场遇见的左瞿。 而左瞿恰好抬眼,同延景明目光相对,片刻之后,那左瞿却没有“男的胡兔”,而是猛然蹿起了身,急匆匆朝外走来。 他要行礼,可又怕引起更大的动静,温慎之也不希望引人注意,抬手止住了左瞿要行礼的动作,左瞿已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殿下,您又偷溜出宫!” 温慎之没有辩解。 “您偷溜出宫也就算了。”左瞿道,“您还带太子妃来这种地方。” 延景明疑惑开口,问:“介素什吗地方啊?” 左瞿不理会他。 温慎之想为延景明解释,左瞿却又愤而打断了温慎之的话。 “您是太子。”左瞿气恼非常,道,“您怎么可以来这种地方!” 第13节 延景明更忍不住疑惑开口:“他不可以来,那泥为什么可以来?” 左瞿:“……” 温慎之:“……” 左瞿心中无数直言进谏的话语,尽数被延景明一句疑惑堵在了口中。 他张唇欲言,欲言又止,甚至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这件事。 朝廷命官可以来逛青楼,那太子为什么不可以来青楼?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延景明说服了。 足过了好半晌,他才勉强开口,道:“我来此处,是为了买画的。” 他并非如其他人一般,来此便是陷于温柔乡,同那些美人纠葛缠绵,他是仰慕那京城第一画师文玄光的才华,觉得文玄光画绝于京城,而文玄光又只在此处卖画,他自然也只能来此处候着。 延景明听他这么说,也认真回答:“窝们是来次饭的。” 左瞿:“……” 他想了想,虽说朝中的确有传言,说太子耽于享乐,也颇擅吃喝玩乐之道,可太子才新婚,总没有带着刚结婚的媳妇过来找红颜知己的道理,而极乐楼虽是青楼,却也兼具饮宴之用,那么照此说来……他们该不会真是来吃饭的吧? 左瞿看着延景明诚挚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被说服了。 既然太子没有错,那他……他是不是该回去继续等着买画了? 左瞿陷入迷茫。 …… 温慎之一点也不想与左瞿争论此事。 他知道这人说起来绝对没完没了,因而趁着左瞿发怔,扯着延景明便要开溜离开,可他二人还未跨出半步,忽而听得楼下惊呼喧闹,像是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延景明好奇,便趴在长廊栏杆上往下看去,便见下面来的均是身着官服头戴官帽之人,着实与周遭来往人士差异极大。 此处虽也有下了值便来此的官员,可却不会板着脸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而左瞿听见声响,也走过来朝下看了看,而后便不由蹙眉,道:“是京兆府的人。” 那些人像是身有公务,来了此处后,为首之人高举令牌,宣读京兆府之令,温慎之听了几句,说的还是方才阁楼上那人谈及的缉拿妖言惑众之人一事。 至此,温慎之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若京兆尹如此在意,那此事便绝对不是忠孝王可以不告诉他的小事,可他却毫不知情,此事之中必有端倪,他该去寻皇叔问清楚。 左瞿靠在栏杆另一端,也同延景明一般朝下看去,而后忍不住开口道:“他们为何来此?这是要做什么?” 温慎之反问他:“你不知道吗?” 左瞿回答:“臣在翰林院供职,京兆府的事,臣当然不知道。” 可温慎之朝他看去,便见左瞿神色不对,像是正刻意压抑着掩饰心中紧张,这神色心情在此刻展露,难免有些微妙,温慎之若有所思,恰下头京兆府小卒抬首朝上看来,温慎之不避不闪,左瞿反倒是往后一缩,避开了那人目光。 他这举动着实奇怪,简直像是京兆府中人追寻一事与他有些关系,因而他才担惊受怕,刻意避闪。 待那些人离开,温慎之下了楼,楼内有人见他便匆忙避闪,好像担心惹上祸端,也有人将他拉到一旁,将方才京兆府之人发放的缉拿令交给他,提醒他千万多加小心。 这东西说是缉拿令,倒不若说是此番京兆府要抓捕之人的名单,温慎之仔细看了看,他在这名单上倒还排不得第一,第一是一位名唤兰台先生的文人。 这名字温慎之可熟悉得很,此人文法一绝,时评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他的文章,温慎之拜读过数次,他二人虽未谋面,可也曾以文画相合,温慎之对他非常佩服。 温慎之并不清楚此人身份,可他都可以化名作文玄光,跑到这平康坊中售卖图画,更何况是其他人? 他想此人或许也有什么不可对外公开身份的理由,温慎之原不想深究,可如今再不找到此人,温慎之担心他会出事。 他打算回宫之后再吩咐秦卫征去查一查这件事,而当下……他觉得延景明应当已经饿坏了,他得先带延景明去吃饭。 左瞿早已退到一旁,这突发一事令他乱了心神,他好像连文玄光的画也不想买了,只想寻个空子回家,温慎之见他终于不再纠缠,方才去令人备了雅间。 延景明简直有万千疑惑憋在心中,等房门一关,无关之人离去,他迫不及待凑到温慎之面前,认真开口询问:“肿么办,泥是不是有很多辣个文玄瓜的画?” 温慎之咳嗽一声,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就是……” “窝就寄到,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延景明顿时了然,道,“泥朋友就素泥寄几。” 温慎之:“……” 温慎之好像还是头一回在他人面前承认此事,他微微点头,身为太子,只觉得这着实是个难以启齿的喜好,毕竟只要同这等事扯上关系,那便几乎等同与荒淫无度挂了钩,是个人都可以冒出来骂上他几句。 他原也不是如此,自父皇不理朝政而忠孝王摄政之后,太后便让他多加隐忍,最好能将自己装成窝囊废物,一切待羽翼丰满之后再做计较。 于是他选了个最出格的喜好,没事便溜出宫来极乐楼逛一逛,最好还要叫朝中官员亲眼见着他来此,好回去与同僚宣扬。 只不过寻常人来极乐楼,大多是为了寻欢作乐,温慎之对这些事并无兴趣,他在极乐楼待得无聊,也有些格格不入,到了最后,他才终于找到个有意思又能凸显他骄奢淫逸的事情。 画秘戏图。 几年下来,文武百官大多都知道太子荒淫,一月内有大半月都要在极乐楼中潇洒,着实离谱,而温慎之用于画上的名号也随之声名鹊起——他本来便画技不差,而今一月内有大半月都在画画,画工突飞猛进,当然也很正常。 他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再乱一些,却担心延景明知晓此事后讨厌他,他心中忐忑,再看延景明—— 延景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不仅如此,延景明觉得温慎之会读书背诗,又会画山水又会画小人,这样的文化人,在西羯都不多见,而他们西羯人最喜欢文化人了! 他心中对温慎之的敬佩之意更甚,根本不用温慎之过多解释,已兴奋不已往下说道:“窝能学画画吗?” 温慎之明显一怔,有些讶然,道:“你……要学这个?”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 什么?延景明竟然想跟着他学秘戏图? 西域,果真是个民风开放的好地方。 温慎之点了点头,延景明开心不已,搬着凳子挪过来同他坐得更近了一些,原是想再问问他同画相关的事情,可不想有人敲了门,将饭菜端了上来,一盘盘摆上,延景明一瞬便被桌上的美食吸引了注意。 先呈上来的是一盘糕点,做了花朵形状,延景明拿起来一嗅,便闻得一股花香,他下意识看向温慎之的,等着温慎之同他解释,温慎之便开口,道:“这是梨花酥。” 延景明眼前一亮。 温慎之:“你不要说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诗意终于来了! 温慎之:“我知道你母妃教你读过很多诗……” 延景明举起手中的糕点。 “忽如一夜春风来!”延景明开心道,“千块万块梨花酥。” 语毕,他一口将那梨花酥塞进口中,只觉得酥脆香松,甜丝丝漫入口中,那边婢女姐姐又先后端上青虾与一盘清蒸鱼,延景明毫不犹豫,口中还含着那香甜的梨花酥,已接着开口含混念道:“间关莺语虾底滑,幽咽河鱼冰下难!” 温慎之:“……” 温慎之算是看出来了。 天河大妃,她是真的很思乡。 第13章 恰百花糕 延景明的胃口一向很大。 他与温慎之明明只有两个人,这饭却吃出了五六个人的气势,且温慎之并未如何动筷,桌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延景明一个人吃完的。 可他好像还不太满足。 今日桌上摆着的,大多都是各种菜肴,没有饭,没有饼,也没有大馒头,延景明觉得这些东西很不饱肚子,他甚至可以再来一轮,温慎之便又令人上了些菜,等延景明吃饱了饭,他才发觉两人竟在此处蹉跎了一下午的时光。 天色将晚,他们得尽快返回东宫,两人便离了极乐楼,一同去寻温慎之出宫时的马车。 驾车的是东宫中的小太监,他事先出了宫,在宫外寻了马车,待到了平康坊中,他便将马车停在小巷中等候。 这巷子不是主街,人并不算多,延景明跟在温慎之身后,他吃得很饱,心中却还惦念着方才吃的梨花酥,他很喜欢这种糕点中掺着花香的感觉,有些像是中原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味,一面认真问温慎之:“中原有很多这样的梨花酥吗?” “你喜欢吃这种糕点?”温慎之问,“你若是喜欢,宫中还有更多花样的,回去我令人——” 他眼角瞥见有人飞身旋下屋檐,那一句话便卡在了半中,下意识搂着延景明的腰,想拽着延景明猛然朝后退去。 可这一回,延景明的反应远比他要快。 他已知道了中原险恶,明白中原中是有许多人想杀太子的,那自然要时刻准备着,以免他一来中原,就做了那瓜……呱……寡什么的破玩意! 他反应迅捷,真如同草原上矫健的猎豹,几乎在屋檐上那人翻身下来那一刻便已撤了一步,而后足尖用力,跃起半空,恰同那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手中提了一柄大刀,黑衣蒙面,被延景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怔,不过迟缓片刻,延景明已握住了自己腰侧的剑,毫不犹豫将剑朝前一顶,剑柄狠狠撞在那刺客的腹上,硬是将刺客打飞了出去。 他用的力道极大,那刺客飞了数米,滚地吐血,所有变故不过就在一瞬间,延景明落了地,抬头朝高处一看——小巷两侧的屋檐上站了十数名黑衣刺客,有几人还保持着将要从高处跳下来的姿势,却全都已经怔住了。 延景明手握剑柄,将剑抡起来当做大棒,难得神色端肃,目光至那数名刺客身上一扫而过,开口。 “此山素窝开,此树素窝栽。”延景明认真且紧张地念出了母妃告诉他的台词,“要……要想从此过,留……留……” 糟糕,他忘词了。 …… 延景明以一人之躯,面对数十名刺客,神色凝重。 那可是母妃曾与他说过数十遍的故事,在许多个夜晚伴随他入睡的中原绿林好汉的故事,而这句话,还是每一位好汉站在路中面对敌人时都会说的话……他怎么就忘词了呢! 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认真思索,却仍旧什么也没想起来。 中原话,实在是太难了。 延景明只得可怜巴巴看向自己最有文化的场外援助。 温慎之:“……” 温慎之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延景明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同延景明目光相对,也猜得出延景明是忘了词,可此事说来未免有些太过愚蠢,他一点不想陪着延景明胡闹。 延景明委屈巴巴冲他用力眨眼,猫儿一般翠绿的眼睛中满是恳求。 温慎之:“……” 温慎之失去了原则。 温慎之飞速含混小声嘟囔道:“……留下买路财。” 第14节 延景明想起来了! 他激动看向墙头上的刺客,迫不及待要喊出好汉们才会说的台词,高声道:“要想从此——” 话音未落,那些刺客已纷纷从墙头跃下,不怕死一般朝他攻来,完全打断了延景明想要说的那句话。 延景明开始生气。 这些人身手出众,显然受过不少训练,只是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他们的技巧根本不值一提,那些刺客手中的刀剑,被延景明用来当剑的棍子一挥就断,可即便如此,哪怕前头的人伤重,其余人却依旧不顾生死,直冲上前。 延景明不想杀人。 他只是想保护温慎之,并不是要夺走这些人的性命,他也懂得留活口的道理,等他一下一个将刺客尽数放倒,确认无人能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方气呼呼一叉腰,道:“要想——” “殿下!”秦卫征带着亲卫自小巷另一头急匆匆惊慌跑来,“您没事吧!” 延景明:“……” 延景明委屈。 他抱着自个铁棒一样沉重的剑,蹲在巷子角落,看秦卫征带来的太子亲卫将刺客一个个捆好收拾了,却仍旧止不住心中委屈。 他不就想说一句话,想过一把中原绿林好汉的瘾……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如愿呢。 …… 延景明虽未下死手,可他力气太大,那些刺客大多受了重伤,此刻还能顺畅说话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温慎之想要问话,他想知道究竟是谁三番两次派出刺客取他性命,如今却也只能作罢,将人交给秦卫征,让秦卫征带回去好好讯问,待问出结果之后,再回来禀告他。 可他心中并不抱什么期望。 如今日这般的刺杀,近来不知为何便增多了许多,而这也是秦卫征希望他不要偷溜出宫的主要缘由,而以往抓到的刺客,无论如何讯问拷打,都绝不会吐露半字,幕后之人行事滴水不漏,温慎之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他回首看向蹲在地上满脸委屈的延景明,觉得延景明好像不太开心,便走到延景明面前,也蹲下身,同延景明双眸对视,开口问:“你怎么了?” 延景明:“……” 延景明支着下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念头未免太过无理取闹,他不能开口,便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无大碍,随时可以和温慎之一道返回东宫。 秦卫征令人牵来车马,亲自护送温慎之与延景明返回东宫。 延景明同温慎之一道上了马车,方放下车帘,延景明搂着剑坐好,温慎之见他还皱着眉,好像仍未方才发生之时愤愤不平,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认真开了口。 温慎之:“你方才说的话,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果然抬起头,好奇朝着温慎之看来。 他专注于一事时,便没有多余精力再去顾忌方才的不悦心绪,只是睁大双眼,认真听温慎之接下来要说的话。 “刚才你开口说的,是劫道之语。”温慎之认真道,“那也是天河大妃教给你的吧?” 延景明点头,想一想,又问:“什么素劫道?”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劫匪占山为王,同来往之人念此言语,好令他们留下财物。” 延景明勉强理解了个七七八八,问:“那他们就是坏人了哇?” 他不明白。 在母妃同他说的故事中,这些全是中原的绿林好汉,并不是什么坏人,所以他才会觉得,这句中原话,是每个绿林好汉站在路中面对敌人时必然会说的。 温慎之答:“不全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 延景明:“……” 若是如此,那他方才对着刺客冒出这句话来,岂不是有些不够恰当? 他不由更加心情低落,隐隐有些闷闷不乐,温慎之却对他低声一笑,道:“无妨,我有一句话可以教你。” 延景明抬首看向他。 “下次若还有这种事发生,你就该站在路中,指着他们喊。”温慎之压低声音,装着腔调,好似真看着了一群拦路作恶的坏人,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下意识跟着温慎之念道:“光天发路,软软乾坤!” 温慎之:“你们想在此处作恶!” 延景明:“泥们想在此粗作恶!” 温慎之:“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延景明:“先问问窝手中的剑答不答引!” 温慎之抖开折扇,对自己的教学结果非常满意。 他两闹出的动静太大,随在马车一旁的秦卫征忍不住朝马车内侧目,像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可他往车内一瞥,也只见着太子同小王子凑在一块打闹。 两人笑了片刻,延景明便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默念方才温慎之教他的几句话,试图将这几句话牢记住,下一次再遇到刺客时,他好将这几句话搬出来,冲着那些人念一念。 眼看延景明心情恢复如初,温慎之方靠近车窗一侧,冲着秦卫征唤道:“秦卫征,孤有事吩咐你。” 他仍是轻描淡写摇着那柄折扇,也依旧看着延景明,面中微微带着笑,可秦卫征却了解这幅神色——太子当是有极为紧要的事情吩咐。 他不敢怠慢,策马上前,到了马车近旁,俯首倾听,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京兆府问一问,是何人令他们四处拿人的。”温慎之道,“顺便再去查一查兰台先生这个人——” 温慎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秦卫征,方才继续往下说道:“——同左瞿有什么关系。” 他猜想得不错,秦卫征面露讶然,显是未曾想过左瞿的名字竟会出现在此处,而他不知温慎之为何要调查左瞿,他下意识以为是左瞿冲撞了温慎之,那他自然要为好友说情,匆忙开口道:“殿下,左瞿不会说话,若有冲撞……” “孤对折腾他没兴趣。”温慎之打断秦卫征的话,道,“你照我吩咐去做,也许还能保护他。” …… 温慎之带延景明回了宫。 今日如此胡闹一番,打了那么多个刺客,延景明觉得自己实在很值得再加两个大包子。 温慎之当然不会让延景明生啃包子。 他想,延景明那么喜欢梨花酥,那应当也会很喜欢其他的糕点,而恰好宫中御厨颇擅百花糕,他觉得延景明应当会很喜欢那糕点的味道,便让大宫女蓝暖立即去拿一些过来,只是他二人还未等到百花糕,却先见到了圣上身边的内务总管严公公。 今日圣上的身体略有恢复,特召太子与太子妃入太极殿觐见, 百花糕还未送到,温慎之也只能先带着延景明一同先去见一见皇上,他见延景明有些紧张,途中趁着严公公不注意,还特意小声嘱托延景明,道:“你不必害怕,我父皇同你说什么话,你都点头就好了。” 可他这么说,延景明反而更紧张了。 什么都答应? 若是皇上让他生吃了卡米怎么办? 延景明不仅紧张,他还害怕。 温慎之不知延景明想到了何事,他出言安抚,又道:“若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在。” 短短一言,延景明安心了。 他用力点头,甚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攥住温慎之的衣袖,而片刻后,温慎之反手牵住了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却并未多言。 延景明开心不已,自然也不再有担忧害怕,他二人便这么牵着手,直到太极殿外方才松开。 二人垂首入内,延景明也不敢朝殿上去看,只听温慎之低声提醒他要行礼,他心下茫然,这动作略迟了一些,那严公公轻咳一声,挤眉弄眼地冲他暗示,延景明才恍惚回神,将右手弯曲置于左肩,正要鞠躬行礼,却猛然回神,意识到——不对!他现在可是在中原! 延景明入宫之前,宫中早已派了嬷嬷教导他宫中礼仪,只不过在东宫时,他根本不需在意这些东西,又本来就对中原的礼仪有些生疏,短短一刻之间,他拼命回想,记起中原在此刻是要行跪礼的,便保持着手上的动作,扑通一声紧张重重砸在了地面。 他膝盖生疼,手上却还维持着西羯人行礼的姿势,着实怪异不已,严公公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不再言语,温慎之则微微蹙眉,正要开口为他圆场,皇帝却已开了口,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这大盛天子的声音虽威严不已,可所说之事,反倒是令延景明心生亲近之意,他想,在这么讲究礼节的中原,他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天子竟然不怪他。 果然温慎之一家都是好人! 他起了身,天子令人赐座,待坐下之后,延景明才敢抬头,小心翼翼朝殿上看了一眼。 那殿上高置一张翘头桌案,而天子盘腿而坐,身着常服,头发花白高束,眉眼之间与温慎之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宫灯映照之下,大盛天子面色苍白如纸,双颊却有隐约异红,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觉得大盛天子的身体好像很不好,说上几句话便要咳嗽几声,而殿中又燃了味道颇为浓郁的熏香,沉闷难言,延景明不太喜欢,因而从头到尾,也只是一动不动规整坐在一旁,听着温慎之同皇帝说话。 今日天子唤温慎之来此,主要为的,还是下个月的祭天大事。 天子崇仙尚道,每隔三年便要往仙山祭天,以求长生,今年国师挑的日子就在下月,可他今年病得越发重了,只怕难出京城,更不可长途跋涉,这祭天一事,只能令太子代替前往。 温慎之应下,两人又说了些朝中国事,而后天子话锋一转,忽而询问:“慎之,朕听闻贵妃送了几位美人到东宫中。” 温慎之微微蹙眉,却不敢有异,还是俯首回答,道:“是。” “若有时间,你也去见见她们。”天子咳嗽几声,饮一口茶,稍缓片刻,又道,“道长说了,你此番冲喜拔除邪孽,少说需得两年方得圆满,这两年不可有变,待两年之后,方可再纳侧妃。” 温慎之:“……” 延景明还端坐一侧,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听二人说话。 可他汉话不佳,天子说话又拐弯抹角的隐晦,他便听得支离破碎,而温慎之蹙眉回首,看他一眼,忍不了开口道:“父皇——” 天子打断他的话,转而看向延景明,道:“景明啊。” 延景明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即抬起头,这一回他可算记得中原礼仪了,规规矩矩回答,道:“是,窝在。” “你既是太子正妃,便千万要记住一件事。”天子淡淡说道,“不可妒忌。” 延景明:“?” 毒鸡?他为什么要去毒鸡? “荣妃送入东宫中的美人,你记得安排。”天子微微睨眼,像是在观察他神色,他想延景明大概汉话不好,此番说得便直白了许多,道,“荣妃一片好意,你多照顾一些。” 延景明终于听明白了。 他用力点头,道:“皇桑放心!窝明白了!” 原来皇帝喊他,为的是这件事啊! 他担心太子密卫队训练进度太慢,所以才要嘱托自己更加专注!好好训练!照顾好密卫队中的每个美人! 延景明头回被天子委以重任,他简直充满了干劲! 一个月内!必出成效! …… 天子见延景明答应得痛快,还想这位小王子好歹是个识大体的,好说话得很,他放了心,方继续同温慎之讨论其他事。 只是温慎之早没了会面之心,还多有些应付,好在过了片刻,有一名小黄门步入宫中,说是国师进献金丹来了,天子方挥一挥手,让温慎之同延景明先回去。 于是二人起了身,正要退出大殿,天子迟疑片刻,忽而又开口,道:“慎之,你上前来。” 第17节 温慎之:“……” 第15章 阿兄他来了! 说实话,延景明这问题,温慎之还真没遇到过。 他一般不会把颜料弄到脸上,平常若是颜料沾了手,他也并不在意,最多五六日,这颜色就该掉得差不多了。 可脸就不同了。 延景明的肤色本就较中原人要白上许多,脸侧沾了点点红痕,看起来便格外醒目突兀,让人的目光忍不住便要往上飘。 而在西羯王宫之中,延景明向来是最注重外表的那一个。 他母妃只惦念着吃,父王与阿兄又只想着如何对外展现自己威猛孔武的粗犷气魄,只有延景明打小便有些臭美,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也一定要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才肯出门。 如今他却将自己的脸弄成了这副模样…… 在这颜色消失之前,延景明绝不愿意离开东宫。 …… 延景明委屈不已,温慎之却…… 他有些小开心。 他发觉延景明的脸上沾了红痕,或许有段时日难以离开房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真好。 延景明没办法出门,那他那可怕的西羯训练大概总归要暂停一段时日,自己总算有能够喘息休息的时间了。 他不敢将这欣喜之意表露在脸上,便仍是同往昔一般满面平淡,神色冷静,心中却乐开了花。他看延景明委屈巴巴拿手蹭着脸上的红色痕迹,咳嗽一声,竭力暗示,道:“无妨,你这几日便待在宫中吧,我陪你。” 延景明委屈小声答应:“……嗯。” 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温慎之多看几眼,便忍不住满心忏悔,可比起忏悔而言,不锻炼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握住延景明的手,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委婉暗示道:“既然如此,那你的训练——” 延景明叹了口气,小声喃喃:“也许阿廖莉能帮帮忙。” 温慎之几乎要喜上眉梢。 延景明:“那这几天窝就只能训练泥惹。” 温慎之:“……” 等等,什么?! 延景明:“窝也不能离开房间,没办法跑步了,那窝们把卡米叫过来吧。” 温慎之:“……” 这不对吧?!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延景明好似一瞬间便对画画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觉得这种文化人才做的事,自己果然不太擅长。 他很伤心,而今好像也只有挥洒汗水狠狠运动才能让他感到开心了。 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温慎之的神色,实在有些古怪。 本该是自己悲伤的事情,温慎之看起来好像比他还难过,延景明不由开口询问,疑惑道:“泥尊么了?” 温慎之:“……你不能陪我出门,令我有些难受。” 为什么别人都不练了,他还要练! 温慎之心中悲痛,可面对延景明的疑惑眼神,他只能保持微笑,又道:“无妨,待你脸上痕迹消失,我便不觉得难过了。” 对,那时候有一堆人陪着他痛苦,看着别人和他一般难受,他当然就不觉得难过了。 延景明向来天真,自然也不曾想过中原人竟如此“险恶”,他只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而后便去请蓝暖将卡米带过来。 蓝暖转头离去,可片刻之后,她又折返回来,一面还将西羯大王子延春带到了此处。 再过几日,延春便要返回西羯了,他一直担忧延景明在宫中过得不好,想入宫来看一看延景明的情况,那中原的礼官却同他说,这不合礼数,一定要他多等几天才可以。 延春焦心,好容易挨过这几天,便迫不及待过来了。 他仔细端详延景明,几日不见,总觉得延景明好像还吃胖了一些些,就是脸上不知蹭了什么玩意,看起来脏兮兮的,他正要询问,延景明已先一步开了口,委屈将整件事同延春都说了一遍。 延春很惊讶,反问道:“你们方才在画画?” 延景明点头。 延春又问:“殿下会画画?”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总觉得他二人的对话莫名有些不对,他胆战心惊,总觉得延春会同延景明一般,口出什么惊人之语,他便先延春一步开口,道:“我幼时同父皇学过画,只是略通一些。” 延景明却要吹一吹他的神仙画技,道:“阿兄,他很厉害哒!” 温慎之:“哪里哪里。” 延景明:“画的小人超好看的!” 温慎之:“过奖过奖。” 延景明:“泥床头小书的画,全都比不过他!” 温慎之:“客气客……” 温慎之:“……” 不是,等等,什么画? 延景明说完这一句话,延春果然颇为讶然看着温慎之,如同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满面的不敢相信。 温慎之:“这……这是误会。” 他画秘戏图,为的是同心怀不轨之徒凸显自己荒淫无度,这是掩饰,而延景明年纪小,玩心也重,并未将心思放在情爱之事上,因而他不谙世事,不懂秘戏图的含义,还觉得这事有趣,可延春就不一样了。 大王子只会觉得,自己的弟弟所托非人,大盛太子,是个下流色批。 他一点也不希望大王子知道这件事啊! 温慎之看这延春凝重的神色,还有那足有他大腿粗的手臂,贲发的胸肌,总觉得下一刻延春便会恼羞成怒暴起伤人,而他还抵挡不过,只能认输。 他慌了。 温慎之想要解释。 温慎之:“那些画……我……” 延春抬起了手。 温慎之语速飞快:“只是画来玩玩,大王子放心,我并无他想,也绝不会三心二意。” 延春的手越举越高。 温慎之额上泌出细汗:“我只是看过一些,知晓此事,喜画美人,绝对没有去——” 延春的手落在温慎之肩上,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感慨,道:“不愧是大盛太子啊。” 温慎之:“……啊?” 延春:“看着就像是文化人!” 他与延景明一道点头,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写满了敬佩,反倒是弄得温慎之有些不知所措,实在不知概要如何言语,而延春满是期待,甚至主动凑上前了一些,认真唤温慎之道:“殿下。” 温慎之立即坐正身子,点头,道:“大王子有何事?” 延春:“我能看看吗?” 温慎之:“……” 温慎之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至如此境地。 他沉默不言,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开口。 坦白说来,他画秘戏图时,心思大多放在了画技之上,琢磨着此处该要如何画才好,因而哪怕是淫靡之画,画时也难有他念,卖画就更与他无关了,那可是文玄光的事,同他温慎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延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温慎之自是尴尬不已,照中原的辈分算,延春可是他的大舅子,给大舅子看这种东西……温慎之不好意思,也绝对做不出来。 他迟疑不决,更是满面尴尬,延春便觉得自己懂了。 中原人多委婉,对这种事着实放不开,温慎之不好意思提,那延春便也不说了,他心领神会,却偏偏还要补上一句,道:“殿下放心,我明白中原的礼数。” 温慎之:“嗯……” “我不看就好了。”延春认真点头,道,“殿下可以和我弟弟一起看!” 温慎之:“……” 不是,为什么这些话延春一说,听起来便那么奇怪呢? 温慎之咳嗽一声,见蓝暖带着卡米回来了,他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个应付办法,急忙开口,道:“大王子,今日留下来吃个饭吧?” 延春将要返回西羯,待回去之后,再见延景明就不知是何时候了,他当然愿意多同延景明相处,急忙点头答应,温慎之便令蓝暖去准备宴席,一面特意嘱托——有延景明与延春二人在此,这食物的量,一定要足。 延景明脸上有红痕污迹,他不愿被外人看见,宴上除了他三人外便再无他人。 温慎之前几日得了好酒,今日正好呈上来给延春尝一尝,延景明也想喝酒,他记得那日的雄黄酒甜丝丝的,味道极好,温慎之拦他不住,想着反正他们在东宫之中,喝醉也无妨,便随着延景明去了。 可不想这才过了几日,延景明的酒量竟比上次要好了许多,这倒也佐证了温慎之的猜测——那日延景明仅是初次饮酒,有些微醺,小醉后闭目歇息,算不得喝醉。 温慎之受过太医嘱托,他不能饮酒,于是延景明与延春二人饮酒,温慎之喝茶,如此酒过半巡,延春有些微醉,便放开了话头,握着温慎之的手,认真将自己想说的事嘱托给他。 延春想,延景明在西羯养尊处优,父王与母妃实在宠他,难免有些娇生惯养的小毛病,他怕温慎之嫌弃,还是事先说明了比较好。 于是延春握着酒杯,神色深沉,摆着一副说大事才用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殿下,我弟弟,有许多缺点。” 温慎之同他微微一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王子放心,这本不是什么问题。” 可延春抬起手,请温慎之继续听他往下说。 延春:“我弟弟生得矮。” 温慎之:“……” 温慎之转过头,看了看延景明。 第48节 可暗卫甲看起来还是很担忧。 “我们真不要过去看看吗?”暗卫甲很是迟疑,“万一出了事——” “不要。”暗卫首领挑眉嗑瓜子,“小情侣腻腻歪歪的,烦人。” 暗卫甲:“……” …… 暗卫首领在树上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马车中有什么动静。 他终于开始觉得有些不对,照他所了解的那位西域小王子的性格,延景明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皱着眉,结合殿下与小王子以往的“恶习”,他总觉得这两人一定是结伴偷跑了,而此处可不比宫中与京城,这儿太危险了,皇上令他将殿下和小王子从京中带出来,他就一定要将两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若是让殿下和小王子在他眼皮底下偷溜成功,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职。 暗卫首领终于跃下树梢,着急朝马车走去。 好在靠近一些后,他便听见了马车内的声响。 殿下和小王子都还在马车内,暗卫首领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方才果然是在瞎操心,这马车孤零零停在一旁,他人在虽在树上,可一刻也没有将目光从马车上移开,照理说这两人也不可能从他眼底下溜走。 暗卫首领松了口气,又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马车内的对话。 他听见延景明开了口,声音不算太大,倒很是愉悦,也没有任何奇怪的情绪,道:“泥知道该怎么画了吧!” 温慎之万分无奈,道:“你不要再说画画了……” 延景明“嗯”了一声,而后果断改口,道:“窝饿了。” 温慎之:“……” 延景明:“窝们去吃点什么吧。” 温慎之:“嗯……” 延景明:“窝想次烤鸡。” 温慎之:“……” 延景明说完这句话,立即便想起身离开马车,可马车内一阵衣料摩挲声响,像是温慎之拦住了他,又嘟囔着同他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暗卫首领听不太清,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诸如“气味”、“弄脏”“发现”之类的词汇,而后温慎之的声音方才转大,道:“等沐浴换了衣服再过去。” 延景明认真答应:“嗯。” 暗卫首领安了心。 嗯,真好。 马车内的动静也很正常,他们只是在聊画聊吃的,这对殿下和小王子来说,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话题了。 至于他们想吃什么,这是太子亲卫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而最后那句话嘛…… 这两人养尊处优,天气有些热出了汗便想洗澡,也不顾这荒郊野岭只有几户农家,寻些热水都有些不方便。 暗卫首领轻轻松松跃上另一棵树的树梢坐下,将身形隐匿在树影之后,掏出一本小册子与一支笔,再提起笔,在册子上写下一句话。 「八月初三 离宫第二十一日,天晴,无事。 今日吃烤鸡。」 暗卫首领长舒了一口气,收好册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瓜子,悠闲靠在了树干上。 离宫的日子,真美好。 …… 秦卫征花了钱,从村中村民处买了几只鸡。 他们未在村中留宿,而是在村外不远处扎了营,秦卫征正研究如何能让这烤鸡酥脆入味肉质鲜美,温慎之则请延景明帮忙唤来了暗卫首领,而后三人一同绕到僻静之处,温慎之方才开口询问暗卫首领,道:“你知道他是太医?” 他早先就觉得很不对劲,在此处的人是当年被逐出宫中的姚太医,那么自暗卫找到姚太医踪迹时,暗卫首领便已该清楚了此人的身份,被逐出宫者定然不可能再回到宫中,既然如此,暗卫首领为何又要多此一举,还令他来此处寻觅此人。 暗卫首领并不隐瞒,道:“臣知道。” 温慎之:“那你为何还要令孤来此。” 暗卫首领却反问他,道:“殿下可知当年姚太医为何被逐出宫?” 温慎之:“……” 他当年还不到十岁,宫中人不愿谈论此事,皇祖母也不曾告诉过他,而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当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暗卫首领并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往下道:“他当年劝诫圣上,不该服用金丹。” 温慎之一怔,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父皇沉溺修仙之道,令国师寻觅成仙之法,炼制金丹,而他初服用时,好像也确实精神焕发,容貌再复青春,他便坚信国师可令他长生,要国师每日为他呈贡金丹,他如此深信不疑,连太后与忠孝王都不敢劝谏,更不用说其他人。 温慎之很是敬佩姚太医。 他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也不知随意服用金丹会有什么恶果,可他清楚父皇的手段,自父皇崇信国师以来,宫中与朝中但凡有敢多言之人,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逐出京城,便是流放千里,这还是有忠孝王与太后求情,否则也不知会弄出多少人命。 温慎之再回想那姚太医所说的话,姚太医说他父皇胡闹,指的应当就是炼金丹一事,而说他不学好……这显然是误会他同父皇一样迷信那种事情,只要给他机会好好解释,他相信姚太医会回心转意好好同他说话的。 可暗卫首领像是还有话不曾说完,他难得露出些为难神色,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不该同温慎之提起这件事,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殿下可知皇上所服的金丹,是用何物炼制而成的?” 温慎之蹙眉,道:“那是国师的秘方,孤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甚至觉得只有父皇和国师二人清楚这秘方是什么,毕竟对他二人而言,长生之术可是绝密,怎么可能将此公之于众。 暗卫首领微微皱眉,似乎是觉得他不该多言,有些话点到此处便已足够了,有些事同他无关,若是再说,他怕惹火上身。 暗卫首领便换了个语气,道:“殿下去问问姚太医便知道了。” 温慎之:“……” 暗卫首领:“臣先告退。” 烤鸡要熟了,他着急。 温慎之并未阻拦暗卫首领,等人走了,他沉默不言回过头,便见延景明睁大了双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温慎之知道延景明这幅表情的含义,主动开口问:“怎么了?” 延景明:“金蛋……可以次?” 温慎之一怔,猛然想起延景明将国师当成了铁匠,将金丹听成了金蛋,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纠正过延景明。 延景明:“泥们中原的铁匠……这么厉害的吗?” 他看起来好像三观颠覆,好半晌不知如何言语,许久方才怔怔回头,木然道:“窝饿了,次饭吧。” 延景明很是感慨。 中原的铁匠,实在深不可测。 不行,他一定要让国师教他如何打铁,好将这技术传回西羯,造福一方! …… 第二日一早,温慎之又去了姚太医家中拜访。 他敲开门,却不见姚太医在院中,只有那小童同他行礼,道:“我们先生上山采药去了。” 温慎之不由皱眉。 哪有他第一日来寻人,第二日人就跑了的事情,他知道这姚太医一定是在故意避着他,正想如何解释,那小童已接着往下说道:“先生说了,待殿下从州府回来,他便也该回来了。” 温慎之:“……” 果然是在故意避着他。 温慎之正想开口,延景明已皱着眉嘟囔了起来,道:“骗砸骗不下去跑路啦。” 温慎之:“……” 小童:“我们先生才不是骗子!” 延景明:“如果他不素,那他为什吗要跑呢?” 小童:“他不是!” 延景明:“啧啧啧。” 小童:“不是!” 延景明:“嗯嗯嗯。” 小童:“……” 那小童说不出话。 他看延景明态度敷衍,反而令人生气。 可延景明已经拉住了温慎之的手,道:“走吧,窝们不要和骗砸说话。” 温慎之:“……” 延景明:“窝来中原这么久,还素第一次看到这样光明正大的骗砸。” 温慎之:“……” 延景明开始努力运用这段时间自己的汉语学习成果。 延景明:“世风路下。” 温慎之小声:“日下。” 延景明:“天理不浓!” 温慎之:“……不容。” 延景明:“令人发指啊!” 他终于念对一句,对自己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正要回头,那姚太医院中堆放杂物的小屋屋门砰地一声便开了。 姚太医正在门口,恼怒不已看着他,骂道:“你说谁是骗子!” 延景明很是惊讶:“他不素说泥走了吗?” 姚太医:“……” 第50节 那时他还年幼, 父皇的病也不算太重,还未令他参管朝政,此事由他父皇亲自决断, 觉得此事同金丹相关,便将一切交给了国师打理。 而他皇叔觉得国师并非朝中官员, 也不是皇亲国戚,绝不可将一方百姓赖以生息的一切交给他,可天子之心已定,哪怕有忠孝王劝谏, 也并不能令他回心转意。 而此事已过了数年, 如今想要再改,只怕会更加困难。 秦卫征难得见延景明如此恼怒,他怔了片刻,下意识回答,道:“此处虽不产粮,可朝中也会调其他处的粮食过来——” 延景明皱眉:“及时吗?” 秦卫征:“这……应该吧?” 他也只是听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具体如何, 他并不清楚,可他想若朝中往此处的钱粮不够及时, 那此地早该怨声载道, 可他却从未听闻,再加上这几日他们在村中所见, 他觉得此处的百姓, 日子过得应当不会太差。 温慎之这才接口往下道:“仙山药草一事,有国师一手把持, 而此处钱粮则由皇叔调集,至少近两年来, 未曾出过什么大事。” 延景明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累活皇叔干,功劳国师拿。”延景明皱起眉,“哼,原来国师素这种坏蛋。” 温慎之叹了口气,道:“此话不可在他面前提起。” 延景明:“现在他又不在。” 温慎之:“……” 延景明问秦卫征:“除了不让人次饭之外,他们还做了什吗啊?” 秦卫征为他解释,道:“除此之外,知州还令各户人家派出一人,充作寻药人,以抵朝中徭役。” 延景明虽然不懂徭役二字的含义,可前半句话他还是听得懂的,他忍不住皱眉,道:“他们都种了这么多药了,为什吗还要上山去采?” 秦卫征道:“有些药材,还是山中长的好。” 延景明:“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种?” 秦卫征:“呃……” 延景明:“山里长的和家里种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秦卫征:“……” 延景明非常疑惑:“要是没什么区别,他们为什吗要弄得这么麻烦?” 秦卫征:“……” 秦卫征的头疼病又要犯了。 他不是大夫,当然不知道什么药材比较好,他又不懂炼丹,鬼知道国师和那些方士对药材的要求是什么,延景明问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甚至他还觉得延景明说得很有道理,此处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劳民伤财的无用之举。 延景明终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泥们中原人,尊的很奇怪。”延景明皱眉说道,“窝搞不懂。” …… 三人回到扎营之处,温慎之方才令秦卫征留下,同秦卫征说了下毒一事。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年来太医院始终对他的病症如此含糊,从外在观,他的病同父皇极为相似,脉象似乎也有不少相同,而父皇是绝不许人胡乱说那金丹有毒的。 他们都以为温慎之是同皇上一般服了金丹以求长生,那自然不敢在温慎之面前胡乱言语,以免打破了他的长生之梦。 温慎之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荒诞极了,可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不敢开口的人,他心情沉重,令秦卫征去查一查东宫中可有什么可疑之人,猛地又想起那几名被抓住的刺客。 这好几轮刺杀,刺客都要在宫中攒出几个牢房了,温慎之不由追问秦卫征,道:“那几名刺客,你可曾查出线索了?” 秦卫征一怔,匆忙回答道:“属下已令人讯问,离京之前还未有结果,昨日方才收到消息,那几人好像不是中原人士。” 这回答倒是超出温慎之预料,可他再追问,秦卫征却已没有其余问出的消息了,温慎之只好作罢,让秦卫征先去查一查那下毒之人。 待秦卫征离开了,延景明方才好奇开口,问:“不素中原人?” 他原本觉得给温慎之下毒的人,一定是很想要太子位置的人,可如果那些人都不是中原人……那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温慎之双眉紧锁,好像也并不知该要如何与延景明解释,只是低声问延景明:“你能让那暗卫首领过来?” 延景明左右看了看,而后朝着树后的某个角落招了招手,道:“过来。” 温慎之:“……” 这……哪儿有人?招招手就有用? 片刻后,暗卫首领从树后探头,问:“殿下,太子妃,有事吗?” 温慎之:“……” 温慎之让暗卫首领走近一些说话。 他记得很清楚,前几番行刺,都由东宫处理,刺客多由秦卫征负责审问,可离京时饯别宫宴他再遇刺杀,天颜震怒,那些刺客便由皇上令人审讯,而非东宫管辖。 近来这几波刺客看起来实在像是同一伙人,若是他父皇那儿问出了消息,他想暗卫首领应当会知道。 若是暗卫首领能告诉他自然再好不过,他可以将此事同秦卫征得到的消息比对,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好在暗卫首领并不打算隐瞒此事,直接便同温慎之道:“刺客嘴严,没有问出多少线索。” 温慎之:“一点都没有?” “他们并不是中原人士,确切说来,他们应当是边关之人。”暗卫首领说道,“皇上怀疑想要刺杀殿下的,也许是他国之人。” 这点同秦卫征所言相同,温慎之点了点头,暗卫首领却又猝不及防冒出了一句话,道:“秦右卫率好像也是边关出身。” 温慎之:“……” 秦卫征是他的亲信心腹,他当然很清楚秦卫征的身世。 秦卫征的确是边关人士,可他父兄均是边关将领,而他还是受延景明的舅舅举荐入京,之后便一直在东宫为温慎之办事。 这些年来温慎之遇过许多危险,若无秦卫征,只怕他的尸骨都凉了,秦卫征也为他受过许多伤,有数次险些致命,若秦卫征都要被怀疑,那他身边只怕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了。 暗卫首领又道:“并非说此事就与他有关系,只不数次暗杀殿下之人均来自边关,而秦右卫率又是边关之人——” 延景明:“窝也素哦。” 暗卫首领:“……啊?” 延景明眨眨眼,道:“窝不仅在泥们边关,窝还是他国之人哦。” 暗卫首领不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右蟋蟀是边关人就很可疑。”延景明道,“那窝素不素看起来更可疑一点?” 暗卫首领怔了片刻,急忙道:“太子妃说笑了,您入京不过几月,这些刺客却远在此之前便已开始谋划了——” 延景明打断他,道:“窝也素个王子,可疑提前先派人来大盛啊。” 暗卫首领:“……” “没有依据的怀疑,不要胡说八道。”延景明认真说道,“窝母妃嗦了,喜欢嚼舌根的人,容易烂嘴。” 暗卫首领:“……” 第44章 以毒攻毒 待暗卫首领下去, 延景明方恼怒不已嘟囔,道:“气死窝了,他又没有证据, 凭什么怀疑右蟋蟀!” 温慎之可没想到延景明会这么生气,或者说, 他没想到延景明会比他还生气。 他轻咳一声,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很生气?” 延景明气呼呼回答:“窝很护短!” 温慎之不由低笑出声,顺着延景明的话往下道:“我也护短。” 延景明:“气死窝了!” 温慎之:“那今晚吃两只烧鸡?” 延景明:“三只!” 温慎之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延景明的心情好了一些, 却又想起方才秦卫征和姚太医对他们说的话, 这种事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他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甚至并不知道当下他还能如何才好,他只能问温慎之,说:“姚太医让窝们留意的, 奏素这个吗?” 温慎之蹙眉, 道:“应该是。” 延景明又问他:“那窝们有办法解决吗?” 温慎之:“……目前没有。” 这是他父皇亲自下的命令,皇叔百般劝说也无法阻止, 想尽办法也不过是为此处争得了些钱粮, 而比起这些手段,他可远不如自己的皇叔, 此事拖延多年, 他此刻想插手解决,前后要得罪一堆人不说, 到了最后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延景明皱起眉问他:“那就一直这样吗?” 温慎之:“……” 他不知能如何回答。 他心中很清楚,此事的根源, 不是国师妖言惑众,也不是此处知州横征暴敛、欺压百姓,这一切的根源,是他的父皇,也全都在他父皇。 可也正因如此,反是令他难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温慎之蹙眉看向延景明,问:“若此事是你父王——” 他稍稍一顿,只觉得自己这问题着实突兀,这天下哪有这么同人说话的,可延景明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事,反是认真同温慎之道:“若窝父王如此,窝母妃一定会打爆他的头。” 温慎之:“……” 延景明又想了想:“一次可能不够,得打十次。” 温慎之:“天河大妃的确是个妙人……” 这话温慎之已经说了无数次了,延景明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可他觉得很没意思,这是大盛朝堂之事,他母妃会如何做,都改变不了大盛当今的局面。 他也许做不了什么,可他想出一出心中的那口恶气。 延景明听秦卫征和姚太医所言,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大盛的皇帝,温慎之的父皇。 他知道中原人挨不得揍,若是照他母妃的处理方法,大盛皇帝也许当日就要驾崩,那他应该委婉一些,用他母妃的话来说,这叫做用别人的办法来打别人,嗯……以什么之道……什么身…… 算了,办法有用就好,至于办法的名字叫什么,一点也不重要。 延景明再看向温慎之,小声问:“若窝得罪了知州……” 第51节 温慎之一瞬便明白了延景明想要做些什么,他想,若他一人看见这些事,他或许并不会直白去同那知州撒气,至多是返回京城之后,再去寻皇叔,看看有没有什么暂缓此地困境的办法。 可延景明与他不同,延景明憋不住气,他既然看见了,他便一定要在这几日将解决此事,将这一口恶气撒出来,有些像是传奇中的那些好汉,又像是嫉恶如仇的侠客,温慎之实在很喜欢延景明这般的脾气,他便点头,道:“你放心,我还是护得住你的。” 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身上是有“免死金牌”的。 他是国师千挑万选,从无数同龄之人中挑出来的命格祥瑞之人,说是能破皇宫之中的妖邪之气,能令太子与皇上身体康健,还能让大盛百年福泽延绵,因而延景明在宫中时,哪怕当着他父皇的面莽撞无礼,他一贯对子女颇为严苛的父皇也绝不会恼怒生气。 这便等同于说,延景明只要不挖了仙山的根,绝了仙山周遭百姓进贡炼丹的药材,他父皇应当都不会生气。 延景明这才问:“窝可以揍知州一顿吗?” 温慎之:“委婉一些。” 延景明明白了:“中原人,不能这么直接。” 他心中好像有了些主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将这些主意化为现实,而他回顾这些年来他母妃与阿兄同他讲过的故事,在那些对劣绅官府的故事中,就算不能直接对抗,故事的主角也必然要想出些办法来膈应这些人。 延景明憋着的那一口气终于压下去了一些,他干脆挽住温慎之的手,认真道:“窝们先吃饭。” 不论如何,人总得吃饱饭再想办法! …… 秦卫征又去村中为延景明买了三只鸡,拿回来亲自为延景明烤着吃。 他丝毫不知暗卫首领同温慎之说了什么话,只是专心蹲着杀鸡烤鸡,这村子实在太穷,连鸡都显得格外瘦,他觉得这么三只鸡,应当是不够延景明填饱肚子的。 秦卫征正想着要不要去村中再买一只鸡,延景明已凑到了他身边,好奇问他:“右蟋蟀,泥素边关人啊?” 秦卫征点头,道:“家父是守城边将。” 他回答得极为坦然,没有一点想要隐瞒此事的意思,延景明看他神色,觉得秦卫征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心中对秦卫征的信任再添一分,正想接着问秦卫征一些事情,不远处村庄处忽而亮起火光,像是有几人拿了火把,正朝此处奔来。 秦卫征负责太子安全,匆忙紧张起身,暗卫首领也从树梢上翻了下来,落在几人面前,按着腰侧刀鞘,冷漠看向那村道路中,过了片刻,方见急匆匆跑来的几人都作农夫打扮,其中一人背上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小娃儿,像是得了急症,而这几人似乎是要去寻大夫的。 这几人本想出村,也不想同秦卫征等人扯上关系——他们虽不知这两日住在村外的是什么人,可看那些人衣着华贵又带着刀剑,不像是寻常人,这村中人除了远远看一眼延景明这西域胡人的模样,其他时候,简直恨不得避着他们走。 可这一回不同了, 其中一名农夫见秦卫征他们有不少马匹,稍稍一顿,便朝着他们过来,走到一半,暗卫首领呵令他停下,他方站在原地,惊慌跪地,狠狠同几人磕了几个头,好似鼓足了勇气,口中战战兢兢大喊,说是想同他们借一匹马。 延景明不习惯看中原人这样跪来跪去,他走过去扶那人起来,又忍不住询问:“泥们这素怎么了?” 那农夫方才回答,道:“少爷,俺家娃子得了重病,若是送得迟一些,只怕这命就保不住了。” 延景明更加不解。 这朝着村西走上几步路,可就是姚太医的家,那姚太医医术高超,人虽然讨厌了一些,可也并不是不能好好说话的,这几人为什么偏要舍近求远,跑到其他地方去找大夫? 温慎之听到声响,也从帐中出来了,他听了这农夫说的话,显也有些讶然,不由蹙眉询问:“你们村中应当就有一名大夫。” “俺们不是去找郎中的。”那农夫着急说道,“郎中哪能瞧好这种病。” 温慎之更是不解:“那你们……” “奴家想带着娃儿去县城外的千风观,找观主老爷给他看一看。”另一名农妇匆忙解释,道,“若是观主老爷瞧不好,还能到旁边的寺庙厉看一看。” 延景明忍不住开口,道:“他是生病,泥们该带他去看大夫!” “看大夫管什么用。”农妇小声念叨,“皇上的病不都是国师看好的。” 温慎之:“……” 他父皇的病好没好他不知道,但是眼前这些人,若是执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找方士和尚诊治,只怕才真的是要不好了。 延景明非常不理解眼下的情况。 皇帝求神拜佛,想求长生,那是皇帝脑子不好使,这天下其他人的脑子应当都还好,可如今看来,怎么好像皇帝的脑子不好使,连带着天底下百姓的脑子都奇怪了起来。 秦卫征在延景明身边低声为延景明解释,道:“圣上求仙,天下的百姓自然也跟着尊崇那些求仙问道的方士和尚。” 延景明:“……” 延景明看着眼前几人,还有那发病而昏迷不醒的小孩儿,又气又恨,恨不得一拳将几人打醒,却又觉得这些人极为可怜,今日他若是真让这些人借了马跑去寻什么观主寺庙,只怕不到半途,这孩子就要出事。 他一怔,心中咯噔一声,忽而便想起了母妃所说的那个办法。 母妃说,那叫以毒攻毒,还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照他说,这一招用在此处,那就该叫做—— 用仙法,打败仙法! 温慎之还想好言相劝,可那几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是一心想带着孩子去求仙治病,温慎之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绑着人去治病,他看向秦卫征,秦卫征也没有办法,他再看向暗卫首领,那暗卫首领默默摸向自己腰间另一侧——那儿藏着一条极谓柔韧的细绳,他觉得他可以打晕这几人再捆着他们去看大夫。 眼见气氛焦灼,延景明终于开了口。 “泥们这样素不对的。”延景明神神叨叨满面神秘同几人说道,“泥们寄到吗,泥们村里,就住着一个包治百病的老神仙。” 几位村民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延景明突然冒出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延景明一边说,一面四下打量,最后选中了道旁的一棵有金瓜辣么粗的大树,十分平静走过去,站在树边上,摸了摸那树的树干。 “昨天窝去见了老神仙,他给窝吃了一颗丹药。”延景明一本正经,“窝一觉醒来,奏觉得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了。” 温慎之心中隐隐有些不祥预感。 那农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道:“小少爷,俺只是……只是想借——” 延景明一脚踹向那棵树。 大树嘎吱一声,摇摇晃晃,树上则传来一声惊恐大叫,一名暗卫从天而降,而那大树断作两截,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农夫:“——借……借马。” 他呆住了。 延景明无辜回望,认真同他说:“窝就吃了一颗药哦。” 农夫:“……” 延景明:“窝悄悄告诉你,那老神仙就住在你们村头,他姓姚,平常都说自己是个大夫。” 农夫:“……” 延景明:“窝也觉得这世上的大夫都不太行,可老神仙不一样哇,吃他一颗药,窝都要成神仙了!” 农夫:“……” 延景明:“泥还要借马吗?” 第45章 修仙手册 那农夫呆怔许久, 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摇头,延景明便趁热打铁, 干脆再编得离谱一些,道:“窝从西域来介里, 就素因为听说这里有位老神仙。” 他朝秦卫征使了个眼色,让秦卫征带他们去找姚太医,一面压低声音同秦卫征耳语,道:“骗骗他们。” 秦卫征非常为难:“我……属下不会骗人……” 延景明:“你素东宫唯一的右蟋蟀, 右蟋蟀就是最好的蟋蟀, 你可以的!” 秦卫征:“……” 另一名农夫好似忽而想起一事,疑惑询问,道:“这位少爷……不,这位壮士,俺记得昨天你还在那姚老头门口骂他是骗子——” 延景明:“……” 糟糕,那天他骂人的嗓门太大, 这件事不会这样就被拆穿了吧! “他当然是骗子。”温慎之适时开口, 轻声说道,“这位老神仙装着自己不会仙术, 同我们说自己只是个大夫, 若不是吾等想尽办法好言恳求,他还不愿意给那几颗药。” 延景明立马顺着温慎之的话往下说:“素啊, 窝们求了好久的。” 温慎之:“不过还好, 昨日老神仙还同我们说,他隐居多年, 只有生死大事方能出手,你的孩子得了大病, 以他慈悲之心,必然会出手相助,你快去吧。” 那几名农夫深信不疑,背着孩子千恩万谢起了身,秦卫征硬着头皮上前为他们引路,道:“那位老……老神仙在这边,你们随我来。” 延景明目送秦卫征带着那几名农夫去寻姚太医,再同温慎之相视而笑,心中十分满意。 他的办法果真没有错,对这些迷信仙道之人而言,只有仙术才能打败仙术,和他们说上一千遍一万遍道理都比不过假装那姚太医是个老神仙。 当然,正是为了防止谎言被戳穿,延景明才特意让秦卫征跟着一块过去。 他知道姚太医是个聪明人,秦卫征只要稍微暗示,姚太医应当就能配合他们来演一出戏。 而此番尝试,也让延景明寻到了一条今后可以走的路。 延景明觉得本地知州和国师实在是太过分,做了一堆的恶事,根本不顾百姓死活,以此作为他在朝中往上爬的方式,先前他没有办法处理此事,而今却不一样了。 他要用仙法打败仙法,就算不能将那该死的知州从这位子上扯下来,他也要让这知州痛苦不已,寝食难安。 未来如此美妙,延景明简直有说不出的开心。 可在此之前……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脚,好像有点痛。 …… 踢断那棵树对延景明而言,其实有一点点费劲。 比起中原人来说,他的力气是很大,可他的脚也不是铁打的,对着那么粗一棵树踹下去,令他的脚隐隐作痛,若不是因为方才有那么多人在场,他可能已经疼得要低声喊出来了。 不过还好,以他的经验判断,他的脚应当伤得不重,休息一会儿便好了,他不怎么担心,看着那些人走远了,方才踮着脚往回跳了两步。 温慎之见他踮脚往回跳,不由一怔,有些着急询问:“你的脚怎么了?” 延景明:“米有事,不素什吗大问题。” 温慎之极为紧张。 他生怕延景明方才那一踹伤到了脚,扶着延景明走到树边,还未坐下,那树梢便开始发颤,温慎之不由抬头,随后便眼睁睁看着树上蹿出了一名暗卫,紧张不已朝着另一棵树躲去。 温慎之:“……” 他想起了方才从那棵断掉的树上掉下的暗卫。 等等,这儿的每一棵树上,难道都有一名暗卫吗? 延景明在那树下坐好,隔着靴子揉了揉腿,一面思考着自己那办法的可能性,温慎之坐在他身侧,想看看他的伤处,为他上些药,延景明却坚持不必如此,他极力推脱,温慎之只得沉默,待片刻之后,温慎之才再次开了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此处虽然只是仙山之下的一处小山村,可应当也可以当做是仙山周遭所有城镇的缩影,其他地方想必也与此处并无多少区别。 第62节 延景明回答:“在聊马。” 暗卫首领不知道延景明想说什么,只好也顺着延景明的意思,道:“对,在聊马。” 国师偏偏还要继续往下问,道:“太子妃若是想要良驹——” “不素良马。”延景明说道,“在聊阉马的术后护理。” 国师:“……” 国师觉得自己实在不明白这位太子妃的思路。 他只好哈哈一笑,再令客店伙计去备一桌素斋,他还未用饭,吃了饭休息一日,明日便可带着温慎之回到州府。 待国师先去休息,温慎之松了口气,回首看向延景明,也问:“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什么?” 延景明这才正常回答,道:“了不起的大八卦。” 温慎之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延景明暂时没有空暇再同温慎之说一遍,他忙着与暗卫首领商议如何整治国师,他心中隐约有了第一步主意,便道:“明天到了州府,泥去国师房间里。” 暗卫首领语调飞快:“□□不干,假装投诚加钱——” 延景明:“把他的壮阳药换了。” 暗卫首领:“……” 温慎之:“什么药?” 延景明:“换成什吗泥自己决定。” 暗卫首领立即会意:“太子妃,泻药如何?” 温慎之:“怎么回事?” 延景明拍掌定夺:“好主意!窝们奏这么办!” 第57章 下药 温慎之看延景明与暗卫首领好似突然便达成了什么共识, 自己却满头雾水,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延景明还要拉着暗卫首领,同他商议些细节之处, 道:“泥知道他把壮阳药藏在什吗地方吗?” 暗卫首领自然点头应允保证,道:“放心, 属下清楚得很。” 这可是他的专长,莫说那国师藏壮阳药的位置,他连国师将私吞的诸多宝物在何处都知道,只不过皇上不想追究, 才未曾同国师计较此事。 延景明又想了想, 说:“那……我们到底要用什么泻药?” 暗卫首领:“一般的就好吧,太猛烈地,我怕场面会不太好看。” 延景明认真点头,显然很是同意暗卫首领的想法。 温慎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道:“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延景明:“哎?” 暗卫首领:“什么?” 温慎之挑眉:“什么泻药?国师怎么了?” 延景明这才回神温慎之并不知道他与暗卫首领的八卦,他迫不及待, 恨不得立即将这惊天故事分享给其他人, 他便匆匆握住温慎之的手,激动不已同温慎之道:“泥知道吗, 国师他硬不起来。” 温慎之:“……” 温慎之险些噎着, 怔了半晌才能勉强回应,道:“他……什么?” 延景明:“他还素个变态, 就喜欢在床上欺负小美人。” 温慎之:“……” 延景明:“所以窝们打算把他的壮阳药换成泻药, 好好教训教训他。” 温慎之大受震撼。 他虽然不信仙道之术,可平日看国师一副仙风道骨般得道高人般的模样, 自然觉得国师哪怕再为不堪,也该是个修道之人, 私下总不至于是这般不堪模样。 他虽是震惊,却对延景明和暗卫首领的恶搞主意没有任何阻止想法,他甚至低声为他们出谋划策,道:“若只是泻药,只怕当日在他屋中那人,要出事。” 延景明一怔,觉得温慎之说得很有道理。 他没有温慎之想得如此深远,只想着这国师若是将要与人同房,却突然不可人道,还腹痛不止,只想着奔赴茅厕,那必然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 可他却忘了,若国师极为在意自己的面子与自尊,那看见他不行的那个人,也不知要受何等的折磨,甚至有可能就此丢了性命。 延景明微微皱眉,道:“他不敢杀人吧?” 国师又不掌生杀大权,他思来想去,觉得国师应当不至于如此,却又不敢确定。 暗卫首领倒是清楚国师的手段,便回答:“他不杀人,至多是将这些人捉去试丹。” 金丹难成,若把控不好,便会有极为猛烈的毒性,一炉丹出,总要有人试药,朝中拨了国师银钱,国师便自己去寻心甘情愿试丹的丹奴,除了愿意为钱不要命的穷人子女之外,剩下的丹奴,大多都是得罪了国师的门中弟子,还有为他暖床的那些美人儿。 此事暗卫首领清楚,那皇帝自然也知晓,可炼丹总要有人试丹,皇帝可不希望自己吞入口中的是未经人试毒的剧毒之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曾知晓,国师便越发胆大,只怕再要不了多久,他就敢在皇帝的纵容之下亲手杀人了。 延景明听了暗卫首领所言,难免有些愠怒,觉得单单下个泻药,但是便宜国师了,他就该将那些壮阳药换成国师自己炼制的金丹,让国师自己也去尝一尝其中恶果。 温慎之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却是阻止,道:“若国师死在此处,只怕你我都难逃牵连。” “窝又没想杀他。”延景明哼了一声,道,“奏没有什么能让他浑身难受的东西吗?” 温慎之:“下泻药,只是止一时之恨。” 延景明皱眉:“那泥有什吗办法?” 温慎之答:“他信鬼神,就该从鬼神之事上下手。” 哪怕国师平日并不虔诚,可他毕竟常与鬼神之事打交道,自然也会更为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他们有暗卫帮忙,便可以将许多事情化作神鬼指引,若是处理得当,甚至有可能令仙山周遭之事有所好转。 延景明若有所思,暗卫首领却隐隐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 他等着温慎之的吩咐,一面询问:“殿下,可要将姚太医请过来?” 温慎之点头,道:“你派人去请他来此,就说,这金丹到不了宫中,有人要为他出气了。” 暗卫首领领命,短短几句话,他好像已同温慎之厘清了整件事,延景明却满头雾水,实在不明白温慎之想要做些什么,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询问,道:“那……泻药呢?” 温慎之:“想下就下,下多少都可以。” 延景明登时就来了精神:“好耶!” 暗卫首领:“……” “可这泻药,还是不要下在那时候了。”温慎之蹙眉道,“择日不如撞日,他不是要吃素斋吗?就下在他的素斋里。” 暗卫首领立即领命,道:“殿下放心,明日一定让他拉得下不了马车。” 延景明疑惑:“可如果他不下马车,要怎么……” 温慎之咳嗽一声,打断了延景明的话。 “不要说得这么详细。”温慎之面露尴尬,“那都是他的事了。” 延景明想了想,又说:“我想亲自去下药。” 他头一回对一个人如此厌恶,更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坏的人,只凭一己之力,便能将整个天下搅乱,而他一贯记仇,国师刚刚打断了他和温慎之亲热,那就是国仇家恨,既是如此,他一定要亲手下药,亲眼看着国师难受,他才能觉得安心。 温慎之有些担忧,此事若是被国师发现,那可就麻烦了,暗卫首领常做这种事,应当不会失手,可若是带上延景明,他担心延景明要暴露,可未曾阻止,暗卫首领已对延景明发出了来自暗卫的肯定,道:“太子妃身手这么好,没问题的。” 温慎之:“……” 暗卫首领:“太子妃,那我们现在就去厨房吧。” 延景明:“好!” 温慎之:“……” 温慎之微微皱眉。 暗卫首领一回头,看见温慎之面上神色,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方才举动未免太过轻率,暗卫之中有谁不知道太子是宫中知名醋王,有人多看太子妃一眼,太子都要不高兴,他刚刚竟然还对太子妃主动邀请…… 暗卫首领觉得,自己可能要没了。 延景明也注意到了温慎之的神色。 有先前的坦诚布公,他已知道了温慎之这幅神色所代表的含义,温慎之吃醋了,延景明几乎忍不住唇边笑意,想也不想便凑上前来,认真同温慎之道:“泥饿不饿呀?” 他们方才还在说泻药,转头就开始谈论这话题,温慎之不由一顿,正不知如何回答,延景明已又往下说道:“窝要去厨房,窝给泥带点吃的吧。” 温慎之:“……” 延景明:“泥放心!素米有下泻药那种。” 温慎之神色稍缓,醋意也略有缓解,正要点头,延景明却又左右一看,见四周只有暗卫首领一人,他便猛地凑上前来,在温慎之脸上吧唧亲上一口,道:“马上就肥来!” 温慎之:“……” 他哪还有什么醋意,早抑不住唇边笑意,还耐心叮嘱,道:“你小心一些。” 延景明点头。 他安抚完温慎之,再一回头,便见暗卫首领正竭力压抑面上的嫌弃,一面抬头看天,假装都没听见。 延景明觉得自己懂了。 他同暗卫首领一道偷偷溜完厨房,一边忍不住问:“泥不会也素个大棍吧?” 暗卫首领一怔:“大棍?那是什么?” 延景明:“右蟋蟀就是没有媳妇的大棍。” 暗卫首领哭笑不得:“太子妃,那是光棍。” 延景明:“那你是吗?” 暗卫首领:“……厨房到了。” 延景明自言自语:“窝明白了,泥素。” 他想想暗卫首领平日的工作,天天跟在他与温慎之身边,若不同其余暗卫或是自己的主子发展感情,好像也的确没什么找媳妇的可能了。 延景明又忍不住道:“窝阔以帮泥介绍一个!” 第63节 暗卫首领:“还好属下身上有泻药。” 延景明:“东宫里面,很多大棍的!” 暗卫首领:“那个应当就是国师的素斋了。” 延景明:“泥喜欢男的大棍,还是女的大棍啊?” 暗卫首领:“下在汤里,更不容易被发现。” 延景明:“只要泥想要,窝们东宫,都有!” 暗卫首领:“……” 延景明:“……” 暗卫首领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响,似乎是有人朝这边走来了,他同延景明对视一眼,二人立即翻上屋梁,不过方才站稳,便见厨房外进来两名端菜的小童,这二人还在闲聊,道:“师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另一名小童回答:“嘘,不要多问,你也想像大师兄一样去试药吗?” 延景明一怔,想起今日并未看见的国师大弟子。 他听暗卫首领说国师拿人试丹,却不曾想过,国师竟会对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大弟子下手。 那国师大弟子在东宫误服了壮阳药,温慎之原是想将此事告诉国师的,可国师大弟子百般恳求,只望温慎之莫要同他师父说起,想来他也知道得罪国师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延景明又想,怪不得这国师大弟子如此年轻,只怕这已经不是国师的第一个大徒弟了。 他一时恍神,再回神时,便听那两名小童谈起了他。 “那个胡人,就是师父说的太子妃啊。”小童低语,“师父同皇上说他是鸿运之人,除了能冲喜之外,还能预知,可我看来,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延景明:“……” 等等,预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 第58章 天选之子 暗卫首领颇为震惊看向延景明, 延景明只能不断摇头,表示自己绝对这些人口中所说的能力。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在这世上活了十七年……马上就要十八年了。 可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奇特的能力!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这两名小童口中所说的太子妃也许是另一个人, 否则照他们所言,他就是天降神童, 都不用掐指一算,就能知晓未来吉凶。 若他有这能力,他哪还用在这里纠结如何用泻药惩治大混蛋国师,他只怕已经靠着这了不得的能力, 帮着温慎之斗倒了所有敌人。 那小童果真开口, 有些疑惑般问:“可我看他……好像也就是个普通人。” “师父不是说了吗,还没到时候。”另一名小童低声说道,“时机一到,他自然便要显露他的才能了。” 延景明:“……” 小童:“这时机……得是什么时候啊?” “天机不可泄露。”另一名小童念念有词,显然觉得自己说得极有道理,道, “若不是如此, 皇上又怎么会让太子去同一个小国王子和亲。” 他这话说得有些道理,以大盛国力, 天下难有人及, 既是如此,大盛太子又何必同他们这么一个弹丸小国和亲。 若是换一个人说, 延景明也许就信了。 可国师老神棍说的话, 延景明一律当他都在放屁。 他觉得这应当又是国师编出的某个谎言,为的是实现国师自己的贪欲和目的, 而他不过是被牵扯进来的无关之人,若没有他, 也会有其他国家的公主王子被选定成为鸿福之人,再来大盛同温慎之和亲。 他该庆幸,国师选中的人,是他。 延景明等着那两名小童将菜端走离去,同暗卫首领同那屋梁上下来,还来不及开口感慨方才发生的一切,暗卫首领已万分震惊看着他开了口,道:“太子妃,了不起。” 延景明:“窝觉得他在骗人。” 暗卫首领:“我明天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延景明:“……” 延景明:“窝觉得泥明天出不了门了。” …… 延景明同暗卫首领一道返回温慎之屋中。 他们不过是去给国师下个泻药而已,温慎之担忧不已,生怕两人当场就被抓包,好容易等到他们回来,他松了口气,还没开口询问情况,延景明已一脸深沉同他说道:“泥知道吗,窝大有来头。” 暗卫首领在旁点头,道:“太子妃大有来头。” 温慎之:“……什么?” 延景明握着温慎之的手,认真说道:“国师嗦,窝能预知。” 温慎之:“……” 温慎之花了些时间,总算弄清了延景明口中所说的预知一事。 在此之前,他也不曾听父皇或是宫中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他只知道国师将拿了一堆同他“门当户对”之人的生辰八字,一一算过,最后从中挑出了延景明,说延景明对大盛皇家而言是天大的福星,父皇便信了,立即写信下诏,要同西羯和亲。 他父皇向来迷信,因而温慎之并不觉得此事奇怪,至多是觉得父皇未免太着急了一些,而今听延景明说国师觉得他能卜未来,温慎之忽而便明白了父皇的着急。 若延景明真有这能力,那自然不能令他留在西羯,当然是越早入京越好。 可他与延景明相处了这么久,也没见延景明有什么独特能力啊? 温慎之沉默许久,开口询问,道:“你……觉得明天会是什么天气?” 延景明努力思考:“嗯……” 温慎之:“就算不说天气,你觉得明天你离开房间后,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什么人?” 延景明焦急脑汁:“嗯……” 延景明想不出来。 他觉得老神棍国师果然就是在胡扯,什么预言未来,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暗卫首领却有了新思路,道:“有人能在梦中占卜吉凶,说不定太子妃能在梦中看见未来呢?” 温慎之便问延景明:“你昨夜梦见了什么?” 延景明:“羊腿……?” 温慎之:“……” 暗卫首领:“……” 延景明认真:“还有鸡腿。” 温慎之:“除了吃的呢?” 延景明认真思索许久,终于得出结果,小小声嘟囔着说道:“这种事,不好告诉泥们啦。” 温慎之看他神色,猜测这梦或许有些难以启齿,便低声同延景明道:“你可以只告诉我一个人。” 延景明:“……” 他犹豫片刻,还是凑上前去,到温慎之耳边,方才小声开口,同温慎之嘟囔了几句,话音还未落,温慎之竟噌一下跟着脸红了。 暗卫首领不知他们两人说了什么,有些疑惑,道:“殿下,太子妃这是——” 温慎之十分果断:“没有,他什么也没有梦到。” 暗卫首领觉得很古怪。 他看着温慎之和延景明的模样,心中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觉得这话题显然有些少儿不宜,否则延景明不会只同温慎之说。 既然如此,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该多问的。 暗卫首领尴尬移开目光,等他二人聊完了,方才咳嗽一声,问:“如何?殿下,太子妃可会预言未来?” 温慎之清了清嗓子,道:“他不会。”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又补上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延景明梦中堪称杂耍一般的暧昧之事,他实在做不出来,不仅现今如此,只怕他们再有几年相处,只要他不曾突破人类极限,成为皇宫中隐藏的武林高手,那种事,他应当也是做不到的。 暗卫首领想了想,说:“国师说了,时机未到,等时候一到,太子妃应当就会——” 延景明果断打断暗卫首领的话,道:“老神棍的话泥也信?” 暗卫首领:“……” 好像有些道理。 延景明:“窝觉得他肯定另有目的。” 温慎之挑眉,道:“若说这不是他的设计,我反倒是不信了。” 国师将这么一个可预知天下事的人放在自己身边,只需一些引诱或是逼迫,便可凭此做到许多事。 他想,一名自外邦小国来的少年王子,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年纪轻轻,缺少历练主见,本就极为容易受人控制,延景明看起来天真,在西羯时又被保护得极好,对国师而言,这自然是一个极好的目标。 可这一回国师显然算错了此事,延景明同他所想易受把控的模样实在差得太多,他缺少历练,却很有主见,利诱他不懂,至于威逼……延景明不威逼别人就不错了,谁能威逼到他呀。 只是温慎之还不清楚国师为何要如此,而探听这种秘密的工作,暗卫首领一向很擅长,他将此事交给暗卫首领,令暗卫首领这些时日盯紧国师,若能打听出其中秘密最好,若是不能,倒也可以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国师罚去做丹奴的国师大弟子救出来。 那人毕竟是国师大弟子,跟在国师身边多年,他知道的秘密,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国师不顾情面,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温慎之觉得他一定有很多的话想同国师的敌人说,若能将此人救出,他们保不齐会有更多的收获。 暗卫首领保证两日之内此事一定会有结果,而后便转头去寻其余暗卫,想着布置任务,分派此事,延景明却猛地想起了什么一般,追着暗卫首领的脚步,冲他大喊:“泥们暗卫,素不素全是大棍啊!” 暗卫首领:“……” 周遭几棵树梢轻颤,似有人躲藏在后,而延景明所言对他们而言未免也太过伤人了一些,可没有人回应,延景明又皱起眉,道:“窝们东宫,有个密卫队。” 温慎之一怔,道:“什么?” 延景明:“里面全都素大美人!” 暗卫首领:“……” 第64节 延景明:“单身!米有对象!大美人!” 暗卫首领:“太子妃,您不必——” 延景明:“泥们难道,就不想和他们认识一下吗!” 暗卫首领来不及说话,近旁廊柱之后已猛地探出了一个暗卫的脑袋,道:“太子妃!!” 暗卫首领一把将他的头按了回去。 可他阻止不了暗卫队伍中澎湃的民心,屋梁下又倒挂着垂下一个暗卫,激动不已,说:“太子妃!属下二十一岁!家住——” 暗卫首领一把将他怼回了屋梁。 树梢上也探出了几名暗卫的脑袋,各个激动不已,可还来不及开口,暗卫首领冷淡解刀,毫不犹豫回手将长刀直接朝着那树掷去,刀锋堪堪擦着几名暗卫的额发划过,众人瞬间噤声闭嘴,乖巧重回岗位。 延景明皱起眉,觉得很奇怪。 “泥素不素单身太久,心理变态了哇?”延景明小声念叨,“他们想找对象,泥为什吗这么激动。” 暗卫首领一怔回神,恨不得立即澄清此事,匆匆开口道:“属下……臣没有!!” 延景明却摆出一副会意神色,道:“米有事,窝第一个给泥找。” 暗卫首领:“臣不需要!” 延景明:“泥喜欢男的女的,高的矮的,瘦的还是胖的鸭?” 暗卫首领深吸一口气:“不必了。” 延景明实在不明白暗卫首领的意思,他扶着下巴沉思,想这暗卫首领难道比较享受单身的乐趣,若是如此,那他的确不该强行逼迫暗卫首领找寻伴侣,可他还未同暗卫首领开口道歉,温慎之已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问:“你已有心仪对象了?” 暗卫首领:“……” 延景明仔细观察暗卫首领的神色,恍然大悟。 “泥喜欢谁啊!”延景明开心说道,“窝现在就去帮泥说亲!” 第59章 不愧是他 暗卫首领怎么也没想到, 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他站在原处,感觉自己走也不对,留下来也不对, 站在原处犹豫许久,不知如何开口, 延景明便觉得自己应当是戳中了暗卫首领的心事,反倒是更为激动一般道:“泥放心,窝尊的可以帮泥的。” 暗卫首领只好勉强开口,道:“太子妃, 您误会了——” 温慎之轻哼一声:“他也许不是这意思。” 延景明不由挠了挠头。 他想, 暗卫首领完全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可看起来又不像是对寻找伴侣一事毫无兴趣,那应当就是已经心有所属,不愿背叛他心中的唯一,可温慎之又说不是这样,暗卫首领也不断反驳…… 延景明苦思冥想, 纠结许久, 最后从自己最近最常听见的词汇之中挑出了一个,迟疑询问:“泥不会……不行吧?” 暗卫首领:“啊?我没有!!” 他急得都忘记了自称不对, 也不明白延景明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上, 他着急辩解,延景明则挠一挠脑袋, 问:“泥到底为什吗不愿意哇?” 温慎之阴阳怪气:“我想他不是不愿意, 他只是挑人。” 暗卫首领匆匆开口解释,道:“属下是暗卫, 应以职责为先,并不着急考虑成家。” 延景明:“泥不考虑, 可泥不能拦着其他人考虑叭?” 暗卫首领:“既是暗卫,自然不该有此想法……” 延景明:“那也是人啊。” 暗卫首领:“……” 延景明皱着眉嘟囔:“既然是人,为什么不可以有这种想法?” 暗卫首领微微一怔,过了片刻,也只是低声重复道:“既然是暗卫,就不可以有这种想法。” 他们是皇帝养在身边的近卫,却又同宫中的禁军亲卫不同,暗卫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皇宫之中随时消散的影子,本不该有寻常人应有的一切。 暗卫若是有了家室,那便等同于是从暗处走到了光亮之地,他们会在他人面前暴露身份,会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风险麻烦,还很有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本分的普通暗卫。 可延景明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至少在西羯,可从没有国王身边近卫不能结婚的说法,他极为不解,而他觉得温慎之向来最擅长为他解释他不懂的事情,他便小声去问温慎之,道:“他是什吗意思?” 温慎之多少还对暗卫首领带有些醋意,他原以为暗卫首领是不肯死心,对延景明多少还有些想法,可后来他听暗卫首领说完了这些话,他倒是明白了暗卫首领的意思,只好同延景明解释,道:“他不能对外暴露身份,自然不能随意寻人成婚。” 延景明若有所思。 温慎之又道:“暗卫也很危险,若已成婚,心有牵挂,对他们而言,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 延景明:“嗯……” 什么,原来这些暗卫的工作,不是平常嗑嗑瓜子看看戏就好了啊。 延景明略微有些震惊。 他觉得暗卫首领的理由听起来好像十分充分,虽说似乎有些不太对的地方,可他一时找不出反驳理由,也只能同暗卫首领深沉点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具体的,他打算回去再认真想一想。 暗卫首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由松了口气,再同温慎之和延景明告退,可他转身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总有什么奇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心生不解,想了许久回过头,便见几名蹲在树上的暗卫,正万分幽怨看着他。 暗卫首领:“……” …… 这一夜,延景明睡得并不踏实。 国师在这儿,他当然不能和温慎之睡在一个房间里,他只能孤单一人,抱紧被子,想想就很生国师的气。 他数着时间,巴不得那泻药早些生效,可外头却迟迟没有动静,等他熬得有些困了,方才听见外边有些响动,延景明噌地清醒,溜到窗边去往外一看,正见国师披衣提腚歪歪扭扭朝着院子另一端跑去。 延景明觉得,好戏来了。 他熬着困意,蹲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眼见着国师来来回回在房间与茅厕之间奔跑,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这才转头爬回床上,安心闭眼,觉得今天,显然也是美好的一天。 …… 翌日他们要返回州府,而此处距州府仅有一日路程,他们早上起身,傍晚时应当便能抵达了。 国师带来了车马,他今日面色苍白虚弱,好似一日便已虚弱了许多,全靠弟子搀扶方爬上马车,延景明看他痛苦,自己又开心了一些,那温慎之还要关切上前询问,道:“国师这是怎么了?” 国师尴尬一笑,却又不好说自己拉了一晚上肚子,只好委胡乱编出一个借口,道:“近来天气转变,有些受寒。” 延景明:“神仙也会受寒哇?” 国师咳嗽一声,道:“太子妃,臣不是什么神仙……” 延景明天真询问:“可金蛋不素会长生吗?” 国师:“确实如此。” 延景明:“泥比皇桑早修仙,泥不应该已经成仙了吗?” 国师:“这……修仙可是长久之事,不可能短短几年便实现。” 延景明:“什吗,泥才修了几年仙?” 国师:“……” 延景明疑惑:“就修了几年仙,也能当人老师吗?” 他这句话说得好像有些过分,国师脸色微沉,温慎之匆匆拉住他的手,让他噤声,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延景明只好闭了嘴。 可温慎之还不曾替他这句冒昧解释,国师也来不及发火,所有人都忽而听得叽里咕噜一阵怪响,国师忽而痛苦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二话不说便迈着痛苦颤抖的步伐,挥开弟子的手,艰难想要冲进客栈。 延景明不由一怔,想着昨日暗卫首领下的泻药分量好像也不怎么多,怎么能拉到今天还不止歇。 那国师踉踉跄跄,步履艰难,他门下弟子急忙跟上,试图搀扶,担心他不小心跌倒,这闹剧看得延景明心情愉悦,可却连温慎之都忍不住低声感慨,小声道:“你们到底下了多少药?” 延景明伸出手稍稍比划,道:“也就一点点。” 可暗卫首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道:“今天早上,属下又给他补了一点点。” 温慎之:“……” 延景明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险些一巴掌朝后糊去,可等他听清了暗卫首领的话,却又忍不住对暗卫首领比划了一个夸赞的手势。 “不愧是泥。”延景明认真说道,“小伙汁,泥尊的很有前途。” 第60章 黄毛怪 往州府一日, 国师简直坐立难安。 国师弟子给他的马车内层层铺就柔软坐垫,可他坐下去时还是有些不适,更不用说隔会儿便忍不住要叫停马车, 匆匆逃命一般跑到路边出恭。 他觉得这一定是那客栈的食物不干净,可除他之外, 其余人可没有一点问题,他不好发作,温慎之更是将话都说死了,请他不要无故动怒, 这显然是风寒之后的并发症状, 国师便只好含泪忍下痛苦,想着人年纪大了,总是很容易有些奇怪的毛病。 延景明与温慎之同车,看国师来回折腾,又忍不住想国师这年纪,多吃些泻药保不齐也是要命的, 他也记得温慎之同他说的话, 他们此番出行,若国师突然意外暴毙, 京中必然要变天, 甚至免不了有风言风语,将此事扯到他们身上。 他不免有些担心, 想让暗卫首领多注意一些, 不要再给国师下第三次泻药了,可还未等他偷偷将暗卫首领唤来此处, 他忽而闻得道旁两侧传来惊天声响,似有数人在高声大喊, 延景明急忙从马车内探身去看,便见不少山中贼寇一般打扮的人,自山坡上纵马冲了下来。 延景明下意识便问:“有刺客?” 说完他握紧了自己身边的流星锤,好似跃跃欲试一般,恨不得想要冲出去,温慎之却按住他的手,神色微沉,低声道:“也许不是刺客。” 前几番他们遇刺,那些刺客人数虽不如今日多,却各个装备精良,有护身软甲,用的也是精铁锻造的好武器,可眼前这伙人,那武器七拼八凑,有的人能拿着个大刀,有的人可能便只拎着个锄头草叉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这天下哪有这样准备不周全的刺客。 可温慎之也不觉得这些人像是劫道的匪徒。 此番国师特意前来相迎,自己也带了些许护卫,加上温慎之身边原来跟从的太子亲卫与暗卫,他们此行人数众多,亲卫更是明晃晃将武器挂在腰侧,看着便不像是普通人,这天地下哪有山贼会专门捡着这样的硬茬来碰。 温慎之心中略微有些不祥之感,更是隐约猜出了眼前出现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叫住暗卫首领,匆匆吩咐道:“不要下狠手。” 暗卫首领当然也能看出这之中的端倪,他不必温慎之多说,已经飞快下传指令,而有暗卫与太子亲卫在前,国师带来的那几名护卫倒也仅只是护在国师身旁,一步也不曾上前。 那些“贼匪”一触即溃,却好似并不知畏惧为何物,他们轻易抓了数人,其余人也并不退却。 眼前之景好似一番闹剧,温慎之只能沉默不言,他后退一些,放下车帘,那反抗冲突之声却仍是如同近在耳边,自离京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远不如眼前之景的冲击要大,延景明还很是不解,一面不停追问,道:“他们不素刺客?那他们素什么人?” 温慎之默声片刻,道:“应当只是附近的百姓。” 第65节 哪怕强行装作凶神恶煞,这些人看起来也没有贼匪的戾气,握着武器的手也带着胆怯,他们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更像是一群走投无路、不得不初次下策的普通人。 温慎之常年住在京城,鲜少外出,哪怕已在皇叔辅佐之下接手国事数年,对一切民间之事的了解却仍旧只停留在各级官员上奏的折子上,而那些折子,经了官员之手,有些不该写的,不能写的,自然不会在上面出现。 他知道他父皇想要长生,却不知他父皇的长生会令民不聊生,也不知道民间的怨怼之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从不曾有人同他说起,也从不曾有人告诉过他。 而今他忍不住想,人究竟要被逼到何种地步,才能不顾生死,哪怕以卵击石,也要拼死一搏。 他心底也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件事的解释。 若一个人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那哪怕希望渺茫,只要能宣泄心中忿恨,想来也有无数人愿意去做。 不必他多言,延景明也明白他的意思。 延景明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泥父皇……” 他顿住接下来的话,想着不论怎么说,那毕竟是温慎之的父亲,他也许不该当着温慎之的面去责骂皇帝,可不想他刚刚停下,温慎之却又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真是个昏君。” 延景明:“……” 延景明怎么也没想到,温慎之好像比他骂得还要凶。 “天下如此,他竟然浑然未察。”温慎之咬牙切齿道,“朝中官员拒不肯报,从无一人奏疏敢提及此事。” 延景明开始听不懂了。 “那国师就是帮凶。”温慎之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今日在此,必然会要求给这些人定刑——” 温慎之微微一顿,像是想起国师并没有给人处刑的资格,而后却又忍不住嗤笑,道:“他巴不得有这么多人回去为他试丹。” 延景明挠挠脑袋,问:“那该肿么办?” 他长与武技,到了这种听起来关系错综复杂的事情,便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也知道,早前温慎之遇到这种事,总是退之又退,以免同国师或是忠孝王等掌权之人再起冲突,延景明向来不懂得避让,时间一长,这种事上,他便总是习惯去听温慎之的吩咐。 只是今日的温慎之,同以往像是有些不同了。 外头声响止歇,暗卫花不了多少工夫便控制住了所有人,温慎之这才掀开车帘,同延景明一道下了马车,那边国师也一瘸一拐别扭走了过来,张口便冷冰冰斥责,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根本无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些被抓的仍在试图挣扎反抗,国师正要上前,温慎之却伸手拦住了他,一面道:“国师身体不适,此事还是交由孤处理吧。” 国师:“……” 他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个国师,遇到这种事,本该由温慎之处理,只是以往他在京中跋扈惯了,皇帝也不怎么限制他,他才忍不住自以为是地在此时多嘴。 温慎之一开口,国师便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哪怕心中略有不悦,却也还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殿下就——” 他神色一变,二话不说揣腚就跑,动作迅捷凌厉,若不是脚步略有趔趄,延景明都忍不住想夸他一句老当益壮了。 他跑得实在太快,那群被压制在地上的“贼匪”都有些蒙了,片刻后有一人突然开口,口中冲国师背影大骂恶贼,那国师远远回头,万分恼怒,想要回嘴,却又实在忍不住腹中的洪荒之力,他又气又急,还是扭头就跑,直奔树丛之后蹲下,国师弟子才匆忙跟上为他挡住身形。 温慎之看那些人叫骂不停,不由蹙眉开口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仅是猜测这些人是周遭百姓,倒并未得到实证,可不想那些人的态度并不客气,甚至有人对他怒目而视,开口便骂:“关你这小白脸什么事!” 温慎之:“……” 延景明还要往他心口上扎刀,小声问:“小白脸素什吗意思哦?” 温慎之:“我……” 温慎之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暗卫首领代温慎之开口,道:“骂人的话,不要学。” 延景明认真点头,语气温和,态度端正,认真询问地上的贼匪,道:“泥们不能介么不礼貌,泥们到底是什吗人?” 可那人转头又看见了延景明,他们显然很少见到胡人,不由一怔,而后吓得往后一退,想也不想高声叫喊,道:“啊啊啊黄毛怪!” 延景明:“……” 延景明备受打击。 他来中原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冠以黄毛怪这个称呼,虽然他的头发颜色的确和中原人不太一样,可怎么也没有到妖怪这个程度吧? 延景明不知如何继续同此人说话,暗卫首领皱起眉拍了那人后背一巴掌,低声骂道:“什么黄毛怪,你没见过胡人吗?” 那人又退后了一些,震惊道:“原来胡人都是黄毛怪啊!” 延景明:“……” 那人:“难道胡人的村子都是黄毛怪?” 延景明:“……” 那人惊恐不已:“没有个法师去收了他们吗?!” 延景明:“……” 延景明扭头就走。 温慎之看了看气呼呼跑走的延景明,再看看被抓住的这群贼匪,左右为难。 他看这几人并不配合,从他们口中显然很难问出话来,他便嘱托暗卫首领小心询问,不要动粗,而后便追着延景明去寻他。 温慎之好容易追上延景明,还未来得及开口劝说,延景明却支着下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一般,问温慎之道:“窝母妃嗦,中原人的妖怪,都非常厉害。” 温慎之急忙出言安慰,道:“他们未曾见过胡人,又有些胆小,一时失言罢了。” 延景明:“窝还听母妃嗦,泥们中原人,会把很凶很厉害的武将称呼成妖怪。” 温慎之:“啊?” 温慎之仔细思考,觉得民间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若是性格温润的儒将还好,那些骁勇善战又不苟言笑的将军,总会得到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妖怪已是其中颇为温和的了,他便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劝说延景明,却已见延景明一握拳,好似突然便恢复了精神,颇为激动道:“原来素这样!” 温慎之:“……” “原来我这么威风凛凛!”延景明认真说道,“介以后就素窝的外号了!” 第61章 汉话考试 延景明的情绪转换实在太快, 温慎之难以跟上他的思路,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而延景明还在认真思考待自己成名之后的外号。 他想,那些中原人是因为不常看见胡人, 所以才这么称呼他的,而他身为胡人, 除了金黄头发这一与中原人不同的特征之外,他还有一个中原人没有的特征。 他是绿眼睛。 延景明顺着中原人的思路,几乎立刻便为自己想出了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号。 绿眼黄毛怪! 听起来就十分威武霸气,充满了吓人的气息! 他满面深沉, 恨不得立即同温慎之分享自己了不得的称号, 而温慎之终于回神苦笑,无奈同他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延景明点头,道:“窝知道,可素外号就是要凶啊!” 温慎之:“……” 延景明:“泥觉得绿眼黄毛怪肿么样?” 温慎之:“……” 温慎之说不出话。 他原本担心延景明不开心,这才特意追了过来,却没想到延景明自己便轻松恢复了心情, 不仅如此, 延景明甚至还为这些人给他起了全新的外号而激动不已,看起来倒像是他白担心了。 不过如此也好, 若延景明没问题, 他便可以专心去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温慎之带着延景明回身去寻暗卫首领,他见那些人仍是什么也不肯说, 担心草丛中的国师随时会回来, 又厌烦国师对这种事插嘴,干脆问暗卫首领道:“你能暂时将这些人带走吗?”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照理说他们就算捉了这些人,也只能一路将他们押送到州府, 可他总觉得暗卫首领既然是他父皇身边的人,照理说应当是无所不能的。 温慎之一开口,暗卫首领便觉得一句话卡在喉中,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他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同皇上真不愧是父子,总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好在他已习惯了应对当今圣上,至少太子如今这念头,可没有皇上离奇。 暗卫首领领命,道:“殿下放心,交给属下便是。” 他抬手一挥,便有数名暗卫出现,将被捕数人扯了下去,消失在密林深处,延景明探头看着,忍不住嘟囔,道:“这多危险啊。” 温慎之看他,问:“危险?” 延景明小声:“就那么几个暗卫,要素被人打了怎么办?” 温慎之:“这……” 暗卫首领也一怔,恨不得拍着胸脯同他们保证,道:“太子妃放心,我们的暗卫都受过专业训练——” 话音未落,一名被暗卫扣手抓着的贼匪猛然蹿起,一个头槌撞在那暗卫的下巴上,而后扭头就跑,其余暗卫奋起直追,好歹还是将这人制服了。 暗卫首领呆滞片刻,默默挥手,多派遣了一倍的暗卫。 延景明小声念叨,道:“泥看叭,窝说了叭,人那么少,肯定要出事的。” 温慎之轻咳一声,问暗卫首领:“要不要再多派些人?” 暗卫首领伫立原地,好像受了极大的震撼,难以言语,过了片刻,他方才缓缓回头,道:“太子妃,您不会真的能预知吧?” 延景明:“呃……” 他皱眉思索暗卫首领的问题,方才那一切不过是他的合理推测,他觉得这些人既然不怕死来此闹事,那大概也是会拼死反抗的,眼下不过是因为暗卫们的武功比较高,暂时压制住了他们,可一旦等到他们找到机会,那当然是要挣扎逃走的。 温慎之也道:“他们是凶恶之徒,你派得人那么少,当然要出事。” 暗卫首领倒是很执着,问:“太子妃,属下明日出门,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延景明:“……窝不知道啊!” 他觉得很奇怪,这暗卫首领看起来也忒迷信了一些,什么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这像是一个暗卫能说出来的话吗? 暗卫首领还想继续询问,那国师已虚弱万分颤颤巍巍走了回来,正巧听见那暗卫首领的迷信发言,不要颤抖道:“诸大人若是想知道此事,某回去给你掐算一卦便是。”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心中隐隐有些嫌弃。 他总觉得国师就是个老神棍,国师掐的卦,他并不怎么相信,可国师已然开口,他只好客气答应,道:“那就麻烦国师了。” 第66节 二人说完这句话,暗卫首领回过头,却正见延景明一脸茫然看着他。 “原来泥姓猪啊?”延景明大受震撼,“中原还有这种姓吗!”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想发怒,但是他不敢。 他想起自己方才同延景明多说了许多话,温慎之已经很插不上嘴了,他知道太子殿下是个醋坛子,保不齐待会儿就要发怒,而太子殿下将成为他的新主子,他扒着讨好还来不及,万万不可有所得罪。 他也很清楚,得罪太子妃就是得罪太子,他才不敢同太子妃回嘴,太子妃如此说,他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温慎之今日脾气倒好,他耐心同延景明解释,道:“是诸,不是猪。” 延景明:“嗯……” 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温慎之又道:“这是个姓氏,并不是家畜的意思。” 延景明:“……野猪?” 暗卫首领:“……” 温慎之:“……” 延景明大受震撼。 原来中原不仅有猪这个姓,这姓还分为家猪和野猪两种,分类如此细致严谨,真不愧是母妃的故国,了不起的中原人。 温慎之只好换句话同延景明解释,道:“你可曾听过诸侯争霸?这二字才相通。” 延景明:“……猪猴争霸?” 延景明闭上眼,开始想象这个画面。 他其实没怎么见过山猪,猴倒是见过几只,可这两种动物体型差距太大,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地上,他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到底要怎么才能打起来。 温慎之皱起眉,恨不得立即寻到纸笔或是树枝,将这个字写给延景明看,好让延景明明白,诸和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暗卫首领姓诸,并不姓猪。 只是这两字字形相通,温慎之也不是很有把握能让延景明立马辨认,他正有些迟疑,暗卫首领却已经看透一切般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开口道:“殿下,不必多说了。 ” 温慎之:“……” 国师尴尬一笑,道:“待回京之后,殿下不如给太子妃请位先生,学一学汉话。” 延景明道:“殿下就素窝的先生啊。” 温慎之:“……” 为了展示温慎之的教学成果,延景明特意苦思冥想,找出自己为数不多记得的几个精深词语。 延景明:“他可厉害了!窝才学了几个月,窝的汉话已经快如闪电!” 温慎之:“呃……” 不知为何,他觉得延景明这么夸他,其实更像是在骂他。 国师蹙眉问:“快如闪电?” 他不明白为何这四个字会出现在此处,温慎之却很清楚延景明的意思。 温慎之叹了口气,主动为延景明解释,道:“进展神速。” 延景明认真点头,道:“窝觉得再有几个月,窝就阔以大显神通了!” 温慎之:“……融会贯通。” 延景明:“对!农废贯通!” 国师:“……”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其实很理解延景明。 他知道太子妃在西羯时并未如何认真学过汉话,来中原也不过几个月功夫,能将汉话说成这样子,在胡人之中,已经很不错了。 可就算这样,也不该把他的诸说成是猪啊! 国师咳嗽一声,决定绕过这个话题,反问暗卫首领:“诸大人,你将方才那些人带到何处去了?” 暗卫首领还来不及开口,延景明已经认真解释道:“奏在边上,窝要好好教训他们的。” 国师:“这……” 温慎之微微笑道:“放心吧,此事不需国师费心。” 国师:“……” 他终于点了头,寻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便转头从此处离开,延景明目送他离去,松了口气,小声嘟囔道:“他好讨厌喏。” 温慎之叹了口气:“他今日就算从此处离开了,也会想方设法打探此事。” 延景明点头,道:“特别嘴短。” 温慎之:“碎嘴。” 延景明:“睡嘴。”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道:“太子妃,您知道京中对胡人,有专门的汉话考试吗?” 延景明一怔:“什吗?” 暗卫首领:“属下觉得,您可以去试一试。” 温慎之匆匆想要阻止暗卫首领接下来的话,以他对延景明的了解,若暗卫首领告诉延景明这种事,延景明必然会很感兴趣,恨不得明日就要去参加,可关键是以延景明现今的水准……温慎之不觉得延景明能通过那考试。 若是延景明通不过,他一定会找人教他学汉话,要不是从朝中为他找一名先生,要不就是……温慎之自己上。 身为大盛皇宫中有名的醋王,温慎之想一想别人教导延景明学汉话的模样,他便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忍不住心中的酸味。 他还是得自己教。 延景明听了暗卫首领的话,微微一怔,万分激动点了点头,用力拍了拍暗卫首领的肩,道:“泥嗦得对!窝也觉得窝可以去试一试!” 暗卫首领一个趔趄向前,险些跌倒,肩上好似被人砸了一锤,生疼,温慎之更是露出平和微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要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苦痛时光。 延景明果真回过头,看向了他。 延景明:“泥教窝汉话好不好。” 温慎之只能点头。 延景明开心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窝阔以的。”延景明说道,“窝今年一定阔以成功!” 第62章 补更~ 温慎之头疼。 他想想自己以往教延景明学习汉话的境况, 觉得这汉话教导怕是有数不清的艰难困苦要面对毕竟延景明跟他学了这么久的汉话,也只不过是从无人听得懂延景明的汉话,变成了只有他能顺畅听得懂延景明的汉话罢了。 再说了, 对延景明来说,口头上的汉话, 他幼时耳濡目染,好歹是已有了基础,而后若是想再同温慎之学,也不会太过困难, 至多是纠正纠正口音, 再学些俗语词汇变好了。 延景明的字,那才真的是惨不忍睹。 温慎之看过延景明写给天河大妃的信。 那字如同鬼画符一般,全都缠绕纠结在一起,更是错字连篇,哪怕温慎之手把手教过延景明,心中大致也知道延景明想要写些什么内容, 可当他看着延景明的字时, 温慎之还是觉得很痛苦。 他想方设法从最开始纠正延景明的字,努力了这么几个月, 延景明虽有进步, 温慎之倒觉得自己的进步远比延景明大。 延景明只是能将横平竖直大致写清楚了,组合起来还是一团糟, 他就不一样了, 他已经很容易就能看懂延景明的字了。 对,京城之中, 哪怕是在西羯之中,这优秀的辨字能力, 肯定找不出第二个人。 可温慎之看这延景明跃跃欲试的眼神,总觉得自己不好拒绝他。 温慎之只能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认真同延景明点头,道:“放心吧。” 自己的媳妇想要学习,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再说了,延景明这么可爱,不就教一教延景明写字吗?这算什么大事! 延景明开心不已,只觉今日也是十分美满愉快的一天,他觉得自己应当要好好感谢告诉他汉话考试这件事的暗卫首领,便诚恳开口道:“猪大人——” 暗卫首领吓了一跳,匆匆道:“太子妃不必如此称呼属下,这是折煞属下了。” 延景明扭头看向温慎之:“什吗意思?” 温慎之:“不必用谦词,他觉得你太客气了一些。” 延景明会意。 既然暗卫首领觉得他太过客气,那他就直接一些,也正好和暗卫首领亲近亲近,搞好关系,往后才好请暗卫首领帮忙,辅助温慎之去干一些了不得的大事。 延景明酝酿许久,终于深沉开口。 延景明:“阿猪。” 暗卫首领:“……” 温慎之:“……” 延景明:“阿猪,泥不要客气,以后大家奏素一家人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只能将泪水咽下往里吞。 他,堂堂暗卫首领,样貌出众,风度翩翩,手握宫廷朝臣所有机密,还是大内一流的高手,那武功甚至足以同江湖一流的高手比试,如此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在此处,在今日,竟然被人唤作阿猪!!! 暗卫首领觉得自己要心梗了。 他几乎已能听到周遭其余暗卫竭力压抑的低笑声,他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他只觉得这些人,惹人心烦,还万分吵闹。 呵,这些人以为此事仅有他出丑吗? 太子妃的性格,他觉得此事是绝不会停歇的。 第67节 总有一日,暗卫中的每一个人。 一定都会有一个独特的外号! …… 途中出了如此意外,他们耽搁些时间,到天将黑时,方才赶到城外。 那知州担心不已,特意派遣官军出城搜寻相迎,自己也在城外等候了大半日功夫,而今见众人安然无恙,不过是在路上拖延了些功夫,他方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毕竟眼前每一位都是十成十的贵人,不论谁出了事,他都赔不起。 众人一路至此,还未吃过饭,那知州说在城中酒楼设了宴席,又匆匆迎众人过去,说是接风洗尘,待用过饭后,再带他们返回府中。 延景明跟在知州身后,想起姚太医说这知州找他看过病,忍不住多加打量,果真见这知州面色苍白,面上似有浓重病色,更不用说步履虚浮,一副重病之人虚弱无力的模样,上楼梯时还需身边师爷搀扶,而这知州之前是吃多泻药走路都打颤的国师,两人凑在一块,好似老弱病残二人组,看得人止不住摇头。 就眼前这两人,国之重臣,延景明看着心中却只有两个字。 大盛要完。 …… 延景明小声同温慎之耳语交谈,问这知州究竟是怎么了,病得这么厉害,难道朝中还不让他病休吗? 温慎之低声回应,道:“你还记得姚太医说的话吗?他偷吃——” 延景明:“国师的壮阳药?” 温慎之:“……” 延景明像是已将国师的金丹与壮阳药联系在了一起,而先前皇帝说过,这知州练出了金丹,又不能亲自入京呈贡,皇帝便令他与温慎之千里来此,除开祭拜仙山找寻神医之外,还有个重要任务,便是将知州练出的金丹带回京城。 温慎之不知如何解释,延景明却憋不住小声嘟囔,道:“原来中原这东西问题这么大啊。” 温慎之:“……” 延景明:“窝从太医院拿了好多呢。” 温慎之知道这件事。 那时候延景明同他说这些药是要送给他阿兄延春的,好让延春带回西域,可如今看来…… 这些药,好像是为他开的。 他心情复杂,正要询问,知州已几步凑上前来询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喜欢的菜式?” 延景明便闭了嘴,不再往下多言,而温慎之开口,道:“孤与国师斋戒食素。” 知州:“殿下放心,今日当然都是素斋。” 温慎之却微微蹙眉:“太子妃喜食肉,他不必斋戒,你令后厨备上一些。” 想到此处,温慎之记起他们离京时可是将那名御厨带上了的,这御厨同国师与假太子一道先行,应当已到了州府之中,他便特意嘱托,道:“令御厨去备便是。” 知州嘴上领命,心中却很是惊诧。 此处毕竟是仙山,京中每年都派人来此祭拜,他每年总要接待许多人,而这些人都是素斋,就算带了妻妾家眷随行,也都是跟着家主一道吃素的。 温慎之比这些人的身份更为尊贵,却不曾想到温慎之行事倒是以太子妃为先的。 知州觉得自己明白了。 太子宠爱太子妃,那就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他若有什么想法,也应当从太子妃身上下手。 他只要讨好了太子妃,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平步青云! 知州匆匆谄媚询问:“太子妃想吃些什么?” 延景明:“唔……殿下次什么窝就次什么。” 知州:“……” 知州只好讨好一笑,转头吩咐师爷,令师爷照着两人的意思下去准备,一面低声同师爷道:“去查一查,这太子妃,都喜欢什么东西。” 这一题,师爷觉得自己会答。 他本就极为关注京中动向,而延景明入京是大事,对外早已传了不少同延景明有关的趣事,譬如说这位西羯来的小王子武力超群,喜欢各色兵器,那太子右卫率秦卫征还特意为他备了一张巨弓,而后便得了太子与太子妃欢心,极受太子妃喜欢。 师爷便也低声回应,道:“大人,太子妃喜欢武器。” 知州不由一怔,觉得眼前这纤弱美人的喜好,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不过西羯尚武,喜欢武器也很正常,他便又问:“仅此而已?” 师爷又道:“还喜欢牡丹花。” 当初延景明面上带着牡丹画纹,出席长公主的百花宴,的确在朝中那些少爷小姐之中引起了不少的轰动,五公主率先学习,第二日便在面上盯着梅花出门了,而后京中点花之妆越来越多,而今已风靡全国,也正因如此,师爷觉得,太子妃应当是很喜欢牡丹花的。 这两样东西凑在一块,知州觉得自己好似已经领悟了。 “去将府中我珍藏的那柄剑拿过来。”知州认真说道,“就那一柄,金饰雕花的,雕的就是牡丹花!” 师爷不住点头。 知州又想了想,道:“还有那把长刀,刀鞘上有红宝石镶嵌的,镶出的图案,也是一朵牡丹花。” 他想,有了这两件宝物为他问路,今日太子妃必然极为高兴,而只要太子妃一高兴,他的前途,自然就稳了。 师爷领命而去,知州心情舒畅,待众人入了座,他方笑吟吟开口,同延景明道:“下官听闻殿下与国师来此,特意为众人备了几件薄礼。” 他知这礼物,他不能直接送给太子妃,否则保不齐还要令殿下不悦,反正那是太子妃喜欢的东西,他送给殿下,殿下自然会转赠给太子妃,到时候他一举两得,既讨好了殿下,也令太子妃开心,着实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办法。 温慎之只是一笑,并不多言,延景明却忍不住好奇,问:“剥李?” 知州这才顺着延景明的话,笑吟吟道:“是几件下官珍藏的武器。” 延景明果真眼前一亮。 知州看着延景明的神色,志得意满,几乎已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明天。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了不起。 从穷苦秀才出身,一路奋斗至此,好容易成了知州,而今又靠着自己的圆滑攀上了国师与太子殿下的大腿,讨得太子妃欢心,这样优秀的他,待殿下与国师回京之后,他怎么也得捞个好位置来做才对。 知州面上波澜不惊,继续往下道:“是一柄剑。” 延景明有一些激动。 知州:“还有一柄宝刀。” 延景明几乎已坐不住了。 他来中原这么久,还未曾见过可以称得上是“宝刀”的武器。 不,应当说中原的宝刀名器,在他手中,大多都撑不过一个用劲。 “殿下稍候片刻。”知州满面笑意,“下官这就令人将礼物呈上来。” 第63章 断剑之痛 知州身边的师爷跟随他多年, 的确是处理繁琐政务的一把好手。 没过上多久,这酒楼便上了酒菜,一切安排得恰到好处, 几乎能令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满意,那知州便安了一些心, 一面笑呵呵为倒茶倒酒,哪怕他身体不适,本不该饮宴,也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想方设法将几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只有延景明无心吃饭。 他着急等着那知州口中所说的武器送过来, 他早就对自己现今所用的这流星锤颇有不满,觉得不太顺手,那铁链子看起来也太轻太脆弱了一些,好像一挣就要断,这难免令他心有不安。 若是有更为趁手的好东西,譬如说这知府口中所说的宝刀, 那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换掉这脆弱流星锤, 奔向宝刀的怀抱。 如此比较之后,吃饭显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延景明毫无食欲, 温慎之显然看出了一些他心中的焦急, 可若照常理说,他并不想收下这知州不干不净的贺礼, 小小一个知州, 薪俸只是一般,家中又并不习武, 究竟从何处弄到的宝剑宝刀,倒还真令人深思。 他甚至觉得眼下这一桌酒菜都有些不对。 他自小在宫中养尊处优, 知晓宫中的食物皆是上好,他父皇重长生也喜享乐,呈贡之物寻常人根本见不得,可今日这一桌酒菜,看起来倒时不比宫中的美食差上多少。 小小一个知州,究竟要去何处,花费多少钱财心思,才能弄到这一桌好东西。 正巧那知州开口劝众人吃菜,温慎之不由一笑,笑吟吟询问:“看来知州大人在美食上颇有研究。” 他语气温和,不见有怒,那知州以为这是太子夸赞,心中更是欣喜,下意识回应,道:“下官仅是略通一些。” 温慎之:“如此讲究,如何只算是略通?” 他还想再说,可那知州的师爷已步履匆匆赶了回来,在外整齐衣冠敲了门,待知州开口,他方迈步入内,怀中捧着两个叠在一块的狭长锦盒,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数名侍从,每个人都带着不少装帧精美的礼物,有送给国师的,也有要呈给太子殿下的,这场面着实有些大张旗鼓,而那两个长锦盒中的,应当就是知州说要送给延景明的武器。 温慎之不由蹙眉去看那师爷怀中的锦盒,这知州不愧是个“讲究人”,倒是连盒上都镶着宝石,木质上好,只怕光这两个盒子都价值不菲,他心中更添一分探究,还未过问此事,知州已急忙令师爷将锦盒拿上前来,置于桌上,道:“殿下可要打开看一看?” 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与中原人大为不同的“能力”,他可不觉得这知州的献礼能够成功,他便微微同知州一笑,道:“让太子妃看看吧。” 延景明跃跃欲试,开心上前。 他对锦盒上的用心装饰没有半点兴趣,什么木盒雕花宝石镶嵌,在他眼中不过都是无用缀饰,毕竟优秀的武器可不许要好看,只要好用皮实,哪怕就是一根粗糙大棒,他都觉得会很优秀。 可等延景明拿起那盒子,心中的欣喜却已被冲淡了几分。 这盒子,未免也太轻了。 他记得最初秦卫征给他的剑,薄薄的剑身一折就断,而他手上连盒子带武器好像也就只有那柄剑那么重,他开始有些担心,这宝剑与宝刀一称……该不会是中原人的标准吧? 延景明不由回头,委屈看了看温慎之。 “太轻了。”延景明小声嘟囔,“不像素好东西。” 那知州一怔,扭头看看那因为捧着木盒而有些手软气喘的师爷,觉得这盒子绝对算不上是太轻,再说了,既是名器,轻一些岂不是更好发挥? 知州匆忙开口解释,道:“太子妃,这剑虽是轻了一些,可它锋利啊。” 温慎之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慢悠悠喝上一口茶,道:“也许它只是轻。” 知州急忙接口,道:“殿下说得对,这可是上好玄铁锻造,虽然轻,却价值连城啊。” 延景明皱起眉:“算了叭……太轻了,弄坏就不好了。” 知州:“……” 这可是剑,哪那么容易坏啊! 延景明已放下那锦盒,想着这是知州送给温慎之的礼物,这么轻的东西,温慎之用着也合适,他便伸出一根手指,将锦盒推到温慎之面前,温慎之还未开口,那知州已又着急开了口,道:“太子妃放心!这剑不可能会坏的!这可是上好的玄铁,削铁如泥,锋利的很!” 延景明:“嗯……” 第68节 知州:“这是下官送给殿下的礼物,断了就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延景明这才小声问:“不会让窝赔叭?” 温慎之噗嗤笑出声来,道:“这就要问知州大人了。” 延景明是天真无邪,没有多想,可那知州怎么敢让他赔偿,延景明一句话,已令他吓了一大跳,急匆匆便开口解释,道:“太子妃放心,这剑断了便断了,下官绝不敢有半句废话。” 说完这话,他又将锦盒拿起,小心谨慎送到延景明面前。 延景明犹豫不已,仔细看了看温慎之,见温慎之没有反对,他方才点了头,将面前的锦盒打开。 这个锦盒里头的是一柄长剑,剑鞘上镂空雕花,剑格上镶了一圈宝石,极为华美,那剑鞘好像还是金的,而世上一切物品,只要金的,就很符合延景明的审美,他有些欣喜,像是没想到这剑竟然如此好看,因而他小心谨慎将这柄剑拿起来,拿在手中,却又觉得……这实在像是一柄精巧的装饰品。 也只是一柄装饰品。 只不过那知州信誓旦旦说这是折不断的神器,延景明难免有些犹豫,想着至少试一试这柄剑,便拔剑出鞘,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薄薄的剑身,屈指一弹。 剑身应声而断。 延景明:“……” 知州:“……” 那断剑飞出数尺,夺地一声钉在墙上,摇摇晃晃,如同知州颤抖的心。 其实这知州也不曾试过这柄剑,他不会武,当初也只是听别人说这是一把好剑,看上去又十分华美,他才特意收藏起来的,而延景明今日的举动,显然一下便打破了他心中对这剑的印象,他甚至有些怀疑,也许不是太子妃的错,是他上当受骗,不小心收到了奇怪的次品。 延景明有些害怕。 “窝嗦了。”延景明担心看向温慎之,“他会坏的!” “不必担心。”温慎之平静回答,“知州大人已经说了,他并不介意。” 知州抹一抹额上的汗,道:“对,太子妃放心,一柄剑而已,不碍事。” 他急匆匆拿过另外个锦盒,盒中是他珍藏的宝刀,而在他印象之中,这刀的刀身远比剑要厚上许多,也要沉上数倍,那是不可能会一弹指就被折断的,他着急要同延景明证实自己的礼物,好以此博取延景明的欢心,急切希望延景明看一看那刀,延景明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受了温慎之鼓励,方才打开锦盒,拿出了那柄刀。 这刀厚实,比剑要沉上不少,可对延景明来说,还是太轻了。 同剑一般,这柄刀也是金鞘,甚至比那剑更为华美,只是有了方才那剑折断的前车之鉴,延景明已不觉得这刀好看了,在他眼中,一切华而不实之物,都不配同好看二字沾上边。 这一回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放轻力道,轻轻一弹刀身—— 刀身晃了晃,并未折断。 延景明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中原还是有那么几把好刀的。 知州也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当年他收的这几件礼物里,好歹有那么一件没有被骗。 “太子妃,您看这刀。”知州舌灿莲花,对此刀一通夸赞,“这可是上好寒铁,哪怕在烈火之中,刀身也寒如玄冰。” 延景明很是激动:“介样吗!” 若不是此处无火,他已想要将刀拿去烤了试一试了。 知州又道:“不仅如此啊,此刀锋锐不已,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延景明一怔,看向温慎之,等着温慎之解释。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就是说,这把刀,能轻易将铁斩断。” 延景明一顿,不由看向了一旁的断剑。 若是他没有记错,方才这知州说,这剑,用的是玄铁,只不过这么容易断,玄铁应当是要比这刀的寒铁略差一些的。 知州见他看向那剑,急忙将断剑递上,道:“太子妃可要试一试?” 延景明点头。 他想也不想,拿起那断剑,对着这刀,一手一把,想象战场相搏,铮地一声将刀剑相交,可也不知是他的力道太大,还是寒铁与玄铁均是削铁如泥……他眼睁睁看着断剑再断作一截,而那抗住他一弹的刀,咯嘣一声,将半截断剑卡在了刀身里。 延景明:“……” 知州:“……” 从头旁观到尾的国师:“……” 温慎之冷静又喝了一口茶。 “的确削铁如泥。”温慎之道,“是柄好剑。”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延景明便是满心委屈,那感觉就像是生辰之日收到母妃贺礼,结果却发现里头塞的是一本九章算术习题集的痛苦一般,令人痛彻骨髓,难过不已。 知州摸了摸头上的汗。 “误会。”知州说道,“太子妃,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延景明:“……” 知州:“太子妃放心!明日下官便去再寻一些好武器。” 延景明:“……” 知州试图最后挣扎:“听闻附近便有铸剑名匠,下官明日便将他请过来,为太子妃量身定制,太子妃,您看如何呀!” 可延景明已失去了希望。 “肿么肥事。”延景明委屈说道,“泥们中原的武器,肿么都这么脆啊。” 第64章 奇怪的八卦增加了 知州献礼不成, 反而出了大丑,似乎还令太子妃有些不悦,如此大事, 他当然难免着急。 他看太子妃身材削瘦纤弱,下意识便觉得这问题一定是出在他送给太子妃的刀剑上的, 他觉得自己做事实在不够严谨,当初他收礼时未曾寻个会武的人辨一辨真假,现在果然在这种事上吃了亏。 他想,如今唯一的解救之法, 大概只有想些办法, 再多送太子妃一些礼物,好好讨一讨太子妃欢心了。 只是他对延景明的喜好着实不太了解,这两件礼物,还是那师爷出了主意,他才临时想起来的,此时让他思索补救方法, 着实也有些太过为难他了, 知州左右为难,桌上一时也无人接话开口, 好像至此便陷入了可怕安静的尴尬。 知州紧张不已, 不由偷偷看向师爷,便见师爷不住冲他打着眼色, 像是让他快些注意延景明的情绪。 他与师爷相识多年, 对方只要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出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知州登时会意,明白此时此刻, 应当先稳住延景明的情绪,至于之后的补救,待今日宴饮结束后,师爷自然有话同他说。 知州见延景明仍然哭丧着脸,急忙开口,道:“太子妃,您可曾听说过,仙山附近除了灵丹仙草之外,还有位天下闻名的铸剑师。” 延景明这才看向温慎之,问:“猪见石?” 温慎之解释,道:“打铁的。” 延景明一直对铁匠很尊敬,可来了中原后,他却见到了同国师这般奇怪的铁匠,不去研究如何打出上好的兵器,成天只琢磨着打金蛋,这让他对中原铁匠的信任也跟着下降了许多,哪怕如今听闻附近有天下闻名的铸剑师,也不曾让他开心上多少。 他只是闷声闷气点头,道:“窝知道了。” “下官明日便将他请过来。”知州匆忙说道,“请他开炉铸剑,太子妃喜欢什么样的剑,他都能为您打出来。” 延景明:“……” 若是说心里话,延景明觉得,剑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极为脆弱的。 那薄薄的剑身,还没有手指头厚,可不得一弹就断吗? 他不信任中原人,也不信任剑,若是照他说,他觉得这天下的武器——果然还是狼牙棒比较靠谱。 他不由开始怀念自己在西羯时所用的大棒子大锤子,若不是母妃担忧他将这些东西带来中原,会吓到温慎之,那他今日还用得着在此纠结吗? 知州最擅察言观色,他看延景明神色,心中下意识便做了猜测,脱口道:“太子妃若是喜欢其他武器,下官想,那铸剑师也是能打的。” 延景明:“……” 延景明略微来了一些兴趣。 “明日待他来了州府,太子妃同他好好谈一谈便是。”知州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好像将事情挽救回来了一些,“无论是剑是刀,只要太子妃喜欢,他应当都可以。” 延景明:“窝……” 他很想问一问这铸剑师对狼牙棒有什么想法,可母妃的话时常在他耳边回荡,他很怕自己掏出一个狼牙棒后给温慎之丢脸,那也就是说,哪怕他再喜欢狼牙棒,在外形上,他总需要一些伪装。 延景明沉默片刻,想起秦卫征最后送他那柄沉重的剑,他拿来当做大棒子挥舞,若不是剑柄脆弱,那剑同狼牙棒对比,也就是少了些倒刺。 那他若是能让铸剑师将剑身与剑柄剑鞘融为一体,外表上看是一柄剑,可实际上剑身与剑鞘根本无法分离,就是个大铁棒子,那岂不是就和狼牙棒很是近似了吗? 延景明来了兴趣,问:“什吗样的武器都阔以吗?” 知州怎么敢说不,他只能拼命点头,好让延景明放心。 延景明又问:“阔以在上面加一点点的小呱唧吗?” 知州:“呱唧?” 延语十级选手温慎之淡淡开口,道:“机关。” 知州恨不得立即回答,道:“当然可以!” 他虽不知那铸剑师究竟做不做得到,可此时此刻,他怎么也得先将太子妃哄好了再说,至于其余之事……殿下与太子妃在此处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也许等不到这剑铸造出炉,他有大把时间让那铸剑师好好钻研。 延景明的眼睛亮了。 一把剑身同剑鞘融为一体的剑,再加上一点点的小机关,不用只是,那仅是一把普通的配剑,需要用时轻轻一扭,剑鞘外便能冒出无数尖刺,如同狼牙棒一般,这样的好武器,果然只有中原铁匠才做得到啊! 延景明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中原铁匠,了不起。 他心情好转,知州终于松了口气,而后更是费劲心思百般伺候,若不是延景明嫌弃他,只怕他已要亲自动手为延景明盛汤夹菜。 好容易挨到这一顿饭吃完,他又急忙送几人回府歇息,待一切处理妥当,他方才有了空闲,急忙令师爷走出来,他有要紧之事,要请教他见多识广的师爷。 知州拉着师爷,小心谨慎走到花园之中,方才开口,道:“那铸剑师——” 师爷已自动往下回答,道:“够呛。” 这天底下有才华的人总有些臭脾气,这铸剑师也不例外,听闻此人只铸剑,无论如何也不肯锻造其他武器,而外人想得他一柄剑,也比登天还难,师爷只知此人是那种神神秘秘的“江湖人”,他们得罪不起,若是无事,最好也不要去招惹。 知州双眉紧蹙,他已夸下海口,无论如何,明日他也得将铸剑师请来。 师爷只好道:“那只能两头骗了。” 譬如同那铸剑师说,太子妃钦佩他的铸剑之术,想要同他谈一谈铸剑之道,再同太子妃说,这铸剑师脾性古怪,若不在铸造之术上说服他,只怕他是不愿开炉炼铸其他东西的。 第69节 知州问:“那太子妃岂不是更要生气?” 他都已应下了此事,怎么能明日再反悔了? “太子妃很好说话。”师爷认真说道,“京中可都传开了,西羯人没什么架子,只要在殿下面前能圆过去,那一切就都好说。” 知州:“……” 知州想起了方才分别之事,温慎之看他的古怪眼神。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完了。 师爷又道:“大人放心,听闻太子也是讲道理的人……” 知州哭丧着脸,道:“大人物的讲道理,同你我的讲道理,岂是一个讲道理。” 若太子想动他,那不过抬一抬手指的事,他觉得自己命运坎坷,不免深深叹气,师爷便又道:“此事还是得从太子妃身上下手。” 知州一怔,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着急询问师爷可还有补救办法。 “太子妃可还有什么喜好之物?”知州紧张询问,“你方才也看见殿下的脸色了,那剑一断,我的仕途也跟着断了啊!你快好好想想,明日我们便将东西送到太子妃房前。” 师爷也略觉得有些懵,延景明虽是来和亲的太子妃,在京中颇为引人注目,可他来大盛的时间毕竟不长,还不足传出那么多逸事,因而除了尚武和喜欢那牡丹花之外,师爷一时倒真难以想出延景明的其他喜好来。 他沉思片刻,蹙眉道:“太子妃同殿下的感情,好像很好。” 知州挑眉:“这不是废话吗!” 方才延景明一难过,温慎之的神色便跟着微微变了,那眼神一变,知州的心都凉透了,要不是他两人感情好,他又何必想方设法去讨好太子妃啊! 师爷又道:“太子妃好像……很喜欢吃。” 知州摇头:“不行,此事不够。” 太子同太子妃来州府暂住,他当然要好吃好喝招待着,这是他本该做到的本分,延景明又是王子出身,想必天底下什么山珍海味都已尝过了,知州觉得自己很难在这种事情上出彩,他还是得另外想些办法。 师爷双眉紧蹙,苦思冥想,可却实在什么也想不出来。 他觉得 也恰在此时,二人忽而听见花园小道上传来些微声响,像是有人从此经过,两人下意识便闭了嘴,知州还探头朝按小路上看去,想着应当是府上的仆婢,半夜不好好睡觉,打扰他与师爷密谈, 可那小路上的,竟然是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 知州噌地一下便将脑袋缩了回来,躲回花丛之间,扭头见师爷一脸茫然看着他,问:“大人,怎——” 知州死死捂住了师爷的嘴。 夜半三更,太子与太子妃不好好睡觉,跑到花园中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当然是小情人新婚燕尔,私下偷偷幽会啊! 太子要祭拜仙山,需得禁欲到祭拜完毕,这对方才成婚的两人来说,绝对是一件极难忍耐的事情,知州也觉得这规矩着实有些过分,而他方才在酒宴上才得罪了太子妃,若是此刻再让太子妃知道他们撞破此事,那他今夜不仅断送了自己的仕途,只怕连这条小命,也要在今夜断送了。 师爷一下被捂住口鼻,喘不上气,不由挣扎,知州着急压低声音,贴近师爷耳边,同他耳语,道:“是太子和太子妃!” 师爷这才会意,也同知州一般领悟了同一件事,一动不敢动趴在地上,生怕让温慎之和延景明有所察觉。 小路那一头,延景明正缠着温慎之,道:“泥就帮窝画一画嘛。” 温慎之微微蹙眉,道:“你这想法太奇怪了,他做不到的。” 延景明:“那不素最厉害的铁匠吗!” 温慎之有些无奈,道:“最厉害的铁匠,应当也没有听说这种武器。” 延景明撇嘴:“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 温慎之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与语气,到最后也只能妥协叹气,道:“明日待我从国师那儿回来,我就给你画。” 延景明开心不已,用力点头,而后又想起一事,道:“那泥是吗时候教窝汉话啊?” 温慎之:“……” 温慎之的头更疼了。 这些时日,他本该每日诵经晨读,只不过国师不在身旁,无人监督也不需同人汇报,暗卫首领也不会把他偷懒的事情告诉国师,他舒服过了这么一路,可待真与国师见了面,这事情便开始有些不同了。 之后几日,只怕每一天国师都得揪着他读经讲经,他很难有空暇时间陪延景明,更不用说教延景明写字了。 他只能回答,道:“只怕要到祭拜之后。” 而今延景明正对汉话与暗卫首领所说的那考试好奇不已,温慎之的话如是将他的热情都浇熄了一般,他难免略有些失落,只不过他知道温慎之很忙,他不能打搅温慎之的正事,他便点了点头,道:“那窝等泥哦。” 只是言语之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好像怎么也藏不住。 眼见温慎之和延景明走远,草丛中躲藏着的知州和师爷,再也忍不住了。 天啊!这不就是天降的好机会吗! 知州激动不已看向师爷,道:“快,明日快去将城中的私塾先生都请过来。” 师爷心中登时浮现了几位先生的名字,下意识便道:“大人,我听说过,城北的周先生和城西的徐先生教书最好了,许多人都恨不得将孩子送给他们启蒙——” 知州当然也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他仔细思索两人相貌,那周先生年迈,为人古板严肃,对学生极为严厉,学生犯错可是要打手心板的,更不用说周先生样貌不佳,有个大驼背,面上还生大黑痣,看起来有些寒碜,他当心吓到了太子妃。 知州毫不犹豫选择了城西的徐先生。 “你明日先将徐先生请过来。”知州认真说道,“他年轻有文采,生得也不错,就该让他来教太子妃读书!” 师爷不住点头。 二人心中欣喜,好像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只要这徐先生将太子妃教会了,知州还用忧心自己的前途吗? 他前途一片光明,一切希望,就在明日! …… 温慎之同延景明走了许久,再回到休息之处,将要分别时,那暗卫首领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像是有要事禀告,同温慎之说道:“殿下,方才知州同他的师爷在花丛里。” 方才温慎之同延景明说的不是什么机密,不过是两人睡不着散步消食的闲谈罢了,暗卫首领便也不曾将知州与那师爷揪出来,当然,这种事情,他还是得仔细同温慎之汇报的。 温慎之并不介意此事,只是微微点头,甚至不曾多问那两人为何在那种地方,可延景明却很好奇,问:“他们两在花丛里干什吗?” 暗卫首领摇头。 他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夜色太黑,他看得也不算太过清楚,只是见两人没什么危险举动,便不曾凑上前去,他照实汇禀,道:“他们只是一同在花丛之中,什么话也没说。”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觉得很奇怪。 今日天色不佳,也没月亮星星好看,这两人为什么要大半夜躲在花丛里。 暗卫首领见延景明好奇,便仔细回想,果真想起了一些怪异之处。 “殿下与太子妃走过去时,他二人靠得很近。”暗卫首领皱起了眉,“那知州,好像还捂着师爷的嘴。” 延景明:“……” 温慎之:“……” 暗卫首领越是回想,越觉得奇怪,到最后,他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嫌弃的表情。 “师爷起初挣扎,后来知州凑在他耳边……他就不动了。”暗卫首领有些说不下去了,万分尴尬道,“待殿下与您离开后,他们……他们才在原地压着声音笑……” 暗卫首领有些说不下去了。 延景明神色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泥们中原人,好奇怪哦……” 暗卫首领还想也许是自己误会了,急匆匆便要解释,道:“可能……可能夜色不错,他们在院中赏月赏花吧。” 他话音未落,天空猛地一个惊雷炸响,吓得三人一跳,而后便有大雨倾盆落下,打断了三人的交谈。 延景明抬头看天:“夜色不错吗?” 暗卫首领:“这……” 延景明:“……好奇怪哦。” 暗卫首领:“……” 延景明还想再说,温慎之猛地抬手,令他止住要说的话,匆匆道:“你不要再说了。” 他脑内莫名出现了奇怪的画面,还奇怪地对上了知州与师爷的脸。 不行,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这素一个秘密。”延景明终于开了口,“窝们谁也不能告诉。” 温慎之:“……” 暗卫首领:“……” 延景明继续碎碎念叨:“他们年纪这么大,还有这么真诚的感情——” 暗卫首领忍不住道:“他二人都已娶妻生子了。” 延景明:“……” 延景明:“泥不要劝窝,窝现在就要去和知州夫人谈一谈!” 第65章 他又一次 延景明很生气。 他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已有妻子后还做这种事,瞒着家中的妻子孩子,跑出来同一个糟老头子暧昧, 想想就很让人生气! 而延景明也是一个更习惯以行动来展示内心想法的人,既然他知道了这种事, 那他就不可能憋在心中不说 ,他要去同夫人告状!让夫人知道这臭知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混蛋玩意! 可他不知道知州夫人住在这府中何处,他已气呼呼走出了好几步,而后又飞快折返了回来, 看向暗卫首领, 道:“她住在哪儿?” 暗卫首领:“……啊?” 暗卫首领似乎并不太理解延景明这突如其来般的想法,他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太子妃,谁?” “知州夫人呀!”延景明着急,道,“窝要去同她告状!” 暗卫首领欲言又止, 迟疑嗫嚅了许久, 见太子殿下没有一点儿要阻止延景明的意思,他才忍不住开口, 道:“太子妃, 这样可能不太好。” 此事同他们可没多少关系,充其量算是知州的私事, 而这等私事, 暗卫首领可实在见得太多了。 上至朝中权贵,下至地方小官, 真能洁身自好的,根本没有几个人, 他们不可能一件一件管过来,再说了,那知州是私德有亏,可在律法之上,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第70节 暗卫首领小心将此事同延景明解释,他从律法说起,不过讲了两句,延景明反倒是更生气了。 暗卫首领口中所说的一切,延景明都曾听母妃说过。 他知道中原人不讲究两人白头偕老,权贵之家难免妻妾成群,而皇家可是权贵中的权贵,整个国家都是他们温家的,若是温慎之想,他便能有后宫佳丽三千。 母妃因此总在担忧他来了中原后不会开心,可等他真来了中原后,他却又觉得,温慎之不像是他母妃担心的那种人。 若温慎之真如此重色,那东宫之中早该有不少美人侍妾,也等不到他来中原之后,才同人有肌肤之亲,只不过暗卫首领说得没有错,此事在中原极为常见,也不触及律法,甚至正室若有妒忌,还容易背上善妒的骂名,他今日插手管这件事,那知州夫人或许还不会领情。 暗卫首领大致也已摸清了延景明的性格,他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暗示,道:“太子妃,您不如私下暗示知州夫人此事,若知州夫人真有恼怒,您再替她做主,您看如何?” 延景明:“……” 延景明不太开心。 反正如今在他心中,这知州已等同贪官污吏负心汉等几个大字挂上了钩,而这几种人恰恰又是他最不喜欢的,那哪怕他不去同知州夫人告状,他也要让这该死的知州吃不了兜着走,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知州和那师爷好过。 延景明越想越气,扭头看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不曾表态的温慎之,实在忍不住凑上前去,凶神恶煞说道:“泥要素敢和他一样,窝现在就把泥掰断!” 温慎之:“……” 暗卫首领:“……” 片刻之后,暗卫首领弱声开口,道:“殿下,若是无事,属下先告退了。” 小两口说起这种话题,无论如何他不该在场,他只想早些开溜,找到他的暗卫好兄弟们,认真八卦一下这知州与师爷的故事,顺便看一看他们可还有什么与此事有关的独门消息,保不齐还能凑出一个了不得的艳情故事。 温慎之也不愿延景明说这种话时有外人在场,他当然点头,让暗卫首领早点离开,可暗卫首领一走,延景明也跟着回房了,温慎之看不出延景明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他心有焦虑,可追上去询问时,延景明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他只好闭嘴,想着等明日之后再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待到第二日,温慎之早起见过国师之后,便被国师逮着一道听大师讲经,直接便耗费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到了午后,好容易有一会儿歇息,温慎之暂缓了口气,吃了些东西,国师已去小憩,他便想要不要回去见一见延景明,还未做出决定,那暗卫首领在门边探头探脑,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同他讲,却又犹豫不决,看起来实在有些奇怪。 温慎之皱眉,干脆唤暗卫首领过来,道:“你怎么了?” 暗卫首领吞吞吐吐,尴尬开口,道:“殿下,那知州昨夜应当是听见殿下与太子妃的交谈了。” 温慎之并不觉得有异,昨日那知州与师爷,离他们那么近,听到他们说话也很正常,可他昨日同延景明只是普通闲谈,并未说过什么要紧之事,被人听见也就被人听见了,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暗卫首领又道:“他……他请了一个人。” 温慎之一怔,问:“那铸剑师来了?” 他略微有些头疼,昨日延景明缠着他,说自己想出了一柄绝佳兵器的构造,前后只差一张设计图,而温慎之会画画,他想请温慎之将他脑中的想法化作图画,这样他才好同那铸剑师说清楚。 温慎之将此事拖到今日,说是应付了国师后便帮他画,却不想国师拖着他在此处留了这么久,他如今想起此事,匆匆起身要回去,一面道:“太子妃同那铸剑师谈得如何了?他没有生气吧?” “太子妃挺开心的。”暗卫首领欲言又止,道,“那个人……也不是铸剑师。” 温慎之顿住脚步,疑惑看向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不知如何解释,想了好一会儿,也只好硬着头皮交待,道:“知州给太子妃请了一位先生。” 温慎之:“……” 暗卫首领:“他现在正在教太子妃写字呢。” 温慎之:“……” 暗卫首领:“太子妃挺开心的,今早已经临了两张字帖了。” 温慎之勉强开口,道:“他是将附近私塾的先生请过来了?” 暗卫首领点头。 温慎之在心中安慰自己,还好,他知道民间的私塾,那私塾之中的夫子,大多都上了年纪,又颇为严厉,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情。 可保险起见,他还是问:“男的吗?” 暗卫首领点头。 温慎之:“年轻吗?” 暗卫首领稍顿片刻,点头。 温慎之:“……长什么模样?” 暗卫首领:“……” 他没说话,可那神色,同他方才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慎之觉得自己已经懂了。 知州给延景明请了一个年轻俊俏的先生,正在手把手教延景明写字。 温慎之拔腿就跑。 这该死的知州! 看他今日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昨夜在花园中做的丑事! 第66章 醋王温 温慎之恨不得一路狂奔, 赶回去看看那知州为延景明请的年轻先生,究竟是个什么人。 而今他脑中全是暗卫首领说过的话在反复循环萦绕,他只消想一想此人手把手教延景明如何写字, 便觉得心中止不住泛酸,还有无名恼怒蹿升而起。 他知道这不是延景明的过错, 延景明那脑子,应当想不到这种事情上来,也意识不到这举动会令他不悦吃醋,他再怎么也不可能去责怪延景明。 对, 今日该问责的, 也只有一个人。 那个该死的知州—— 还有他那挨千刀的臭师爷! …… 等温慎之一路赶到延景明读书的地方,急匆匆一把推开房门,还未迈步进去,已迫不及待先探头往里一看,一眼便看见了暗卫首领口中所说的那位年轻先生。 那人的样貌确实生得不错,可温慎之觉得, 自己比起他, 还是要英俊上不少的。 他皱起眉,认真审视此人模样, 在心中同自己进行比较, 一面迈入屋中。 这人身高一般,比他要矮上大半个脑袋, 这不合格, 比不过他,他安心了一些。 这人看起来身材削瘦, 应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照理说这也比不过他, 可如今他抱病在身,姚太医还未为他配药,身体之上,他也许比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差。 这一点上,温慎之觉得自己输了。 可没有关系,他二人各自一胜,他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和这人比。 他想,论家室,这大盛之中,无人能与他相较,而论才学,他是大名鼎鼎的文玄光,这人只是小城之内的私塾先生,自然也没什么可比之处,最后,论同延景明的交情,他二人已经结发,又相识许久,在这一点上,他当然要赢过这不知名的教书先生。 对,五局四胜,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慎之松了口气,只怪自己方才听了暗卫首领只言片语便如此着急,这未免有些不够稳重,着实失了颜面,他应当冷静一些,不必多想,摆出他当朝太子的架势,他可是正房,他怕什么! 温慎之挺胸挑眉,进了屋还未开口,却已看得那知州站在屋中角落,正满面谄媚替延景明研墨。 他不由瞪了这知州一眼,却弄得知州满头雾水,死活不知自己究竟是哪儿做错了。 延景明也看见了他,几乎是万分欣喜站起身,毫不犹豫将自己面前笔墨未干的大作举起来,开心蹦向温慎之,口中还一面大喊着:“泥快看!” 温慎之的心更定了几分。 看吧,延景明就算同人学了字,也还是记得第一个找他来分享的。 他微笑看向延景明手中的宣纸,上头的字迹歪七扭八,丝毫不比他教出来的要好多少,他更满足了一些,微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延景明的头,还耐心鼓励延景明,道:“写得不错。” “窝也觉得不错!”延景明认真点头,道,“可能是因为徐先生的字好看叭!” 温慎之:“……” 温慎之的笑容僵在脸上。 延景明又道:“哦!窝还没和泥介绍,介个素徐先生!窝的新汉话先生!” 徐先生与知州着急同温慎之行礼,温慎之心中已如同被人扎了一刀,却还要微笑应对,道:“徐先生文采斐然啊。” 那徐先生满头雾水,不明白温慎之为何突然夸上了这么一句,太子殿下未曾看过他的文章,也不曾见到他的字,这夸赞太突然了,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道:“殿下谬赞,草民不敢当。” 温慎之还未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延景明却又匆匆点头,像是在同意温慎之方才的那句话,一面满面认真说道:“对,窝也觉得他很有文化。”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自己又被扎了一刀。 他可记得很清楚,在此之前,在延景明口中,文化人这几个人,好像几乎是专属于他的。而对延景明来说,这句话也几乎等同于他对一个人最高的夸赞,如今延景明将这几个字用在别人身上,温慎之难免觉得心中有些泛酸,有些不悦,微微颔首,不愿再接话。 延景明可丝毫不曾察觉出温慎之的异样,他接着方才的话,开开心心凑到温慎之身边,压低声音小小声同温慎之道:“他还好耐心好细心哒!” 温慎之:“……” 温慎之又被扎了一刀。 他回想自己教延景明写字的情境,他觉得自己对延景明已算是极为温和耐心了,无论延景明犯什么错,他都从不会生气,可延景明从未这么夸过他,第一句话竟是对这么一个外人的。 他再难压抑自己吃味的不悦,偏偏那知州不长眼色,还要上前讨好,道:“殿下放心,下官为太子妃找的,是城中最好的先生。” 温慎之:“……知州大人倒是很有办法。” “下官看殿下平日忙于听经,没有空闲,便出此拙计,想了个这么个办法。”知州谄媚讨好道,“这样殿下就算没空,也有人帮太子妃进补书写等课程啊。” 温慎之:“……” 这句话他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那知州还要说,道:“待殿下返京时,太子妃在徐先生教导之下,一定已有所成就。” 温慎之:“……” 温慎之心中更难受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意绕开这个话题,挑一个令知州难堪的事情,好好问一问他。 温慎之挑眉,冷冷问:“铸剑师呢?” 知州:“呃……” 温慎之提起此事,倒也是提醒了延景明,比起练字来说,延景明当然对那铸剑师更有兴趣,他止不住跟着温慎之的话点头的,问:“不是说他今天要来吗!” 知州:“……他……已经在路上了。” 延景明:“那就好!” 第71节 延景明转头回去,将他写满字的纸重新放回桌上,而后过来拉住温慎之的手,将他拉到桌边,再将笔递到他手中,道:“泥说过要帮窝画画的。” 这种时候,温慎之当然不可能会拒绝。 他毫不犹豫落笔,将昨日延景明同他说过的构想在纸上展现,而知州见延景明似乎已不打算继续上课了,便朝人使了个眼色,让徐先生暂且离开,一面又令人赶紧派人去催一催师爷——早上师爷亲自去请铸剑师了,到现在还未回来,也不知是得拖到什么时候。 温慎之一面画着画,一面故意问那知州,道:“而今已是午后,那铸剑师要什么时候才能抵达此处?” 知州不敢再令太子与太子妃不高兴,他只得硬着头皮匆匆回应,道:“入夜之前,一定能来。” “那就好。”延景明认真点头,“窝想他很久了。” 知州:“……” 温慎之淡淡道:“孤也等他许久了。” 知州:“……” 知州慌了。 他觉得自己昨夜就不该夸下海口,若是昨日他将时间往后多拖延一些,那就不会有今日这些问题。 可话已出口,太子与太子妃又着急等着要见那铸剑师,他当然也只能想办法尽早实现此事。 知州心中万分紧张,匆匆寻了个借口,急忙从此处开溜。 天色已经不早了,离他所说的入夜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派人去催一点也不安稳,不行,他还是得自己去! …… 知州往外一退,温慎之挥手令其余人退下,待屋中仅剩下他与延景明二人,他方才觉得方才的烦闷之气略微消散了一些。 延景明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支着下巴靠着桌面认真看他画画,不时开口同他说自己心中的“绝世好剑”究竟该是什么模样的,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温慎之踌躇再三,还是没忍住心中酸味,忍不住同延景明开了口。 “那个徐先生。”温慎之道,“你一定要他教你写字吗?”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延景明稍稍一怔才回过神来,也不明白温慎之这一句话后究竟有多少挣扎弯绕,他想得简单,反正温慎之没空,那他另外找个人教学汉字也没问题,他自然也理所应当一般点头,道:“对哇。” 温慎之微微蹙眉,道:“我不太喜欢他。”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疑惑,道:“徐先生肿么了吗?” 他认真回忆那位徐先生的言行举止,实在没什么特殊之处,自然也没有出格的地方。 温慎之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我不喜欢你夸他。” 延景明:“……哎?” “除了我外,我不喜欢你夸任何人。”温慎之压低声音,“我也不喜欢别人教你读书写字。” 说完这句话,温慎之几乎立即便闭了嘴,连句末几个字都有些含混不清,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过霸道了,这一切本该由延景明自由选择,而他这几日也的确是没空的,他不该如此限制延景明,可他却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嫉妒蔓延,好像只要想一想延景明还要同那徐先生学上许多日的字,他心中便越发闷得难受。 可他也是头一回不必人多问便如此直接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多少令延景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一直竟不知该开心委婉的中原人终于愿意直白说出自己心中的问题,还是觉得温慎之的反应实在好笑。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深深叹了口气,万分无奈看向了温慎之。 “写字嘛,回去学也是一样的。”延景明认真说道,“等回去泥教窝就好啦。” 温慎之心中一喜,急忙点头。 “不过窝没有想到哎。”延景明忽而又开了口,“原来泥这么幼稚哦。” 第67章 天下闻名铸剑师 温慎之沉默片刻, 方才尴尬开口,道:“你说什么?”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一般人不会因为这种事不开心吧。” 温慎之:“……” 温慎之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解释。 他明白自己方才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太对, 那种感觉太霸道过分了,可他又的确克制不住自己心中泛酸的感觉。 而现在他与延景明将此事说开了, 他知晓一切只是自己多想之后,温慎之终于冷静了一些,甚至觉得延景明同徐先生学习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当然应当给予对方信任与支持, 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蠢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低声开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他说不下去,觉得此事着实有些令人尴尬,还颇为无理取闹,句末几个字便含糊吞进了喉咙里, 那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 延景明可不会读心, 更不懂中原人话说半句的委婉,他只能皱起眉, 有些疑惑询问:“什么?” 温慎之:“……” 温慎之说不出口。 他只好强作镇定, 当做未曾听闻延景明的质疑与询问,专注于手头的画作。 延景明要求的设计本就不算太复杂, 他要不了多少时间便画好了, 而后便提笔在上写字,将延景明想表达的内容一一写上去。 延景明又道:“泥大声一点, 窝听不清的。” 温慎之:“……” 延景明:“啊呀,泥同窝说话, 不要这么委婉,窝猜不出来的!” 温慎之:“……” 温慎之面色微微泛红,他实在禁不住延景明再三询问,终于硬着头皮开了口,道:“我……” 延景明:“泥大声点!” 温慎之:“……” 温慎之:“我吃醋!” 他今日可算是有了天大的进步,头一回直白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不提,竟然还能如此大声说出这种事,延景明不由将咧嘴,忍不住笑意,心中更是欣喜极了,却还要装着听不清,一字一句认真问温慎之:“泥怎么了?” 温慎之:“……吃醋。” 延景明抑不住满面笑意,也不继续回答问题,故意凑过去看温慎之的画。 温慎之已觉得有些窘迫难堪了,延景明还要往上凑,他便尽力往后仰身,以免自己触碰到延景明的身体,一面沉着脸色,竭力不让自己心中的羞赧窘迫显到面上来,还支支吾吾道:“你……你以后若是想学字,我可以教你。” 延景明:“嗯嗯!” 温慎之又道:“近日我白天没有空闲,可晚上还是能抽出空来的。” 延景明:“米有问题!” 温慎之:“这样吧,今晚我就教你……” 他稍稍一顿,将目光顺着延景明的头顶飘下去,同延景明看向了同一件东西——他照着延景明所说得设计绘出的那张画。 温慎之这才觉得延景明的心思好似已不在同他的对话上了,而他很清楚延景明对武器的喜爱,而今设计图已成,延景明将心思移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而哪怕他心中略有失落,也还是跟着延景明移开话题,轻轻咳嗽一声,问:“你在看什么?” 延景明毫不犹豫大声夸赞,道:“泥画得好棒哇!” 温慎之:“……” 温慎之唇角微扬,那喜悦之意几乎在一瞬便自他心中蹿升而出,可他还要自谦,他轻轻咳嗽一声,颇为谦虚开口,道:“一般一般,我头一回画这种东西,还是有些见不得人的。” 延景明又将脸凑得离桌面上的画近了一些,他认真琢磨温慎之在上的提字,只不过他的汉字水准太差,他大多都是看不懂的。 可就算如此,也不妨碍他夸赞温慎之。 “窝觉得泥的字,比徐先生写得好看多了。”延景明一脸严肃,认真夸赞,“泥看,这……” 他卡壳,有些词穷。 想了半晌,延景明才憋出几个字,道:“泥看,这横多平,竖多直,了不起!”、 这夸奖不走心,若是唤其他人如此胡说,温慎之只会觉得对方是在讽刺,可如今夸他的人是延景明,那此事自然就不一样了。 延景明夸他,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都胜过他人千言万语,绝对是他最喜欢的褒奖。 温慎之已骄傲得抑不住唇边的笑意,更是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将尾巴翘到了天上去,此刻什么自谦虚词都已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甚至忍不住点头,道:“那当然,文玄光的字,也是京中人千金难求的墨宝。” 延景明认真点头:“嗯嗯。” 温慎之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同徐先生的五局四胜,当时在延景明夸完徐先生后,他觉得自己惨败,如今可不一样了。 他赢了。 这天下,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赢过他。 延景明却在小声嘟囔,道:“是尊的幼稚啊。” 温慎之:“……” 延景明又小声道:“母妃嗦得没有错,男人,果真还是靠哄。” 温慎之:“……”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问延景明这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那厢忽有下人来报,说是刚刚赶着出去的知州大人,已带着延景明想要见的铸剑师回来了。 延景明登时便来了兴趣。 他已等了这铸剑师一日,而今更是难捺心头激动,恨不得立即请那铸剑师进来,温慎之只好也略过他们方才的话题,在那桌案之后坐下,而后朝着来通报的下人点了点头,让知州和铸剑师一道进来。 …… 知州喜气洋洋,眉宇间好似有万分得意。 他将这最难请来的铸剑师都搞定了,又用徐先生讨了太子妃欢心,那他将来的仕途,岂不还是一路顺畅,直入青云! 可他身边的铸剑师并不开心。 这铸剑师是个留了满脸大胡子中年男人,垂头丧气沉着脸,好似一脸生无可恋,进屋之后,便不情不愿立在一旁,连一句话也不想同他们说。 知州急忙同温慎之行礼,又要拖铸剑师一同下跪,温慎之抬手制止,道一句不必多礼,那铸剑师方才稍稍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知州急忙为铸剑师解释,道:“殿下,太子妃,这天下大才,难免都有些怪脾气。” 延景明点头,道:“米有关系,窝明白的。” 知州又道:“他是江湖中人,不懂朝中礼数,难免有所欠缺——” 延景明:“不要这些繁繁礼节。” 温慎之纠正:“繁文缛节。” 铸剑师这才将目光落在延景明身上,终于开了口,口中嘟嘟囔囔,道:“你们想让我见的,就是这么一个黄毛绿眼睛的胡人啊。” 第73节 知州捂住了自己的头,露出他远比铸剑师精湛百倍的演技,装出一副急症发作头晕目眩的模样,并不像铸剑师一样嗷嗷乱喊,他只是顺着地滑下去躺下,而后一动不动,死也不肯从地上爬起来。 他本就有病在身,延景明一直觉得他看上去憔悴不已,好像随时就会晕倒,此时他的昏迷虽然有些突然,可多少也还在他事先的预料之内,延景明并未太过惊讶。 他甚至没有去琢磨知州究竟是真晕假晕,只是忍不住挠了挠头,实在弄不清当下这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到最后也只能转头求助与身后的温慎之,小声开口,问:“窝们要叫大夫吗?” 温慎之微微挑眉,道:“不必。” 何止是不必找大夫,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简单同这两人说几句话,便能让地上瘫倒的两个人爬起来。 温慎之绕过桌案,走到地上挺尸的二人面前,缓缓同延景明开口,道:“这剑庐,就不去了吧?” 那铸剑师睁开一只眼,竖起耳朵,小心翼翼仔细偷听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延景明本来也对中原人的剑庐没什么兴趣,方才是这铸剑师非得拉着他去剑庐,他才勉为其难答应的,今天天气还这么热,若是可以不去,他当然很乐意。 延景明飞快点头,道:“窝也不想去的。” 铸剑师的肚子疼好似突然便好了一些,已可以扶着一旁桌案站稳了,而那昏迷知州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不少,看起来好像接下来再有一句什么承诺,他便能从地上站起来了。 温慎之又道:“你图纸上的剑,应当并不难铸成。” 铸剑师:“……” 延景明皱起眉,以他所了解的西羯的铸造技术而言,铸造那么多机关可是天大的难事,寻常铁匠只怕难以为之,往大铁棍上打十根刺就已经很厉害了,他那图纸上可画了少说有 上百根,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铁匠做得到的。 延景明自然不住摇头,道:“米有的事,窝的图纸很难的!” 温慎之淡淡道:“天下第一的铸剑师,总该办得到。” 铸剑师:“……” 话说到这份上,铸剑师怎么也该明白,对他而言,当下究竟是何等的困境了。 眼前的年轻太子,显然是在威胁他。 他若是此刻再不爬起来,不去答应这太子和太子妃铸“剑”的请求,他相信太子的下一句话,应当就是怂恿太子妃再去剑庐看一看了。 铸剑师捂着肚子,施展他并不优秀的演技,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太子妃放心。”铸剑师故作虚弱道,“这剑,草民可以啊!” 延景明:“你的肚子……” 铸剑师:“已经没事了!” 延景明:“……” 铸剑师拍着胸脯保证:“给草民几天时间,草民一定为太子妃圆梦!” 延景明:“嗯……” 延景明决定再相信一次中原人。 他请铸剑师走到桌边,将自己手中的图纸摆在桌案上,而后认真同铸剑师道:“这个剑,上面有很多呱唧。” 温慎之改口:“机关。” 延景明:“要用的时候就可以biu粗来的。” 温慎之:“弹出来。” 延景明:“剑一定要硬。” 温慎之解释:“多重都可以,但绝不能轻易就能被掰断。” 延景明:“还有喏,剑身和剑柄是一体的,它只是看起来像剑。” 温慎之补充:“你就当做个狼牙棒就好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说完了,温慎之补充得也很到位,他非常满意,便眨着眼睛看向铸剑师,问:“泥明白了吗?” 铸剑师:“……” 铸剑师算是明白了。 这西羯来的太子妃就是个奇人。 那被弹断的剑,就是他早年锻造之物,虽然不如后来的技艺精巧,可也绝不该是轻轻一弹就能断的。 至于那把刀,他也认识,是他专于锻造刀具的师兄的得意之作,说是集了外观精美与刀刃锋利实用等特色,在武林盟的品鉴会上卖出高价的宝刀,却也在这太子妃手中抗不过两个来回。 他看着那折断的刀剑,便忍不住心中凄哀的痛楚,好容易深吸一口气,从中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开口问延景明道:“这……还有一件事。” 延景明好脾气询问:“泥说。” 铸剑师尴尬询问:“怎么样的剑……才算是硬的剑?” 他若弄不清延景明力道的顶峰,只怕打出的剑还是要被延景明折断,他怎么也得有个预估准备。 可这问题,延景明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从未去试过自己力气的深浅,只知道他小时候练武时,控制不好力道折断武器是常事,除此之外,母妃从不让他学习那些过于精细的活计,母妃总觉得他会将西羯国中极为珍贵的工具弄坏。 而今他年岁稍长,也能更好控制自己的力气了,可就算如此,他在同温慎之学写字时,还是弄断过很多枝毛笔。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这都是温慎之的过错。 若不是温慎之同他说下笔要有力道,他又怎么可能将毛笔按断呢! 延景明仔细思索未果,温慎之却有无数的例子可以和铸剑师说。 在这件事上,他可太有发言权了。 “两三只羊,扛起来就走,不在话下。”温慎之认真严肃同铸剑师说道,“拉断过少说十张弓,手投羽箭打碎过瓷瓶。” 铸剑师:“……” “按断过十几把毛笔。”温慎之想起来就害怕,“写字时用毛笔戳穿过好几张桌子。” 铸剑师:“……” 延景明小声嘟囔:“都怪你。” 温慎之却好像没有听见延景明的话,认真想了片刻,再为自己上头的例子加上一个了不得的实施状态。 “很轻松。”温慎之说道,“也就两三头羊吃力一些。” 铸剑师看延景明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太子妃真乃当代猛士。”铸剑师发自内心感叹道,“勇猛神武,旁人难及。” 延景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也就一般般吧。” 铸剑师又转头看向了温慎之,心中对温慎之的敬佩之意,远比对延景明还多。 若延景明是神武猛士,那温慎之就是看似普通,实则深藏不露,令人震撼。 太子同这样可怕的西羯人一道生活,竟还能留得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曾有什么残疾…… 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 铸剑师又同延景明讨论了一会儿这剑锻出来后的具体模样。 他大致摸清了延景明的喜好与想法,也清楚待两三日后温慎之登仙山祭天,而后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要返回京城,这时间如此紧迫,他恨不得立即赶回去锻造这“剑”,方要起身告退,延景明却欲言又止喊住他,有些犹豫开口,问:“泥……可不可以不铸剑啊?” 铸剑师不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延景明不知如何解释,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一挠头,小声问:“你阔不阔以,把这个打成刀的样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细想之下,只觉得自己今天的要求,显然都有些过分。 他先前听知州说过,这铸剑师好像只铸剑,不锻造其他武器,今日他令这铸剑师锻造这奇形怪状的玩意,也仅仅只是擦着外形像剑的边,实则并不是剑,铸剑师忍了,他却又要得寸进尺,希望铸剑师将这兵器的外形改成刀。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过分。 延景明清一清嗓子,决定不再为难铸剑师了,他便道:“米有事,泥走吧。” 铸剑师:“……” 铸剑师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追问:“太子妃您好像更喜欢刀?” 延景明眨了眨眼,道:“对哇。” 他可喜欢大刀了! 挥起来范围大不说,看起来就很带劲,那震慑力绝不是剑可以比拟的,只不过他人在中原,不好用大刀,便只好将自己对于大刀的喜爱寄托在中原的长刀上,毕竟中原的长刀看起来虽然是细了一些,可也是很威风的呀! 铸剑师迫不及待道:“太子妃!草民不锻刀!” 延景明一下心虚,急忙点头,道:“窝……窝知道的,窝不会为难泥的……” 铸剑师:“可草民的师兄,他锻刀啊!” 延景明:“……哎?” “太子妃放心!草民的师兄就住在山上!”铸剑师极为高兴,“草民现在就拿着这图纸去寻他,太子妃返回京城之前,我们一定能将太子妃想要的刀锻出来!” 这是天降大喜,延景明不由也跟着激动起来,道:“尊的嘛!” 铸剑师拍着胸脯同他保证。 “太子妃喜欢什么样的刀。”铸剑师说道,“您画下来,草民现在就去寻他!” 真好! 铸剑师简直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先前还在担心,这太子妃一身怪力,若是他打出的剑再断了,太子妃责怪他可怎么办? 可太子妃不喜欢剑,太子妃喜欢刀! 师兄打的刀,断了就断了,他至多算是个烧炉子的从犯,死道友不死贫道,死师兄也不能死他! …… 待铸剑师离去,延景明稍稍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喜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知州。 “他怎么还不起来。”延景明压低声音问温慎之,“要不要找大夫哇?” 温慎之微微挑眉,干脆开口道:“知州大人。” 第117节 第117章 凶神恶煞忠孝王 温慎之深知一件事。 在这种情况下, 他更不该只顾心中悲痛而忽视一切,京中出此大乱,这消息绝对瞒不下多久, 究竟是相信忠孝王尽早返回京中,还是谨慎行事在外拖延不回, 他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因而他摸了摸延景明的头,也好似已复了往昔神色,轻声与延景明道:“放心,我没事。” 可延景明却仍是担忧看着他。 温慎之急于去寻凌将军, 好问一问凌将军对此事的看法。 延景明跟在温慎之身后, 心中担忧却丝毫不减。 他其实并不担心中原京城发生的事情,他将此事等同于西羯史上曾出现过的那些动荡,那无非便是一群人拉着另一群人打上一架罢了,就算忠孝王另有所图,他们也不用害怕。 反正中原人的战斗力这么弱,他觉得他与阿兄两人便能收拾大半禁军, 更不用说阿兄还带来了他们西羯的猛士, 这么多英雄聚在一块,延景明还是其中最菜的那一个, 比武力, 他们绝不会输。 而今他在担心的,只有温慎之此时的状态。 哪怕如今温慎之神色如常, 好似并未如何担忧他父皇的身体, 可延景明却能从中觉察出不对,他苦思冥想思考着自己究竟该要如何才好, 可他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母妃也不曾教过他安慰他人的言语, 除了陪在温慎之身边之外,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如何做才好。 延景明只能紧紧跟在温慎之身后,甚至小心翼翼攥住了温慎之的衣袖,好希望温慎之能够明白他此刻的想法——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在温慎之身旁。 凌将军今日无事,倒还在将军府中,忠孝王将宫中大事瞒得极好,他并不知京中出此异变,倒还不知温慎之来寻他有何要事,笑呵呵上前相迎,温慎之却请他遣退屋中仆从,告知自己有紧要之事要同他说。 凌将军令屋中闲杂人等退出院中,而后又亲自关上了房门,方才回过身,还来不及问温慎之究竟是出了何事,温慎之已形容严肃同他开了口,道:“将军,京中的天……要塌了。” 凌将军:“……” 他根本不必过多言语,凌将军便已能明白他的意思,而出此大事,却好像根本没有人收到过消息,那便也就等同于说,京中有人将此事压了下来,而此人…… 凌将军想,此人若不是太后,应当就是忠孝王。 温慎之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凌将军,又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出口,希望凌将军能给他出个主意。 可不想凌将军听完温慎之说的话,反倒是一怔,而后颇为不解开口,道:“既是王爷传来消息,那殿下您可莫要再过多拖延了,还是尽早回京吧。” 他好像没看出温慎之心中的担忧,只是觉得忠孝王不可能会对温慎之心怀不轨,甚至在温慎之干脆直言后,他还满心不解回答温慎之,道:“殿下……是不是多虑了?” 温慎之:“……” 温慎之不知如何解释。 凌将军又道:“王爷应当不会害殿下的。” 温慎之:“孤……” 延景明在脑中回想起忠孝王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嘟囔着小声开口,道:“他尊的好凶。” 他可记得那忠孝王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恨不得当场杀了温慎之一般,就这样的可怖之人,延景明想想都觉得害怕。 他本只是小声自言自语,可那声音好像略大了一些,凌将军听了七七八八,知晓他说忠孝王太凶,倒又不由回上一句,道:“王爷只是面相凶。” 延景明:“……” 温慎之:“……” 延景明不信。 那京中同忠孝王有关的谣传,没有上千也有八百,说他心怀不轨、想要早饭、欺男霸女、心狠手辣,什么都有,就这样,怎么可能只是看起来面相比较凶? 凌将军认真同他们解释,道:“京中谣传之人,大多并未见过王爷,这些谣传,多不可信。” 延景明也不想信。 可他一闭上眼,眼前便控制不住浮现出那几次京中相遇,忠孝王不苟言笑的模样,与那怪异的举止行径,还有恨不得将温慎之与他一同剥皮抽骨的眼神—— 延景明咽了口唾沫,憋不住继续小声念叨,道:“大多没见过,大多不可信。” 那剩下呢?! 凌将军又道:“我同王爷共事多年,自然清楚王爷的品行。” 延景明:“……” 延景明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似乎正满心纠结,他显然觉得凌将军说的话着实有些道理,毕竟忠孝王摄政多年,除了那些谣传之外,他并未见过皇叔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甚至在他父皇年老昏聩一心只求仙道之后,皇叔还数次阻止过他父皇胡来的政令。 他有些迟疑,延景明却努力一桩桩将他所见与忠孝王有关的事情讲述给凌将军听,可他将那些事都说完后,凌将军反倒是点了点头,认真开口,道:“不愧是我的好外甥,连王爷都这么喜欢你!” 延景明:“?” 不是,那黑脸,那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那是喜欢?! 延景明心情复杂。 “若是一定要说,王爷近年来,的确有些变化。”凌将军稍稍一顿,还是压低了声音,斟酌着丢出一句大逆不道之语,道,“也许皇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多少令王爷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这些年皇上的所作所为,也已足以令朝中所有人心灰意冷。 凌将军同忠孝王共事多年,又同有一颗报国之心,二人说是同僚,倒更有些像是交心好友,平日交集虽不算多,凌将军却是很清楚忠孝王在朝堂之上的心思的。 他渴望明君。 他希望大盛国富民强,万国来朝,也希望皇帝能够幡然悔悟,至少还能同当年一般勤于政务,他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皇上的变本加厉,他已经失望了。 可至少在数月之前,凌将军还曾收到过忠孝王写来的信,信中所言,倒像是将希望寄托在了温慎之身上。 他至多也只是觉得温慎之还玩心颇重,除此之外对温慎之应当并无多少意见,甚至待延景明来到中原后,他还特意在信中同凌将军说,那新来的太子妃性格直爽,他很喜欢。 延景明瑟瑟发抖。 而温慎之却从凌将军的讲述之中,抓到了更为关键的东西。 几个月前,皇叔还在信中表达过对他的信任。 而若将时间倒推,那时候延景明方来京中,皇叔……也许…… 还不知道,他就是京中闻名的秘戏图大家文玄光。 温慎之:“……” 他现在就写信给皇叔,矢口否认自己和文玄光之间的关系……还来得及吗? 第118章 惧内 温慎之完全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开口, 将这个令人尴尬的秘密告诉凌将军。 可若他要寻求凌将军建议,他总该在这种紧要之事上对凌将军坦诚一些,将事情直接同凌将军说清楚了, 这样凌将军才好为他分析出忠孝王此刻的想法,再决定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才好。 可是……可是这种事…… 他画时不觉羞耻, 同平辈之人提起时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感受,可若要在凌将军面前承认自己与文玄光之间的关系……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想不开,拿这种事来当自己对外的掩饰。 温慎之沉默不言,而延景明将目光在温慎之与凌将军之间转来转去, 过了片刻, 这才好似忽而顿悟,想中原人如此委婉,凌将军说的又是几月之前忠孝王对温慎之还无甚意见,那……知道温慎之就是文玄光之后的如今呢? 延景明心有担忧,几乎没有多想,便开口询问凌将军, 道:“他是不是很讨厌方应没度的人哇?” 凌将军:“……什么?” 延景明皱起眉想了想, 还在思索如何纠正自己的发音,温慎之已一手捂脸, 一面替延景明做出解释, 道:“荒淫无度。” 凌将军一怔,显然不明白两人为何突然便提起了这件事, 却还是认真回答道:“当然讨厌。” 延景明:“……” 温慎之:“……” 凌将军:“王爷最恨不学无术、纵情声色之人!” 延景明:“……” 温慎之:“……” “王爷曾与我说过, 若天下人皆寄情于此,那这国, 迟早要亡!”凌将军愤愤说道,“我觉得王爷说得对啊, 若天下人都沉溺于声色犬马,那哪还有为国办事之人!” 延景明挠了挠头,觉得他阿舅这句话中用的成语实在是太多了,他有些听不懂。 可他看温慎之神色复杂,便觉得那应当……应当不是什么好话。 而凌将军连着骂了一通,这才停下来,越发觉得延景明的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他不由略带疑惑看向延景明,开口询问,道:“景明,你问这个做什么?” 延景明不知如何解释。 温慎之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决意开口,低声同凌将军道:“凌将军,我觉得……皇叔或许,已经后悔了……” 凌将军:“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温慎之神色复杂,道:“……您听说过文玄光吗?” 延景明:“……” 短短片刻之内,延景明已在脑内飞快想完了整件事。 他知道中原人一贯面皮薄,而温慎之简直是面皮薄中的翘楚,凡事能委婉便委婉,恨不得干什么都拐弯抹角绕上十个大圈,那么对这样的温慎之来说,令他承认秘戏图大家文玄光就是当朝太子这件事,显然还是有些太过为难他了。 可这件事对延景明来说就不一样了。 西羯人根本不在意这种事,若被人称作是那种图画的高手,反而会引人万分敬佩,毕竟会画画的都是文化人,他们西羯人可最尊重文化人了。 那也就是说,温慎之难以承认此事,他却可以大方承认,而二人既已结发,那必是有难同担,有福同享,这种事情,他愿意为温慎之承担! 凌将军:“这……文玄光之名,倒是略有耳闻。” 延景明脱口而出:“那是窝。” 温慎之:“……啊?” 凌将军:“……” 延景明又想,不行,他不会画画,若是要验证,他岂不是要当场被拆穿?于是延景明急急改口,匆匆道:“——素窝们西羯来的画师!” 温慎之:“……” 凌将军却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不由看向温慎之,那神色格外复杂,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殿下,您怎么会做这种事。” 温慎之:“……” 第119节 温慎之明白凌将军心有忧虑,可他也只能以简单言语安慰,希望凌将军能够相信他,可言语无力,承诺之事,他相信当年他父皇也曾做过,若仅是如此,他想,这应当难以打消凌将军心头的担忧。 可如今除了承诺外,他显然也难有其他办法来领凌将军放下忧虑,而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一旁延景明弄懂了凌将军这句话含义,已抢在温慎之之前认真说道:“不会的!” 二人不由转首看向他。 延景明已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窝们西羯人,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延景明认真说道,“他要是敢,窝先敲断他的骨头!” 第120章 秘密 延景明办事, 一向极为简单。 以他所想,若温慎之往后敢同他父皇一般,做出这等危害世间的事情来, 那他必然要强行将温慎之掰回正途,而西羯人若想将一人纠回正道, 能够使用的办法,好像也只剩下揍人了。 一拳不行两拳,打一顿不好那就打两顿,他总是能让温慎之悔过的。 而延景明此言一出, 温慎之莫名便打了个寒颤。 就延景明那力道, 莫说多打上几顿,温慎之觉得自己连延景明一巴掌都挨不住。 温慎之讪讪一笑,随后才再次看向凌将军,无奈道:“他真的做得到。” 凌将军却好似终于放了心,延景明的保证在他心中显然格外有分量,他甚至还忍不住要夸赞延景明一句, 道:“不愧是我的好外甥!” 延景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有些不好意思。 凌将军又转而嘱托起了延景明,道:“此去京城, 只怕惊险万分, 若有危险,你一定要保护好殿下。” 可延景明却不觉得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他可不觉得温慎之的皇叔压下皇帝重病的消息之后, 便再无其他动作, 实话说,这信传到此处就花了那么多时间, 等他们再回去也需得一两月,到时候…… 延景明觉得, 等真到了那时候,京中之事……应当也都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 此事重大,除了应当告诉凌将军外,温慎之自然也要同延春说上一声。 延春听完事情原委,根本不必多想,便已决定要随同温慎之和延景明一同回京,他觉得中原人的武力不堪一击,有他与延景明在,就算京中局势有变,那应当也能带着温慎之一道逃出来,只要留得命在,那不论如何都还有反击的机会。 正好,温慎之还说要接他母妃回中原看一看,等一切事了,他还可以随母妃在中原逛一逛,看看母妃心心念念多年的中原河川,究竟是什么模样。 延景明听闻延春会陪伴他们一道回京,那心情自然更好,可还未等他同阿兄说上半句话,延春却已犹豫万分朝温慎之开了口,道:“殿下,有些事……我想私下同你说。” 温慎之一怔,点头答应,回首去看延景明,却见延景明颇为疑惑皱着眉,像是想不明白,阿兄究竟有何事要瞒着他。 可延春都已说得这么明白了,他总不能赖在此处不走,延景明只好自觉离开,走到远处,却还是盯着延春与温慎之,想着等二人谈话结束,他一定要好好问一问温慎之,阿兄究竟同他说了什么。 …… 延春与温慎之已不是第一次私下交谈了。 上一回是为了延景明,而若温慎之没有猜错,西羯大王子这一回想私下同他说话,所为的……应当还是延景明。 他所料不假,待延景明走远之后,延春方叹了口气,而后万般无奈开了口,道:“殿下,我要说的事情,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也许有些大逆不道。” 温慎之摇头:“无妨,你直说便是。” 这些时日相处,已足以他二人弄清对方的秉性,温慎之知道延春说话一贯直来直往,而延春也明白温慎之不是那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若他说他不介意,那便是真的不会追究他接下来所言之语。 延春决定直说。 “我听母妃说过,你们中原人,喜好三妻四妾。”延春毫不掩饰,直接说道,“皇帝还有几千个老婆?” 温慎之:“呃……” 延春:“我们西羯人不喜欢这样。” 温慎之想要解释:“我对这些并无多大兴趣……” 延春却摇了摇头,连他一个外人都很清楚,这种事的问题,从来就不是温慎之感不感兴趣的事情。 “回西羯后,我也曾问过母妃,她同我说,子嗣传承,在你们中原,实在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延春叹了口气,“可景明……我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若他清楚,延春觉得他不该毫无反应,可若他不知情……延春又不免担忧接下来或许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想以母妃口中中原人对传承一事的执着,若温慎之真登基为帝,那他想来是避免不了要为了皇嗣头疼的,到最后三宫六院,延春可不愿延景明真受了这种委屈。 他也不觉得延景明能受得住那种委屈。 他母妃总喜欢同他与弟弟讲述那些中原往事,最常提的除了中原的吃食之外,便是那位侯府小姐,温慎之的母后。 而也许是因为延春比延景明年长,天河大妃同他所说的故事之中,并非全是恩情与报答,还夹杂了一丝本不该出现的,对中原皇帝的怨恨。 她喜欢说侯府小姐的笑,却也免不了提及侯府小姐入宫之后,日渐哀愁而憔悴的神色。 皇帝有后妃无数,那侯府小姐虽入宫为后,二人感情和睦,可对他而言,显然也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绝不可替代的人,她起初或许不说,也强令自己不去在意,可时间越长,那愁绪仍是将她压垮了。 天河大妃同延景明说皇后是先天体弱,抗不过孕时难产,却少说了早在她怀孕之前,她便早已对这世间的许多事,都失去了兴趣与希望。 延春觉得,延景明应当不会有那一天,可他又总是担忧,中原人总说深宫是吃人的怪物,他害怕有一日,他最疼爱的弟弟,也要被这怪物吃掉了。 温慎之当然知道,延春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他想要一个保证,或者是同当初延春与他所说的一般,他是希望温慎之能够给他一个承诺,若真有那一日,希望温慎之不要阻拦他将延景明带走。 温慎之深知言语苍白无力,可时至此刻,他好像也只能以言语尽力同延春保证,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若旁人都知他母妃当年对他父王的哀怨,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他不想重蹈覆辙,而至于该要如何去做,他稍有想法,只不过初登基时,他也许并不能有足够的权力来令朝臣闭嘴,还好在这件事上,他也已经另有了些应当能够实现的想法。 至少他相信,皇叔应当会愿意出手帮助他。 …… 延景明站在一旁,看温慎之与延春聊了许久,这才终于结束了谈话,独自一人向他走来,他便急忙凑上前去,正想问一问温慎之他们究竟聊了什么,温慎之却微微蹙眉,像是有些犹豫,片刻之后,他方开了口,道:“不能告诉你。” 延景明:“……” 延景明忍不了瘪嘴,一面觉得,今日的温慎之和他阿兄,果真奇怪极了。 若是往常,他二人就算真有什么大事不好同他说,也不该是这幅模棱两可的模样。 这件事实在是古怪极了,延景明忍不住心中的胡思乱想,总有些不祥之感,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想弄清此事,可温慎之不愿意多说……那他现在去问阿兄就好! 于是延景明立马转头去追延春的脚步,他急匆匆上前,根本来不及同延春开口,延春已自行主动以西羯语笑吟吟同他道:“你是不是已许久未尝过阿兄烤的羊腿了。” 延景明:“……” 果然有问题。 从小到大,若阿兄有事想搪塞他,十有八九会同他提起这烤羊腿,反正谁都知道延景明嘴馋,若只是小事,延景明也不愿计较,那的确是烤羊腿便能应付过去的。 可今日不同,而今他越是掩饰,延景明便越觉得不对劲,也越想认真从中探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看延春神色,想来是绝对不会同他说了,那他无论再怎么缠着阿兄都没有用处,他不如早些从此处离开,去另想些办法。 于是延景明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的确被阿兄口中的烤羊腿收买,不再计较二人方才的交谈,一面若无其事回过头,心中却一瞬有了其他想法。 延春与温慎之二人在角落密谈,几乎同所有人都呕隔了一段距离,那他二人所言之语除他二人外天知地知,延景明又要从何处才能弄清他们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对,这件事……倒也不是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 延景明觉得,在他身边几人中,一定有一个人,很清楚他们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他就不信这么一件神神秘秘的大事,酷爱记录宫闱秘事的暗卫首领没有在边上偷听! 第121章 送礼 延景明扭过头, 快速确定了暗卫首领现今躲藏的位置。 只不过延春和温慎之都还在他身边,他总不好这么光明正大跑过去找暗卫首领,那岂不是一下就要暴露他心中意图, 温慎之和延春也一定会过来阻止他的。 他得谨慎。 于是延景明假装已不在意此事,看着温慎之吩咐秦卫征准备回程所需之物, 等到午后用膳之时,温慎之有事暂离,他方避开秦卫征视线,从屋顶上揪下暗卫首领。 延景明将暗卫首领拉到焦虑满面严肃盯紧了暗卫首领, 直到暗卫首领略有些局促不安, 延景明方才开了口,认真询问,道:“泥刚刚,听见殿下和窝阿兄说的话了吧?” 暗卫首领:“……” 他并未立即回答是或不是,这副模样,几乎让延景明一瞬便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暗卫首领绝对躲在哪个角落偷听到了温慎之和延春的对话, 只不过他二人所谈之事或有些隐秘,因而暗卫首领还心有犹豫, 不知是否该要将此事告诉他。 延景明本不想太过为难暗卫首领, 他想,若温慎之和延春所谈及的是两国大事, 那他若是强迫暗卫首领说了, 那暗卫首领只怕是不好交差的。 因而延景明也只是轻咳一声,小声问暗卫首领道:“他们说的是国家大事吗?” 暗卫首领沉默片刻, 轻轻点了点头,想以此来阻止延景明继续往下问, 可延景明却并不想放弃,若只是普通国家大事,温慎之和他阿兄直接同他说不能告诉他便好,又何必拐弯抹角,好像生怕他知道这件事。 光是看他们的态度,延景明就知道这件事绝对有古怪。 延景明不由又问:“和什吗有关的国家大事?”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不敢回答。 这种事,太子殿下和大王子都不打算说,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在两人之前开口。 而今朝中将有新帝登基,这人十之八九会是太子殿下,暗卫首领又想保住自己的俸银,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当然要小心谨慎,既不能得罪了太子殿下,当然也不能得罪太子妃。 当暗卫虽然辛苦,可俸禄着实很高,他还想多攒些钱后退隐,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好好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可延景明又不是傻子,暗卫首领可是连忠孝王惧内这等八卦都敢同他们随便外传的猛人,有什么事能让他含糊其辞死也不肯开口? 那说明,同这件事紧密相关之人,就站在他面前。 大盛与他有关的国家大事,除了和亲之外,延景明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事情来了。 可就这一件事,也已足以令他心情沉重,不知所措。 他想,同和亲有关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当初大盛皇帝下旨和亲,为的不过是国师瞎编出来的那几句话,以为他是鸿运之人,一旦进宫便能令皇上与太子二人身体康健,辟除宫中一切邪孽,可如今皇帝病重,而太子身体康复,那他似乎已没有什么继续在大盛停留的理由,更不用说—— 若他没有记错,中原人权贵之人总是妻妾成群,而温慎之要当皇帝,皇帝就是整个大盛最有权势的尊贵之人,那应当……也是中原人中,妻妾最多的那个人。 延景明不可能忍受。 可同他有关的国家大事,他思来想去也不过这几种,他再抬头看一看面前暗卫首领的脸,未曾来得及开口,暗卫首领已略扯了扯嘴角,对他摆出一个苦笑,道:“太子妃,有些事,不该由属下来告诉您,而有些事,您暂时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第120节 延景明:“……” 延景明想,好,阿兄和温慎之在瞒着他的,绝对就是他所猜想的那件事。 他以往明明是听不懂中原人弯来绕去猜谜一般对话,可也许是他在中原待的时日久了,今日他不仅听懂了暗卫首领的话,甚至还觉得暗卫首领所言之语并没有错,他从暗卫首领口中问出这些事情来,分明就是在给自己徒增烦恼。 可暗卫首领却又突兀补上了一句话。 “可有些事。”暗卫首领认真笃定同他说道,“我想殿下是不会让您失望的。” 延景明:“……” 延景明却仍觉得有些不太开心。 他相信温慎之,却又清楚记得母妃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这天底下最不自由的人,就是大盛的皇帝。 暗卫首领看着他,心中俸银的诱惑正与他心中想说的话激烈斗争,可他看太子妃叹了口气,而这幅模样绝对是他这些时日来从未见过的,他不由便心中一紧,从业多年,他头一回有了些古怪的负疚之感。 暗卫首领憋不下去了。 “殿下打算找王爷帮忙。”暗卫首领干脆说道,“若王爷愿意助他,朝中其他人是绝不敢说闲话的。” 延景明一怔,只觉得暗卫首领这是为他指出了一条了不起的明路。 对哦,还有这个办法哦! 温慎之的皇叔那么可怕,又辅政这么多年,他相信大盛朝中的臣子,一定也很害怕他。 他完全可以去求忠孝王帮忙呀! …… 众人随身之物既已收拾妥当,温慎之便定于明日清晨启程,尽快动身回京。 他仍是没有同延景明说那件事,晚膳时延春真过来为延景明烤了羊腿,两人摆明了一副心中有愧的模样,闹得延景明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延景明知道二人各有为难,而他也不想令两人太过难办,只盼着阿兄尽早烤完羊腿,他吃完后才能尽快回去寻暗卫首领帮他想想办法,好尽快做好求忠孝王帮忙的准备。 可延春头一回见他对美味毫无留念,囫囵啃完寻个借口扭头就跑,像是早已不将心思放在此处了一般。 延春面色凝重,目送延景明扭头远去,他方才回首看向温慎之,一面深深叹了口气。 温慎之也叹气,道:“他应当看出来了。” “何止是看出来了,此事只怕不妙。”延春认真同温慎之说道,“他一定是生气了。” …… 延景明并未觉得生气。 他只是一路飞奔,而后又一次找到了暗卫首领。 他知道中原人礼节繁琐,若是要求人帮忙,必然是要做足十全的准备,绝不可能随便登门拜访,只不过他对中原人的礼节并不了解,他担心若是由自己按着西羯的习惯来准备,反而会令忠孝王生气。 暗卫首领也早已放弃了自己对拿点俸银的挣扎,主动为延景明出谋划策,道:“其实也不难,先写拜帖,再备好礼物便好。” 若凌将军所言不假,王爷与王妃都应当极为喜欢延景明,那这所谓的前期准备,只要不要太过突兀离谱,应当都并无大碍,反正这等大事,王爷要不看二人先后来求他,心生感动一口应承,要不便是出于山河社稷绝不肯开口答应,而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暗卫首领觉得,都与延景明些什么拜帖送什么礼关系不大。 延景明可没有想那么多,他听懂暗卫首领的话,想着自己诚心相求,那拜帖一定要由自己亲自来写,这样比较郑重,可至于送礼—— 他实在不知道忠孝王喜欢什么,他只能再看向无所不知的暗卫首领,问:“他都喜欢什么哇?”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掏出小册子,翻了两页,而后面无表情开口,道:“上朝。” 延景明:“啊?” “批阅公文,处理政务,翻阅信函,哦,还有。”暗卫首领翻到下一页,道,“骂人。” 延景明打了个哆嗦。 看吧,他说了吧,忠孝王根本就不是什么面相凶,他就是很吓人很可怕! “仅限于玩忽职守之人。”暗卫首领又补上一句,道,“普通人他应当是不骂的。” 可他的话非但不曾减少延景明心中的恐惧,反倒是令延景明更觉得害怕了。 本来延景明就觉得他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那绝对是有违忠孝王心中正道的,既是如此,他贸然请求……忠孝王也许真的会骂他。 可延景明咽下一口唾沫,想,在这件事上,就算忠孝王骂他,他也还是要去的。 他相信温慎之对忠孝王的惧怕并不比他少,可温慎之都克服心中恐惧为了这件事去求忠孝王了,他当然也能跟着努努力,就算忠孝王要骂他,他也得将这件事说出口。 延景明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神,而后再问暗卫首领,道:“他就米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暗卫首领:“……好像没有。” 延景明:“……” 暗卫首领又想了想,道:“王妃可能有。” 延景明觉得自己又有了新的希望。 暗卫首领都已经说了,忠孝王极为惧内,那他只要讨好王妃,请王妃出面帮忙,不就也等同于是说服了忠孝王。 延景明急忙追问:“王妃喜欢什么?” 暗卫首领:“王妃什么都喜欢。” 延景明:“……” 延景明:“啊?!” 不是,这对夫妻怎么回事? 一个什么都不喜欢,一个什么都喜欢? 这让他怎么准备登门拜访的礼物啊! 暗卫首领耐心为他解释。 “王妃收礼,不看礼物,只看人。”暗卫首领同延景明说道,“只要她喜欢的人,无论送什么东西,她都会觉得开心的。” 延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 凌将军早同他说过,王妃对他颇有好感,也一直很想要见一见他,那他在王妃眼中,应当便是招人喜欢的那种人。 他所备的礼物,只需体现郑重,好令王妃明白他是诚心实意希望王妃帮助他们,至于具体送些什么……只要不要太过出格,应当都不会有问题。 既然如此,延景明决定,还是按照他们西羯对待贵客的规矩来便好。 暗卫首领却仍有些不太放心。 西羯人与众不同的脑回路着实令他印象深刻,他生怕延景明照着自己的独特理解送出了什么奇怪的礼物,因而在延景明说出要遵照西羯习俗给王妃送礼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往下追问,道:“太子妃,冒昧问一句,你们西羯人……都喜欢送人什么礼物?” 延景明开心回答:“羊!” 暗卫首领:“呃……” 延景明看暗卫首领神色,好像还担心他会有所误会,恨不得理解往下解释,道:“活的羊!” 暗卫首领:“……” 延景明:“很多很多羊。”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深深吸了口气。 他果然就不该相信西羯人。 “您不必再思考此事了。”暗卫首领说道,“属下这就为您写一份礼单,您还是直接照着买吧。” 第122章 殿下的私房钱 暗卫首领真为延景明准备好了一份礼单。 他其实也不太懂得给请人帮忙办事时送礼的准备, 这礼单是他同暗卫营中的兄弟们修改了一晚上才整理出来的,王妃必然会喜欢,王爷也不会觉得他们太过铺张浪费, 至少以他对王爷和王妃的了解来说—— 这礼单,万无一失。 可等他将礼单送到延景明手上后, 延景明却又开始头疼了。 嗯? 中原人送礼…… 都这么贵的吗?! 他皱起眉,认真看着礼单上他能识得的汉字。 暗卫首领写满了好几张礼单,上头密密麻麻的,不是金子, 就是珠子, 看起来每一页都写满了昂贵两字,总之……不太像是他能出得起的价格。 延景明不由担忧自己的小钱袋了。 他们西羯本来就不富庶,当初他来大盛和亲,母妃和父王费尽心思方才为他筹出一个金瓜,算作是对大盛和亲之物的回礼,可那金瓜毕竟不是他的所有之物, 大婚之后, 金瓜便被收在了东宫的库房之中,同他再无半点关系。 母妃给他为数不多的那点儿零用, 也已在这些时日中尽数花光, 也就是说,如今他浑身上下, 也只有当初遇见忠孝王时, 忠孝王阴沉着脸塞给他的那几个金锭。 这钱烫手,他总害怕有一日忠孝王会气势汹汹揪着他的领子将钱要回去, 因而他一直不敢拿去花了,战战兢兢压在箱底保存许久, 想不到最后会在这种事情上将钱还给忠孝王。 只不过延景明对中原的银钱并不了解,金锭当然是值钱的,可他不知道这金锭到底能不能将礼单上的东西买全,这件事他不能去问温慎之,便只好先留住暗卫首领,请暗卫首领来给他一个答案。 延景明将忠孝王给他的金锭拿了出来,问清暗卫首领这些钱在中原等同于多少只羊,而这金锭的价值实在令他震惊,至少在西羯而言,这么多钱,简直能买出一大片天地。 延景明心中有了十足的底气,他点了点头,自信满满开口,问暗卫首领:“那这些钱,应该够给王妃买礼物了吧。” 暗卫首领一怔,脱口回答:“这当然不够。” 延景明:“……” 暗卫首领:“也就能凑个三成吧。” 延景明:“……” 暗卫首领:“太子妃……您不会,就只有这么点钱吧?” 延景明:“……”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第121节 中原人送礼,为什么都这么贵啊! …… 延景明非常为难。 他只有这么多钱,真的再多一分都凑不出来了。 暗卫首领却觉得很奇怪,他知道太子妃每月的月俸数额不菲,而这些时日他也没见延景明有什么太大的开销,这笔钱应当全都留下来了,再加上忠孝王给延景明的金锭,稍微凑上一凑,怎么也能凑出给王妃的礼物。 可暗卫首领如此开口一提,反倒是让延景明一怔,他知道中原的太子妃有什么月钱,可他在西羯时便从未学过管理钱财,也一直分不太清原人的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因而那月钱便也一直不曾落在他手上,反正他来中原后顿顿都吃得很饱,平日想要什么,令人去买便是,他可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如此缺钱的一天。 只是这钱的问题,暗卫首领显然并不能来帮他想办法,暗卫首领俸银虽高,可这礼单上的东西也着实不是他一个小暗卫能够负担得起的,他可借不了这个钱,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他们将要动身回京,暗卫首领这两日实在忙得很,他还有公务,便暂先告辞,延景明一人留在屋中,看着桌上那几个金锭,和他剩下的一点儿散碎银钱,苦着脸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到头来也只能感慨时局艰难,中原人送礼太贵,他真的要扛不住了。 恰好温慎之从外归来,一进门便见延景明坐在桌后沉着脸数钱,他不由一怔,正要开口询问延景明在做些什么,延景明已听见了脚步,猛然抬头望向他,那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几乎恨不得立即开口询问温慎之,道:“当太子妃,是不是每个月都有钱哇?” 温慎之一愣:“呃……你是说月俸?” 延景明认真点头。 “都在我那儿。”温慎之说道,“你……现在想要?”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看起来并无半点不高兴的模样,反倒是令温慎之心中的担忧减少了几分,而在此事之下,温慎之本就因自己与延春有事瞒着延景明,而对延景明有所愧疚,而今他恨不得立即满足延景明的提出的每一个条件,延景明想要钱,他便干脆开口,道:“往后你收着这月俸,平日若是还缺钱,也同我说便好。” 延景明微微一怔,摇头,小声道:“不怎么缺钱。” 反正他只是想给王妃买些礼物,除此之外,便再无什么过大的开销, 温慎之却还觉得不够,甚至继续往下道:“要不……回去之后,府库内的钱财,也一并由你来统管?” 延景明:“啊?” 等等,那是又什么地方? 延景明不由挠了挠脑袋,正想开口询问,秦卫征却又寻了过来,说是大王子寻温慎之有事,正在外等候,请温慎之出去说话。 温慎之想,延春没有直接进来,那此事或许还和延景明有关系,也不方便让延景明听见,他便点了点头,应下此事,而后心虚回首一看延景明,见延景明似乎毫无反应,他方才起身,同延景明道:“我去去便回。” 延景明:“快去吧快去吧。” 他凑够了钱,还急着喊暗卫首领过来帮他出去买东西呢,除此之外,他还要学习写那什么拜帖,中原的字太难了,他需要很多时间练习,他巴不得温慎之有事不在他身边。 可延景明如此痛快,温慎之却更觉心虚,迈步走出几步,而后却又回过头,同延景明道:“除月俸外,其实我还有不少卖画留下的钱。” 延景明:“……啊?” “这钱进不得府库,我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只不过平常并没什么花出去的机会。”温慎之轻轻叹气,道,“而今也已存了不少,待回宫之后,也一并都交给你吧。” 延景明:“?” 延景明极为不解。 他不就是想要点儿钱去给王妃买礼物吗?为什么温慎之看着一副要将自己全部身家都交给他的样子啊? 他真不擅长管钱,看到那么多数字他头都疼了,绝对不能一口气将所有钱都交给他啊! 延景明急忙摆手,道:“不用啦,钱已经够花啦。” 温慎之却仍旧执着:“钱这种东西,总不会嫌多的。” 延景明:“可是我……” “你好好收着,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直接去买便是。”温慎之认真说道,“不必告诉我,只要你开心便好。” 延景明:“……” 延景明还想拒绝,可温慎之已起了身,令秦卫征带路,只说不论有什么事,待他回来再谈。 他根本不给延景明拒绝的机会,像是铁了心要延景明收下这些钱,这不免让延景明有些呆怔,毕竟若延景明没有记错,温慎之以文玄光之名在京中卖画时,那可是一画难求,那他这么多年攒下来卖画的钱……那得有多少啊? 延景明有些惶恐不安,过了片刻,暗卫首领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来寻太子回禀,正巧被延景明瞅见,便又将他拽进了屋中来,请他帮忙照着礼单凑齐礼物。 这前后不过才过去了几刻钟,延景明怎么这么快就将钱凑齐了? 延景明自己都有些迷茫,他挠了挠脑袋,颇为不解开口,道:“就是……他说让我管什么裤,还把他画画的钱都给我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停顿片刻,小心开口询问,道:“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宫的府库吧?” 延景明:“喔,好像是。” 暗卫首领倒吸一口凉气,又问:“殿下用文玄光这名字卖画的钱?” 延景明不住点头,道:“对哇!” 暗卫首领:“我……这……属下……” 延景明小声嘟囔:“他为什吗要这样,有点让人害怕。” 暗卫首领说不出话。 他平复了片刻情绪,想象了一下自己若娶了媳妇,要将自己私下搞小兼职的钱交出去时的心情,而后便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深厚的爱,到最后,他不由长叹了口气,很是感慨。 “连私房钱都交了。”暗卫首领说道,“太子妃,果然还是您了不起。” 延景明:“?” 第123章 回宫 既然礼物一事已准备妥当, 那延景明接下来要做的,就该是学好中原文字,再写出一张能辨认字迹的拜帖了。 这件事对他而言有些困难, 他不能让温慎之知道,便请暗卫首领帮忙写了一份, 温慎之不在时他照着临摹,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这才终于将那字写得勉强像是个字了。 他在此事之上的确没有天分,写出这样歪歪扭扭的字, 延景明觉得自己拿不出手, 还得再练,只不过他们已将到京城,他难免心急,想方设法躲着温慎之,只为了能多找些练字的时机。 好在这段时日温慎之实在太忙,并未注意到延景明的异常, 他着急赶回京中, 恨不得日夜兼程,待终于赶回京城之外, 倒见京城一切如常, 皇帝病重的消息果真还未外传。 长公主收了温慎之消息,又心焦如焚, 实在无法待在宫中冷静等候, 而今收到温慎之归来此处的消息,特意便装出城相迎, 待见了温慎之,她一时却又不知该同温慎之说什么才好, 到头来也只是握着温慎之的手,像是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中的大石头,松了一口气,道:“回来了便好。” 她看上去面色疲倦,略带几分憔悴,几不见当初延景明见她时的那副风华,显是已有段时日未曾好好歇息了,她说完这句话,温慎之正要回应,方道一句“皇姐,我回来了”,长公主却又满腹忧愁抬眼看他,道:“先回宫再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温慎之点了点头。 到了此时,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温慎之都很清楚,而今并不是什么许久的好时候。 他们不该在城外过多停留,最好应当尽快返回皇宫之中,长公主便又回了自己的马车上,令人在前领路,她要尽快带温慎之回到宫中。 今日延景明仍与温慎之同车,他既已知晓这其中的事态原委,回到京城时,心中难免便有几分紧张,马车朝着紫禁城去,他便忍不住偷偷拉开一些车帘,小心朝外看着,以为出了如此大事,京中必然是要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可不想无论他怎么看,眼中都只见京城万分繁盛,同往日并无多少不同,街上行人商贩好像全都不知这京城的天已要变了一般,延景明不免觉得奇怪,而温慎之也顺着他的眼神,从窗缝之中朝外看了看,而后便自言自语般开口,道:“看来皇叔的确将事情瞒得很好。” 好像这京中百姓,无人知晓皇帝早已病重,甚至细想之下,温慎之还忍不住有些古怪想法,他只觉得……若自己是这京城百姓,皇帝沉迷求仙问道多年,不顾朝政,闹得寻常百姓时日艰难,这样的皇帝病重,他不仅不会觉得难过,只怕会恨不得想要喝上几杯酒,好庆祝老天开眼,这昏君终于是要走了。 他越是如此想,越发觉得心中情绪古怪,那股隐隐不安的奇怪感觉,夹杂着一股古怪难言的悲痛之意压在心中,越靠近皇宫,这股令他难受的感觉便越发鲜明。 延景明大抵是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可也只能轻轻伸出手,放在温慎之的手上,希望能令温慎之觉得好一些,温慎之便也深吸了口气,微微同他笑一笑,又道:“京中一切如常,这是好事。” 延景明点头。 而后一路,温慎之便再也不曾说过第二句话,他们顺利回了宫中,下了马车,再同长公主见面,长公主开头第一句却同温慎之道:“父皇的病,恐怕是不太好了。” 这一路温慎之早做好了准备,在离京稍远一些的地方时,通信不便,他那时甚至觉得父皇或许已经驾崩了,因而长公主的话他并不觉惊奇,只是略略点头,道:“此番离京,我寻了名神医回来。” 可长公主却叹气,低声道:“你在信中同我说过父皇的病。” 在温慎之听姚神医说过皇上的病或许是因服多了金丹之后,曾同长公主写过一封信,在信中略微提及了此事原委,那时他想,长公主是他再亲近不过的皇姐,此事他瞒着谁也不会瞒着长公主,而长公主对父皇的病也一向颇为忧心,他不该瞒着皇姐,却不曾想,也正是那信,令长公主早已对皇帝康复失去了希望,事到如今,她早已不做他想,而是深深叹气,道:“毒已入骨,若再长久服用,只怕药石难医。” ——这是温慎之在心中同她说的话。 “而今父皇忽而病重,正是因吃多了那所谓的金丹。”长公主稍稍一顿,忽而又开口,低声说,“太医说父皇或许撑不过这几日,我总担忧你赶不回京。” 温慎之沉默不言,也是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令长公主觉得安慰,可长公主也不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像是强打起精神,同温慎之道:“还好,还好你已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多言,而是转身带着二人朝皇帝寝宫走去,延景明跟在她身后,只觉气氛万分压抑,更不用说待入了宫中,到了皇帝所居殿外,方才京城中那副繁盛之景便好似突然淡去了,来往宫人行色匆匆,人人均是一副苦愁之色,偏偏今日天色阴沉,更加衬得那感觉怪异,令他几乎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他其实心中清楚,哪怕忠孝王刻意想要压下此事,可皇帝宫中的宫人不可能没听到半点风声,而对宫中人而言,皇帝驾崩实在是了不得的大事,而更不用说这满天下乱传的谣言——谁都觉得到了最后时刻,忠孝王温恭肃必然会与太子殿下争夺皇位,若有宫变,宫中人难免要受到牵连,他们自然要满心担忧。 忠孝王温恭肃一早得了消息,知晓温慎之今日应当便要赶回京中了,只不过自皇帝重病之后,宫中一切事端都得由他决断,他实在脱不开身,便只能请长公主代为出宫迎接温慎之,自己候在殿外,来回踱步,焦急万分,见温慎之终于出现,他连客套之语都来不及与温慎之说,便直接与温慎之道:“先去见你父皇。” 温慎之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下意识点了头,便见温恭肃又看向延景明,道:“景明,你也一并来。” …… 距上次延景明见到大盛的皇帝,已经过去了数月光景。 在他记忆之中,大盛皇帝虽有病在身,可看上去的精神还算不错,只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令他觉得害怕,而今宫中气氛阴沉,他当然更加紧张。 延景明小心跟随在温慎之身后,一道进了皇帝寝宫,先是嗅得一股难闻沉闷的中药气味,而后便见几名宫女自床榻上扶起一人,为他垫高枕头,勉强能坐起身了,温恭肃方才开口,道:“皇上,殿下回来了。” 延景明吓了一大跳。 大盛皇帝好似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苍白干枯,更是几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在听见温恭肃说温慎之已经赶回来的时候,神色中方有了几分光彩,勉力抬首看向温慎之,那浑浊的眼神之中,好似也带上了一抹亮光。 无论路上有多少胡思乱想,到了此刻,温慎之却只觉得心中难过,他同延景明一道跪下与父皇行礼,几乎有些抑不住喉中酸涩,低声开口,道:“父皇,儿臣来迟了。” 皇帝咳嗽几声,那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几乎难以说清一整句完整的话,却仍是坚持,道:“你……你回来了便好。” 延景明不由去想,还好他们赶回来了,还好在这最后时刻,他们父子两还能有最后一丝温情。 他抬起头,看着病榻之上,大盛皇帝朝着温慎之伸出了手,像是想令温慎之上前,温慎之便起了身,到了圣榻前去,更是越发觉得心中悲痛,毕竟连他也不曾想过,原来到了这最后一刻,父皇是会在心中惦念他—— 皇帝已迫不及待握住了他的手,整张枯瘦的面容上都带了神采,说话时好似也已没有方才那么虚弱了,他匆匆开口,问温慎之道:“朕让你去寻的金丹呢?” 温慎之:“……” “还有那名仙人。”皇帝面色焦急,急不可耐道,“可曾是寻到了?” 温慎之忽而便明白了。 哪怕到了这最后一刻,他父皇想见的,根本就不是他。 而是那虚无缥缈的成仙之梦,是他以为的,能够令他长生不死的希望。 温慎之终于开了口,问:“您已有多久不曾出过宫了?” 他答非所问,连温恭肃都免不了微微蹙眉,像是想着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让他莫要多说,可温慎之显然并不打算理会他神色暗示,几乎毫不犹豫便往下道:“您可知这天下已变成什么模样了?” 眼见他已要冒出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温恭肃恨不得立即出声阻止,道:“殿下!” 第1节 《奉旨冲喜》 作者:一只大雁 第1章 恰羊腿 大盛皇帝为太子请求和亲的消息传到西羯时,小王子延景明正在母妃宫中切阿兄新烤的羊腿。 羊腿烤得外脆里嫩,油汪汪的酥皮撒上一层孜然,延景明叼上一块羊肉,心里还在想,西羯只有一个公主,是他五年前方出生的阿妹,而大盛的太子都已经十九岁了,这和亲一定是谈不成的。 可西羯王唉声叹气看着他,道:“阿崽,多吃点,中原的羊腿没有家里的香。” 延景明:“?” 阿兄也主动为他切了一块羊腿,愁眉苦脸说:“今天你想吃多少羊腿,阿兄都给你烤。” 延景明:“??” 最后是他的母妃天河大妃慈爱摸了摸他的头,道:“景明,此去路途遥遥,艰辛困苦——千万记得给母妃多寄些蜀中的辣子鸡。” 延景明:“???” 延景明看着众人满是怜爱的眼神,默默叼着羊腿,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大盛民风开放,兼容并蓄,男子与男子之间,也是可以成婚的。 延景明:“……” 延景明嘴里的羊腿,忽然就不香了。 …… 延景明在母妃宫中啃完了阿兄烤的三根羊腿,一面听母妃絮絮叨叨同他讲故事。 这故事他早听母妃说了千百遍,到如今他简直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 故事的开端恰逢大盛灾年,那时天河大妃还未满十岁,只是一个在街上流浪的乞儿,若不是侯府小姐的一捧白米,她恐怕已与兄长一道饿死在街头。 而后她的兄长参军,沙场浴血不要命拼出了一个异姓王,她也做了一段时日的女将军,同西羯王一见钟情,方才受封天河郡主,前往西羯和亲。 故事的最后,那位候府小姐嫁给了圣上,成了大盛的皇后,只可惜红颜薄命,侯府小姐体弱多病,最终未曾撑过孕时难产。 就算如此,天河大妃也仍旧记得当年的那一捧白米。 她抚着延景明的头,一字一句认真吩咐。 “母妃没能来得及将那捧米还给她。”天河大妃低声说道,“如今你去中原,一定要代母妃保护好太子哥哥。” 延景明其实分不清一捧大米和保护好中原太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只不过他一向很听母妃的话,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母妃的要求,原以为母妃会开心一些,可却见母妃微微敛眸,面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这神情延景明见过许多次,他知道,对母妃而言,这副落寞神色,代表着思乡。 “母妃已很多很多年不曾回去了。”天河大妃轻声说道,“中原是母妃见过最好的地方。” 延景明点了点头。 他听母妃提起过许多次。 中原不像西羯,除了草原便是黄沙,中原有天下最险峻的山峰,最广阔的平原,最无瑕的雪山,还有天底下最浪漫的诗人。 此刻他站在西羯的王宫之中,眼前仿佛已看见了中原波澜壮阔的景致,如同一幅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那上头的一草一木,都是母妃曾教他吟过的诗—— “好孩子,等你到了中原,记得多给母妃寄点儿蜀中的辣子鸡来撒。”天河大妃流下了思乡的口水,“西羯吃不得辣,娘嘴里头味道淡得都莫法辽。” 延景明:“……” …… 到了送亲当日,延景明抱着一个硕大的金瓜出门了。 延景明很茫然,来接亲的大盛使臣也很茫然。 天河大妃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只得讪笑一声,低声同延景明解释,道:“景明,母妃本来是想为你打一套金饰的。” 大盛追崇厚嫁,金饰是再常见不过的陪嫁之物。 可延景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瓜。 很沉。 很大。 连他都抱得略有些累,抡起来一定能砸死人。 天河大妃又尴尬笑了笑,道:“可你知道,咱们的铁匠,他……他不太行。” 延景明:“……” 西羯尚武,多以游牧为生,临近几国无一是他们的对手,可他们同样不擅工艺,作战时的武器尚且万分粗糙,更不用说这需要精细工艺的饰物了。 “母妃也没有办法,便只能让工匠为你打一个金球了。”天河大妃满面哀愁,还试图强行赋予它寓意,道,“球……球……你看这金球如此圆润,那便是象征圆满,大盛天子会明白母妃的用意的。” 延景明:“……” 延景明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金瓜。 圆……椭圆也是圆。 润……表面歪歪扭扭,条纹遍布,看起来还真不怎么润。 延景明疑惑看向天河大妃,天河大妃沉默半晌,终于放弃挣扎。 “你就跟他说这是个哈密瓜。”天河大妃疲惫捂脸,“在我们西羯,大家都黑喜欢吃哈密瓜儿。” 延景明:“……” …… 西羯小王子延景明,抱着母妃为他打的纯金哈密瓜,踏上了前往大盛的和亲路途。 西羯很看重这次与大盛的和亲,特意派了大王子延春入大盛朝拜,并一路护送跟从,西羯往大盛路途遥遥,和亲队伍行了五月有余,方才抵达大盛京城。 大盛礼节繁琐,延景明晕头转向,今日被引去见这个人,明日又被带去见那个人,而他的汉话说得很不好,也实在弄不清眼下情况,只是迷迷糊糊听说他此番来大盛,不仅是和亲,好像还是冲喜。 那大盛的太子已病了三四年,太医院束手无策,而大盛天子崇仙尚道,不知从何人处听闻了民间偏方,令人推算了太子生辰八字,得知可破此局之人,在西域诸国。 如今大婚之日已定,延景明却始终不曾见过大盛的太子,他甚至不知道这位太子究竟病得有多严重。 他听闻大盛婚前要避嫌,听起来还有些离谱,反正他不懂中原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母妃说得没有错。 中原的糖醋鱼好吃,中原的小酥肉好吃,中原的油焖大虾也好吃! 就是菜量有点小,孩子根本吃不饱。 …… 大盛太子温慎之,一向是偷溜出宫的好手。 前些时日,他听闻父皇为他定亲冲喜,选中了西羯的小王子,打从那日起,温慎之便十分担忧。 他喜欢美人,可若他没有记错,这西羯尚武,说人人均是以一挡百的力士尚不为过,更不用说那西域胡人个个眼如铜铃,身高九尺,壮硕如牛,听闻还极易显老,满脸的络腮胡子,他实在难以接受。 而今日上朝,父皇仍旧抱病不来,他照常与忠孝王一道代理政务,却听鸿胪寺少卿同典客署的私下议论,说西羯王子人高马大,站直身体几乎要撞上门框。 温慎之简直不敢想象他二人的婚后之景。 依照大盛婚俗,亲迎之前二人不可相见,可温慎之忍不住,他原是想溜去平康坊逛一逛,上回他醉酒留了副画在那儿,还差几笔画完,现今却不想过去了,他只想混进驿馆,偷偷看一眼那位西羯的小王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秦右卫率原想拦住他,反被他顺走了腰牌,等他换了便装到驿馆之外,正想借腰牌混水摸鱼,便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大汉从内出来,那驿馆外看门的小吏见那人便行礼,口中似乎还唤着此人的名姓。 温慎之离得远,他只听清了几个字。 延……西羯……王子。 可这几个字,也已经足够了。 温慎之心如死灰。 延是西羯所赐汉姓,温慎之听宫中人说过,天河郡主和亲之后,因思乡而给每个孩子都起了汉名,而姓延的西羯王子,除了他的太子妃,还有谁? 温慎之不由认真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位壮士。 身高九尺,胸肌贲发,大臂粗壮,腰如铁桶,人似高塔,一脚好像能踢死两个他。 完了。 温慎之觉得,自己的婚后生活,可能会有一点点的……不太圆满。 …… 温慎之失魂落魄,决定还是折返去平康坊看一看。 毕竟要迎娶这样太子妃,往后他若是敢去平康坊,也许连腰都要被打断。 他绕到驿馆后侧,听闻一阵窸窣异响,再抬起头,正见树梢一晃,一名金发少年轻巧翻过墙头,砰地一声砸在他面前。 确切地说,是那少年一时手滑,怀中圆溜溜的包袱猛地砸在地面,而他紧张不已,将那包袱一把抡起抱紧,而后再抬起头,惊恐不安地看向温慎之。 两人均是微微一怔。 方经历过九尺太子妃的剧烈打击,温慎之看着眼前的异族少年,倒略有些割裂一般的错乱感。 金发碧眼,肤色白皙,身姿纤弱,完完全全就是温慎之最爱画的那款异族美人。 延景明也愣住了。 他趁着阿兄出门,偷溜出驿馆买吃的,又害怕无人看守金瓜丢失,这抱着金瓜刚刚翻过墙,就一眼看见了一个生得这么好看的中原公子。 好像有些清瘦,却又并非他这些时日所见中原读书人那般的孱弱。 延景明很少看见生得这样好看的人,他有些紧张。 而西羯之人说话向来直白,他单手揣瓜,挠了挠脑袋,小声以并不标准的汉话叽里咕噜说道:“泥……泥长得真好看。” 温慎之一怔,不由失笑,道:“你觉得我好看?” 他是太子,身居高位,夸他文才的有,夸他礼德的有,倒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直白地说他生得好看。 延景明仍在不住点头。 “我母妃……我阿妈教过我一句诗。”延景明偷溜出驿馆,决定掩饰身份,及时改口,快速念出天河大妃教他的诗,“回眸一笑百媚生——” 他好像有些忘词。 第2节 温慎之并不觉得冒犯,他唇边笑意渐深,只是觉得眼前这名异族少年,用着并不熟练的汉话念诗,实在有趣极了。 他抖开折扇,微微阖目,低声提示,几乎已要跟着延景明念出这诗的下半句来。 温慎之:“六宫粉……” 延景明:“——六宫冰粉香甜色!” 温慎之:“……” 延景明满意点了点头。 “窝饿了。”延景明开开心心说,“窝带你去吃冰粉吧!” 温慎之:“???” 第2章 恰冰粉 温慎之带延景明去西市吃了冰粉。 他时常偷溜出宫,对京城颇为熟悉,一面却还忍不住还在心中想,这异族少年未免太过天真单纯了,如此便跟着头一回见面的人跑了,也不担心自己遇见的人是拍花子。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近来京中并不太平,若这少年是刺客,那他恐怕今日就要交待在此处。 可他见异族少年看见冰粉便兴高采烈,那副不加矫饰浑然天成般的模样,着实令久居深宫见惯人心险恶的温慎之心动。 他支着下巴,看异族少年用勺子戳着碗中的冰粉,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是哪国人士,叫什么名字?” 延景明戳冰粉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听阿兄说过,中原人,很危险,出门在外一定要多一些心眼,不可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那个人长得好看也不行。 他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西羯王子。 于是延景明咽下一口冰粉,认真同温慎之说:“窝叫阿花,素西羯人。” 温慎之:“……” 西羯人!西羯有这样的美人!那为什么他的太子妃就是个壮士呢! 温慎之很心痛。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缓了缓心神,又问:“你可是随西羯送亲队伍入京的?” 延景明眨着大眼睛,略微有一些没听懂这个漂亮中原人的汉话。 温慎之原想再问,见延景明揣着瓜往腿上收了收,他一时好奇,又问:“你这是抱着何物?” 温慎之方才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少年拎着这么大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而那少年走到哪儿都不肯放下,倒也不知这包袱中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难免有些好奇,可不想他开口一问,延景明反倒是将包袱抱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道:“是……是个瓜。” 他当然要紧张! 金瓜是瓜没错,可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瓜! 他们西羯远没有大盛富庶,这么一个金瓜对他们而言,几乎已算得上是举倾国之力,无论如何,他们是拿不出第二个金瓜来了。 延景明知道,此番和亲,大盛送了他们许多东西,而他们陪了这么个金瓜,母妃令他护好陪嫁之物,他便恨不得日夜将金瓜抱在怀中,哪怕偷溜出门找些吃的,他都担心会有不会有人顺走了他的金瓜。 可不想他这么一说,反倒是令温慎之更加好奇,温慎之放下茶盏,正要询问,一句话未曾出口,忽而听闻店中伙计惊叫,他抬起头,正见一名黑衣蒙面的壮汉提着亮闪闪的大刀,正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这场面,温慎之见得实在太多了。 从他受封太子起,隔三差五便要见有人提着大刀来找他,只不过以往他身后大多跟着亲卫,这场面大多也只发生在他以太子身份示人时,他偷溜出宫遇刺,还真是头一遭。 温慎之虽病了多年,鲜少再习骑射之术,可他毕竟反应机敏,退却数步,还未到安全之地,忽而便听闻那异族少年一声惊叫。 糟了。 温慎之记得那少年纤弱的身姿,他觉得这少年看起来不会武,他而今退开,那少年便要遭殃,温慎之匆忙回首,正见延景明惊恐拎起怀里的瓜,一把抡起砸在了刺客身上。 肋骨断裂的声音如此清脆,温慎之不由缩了缩脖颈,眼看着那刺客如飘飞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跌到街上,呕出几口鲜血,引路人尖叫不已,而少年手中的包袱也终于不堪重负,豁出一个破口,从中滚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大瓜,吨地一声砸在温慎之脚边。 温慎之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金灿灿的大瓜,觉得这玩意……应当不能吃,像是纯金打造的,可这么大的纯金之物,正常人应当都拿不起来,这异族少年却拿得极为轻松,如此看来,这玩意应当是中空镀金的。 温慎之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金瓜,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悟了。 京中好蹴鞠,温慎之未病之前也会一些,他看那大瓜在自己脚下,下意识便以足推行,想令这瓜滚到少年脚下。 他轻轻一踢,那瓜纹丝不动,温慎之皱眉,想镀金镂空的金瓜也是金瓜,应当很沉,他便用了些劲,用力一踢—— 金瓜窝在原地,稳如泰山。 温慎之一把扶住了一旁廊柱,脚尖疼痛不止,那一下简直像是踢在了铁墙之上,可他看那异族少年朝他跑来,他只能勉强面带微笑,竭力神色平静,坚持不丢大盛须眉的脸面。 他甚至开始怀疑此刻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个镀金镂空的金瓜。 延景明很惊慌。 “他他他……泥们中原……介么可怕的吗!”延景明委屈道,“他是不是想来抢窝的瓜。” 语毕,延景明伸出手,拍了拍金瓜上的灰,而后单手将瓜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扯着破损的包袱皮一把盖上,而后松了口气,道:“还好没坏。”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简单。 他蹙眉看着眼前的少年,问:“这瓜……多重?” 延景明也皱起眉,认真想了片刻,小声嘟囔,道:“两只……三只羊?” 他是真不知道中原量重的单位,只觉得这瓜好像同两三只羊差不多重量,掂在手里或许还会再沉一些,他也分不清,随口一说,再抬头时,便见温慎之神色一凛,满是敬佩。 “你……”温慎之一顿,立即改口,道,“这位……阿花美壮士?” 延景明不由一怔,壮士二字,在西羯可是对男子极高的褒扬,而这中原人一见面就这么夸他,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一只抱着瓜的手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不是壮士啦,母……我阿妈说了,我在我们家,就是个小废物。” 语毕,他还要伸出一个小拇指,以表示他在西羯到底是如何一个卑微的美丽废物,可不想他越是如此说,温慎之的神色,便越发凝重。 温慎之:“……壮士不必谦虚。” 他的目光,离不开延景明单手拎起的金瓜。 看吧,他就说吧! 西羯人尚武,各个都是以一挡十的猛士,这么一个柔弱少年尚且如此,他的太子妃……他身高九尺的太子妃…… 温慎之不敢想下去了。 他捂着额头,靠在那廊柱上,一时心神俱疲,难以承受当下的痛苦,连头都有些抽痛起来,而街上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引来巡使注意,他深吸口气,勉强起身,还想着有人来时拿秦右卫率的腰牌充数,可万不想人群一分,朝外走进来的人,竟然就是秦卫征。 温慎之咳嗽一声,整整发冠仪表,便见秦卫征带着数名亲卫下跪行礼,道:“属下护主来迟——” 温慎之面不红心不跳,抖开折扇轻轻摇一摇,再同秦卫征一笑,直接打断秦卫征的话,道:“秦右卫率,真巧。” 秦卫征满额细汗,像是憋着满腔怒火,又好似惊慌之心已定,他丢了腰牌,又丢了太子,在京中寻了太子一日,将太子平常惯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未曾想最后竟然会在这路边小摊上碰见温慎之。 可他不善言辞,憋了许久,也发不了火,只是闷闷道:“殿下,您莫要胡闹了。” 他伸手,温慎之从善如流,立即拿出右卫率的腰牌,交到秦卫征手中,道:“你以后将东西收好一些,腰牌这等重要之物,若是弄掉了,很麻烦的。” 秦卫征:“这腰牌明明是……” 温慎之又压低声音,道:“今日是我看见了,帮你收好了,下次若是再丢了……小心父皇罚你。” 秦卫征:“我……属下……” 他辩不过温慎之,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儿说辞,正要开口反驳,那边温慎之忽而一合折扇,捂住胸口,往廊柱上一倚,假装病发,开口便道:“秦右卫率,孤身体不适,你先送这胡人少年回驿馆,再带孤回东宫——” 他扭头,正见延景明将金瓜置在膝上,再往口中塞满了凉粉,将腮帮子挤得鼓鼓囊囊的,睁大了那双猫儿似的绿眼睛看着他们。 温慎之心中一动,好似被一只猫儿勾着爪子挠了一下,他正要开口,秦卫征已猛然一顿,匆忙拦在温慎之面前,像是要将温慎之护在身后一般,倒令温慎之有些莫名。 “秦卫征。”温慎之压低声音,道,“他不是刺客,刺客在街上躺着呢。” 秦卫征有些紧张,道:“殿下,你们不能见面的。” 温慎之一愣:“不能见……谁?” 秦卫征这才转同延景明行礼,道:“小王子,您不能离开驿馆,属下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延景明想,反正也已被人认出了身份,他便决定直白一些承认,只是他不理解眼前这人为什么要对他又鞠躬又下跪,他有些慌,伸手去扶此人,还喃喃道:“介里是中原,你唤我汉名就好啦。” 秦卫征:“属下不敢僭越。” 延景明听不懂最后那两个字。 他还是接着自己的话,道:“窝叫延景明,里叫什么名字啊?” 秦卫征:“……属下秦卫征,是太子右卫率。” 延景明:“啊……右蟋蟀?” 秦卫征:“属下是太子亲卫——” 话音未落,终于回神的温慎之从秦卫征身后探出头来,有些愕然,道:“你就是延景明?”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点头,问:“里是谁啊?” 温慎之:“……” 秦卫征:“……” 秦卫征一把将温慎之的头按了回去。 “殿下!大婚之前,你们不可以见面!”秦卫征大声说道,“小王子!您不可以出现在此处,属下这就派人送您返回驿馆!” 延景明撇了撇嘴,嘟嘟囔囔道:“孩子还小,窝还没有吃饱。” 温慎之抖开折扇,细碎念叨道:“来都来了,我也没有看够。” 秦卫征:“……” 第3章 恰烤鸡 秦卫征毕竟只是下属,还需听太子调令,若温慎之真不愿意回去,他也没有办法。 第15节 温慎之顿住脚步,移步上前,到了天子桌案近旁,方听他蹙眉开口,低声道:“盯着你皇叔。” 温慎之:“……” 延景明站在远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身后脚步声起,他扭过头,便见着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跨入殿中,身后跟了几名捧着玉匣的小道士,里头放着的,应当就是那要进献的“金蛋”。 延景明觉得自己又记住了一个奇怪的知识点。 原来中原不打金瓜,却打金蛋。 皇上还很喜欢金蛋。 温慎之已跨下玉阶,到了他身边,同他一道离了太极殿,延景明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温慎之道:“泥们的金蛋,和窝们的金瓜,一样吗?” 温慎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道:“金丹不是金蛋。” 延景明:“……金蛋不是鸡蛋?” 延景明的口音太乱,温慎之没听出多少异样,便点头道:“对,金丹是金丹,金蛋是金蛋,他们并不相同,你的汉话,也该再好好学一学了。” 延景明已经晕了。 他挠着脑袋思索鸡蛋与金蛋的关系,待回了东宫,大宫女蓝暖已去御膳房取来了百花糕,温慎之想叫延景明尝一尝,自己取了一块糕点,正要转头喂给延景明,却不想延景明好似忽而想到了什么事,打了鸡血一般扭头便要朝那些美人的落榻之处跑。 温慎之手中还拿着百花糕,追着延景明出了屋,蹙眉道:“你不吃吗?” 延景明激动大喊,“我还有事!” 温慎之不解。 这都要入夜了,延景明还有什么事啊? “皇桑嗦了,要我好好对待荣皇贵妃的美人们!”延景明激动说道,“窝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大一个任务交给窝!”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对。 “窝不次了!”延景明用力握紧拳头,“夜间训练还妹开始呢!” 温慎之:“……” 果然不太对! 温慎之想起白天被绕园长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美人们,默默停下脚步,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延景明。 可不想延景明忽而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向了他。 “泥要一起来吗?”延景明认真发出邀请,“窝觉得泥也要练一练。” 温慎之:“我不必……” 延景明似乎猜到了他的答案,有些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 “中原人,尊的太不行了。”延景明道,“还是右蟋蟀厉害一些,右蟋蟀,很行。” 温慎之:“……” 温慎之一把握住了延景明的手。 “我跟你一块去。”温慎之简直忍不住心中醋意,“你看谁不行。” 第14章 还是恰了百花糕 温慎之跟着延景明一同回到了那些美人居住的院落之外。 如今天色还早,只不过白天折腾半日,那些美人疲惫不堪,大半都已休息,温慎之原以为延景明会就此作罢,却不想延景明一过来,阿廖莉却立即兴奋将那些睡着的美人们叫醒了。 一群美人儿睡眼松懈,排排站在院中,大多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弄不明白太子与太子妃为何要深夜造访。 而略有些心机之人,譬如落羽,他便觉得这深夜着实是个展露自我的好机会,这太子妃天天欺负他们,如此可恨,他一定要想办法揭穿太子妃的罪恶行径。 至于如何揭发…… 以落羽自小在教坊司中所学的规矩而言,所谓揭发一个人,不过是上位的前奏,先毁掉他,然后再变成他。 他衣着单薄,楚楚可怜,又着实貌美动人,如此抬首朝温慎之一看,再略带几分委屈凄楚,开口:“殿下——” 延景明:“掉毛,泥尊棒!” 落羽:“啊?” 延景明:“穿得少才方便运动!” 落羽:“我不是……” 延景明:“看来掉毛已经准备好了!” 落羽:“我没有……” 延景明:“窝们开始吧!” 落羽:“……” 落羽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他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这讨人厌的太子妃,心机深沉,非得在太子面前这样羞辱他,让他这样丢了脸,他当然得尽早解释,以免在太子眼中与这不雅的“掉毛”二字永久挂了勾。 落羽看着温慎之,委屈开了口:“殿下,我……奴其实并不姓刁。” 温慎之:“……” 落羽又道:“奴身世悲惨,本没有姓氏。” 温慎之听他语气,便抑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而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这掉毛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他知道中原人颇重姓氏,所以大盛天子逮着人便要给人赐姓,他们家便是因为同大盛交好,又做了大盛属国,所以才被天子赐了汉姓为延,而照如此说,掉毛没有姓氏,那这身世未免太过悲惨,延景明代入中原人的习俗一想便不由替他觉得委屈。 于是延景明也转头看向了温慎之,也同落羽一般满面委屈,小声说道:“他好可怜喏。” 温慎之:“……” 延景明:“泥给他赐个姓叭。” 温慎之:“……” 落羽:“?” 这事情发展,怎么好像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皱起眉,又陷入沉思:“可素姓什么好呢。” 他毕竟不是个文化人,这种需要文化功底的事情,着实令他有些为难。 大宫女蓝暖站在一旁,听几人如此交谈,而小王子又如此天真,根本看不清这落羽的心思,她着实不喜欢落羽,也是为了拥护小王子在东宫之中的地位,她忍不住便开了口,道:“殿下先前说的那姓氏,就很不错。” 温慎之:“……” 蓝暖又道:“既然赐姓,不如再一并赐名吧。” 延景明一怔:“掉毛?” 蓝暖认真点头。 落羽心中一惊,匆忙发言打断两人的话,道:“我不想——” 温慎之终于开了口。 温慎之:“恐怕不行。” 落羽松了口气。 温慎之:“赐姓一事,只能有父皇决定。” 落羽一怔,觉得这事显然越来越不对了。 温慎之:“孤明日便上禀圣上。” 落羽:“……” 延景明用力点头,显然正为落羽有了真正的姓氏而开心。 蓝暖也不由微笑,想着就这点段位,也敢跟我们太子妃争宠。 只有落羽…… 他也许一辈子都要同掉毛这名字绑定在一块了。 落羽的心,他死了。 …… 白日的锻炼太过辛苦,美人们大多腿脚酸痛,若是再让他们奔跑,延景明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这般的痛苦折磨。 他很清楚,锻炼除了刻苦训练之外,还需要有适当的休息。 今夜不练腿,他们可以练手啊! 阿廖莉端来石砖若干,延景明当着众人的面捋起袖子,举起自己白嫩纤细养尊处优的手,砰地一声将石砖打碎了。 院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温慎之手中正摇着的折扇都不由抖了抖,再想起方才延景明所说的话,若这才算是“行”的话,那他确实是挺不行的。 不,这正常人都不可能行吧! 可延景明抖了抖手,阿廖莉继续往上加砖,等延景明连碎十砖,他才终于停下了自己可怕的非人行为。 温慎之不由握住延景明的手,仔细端详片刻,待确认了延景明并未受伤,这手还好好的,他才咽下一口唾沫,想着西羯人这何止是尚武,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延景明示范完毕,已冲着大家挥挥手,示意众人随他一道用砖训练,温慎之才忍不住开口,道:“碎砖一事,我想……寻常人或许并不能做到。” 延景明很惊讶,道:“介不素入门第一课吗?” 温慎之:“?” 延景明:“窝们西羯人,从小就要练这个。” 温慎之:“??” 延景明面露羞愧之色:“窝比较差,窝阿兄能一下碎十块。” 温慎之:“???” 第16节 这就不了吧?! 阿廖莉站在一旁,也不住点头赞同延景明的话。 “窝们国家也素。”阿廖莉感慨道,“如果连介都打不碎,那素一定嫁不出去的。” 温慎之:“……” 等等,打不碎砖就嫁不出去? 那娶媳妇的标准得是什么啊?! …… 阿廖莉四下分发石砖,美人们茫然无措,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延景明这才记起了御膳房送来的他还未吃到的百花糕。 他有些馋。 他不由便想起了母妃曾说过的话,人要吃饱了才有力气锻炼,于是他开口询问诸位美人,道:“泥们次了吗?” 片刻之后,才有美人战战兢兢开口,道:“回太子妃的话,还未曾。” 众人白天被抓着练了一天,结束后便累得睡到了现在,当然还未吃过饭。 延景明急忙请蓝暖将方才备在东宫中的吃食拿过来,一面回忆自己当初被阿兄按头锻炼时的光景,他记得一开始自己也满心不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头,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肯配合阿兄的训练。 而那时候阿兄烤了羊腿,拉他在篝火边上坐下,同他彻夜长谈,问了他心中想法,说了许多母妃的人生教导,他啃了三根羊腿,到了第二日,延景明便觉得自己对习武似乎也没那么排斥了。 他不会烤羊腿,便只能靠现成的百花糕来拉近与大家的关系,他拉众人在东宫的花园内坐下,吃着糕点闲谈,还满面严肃地学阿兄当时的神态语调开了口,道:“泥们为什么要来东宫哇?” 他想,眼前这些人不认识他,对他自然有些排斥,大家若是混熟了,往后当然也会好说话许多。 只是他的问题来得突然,这些美人又身份特殊,谁都知道荣皇贵妃同太子不对付,她们当然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要被太子妃从此处拖出去,谁也不敢率先开口,这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是阿廖莉率先开口,道:“凉凉给窝钱,要窝加入东宫密卫队。” 其余几人古怪看了她一眼,显然并未听说过密卫队的名号,也不知这密卫队究竟是什么东西。 延景明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古怪神色,而有人开了头,其余人便也鼓起了胆子,片刻后,便有一个生得颇为貌美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开了口,道:“贵妃娘娘给了奴婢家中银钱,让奴婢来东宫伺候。” 这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宫中可有不少人出身凄苦,只不过这些人显然还有隐瞒,这些人中必然有荣皇贵妃的心腹,他们不可能将此事说出口,延景明也不曾朝这方面多想,他只是好奇问阿廖莉和那美人,道:“多少钱?” 那美人报了一个数字,延景明听不懂,他不太分得清中原银钱的区别,而阿廖莉更是干脆说道:“一头羊。” 延景明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一头羊? 让这些美人儿加入密卫队,成为东宫的死士,这样出生入死,竟然才给一头羊! 这也太抠了吧! 延景明很气恼。 西羯远不如中原富庶,可在西羯,成为死士的价格,怎么也得有一百头羊。 延景明没有带多少钱来中原,可他听着荣皇贵妃抠门便生气,他好歹是藏了点私房钱的,他决定要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掏出一些分给诸位美人,一面还忍不住碎碎念叨,道:“放心,窝没有那么抠,窝不会亏待泥们的。” 众美人:“?” 温慎之:“?” 这事情发展忽而便奇怪了起来,美人们大多都有些紧张,不知这钱该不该拿能不能拿,而落羽更是心生不满,觉得这太子妃着实是无理极了,这不是拿钱逼他们习武吗? 落羽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想习武。” 延景明好奇转头看向他。 落羽:“我为什么要习武?习武有什么好处吗?” 延景明回答:“强身健体?” 落羽:“我要那么好的身体有什么用!” 反正他靠脸吃饭,又不是武官,不必天天靠着体力干活,也不要去与人厮杀,既然如此,这个碎砖与长跑的技能对他而言,着实鸡肋,保不齐还会令他优美的体态变得粗壮,不再那么符合大盛当下的审美。 延景明怔了怔,答道:“可以多活两年啊。” 落羽:“……” 延景明:“多活两年,一天就可以多吃三顿饭。” 落羽:“……” 延景明:“一年就是……呃……” 延景明进入了困难紧张的计算。 落羽看着延景明满是真诚的表情,开始觉得……这位太子妃,可能并不是心机深沉。 他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更何况荣皇贵妃将他从教坊司带出来,他该感谢荣皇贵妃的恩德,区区蝇头小利,他是不可能会被延景明收买的。 落羽哼一声,道:“吃那么多,不怕胖吗?” 延景明:“窝不胖啊。” 落羽:“……” 延景明道:“窝母妃嗦了,只要武功好,往后还能多几条能走的路。” 落羽不由一怔,只觉得这话倒是戳在了他心窝子上。 他细细品味,想,若是武功好,人生便能再多几条好走的路,而他……他若是一开始便会武,或许他也不至于落入教坊司中,没入贱籍,连个姓氏都不敢有。 延景明又道:“窝母妃还嗦了,只要功夫好,老公都放倒。” 温慎之:“……” 温慎之后背一凉。 延景明已拍了拍手,不作更多解释,道:“不要嗦废话了,我们来练武吧!” …… 延景明未曾让温慎之去劈砖。 那日延景明看温慎之射术,觉得温慎之必然有些功底,不过是身体不好加之缺乏锻炼,才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如此,那就该多练一练。 毕竟是进阶选手,这些基础锻炼是没必要了,延景明决定让温慎之直接进入进阶模式。 打卡米。 卡米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可正是它精神的时候,这几天在东宫它憋闷无趣,因而对它而言,和温慎之打闹这件事可实在有意思极了,它受过教导,不会将温慎之弄伤,可即便如此,这运动烈度,也足以令温慎之有些难受。 卡米还未尽兴,温慎之先不行了。 他出了一身汗,只觉胸口绞痛难言,他坐在一旁休息,看延景明揪着卡米的后颈皮同卡米胡闹,不由心生艳羡,想着还在数年之前,他本也可以如此。 他再想想自己明日还得上朝…… 温慎之很后悔。 若是他早知延景明口中所谓的“行”指的是这种事的话,那他愿意当场承认自己不行。 不仅他不行,他觉得秦卫征也不行。 除了西羯人,只怕就没有人能行。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拖着疲惫身躯,痛苦上朝。 他累得够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好在今日朝上议的都是些小事,很快便下了朝。 他恨不得立即溜回床上歇息,却不想延景明早在宫中等他,拿着笔墨纸砚,要温慎之教他画画。 温慎之深深叹气。 他还能怎么办呢? 媳妇找他学画画可是好事,若只是画画,他当然很愿意陪延景明画画。 延景明兴致高昂,可却连毛笔都拿不稳,握着笔便手抖,一条直线画得歪七扭八,对着温慎之给他的画认真琢磨,到最后却涂出了一副脏兮兮的小鸡啄米图。 他不太满意,看看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再看看温慎之泼墨挥就的山水之势,难免有些沮丧。 他终于垂头丧气将画交到温慎之手中,还一面想——温慎之这样的厉害的人,怎么能有他这样差劲的小徒弟。 可温慎之认真看了片刻,竟还能昧着良心夸他,道:“不错。” 延景明皱眉:“泥不用安慰窝。” 他知道自己不擅习文,与文化人有关的一切都不适合他,他同所有西羯人一般,天生擅武,也只能尚武。 温慎之却道:“比我第一次画的好。” 说完这句话,温慎之便起了身,从书房一旁的几口大箱子中翻出一副画卷,那画纸质泛黄,显已有些年头了。 他将画递给延景明,延景明往画上一看——那画上有肥胖小鸡一只,还有歪曲长虫一头,纠缠盘绕在一块,画上还有歪歪扭扭的三字签名,延景明不太识得太过复杂的汉字,温慎之便指给他看,道:“那是我的名字。” 延景明皱眉,问:“这是小鸡吃虫?” 温慎之笑吟吟纠正,道:“这是龙凤呈祥。” 延景明瞪大双眼,认真打量手中的这幅画,的确,那肥胖小鸡的尾羽极长,长虫的头顶还有龙须,只是这笔法稚嫩,怎么看也不像是温慎之笔下。 “幼时我父皇教我习画,这是第一幅。”温慎之道,“作他生辰之礼,那时我还沾沾得意。” 停顿半晌,延景明点了点头。 “学画与你习武相同。”温慎之道,“都需得千般磨炼,枯燥无味,可若能坚持,必然能有所得。” 延景明认真点头。 “你若是喜欢,多练习便好。”温慎之将旧画卷起收好,正要接着往下说,转头方才注意延景明沾了满脸的墨水颜料,不由一顿,又笑,道,“可今日……你要不要先去洗个脸?” 延景明一怔,反问:“为什吗要洗脸?” 书房中没有铜镜,自然不能为延景明照出他此刻脸上百般多变的“花样”,而温慎之并未多想,只是挽袖伸手,试图用指腹擦去延景明脸上的墨迹。 可那墨迹已半干,温慎之自然擦不掉,倒是将自己的手也弄脏了,他只得拿丝帕擦了擦手,一面令宫人取来温水铜镜,好给延景明洁面。 可墨迹不好洗去,延景明废了老大力气,才勉强洗去大半,到最后他将脸都已擦红了,眉上至脸侧的颜色却怎么也洗不掉。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究竟是用何物做的颜料,也不知如何才能将这些颜色洗去,他只能委屈看向温慎之,试图寻求温慎之的帮助。 “窝洗不掉了。”延景明万分委屈抬脸,“窝没办法出门了。” 第18节 十七岁的少年,还在长个头的年纪,那身高已同中原人并无多少区别了,这绝对不算是矮。 延春:“我弟弟太瘦弱了。” 温慎之又看了看延景明。 美人身姿纤细,是有些瘦,可绝对同弱字沾不得边。 而这等身材,本就是大盛主流,大盛好美人,那美人就该是这副模样。 延春却又哀愁叹了口气,道:“我弟弟长得还好,但是体力身手上……他实在是个小废物。” 温慎之:“……” 温慎之眼前浮现起了延景明的巨弓和金瓜。 延景明都算是废物的话,那他得是个啥啊? 他心情复杂,一时沉默难言,可看着延春真挚眼神,他知道延春同他说的是心里话,也对,延景明同延春相比,的确又矮又瘦,还是个十成十的小废物。 温慎之只能跟着叹气。 “大王子放心。”温慎之说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延春很是感动。 当初要和亲,他还有些担忧,想着弟弟是不至于孤老了,可谁也不知道大盛太子究竟是何模样,会不会欺负弟弟,让弟弟不开心。 而今数次相见,他总算肯定了温慎之的为人,相信弟弟在中原,一定能过得很快乐。 延春又说:“我弟弟食量大。” 温慎之:“无妨,我有钱。” 延春:“我弟弟没见过市面。” 温慎之:“无妨,我见过。” 延春:“我弟弟天真,脑子绕不过弯,看事情一点也不透彻。” 温慎之:“无妨,我看得透。” 说到此处,延春不由回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方才还在忙着吃饭的延景明。 延景明面前空了几壶酒,搂着卡米吃得开心,根本没注意他二人在说什么话,延春这才压低声音,微微敛容,道:“殿下,我听母妃说过,你们中原皇室,并不讲究两人偕老。” 温慎之不由一顿,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延春已经继续往下接了口,道:“景明心思单纯,不愿去想那么多事。” 温慎之:“……” 他知道西羯习俗,西羯哪怕王室也仅是一夫一妻,至少在名分上不许另立,与中原大不相同,而中原近年来虽已风气开放,不禁男子与女子之间互相成婚,可子嗣仍是大事,特别是皇室,总归要有血脉继承,那是要开枝散叶,子嗣越多越好,自然也免不了后宫美人成群。 温慎之并不喜欢如此。 他不由回眸看了看延景明,延景明忙着吃饭,好似如此已足以令他万分满足,而他觉察到温慎之目光,那腮帮子还塞得鼓鼓囊囊,开心侧首冲着他笑。 温慎之便也微微同他笑了笑,耳边又听得延春说话,道:“若殿下往后要再寻侧妃,只需每日来看看他,他应该就会很开心。” 温慎之:“……” “我母妃也说了,帝王之家难事太多,她原是舍不得景明来大盛和亲的。”延春低声道,“可是大盛皇后大恩,她铭记于心,而这和亲,我们本也不能拒绝。” 西羯毕竟只是大盛属国,天子若铁了心要他们派人和亲,他们当然不得拒绝,说到此处,延春不由稍稍一顿,也同温慎之一般,将目光移到延景明身上,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母妃觉得景明受不了那些委屈,她特意令我来同殿下说一声,若往后殿下不喜欢景明了,也莫要苛责对待,我们再来中原,将景明接回家便好。” 温慎之沉默不言。 他想同延春允诺,说自己本无他念,至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几字,他应当是做得到的。 可他不能允诺。 而今他久病缠身,至少他自己心中清楚,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的,父皇相信冲喜能治病,他却并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说法,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过多久,若是他真有一日病重,那他此刻所有的允诺,不过都是一场空话。 温慎之只能轻轻叹气,道:“大王子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延春笑一笑,为温慎之倒了杯酒,温慎之很清楚,在西羯之中,只有关系亲近之人才会互相倒酒,他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道:“只不过……若我病重,只怕还要大王子——” 延春难得不顾礼节,突然打断了温慎之的话:“殿下的身体这么差,往后一定要多多锻炼。” 温慎之:“?” 等等,话题为何突然就转到此处了? 延春:“殿下,好好锻炼,你能活一百岁。” 温慎之:“……” 延春又道:“景明锻炼一向很认真,他肯定可以活到一百岁的。” 温慎之:“我……” 延春:“白头偕老,真好。” 温慎之未曾回神,延春已乐呵呵朝延景明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延景明便叼着糕点乖巧坐了过来,延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物,递到延景明手中,认真嘱托,道:“回去好好看看。” 那是一本书册,只不过自书封到内里均是由用西羯语写成的,温慎之略瞥了一眼,他看不懂,至多瞥见书页内有许多麻杆一般的小人,他好奇,正不知自己该不该多想,延春却又开了口,道:“这是阿兄写的手册。” 延景明点头。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妙。 延春:“总结了阿兄近年来的一切训练经验。” 延景明满面佩服。 温慎之:“……” 延春:“你拿回去,好好对着这手册学习。”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 温慎之放下手中酒杯,默默朝后挪了些,思索自己该用什么借口,才能立即从此处逃离。 延景明已经心领神会,他开心收下延春递来的手册,一面用力点头,道:“阿兄放心!窝会努力的!” 延春这才看向温慎之。 “殿下。”延春为温慎之鼓劲,“你可以。” 温慎之:“我不……” 延景明也为温慎之鼓劲:“泥可以!” 温慎之:“我……” 延景明:“窝相信你!” 温慎之:“……” 温慎之看着延景明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我可以。”温慎之掐着自己的胳膊,失去理智,重重叹气,“我当然可以。” 第16章 恰不到的兔叽糕 延春不可在宫中过夜,吃完这饭,他就得从宫中离开。 再过几日,延春便要离开大盛返回西羯,延景明自然舍不得他阿兄,他恋恋不舍,想着只要阿兄返回西羯,那他同家人之间便隔着万水千山,而后就算想见,只怕也是见不着的了。 延景明头一回觉察分别二字竟如此真切,当初离开西羯时他并未觉得多难受,因为阿兄还在他身边,西羯宫中不少同来之人也在他身边,可如今……如今若是阿兄走了,就真只剩他一人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可这一切他无可奈何,他甚至不能天天出宫去见阿兄,他只能同阿兄相约,再过几日,待阿兄离京之时,他一定会去送他。 延景明心情低落,温慎之不知如何安慰,他再带延景明返回宫中,思索许久,也只能同延景明说:“过几日你阿兄离京时,我陪你去送他。” 延景明闷闷点头。 温慎之道:“此去西羯路途虽远,可若是快马加鞭,那信件加急,可比你入京要快上许多。” 当初使臣带延景明入京,那一路车马众多,其中还有不少文臣,因而速度并不算快,大半路途又颇为坎坷,天气不好也不得动身,因而他们走了五月方才到京城,可若是信件,就与车马队伍不同了,照温慎之计算,信件月余便可抵达,加急还要更快,而既能如此快捷通讯,多少也能减少一些延景明的别离之念。 温慎之忽而又问:“你可曾见过你舅舅?” 这问题来得显然有些突然,延景明不由一愣,而后怔怔摇头,道:“米有。” 他听母妃提起过他的阿舅,他母妃原是大盛流民,灾年饥荒,母妃同阿舅一道流落街头,险些饿死,后来阿舅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天子封他做了异姓王,令他镇守一方边疆,母妃也跟着受封郡主,又在边关同父王相识,这才有了后来借机和亲西羯的一事。 可他母妃前往西羯之后,便再不曾回到大盛,延景明只见过他阿舅写来的信,并未见过阿舅这个人,而在他母妃的故事中,阿舅好像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将军,武功盖世,力大无穷,一拳能打十个延景明。 延景明当然对自己的阿舅充满好奇,而温慎之伸手摸一摸他的头,道:“你舅舅如今镇守南疆,父皇令我下月代他往仙山祭拜,正巧能路过那儿,到时候,我带你见一见他。” 延景明不住点头。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如今对一事感兴趣,一时的难过悲伤自然被他一股脑抛在脑后,温慎之这才略松了口气,引延景明重回屋中。 他原是想找些办法,看看能不能快些弄掉延景明面上的痕迹,好让延景明分些心思到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身上,不至于太狠折磨他。 可延景明已专心捧出了延春所写下的训练笔记,他看着天色还早,他们还有些时间可以磨炼,便要温慎之同他一道钻研,温慎之头疼不已,只得胡乱寻找借口,道:“你方才喝了酒……” 延景明认真:“流流汗,正好能醒酒。” 温慎之有道啊:“今日已经迟了,不如明日再来吧?” 延景明摇头,道:“窝母妃嗦了,重在当下,做事不能一天拖一天。” 温慎之:“……” 温慎之虽然觉得天河大妃说得很有道理,可这句话绝不能用在这种事上,他浑身酸痛,只想休息,苦思冥想思索着借口,延景明已经凑到他身前,拉着他的胳膊,要他一块到院中,二人正打闹之时,蓝暖急匆匆便跑了进来,还略有些惊慌,道:“殿下,王爷过来了。” 这客人实在远超温慎之的预料,温慎之难免有些意外。 以往忠孝王虽会来东宫寻他,可次数极少,忠孝王讲究今日事今日毕,他二人有事大多在太极殿便已说完了,绝不会拖到第二日。 更不用说那日他父皇还特意嘱托,让他盯着些忠孝王,此意便是要他警醒,应当是忠孝王有些举动令天子生疑,温慎之不由心惊,却并不敢过多拖延,只能让蓝暖尽快请摄政王进来。 延景明脸上红痕还未擦去,他想寻个地方先躲起来,可还未出门,蓝暖竟已在外通报,似还有些为难,道:“王爷,您怎么已经——殿下,王爷到了。” 温慎之:“……” 延景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19节 他见过一次温慎之的皇叔,那人凶巴巴的,一脸严肃,看起来就很不好说话,仅仅是一眼就让延景明害怕,若是可以,他是永远也不愿与忠孝王说话的。 而今他无处可躲,屋内也没什么屏风等物,而他觉得,若忠孝王看见了他脸上的红痕,十有八九是要说教的,他不知所措,忠孝王温恭肃却已经进来了,延景明只得往温慎之身后一躲,小心翼翼看着温恭肃。 温恭肃那目光在延景明面上一扫,延景明立即被他吓得一抖,正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温恭肃已发言询问,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延景明:“窝……” 温慎之替他解释,道:“夜中有些蚊虫,不巧正咬在了脸上。” 延景明不住点头。 这是小事,温恭肃并未多想,只是略一点头,而后便看向温慎之,道:“殿下今日可是有急事?” 温慎之只得讪讪一笑,道:“是有些事。” 他今日浑身酸痛,想着早些回去歇息,因而下朝后见似乎无事,便立即开溜了,倒不曾想温恭肃还有事找他。 可温慎之也略松了口气。 温恭肃好像是有事来寻他,应当不是上门来找麻烦的。 蓝暖端上茶水,几人入了座,温恭肃方才再开口,同温慎之说了几件他在朝中未说完的事,他公事公办,从头到尾不曾分心到延景明身上,延景明这才放了心,略微打消了一些对温恭肃的惧怕之心。 而谈完正事,温恭肃端了茶盏,慢悠悠抿上一口茶,开口道:“你前几日又出宫了?” 温慎之:“我……” 他知道自己瞒不过温恭肃眼线,只得笑一笑,道:“前几日是出去散了散心。” “近来京中太乱,你多注意一些。”温恭肃淡淡说道,“莫要再出宫了。” 温慎之不免微微蹙眉。 忠孝王这警告,未免来得太过突然。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温慎之常年不务正业,时不时便要偷溜出宫闲逛,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太后与忠孝王大多不会多管。 今日温恭肃突然提起此事,温慎之难免要将这件事同先前发生的其他事联系在一起,他觉得温恭肃或许另有暗示,他也只能微微一笑,道:“皇叔说得对。” 温恭肃面上波澜无惊,令人难以看穿他心绪,他说完这几句话,好像已无他事,便要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又想起自己带了些糕点入宫,是江南名厨所制,往圣上与太后那儿送去了一些,还余几件,正好送给温慎之。 温慎之不住道谢,他收了那些糕点,朝后一递,延景明便顺手接过,捧在手中,待到温恭肃离开了,延景明才松了口气,低声念叨,道:“他好可怕。” 温慎之笑了笑,牵着延景明再入屋中,一面道:“我皇叔向来严肃,我小时候也怕他。” 二人进了里屋,延景明好奇忠孝王送来的糕点,他将那锦盒打开一看,便见里头分作数层,第一层的糕点捏作白兔,看起来极为可爱,他不由捏起一块,正要问温慎之这是中原的什么美味,温慎之已握住了他的手,将那糕点拿了过来,重新放回盒中,认真同他道:“可我皇叔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 延景明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 “这糕点一定不好吃。”温慎之道,“明日我再令人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延景明还未回神,温慎之已招手唤来蓝暖,让蓝暖将糕点全都撤了下去,可延景明实在舍不得,他觉得自己的品味也不太好,只要能吃饱,味道其实是其次,再说那小兔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小声嘟囔,道:“窝就尝一尝……” 温慎之挡住他的手,蓝暖便飞快将那糕点拿走了,延景明有些委屈,刚想说话,温慎之忽而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足足吓了他一跳。 延景明忍不住挑眉:“泥干嘛!” “我只是觉得……”温慎之深沉开口,“你好像胖了。” 延景明:“……” 延景明决定忘记忠孝王送来的糕点。 他捏捏自己的脸,又掐掐自己的腰,觉得自己好像是略胖了那么一些。 他想,一定是中原东宫的花园太小,而他近来锻炼得不够,连日偷懒,也怪不得他要发胖。 延景明简直恨不得立即出门,连夜开启长跑,好将自己身上多出来的这些肉给减下去,可他不过一动,温慎之立即拦住了他,道:“外头好像下雨了。” 延景明:“……” 延景明匆匆跑到窗边一看,外头好像真下起了雨,这雨势渐大,他是肯定没办法出门了,温慎之又在一旁提醒,道:“你的脸……” 延景明捂住了脸。 该死,这简直是天要他胖。 温慎之已在桌边坐了下来,道:“不如休息几日,等你面上红痕消散,我带你去秦卫征的校场,那儿地方大,你可以随便练。” 延景明:“……” 延景明动摇了。 温慎之又道:“总得先做好准备,才能更好锻炼。” 延景明:“……” 延景明竟然觉得温慎之说得没有错。 他从窗边退开,走到温慎之身边,却又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他记起了阿兄的嘱托。 他重回屋中,捧起阿兄留下的手册,认真翻看两页,便发觉阿兄在这上头写的,除了太子的训练之道外,还有些母妃令他代传的话,那书册上写,太子是个文化人,若是闲来无事,可以与他一同读书。 延景明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温慎之。 温慎之正盯着他手中的书册看。 延景明拿起阿兄留下的书册,摆在温慎之面前,可又想起温慎之不认识西羯文字,他便抬起手,指着那上头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温慎之听。 “窝阿兄嗦。”延景明认真说道,“晚上如果米有其他事,可以和太子一起看书。” 温慎之:“……嗯。” 温慎之有些走神。 他苦思冥想,正思索如何才能令这本可怕的训练手册消失在这世上。 延景明已抬起了头,问温慎之,道:“泥想看书吗?” 温慎之:“……” 他当然想,倚窗听雨,红袖添香,这是多少文人梦寐以求之事,可……可中原的书,延景明看得懂吗? 延景明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 他挠挠头,改口,问:“不然……窝们一起看画?” 说完这句话,延景明猛然一顿,忽而想起了延春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温慎之看他神色,似也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急忙匆匆开口,道:“看书吧,我教你识字。” 延景明抬起手,止住了温慎之的话。 “窝阿兄刚刚说过,窝们可以一起看中原的画!”延景明道,“奏素那个……那个什吗图……” 温慎之:“……” 延景明思索许久,终于念出自己记忆中温慎之那画的名字。 “看画吧!”延景明认真说道,“看嘻嘻图!” 第17章 想恰羊腿 温慎之捂住自己的脸,又在脑中默念了一遍延景明方才对秘戏图的读音。 「嘻嘻图」 对于延景明这个错误的汉话发音,温慎之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纠正他。 这句话错得离谱,可他也并不想真与延景明一道去看什么秘戏图,那场面,他想着便觉得说不出口的尴尬,他最终还是决定装傻,只是微微同延景明笑了笑,问:“嘻嘻图?那是什么?” 延景明皱起眉,意识到自己的发音也许出了错,可他苦思冥想许久,脑内除了“嘻嘻”这发音外,着实再无其他,他不知温慎之是在装傻,正愁如何同温慎之解释,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 延景明转头翻出笔墨纸砚,再握住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再佐以四道线条充作四肢,这便是一个小人了,而嘻嘻图至少需要有两个小人在场,于是延景明又在那个小人身上画了另一个扭曲小人,而后便将自己这幅「大作」摆在温慎之的面前,认真同温慎之说道:“奏素这个。” 温慎之:“……” 温慎之持续装傻。 延景明有些着急:“玄呱画的那个!” 温慎之咳嗽一声,道:“我都卖出去了,宫中一张也没有。” 延景明:“……” 延景明握着毛病皱起眉,终于觉得,温慎之应当就是故意的。 他认真想了想,母妃说过,中原人大多含蓄,又重礼教,诸如「嘻嘻图」上所绘的之事,中原人是绝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若是他直白当面点出来,中原人还会觉得害羞。 若是这么说来,他方才的举止简直就是步步紧逼,难免要让令温慎之觉得难堪。 延景明这才发觉自己做错了。 他有些紧张,再看温慎之尴尬不已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挽回,他只好将阿兄给他的书册放下,一面努力思考——既然此事不可直白点出,那只要私下相约温慎之同看,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于是延景明哒哒哒跑到窗边,毫不犹豫关上门,再扭头将屋中的宫灯吹灭了,仅留床头一盏,他还抖开被褥,小心翼翼钻进被子中,而后抬首看向温慎之,激动拍着床,却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嘘,窝们悄悄看。” 温慎之:“……” 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犹豫了片刻,延景明已将最后一盏灯也吹熄了,屋中昏暗,仅有一点月光透过窗扇缝隙,洒在床榻之上,而延景明裹着被褥,满是期待望着他,还伸出手试图招手唤温慎之过来。 温慎之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可算是明白了。 延景明大概根本也看不懂这秘戏图的含义,仅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有些好玩,又对中原之事一知半解,还以为这就是委婉行事,顾全了大家的脸面。 那他哪怕真将秘戏图摆在了延景明面前,延景明应当也只会将图上两个人当做是摔跤玩闹,绝不会有其他想法。 温慎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未同延景明成婚时,他也曾想过,若是与钟意之人共品春宫,又该是怎样一副景象,那时他想不出来,而真到了这一天…… 他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境况。 延景明令温慎之别无他念,他只能摇头,道:“天色不早,快点歇息吧。” 延景明皱起眉,心想,自己都已努力到了如此境地,温慎之为何还要害羞? 第20节 中原人,未免也太麻烦了。 他将被子一掀,干脆将最后一盏灯也直接吹灭了,而后还要同温慎之抱怨,道:“泥不要害羞哇。” 温慎之:“……” 不知为何,温慎之竟觉得延景明好像抢了他要说的话。 延景明又不住拍床,道:“来嘛来嘛!” 温慎之:“……” 他极力想要避免当下的窘境,到头来也只能蹙眉,道:“那日我去太医院,听太医说了一件事。” 延景明不明所以,认真询问:“什吗事?” 温慎之诚恳发言:“纵欲,容易发胖。” 延景明:“……” 温慎之生怕延景明听不懂纵欲二字的含义,还倾情解释,将纵欲拆解为无数具体事项,一一为延景明说明,而深夜观看秘戏图,自然也被他划入了纵欲一事的行列。 他果真看见延景明皱起了眉。 “我倒是无妨。”温慎之说道,“我可以再胖一些,可你……” 延景明飞快点灯。 “先酱吧!”延景明认真说道,“窝们下次再看!” 温慎之松了口气。 他是想同延景明亲热,可这不该是在这种境况之下的。 延景明懵懂未知,根本不知此间含义,哪怕不是他强迫,也是他下三滥占了便宜。 他更希望这一天水到渠成,待延景明明白一切后,他二人才有如此发展,而那绝不该是在今日。 温慎之将其余灯点起,又将桌上书册收拾干净,延景明坐在床边看动作,渐渐觉得有些困了。 今夜的胡闹至此结束,温慎之明日又还需早起早朝,二人同往日一般躺下歇息,可待温慎之昏沉闭眼之时,却忽而觉察延景明往他身边蹭了一蹭,靠得离他近了一些。 温慎之侧首,延景明正睁大了双眼看他,好像没有半点困意,可见他看来,却又掩饰着回过头闭上眼,似乎并不怎么想让他发现。 温慎之不由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过了片刻,他才听延景明低语,道:“……窝有一点点想家。” 他觉得中原很好,母妃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中原的风景是他在西羯永远都见不着的,中原的皇宫有那——————么大,大盛天子有他想不到的钱财,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忍不住想家。 前些时日,他方到中原,还觉得中原四处新鲜,阿兄又在身旁,因而并未如何想家,可到了如今,他对西羯的思念之情越发浓厚,他很想回家,可他也知道……未来的很多年里,只怕他是没办法回家了。 温慎之不知如何安慰,他蹙眉沉思片刻,轻声开口,好生商量:“你若是想回家,过些时日,我去同父皇商量,看看能不能接你母妃回中原——” 延景明闷闷“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却又忍不住低声道:“可窝想的……不止素母妃。” 他还想念西羯的草原与黄沙,想念父王与妹妹,还有那些无拘无束,可以肆意抱着卡米打滚的时光。 他终于叹了口气。 “母妃嗦得没有错,中原的东西好次。”延景明又轻声说道,“可米有家里的羊腿香。” 温慎之沉默不言,他很少离京太远,可他觉得自己多少是能理解一些延景明此时的心情的。 只是延景明身份特殊,西羯又实在太远,他入了中原,往后只怕很难再有回乡的机会,甚至连与父母相见都有些困难,温慎之也只能竭力替他争取。 温慎之还在想,让天河大妃入京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太后又颇为喜欢她,明日他去同太后说一说,应当就能让太后同意。 可延景明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道:“窝母妃教过窝一首思乡的诗。” 温慎之:“……” 不,不要念了。 天河大妃的思乡,也许同常人并不相同啊! “床前明月光。”延景明念道,“疑是豆花霜。” 温慎之:“这一首……” 延景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今天窝要次羊腿。”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自己明白了。 延景明的思乡,和天河大妃多少也有几分相通。 除了思念故乡之外,他还很非常想念西羯的食物。 温慎之叹了口气。 延景明不再说话,大概是已往梦中去与羊腿相会了,温慎之便也闭上眼,他累了一日,现今还浑身酸痛,很快便已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他又得起身上朝,离宫之前,他叫住蓝暖,仔细吩咐,让御厨出宫,到驿馆中去问一问延春,西羯的羊腿到底是怎么烤的。 他原想瞒着延景明,当做是惊喜,可不想延景明已经起来了,站在他身后,将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正揉着眼睛看着他。 延景明并未听到温慎之同蓝暖说的话,他只是记着自己胖了,打算拉卡米寻个空房间好好练一练,可温慎之看着他的衣领乱七八糟,衣服下摆也扎得凌乱,不由抬手为延景明整了整衣领,道:“我要去上朝。” 延景明认真点头,一面道:“早点肥来。”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自己好像又明白了古来昏君都是如何养成的,他自小便几乎没有人同他说过这句话,而今忽然听见,他心中不由一颤,只恨不得早些下朝赶回来。 温慎之离宫上朝,延景明便真寻了个空房间,带着卡米在房间里进行搏斗。 卡米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他与卡米只算是玩闹,不过好歹这玩闹是消耗体力的,他出了一身的汗,又带卡米跑去洗了个澡,正拿着白巾擦拭卡米毛发上的水,温慎之方才回了东宫。 延景明有些惋惜。 他原本希望温慎之能早些回来,这样他还可以拉着温慎之一道锻炼,可如今他都已经洗了澡了……延景明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还应该带着温慎之再来一次,他可以晚些时候再洗一次澡,蓝暖却又拿了封请柬过来,一面道:“殿下,长公主托人送了请柬过来。” 温慎之急忙接过请柬,以免延景明再想起什么锻炼之事,延景明也好奇凑过去看温慎之手中的请柬,一面问:“长公主是什吗?” 温慎之便答:“是我皇姐。” 当初他母后先诞一女,是他父皇的一个孩子,因而备受宠爱,受封永安长公主,又过数年后方才有了温慎之,如今长公主赐府平康坊,常年在外居住,偶尔也回宫主陪一陪太后,温慎之同她感情颇佳,常有来往,今日的请柬,便是他皇姐邀他出宫往长公主府,参加她在府中备下的百花宴——顺道见一见她还未谋面的新太子妃。 温慎之翻看请柬,一字一字念出给延景明听,他看着「百花」二字,再瞥见延景明脸侧消散不去的红痕,灵机一动,好似忽而便有些了主意,可他还来不及同延景明说一说,延景明已经小声询问,道:“百发宴?在什吗时候啊?” 温慎之又看一眼请柬,道:“就在午后。” 延景明:“……” 延景明不由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道:“可窝洗不掉了。” 他想出宫去玩,也想见一见温慎之的皇姐,可他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面上的污迹,延景明左右为难,皱眉想了许久,还是用力摇头,道:“窝不去了。” 温慎之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同他笑,道:“你生得好看,就算面上带了红,也是锦上添花。” 延景明可听不懂温慎之咬文嚼字的话,他只是憋不住皱眉,看他那模样,他是绝对不愿意离开东宫的,温慎之也不着急,只是将永安长公主的请柬拿给延景明看,一面问:“你喜欢什么花?” 永安长公主向来风雅,她的请柬,用的都是上好的花笺,上头令人绘了画,均是今番她府中盛开的各色花儿,延景明不免更加郁卒,西羯没有这么多花,他看着那些花儿,心中万分向往,却又去不得那儿,便干脆随意点选了其中一朵,撇嘴嘟囔道:“奏介个吧。” “你倒是会选。”温慎之将请柬一合,与延景明笑道,“还是百花之首。” “百发之手?”延景明皱眉,“辣是什么?” 温慎之却不与他多说了,他转身召来大宫女蓝暖,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似是令她去准备些什么,随后方与延景明道:“我有个办法,能将你脸上的红点洗去。” 延景明立即看向温慎之,几乎抑不住心中激动,急忙说道:“什吗办法?你为什吗不早说!” 温慎之却不多说,只是道:“我也是方才想起来的。” 延景明不住点头,巴不得温慎之快点告诉他这法子的具体细节。 可温慎之不紧不慢,引延景明入了屋中,让延景明坐下,道:“你先将眼睛闭上,待我令你睁眼时再睁开。” 延景明立即乖巧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他听得屋内响动,像是有人将取来之物摆在了桌案上,他很好奇,却又不敢睁眼,生怕自己睁眼一看,便要误了温慎之的事情。 如此又等了一会儿,延景明终于觉察温慎之气息贴近,那一手扶在他脸侧,轻轻挑起他下颚,随后便觉脸侧一氧,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在了上头。 延景明登时紧张,他几乎已要睁开眼了,温慎之却轻轻将手指按在他眼上,低声劝慰他,道:“别动。” 延景明:“……” 延景明想,反正温慎之是不会害他的,这湿漉漉微痒的感觉,应当是温慎之正试图蹭掉他脸上痕迹,他老老实实闭眼,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如此僵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连脖颈都梗得有些发酸了,方听温慎之轻声与他道:“你睁眼吧。” 延景明迫不及待睁开了眼。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便着急询问温慎之,道:“窝干净了吗!” 温慎之也不多言,他手中还提着毛笔,笑吟吟令蓝暖去将铜镜取过来,放在延景明面前,让他自己来看,延景明这才紧张兮兮睁大眼往铜镜一瞅,却不由怔愣在原处。 他面上的红点,着实是“不见了”。 他自脸侧往眉间好似忽而便多了一朵盛开的花儿,那突兀红点隐入花蕊之间,化作花间一点殷红,倒还作了画龙点睛之笔,同他的面容五官结合在一处,风华展尽,轻盈灵动,好似一切本就该是如此。 延景明怔怔看了一会儿,恍惚觉得这花有些眼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突然想起,这花分明就是方才他在长公主信笺上看见的那朵「百发之手」。 他终于回首,看向身边的温慎之,抬首指了指自己的脸。 延景明:“介是什吗?” 温慎之笑答:“牡丹。” 延景明默念一遍,想要将这花名刻入心中。 他想起了父王与母妃。 延景明记得很清楚。 母妃总是想要父王替她描眉。 父王这辈子没碰过女子粉黛,可他喜欢母妃,所以总是很愿意去钻研如何才能将那眉粉点缀在母妃眉间,而母妃也喜欢父王,因而无论父王的眉毛画得多差,她也总是万分欣喜,好像那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妆容。 母妃说,中原人大多含蓄内敛,不似西羯人直接开放,他们若是喜欢,并不会在口中直接表现,而是会化为举止,体现在两人相处的日常之中。 为钟意之人描眉,陪心悦之人观月赏花,这便是中原人想表达的心。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脸,有一点点红。 他小心抬起头,同温慎之一对目光,又立即将眼睛转开,看向铜镜之中自己面上的牡丹,一面在心中想,他……他真喜欢中原人的含蓄。 第21节 那一笔一笔勾勒,像是心中情意满溢,全都绘在了他脸上。 他心中千言万语已过,温慎之却丝毫未知,只是放了笔,一面问他:“既然红点已消,今日午后花宴,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延景明这才抬首,看向温慎之。 延景明记得,母妃还说过一句话。 母妃说,眷侣之间,本该互补。 对方含蓄委婉,那另一人便该主动直接,否则两人含蓄上一辈子,只怕到最后机缘错过了,也难知对方心意。 温慎之是中原人,他天生含蓄,而延景明不一样。 他们西羯人,就该直来直往,才不玩含蓄内敛那一套! 温慎之见他不答,以为他是未曾听闻,便以美食相诱,道:“我皇姐最会享受,我想那花宴之上,应当会有不少好吃——” 延景明往前一凑,毫不犹豫在温慎之脸侧一吻,而后伸手揽住温慎之脖颈,道:“窝坠稀罕泥啦!” 温慎之:“……” 温慎之苍白面容上猛地蹿起一丝红晕,更是僵在原处不知所措,大宫女蓝暖干脆轻轻放下手中铜镜,朝其余侍奉在屋内的宫女眨了眨眼,众人纷纷会意退去,这屋中便只剩下了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 温慎之这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冷静收起桌上笔墨,还要纠正延景明此言的口音,道:“你这读音不对——” 延景明自行纠正,再度重复道:“窝最稀罕你啦!” 他还揽着温慎之的脖颈,整个人都好似挂在了温慎之身上一般,而他说话时的热气拂在温慎之脸上,令温慎之心跳微促,偏偏延景明纠正自己读音还非得伴随同方才一般的动作,他重复一遍这句话,便要凑前吧唧在温慎之脸上亲一口,如此重复几遍,温慎之面红耳赤,轻轻将延景明推开,道:“快去换衣服,花宴要来不及了。” 延景明这才松了手,全然不疑有他,心情颇好,蹦蹦跳跳地回屋去更换衣物,温慎之这才有功夫令自己跳得过快的心平缓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拿手蹭一蹭面颊上方被延景明亲过的地方,越发觉得那儿一片滚烫,却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唇贴上来时的触感。 他觉得不太对劲,甚至憋不住想—— 他可是京中最出名的秘戏图大家,笔下痴情男女无数,看遍纸上情爱,而今为何…… 他为何连美人一吻都扛不住。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蹙眉站在原地,觉得心口好像有些涨得慌,他抬手按在胸口之上,恰好延景明哒哒哒跑了出来,见他如此姿势,下意识便以为温慎之又犯了病。 延景明不由皱起眉。 “泥肿么了?”延景明问,“泥又不舒服啦?” 温慎之:“……” 温慎之看一眼延景明,那心跳便更快一些,他匆匆收手,决定当做无事发生,却不想延景明忽而深深叹了口气。 “窝都说了。”延景明认真说道,“泥要好好锻炼。” 温慎之:“我……” 这绝对和锻炼无关。 延景明突发奇想,牵起温慎之的手,兴奋道:“不如窝们跑步去见长公主吧!” 温慎之:“不不不,不可以!” 长公主府那么远,跑过去一定会出人命的。 延景明似乎早猜到他会如此说,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唉。”延景明感慨,“中原人,尊的不行。” 温慎之:“……啊?” 延景明却已笃定丢出了下一句话:“泥,果然也不行。” 第18章 入v了! 这话刺耳。 温慎之恨不得追着延景明, 好证明自己其实行得很,可要证明这种事显然也有些困难,他总不能切身实地地展示给延景明看, 好证明他的病并未影响他的能力。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同延景明道:“在中原, 有很多词,还有其他意思。”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满面谦虚好学,只等温慎之为他解释。 “这不行二字, 绝对不可以随意对其他男人说。”温慎之认真解释, 道,“这是羞辱,不太礼貌。” 延景明很好奇:“为什吗?” 温慎之咳嗽一声,不知该做如何解释,只好道:“你记着不要胡乱与人说便好。” 延景明乖巧点头。 他再看看温慎之,想着自己同温慎之说了许多遍那句话, 不由有些内疚, 他皱眉想了片刻,而后认真改口, 同温慎之道:“泥米有不行, 泥尊的很行。”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更怪异了。 延景明还要重复,道:“泥是窝见过最行的男人!” 温慎之:“……” 蓝暖站在一旁, 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又轻咳一声,跟着延景明夸赞, 道:“太子妃说得对。” 温慎之无言以对。 他发现延景明着实讨人喜欢,这才几天, 蓝暖已完全向着延景明说话了,时候一长那还了得?可他也喜欢向着延景明,他只能牵着延景明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我皇姐府上瞧一瞧。” …… 永安长公主府,恰好也在平康坊中。 这一回温慎之可有正当由头出宫,他带着延景明乘车到公主府外,仪仗齐全,而永安长公主特令人出门相迎,说是已等不及想见一见太子妃了,让他二人快些入府去。 温慎之至此才知道,此番长公主邀了许多人来此赏花,宴席就摆在花间,他们来得算迟,其余人差不多已到齐了,宾客大多是同长公主交好的小姐夫人,还有太常寺请来的乐人,以歌舞助兴,花间美人起舞,乐声悠扬。 这场面略大,反倒是令延景明更紧张了。 虽说他脸上已不见那污浊的红痕,可毕竟与他人不同,再说了,哪怕他喜欢极了温慎之画在他脸上的花,可是……在西羯,哪有男人脸上带花的。 他害怕其他人笑话。 温慎之牵着他的手,见他紧张,还抖开折扇同他低语,道:“正是少年,才要带花。” 延景明听不懂。 他看温慎之常带的折扇是个遮挡面容的好物,便从温慎之手中将那折扇拿了过来,将面容藏在折扇之后,只露出一双青玉般的眼眸,小心跟着温慎之入了席。 延景明一迈步踏入席间,却已觉着数人目光停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的发色眸色均与中原人不同,难免要引人注意,可大盛京中那么多胡人,他相信若那些人要不了多久便会失去兴趣的。 可他还未入席,已听闻女子低笑,有人开口询问,道:“慎之,你那宝贝扇子,怎么到了其他人手中去了?” 温慎之答:“皇姐,你还不清楚吗?” 他拉延景明一道入席坐下,一面道:“你这儿的人太多了,孤的太子妃害羞。” 延景明往那处一看,原来那位风华天姿的英气美人便是永安长公主,他想行礼,可还是紧张,正不知如何是好,长公主已笑吟吟朝他挥了手,道:“你同我客气什么。” 延景明:“窝……窝……” 长公主又道:“你将扇子拿下来,让吾好好看一看。” 她眉眼可亲,说话时的气度有些像是天河大妃,延景明迟疑片刻,还是松了手,将手中折扇缓缓下移,露出脸侧牡丹几瓣,见周围人纷纷转眼看向他,他不由又紧张将扇子挪了回去,这一回可将整张脸都挡住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好啊。”永安长公主看得真切,美人眉目有牡丹点缀,是谁的手笔,她再清楚不过,她不由失笑,道,“慎之,这可又是你在胡闹?” 温慎之握住延景明置于桌案下的另一只手,让他莫要惊慌,延景明方才能再度抬起头来,小声想要为温慎之解释,道:“是窝把脸弄脏了。” 温慎之压下他手中折扇,轻声道:“你这么好看,怎么能算是脏了。”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脸有一些红了。 温慎之说话的声音轻,其余人或许听不太清,可长公主坐得离他们近,那柳眉微黛,唇边却仍旧带着笑,故意同温慎之道:“今日你来迟了,本宫可要罚你。” 她拍一拍手,宫人便取来了笔墨桌案等物,显是早有准备,而永安长公主令延景明上前,同她坐在一块,而后方转向温慎之,笑道:“就罚你画画。” 温慎之最清楚自己长姊的脾气,若长公主早有准备,他是绝对躲不过此事的,他只好点头应过,而后令人铺就画幅,提起毛笔,再望向花丛—— 延景明端坐于百花之中。 他眼里便再难有花。 …… 众人奉长公主之令,以花为题,吟诗作对,只有延景明,他依旧很紧张。 温慎之不在他身边,因而他捏着折扇,已露出了大半面容,却又不敢完全将折扇放下,如今他听长公主说念诗,还需带上花字,他便搜肠刮肚,认真思索,却觉母妃好像并没有教过他多少与花相关的诗词! 温慎之已走到了一旁,延景明失去了自己最强最有文化的外援,只好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写诗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要轮到他。 他想置身事外,却偏偏不得如意,长公主取了一支牡丹,令乐人奏乐,乐声停时,牡丹正好停在延景明手中,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延景明,延景明噌一下举高折扇,挡住面容,紧张不已,绞尽脑汁,当场赋诗一首。 “啊,发儿,泥看起来,尊红!”延景明认真念道,“啊!发儿!泥闻起来,还挺香!” …… 众人沉默许久,延景明听见人群中隐隐有压抑笑声传来。 他其实分不清中原诗歌的好劣,他只知道西羯的诗以情感奔放直接为佳,可是他学不好文法,也知道自己不会写诗,只觉得自己甚为太子妃,突然念了这么几句话来……只怕是给温慎之丢尽了脸。 可温慎之几乎立即便接了口,道:“真诚朴挚,不愧是太子妃。” 永安长公主也忍不住笑,道:“比慎之写得好。” 他二人开了口,宴中其余人自然只能跟着夸赞,到头来反倒是令延景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紧张捏住折扇,看其余人一个个妙语连珠出口成章,而长公主凑近他身边,笑吟吟道:“你不必害怕,此处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延景明:“……” 延景明紧张点了点头,长公主又问:“你喜欢烤鸡吗?” 延景明一怔,点头。 “我听五皇妹说,你喜欢冰粉,喜欢烤鸡,还喜欢粽子。”长公主说道,“你放开了吃,在我这儿,你不用拘谨。” 延景明看向宴中宾客,正见五公主咧了嘴冲他笑。 第22节 他用力点头。 真好。 中原皇宫里的,果然都是好人呀! …… 延景明吃得正香,温慎之画到一半,秦卫征忽而来了。 他有些焦急,像是有要事汇禀,却只能在一旁等着下人通报,温慎之看见他,猜测是自己令秦卫征调查左瞿一事有了眉目,便同长公主说了一声,引秦卫征到一旁说话。 他经过延景明桌案一侧,见延景明好似还有些拘谨,忍不住冲着延景明招了招手,让延景明同他一道过去。 延景明蹭地站起了身。 他实在学不了中原人坐得那么端正的模样,时间长了他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恨不得立即跟温慎之出去散一散心,两人走到秦卫征处,温慎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秦卫征调查结果,那秦卫征已着急开口道:“殿下,京兆府的人将左瞿带走了。” 温慎之倒并不觉惊奇,他只想尽快厘清事情脉络,便问:“所为何事?” “说是左瞿暗讽朝政,似有异心。”秦卫征止不住焦急,又道,“可属下清楚左瞿为人,他忠心为国,不可能会有异心。” 温慎之却反问:“左瞿是朝廷命官,京兆府有资格拿他?” 秦卫征明白温慎之想问些什么,便道:“是忠孝王令,属下不能阻拦。” 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左瞿毕竟是他好友,他又极清楚左瞿为人,坚信左瞿绝不会做出京兆尹所说的事情,他担心左瞿蒙冤,却又因这是忠孝王的命令而无可奈何,而在他身边能够让他求情帮忙的人,也只有温慎之了。 只是秦卫征本性正直,不擅求人,他想求温慎之先将左瞿从京兆府牢中带出来,以免左瞿多受牢狱之苦,可他又知温慎之多年来韬光养晦,极力避免与忠孝王温恭肃直面冲突,他不想给殿下添乱,因而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倒也不知如何开口。 温慎之倒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言道:“你放心,宴席结束之后,咱们一道去京兆府看一看。” 延景明看他们终于两人说完了话,忍不住开口问:“左蛐蛐肿么了?” 温慎之替他解释,道:“有人想要堵他的嘴。” 延景明明白了。 “窝母妃嗦过的。”延景明认真道,“防民之口……就……就像发大水。” 温慎之笑吟吟纠正他,道:“甚于防川。” 延景明虽然听不懂温慎之这一句话的意思,却还是跟着认真重复道:“防民之口,笋于饭串!” …… 温慎之领着延景明重回花宴。 他的画还差几笔未曾画完,自然只能继续回到桌案之前,面对他置于桌案上的那幅画。 若不必精细,那他画画速度着实颇快,且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延景明在看他,显是觉得无聊极了,巴不得他早些回到身边,温慎之的速度不由更快,几笔添完,他便收了笔,稍稍吹干,将此画递到永安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笑吟吟往画上一看,便见画上百花盛开,花丛之中,是一名金发碧眸的西域美人,那着墨重彩,笔笔精细,倒还令百花逊色。 永安长公主忍不住挑眉,笑斥道:“慎之,我令你画花,你这画得是什么。” 温慎之倒还理直气壮回答,道:“皇姐,这不就是花吗?” 是,那西域美人身侧百花围绕,他的确是画花了,可在这画上,百花不过只是陪衬,这酸臭味,永安长公主简直一眼都不想多看,她笑着令温慎之将画拿开,一面挑眉笑骂,道:“你拿回去,这画我才不要。” 这画上墨迹还未全干,温慎之自然不会将画卷起,他原想让人将画收好,带回去后再挂起来,可延景明好奇,他往画上一瞟,一眼便看见了画上的人。 那怎么看,好像也都是他。 延景明的虽然汉话不好,可方才永安长公主所说的话,他着实听得很清楚,永安长公主让温慎之画花,可温慎之……温慎之画的是他。 延景明匆匆转回目光,面上有些微红,他觉得这显然也是中原人喜欢却内敛的表示,他应该有所回应,只是他们还在花宴之上,人多,又都是中原人,太亲近好像不合中原人的规矩,他便只好严肃端坐,将心中所想全都强忍下来。 …… 温慎之心中记挂着左瞿之事,他私下同长公主说过,待延景明吃饱了饭,他便立即令秦卫征备了马车,直朝京兆府去。 而上了马车,那车帘一放,延景明二话不说吧唧一下甜丝丝亲在温慎之脸上,吓得温慎之猛然往后一退,砰地一下撞在马车车壁上,磕得他后脑勺生疼。 而这动静太大,秦卫征在马车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策马贴近马车,从马车车窗内往里一看——延景明正搂着温慎之的脖颈,睁大了双眼满是无辜看着他。 秦卫征:“……” 秦卫征:“属下打扰了。” 他立即勒住缰绳,令马儿朝后而去,直到看不见马车内光景后,方才恢复前行速度。 他果然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回东宫里。 温慎之捂着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倒抽几口凉气,开口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延景明:“窝看见画了!” 温慎之:“……” 延景明搂紧了温慎之,开开心心道:“蟹蟹泥!”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竭力维持面上冷静,道:“我不太喜欢画景,我觉得画人更有意思。” 延景明不住点头。 温慎之已抑不住有些面红了,他觉得西羯人着实坦诚得可爱,只是这情感热烈奔放,着实远超他心中所想,而他再一想,延景明的这份热情,或许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的。 他心中不由一滞,隐隐有些不悦,又正见延景明抬首看他,他便开口说道:“你在中原,绝对不可以随便亲其他人。” 延景明认真回答:“泥又不素其他人。” 哪怕他们只相识几日,延景明却已觉得温慎之已算得上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之一,足以同他父王母妃还有阿兄妹妹并列,他想每一天都同温慎之在一起。 他心中这么想,嘴上当然也这么说,却不想温慎之脸更红,还认真同延景明补充,道:“抱也不行。”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道:“窝们西羯男子汉,素不会随便抱人的!” 说完,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认真说道:“可泥不素其他人哇。”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扶着马车车壁坐直身体,腆着脸认真同延景明说道:“只可以抱我。” 延景明当然点头。 他觉得温慎之有些奇怪。 他又不喜欢其他人,抱其他人做什么? 他只要抱温慎之就够了! …… 秦卫征心急,这马车行得也比往日快。 要不了多久,京兆府便到了。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要做什么事,便跟在温慎之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而太子亲自来此,京兆府府尹恨不得立即出门相迎,他不知是出了何事,因而还难免心中紧张,待将温慎之迎进了京兆府中,令人沏了茶,方才开口相询,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温慎之手持茶盏,慢悠悠喝上一口,待那京兆尹紧张得已有些着急了,方才开口道:“孤听闻府尹大人这几日在四处拿人。” 京兆尹怔了片刻,方才明白太子此行用意,他便点了头,急忙称是,一面道:“王爷下了令,说近来京中有人妖言惑众,编了童谣戏本来诋毁圣人,令臣彻查此事,一定要将这小贼拿出来。” 温慎之慢悠悠道:“所以你就去抓朝廷命官?” 温慎之语气稍厉,那京兆尹便有些害怕,匆匆开口解释,道:“殿下,臣没有这个胆子。” 温慎之:“那左瞿又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这才出言解释,仔细将整件事同温慎之说了一遍。 前些时日,京兆尹在京中发觉有人编纂童谣戏本,以此来污蔑朝政,将当今圣上写作那书中昏庸无道一心求仙的昏君,京兆尹便将此事上报,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温恭肃便让他彻查,势必要将幕后之人找出来。 而京兆尹查了许多日,并未找出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之人的身份,却发觉京中有不少读书人喜议朝政,妄评时事,其中为首的,是一名唤作「兰台先生」的读书人,此人才学出众,天下闻名,有无数人仰慕他,将他称作是京中文绝之人,他在京中一呼百应,若是惩处了如他这般的几个人,必然能起到敲山震虎的功效,令其余人再不敢造次。 于是京兆尹将此事汇禀忠孝王,忠孝王也首肯同意了他的做法,他这才贴了告示,在京中大肆搜捕捉拿。 温慎之却觉得京兆尹所言有异。 忠孝王温恭肃是他的皇叔,又与他共事多年,他很清楚温恭肃的为人手段,这实在不像是他皇叔会做的事。 那京兆尹见温慎之沉思,以为温慎之在思索此事,急忙又抢着往下说,想着炫耀自己的功绩,道:“除了兰台之外,还有一个人,臣觉得他也很可疑。” 温慎之微微一怔,问:“谁?” “此人唤作文玄光,专好绘制秘戏图。”京兆尹认真说道,“臣看过他的画,那画中的环境形制,一看就是宫里,他这是在讽刺宫中淫乱啊!” 温慎之一口茶水险些呛着,捂着嘴不住咳嗽,京兆尹倒还以为他是气得,急忙接口跟着怒斥那位「文玄光」,道:“对,殿下,臣也觉得,此人可恨至极,真是该打!” 温慎之:“……” 温慎之只得略过此事,还是将事情绕回到兰台先生身上,道:“可兰台先生与左瞿又有什么关系?” “臣比对过他们的笔迹。”京兆尹道,“一模一样。” 他担心自己寥寥几语难以说服温慎之,便招手唤来府内小卒,令他将兰台的文章,与左瞿的笔墨拿上来,呈到温慎之面前,温慎之看了几眼,发觉京兆尹说得不假,这两人笔迹极其相似,十有八九是出自一人之手。 “臣觉得,这兰台先生着实可恶。”京兆尹道,“京中歪风不断,便该杀鸡儆猴,若能将这兰台捉住了,臣想,京中必然——” 温慎之打断他,问:“是你以为,还是皇叔以为?” 京兆尹讪讪笑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温慎之便又问道:“皇叔派了何人来督查此事?” 京兆尹难免有些紧张,道:“是……是二殿下。” 温慎之微微挑眉,只觉果真如此。 前日东宫之宴,温徽守说从皇叔处得了个新差使,要去京兆府一趟,原来说的就是这件事,这小子头一回主持大局,根本没个分寸,又好大喜功,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巴不得早些做出些功绩来给父皇看。 可他领的的确是皇叔的命令,温慎之知自己不便在外直接与忠孝王起冲突,眼见如此,他只能暂时从侧想些办法,他拿着左瞿与兰台先生的文章,淡淡开口道:“笔迹相同可并非是实证,若是有人诬陷左修撰呢?” “殿下放心,此事绝不是误会。”京兆尹讨好说道,“左瞿他已认了。” 温慎之:“……” 此言一出,温慎之难免有些吃惊,到了此刻,他方才微微侧首朝身后看去,便见秦卫征同他一般满面惊讶,似是已不知如何言语,温慎之只好再问,道:“左瞿现在何处?孤想见一见他。” 京兆尹却又面露为难,道:“殿下,二皇子说,忠孝王有令,无论如何,不许他人探视。” 温慎之:“……” 第23节 温慎之想一想,只觉得这应当又是温徽守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结果,他要是坚持要见左瞿,京兆尹为难过后应当也能同意,可哪怕这是温徽守的意思,而非皇叔本意,他若是坚持,对外来说,便是刻意忤逆得罪忠孝王,他不想引起皇叔警醒。 温慎之只得起身,想着去王府一探,问问皇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起身要走,京兆尹自然要送他离开,待到了京兆府外,温慎之方开口问他下一步该要如何做,京兆尹不敢隐瞒,将二皇子转达王爷“命令”一五一十都告知了温慎之——温徽守觉得抓几个打头的不够,他要将京中所有收藏这几人笔墨大作的人一并带走,不仅要杀鸡儆猴,他还要连坐。 早上二皇子方吩咐过此事,京兆尹便立即下令,而今正在城中搜寻,除开已经被捕的兰台先生外,他觉得自己还把握住了文玄光的消息,方才派人去了极乐楼,要将极乐楼中的卖画之人抓捕归案。 温慎之微微颔首,夸赞他动作迅速,又特意嘱托——近来圣上通读经书,觉得朝中牢狱戾气太胜,有碍国势,正禁狱中用刑,那妖言惑众之徒抓便抓了,可还是不要对他们用刑为妙。 京兆尹连声答应,温慎之方才离了此处,上了马车后却不由忧心,令秦卫征调转方向,他要先去极乐楼看一看。 只是他今日出宫,本是去公主府赴宴,他与延景明穿的虽是常服,却也与寻常百姓有异,他还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便令秦卫征先让人买了两件寻常衣物,他与延景明在马车内换上再说。 方才他与京兆尹所谈均是正事,延景明听不太懂,也不敢胡乱插嘴,到了现在方才敢开口说话,还有些紧张询问,道:“左蛐蛐肿么了?” 温慎之只能摇头。 他也不太清楚左瞿现在的境况,更糟糕的是,以他对左瞿的了解,他总觉得此事还有内情,更不信左瞿便是传闻之中的那位兰台先生。 温慎之拜读过兰台的文章,此人虽擅评时事,且一针见血,可却极为内敛锋芒,而左瞿恰好相反,当初左瞿殿试,温慎之就在旁倾听,左瞿从文章到为人均是锋芒毕露,绝不隐藏,这两人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哪怕左瞿与兰台字迹相符,温慎之也忍不住多虑,总觉得此事应当还有内情。 他让延景明换衣服,以免待会儿在平康坊引了太多人注意,延景明乖巧点头,一件件将身上的衣物脱下,再把秦卫征买来的新衣服穿好,而后看向温慎之,紧张道:“左蛐蛐不会有事吧?” 温慎之本想回答,可一抬眼,便见延景明扣错了领口,也扎错了衣摆,那衣服凌乱,看起来像是胡乱团一团便塞在腰带里的,他不由一怔,而后想起——在东宫时,延景明穿衣多有宫人帮忙,延景明应该根本就不太清楚中原的衣服到底应该要怎么穿。 温慎之只好伸出手,替延景明解衣,再为延景明重新将衣服系好。 他毕竟是太子,以往只有他人如此服侍他,他还是头一回帮人更换衣物,而这衣服一脱一穿,他又想自己好像也是头一回同延景明如此亲密,以往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也都是合衣,他不由心跳微促,只想目不斜视,却又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方才那一通折腾,延景明将自己的中衣都扯乱了,而哪怕温慎之竭力控制,却还是瞥见延景明中衣之下,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还有半遮半掩的削瘦锁骨。 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延景明的衣领,一面认真同延景明讲述这衣服究竟该如何去穿,延景明只顾着点头,显是什么都不曾多想,温慎之看他如此,又觉自己竟心有邪念,实在是有些太龌龊了。 等他为延景明仔细穿好了衣服,他方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歹是把持住了,他深吸几口气,好令自己稍稍有些微促的心跳缓下去,而后便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方拉扯开衣带,猝不防延景明又凑身上前,吧唧一口在他脸侧,开心同他道:“蟹蟹!” 温慎之:“……” 温慎之还微敞领口,那刚平缓下去的心跳猛地又快了起来,他有些不知该要如何言语,延景明却看着他若有所思,而后认真开了口。 “中原,素个很有礼貌的国家。”延景明认真回忆母妃的话,有些困难地背出自己记过的句子,“窝母妃说了,来而不往非……非常米有礼貌!” 温慎之小声纠正:“来而不往非礼也。” 延景明不住点头。 “泥嗦得对!”延景明说道,“窝来帮你穿衣服吧!” 温慎之显然有些懵。 他不知这话题为何就到了如此地步,延景明忽而要为他穿衣,甚至直接就将手按在了他胸口上。 这一下,他二人距肌肤相亲不过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中衣,这等半遮半掩欲语还休的感觉,反令温慎之觉得比二人坦诚相见更令人心跳不止。 而延景明对中原衣物的复杂头疼不已,他还有些四体不勤,自己的衣物都收拾不好,更不用说还要帮温慎之穿衣。 延景明显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衣带很是头疼,温慎之还得认真指教延景明如何整理衣物,而他垂首看着延景明笨拙穿梭于衣带之间的手指,想起自己好像也是头一回如此细致地观察延景明的手。 小王子在西羯养尊处优,哪怕时常认真习武,可毕竟从来不干重活,这双手看起来还是纤长细嫩,而温慎之本就极擅绘画,又最喜欢画美人,他最擅长的,偏偏还是秘戏图。 如今他看着延景明的手,眼前难以自控般浮现出这双手交缠于一处的景致,他不由呼吸微促,原压下去的心跳又渐渐加快,他几乎难抑心头悸动,而偏偏到此刻,延景明要抬手为他整理衣领,那双手又按在了他胸口,一下便令温慎之绷紧了脊背,几乎不可自控一般想要往后退。 延景明不明所以,只是讶然抬首看向温慎之,皱着眉头开口问:“泥心跳肿么这么快?” 温慎之:“……” 温慎之想握住延景明的手腕,让延景明将手松开,他自己系好衣带,可不想延景明先他一步将手收回,又将掌心按在了自己胸口上,像是感觉了一下自己心跳快慢,而后开口小声念叨,却是极为不解,道:“窝……窝肿么也这么快。” 温慎之:“……” 他这一句话,倒是令温慎之怔住了。 温慎之本觉是自己心生亵渎之念,到底有些可憎,却不想延景明好似与他相同,那便也就是说,他二人的心意总归是相通的。 而延景明迟疑片刻,又伸出手去触碰温慎之,只觉当自己掌心触碰到温慎之时,他心中便有些古怪,他不由皱紧眉头,还觉得自己这心悸一般的反应也许是什么怪病,一面又伸出手,正想再摸一摸温慎之——温慎之却忽而握住了延景明的手腕。 他以一手撑着延景明身后车壁,俯身上前,直视着延景明双眸,而后缓缓俯身,正要开口,马车之外突然传来秦卫征的声音,道:“殿下,极乐楼要到了。” 温慎之动作猛然一顿,匆匆松了手,觉得自己此刻的动作着实不恰当极了,甚至他再想一想自己在新婚之夜时同延景明说过的话,更觉自己简直就是个伪君子,这全都是小人行径。 他恨不得忘记此事,急忙后退,正要回复秦卫征话语,不想秦卫征恰好勒了缰绳,好令马车停下,那车厢内便是一抖,温慎之一时未曾坐稳,直扑上前,猛地压在了延景明身上,那唇一下蹭过延景明脸侧,秦卫征又焦急掀开马车车帘,道:“殿下——” 温慎之:“……” 延景明:“……” 温慎之衣衫不整,正将延景明按在马车角落。 秦卫征:“属下打扰了。” 他怎么又忘了! 太子与太子妃方才新婚,自然万分亲密,在这种特殊时候,东宫的每一扇门,他一定都要先敲了再开! …… 温慎之显然脸红了。 他没想到自己同延景明头一回如此亲近,竟会是因为秦卫征,他虽是京中的秘戏图大家,可说实话,他并未在这方面有过多少经验,他仅仅只是喜欢画美人罢了,如此突如其来一遭,反倒是令他不知该如何才好。 延景明也怔了片刻,而待他回神,他好似忽而恍然大悟,口中喃喃念起了方才温慎之教给他的那句话,道:“噢,这就素‘来而不往非礼也’啊。” 温慎之:“……”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候,延景明怎么还在这儿学起汉话了。 可延景明觉得,既然是要有来有往,那他理应再亲一亲温慎之,他还要凑上前,却被温慎之抬手抵住了脸,几乎万分为难一般同他道:“此处……不行。” 延景明:“?” 温慎之轻咳一声,忍着面上泛红与心中悸动,轻轻将延景明推开,一面道:“今日有要事……”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都对。 他退后一些,还想帮温慎之系好衣带,温慎之却已自己动了手,急忙将衣服穿好,匆匆想拉着延景明从马车离开,延景明却比他还快一步,已跳下了马车,好像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探头探脑去问秦卫征,道:“窝们要往哪儿走?” 秦卫征一怔,不知如何解释,温慎之却已直入正题,让秦卫征走到了前头领路。 秦卫征也换了便装,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冷冰冰板着一张脸,对四周美人的暧昧示好视若不见。 而温慎之一踏入极乐楼,便发觉极乐楼内,有些不对。 楼中桌椅翻倒,不见来往客人,美人也并不嬉笑打闹,不少人面中还有愁苦神色,似是不知如何是好,而待那些人看到他,有人惊慌失措,似是恨不得避开他,更有人直接上前,匆忙将温慎之拉到一旁房内,小心关上了门,还要注意是否有人偷听,随后才慌乱无措开了口,道:“文先生,您不该来这儿。” 温慎之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他们应当已来晚了一步。 这极乐楼内人人自危的模样,京兆府也许已将买卖他书画的所有人都带走了。 他是无碍,就算京兆尹真知晓了他的身份,也不敢对他下手,可受牵连的其余人确是惨了,他皱紧眉头,想着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先回宫中,旁敲侧击问问忠孝王的消息,若能不与忠孝王冲突便将人救出来,自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只怕就只能想些其他办法了。 温慎之谢过那人,转身出了这屋子,延景明不知为何走快一步,到他身侧,小声凑上前同他说话,道:“他们为什吗都看着窝啊?” 温慎之这才注意到周遭之人的目光,极乐楼内不少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往延景明脸上瞟,往来客人如此,连楼中人都是如此,京中并不缺胡姬,异族美人也有无数,若只是容貌秀丽,好像也并不足以令人这般盯着打量。 延景明忽而抬手挡脸,紧张嘟囔,道:“窝的脸。” 他脸上还有温慎之画的牡丹,方才换衣服时也不知是不是蹭花了,而这么多人盯着他看,他难免心中紧张,有些无措。 温慎之也忍不了挑眉,到了此刻,他已开始有些后悔了。 他就不该在延景明脸上画什么牡丹。 如今这么多人盯着延景明看,他心中实在不悦,恨不得自己挡在延景明面前,好将其余人的目光阻挡在外,可他稍稍一动,便听那楼下忽而又有喧闹,有一人正嚷嚷大喊,道:“文玄光在何处?我就是来找他的!” 第19章 今天啥也米有恰 延景明最喜欢看热闹, 他听到下面声响,蹭蹭蹭又跑过去从二楼那栏杆处朝下看,便见一名青衣书生, 死命拽着极乐楼内一名年轻相公的衣袖,满面惊慌, 道:“他在何处?文玄光究竟在何处?!” 延景明这才一愣,回首看向身后的温慎之。 温慎之也走到了他身边,微微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他是真不曾见过眼前这个人, 他仔细一看, 那人作一副书生打扮,衣衫虽还算是齐整,可衣摆之上却有不少污迹,也不知是何处蹭到的,而此刻那书生拽着面前一人,追问他文玄光的下落, 那人不敢理他, 将他往侧一推,他险些趔趄摔倒, 扶住了一旁桌案, 摸索片刻,这才握住了桌边的一件物事。 那是一根并不起眼的竹竿, 可以充作拐杖的竹竿。 这人看起来并不曾有腿疾, 行走稳当,绝不曾到需要使用拐杖的境地, 可他向前走时总有踌躇,也不知是在作何犹豫, 而遭此拒绝,他却仍然执着,坚持要见一见在极乐楼中卖画的文玄光,全然一副病重乱投医的慌乱模样,哪怕有好心人提醒京兆府正私下捉拿买画之人,他也不管不顾,只想问一问文玄光究竟在何处。 温慎之微微蹙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此时此刻,对此人而言,文玄光只怕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若他握不住文玄光这个机会,只怕他便再无其他办法了。 延景明小声开口,道:“他是不是看不见啊?” 温慎之并未回答,他站在楼上又看了片刻,蹙眉唤秦卫征,问:“你还想救左瞿吗?” 秦卫征自然点头,道:“殿下想到办法了?” 温慎之抬手朝下一指:“你将他带上来。” 他以为自己有所突破,离救出左瞿又近一步,秦卫征本该开心不已,可不想秦卫征却并未如他所向一般立即冲下楼去,而是迟疑万分低声询问,道:“殿下……你真的是那个文玄光?” 温慎之:“……” 他以为秦卫征跟他走了这么一遭,也听见极乐楼中人如何称呼他,那总该是清楚他就是文玄光了,怎么在这件事上秦卫征竟然如此迟钝,他叹口气,觉得已经不必再隐瞒下去了,便主动点头,道:“对,我就是文玄光。” 秦卫征呆怔不言。 延景明睁大双眼看秦卫征面上神色,忍不住小声道:“右蟋蟀,泥是不是买过他的画啊?” 秦卫征立即回神,试图辩驳,道:“……属下没有!” 延景明:“米事,窝也喜欢他的画。” 秦卫征:“属下真的没有!” 延景明认真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以后卖画,让玄呱一点点便宜。” 秦卫征迫不及待解释,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误会,急忙道:“小王子,属下从未买过殿下的画,只不过是因为左瞿喜欢文玄光,私下曾给属下看过文玄光的画——” 他话音未落,温慎之已开口打断了他。 “左瞿喜欢是左瞿的事。”温慎之悠悠开了口,“他私下怎么还同你分享这种画?” 第24节 秦卫征:“……” 秦卫征噎住了。 他嘴上实在拙笨,想了片刻,方才再度开口,道:“左瞿买了您的画,属下恰好拜访他,他便将拿出来给属下看了看——” 温慎之:“啊?你们以画会友,用的竟然是秘戏图?” 秦卫征:“……” 秦卫征想不明白。 这画秘戏图的是温慎之,卖秘戏图的也是温慎之,怎么到头来觉得羞耻的人,反倒是他? 他几乎憋坏了,想尽办法要同温慎之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温慎之却又摆了摆手,让他快些下楼,去将楼下那个人带上来,一面道:“你再多拖一会儿,他就要走了。” 秦卫征:“属下……我……可是……” 温慎之轻轻推他,道:“你还想不想救左瞿了?” 秦卫征:“……” …… 秦卫征转头下了楼。 他走到那书生面前,将人拦住了,却又想起温慎之不知想暴露自己的哪重身份,他只好委婉再委婉,同那人道:“我家少爷想见你。” 这书生转身向秦卫征,目光仍是低垂在地上,倒是佐证了温慎之的猜测——他好像是真的看不见。 而这人来到极乐楼这么久,也只有秦卫征一人愿意理会他,他无处可去,没有办法,小心询问秦卫征究竟是何人,秦卫征也不同他说,只是重复,道:“你随我来了便知。” 书生沉默片刻,还是听着秦卫征的脚步,跟着秦卫征上楼,走到楼梯口处,秦卫征顿住脚步,伸手握住他的竹竿前侧,引他朝上而去,那书生不由微微一顿,而后低语,道:“多谢。” 秦卫征并未多言。 他只是奉命引此人上楼,温慎之并未让他与此人交谈,他便沉默不言,一路到了楼上,温慎之已让人帮忙备了雅间,秦卫征便带此人走了进去,关上门,立于一侧,同温慎之回禀,道:“少爷,人带到了。” 温慎之方才对那人笑了笑,又想此人好像看不见,他便轻咳一声,让秦卫征扶这人坐下,而后问:“你认识左瞿?” 那人一怔,也跟着迟疑反问,道:“你……是文玄光?” 温慎之不作任何回答,而他的下一句话也已全是肯定,道:“你才是兰台先生吧。” 此言一出,秦卫征不由讶然看向那书生,显然并不明白温慎之究竟是从何得到的消息,可延景明捏着下巴,反倒是头一回觉得自己跟上了温慎之的思路——左瞿与兰台先生的笔迹相同,如果左瞿不是兰台先生,也并非有人刻意陷害,那此事自然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左瞿在为人代笔。 兰台先生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左瞿替他写成的。 代笔一事,在中原文人中,绝不多见。 连延景明都知道,中原的读书人,总有一身的臭毛病,他母妃说了,这些文人自命清高,说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有许多事情,他们绝不屑于去做,可也正因大盛有了这样一群人,才可定天下,开盛世,百年屹立而不倒。 为人代笔,当然就是大多数人不屑于去做的一件事。 除非需要代笔的这个人,可以口述,却不可书写,除非这个人——他看不见。 温慎之的猜测果真得了那人回应,那书生似乎也猜出了眼前之人便是文玄光,他略松了口气,肯定了温慎之所言,道:“对,我就是兰台。” 延景明发现自己竟然猜中了! 他心中雀跃,恨不得温慎之现在就夸一夸他,可此刻有外人在场,温慎之要同人说正事,他总不能现在就上去求温慎之夸赞,他几乎忍不住嘴边的笑,将腰也挺直了,只觉得自己今日优秀的表现,应当值得再多吃一碗饭! 温慎之得知此人是兰台,反倒是松了口气,只差再有些许消息,他便有把握救出左瞿了。他令秦卫征去备马车,京兆府好像还在四处拿人,哪怕左瞿已经入狱,兰台在外却仍不安全,他最好能快些将兰台带到安全之处——譬如东宫,亦或是他皇姐府中,先保住了兰台的安全,再想法子将左瞿从狱中搭救出来。 秦卫征领命而去,温慎之方回过头,想请兰台先生说明此事的前因后果,可兰台目光虚浮,似乎想判断温慎之究竟在何方,他微微蹙眉,也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喃喃开口,道:“我……与他是朋友,我叫凌云卿。” 凌云卿。 温慎之觉得这名字耳熟,早些年他还经常听闻,若他记得没错,这人好像还是几年前的会元,可不知为何,他殿试缺席,至此好似消声灭迹了一般,京中再不得他半点消息,反倒是兰台先生声名鹊起,引了无数人追捧。 他倒是不曾想过,原来凌云卿便是兰台。 …… 凌云卿同左瞿同乡同窗,左渠是解元,他便是会元,二人自小便不相上下,如此到了科举,他以为还能再同左瞿一争高下,却忽而得了眼疾。 这眼疾不知从何而来,不过几日,凌云卿便再难视物,莫说要在科举上做文章,他连笔都摸不着,哪怕左瞿将笔递到了他手中,他也仅能凭着心中所想在纸上书写,可却全是胡乱笔画,谁也看不明白。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他闭门不出,而左瞿状元极第,入了翰林院,却未有一丝一毫的嫌恶之意,左瞿引他出门,为他起了兰台的假名,代他写作,同他说朝中趣事,他也为左瞿出谋划策,讨论些时政之事,他二人还是好友,只不过这一回—— 左瞿是他最锋利的笔。 京兆府四处捉拿妖言惑众之人,兰台这名字在名单第一,而所有署名兰台的文章,全都是他口述,左瞿为他代笔写成的,京兆府果真先找到了左瞿家中,而左瞿为了袒护好友,并不辩驳,哪怕入了狱,也坚持称他才是世人口中的兰台先生。 凌云卿从街边路人口中方得知“兰台先生”已经入了狱,他惊慌失措,想为左瞿证实清白,可却没有人相信他,他说自己是兰台先生,可连笔都拿不稳的瞎子怎么可能会是兰台先生,他没有办法,而他自眼疾之后,在京中除了左瞿外已无其他朋友了,他思来想去,也只想起了文玄光一人。 他想,他曾有数次与文玄光文画相合,二人虽未见过面,他却相信文玄光认得出他,而他又听左瞿说过,文玄光总是在极乐楼中卖画,他便赶来了极乐楼,想见一见文玄光。 而今他真见着了文玄光,却又觉得此事好像并不似他心中所想的那么简单了。 他心中已燃起明灯,想着自己只要把握住这件事,左瞿便一定能够获救。 秦卫征已回来了。 他备好了马车,请温慎之下去,而文玄光退后一步,请温慎之先行,秦卫征上来扶他时候,他忽而冒出一句,低语道:“我知道你是秦卫征。” 秦卫征不由一怔,顿住脚步,回首看他,却见凌云卿微微蹙眉,将面庞转向温慎之离去的方向,可他看不见,目光也只是虚浮于半空一点,也恰在此时,凌云卿再度开口,道:“秦右卫率,我在左瞿家里听过你的声音。” 他看不见,因而对声音格外敏感,那时秦卫征同左瞿说了几句话,他便记住了,记得清清楚楚,方才秦卫征一同他开口,他就辨出了秦卫征的身份。 凌云卿又道:“你很尊敬他。” 秦卫征是太子右卫率,能让太子右卫率如此尊敬的,还能是什么人? 凌云卿未曾多言,也不曾戳破随着秦卫征下了楼,又爬上马车,丝毫不问自己将要去何处,秦卫征便回了前辆马车,低声同温慎之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温慎之也只是笑笑,待车帘一放,他扭过头,便立即看见延景明眼巴巴望着他,也不知是出了何事,那模样莫名像是等着人表扬的卡米,温慎之只犹豫了片刻,便伸出手,揉了揉延景明的脑袋,甚至还感觉延景明在他手上一蹭,抬眼开心同他道:“窝猜到了!” 温慎之笑吟吟问他:“你猜到什么了?” 延景明用自己混乱不已的汉话,一股脑将方才那件事同温慎之说了出来,他越说越开心,简直万分期待温慎之的夸赞。 而温慎之如这般摸着他的脑袋,就好像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夸赞了。 延景明又一把搂住了温慎之,问:“窝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温慎之被他搅得心猿意马,轻咳一声,道:“我先让秦卫征寻人,将兰台先生送到长公主府中,让皇姐保护他。” 延景明很是期待:“然后呢?” 然后? 然后温慎之也有些犹豫。 他最好能直接去见一见忠孝王,问清如今京中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意思,可他也有些犹豫,想了片刻,忽而记起这件事中,分明还有个最适合套话的人选。 他的傻子二皇弟温徽守。 这小子可藏不住话,他只要随便问一问,温徽守保管自个就把一切都说了。 于是温慎之决定先回东宫,问清二皇子在何处后再去寻他,可不想今日的确是巧得很,他方回宫中,便与二皇子温徽守撞了个正着。 几日不见,温徽守不知为何好像胖了一下,他原要出宫,被温慎之拦了下来,心中难免有些不悦,温慎之也懒得管他情绪,直言询问:“你要去何处?” 温徽守拖长音调炫耀,道:“自然是京兆府。” 他巴不得同自己认识的每个人炫耀这件事,特别是他做梦也想要比过的温慎之,二皇子得意洋洋,几乎不用温慎之多问,自个已经往下说了去。 “近来京中出了大事,可皇兄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温徽守道,“不过皇兄还是好好养病吧,皇叔已将这件事托给我去办了。” 温慎之并不理会他挑衅,似笑非笑问:“什么事?” 温徽守几乎立即往下答:“坊间有人暗讽朝廷——” 温慎之:“所以你便将左瞿抓了?” 温徽守坑哼一声,道:“他就是那群贼子的头头——” 温慎之又打断他:“他是朝廷命官,又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你不怕皇叔怪罪你?” 温徽守急了,他忍不住冲温慎之翻了个白眼,道:“皇兄,你看着吧,皇叔看我一步将军,只会夸我。” 温慎之笑而不语。 他已经弄明白了,他先前猜得不错,这一切全都是温徽守拿着鸡毛当令箭,忠孝王或许并不清楚温徽守闹出了这么大阵势,或者忠孝王已经知道了,却还未下手肃清整顿。 温慎之放下车帘,不打算再与温徽守多谈,却不想温徽守还非得在外阴阳怪气,道:“皇兄,你久病多年,是有些不行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猛地从马车内谈出了个头来。 延景明很生气。 温慎之不久前才和他说过,在中原是不能对男人说不行的,这可是天大的羞辱,温徽守身为温慎之的弟弟,怎么能这样骂自己的哥哥呢! 延景明怒上心头,可他又骂不出比这更坏的中原话了,他瞪着二皇子温徽守看了半天,也只是气呼呼冒出一句:“泥才不行!” 温徽守:“?” 延景明:“就泥不行!” 温徽守:“??” 延景明卯足了劲大喊:“泥们二皇子,他不行!” 温徽守:“???” 等等,他其实好像……不是这样意思吧? 延景明最后一句的嗓门极大,已有几名宫人好奇看了过来,温慎之忍笑扯了扯延景明的衣服,原本是想让延景明退回马车内,不要再理会温徽守了,可不延景明还不觉解气,闷声想了许久,眼见二皇子温徽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他便恨不得想抢着打断温徽守的理论。 他想,若“你不行”这三字在中原是极恶毒的羞辱之语的话,那它的反义词,“你很行”这三字,应当便是中原人对男人最大的夸赞了。 延景明深吸了一口气。 温徽守气急败坏:“你骂谁呢!” 温慎之也扯着延景明的衣摆:“先回宫吧,不必与他多谈。” 延景明还是很生气:“泥不行泥就不行就属泥最不行!” 二皇子被他连珠炮的话语弄得一怔,几乎无言以对:“我……” 延景明又扭头看向了马车内无端遭受二皇子“辱骂”的温慎之。 第25节 延景明已抬手指向了温慎之。 延景明:“泥最行泥好行——就属窝家太子最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汉语学习现场】 太子:不行这个词,他其实不是这样用的。 小王子:大眼睛疑惑. jpg 太子:…… 太子阅卷:给他满分! 第20章 断子绝孙jio 延景明这般夸赞, 反而令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说他知道延景明说的话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延景明只是误会了“不行”和“很行”这两个词的含义,可他听延景明如此夸他, 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更是抑不住心情愉悦, 只觉得延景明话语之中“我家太子”那四个字,可实在是悦耳极了。 此刻他们在宫道正中,延景明的声音又那样大,只怕附近的宫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怕温慎之心情极佳, 他还是轻轻扯了扯延景明的衣摆,让他将脑袋缩回来,不要再与温徽守过多争执,以免将事情闹得太大,引起宫中其他人——特别是忠孝王注意。 可温徽守被延景明这一串连珠炮般的话语气得不清,他可比温慎之气盛, 这气一上了头便顾不得体面, 恨不得追着延景明逼问,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延景明:“谁胡嗦八道了!泥就素不行!” 温徽守:“我才没有不行!” 延景明:“窝们太子比你行多了!” 温徽守:“我我我……” 延景明:“他长得比泥好堪!” 温徽守:“你你你……” 延景明:“射箭也比泥厉害!” 温徽守:“那那那是一时失误!” 延景明得出最后结论:“窝们家太子——他最行了!” 话音未落, 延景明已噌一下钻回了马车中去, 他母妃告诉过他,吵架这种事, 一定要见好就收, 只要将对方气得暴跳如雷,而自己得了上风, 那就立即寻个地方躲回去,无论如何不要理会此人接下来的言论, 只要不理会,就能让这人的愤怒失势更上一层楼。 他回到马车之中,让秦卫征快些驾车返回东宫,丝毫不理会回过神来的温徽守在外如何,可这一回明明是他吵赢了,可他却始终开心不起来,抱着双臂气呼呼坐在马车内,脑内还全是方才温徽守所说的话在回想。 他就是想不明白,大盛皇宫内的兄弟关系怎么能这么差……不,其他皇子公主都是好人,就这个二皇子温徽守,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 温慎之看延景明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便忍不住唇边笑意,他出言安抚,同延景明道:“你不必与他计较。” 延景明更气了:“可素他骂泥!” 温慎之便又道:“不与蠢人论长短。” 延景明:“……” 温慎之简单一句话,延景明忽而便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觉得温慎之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可却又忍不住嘟囔,道:“他不是泥弟弟吗?他怎么能这样对泥!” 这话一说完,温慎之还未回答,延景明自己心中倒已经先一步得出了答案。 延景明觉得,这一定是因为温慎之的病。 他和阿兄关系极好,自然无法同中原皇室的关系进行对比,可阿兄曾同他说过,草原上的许多动物都以强者为王,譬如狮群,若狮王年老亦或是生病受伤,狮群中就会有年轻雄狮试图挑战他,以此推来,这不就是温徽守在做的事情吗? 既然找到了问题所在,延景明便觉得,自己应当有办法解决它了。 温慎之仍在为延景明替他说话而欣喜不已,他笑吟吟看向延景明,正要开口问一问延景明为何要替他说话,延景明已迫不及待冒出了下一句话来。 “窝知道了。”延景明认真笃定说,“他这么骂泥,一定都是因为泥生了病!” 温慎之:“……” 话虽没错,可从延景明口中冒出来,就是很让温慎之心慌。 延景明:“只要泥的病好了,他就不会再骂泥了!” 温慎之:“这倒也不一定……” 他匆匆想要打断延景明的话,依他所想,延景明接下来一定会想办法替他治病,好让这危机消失在萌芽之中,可西羯人的治病方式还有什么?到头来不都是让他在花园长跑吗! 可温慎之还是迟了一步。 延景明认真握住了温慎之的手,说:“回去后,窝们就去见见阿廖莉吧!” 温慎之:“……” 延景明:“只要好好锻炼,泥一定会康复的!” …… 温慎之被延景明拖到了美人们的住处。 他不想来,可是延景明的力气真的很大,他不得不来。 昨日延景明因脸上的红痕污迹未曾出门,这些美人得了一日休息,今日好似已恢复了一些,总之是比刚被延景明折磨过时的样子好多了,可延景明一出现,他们便忍不住害怕,只有阿廖莉依旧很开心,延景明来了,她终于又可以和大家一起运动了! 温慎之一点也不想动。 延景明拽着他跑了几步,四周美人儿唉声叹气,一时怨气冲天,这些人中,一半觉得延景明多少还算是个好人,又伺候多了宫中的主子,习惯了逆来顺受,锻炼身体总比受罚要好,这些人自然不会有多少异议,而剩下的又心怀不轨,眼见着太子也在此处,便想着无论如何得给太子留下一个好印象,自然更加卖力。 而落羽正巧是夹在这两种人之间的人。 如今的他,好像已大致看清了延景明的本质,觉得这位太子妃应当不是什么坏人,至多只是西羯习俗与中原不同,太子妃总是照着西羯的习惯办事。 而他也还记得荣皇贵妃的嘱托。 他毕竟受了荣皇贵妃恩惠,答应了皇贵妃自己一定会想法子接近温慎之,那他自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去做,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间的人,到了如今,多少已忍不住开始有些犹豫了。 那边延景明拖着温慎之跑了几步,觉得温慎之实在是太差劲了,拖着他也难受,他便放了手,让温慎之加油努力,而自己带着卡米到一旁,本来是想好好监督众人锻炼,可没多久,他便同卡米闹作了一团。 可他人眼中,那已经算不上是打闹了。 猛兽伸着利爪,猛扑上前,那獠牙尖利,大嘴血红,而延景明轻松拎着猛兽的后颈皮,毫不犹豫将它如猫儿一般丢出去,如此往复循环上数遍,卡米根本没能成功靠近延景明,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落羽更是咽下一口唾沫,莫名觉得……这样的身手,好像还有些帅气。 他皱着眉,忍不住又想,若自己好好锻炼了,是不是也能同延景明一般,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同这样一只看起来凶恶的猛兽搏斗。 他又想起延景明的曾说过的话。 若能好好习武,他也许便能多一条路。 落羽迈步的动作忽而便坚定了一些。 若真能多上几条路,这训练之苦,他愿意咬牙熬过去。 …… 温慎之觉得自己能走的路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多几条路。 他累得够呛,一面却仍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延景明,观察延景明在做些什么,而这么一看,他便着实再难移开目光。 他以往以为美人多是秀美,安静婉约,符合大盛之人心中一贯所想,可到如今,他方觉美人竟也可以如此矫健灵动,他不由停下脚步,想要再看,延景明却立即察觉他在偷懒,凶巴巴一个目光瞟过来,拍着卡米的脑袋,让卡米追上温慎之,督促温慎之好好锻炼。 可温慎之早已同卡米混熟了,他知道卡米并不凶恶,卡米也很喜欢他,跑上来便打滚同他撒娇,莫说监督,温慎之根本没有心情继续锻炼,他蹲下来挠卡米的大脑袋,延景明气呼呼跑过来,要将他揪起来继续努力,可大宫女蓝暖却已经进来通报,说是丞相有事要见太子,而今已到了东宫等候。 当年大盛天子定下两人辅政,除开忠孝王之外,另一人便是当朝丞相王尧柏,只不过王尧柏想来骑墙摇摆,不敢同温恭肃作对,因而大多时候,他是绝不会在朝廷大事上说话的。 这些年来,温慎之也觉得自己父皇选错了辅政人选,才令朝中几已到了温恭肃一手遮天的地步,如今王丞相特意来寻他,他便也只觉得应当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倒正好能令他摆脱当下的痛苦折磨,温慎之便恨不得立即起身去见王尧柏。 可延景明可怜巴巴搂着卡米看着他,温慎之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延景明,道:“你可要随我一道来?” …… 延景明兴高采烈,牵着温慎之的手,同温慎之一道去见了王尧柏。 王尧柏此番来寻温慎之,为的似乎也都是些小事,只不过二人谈了片刻,那王尧柏忽而同温慎之谈起了朝中诸位大臣所写的文章,他像是意有所指,刻意反问,道:“殿下可曾看过王爷当年写的文章?” 温慎之微微蹙眉,终于弄明白了王尧柏此行的目的。 他当然读过皇叔写的文章。 忠孝王文采斐然,年轻时文辞锋芒颇盛,又因为他身份特殊,自然极为敢言,若是再往深处说一些,他的文风同兰台先生还有些相似,只不过后来他年岁已长,便不再这些事情上花费心思,也少了年轻时候那股锋芒毕露的气度。 而王尧柏在此刻提起此事……温慎之总觉得,有些不太简单。 他去京兆府时候并未隐瞒行踪,也不曾同京兆尹说过不可将此事外传,王尧柏应当是从何处听得了风声,因而特意跑来他处浑水摸鱼,同他说当年忠孝王也曾同兰台一般有过大不敬的言论,若是要论责,忠孝王自该首当其冲,自个也难逃责罚。 王尧柏见温慎之不回答,忍不住又多言一句,道:“殿下,您莫要忘了,年后您便要弱冠了。” 温慎之:“……” 待他弱冠之后,忠孝王便要除去摄政王的之位,到时候温恭肃愿不愿意放手,还真是个问题。 他听太后劝告,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已到了不该再收敛锋芒的时候,王尧柏或许觉得现今就是个同温恭肃表露实力的好机会,可温慎之却觉得……若他有其他办法,又何必同温恭肃闹得那么难看。 他三言两语应付过去,王尧柏以为他明白了,起身便要离开,还特意留下两篇摄政王所写的文章请太子拜读,好多多钻研其中的治国之道,待他走了,延景明拿起其中一篇,满是疑惑询问温慎之,道:“他想做什吗?” 他来中原有些时日,好似连想法都已随着温慎之改变了,王尧柏突然来访,莫名其妙丢下一堆话,延景明看温慎之神色,下意识便觉得此人或许另有所图,而温慎之对延景明无需隐瞒,因而解释得也算干脆,直言便道:“他要我同皇叔打架。” 延景明想了想温恭肃清弱的身材,再看看生了病的温慎之,实在无法想象两人扭打在一块的场景,忍不住嘟囔道:“他怎么这么坏!” 温慎之笑一笑,还来不及言语,延景明已接着说道:“窝觉得泥皇叔太瘦了,如果尊的打起来,泥一定能赢!” 温慎之:“啊?” 延景明摆出架势,道:“泥看他下盘不稳,第一脚就该揣在他腿上!”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误会了。 温慎之:“我说的打起来,并不是这种——” 延景明已飞快换了另一个姿势,好像他面前真有个敌人一般,动作迅捷,一腿劈出,像是动作示范,而后果断收招,再看向温慎之,示意温慎之去学。 温慎之不想学。 可延景明那样眼巴巴看着他,他迟疑片刻,还是跟着稍稍比划了那么一下,满足了延景明愿望,延景明万分满意点了点头,收手拍了拍温慎之的肩,道:“只要泥见面就出这一招,那泥一定能打过他的!” 温慎之迟疑:“什么?” “窝母妃说了。”延景明挺胸自豪道,“没有人能逃过这一招断子绝孙脚的威力!” 第26节 温慎之:“……” 等等,什么脚?! 温慎之下身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记名小助手√ 温徽守=温回收=废物总是需要回收的 王尧柏=王摇摆=墙头草总是在摇摆 第21章 恰白兔糕 温慎之实在想不明白, 天河大妃为什么会教延景明这样的招式。 他看着延景明那一脚踹出的角度,再想想延景明平常足以撼天动地般的力道,脊背往上猛然蹿起一股森寒之气, 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这一脚若是真实打实命中了…… 温慎之觉得。 会碎。 他咽下一口唾沫, 强作镇定,颤声开口询问,道:“你母妃……为何要教你这等凶恶的招式。” 延景明皱起眉,认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觉得自己不过是随意一踹, 这招式好像也不怎么能和“凶恶”二字沾上边,这才挠挠脑袋,道:“窝母妃嗦了,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寄几。” 温慎之:“……”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随意伤到延景明。 “窝母妃还教过窝其他武功。”延景明认真说道,“泥要看一看吗?” 温慎之原还想要拒绝, 可延景明已开开心心比划起来了, 他便只能看着,眼见着延景明招招生风, 那力道一下比一下大, 一面还本着教学之心,认真同温慎之说:“介一招!叫夺命回手掏!” 温慎之:“……” 延景明又是一脚, 道:“黑虎掏心爪!” 温慎之:“……” 延景明:“大力撩阴腿!” 温慎之:“……” 温慎之开始害怕了。 他控制不住在脑中思索, 若自己真学了延景明所说的这些招数,再去同皇叔争斗…… 那他大概就真的要名垂青史了。 温慎之轻咳一声, 按住延景明的手,示意延景明不必再演示了, 他方才所说的“打架”,不过是一个单纯比喻的词语,他并不打算同皇叔来一场近身肉搏。 可延景明听了他解释,却忍不住挠头,小声嘟囔道:“泥们中原人说话,都介么高深吗?” 温慎之觉得自己为了照顾延景明不懂中原话,已经极力将话说得很直白了,可延景明还要说他说话高深,他不由反问延景明,道:“我说话何处高深了?” 延景明收了招式,皱紧眉头,提出了自己这么多时日以来最大的一个疑惑,道:“泥为什么……总要称呼自己姑?” 温慎之:“啊?孤?” 延景明点头,小声道:“窝母妃说了,窝父王的阿姐,才叫做姑姑。” 温慎之哭笑不得,他左右一看,取来纸笔,在纸上将「孤」与「姑」二字写出来,一一指给延景明看,一面道:“我说的是这个字。” 延景明沉默。 温慎之又道:“这是谦称——” 延景明犹豫开口:“……呱?” 温慎之:“……” 延景明更加迷惑:“孤呱呱?” 温慎之:“我……这……” 延景明:“泥自称呱,那窝呢?”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 这太子妃的汉话基础教育,着实任重而道远—— 等等。 温慎之忽而有了个好主意。 …… 眼见王尧柏离去,而温慎之再无其他事情需要忙碌,延景明自然又动了拽温慎之回去继续锻炼的心思。 他拽着温慎之的胳膊,想拉温慎之一道同行,倒不想温慎之竟主动反手拉住了他,强将他留在了原地,一面笑吟吟道:“景明,我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面上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他仔细想来,温慎之好像很少这般唤他的名字,而他在西羯时,母妃若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便代表着事情严重了,如今温慎之虽未连名带姓唤他姓名,可那也只少了一个姓氏罢了,听起来总归让人很害怕。 延景明顿住脚步,甚至将握着温慎之的手的力道都收了一些,小心翼翼问:“肿么啦?” 温慎之微微一笑,道:“你教我锻炼身体,我总归要回报你。” 延景明又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窝不求肥报的。” 温慎之可不管延景明说了什么,他仍是握着延景明的手,满面温和笑意,道:“你要在中原久居,若是说不好汉话,岂不是要吃亏?”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有些道理。 他放下些许戒心,打算认真听一听温慎之还有什么建议,而温慎之笑意渐浓,主动伸手拉延景明坐下,一面道:“我幼时习文,总有些启蒙书籍,正好你平时也有不少空闲,不若就让我从头教你吧?” 延景明丝毫不觉有异,只想着温慎之实在是个大好人,竟然愿意教他读中原的书,他非常感激,要知道,在西羯时,他母妃都都不愿意教他读书啊! 延景明更喜欢温慎之了! 而温慎之说完了这句话,又笑吟吟同延景明道:“我幼时除了习文之外,还要学习不少其他东西,你可要一并学学看?”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想得倒是简单,他想自己若是要学习,那学一样东西与学十样东西也并无差别,只要温慎之愿意教他,而他愿意去学,那他就一定会有长进的。 可他显然忘了,人与人的学习能力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而他母妃不愿意教他学习中原汉话,总归是有理由的。 温慎之又说:“中原有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既然要读书,那就该早起。” 延景明点头。 母妃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温慎之也这么说,那么这句话当然一点也没有错。 温慎之:“当然,你所说的锻炼,自然也不能落下。” 延景明认真点头。 对!注重文化的同时,当然也不能忘记锻炼身体了! 温慎之道:“往后你我一同晨起诵读课文,默诵完毕后,再去锻炼,你看如何?” 延景明不住点头。 延景明认真思索,觉得温慎之所说的一切简直正好契合了他心中所想,既能学习中原汉话,又能帮助温慎之好好锻炼身体,这样的好事,他又怎么能够错过呢? 他恨不得拍着胸脯答应温慎之的话,甚至还照着以往和阿兄学武时的规矩,主动同温慎之约法三章,他必然会听从温慎之所说的一切,若是做不到,他也应当自愿受罚。 至于今日,他原想早上已经过去了,就算要学习,也该从明日再开始,却不想温慎之一本正经教了他另一句中原俗语——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延景明决定,既然要学习汉话,那他就该从今日开始! 温慎之找出启蒙书籍,为他划了书内的第一句话,教了他这句话的含义,手把手带他写过这几个字的笔顺,而后便让他自行琢磨,等着他能默诵了,他再陪延景明一道锻炼。 延景明动力十足,兴奋难言,看着眼前那句话,决定大展身手,好让温慎之对他刮目相看! 第一个时辰。 延景明苦皱着眉头,认真诵读。 第二个时辰。 延景明捧书钻研,努力理解。 第三个时辰。 延景明……延景明不行了。 他从没想过读书竟然是这么乏味的一件事,那书上密密麻麻的中原汉字,看起来好像一团扭在一块的蚯蚓,他怎么学也写不对,不是漏了几笔便是多了一画,连毛笔拿起来都令人难受得很。 那么一根细细的竹管,他觉得自己稍一用劲就会捏断,而也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他就是读不顺,也根本背不下来,莫说背上一天,他觉得背上十天都没有用。 而从头到尾,温慎之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书,不时微笑看他一眼,劝他莫要太过拼命。 “若是学不会。”温慎之笑吟吟道,“我们可以明日再来。” 延景明:“……” 延景明绝不肯明日再来。 他背得头昏眼花,满脑子都只剩下温慎之教他的那几句话了,莫说什么还要揪温慎之去同后院的美人们一道训练,等他终于磕磕巴巴能将那句话背出来,外头天色早已全黑,温慎之为他夸赞鼓掌,而后牵着他的手,道:“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延景明:“……” 延景明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温慎之又道:“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背书呢。” 延景明:“……” 延景明真的觉得哪儿不太对! 他换了寝衣,躺在床上,瞪着床幔怔怔看了许久,脑内还是温慎之方才教他的那几句话反复萦绕,他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一下翻身按住温慎之,气呼呼脱口道:“泥骗窝!” 第27节 温慎之没想到延景明过了这么久才回过神来,他都已快睡着了,延景明按着他,他倒还闭着眼,顺势搂了搂延景明的腰,恍惚喃喃道:“我何时骗你了?” 延景明咬牙切齿:“泥就是为了逃开训练,才骗窝读书的!” 温慎之仍是平静回答,道:“这书,是你自己想读的。” 延景明:“嗯……” 这话说得没错。 温慎之:“这办法,是你自己同意的。” 延景明:“好像……” 好像是这样。 温慎之:“也是你自己主动说了,若你背不好书,你便要受罚。” 延景明:“我……我……” 温慎之:“既然如此,又怎么是我骗你呢?” 延景明:“……” 延景明哑口无言。 温慎之又将扶着延景明腰的手上移,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道:“好了,早点歇息吧,明日我要上朝,你还要背书。” 延景明:“……” 延景明竟真的就这么趴下了。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温慎之的每一句话都不曾说错,可却好像每一个字都不太对劲,而他背了一整天的书,脑中好像塞了一团浆糊,令他难以思考这不对劲的究竟在何处,只是有些惊慌地想——完了,今日他背不出来,明日还有其他要背的。 不仅如此,照温慎之所言,除开背那些晦涩难懂的汉文书之外,还要学什么九章算术乐法书画,他只要落下一日,那第二日便要吃更多的苦,他绝不能如此,今日事今日毕,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让母妃和温慎之刮目相看!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起身上朝,延景明也跟着一骨碌爬起了身。 只不过今日同往日不同,他心中已没有了训练。 他只想学习。 温慎之离开东宫,延景明便抱着昨日温慎之教他读过的那本书,到了东宫花园之中,看周围鸟语花香,而他认认真真,大声诵读。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句好像是—— 延景明:“能之粗,训本算。” 大宫女蓝暖原随侍一旁,此刻听延景明如此念叨,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觉得小王子着实是可爱极了,而到此刻,她又记起殿下特意吩咐过她,小王子对王爷送来的白兔糕点很有兴趣,令她吩咐御膳房准备些一样的,她忘记去取过来了,她便趁着小王子背书,离开去拿早已备好的糕点,仅留了几名小宫人陪在延景明身边。 延景明还在继续努力。 他闭上双眼,试图背出方才自己诵读的那句话。 延景明:“能……能很粗……能很算……” 延景明:“……” 等等,刚刚那一句,到底是什么来着? …… 延景明只得皱紧眉头,重新再打开了书,认真背诵,心中还有些紧张。 他觉得再要不了多久,温慎之就要下朝回来了,可他还记不住这短短几个字,那若是温慎之真要罚他可怎么办? 延景明忧心不已,可也只能竭力苦背,可这一回他连一句开头都不曾念出口,便瞥见了一个熟悉身影,鬼鬼祟祟溜进花园之中,还要四处张望是否有人注意,他好像并未看见这边还有一群人,于是松了口气,扭一扭腰,开始晨练。 延景明有些惊讶。 他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这人,竟然是束了头发换了身利落衣服的落羽。 以往他见到落羽时,这落羽总是披头散发的,又大多宽袍大袖,还要往面上涂脂抹粉,而延景明觉得,中原的粉实在太白了,落羽往上一涂便盖了他原本的五官肤色,看起来像在涂了层面具,着实有些诡异。 而今日的落羽,未着半点脂粉,高束长发,身上穿的也是小袖收腰的胡服,更方便锻炼运动,他先拉了拉身子,那是他在教坊司中学舞时所习的动作,而后猛然一抬头——正见延景明咧嘴冲他笑。 “掉毛!”延景明很开心,“泥尊的很努力哇!” 落羽:“……” …… 落羽有些尴尬。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去信延景明所说的话。 什么好好锻炼身体就能多一条路,呸,他没事锻炼身体做什么! 此刻落羽坐在延景明面前,蓝暖又恰好将温慎之吩咐她准备的糕点端来了,延景明邀他一道用些早饭,落羽便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原还在心中想,这应当是太子妃要给他下马威的新招式,可他一抬头看见延景明那双大眼睛和颇为无辜的神色…… 落羽觉得,太子妃应当就是单纯想和他吃个饭。 “锻炼身体是好事哇。”延景明认真肯定,“但素还素要先吃饱饭。” 他曾有过着急锻炼而忘记吃饭头晕的事情,阿兄同他说过这样很不好,因而他格外注意,他也不介意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食物,便将面前的糕点分了大半给落羽,一面还认真同落羽说:“窝母妃嗦了,只有吃饱了饭,才能有力气。” 落羽:“……” 落羽只觉得古怪。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头一回遇见对他如此关切的人,而偏偏此人,还是他原以为的敌人。 他看着面前的白兔糕点,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他也算是见过了不少朝中贵人,可那些人大多是瞧不起他的,像延景明这般,会将自己吃的东西直接分给他的……他也是头一回遇见。 他不知该不该去接,延景明却已将话题转向了锻炼一事。 延景明非常感动。 荣皇贵妃送来了那么多美人,这些美人之中,哪怕阿廖莉都没有落羽这么勤奋,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根绝佳的好苗子,他一定要好好培养落羽,争取让落羽成为太子密卫队的第一人! 他开始同落羽讲述他这些年来刻苦锻炼的秘诀。 他的身体素质比阿兄差,也不如西羯中的大部分人,因而他的训练充满了艰辛,也正因如此,他积累了许多小技巧,他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告诉落羽,落羽却越听越沉默,心中对延景明的好感也一下接一下往上攀升。 延景明终于说完了一部分。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稍微歇一会儿,而落羽低垂眼眸,看见了延景明摆在桌上的书,不由微微一怔,问:“你……在读书?” 延景明苦恼不已,认真点头,道:“泥们中原的书,尊的好难。” 落羽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了延景明手中书册,道:“我……我小时候读书时,先生也教过我一些默背的技巧。”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对延景明示好,只是忍不住想……延景明对他这么好,他当然要有回报。 他甚至没有不敢去看延景明的眼睛,心想延景明学文,必然有太子教导,他究竟是哪来的脸面,竟想去当这等宫中贵人的老师,可他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延景明便激动万分地站了起来,想也不想便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几欲热泪盈眶。 “掉毛!蟹蟹泥!”延景明很是感动,“窝们结盟吧!” 落羽:“……啊?” “窝教你练武,泥教我读书。”延景明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从今往后,窝们奏是学海乌鸦了!” 落羽:“学海……无涯?” 延景明用力点头。 “窝母妃曾经嗦过!”延景明拍着胸脯,认真说道,“书山有鹿勤喂鸡,学海乌鸦苦吃粥,只要窝们一起好好努力,明日的文化才子,奏是窝们!” 落羽:“……” 不,太子妃。 您这辈子可能已经没希望了。 第22章 恰玉带虾仁 落羽是真的想不明白。 这世上怎能有人把简简单单两句诗背成这副模样, 整句诗看起来面目全非,最离谱的是,这诗句的意思……竟然还能通顺。 他深吸一口气, 竭力想要纠正延景明这句话,道:“太子妃, 这句诗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延景明:“……嗯。” 延景明:“书山有鹿勤喂鸡,学海乌鸦苦作粥!” 落羽:“……” 延景明:“……” 落羽:“……算了。” 延景明满头雾水,觉得自己方才所念的诗句, 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落羽选择放弃。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闲得太慌, 平白信了延景明说的什么好好练武便能多一条路这句话便也罢了,现在竟然还想来教延景明这么一个胡人读书。 有这闲工夫,他为什么不回去在床上躺一躺,或者翻上几本书,前些时日未入太子东宫时,他刚刚买了几本民间正流行的传奇—— 等等, 这好像是个办法。 落羽记得自己小时候读书时, 最喜欢看连环画,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 对着连环画便能变得简单上不少, 如今他看太子教太子妃读三字经,用的是太学中拿给小皇子启蒙的版本, 可小皇子们在入太学前便已识字, 这全是字的三字经对他们而言,难度自然不算太大, 可对延景明这等汉话的胡人就不一样了。 这简直是在要延景明的命。 落羽忍不住开口,道:“太子妃, 这书,民间应当有带画的……”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 什么,带画?他最喜欢看画了! 落羽又道:“要不……让太子殿下给您买一本?” 延景明抬起了手。 “不用!”延景明开心道,“窝寄几有钱!” 他已经想好了。 等下一回温慎之带他偷溜出宫,他就去西市里看一看,买一本带小人的书回来学习! 第28节 可延景明并不知温慎之下一次出宫在什么时候,那小人书不可能立马到他手中,而今日的这两句话,他总归还是得背下去的。 延景明不由叹了口气,继续面对眼前的困境。 谁让他昨天非得逞能,和温慎之约法三章,说自己若是背不出这句话,便要受温慎之责罚,他现在真的很后悔!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延景明就算后悔,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 落羽见延景明为难,只好再认真为延景明解释这几句话间的含义,可他说的同温慎之说得并无多少差别,这样简单的释义,显然并不能让痛苦的延景明背得更快一些。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延景明终于开始慌了。 照他往日的经验,要不了多久,温慎之便要下朝回来了,可这几句话他记得一点也不牢固,只要一分心便要忘记,而偏偏他越是担忧,他便越记不住书上的话语,他以为自己逃不过今日责罚,难免愁眉苦脸,捧着书不知所措。 落羽在一旁坐立不安,想走却又走不了,他正思索着离开的借口,却看见延景明露出那样愁苦的表情,他便又忍不住自己对貌美少年的关切之心,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道:“太子妃,不过背书罢了,您……何必如此苦恼呢?” 延景明深深叹一口气,照实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告诉落羽。 “如果窝背不粗来。”延景明委屈,“就要受罚了。” 落羽:“……” 落羽不由失笑,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太子妃,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若说先前他还对延景明有两三分防备,那么如今,他连半点的警惕都已没了。 他觉得延景明的苦恼,实在像极了他读书时候的焦虑,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夫子是个凶巴巴的老头儿,而延景明的夫子,是他自己的夫婿。 既是如此,落羽觉得,这责罚只要延景明想躲,温慎之必然是狠不下心来的。 于是他低声为延景明出谋划策,延景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早已将落羽当成了十成十的大好人,更是在心中下定了注意。 掉毛这个人!又好又努力,他一定要让掉毛成为东宫密卫队的大首领! …… 温慎之下了朝。 他一回宫,便听闻延景明在花园中读书,他难免有些惊讶,等他朝花园而去,却眼瞅着延景明同荣皇贵妃送来的某位美人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倒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温慎之已忘了这美人的名字,这隐约记得延景明曾让他帮忙给这人讨要个姓氏,他蹙眉走过去,那美人便匆匆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还不忘甩个延景明一个眼色,像是要延景明按计划行事,莫名让温慎之有些心慌。 他想问延景明为何会同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凑在一块,可他一走过去,那美人告退,延景明还坐在原处,等他靠近了,方才抬起眼眸,那眼波流转,还一面不住眨眼,看着倒像是被沙子迷了眼睛,又有些像是…… 温慎之:“……” 这不会是在试图对他抛媚眼吧? 这实在不像是延景明平常会露出的神色,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延景明刻意摆出这样的神色,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温慎之满心谨慎,小心开口,问道:“怎么了?” 延景明委屈巴巴说道:“泥尊的要窝背书哇?” 他说话便说话,还非得挽着温慎之的胳膊,再朝前凑上一些,温慎之看着延景明近在咫尺的面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是觉得锻炼太累,因而不想跟着延景明锻炼罢了,这等事他随意想个借口都可以拒绝,却编造出了个什么玩意,骗延景明读了大半日的书,还让延景明提心吊胆以为要受责罚。 而今温慎之一看延景明那大眼睛,便觉得自己可恨极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将自己今日说的话收回来,却不想延景明忽而搂着他的脖颈,飞快往上一蹭,在他面上轻轻啄了一口。 “窝要是背不出来。”延景明已经闭上了双眼,装作无事发生,小声嘟囔道,“罚得轻一点好不好叭。” 温慎之:“……” 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开始耍赖了。 可他完全抵御不住这样的耍赖,不过轻轻一啄罢了,温慎之已脸红心跳,若不是周遭除了几名宫人外再无其他陌生面孔,只怕他已要率先丢了脸。 可哪怕如此,他的心跳却是缓不下来的,延景明就靠在他胸口,温慎之觉得延景明应当听得极清楚,到头来他也只能清一清嗓子,强作镇定,而后缓缓开口,道:“嗯……” 他好像还有些迟疑。 延景明却如同是发现了什么速成的捷径一般,睁大了眼睛盯着温慎之看,直率美人如此动人,温慎之根本抵不住他的目光,延景明偏偏还要搂住温慎之的脖颈,眨一眨自己的大眼睛,认真说道:“ 如果窝再亲泥一口,是不是就可以不罚了!”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有些犯规。 他心中的理智与欲念已开始了天人交战,那欲念告诉他,他此时此刻理应点头,接受美人的好意,他想,这不过也就是是一吻罢了,严格说来,好像也算不得什么趁人之危,他就该接受。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延景明方才和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儿凑得那样近,而后便摆出了这幅模样,明显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施展美人计,好让他放弃对延景明背不出课文的惩罚。 可是……可是……可是延景明真的很……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严肃神色,认真问延景明,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延景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直接揽紧了温慎之的脖颈,小声道:“窝当然寄到。” 温慎之坚持强调:“你不知道。” 延景明:“窝寄到的!” 温慎之:“你还小——” 延景明:“窝十七岁!不小了!” 温慎之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莫说惩罚,他觉得自己连对延景明多说一句狠话都舍不得,背不出来便背不出来吧,反正他的太子妃也不用去考状元,这书爱谁读谁读去。 延景明松了口气。 他逃过一劫,此事翻篇,可以拖到明日再谈,他便着急要进入他与温慎之约好的下一件事中,延景明还搂着温慎之的胳膊,用力清了清嗓子,等温慎之看向他,他才开了口,道:“那今日的锻炼——” 温慎之飞快寻找借口:“……啊!今日还有件要事,你可要和我同去?” 延景明果真被转移了注意,问:“什吗事?” 温慎之作出满面焦急,道:“莫要忘了,左瞿还在狱中。” 他如此一说,延景明果真满面紧张,还为自己忘了左蛐蛐的境遇而有些内疚歉意,温慎之也不再多言,他带延景明回去换了身便服,又叫来秦卫征为他二人赶马,而后便光明正大出了宫。 可他不往京兆府,反是直奔西市而去,待到了地方,延景明下了马车往外一看,见此处好像是个吃饭的酒楼,一时还有些茫然,忍不住道:“窝们不要去找左蛐蛐吗?” 温慎之道:“放心,不着急。” 延景明挠了挠头,实在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秦卫征却已转头走开了,像是还有要事处理。延景明便只得跟着温慎之先进了酒楼。 温慎之用的仍是假名与假身份,那酒楼伙计引他们进了雅间,温慎之要点菜,随口问了这店伙计此处有什么好吃的,而那店伙计万分热切,为他们介绍店中了几道店中最有名的菜式,而后还要补上一句,道:“这道玉带虾仁,最受忠孝王爷喜欢。” 延景明听见了熟人名字,有些惊讶,好奇问:“王爷也喜欢来介里次饭啊?” 店伙计被他一句话打开了话头,滔滔不绝介绍起了店中的菜式,据说忠孝王很喜欢他们店中的口味,隔三差五便要光顾,此事在京中不算秘密,也是他们店中的招牌。 他越说延景明便越馋,既然延景明什么都想吃,温慎之便为他点了一大桌菜,延景明吃了几口,便见秦卫征回来了。 不仅如此,秦卫征还将凌云卿一并带了过来,四人在雅间中相见,凌云卿却并不在此吃饭,温慎之低声嘱托了他几句什么,秦卫征又牵着他出去了,而延景明认真想了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温慎之的用意。 他小心扯了扯温慎之的袖子,问:“泥皇叔是不是也要来?” 温慎之说要解决左瞿入狱一事,却带他来了这儿吃饭,这店还是忠孝王常来的地方,想想都觉得不对。 延景明觉得自己也不是傻子,他看温慎之同他笑,却不作任何解释,更是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可还是忍不住问:“泥不是说泥皇叔很凶吗?” 温慎之为他开了窗,从窗户下望,正巧能看见凌云卿在秦卫征带领之下进了另一处雅间,而那雅间之外还有不少便服之人护卫,若是延景明没有猜错,忠孝王温恭肃应当就在那屋中。 他紧张极了。 在他眼中,温恭肃看起来凶巴巴的,凌云卿又看不见,他真怕凌云卿遭遇什么不测,可这儿离那房间那么远,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及时反应。 这一顿饭,延景明吃得一点都不安心。 温慎之倒不担忧,他知道他皇叔向来爱才,凌云卿以兰台所写的文章,又一向极合温恭肃的胃口,甚至凌云卿的性格,也与温恭肃颇为相似。 温慎之毕竟同忠孝王共事多年,很清楚温恭肃的性格,此事既是二皇子温徽守好大喜功闹出来的玩意,温恭肃应当已在想办法解决,就算他不去救左瞿,左瞿也绝不会出事。 他不过是逮着了个机会,正巧能卖左瞿一个人情,往后左瞿若还想骂他,总归能骂得轻一些。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屋子房门一开,凌云卿终于安然无恙出来了。 延景明刚松了口气,却见温恭肃就在其后,冷着一张脸,朝他们这边走来,延景明吓得立马关了窗,满心忐忑不安,待温恭肃进了雅间,他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好埋头猛吃,一面听温恭肃和温慎之说话。 温慎之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他请温恭肃落座,温恭肃却蹙眉看着他,隐有不悦,道:“我说过,近来京中很危险,你不该随意离宫。” 温慎之脸上仍挂着笑,随口应付过去,心中却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近来京中危险—— 等等,上一回抓回去让秦卫征审问的刺客,怎么再也没有回音了? …… 温恭肃并未提及左瞿,温慎之便也不曾将话题朝那件事上带,他二人都已心知肚明,待温恭肃回去之后,必然会将此事上报天子,温徽守想来要受皇帝惩罚,而左瞿要不了多久便可恢复自由,此事就此了之,除了温徽守不开心之外,皆大欢喜。 温恭肃并不打算在此多留,他同温慎之说了几句话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延景明,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看了延景明片刻,也只是同随行仆从招了招手,拿了几个金锭子,直接放入延景明手中。 延景明愣住了。 他实在分不清温恭肃此举的含义,也头一回遇见中原人给他塞钱的,他不知所措,怔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要将手中的金锭塞回去,一面匆匆道:“窝窝窝母妃嗦了!窝不能随便乱收——” 温恭肃神色冷淡,极为严肃,那目光往延景明身上一瞥,延景明登时僵在原地,一句话卡在喉中,等温恭肃再冷冰冰看他一眼,延景明吓得含泪将金锭收好,连手都在打哆嗦,一面小声道:“蟹蟹……蟹蟹皇叔……” 温慎之的皇叔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他害怕! 温恭肃不再多言,起身离开此处,像是要回王府,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目送他离去,待人走远了,延景明方才捧着那几个金锭颤声开口,道:“介素怎么回事,窝……窝要怎么办?” 温慎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中七上八下,完全猜不出皇叔此举用意,只想难道是皇叔觉得他进来开销太大,骄奢淫逸,只想着享乐,实在有些太过分了,这金锭难道是拿来警醒他的? 他不由叹气。 皇叔就是这个性子,从来不肯好好说话,什么事都得他去猜,而今反正人都已走了,温慎之只能拍了怕延景明的胳膊,道:“你先收着吧。” 他今夜就让人去打探一下皇叔的心情,看看皇叔究竟是嫌他花钱太多还是嫌他只顾享乐,此事若是不调查清楚,他只怕今夜都睡不着了! 凌云卿坐在一旁,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小声去问秦卫征,而秦卫征得知左瞿性命无虞,心情正好,主动为他解释,道:“王爷送了太子妃几个金锭。” 凌云卿低声感慨,道:“王爷看来很是喜欢太子妃啊。” 第29节 延景明:“……” 温慎之:“……” 两人均是一怔,随后延景明艰难转头看向温慎之,小声问:“他方才辣个眼神,尊的不素想打窝吗?” 温慎之:“嗯……” 说实话,他也觉得像。 凌云卿疑惑道:“可若是想打人,王爷又为何要送太子妃礼物?” 延景明更加害怕:“窝母妃嗦了,无事献……献……” 温慎之:“我觉得他是想敲打我。” 他也更加害怕了。 凌云卿:“这……” 他毕竟看不见,只好继续小声去问秦卫征,道:“王爷方才看太子妃的眼神,很可怕吗?” “很可怕。”秦卫征用力肯定,道,“他满眼,都是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不行不行不行窝母妃嗦了窝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 皇叔(内心):侄媳妇真可爱,得多送点礼物给他。 皇叔(表面):收。 小王子战战兢兢:qao哦。 第23章 一起恰羊腿 这一顿饭, 延景明吃得很是不安。 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方才店伙计吹嘘过忠孝王很喜欢的菜式,因而延景明的每一筷子, 都会让他想起方才忠孝王塞给他金锭时的眼神。 冷漠,肃杀, 莫得一丝感情,令人害怕。 延景明一想起来,便止不住寒颤。 温慎之也很焦心。 他本来食量就不算大,对美食也没有多少兴趣, 平日不过是因为延景明喜欢吃, 他才陪着延景明吃的,而今出了这种事,他更是愁得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心中焦躁,只是不断同凌云卿一道仔细钻研方才皇叔那个眼神的含义,琢磨那神色究竟是何含义。 可哪怕他与凌云卿两个人一起思考,却仍旧不曾想出任何结果, 到了最后, 他也只能认命。 罢了罢了,他也不是第一次看不懂皇叔的暗示了, 皇叔想怎么样, 就……就随他去吧! …… 温慎之竭力安慰自己,放宽心态, 他一向颇擅此道,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延景明显然就不是如此了。 延景明是真的很担心。 他嘴里的虾仁不香了, 鸡腿不香了,鱼肉也不香了。 若是长久以往, 再多见忠孝王几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要做噩梦的。 温慎之看延景明仍旧如此焦虑,特意出言安慰。 他抖开折扇,凑到延景明耳边,压低声音问延景明,道:“你可还记得,大婚之时,我送过你一只纸鸢?” 延景明当然记得。 那是他与温慎之大婚时,温慎之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很喜欢,因而特意收在了东宫之中,他愁眉苦脸点了点头,却仍旧无法将满腹担忧移转。 温慎之继续低声问他,道:“想去放纸鸢吗?” 延景明:“……” 延景明很想去放纸鸢。 他心中的担忧害怕略微被冲淡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问温慎之,道:“泥皇叔刚才嗦了,最近京中很危险——” 温慎之在他面前一挥手,打断延景明的话,笑吟吟道:“可有你保护我啊。” 延景明:“……” 延景明心中忧愁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母妃对他的嘱托,还有那冉冉升起的使命感。 对哦。 他来大盛,除了是奉旨冲喜与太子成婚外,可还肩负着母妃交给他的重大任务。 他要保护好太子。 有他在,绝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延景明对大盛人的纸鸢真的非常好奇,他早就想去看看这薄薄几张纸与竹枝组成的玩意究竟是怎么才能飞上天的了,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不可能错过。 想到此处,他好似已忘记了忠孝王那张脸的可怖,他郑重同温慎之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许诺,道:“泥放心,窝会保护好泥的!” 可秦卫征很不赞同。 他觉得忠孝王说得没有错,近来京中暗流涌动,太子殿下在短短几日内,便已遭受了数次刺杀,这是往年从不曾有过的频次,几乎是将不对劲摆在了明面上,这等时候,太子竟然还想溜到城郊去放风筝? 哪怕太子妃出身西羯,有一身神力,可刺客刺杀计谋频出,那可不是单靠武力便能应付得过去的,他身为太子右卫率,肩负保护太子安全的重任,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出现疏忽。 可温慎之问他:“左瞿还在狱中,你们不用先去将他解救出来吗?” 秦卫征果真有些犹豫,却还是坚持道:“王爷还未下令——” 温慎之:“那你去催一催啊。” 秦卫征:“……” 温慎之又道:“皇叔已有此意,他是个急性子,只怕早已将此事吩咐下去了吧。” 凌云卿不知温慎之是故意在诡辩,也不熟悉朝中办事的流程,他颇为担忧左瞿在狱中的情况,下意识便顺着温慎之的话往下说,道:“是,王爷方才同我说话时,便已将此事吩咐下去了。” 温慎之点头:“那也就差几份文书,再走些手续,秦卫征,这些你很熟悉,你去催一催,他们总会快一些。” 秦卫征:“……” 秦卫征又开始头疼了。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么一位主子。 他虽也希望左瞿能早些平安,可左瞿已经安全无虞,今日他若着急去催,他担心还要落人话柄,他只能长叹一口气,跟着温慎之一道往城郊去放纸鸢,想着好歹多些人在场,太子多少也能安全一些。 至于凌云卿……秦卫征另唤了下属送凌云卿回家,再去为延景明买了新的纸鸢,温慎之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秦卫征便只能尽职尽责继续当着车夫,驾车带太子与太子妃往城郊处放风筝。 而今天已入夏,早过了出游踏春的时候,天气越发炎热,京郊之外根本没有多少外出游园之人,只不过圣上所赐的凌云观与慈音寺均在此处,两处地方香火旺盛,传闻又颇为灵验,来往之人,也都是些来此处上香的香客。 延景明跟着温慎之学习如何放纸鸢,他是胡人,那模样实在与中原人大不相同,而胡人大多是不姓中原教派的,在道观与寺庙山脚下看见胡人,难免要引人好奇,更不用说今日温慎之照旧为延景明在面上画了牡丹,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异族小美人,路过之人大多忍不了多看他一眼,反闹得延景明有些紧张。 那么多人看他,他几乎已没了放风筝的心情,只担心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服,或是面上带了什么脏东西,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他不由紧张看向身边温慎之,小声问温慎之自己的衣服仪态可有什么不妥,温慎之却同他笑,道:“他们那是觉得你好看。” 延景明皱起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温慎之便转过头,问身边跟随的秦卫征,道:“秦卫征,我说错了吗?” 秦卫征:“……” 头疼的秦卫征不太想说话。 他默默转过身,却也只能在心中默念。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东宫里。 他要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他为什么要在此处陪小情侣放风筝。 …… 纸鸢虽是好玩,可今日天气实在太热,延景明跑了会儿,出了一身汗,也觉得有些乏了,便收了纸鸢,坐在路边的树下休息。 他看敬香之人来来去去,人数甚多,不由心中好奇,问温慎之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哇?”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我父皇重佛道,请了高人在此,又多次拨了钱款,因而京中寺庙道观大多香火旺盛,特别是此处,这些人,都是来拜神的。” 延景明认真点头,西羯也有宗教,只不过他母妃并不如何信神,因而他与阿兄受母妃影响,也不怎么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母妃也与他说过,他们不信便罢了,他人若是相信,应当尊重他们。 温慎之又问他:“你可要到山上去看一看?” 延景明想了片刻,他有些好奇大盛那道观与寺庙之中的模样,可又觉得自己并非信徒,贸然进入,好像有些冒昧,正是犹豫之时,忽而见远处要上山敬香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就地拜倒,好像看着了他所信之神临世了一般,万分虔诚,却也显得极为卑微。 延景明好奇站起了身,踮脚伸直了脖子去看前头的热闹,却也仅是看见了一辆遮掩严实的软轿,有几个昆仑奴扛着,健步如飞从拜倒的人群之中下山而来。 那软轿侧边还跟了数名童子,各个生得唇红齿白,极为好看,身上衣物竟不输富贵之家,神色更是趾高气扬,好似全然不将路边跪倒的信徒放在眼中。 延景明更加好奇,问:“那又素什么人?” 温慎之往那边一看便觉不妙,他扯着延景明想从此处开溜,一面低声同延景明道:“是国师,快走。” 他最烦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神棍,若是在此处被国师逮着,免不了又是一阵念叨,只是温慎之与延景明走得还是慢了一些,那软轿到山脚,忽而停下,轿帘一掀,里头端坐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轻轻一抖手中拂尘,而后方从轿中下来,却不同温慎之行跪拜大礼,仅是一揖手,叫住了温慎之,道:“殿下,您为何在此处?” 温慎之面上挂了假笑,也同那老头一笑,道:“路过,想来敬一炷香。” 他这说法太过勉强,国师显是一点也不相信,可他不该对太子所为妄言,便仍是挂着那慈祥和蔼般的笑容,道:“殿下,再过几日,您便要代圣人出京祭拜仙山,此事紧要,您若有空闲,不若多在宫中诵一诵经书,为国祈福。” 温慎之笑:“是,今晚回去就念。” 国师又将目光转向延景明,道:“太子妃既来了中原,也该同殿下学一学经。” 延景明:“?” 学……什么? 延景明挠挠脑袋,反正听不懂,便干脆胡乱点了点头。 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国师。 那日他随温慎之去见大盛天子,正在说话时,这国师带着什么“金蛋”入了宫,要献给天子,两人匆匆有过一个照面,他虽已有些记不住国师的长相了,可那“金蛋”,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西羯毕竟打过金瓜,而在延景明眼中,金瓜和金蛋并无多少区别,都是炉子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罢了,而他也记得很清楚,当初宫中的公公可说了,国师大人炼了金蛋,特意献给皇上,那也就是说—— 原来国师大人,他还是个铁匠。 第30节 延景明肃然起敬。 …… 西羯人均猛士,可这冶铁技术,却一直很差,连口精致的铁锅都得拿羊同邻国去换。 他们在这件事上吃足了亏,边关若有战事,猛士虽能以一敌十,可武器不行,装备也不行,因而但凡有战事,他们一定伤亡惨重,这都是吃了没文化没技术的亏,因而在他们国中,优秀的铁匠,是非常受人敬重的。 虽不至于同中原人这般看见便要下跪,可那敬佩之情,绝对不会输给中原人! 更不用说眼前这位国师,看起来身材瘦弱,年纪又颇大,一点也没有西羯铁匠的雄壮肌肉,炼出的金蛋却这么受皇上赏识,他不由对国师更加尊敬,觉得此人一定是虽然年老却仍旧不离一线,如此敬业,令人佩服! 国师并不知延景明心中所想,他见延景明答应得干脆,心中十分满意,觉得这太子妃乖巧听话,应当不难把控,而后便再度转身看向温慎之,嘱托起了祭拜仙山一事,道:“殿下,臣原想往宫中求见,却不想在此处遇着了殿下,此等机缘,实乃天定。” 温慎之只是同他笑,一面问:“国师有何要事?” “此番往仙山祭拜,于圣上的修行而言,万分紧要,绝不可有差池。”国师捋一捋胡子,认真说道,“自明日起,殿下便该开始斋戒了。” 温慎之:“……” “除此之外,殿下每日早起之后,沐浴焚香,需读经书三遍。”国师一甩手中浮沉,“此事极为紧要,殿下绝不可忘记。” 他的每一句话都绕着天子修行,温慎之根本不可拒绝,便只能点头,道:“是,国师放心。” 一旁的延景明眨了眨眼,对铁匠国师的敬意又一次加深了。 虽然听不懂斋戒这两个字的含义,可沐浴焚香,他却还是知道的。 在西羯,他们宫中的御用铁匠,每次开炉之前,必然要好好洗一个澡,再给母神献些祭品,跪拜冥想,而后才开始打铁,延景明问过他为何要如此,御用铁匠便说,只有对将要铸造出来的铁器心怀敬意的优秀铁匠,才会遵守这般的仪式。 看来国师不仅是个铁匠,还是个很优秀的铁匠。 如今这个优秀的铁匠,要将自己的铁匠绝技传给太子了! 延景明也想学习。 他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道:“窝呢?窝要跟着一起洗澡烧香吗?” 国师温和看向他,笑吟吟道:“太子妃可以随行,可到了仙山之下,只可殿下一人前往,斋戒一事,太子妃若是想,当然可以陪同殿下一道。” 延景明小声:“……哦。” 这意思便等同于说,铁匠国师只打算教太子,他只能陪同,不能学习。 延景明有些失望。 那国师又转向温慎之,压低了些声音,委婉嘱托道:“还有一事……” 温慎之礼貌微笑,道:“国师请说。” “臣知殿下方才新婚,可祭拜仙山兹事体大,殿下一定要忍耐。”国师认真说道,“自今日始,到祭拜结束,殿下便不可与太子妃同房了。” 温慎之:“……” 没听懂的延景明:“?” 温慎之点头答应,反正他从头到尾也就没和延景明同过房,而国师还着急入宫面圣,几句嘱托完毕,他匆匆告辞,说自己今日也要入宫进献金丹,转头便离去了,温慎之站在远处目送他离开,等人走远,那远处人群也散去,温慎之才略松了口气。 他父皇身边之人中,他最不喜欢这国师,整日里神神叨叨,偏偏父皇又极为相信他。 而今此人离去,他回首看向延景明,却见延景明望着国师的目光间写满了崇敬,温慎之觉得古怪,忍不住开口,道:“你……还在看什么?” 延景明回答:“窝觉得他很了不起!” 温慎之心中略有些不悦,他想延景明都不曾这么夸过他,今日竟然先夸了个老神棍,他难免吃醋,轻哼一声,还未开口,延景明又已接着委屈说道:“窝可以跟着学打铁吗?” 温慎之:“……啊?” …… 温慎之仔细问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延景明究竟产生了什么样可怕的误会。 可他一时不知该要如何解释,他同延景明说国师炼丹不炼铁,延景明却觉得都是炼,只要有炼,就是优秀的铁匠。 温慎之只好闭嘴。 他想过,反正延景明几乎不会有同国师接触的机会,延景明误会着便误会着吧,倒也不会是什么大事,而他方放下此事,延景明又忍不住问他:“斋戒是什吗意思哇?” 温慎之给了他个简单解释:“不能吃肉。” 延景明大为震惊。 “泥们中原人,一祭拜就不次肉吗?!”延景明愕然,“怪不得泥们都这么瘦!”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做人不次肉,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温慎之很想赞同。 可斋戒一事,他没有办法,不能拒绝,甚至依照国师所言,延景明本也该陪着他一道斋戒的,可他看延景明那么喜欢吃肉…… 温慎之叹了口气,道:“我一人斋戒便好,你若是想吃,还是可以吃的。” 延景明皱起眉,只想若是如此,对温慎之而言,未免也太残酷了一些。 “窝可以陪泥!”延景明认真说道,“泥不能次,那窝也不次!” …… 可延景明的坚持,只维持到了返回东宫之后。 温慎之让御厨去寻延春学习烤羊腿的秘方,如今御厨已有所成,特意令蓝暖转告太子,正要大展拳脚。 延景明很想吃烤羊腿。 自来到中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烤羊腿了,在东宫的每一天,他梦中都是烤羊腿四处飘荡环绕,如今可算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也很想让温慎之尝一尝烤羊腿。 温慎之想了想,反正国师说了,明日开始斋戒,那今日他还能陪延景明吃些肉,他点头同意,御厨便在院中搭了烤架,同众人展现他新近学来的西羯烤羊腿秘法。 延景明又想,御厨准备了那么多羊腿,多些人吃才有意思,他恨不得同他认识的所有人展示西羯烤羊腿的美妙之处,他便又请来蓝暖,唤来秦卫征,找来阿廖莉,按着落羽和一干美人在院中坐下,想请他们也一道尝一尝西羯的烤羊腿。 温慎之觉得这场面,实在有些奇怪。 他头一回同宫中的宫人一道等候食物,院中没有那么多椅子,也没人去宫中将椅子搬出来,众人便随意寻找能落座的地方,而宫人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侍立一旁,延景明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他跟在御厨身边,挽起衣袖扎好,手中拿了一柄短刀,御厨烤肉,他便用短刀切肉,分好后递到温慎之面前,认真道:“在窝们西羯,次羊腿,其实都素抓着腿啃的。” 温慎之:“……” 温慎之看了看那么大的羊腿,再看了看貌似纤细孱弱的异族少年,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言语。 “可素窝知道。”延景明认真说道,“泥们中原人,不……比较有礼貌。” 他原想说中原人不行的,可温慎之告诉过他,不行二字是骂人的词汇,他便咽了回去,再强行拗成了另一句话,而后有些尴尬地将分好的肉放在盘子里,等候温慎之尝一尝。 温慎之尝了一口,延景明扭头又去给其他人分肉了,落羽原觉得此物油腻,他不想吃,可架不住延景明在他耳边念叨,说吃了练武精神百倍,他莫名其妙便又信了。 落羽一面往口中塞着羊腿,一面忍不住想,罢了,他都起来晨跑了,还和延景明组成了什么结盟,事已至此,他不必挣扎,顺应自然便好。 反正太子妃应该是个好人——长这么好看的美貌少年,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坏人。 他想到此处,回首一看,同他一道被送来东宫的美人们好像也都早已经屈服,一个个吃得比他还香,嗯,很好,他也不是第一个被太子妃收买的,同荣皇贵妃也好交代,就是……他明日,可能又要胖了。 …… 众人吃得热闹,却有不速之客来此。 那二皇子温徽守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听说了温慎之同皇叔谈话一事,而他莫名受了皇叔责骂,憋不住心中气恼,他行事又不动脑子不得章法,气一上心头,他便直接跑到了东宫来。 他原是想问罪,可一踏入东宫便嗅得一股极其诱人的香味,他忽而想起自己好像还未吃饭,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温徽守想,今日出师不利,受了敌人的美食计谋,导致他气已消了大半,他还是先回去修整,吃个饭,明日再过来找温慎之问问情况。 他想扭头,他的脚却不让他扭头,他莫名便走到了院中,见温慎之回首看他,还硬着头皮鼓足勇气,怒气冲冲道:“皇兄,你今日是不是——” 延景明:“啊,泥来啦,一起次饭吗!” 温徽守:“好呀!” 第24章 突然掉落加更! 温徽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坐下。 他拿着手中的羊腿, 啃了一口,看一看身边的温慎之,觉得自己的眼神太过柔和, 不符合他今番来此问罪的定位,他便竭力摆出凶恶生气的眼神, 而后…… 而后他又啃了一口羊腿。 罢了罢了,吃人家的嘴软,皇兄都留他吃饭了,今日他被皇叔责骂的事情, 就让他过去吧。 啊, 羊腿,它是真的香! …… 吃完羊腿之后,温徽守回过神来了。 他气势汹汹来了东宫,就蹭了一顿饭? 他觉得这都是延景明的错! 若不是因为延景明说什么吃得多才能锻炼好身体,导致他最近将食量撑大了,愣生生胖了一圈, 也变得更馋了起来, 闻到食物香味便难以忍耐,他方才也不可能会答应得那么快。 而最过分的是……他的确胖了, 却好像并没有同延景明所说的那般变得更强。 他其实也很疑惑。 那日那么多人听了延景明的教诲, 想必回去之后,各自私下总有训练, 可为什么只有他一人胖了? 他担忧他人训练比他更有成效, 到头来只有他一人落后吃了亏,而今延景明可就在眼前, 他总得趁此机会,好好问一问延景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徽守端着架子, 不好意思直言询问,拐弯抹角问:“皇嫂,你每天……都吃这么多吗?” 延景明很疑惑:“窝吃得不多哇。” 难道不是中原人们吃得太少了吗? 温徽守轻咳几声,继续委婉道:“不知皇嫂……是如何保持体型的?” 延景明前几日方被温慎之说过长胖了,这几天正是发狠锻炼减重的时候,因而有许多话能与温徽守说,便握着叉着羊腿肉的短刀,认真说道:“首先。” 温徽守洗耳恭听。 延景明:“每天早上起来,先绕花园跑十几圈!” 温徽守:“……” 第31节 温徽守不由回忆了一下东宫花园的大小。 他能一口气跑上几圈就不错了,十几圈?那得要命吧? 延景明又认真道:“其次!和卡米打十几次架!” 温徽守疑惑:“卡米是……” 延景明来不及回答,温慎之已笑吟吟朝院中挥了挥手,而后丢出一块羊肉——卡米腾跃数米,嗷呜一口将羊肉衔在口中,十分满意朝温慎之甩甩尾巴,走到一旁,开始享用这一块美味。 温徽守:“……” 人能和这个打架?! 太子妃莫不是山上来的打虎英雄吧! 延景明又拍了拍桌案,道:“最后——” 温徽守一下抬起了手,止住了延景明对外分享的经验。 “皇嫂,不必多说了。”温徽守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您才是真正的猛士。” …… 二皇子温徽守,在东宫蹭了一顿饭,觉得非常满意。 可他多少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哪怕如今他已不打算问皇兄究竟同皇叔说了什么,可有些事,他还是得同温慎之谈一谈,这样回去之后,才好同自己的母妃交代。 譬如…… 几日后的离京祭拜仙山。 他母妃觉得此事重大,能去祭拜之人,方才是他父皇信任之人,若是可以,他一定要跟着去祭拜仙山,哪怕不能取太子而代之,也得想办法同太子一道登上那仙山,再共祭一炷香。 温徽守觉得母妃应当是想多了,这路途遥遥,他真的很不想去。 只不过母妃有所嘱托,温徽守便还是犹豫着同温慎之问了此事,道:“皇兄几日后可是要离京了?” 温慎之微微点头。 温徽守:“那……此行……我……” 他有些为难犹豫,这种事,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也不明白母妃的想法,若是将此事说出来,不就等同于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皇兄吗?他为难不已,正不知如何继续,延景明已经突然冒出了下一句话。 延景明:“素哇,从明天开始就不能次肉啦。” 温徽守一怔。 延景明很是悲痛,道:“国师嗦了,到地方之前都不能次肉哒。” 温徽守:“……” 延景明:“人生米有肉,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温徽守:“……” 温慎之终于开口,问温徽守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温徽守:“……皇兄此去路途遥遥,一定好好保重!” 温慎之:“……” …… 温徽守走了。 延景明继续坐着啃他的羊腿,想着过几天后就要跟随温慎之离京,这羊腿吃一根就少一根,他舍不得,到头来也只能趁着现在多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温慎之不知为何伸出手,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却也并未解释,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问:“你觉得这羊腿烤得如何?” 延景明认真点头,道:“和阿兄烤得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不由便想阿兄这两日便要离开大盛了,连这羊腿,过几天他也要吃不着了。 延景明越想越觉得难过,温慎之却小声同他道:“放心,到时候我让御厨跟着我们一道去,你若是想吃羊腿,就让他给你烤。” 可延景明想了想,他能吃羊腿,温慎之却不能吃,那温慎之看着他吃,岂不是很难过? 他皱一皱眉,决定忍痛割爱,道:“泥不能次肉,窝当然要陪泥。” 温慎之不由失笑,道:“你放心吃便是,我可没有你那么嘴馋。” 延景明皱着眉,想了想往日同温慎之一道吃饭的情况,温慎之好像的确对美食没什么兴趣,吃饭时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他,可若他没有记错,那国师说了,除了不能吃肉之外,还有一大堆禁忌,那今晚就该是温慎之这些时日来最大的放纵,他们应当将今后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做的事,一股脑都做一遍! 延景明仔细回忆国师口中的禁忌。 若他没有记错,其中有一项是—— 不可同床。 延景明觉得自己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他近来可都是同温慎之睡在一张床上的,照国师所言,他们要分床,还要温慎之禁欲,可就对温慎之而言…… 禁欲一事,一定会很难。 …… 延景明觉得自己吃饱了,等擦洗干净手,也不顾还留在院中的其余人,扭头就往房中跑,毕竟他总需要布置妥当,再拉温慎之过来。 温慎之觉得很奇怪。 他头一次见延景明吃完饭后跑得这么快,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他便吩咐了蓝暖几句,让蓝暖留在此处照应,他干脆起身去寻延景明。 温慎之在四下寻了一圈,待回到寝宫,他才发觉屋中只点了几盏宫灯,还有一人影在里头晃荡,温慎之便放轻脚步,悄悄靠过去,瞥见床幔低垂,延景明换了寝衣,正跪在床上摆弄着什么,他心中一滞,猛然想起国师还曾说过,今日之后,他千万需得注意,不能再与延景明同房,那此时此刻,延景明难道是在—— 延景明听到声响,猛一回头,看见温慎之站在门边,还一阵惊慌,手忙脚乱将被褥往床上一堆,试图盖住床榻上的东西,一面支支吾吾道:“泥……泥怎么过来了。” 温慎之笑吟吟问他:“你在做什么?” 延景明更加紧张,一面将被褥掩得更严实了一些,坚定道:“米有米有,窝还米有准备好。” 可温慎之已经走过来了。 他看着延景明试图掩实的锦被,伸手轻轻按住延景明的手背,将延景明的手从锦被上挪开,而后开口问道:“其实你不必多想。” 延景明:“?” “国师总喜欢说些奇怪话语。”温慎之说,“他胡说如何,随他去便好。” 延景明听不懂。 温慎之压住了锦被,笑吟吟看向延景明,问:“你究竟藏了何物?” 延景明还未来得及阻止,温慎之已将锦被拉开了。 好端端一张床榻,而今铺满了一堆奇怪物事,温慎之蹙眉看去,看见了他放在书房中的画,他惯常用的笔,西羯大王子送来的书册,他收藏的民间传奇,还有他只画了半张不知延景明从何处翻出来的秘戏图,就那么摊在床榻上,看起来……着实说不出诡异。 温慎之沉默片刻,指着床榻之上的东西,问:“这是在做什么?” 延景明小声,说:“窝还没有布置好。” 温慎之:“……” 延景明:“国师嗦了,泥要禁欲。” 温慎之:“……” 延景明:“有什吗想画的,今晚一口气画完吧!” 温慎之:“……” 延景明看温慎之一言不发,他觉得自己很明白温慎之心中想法,便抢先一步,赶在温慎之之前开口,道:“窝寄道,床上太软,不好画画。” 温慎之:“我……” 延景明:“可今晚之后窝们就不能同床碎觉了,最后一晚上了,泥还是在床上画叭。” 温慎之:“……” 温慎之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心神,只是哭笑不得般看着延景明,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国师所说的‘同床’是什么意思?” 延景明点头,道:“窝寄到啊。” 不,温慎之觉得延景明不知道。 他想为延景明解释,又极力委婉,道:“国师令我禁欲,是让我不要与你……圆房。” 延景明开始挠头。 温慎之又万分艰难道:“你放心,你我相识并不算久,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延景明:“……” “今夜就这么睡吧。”温慎之拿起摊了一床乱七八糟的书册画卷,道,“画画太累了,我没什么兴趣。” 延景明却一把握住了温慎之的胳膊。 “等一等。”延景明睁大双眼,“泥不素生病了吗?” 温慎之:“……” 不对,这和他生病又有什么关系? 可延景明大为震惊。 “什吗!”延景明惊叹道,“原来泥还能圆房哇!” 温慎之:“……?” 第25章 继续恰羊腿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对此事可能有些误会。 他虽然久病多年, 可这病也只是让他体虚乏力,再多可能也就令他记忆不佳,绝对没有某些其他方面的作用。 他觉得自己着实好得很, 若不是觉得延景明至异国而来,他们两还不熟识, 延景明对他的感情似乎也并非情爱,他不想强迫延景明去做什么事,因而才至今都不曾同延景明有过肌肤之亲。 可延景明竟然觉得他不能人道? 这究竟是延景明从何处得来的奇怪印象!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想要同延景明解释, 道:“我不是……” 第32节 延景明:“泥放心, 窝不会嗦出去的啦。” 温慎之:“我没有……” 延景明:“窝寄到的,男人嘛,如果做不到的话,当然会在意的啦。” 温慎之:“别瞎说……” 延景明:“放心,治好病就好啦!” 温慎之:“……” 温慎之欲言又止,他觉得延景明应当已笃定了他不能人道, 那他无论如何辩解都没有用, 他总不能直接向延景明证实此事,那场面太尴尬了, 也很像是……像是在对不谙世事的少年耍流氓。 可延景明看温慎之满面为难, 也不知是又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联想,干脆抬手拍了拍温慎之的肩, 很是同情一般劝慰道:“米有事的, 窝不会嫌弃泥的。”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泥要素实在担心的话,窝明天去问问阿兄, 有米有什么秘方——” 温慎之一下打断了延景明的话。 “别去!”温慎之惊慌,“不能去!” 此事若只是延景明误会, 他还可以慢慢证实,可若延景明真去寻延春说了这件事,他完全无法解释便也罢了,未来只怕还要有很长一段时日要同“不可人道”这四字挂钩。 延景明:“嗯……” 温慎之竭力劝说:“我只是生病,绝对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延景明:“哦……” 温慎之:“中原有一种说法,坐怀不乱方为君子——” 延景明:“啊……”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他说的话,延景明大概是不会信了。 他一点也不想被延景明误会这种事,而当他还在思考该如何证实自身时,延景明已凑上前来,认真看着温慎之,试图用一些较为温和一些的办法来击破温慎之不切实际的幻想,道:“泥尊的没问题吗?” 温慎之:“当然!” 延景明将目光缓缓下移,很是直接地看向了温慎之身下,某个不知还行不行的位置。 他的目光并不暧昧,也没有一丝遮掩,好像他此刻看着的只是温慎之的手,亦或者温慎之的鞋。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应当退避或是羞赧,可温慎之反倒是被他看得难受,他不由后退一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而后勉强开口,道:“你……你这是……” 延景明伸出了手。 温慎之:“……” 温慎之实在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还能朝这方向发展。 他不由倒退一步,膝弯之后撞到身后的床榻,便一下坐在了那床榻上,延景明未觉丝毫异常,紧跟而上,几乎是贴着温慎之一道倒在了床上。 他靠着温慎之,仍是执着于自己方才的目标,将手按在温慎之腰间,好似下定决心以切身体验来验证温慎之到底能不能行。 只是他的手还未真的摸着地方,温慎之已将他的手按着了,挑眉同他道:“你要做什么?!” 延景明不解:“不素泥说泥没问题吗?” 温慎之:“我……你不可以这样乱摸。” 延景明更为不解,道:“窝们都已成婚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哇。” 温慎之:“……” 西域的美人果真十分直率,令人难以抵抗。 温慎之理智渐失,原则崩塌。 他觉得,延景明说得好像也没有错。 既然他二人早已成婚,延景明对他又颇有好感,一点也不介意同他亲热,那他是不是就应该顺应延景明的意思,干脆就在今日,在斋戒之前…… 延景明毫不犹豫往他腿间去摸,房门也恰在此时被人敲响,屋外传来蓝暖有些惊慌的声音,道:“殿下,国师派人过来了。” 温慎之:“……” 延景明:“……” 温慎之下意识便估了估时辰。 而今已要子时,这么晚了,国师那个臭老头派人过来做什么?! 延景明还忍不住皱眉,哪怕蓝暖就在屋外,他还是主动伸手探入温慎之衣间,毫不犹豫朝温慎之面上一啄,而后满怀不悦开口,道:“太晚了,窝们碎着了!” 蓝暖有些为难,道:“太子妃……可是……” 国师可是大盛天子面前的红人,大半夜寻来此处,十有八九与仙山祭拜一事有关,她不敢阻拦,也怕此事会影响到太子,因而无论如何也不敢从此处离开。温慎之更清楚此中利害,事到此处,他不得不轻轻推开延景明,而后压低声音,同延景明道:“我的确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病重。” 延景明觉得这只是托词,不满哼上一声,而后抓起衣物更衣,也想跟去见一见那国师臭老头派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他实在不擅长穿中原衣物,没有人帮忙便将衣摆扎得乱七八糟,温慎之便又费了些功夫帮他穿衣,若在往日,这本是一件并不困难的事情,可今日……温慎之的手蹭到延景明贴身的寝衣,便禁不住微微往回缩手,自个的心跳反倒是跟着加快了许多。 温慎之匆匆帮延景明穿好衣服,而后便同延景明一道出了屋子。 延景明心情不佳,一路上一言不发,等到了地方,也只是朝角落一坐,而后便瞪大双眼,直勾勾看着国师派来的那个人。 此人是国师座下大弟子,说是国师令他来此处陪同太子斋戒,并为太子讲读经书,可温慎之却觉得,此事说来还是监视,担心他在这些时日破了斋戒,因而才有如此一遭。 这人来得也的确赶巧,温慎之想,若不是因为他,只怕自己早已同延景明证实了自己,不必继续纠缠于他到底行不行的事情上。 对,都是这个人的错! 延景明也觉得都是这个人的错。 他记得温慎之可同他说过,中原的这些宗教,大多摒弃奢华,以简朴为崇,可眼前这人穿戴奢华,连身上的袍子都是金线镶边,又肥头大耳,除了身材之外,一点也不像是个合格的铁匠。 更不用说此人站在他眼前时,他总觉得此人看起来极不可信,他很少对他人有如此不适,这人倒是他所见的第一人。 国师大弟子对温慎之十分尊重,只是照着国师所言,将需要注意之事再同温慎之说了一遍,又说明日要晨起陪同温慎之研读经书,温慎之便也只能看在国师的面子上,将此人安置在东宫之中。 他让宫人送此人回去歇息,可此人目光一转,忽而看到一旁的延景明,好似灵机一动,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虽说他师父并未吩咐,可他若能带得太子妃一并斋戒,回去后必然会受师父奖赏。 国师大弟子不由看向延景明,那态度和蔼可亲,道:“不知……太子妃明日可有空闲?” 延景明正生着气,干脆回答道:“米有。” 国师大弟子不由一怔。 延景明:“窝要读书,很忙。” 国师大弟子还想努力,道:“若太子妃有空,也可以同太子一道共读经书,此举也可识字——” 延景明:“米空。” 国师大弟子:“太子妃不想和太子一道——” 延景明:“不想。” 国师大弟子:“……” 这太子妃,果真同传闻中所说的一般,并不简单。 既是如此,他不强求,起身正要告辞,延景明忽而又幽幽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泥也要斋戒嘛?” 国师大弟子微微一笑,道:“臣是出家之人,自然每日都需斋戒。” 延景明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目送国师大弟子离去,而后回过头看向蓝暖,问:“掉毛他们次完了吗?” 蓝暖一怔,道:“方才奴婢来此处时,还有数人在吃饭。” 延景明用力点头。 “好,窝也没次饱。”延景明说,“窝想次夜宵。” 蓝暖并未多想,只是同他笑,道:“太子妃,您过去便是,御厨还留在院中呢。” “窝不想在哪儿次。”延景明认真说道,“窝现在就要换个地方。” …… 延景明将御厨与烤羊腿搬到了国师大弟子门外。 今日风向正好,羊腿香味恰巧能吹进那人屋中,延景明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可他觉得还不过,他便又将美人们叫起来吃了个夜宵。 美人们莺歌燕舞,他就不信那个国师的那个臭弟子能睡得好觉。 可他此举也的确反常,难免令人多想,一晚上被迫吃了两次羊腿的落羽,掐着自己腰上好像立马就要长出来的肉,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到延景明身边,小声问他:“太子妃可是不开心?” 延景明叹气。 这种感情上的烦恼,他说不出口。 而落羽皱眉一想,太子妃的心思本就不算难猜,而他天性乐观,哪怕背书都不曾让他如此难过,那么能令他这般愁眉之事…… 落羽轻咳一声,知道自己绝对不该多嘴,可看着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难过,他却又忍不住关心,道:“您与太子殿下……怎么了?” 延景明转头看向落羽。 “不瞒太子妃,入宫之前,奴曾在教坊司待过数年。”落羽说道,“感情一事,我还算得心应手。” 延景明:“……” 延景明小声:“的确是感情……也不全算素感情之事啦……” 他认真想了想,他忧心的好像是和温慎之圆房之事,那不全是感情,对中原人来说,这种事,就更不好同外人说了。 可落羽却觉得自己明白了。 太子妃如此忧愁,应当还是为了太子的病。 若他有一日同人成婚,而他夫婿久病多年,他也会很忧心的。 “太子妃不必忧心。”落羽认真说道,“宫中多有神医秘药,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都在宫中,他相信太子的病迟早会好的。 而延景明听他如此说…… 第33节 延景明也明白了。 对啊! 母妃说了,中原多神医,又多汇聚于京城,他来中原后也看见了,满街都是卖药之人,从强身健体的大力药丸到补到流鼻血的十全大补丸应有尽有。 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 他明天就去找太医,为太子寻一道中原神药! 第26章 中原神药 延景明蹲在院中, 啃完一块羊肉,盯着国师大弟子的房间看了许久,那国师大弟子终究是忍耐不住, 打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毕竟得装着平和, 便只是温和询问,道:“什么人?为何在此处扰人清修啊?” 延景明还坐在落羽身边,捧着羊肉,立即回答道:“素窝啊!” 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又道:“泥要一起来吗?” 国师大弟子忍不住微微皱眉, 哪怕肚子已被那羊肉香味诱得咕噜乱叫, 却还是得挂着笑,同延景明道:“太子妃说笑了,我是出家人。” 延景明:“噢,可窝们只有羊肉。” 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又道:“泥早点碎吧。” 国师大弟子:“……” 他倒是想休息。 可这羊肉香味止不住地往他屋中飘,又听闻外面数名美人欢声笑语,这大半夜的, 让他怎么睡啊! 国师大弟子深吸一口气, 忍不住说:“太子妃不早些休息吗?” 延景明:“不哇。” 国师大弟子:“可太子妃明日还需早起——” 延景明:“窝又不上朝,窝为什么要休息。” 国师大弟子:“……” 国师大弟子无话可说, 强忍着饥饿与对外头美人玩乐的羡慕, 转头回屋。 他躺在床上闭目,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他开始后悔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揽这个破差事, 来此处监督什么太子呢? …… 落羽见那屋中出来了个道人, 同延景明说了些话后便又进去了,而延景明对此人极不客气, 不仅丝毫不曾将这人当回事,好像连让他们让他们换到此处来继续烤羊腿, 都是对此人的刻意报复。 等那人回了屋,延景明满脸不开心在他身边坐下,落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可是国师那边的人?” 延景明回首看向落羽,反问:“泥知道国师?” 落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当然只知道他。” 天子如此崇佛尚道,又对国师极为敬重,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不曾听过国师的名号? 可延景明只是点了点头,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方才得罪国师大弟子的举动不妥,他皱起眉头,认真去看御厨还在烤的羊腿,一面在心中沉思自己如何才能前往太医院,他可不认识去太医院的路,中原的皇宫又这么大,他也许得找一个人带他过去。 落羽不希望延景明闯祸,他还认真同延景明解释,道:“你若是见到国师,千万不可得罪他。” 延景明不由皱了皱眉,心想,国师又没有打断他,他为什么要去招惹国师。 落羽总担忧西域的规矩与中原不同,这位小王子难免要有惊人之举,他便小声同延景明解释,道:“在中原,国师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延景明点头。 在西羯,宫中的御用铁匠,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落羽:“你看这宫中,哪怕是天子,都极为尊敬他。” 延景明继续点头。 他父王也很尊敬铁匠,他们西羯所有人都很尊敬铁匠的。 落羽又压低声音说:“他有许多徒弟,连今圣,其实都算是他门下弟子。” 延景明:“窝们那边也一样。” 他父王也同铁匠学了打铁技术,就是没什么天赋,铁打得很差,回来还被母妃很很嫌弃过。 落羽得出结论:“所以若是见着他,千万要尊敬一些,以免给太子殿下惹来麻烦。” 延景明:“噢。” 国师可是中原的优秀铁匠,不必落羽嘱托,他都会很尊敬国师的。 落羽又问:“国师弟子怎么来东宫了?” 说到此处,延景明便止不住生气。 都是那些人,说什么要让太子斋戒,他才会被人平白打断,否则到了此刻,他早就该戳穿温慎之瞎编的谎言,劝说温慎之一定要及早就医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道:“他要来陪着斋戒。” 落羽不由将目光移转,看向国师大弟子紧闭的房门,倒觉得此事有些可笑。 他在教坊司时,就曾听教坊司内的其他人说过,这位国师本人倒还算遵守清规戒律,可他座下的弟子就不一定了,而今圣上信任他们,将他捧到国师的位子上,他坐享荣华富贵无数,因而门中不少人便要难耐寂寞。 让这些人来陪着太子斋戒? 真是好笑。 …… 这羊腿“盛宴”搞到凌晨方才止歇,延景明实在熬不住困,几番将要坐着在原地睡着。 温慎之也数次过来看他如何,劝他早些回去休息,这羊腿往后还有,延景明却仍是坚持到了此刻,等心中的气恼略消了一些后,方才回去睡觉。 第二日温慎之赶着上朝,也不曾唤醒他,等延景明睡醒都已近午后了,蓝暖同他说太子在书房中读经,他便一骨碌爬起了身,拉住蓝暖的衣袖,道:“蓝暖解解,泥带窝去一趟太医院吧。” 蓝暖一怔,下意识以为是小王子身上不适,有些着急,道:“您何处不舒服?奴婢现在便去请太医。” 延景明只是不住摇头,却也并未解释理由,毕竟太子不可人道一事,贸然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他仍是可怜巴巴看着蓝暖,请蓝暖先带路,他的秘密,只可以和太医院的太医说。 蓝暖无奈,只好先唤来名小宫女,让小宫女将此事同太子知会一声,以免到时候太子从书房回来后寻不到小王子的下落,心中焦急,自个在前领路,真将延景明带到了太医院。 大多宫中贵人生了病,都是遣宫人过来寻御医入宫诊治,拿药也多是宫人过来的,太医院鲜少有如此贵客,院使不敢怠慢,亲自迎延景明入内,沏了茶,方才小心询问,道:“太子妃可是生病了?” 延景明看了看周遭那么多人,觉得不好开口,便冲蓝暖使眼色,蓝暖会意,令人全都退了出去,待此处仅剩下她与院使二人后,延景明才觉得,他可以开口了。 做人不能讳疾忌医,哪怕太子不能人道,也该告诉太医,而蓝暖自小就在东宫伺候,也是温慎之最信任的大宫女,她知道的东宫秘事可多了,左右不差这一件。 延景明清了清嗓子。 院使紧张不已,洗耳恭听。 延景明:“泥们介里,有中原大神药吗?” 院使:“?” …… 延景明用自己并不算好的汉话,努力介绍自己口中所谓「中原神药」的功效。 他知道中原人委婉,这种事不可以随便拿到明面上来谈的,他便决定拐弯抹角一些, “窝母妃和窝嗦过的。”延景明道,“中原神药就是……就是泥们中原人不敢说的那种药。” 院使有些迷茫。 延景明:“奏素那种……那种能提升人滴全能的药!” 院使:“这……” 延景明:“能让老人变成年轻人!” 院使不顾仪表挠起了头。 延景明:“能提升人的自信的!” 院使越发迷茫。 …… 院使觉得很奇怪。 太子妃这些描述组合起来之后……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蓝暖也觉得很奇怪 她看太子妃不像是生了病,太子近来的身体情况也还算好,那太子妃此刻同太医讨要的药物,应当不是为了治病的,可若不是为了治病,太子妃为何又要来太医院? 等等,太子和太子妃新婚,太子妃想要寻提升能力自信的药……难道说?太子?! 蓝暖咳嗽几声,将延景明的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方才压低声音,以免让院使听见,而后小心谨慎问延景明,道:“太子妃,您要找的,可是壮阳助兴之药?” 延景明皱眉,反问:“什吗是撞羊?” 蓝暖面色微红,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就是小夫妻私下用的那种药。” 这句话,延景明听懂了。 他觉得自己在找的就是这种药,因而不住点头,蓝暖心中咯噔一声,想太子果然被病拖累,怪不得过了这么久,好像也不曾同太子妃圆房,若是如此,此事可事关皇家血脉,这绝对是大事,必须要好好重视。 蓝暖正要同院使问问办法,延景明却已在他之前开了口。 “中原大神药。”延景明认真说道,“奏素那种小夫妻私下用的药。” 院使:“……” …… 院使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第34节 历来皇上太子得了这种病,都得偷偷摸摸私下弄些药来,生怕被外人所知,伤了自尊不说,还容易留在史册之上,遭人嘲笑,可太子妃却说得如此直接,他很担心自己的性命,抹了把汗,也只好说:“太子妃,这种药多为虎狼之药,容易伤身,太子他——” 延景明干脆打断院使的话。 “什吗太子?”延景明紧张说道,“和太子米有关系。” 他认真想了想温慎之对此事的反应,觉得温慎之一定很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因为生病而不能人道,他当然不能在院使面前将温慎之供出来,他得赶紧找个借口,可找什么借口好呢…… 嗯……这药,一般只有男人吃,而若不是关系很亲近的人,也是轮不到他来太医院拿药的。 延景明觉得自己想到了。 中原人委婉就委婉,可他们西羯人,就不必讲究什么委婉了。 “米有米有,和太子米有关系!”延景明睁大天真无邪的双眼,试图以此说服院使,“素窝滴阿兄!” 院使大为震惊:“什么?大王子他——” 延景明解释道:“他只是想带点中原特产回西羯!” 院使笑得勉强:“原来是……” 延景明:“所以……泥们介里有中原神药吗!” 第27章 阿兄,对不起 院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见过那位西羯大王子的, 此人看起来高大威猛,他甚至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此人的面容,而他虽不曾与那西羯大王子有过更多交流, 却也曾听其他人说过,这位大王子力大无穷, 更是一名了不起的猛将。 这样一位猛士,他竟然……不行。 院使不由心生感慨。 如西羯大王子延春这般的猛士,原来也并不尽善尽美。 他走了些神,看延景明与蓝暖还在等他说话, 犹豫片刻, 还是开了口,问:“小王子,此事……最好还是让大王子过来看看病比较好。” 延景明不住摇头,道:“米有病米有病!窝阿兄就是想带点特产!” 院使:“……” 他看延景明拒绝得如此干脆,非但没有相信延景明的话,反倒是更觉得, 延景明反应如此激烈, 一定是在隐瞒什么,而隐瞒之事难以启齿, 那结果便已很明显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带特产回西羯,西羯大王子, 他是真的不行。 院使终于会意, 想着哪怕西羯人直率坦诚,并不避讳床笫之事, 可男人不行这等事毕竟事关尊严,大王子当然不会那么直白说出来, 显然也不愿来此处看病,他思索片刻,想了个稳妥点的药方,这才提笔写了下来,令人偷偷地去抓药,声张的不要,而后同延景明嘱托,道:“太子妃,此药虽是药性温和,可也不能过多服用,隔上许多日吃上那么一颗,也就够了。” 延景明认真点头,问:“窝什吗时候可以来拿药哇?” “臣会令人练成药丸,再送去东宫。”院使认真说道,“请太子妃放心,臣的口风,一向很紧。” 延景明关心的却不是这件事。 “能给窝多一些吗?”延景明认真说道,“窝阿兄要带回西域,只够吃一两次也太少了。” “太子妃放心,包在臣身上。”院使顺着延景明的话,笑吟吟往下说,“大王子既然是要带回西域,臣一定包装妥当,再多为大王子准备几分。” 延景明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着急要这中原神药,毕竟温慎之还得禁欲上一段时日,等到祭拜仙山结束后才可以不用斋戒,到时候他能将中原神药拿到手就足够了。 他起身要走,想起一事,又忍不住折返回来,同院使提出了他心中困惑已久的疑问。 延景明皱起眉:“太子他……生的到底是什吗病啊?” 那院使一怔,像是没想到延景明突然会问起此事,他看似有些紧张,随后含糊其辞,轻咳一声,道:“太子的病……就是体虚之症。” 延景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症,他好奇,不由往下询问,道:“什吗是体虚之症?” 院使同延景明讨好一般笑了笑,闪烁其词道:“此症其中病缘复杂,臣一两句话着实难以解释清楚,太子妃若是好奇,臣……臣现在便去将平日为太子诊脉的太医唤过来……” 延景明觉得这院使一定有所隐瞒。 他想了想,中原人好像对自己的病都非常忌讳,这太医又一直治不好温慎之的病,难免会有些说不出口,这好像也很正常。 于是延景明起了身,从太医院离开返回东宫,可蓝暖跟在他身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觉若生病的真的是大王子,太子妃好像也不必如此吞吐,更不用说她可记得昨夜太子妃心情不佳,更是故意整治了那国师大弟子一番,就好像是被国师大弟子打断了什么事…… 蓝暖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询问延景明,道:“太子妃,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延景明对蓝暖一向颇有好感,更是毫不犹豫点头,道:“神马事啊?” 蓝暖:“生病之人……真的是大王子吗?” 延景明:“……” 延景明认真思索。 他看蓝暖的模样,觉得蓝暖在东宫待了这么多年,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也不该会有如此一问,而蓝暖若是知情,又如此忠诚,他其实也不必隐瞒。 延景明委婉开口,道:“其实……其实不是窝阿兄啦。” 蓝暖:“……” 蓝暖心中会意。 其实她早就有担忧,殿下病了这么多年,会不会与他处有些受损,只不过殿下从未提起,她便不曾多想,如今看来,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行,太医能开药,她也得给殿下好好补一补! 她相信殿下一定可以的! 重振雄风,就在他日! …… 温慎之听那国师大弟子讲了一天的经,听得他头昏脑涨,却又不得不跟着一道背诵,那国师大弟子还特意嘱咐他,在前往仙山祭拜之前,温慎之得先将这些东西彻底背熟。 晚膳休息之时,温慎之终于令人拿了经书,一道返回寝宫。 他本该继续在书房背这该死的经书,可他看不进去,还止不住去想延景明此刻在做些什么,他们已有半日未见了,延景明昨夜又睡得那样晚,他担心延景明身体不适,便干脆借口午后还有其他事要办,同那国师大弟子找了个托词,便溜回了寝宫。 温慎之料想得不错,延景明果真在寝宫内等他,蓝暖还为他备了一桌吃食,他今日需得斋戒,因而桌上的大多是素菜,只不过这些素菜同往日比起来…… 有些奇怪。 他平日口味清淡,不太喜欢诸如葱蒜等物,延景明干脆分不清中原食物的作料,因而他宫中的食物,一般是不会放上太多这些东西的。 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了。 温慎之看了看桌上的菜,其中大半好像都放了韭菜,汤里的枸杞更是大把大把地放,他有些疑惑,可又想这或许是延景明从何处看来了食谱,想要尝尝鲜,因而倒也并未多问,只好在宫中御厨手艺极好,这些菜倒也并不难吃。 温慎之一面吃着饭,一面问延景明:“你今日都在做些什么?” 延景明知道温慎之很忌讳别人说他在某些方面不太行,他不敢直接同温慎之说自己去了太医院,给温慎之配了点撞羊之药,他觉得这事还需缓和,他总是需要些时间来劝说温慎之的。 于是延景明装着天真无邪,认真开口,道:“米有啊,窝就随便逛了逛。” 温慎之并未多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蓝暖却看了延景明一眼,露出会意一般的眼神。 原来此事,殿下并不知情。 那便是太子死要面子,不肯去寻太医看病,而太子妃独守空房,一段时日后终于无法忍耐,瞒着太子去见了太医。 啧。 蓝暖觉得自己有一些心疼小王子。 她也有些无奈。 若不是殿下需得斋戒,她现在就想将虎鞭海参呈上来,可太子需得斋戒,不可沾荤腥,她便只好上些韭菜等物,好歹有点儿壮阳功效,希望能够让殿下多少恢复一些。 温慎之可不知他二人心中已想了这么多事情,他吃了点东西,想起延春马上便要离京返回西羯了,他便又开口,问延景明道:“你阿兄马上便要走了,你可要为他挑选一件礼物,送别时赠予他留念?” 延景明正觉得有些内疚。 他在太医院时将阿兄拖出来做了借口,现在想来,好像有些轻率,也不知会不会对阿兄的名声造成什么损害。 不过他又想了想,大盛西羯相隔数千里,大盛的事情是绝对传不到西羯去的,这也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今温慎之说要为延春挑选礼物,延景明自然跟着不住点头,他做了一件令人内疚的亏心事,若能挑选礼物弥补,那自然再好不过。 想到此处,延景明立即放下了筷子,反正他对素菜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他还记着那国师大弟子的,打算晚些时候再去此人屋外烤肉,便干脆起身,点头道:“那窝们现在奏去吧!” 温慎之一怔:“你吃饱了?” 延景明:“走吧走吧!窝们现在奏去吧!” …… 温慎之被延景明拖着离了寝宫,随他一道去挑选送给延春的礼物,蓝暖便令人将桌上的菜先收了,她担心殿下与小王子未曾吃饱,便嘱托人再去弄了些糕点,想着待会儿殿下回来时总可以用一些。 可不想她方吩咐完这几件事,太医院的人忽而便来了,原来院使担心延景明赶着需要那药,赶着将药制完了,搓成了药丸,十余个分作一包,放在极为精美的锦盒之中,从外表看来,一点也不像是壮阳之药,反倒像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这院使费足了心思,想着若西羯大王子要将此物带走,那此物便代表着大盛的脸面,他怎么也不能让大盛丢脸,多少得让西羯人感慨一句中原神医,他这才特意精心包装,又特意调了调此药的口味,令此物闻起来并无多少药味,反倒芳香扑鼻,方才满意。 一连十数个盒子送往此处,蓝暖思索片刻,将大多数药盒收了,只留了一个同糕点一道放在桌上,好让小王子待会儿回来便能看见。 至于太子殿下……她早上方听国师大弟子说了,殿下从今夜起便要宿在另一处殿中,以此禁欲。而今已到了歇息的时候,殿下还要与小王子一道去挑选礼物,待挑选完后,殿下十有八九是不会再过来了,她将药放在此处,也没什么大问题。 再说了,这药外的锦盒着实精美,看起来就像是什么糖丸一般,小王子又喜欢吃糖,蓝暖觉得,就算殿下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她等了片刻,殿下与小王子未曾过来,反倒是那国师大弟子寻上了门来,说要见一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蓝暖请他在外等候,此人却趾高气扬,说外头天冷风大,他不可在外久待,蓝暖不敢得罪国师弟子,便只好将此人请入殿中暂坐。 此处并非内殿,也并无什么机要之物,蓝暖原想无碍,便留了名宫人在此处,自己下去为延景明准备夜宵去了。 可她忘了那桌上除了放着给延景明的糕点之外,还有一盒太医院送来的药。 这国师大弟子昨夜被羊肉诱了一夜,若说对新太子妃心中无怨,那定然是假的,如今他看见桌上糕点,想着自己昨晚上受的欺负,觉得吃他一块也无妨,便顺手吃了一块,一旁宫人见了,也不敢阻拦。 此人又将目光一偏,看见了桌上锦盒,倒也不曾多想,趁着宫人不注意,他偷偷一瞧,见里头是十数个糖丸,他便想着西域来的小王子还真会享受,这糖丸看着不错,他偷吃一颗,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要怪就怪那西域小王子。 国师大弟子恨恨想。 师父令他来东宫陪同太子斋戒,令他不能偷偷吃肉,还得一晚上闻着羊肉香味,此人实在不识好歹,他想着便生气,而后一看周围宫人未曾注意,他便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嗯,这药丸花香扑鼻,尝起来还挺不错。 事不过三,那他就再吃一颗吧! 第35节 …… 延景明跟着温慎之去为延春挑选礼物,可他看了一圈,却并未看到什么阿兄喜欢的东西。 他知道阿兄喜欢各种武器,可中原的东西实在太脆弱了,他随随便便就能拽断,而阿兄的力气还比他要大数倍,可若送武器不行,那中原的金银财宝阿兄好像也不喜欢,温慎之又不愿意将他的画送出来,至于剩下的…… 剩下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延景明挑了一圈,不太满意,而时间已不早了,他想温慎之明日还要上朝,便先同温慎之分别,他阿兄的礼物,明日再说。 于是延景明一人返回寝宫,走到门外,蓝暖过来同他说国师大弟子来了此处,延景明便只好又让人去请温慎之,还未进屋,屋内忽而传来宫人惊叫。 蓝暖吓了一跳,来不及去喊侍卫,延景明已经冲了过去。 屋中并无多少异常,只有国师大弟子坐在桌边,满额汗水,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见有人进来,他还万分尴尬,拉起外袍像是极力想要掩饰些什么反应,可哪怕如此,袍子下明显能看见的异样,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 更不用说一旁的几名宫女,正满面惊恐看着他。 延景明顺着几人视线,将目光缓缓下移。 延景明:“……” 什么?说好的斋戒呢? 竟然有人敢当着他宫里的宫女姐姐的面耍流氓!!! 母妃嗦过,素可忍叔不可忍!他现在就要把这个人掰断! 延景明的拳头,硬了。 第28章 迫害阿兄2.0 国师大弟子注意到延景明的视线, 除开尴尬之情外,还莫名觉得…… 他的呼吸,更燥热了。 更不用此处除开延景明外, 还有几名宫女正看着他……他越发觉得古怪,好似理智崩盘, 只得匆匆再将外袍拉高了一些,捂着身下踉踉跄跄起身想要从此处逃离,想着在宫中出现如此越矩行径,只怕是师父都保不住他。 可延景明却拦在了他面前。 这位西域少年对他而言, 并不算高, 也颇为纤细,他若是想硬闯,他觉得延景明应当拦不住他。 可此人毕竟是太子妃,国师大弟子只能深吸一口气,极为勉强压下心头冲动,尽量好声好气同延景明解释, 沙哑着声音道:“太子妃, 我……臣一定是中了毒……” 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己方才所吃的东西, 只觉那毒一定是下在糕点与糖丸之中, 拿来毒害太子与太子妃的,想想看, 若太子妃服下此物, 轻则破了太子的斋戒,重则与他人苟合, 坏了宫中规矩,保不齐还要叫人抓了现行, 此举着实险恶,想想令人害怕。 此时此刻,偷吃东宫的东西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应当要先化解当下的危机。 国师大弟子见延景明有所迟疑,他便又勉强开口,道:“这毒……这毒一定是下在这糕点中的……” 延景明看了看桌上的糕点,又看了看边上的锦盒。 蓝暖猛然回神,心道糟糕,而后匆匆压低声音,同延景明道:“太子妃,那盒子里的,是太医院送过来的药。” 延景明:“……” 延景明终于厘清了思路。 看来是这国师大弟子趁无人注意,偷吃了他的糕点,还偷吃了他的药,这才引起了身体上的变化,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了这等本不该出现的反应。 中原的撞羊神药,竟然这么灵验的吗?! 延景明忍不住轻咳一声,问:“泥次了多少哇?” 国师大弟子一怔:“就……也就一块……” 延景明:“介么厉害啊。” 国师大弟子:“……” 他为什么觉得太子妃此刻的反应,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呢…… 延景明想,这国师大弟子虽然有错,可今日他毕竟是吃了药才有这种反应的,也算不上是他有心。 他最过分的过错,是偷吃了自己的东西。 可恶!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逼着温慎之斋戒禁欲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偷吃他的东西! 延景明的拳头,又一次硬了。 …… 延景明让宫女姐姐们暂先回避变态,而后再令蓝暖将药收好,这才打算开始处理国师大弟子的事情。 已有宫人去通知了温慎之,此事重大,温慎之又担心延景明出事,着急便赶了过来,可屋中空荡荡并无一人,宫人说延景明与国师大弟子去了花园,温慎之又急忙赶到花园之中,一眼便看见了花园莲花池边的延景明和国师大弟子。 确切地说,是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国师大弟子,和正轻轻松松一把扛起国师大弟子的延景明。 温慎之:“……” 认真说来,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他们面前的那个莲花池,其实并不算深。 常人踏入莲花池中,那水大概也就没到腿间,哪怕将国师大弟子丢进去也淹不死他,至多是让他吃些苦头,正好在以冷水灭了他身上的火,可是……可是…… 可是那池子里,养着他的几尾锦鲤啊! 温慎之试图挽救,高声大喊:“景明,等一等——” 哗啦。 延景明吓得手一抖,国师大弟子一下摔入水中,呛得喝了好几口水,锦鲤们惊慌不已四散逃窜,温慎之沉默难言。 把这么一个当众耍流氓的人丢进他的莲花池。 他觉得他的锦鲤,全都脏了。 …… 延景明无辜回首,看向温慎之。 方才温慎之喊得太大声了,唤的又是他的名字,一下便令他想起了小时候干坏事,他母妃暴怒大喊他名字的场景,可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可怜兮兮看向温慎之,而后询问:“肿……肿么啦?” 温慎之登时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鱼鱼又没有出事,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那他为什么要对延景明生气呢? 到头来温慎之也只是将延景明轻轻拉到一旁,低声同他道:“他是国师的人,若要惩处,也绝不可私下进行。” 延景明不解:“国师的人奏可以耍流氓啦?” 温慎之解释:“你放心,明日我上奏父皇,必然要治他一个重罪。” “重罪就不用了。”延景明道,“他嗦寄几中毒了,窝是在帮他解毒啊。” 温慎之一怔:“中毒?” 方才宫人来报时,只说是国师大弟子忽而对着他宫中的宫女不轨,他便着急赶了回来,可没人同他说过中毒这件事。 延景明忽而注意到自己好似说漏了嘴,咳嗽一声,说:“他寄几觉得是中毒。” 温慎之却很熟悉延景明试图说谎时的模样,他不由微微蹙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延景明:“……” 延景明焦急脑汁,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不行,温慎之这人太麻烦了,若是直接同他说自己从太医院拿了撞羊之药来,只怕温慎之当场便要不开心,可若是不说国师大弟子是中了那药,只怕温慎之又要处罚他,这人虽然可恨,可也没过分的到那种地步,若是真让天子震怒,将此人重罚,延景明自己心里都要过不去的。 事到如今,延景明觉得,他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借口了。 延景明只好小声开口,道:“介个事情……是窝……” 温慎之:“嗯?” 延景明:“……” 延景明看看天,再看看湖中扑腾的国师大弟子,最后看了看温慎之。 延景明低声:“是窝阿兄,他想要带些特产回西羯嘛……” 温慎之蹙眉:“特产?大王子想带什么特产?” 延景明:“奏素那种中原神药……” 温慎之显然并不明白。 延景明:“……” 延景明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神神秘秘道:“窝阿兄,他想要中原神药去撞羊。” 温慎之:“……” 延景明:“只是带些特产回去,绝对米有生病。” 温慎之:“……” 延景明:“啊,该把那个人捞粗来了,要不然冻坏就不好了。” 温慎之:“……” 延景明走出几步,温慎之忽而又拉住了他的胳膊。 延景明迷惑回首。 “我知道了。”温慎之深吸一口气,“你放心,事关你兄长颜面,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延景明:“?” 作者有话要说: 羊:? 第29章 太子妃是个好人 延景明觉得很不对劲。 第36节 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竭力解释清楚了, 阿兄只是想带些中原特产返回西羯,并非是自己某些方面不足生了奇怪的病,可为什么别人看起来都不怎么相信他呢? 延景明挠了挠头, 努力想要继续解释,道:“窝阿兄尊的只是——” 温慎之:“对, 我明白的,你放心吧。” 延景明:“……” 不不不,这也太不对劲了。 他还想再说,那头被捆成一团的国师大弟子挣扎着想要从池子中拱出来, 延景明看见了, 觉得还是眼前之事比较重要,在和温慎之继续理论之前,他得先处理一下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走到莲花池边,一把将国师大弟子从那池水中提溜了出来。 他举得异常轻松,毕竟此人对他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重量,而后他将目光下移, 瞥见国师大弟子腿间仍旧异样, 他不由叹了口气,又送了手, 哗啦将国师大弟子丢进了池水中。 “泥好好冷静一下。”延景明认真说道, “不要着急想着粗来。” 国师大弟子:“……” 温慎之:“……” 哪怕是夏日的天气,在池水中待得久了也难免要觉得冷, 而国师大弟子此刻浑身滚热, 更是觉得池水冰寒彻骨,却一点也不能令他冷静。 再说了, 冷静是这样冷静的吗?! 把他一个人关房里等那该死的药效过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把他往池子里丢! 他很想爬出莲花池,可延景明就站在岸上, 国师大弟子可没想到这位看似孱弱的太子妃竟是这样雄猛的壮士,一手大概能举三个他,他根本不敢反抗。 而延景明拍了拍手,扭过头看向温慎之,打算和温慎之继续方才的话题。 “窝说了,窝阿兄尊的没什么问题。”延景明认真道,“他就是仰慕泥们中原的神药——” “你放心,我明白的。”温慎之面上还带笑意,道,“多亏你如此说,我终于想出该为你阿兄准备什么礼物了。” 延景明:“?” 温慎之看了看莲花池中泡着的国师大弟子,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能在此人面前说,西羯大王子不行的事情,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将延景明拉到一旁,这才同延景明继续方才的话题,道:“送你阿兄些吃食,你看如何?” 延景明疑惑,道:“吃的?窝家那么远,带得到西羯吗?” 温慎之便笑,道:“你放心,晒干了总是可以的。” 延景明心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对他而言,食物当然是一个绝不会出错又非常合适的选项,他用力点头,温慎之又同他说:“既然你阿兄仰慕我大盛医术,那我再送他些药材,你此番要给你阿兄的药物,我令人写了药方交给他,往后若是用完了还需要,照着药方配齐便好。” 延景明:“嗯……” 虽然阿兄并没有生病,可当年随他母妃出嫁和亲的医官的确非常怀念中原的药材,若是能收些药,好像也很不错。 延景明便又点了点头,答应了温慎之所说的话。 “那这边是我要送给你阿兄的礼物了。”温慎之道,“你还想送些什么,明日再去挑挑看吧。” 二人说完了话,延景明这才回过头,看了看还泡在莲花池中的国师大弟子。 “他也素不小心吃错了药。”延景明说道,“就不要告诉皇桑了吧?” 若延景明没有记错,中原对这种事惩处极为严重,那国师大弟子可能会因此掉脑袋,不好说还要掉下面的脑袋,单纯的偷吃可挨不上这么严重的惩罚,有些事情,他们若能私下解决,倒也挺好。 温慎之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道:“先等他恢复再说。” …… 国师大弟子一动不动靠在莲花池中,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想。 这药效力太过持久,延景明等得不耐烦,已在边上架起了小桌子,吃起了夜宵,温慎之没什么兴趣,他已经困了,可他不放心延景明一人留在此处,便在一旁陪着延景明坐着,那夜宵香味四处飘荡,令国师大弟子也饿了起来。 他想起昨晚上的羊腿,再看看今日延景明夜宵的封盛,不由也跟着咽起了口水。 可他此刻正一柱擎天,哪怕他心中本无邪念,这药只纯粹剩下了肉体上的反应,还令他极为难受,但在这等情况之下,他一吞咽口水看起来便极为龌龊,而不巧……延景明正同他对上了目光。 二人各自沉默片刻,延景明拿起了摆在温慎之面前许久未动的筷子,反正温慎之也不打算吃东西,他便将两根筷子并在一处,而后咔嚓一声,轻松掰断。 国师大弟子:“……” 温慎之:“……” 国师大弟子跨下一凉。 温慎之也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他媳妇的手劲,真的很让他害怕。 …… 又过了好一会儿,延景明都开始困了的时候,国师大弟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在水中泡得太久,等身上不热了之后便止不住哆嗦,温慎之也没让人为他准备更换的衣物,等他从水中上来了,方令人为他解开绳索,而后同他道:“此事我虽不上报父皇,可必须同你师父说一说。” 可不想国师大弟子竟被这句话吓了一哆嗦,匆忙同温慎之求饶,请温慎之绝不可将此事告诉国师,若是叫他师父知道了他有此等冒犯之举动,只怕他活不过今日。 延景明很是疑惑。 大盛的铁匠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力吗?竟然还可以随意杀人? 温慎之也不由蹙眉,他显然知道此事,到最后便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延景明见他都已点头了,便又顺着温慎之的意思往下说,道:“可以素可以,但素窝要盯着你。” 国师大弟子一怔,匆忙解释:“太子妃放心,臣是误服了药,才会有如此越矩之举,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延景明:“窝不信。” 他并非是真的不信,只是厌烦此人平日趾高气扬的模样,他认真想了想,这才是国师大弟子来东宫的第二日,往后他还需在东宫住上许多日,去仙山祭拜时必然也要与此人日夜相见,若不加约束,此人今日敢在太子东宫偷吃东西,若是其他欲念上头,保不齐还会有什么更为离奇的举动。 他得将此事止在源头。 再说了,这人偷吃了他的东西,还天天缠着温慎之读经,一缠就是一天,未免也太讨人嫌了一些。 这让延景明很不开心。 那国师大弟子还是害怕温慎之将此事告诉国师,他只能点头答应延景明的要求,想着自己平日在外人面前颇为端正,他相信延景明抓不住他的把柄。 第二日温慎之照常上朝,他一走,延景明便起了身,让蓝暖将早膳备在国师大弟子院中,便美滋滋跑了过去。 这国师大弟子昨夜在水中冻了一夜,今日头昏眼花,好似还有些低烧,在东宫他不敢私下偷吃荤腥,便只是斋戒素菜,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生了病,就该清淡一些,可偏偏延景明在他屋外,摆了许多美味佳肴,将一顿早膳吃出了宫廷盛宴的气势,令他羡慕不已。 他实在馋得不行,也只能强忍起身,借口要起身晨课诵经,却不想延景明竟又跟在他身后,同他碎碎念叨,道:“泥们读书之前,不素要沐浴焚香吗?” 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太子都要沐浴焚香哦。” 国师大弟子:“……” 国师大弟子只能去沐浴焚香。 他此时头昏眼花,早上又不曾吃多少东西,往热水中一泡便头晕,想着走个流程罢了,匆匆一下便想起身,可这人方才一动,延景明便在外头敲窗,道:“泥太快了。” 国师大弟子:“我……” 延景明:“泥还没有泡够哦。” 国师大弟子:“……” 他又在热水中泡了许久,待一切折腾结束,莫说要还要晨课诵经,他连起身的都已没什么力气了。 因而待温慎之回来,国师大弟子已经倒在了病榻之上,浑身虚软无力,延景明便让蓝暖找来了太医,正在为他诊脉。 反正这一日,他是绝对没有半点力气再同温慎之讲经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靠着努力为温慎之争来了一日偷闲,他对自己的机智赶到非常满意,而既有如此空闲,温慎之立马改变今日行程,带着延景明去挑选要送给延春的礼物。 他自个也并不含糊,昨日他说要送延春些食物,便立即让蓝暖去拿些滋补壮阳之物,先打包收好,等过几日他带延景明出宫去送延春之时,再将此物带出去。 可不知为何,蓝暖看他的眼神,很是古怪。 温慎之被她盯着难受,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蓝暖,你这是……” 蓝暖只是满心感慨。 如今发生种种一切,都令她觉得,殿下在某方面不行,应当是真事。 可哪怕如此,太子妃却对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还四下为殿下搜罗药物诊治,到了今日,殿下竟也已接受了自己身上的缺陷,开始主动寻求食补,试图将自己因病受损的身体再补回来。 她原先还担心西域来的太子妃难得殿下喜爱,这千里和亲,连人长什么模样都不曾见过,若是太子不喜欢,那两人只怕都要受委屈。 可现在不同了。 今日之景,实在令蓝暖很是感动。 “殿下,太子妃是个好人。”蓝暖认真开口,道,“您一定要好好待他。” 温慎之:“……啊?” 第30章 为了弟弟的幸福 延景明挑花了眼, 思来想去,也不知该送阿兄什么礼物才好。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同他相比, 那温慎之毕竟是个聪明人,大盛又比西羯富庶, 因而温慎之见过的市面也比他要多,这么说来,温慎之挑选的礼物是一定不会出错的。 而今他与温慎之成了婚,那么若他不知该给阿兄送些什么礼物, 他完全可以照抄温慎之的答案啊! 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送礼怎么还要分两家呢! 延景明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他又去找了蓝暖,也不问今日温慎之要她准备什么,只是同蓝暖说:“殿下今日让泥备的东西,泥再多备一份给窝吧。” 蓝暖:“?” 蓝暖想了想她今日准备的东西。 干海参、虎鞭、鹿茸、肉苁蓉、……等等,这些东西,要再来一份? 蓝暖有些担忧。 她欲言又止, 也只能同延景明解释, 道:“太子妃,有些事, 急不得。” 延景明点头, 道:“不着急,泥慢慢找就好。” 第37节 反正他阿兄还有两日才要离京, 他的确不着急。 蓝暖觉得延景明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便又改口,道:“虚不受补, 是会出大事的。” 延景明怔了怔,想了想他阿兄雄壮的身躯, 不由挠挠脑袋,道:“他也不素很虚啊。” 蓝暖:“……” 蓝暖觉得自己不好再说,只得叹了口气,又道:“……太子妃,这些东西,分次吃便好,切不可一口气全都吃下去。” 延景明认真点头:“放心!他的胃口没那么大的!” 阿兄虽然能吃,可也不可能一顿就将那么多东西全都吃下去的。 蓝暖这才放了些心,道:“奴婢现在便去。” 延景明看蓝暖离开,觉得此事告一段落,只需等待礼物到齐便好,可他一想起要为阿兄准备离别之礼,便觉心中万分难过,实在很想再见一见阿兄。 他忍不住同温慎之说了一声,温慎之便令秦卫征带他偷偷出宫,秦卫征本想拒绝,可想起前些时日温慎之帮他救过左瞿,今日方回到家中,他便有些犹豫,再看看延景明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秦卫征勉强点头,道:“下不为例。” 温慎之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办,便不曾随延景明一道前往,延景明飞奔回去换了便装,再跟随秦卫征一道溜出了宫,回到驿馆之外,他看着驿馆那颇为熟悉的高墙,心中一时竟还有些感慨。 不过几日,一切便都好像同以前不同了一般。 秦卫征带他进了驿馆,却不能直接同延春见面,他二人约在延春屋中,延景明一看见延春便觉鼻子发酸,他有些难过,延春却拍了拍他的肩,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有这么一天的。” 延景明听不懂。 他委屈巴巴看向阿兄,用西羯语同阿兄开了口,道:“阿兄,我们能不说中原话了吗?” 中原话又拗口又拐弯抹角,着实令他很是苦恼。 延春换了西羯语同他交谈,如今二人真见了面后,其实好像并没有多少话好说,延景明只是想待在阿兄身边,如此过了片刻,延景明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他想到了自己在太医院和温慎之面前时,乱用阿兄的名号,编排出一堆谎言,他该同阿兄解释一声,可他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说道:“阿兄,我做了件错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延春有些疑惑,问:“你怎么了?” 延景明咳嗽一声,说:“那个……中原太子他有些病。” 延春早知大盛太子病弱,更清楚延景明入京和亲是为了太子冲喜,延景明这么一说,他更是茫然,道:“我知道的。” 延景明:“有些那方面的问题。” 延春不明白:“什么问题?” 延景明:“……” 等等,延景明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他是不是和中原人混久了,怎么连他说话都开始莫名其妙委婉了起来? 延景明觉得开门见山,直接一些。 “是这样的阿兄。”延景明说,“我觉得中原生病久了,可能硬不起来。” 延春:“……” …… 延春大为震惊。 他不敢相信自己以为还算美满的姻缘,其后竟然有这样的痛苦。 不行,他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弟弟受这样的委屈。 延春皱起眉头,认真鼓励延景明,道:“无妨,他不行,你可以啊。” 反正大家都是男人,谁都可以掌握主动。 延景明想说的却并不是这件事,他看阿兄满面鼓励,心中内疚更甚,道:“阿兄,你知道吗?中原人都很委婉,太子他有这种毛病,却不肯往外说。” 延春:“这怎么能行,有病就得治啊!少了多少乐趣呢!” 延景明:“我去找了太医,可想到他不肯对外说……” 延春:“你扛着他去了?” 延景明:“……我就用了你的名字。” 延春:“……” 延景明:“太医信了。” 延春:“……” 延景明:“还给我配了许多药,我打算过段时间就给他试一试!” 延春:“???” …… 延春仔细在心中思索了一下延景明所说的这句话,理了理事情经过。 温慎之久病多年,因而体虚不能人道,所以那日大婚他与弟弟并未圆房,可这人又好面子,憋了一身中原人的臭毛病,死活不肯去看太医,也不肯说自己生了病,也不知要硬挨到什么时候,而延景明为了给太子治病,就跑去同太医说,不行的人,是自己的阿兄?! 延春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些想要骂人。 好弟弟,这可真是好弟弟啊! 大婚之后就忘了自己的阿兄,一心只向着那个中原太子了!难道那才见几天中原太子就比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兄好这么多吗! 延春很伤心。 他想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心头情绪波动,始终无法平缓心神,毕竟延景明给他的这帽子扣得实在太大,若是外传了,他这一世英名,不仅保不住了,只怕还要在中原史书上,留下奇怪的一笔。 延景明看延春神色变化,匆忙要同延春解释。 “阿兄,你放心!”延景明拍着胸脯保证,“太医和太子都说了,绝对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的。” 延春:“……” 等等,为什么这谣言还会让大盛太子知道? 延景明:“还有哦,我认真想过的,西羯离京城那——————么远,就算这事情不小心外传了,西羯那边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延春:“……” 西羯离大盛很远没错,可八卦不远啊! 难道弟弟就没发现母妃人虽在西羯,天天看的却都是中原的八卦秘事吗! 延景明可怜兮兮看向延春:“我知道我错了,下次我一定不敢了。” 延春:“……” 延景明:“对不起呜!” 延春心情复杂。 他一会儿想想大盛太子竟然不行,弟弟的幸福少了大半,一会儿又想想离自己远去的名声,也不知这八卦要多久能传回西羯,他母妃听见了一定会笑他一整年,可就算如此,毕竟是亲弟弟,延春觉得也总不能下手打他。 他从小到大,听母妃说了许多道理,大多数是在胡扯,可有一件,他却觉得很有道理。 母妃同他说过,无论如何,他也该保护好家人,练就的一身武功,绝不是哪来对家人用的。 更何况眼前延景明可怜兮兮,那大眼睛眨了又眨,令延春一下便消了气。 延春终于开了口,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延春说,“放心,问题不大。” …… 延春决定配合延景明的谎言,最后这几日,陪他在中原演演戏。 反正在西羯,大家都知道他行,至多是被母妃嘲笑上几年,这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延景明却极为感动。 他的阿兄,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兄! 可延春皱着眉,心中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若大盛太子真的不行,那该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想起西羯中有一种神奇膏药,据说用时涂抹周身,便能雄风再震,金枪不倒。 他虽然没有用过这种膏药,可此番来中原和亲,他们带的不少礼物中,好像就有这一种。 那些膏药大多送入了宫中,也不知有没有分到东宫内,不过他们好像还留了一些,他可以去找出来,待离别之时,再将此物赠给中原太子。 延春终于松了口气,有些按捺不住心头激动。 真好。 延春心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见了,弟弟的美好生活,就在前方! 第31章 小王子牌翻译机 延景明终于将心事说出了口, 还得到了阿兄的原谅,他心中吊着的那颗石头落了地,不由拍着胸口稍稍松了口气, 认真同延春说道:“你就是世上最好的阿兄!” 延春:“……” 延春只能苦笑。 他又同延景明闲聊了片刻,心中却一直琢磨着他从西羯带来的那些膏药究竟放在了何处, 而延景明想起二人将要分别,不由声音渐低,忍着心中的失落之意,也不知自己还能同延春再说些什么话才好。 延景明不能在驿馆呆太久, 等到天色稍晚, 秦卫征便来了延春屋外敲门,同延景明说已到了该回宫的时候,若是他们离宫太久,叫人察觉,只怕温慎之那边都不好应对。 延景明只好同阿兄告辞。 他心中实在难受,闷闷不乐同秦卫征返回东宫, 这车马走在路上, 回到了宫中,延景明同秦卫征换了条小路, 将要溜回东宫时, 竟一下撞见了左瞿。 左瞿身着官服,手中还抱着数卷文书, 应当是有何公务, 正从此处路过。他看见两人,不由稍稍一怔, 延景明登时一阵惊慌,他可还记得前几次左瞿对温慎之偷溜出宫的态度, 他只能感叹哀叹自己的运气着实不佳,一面在心中思索起同左瞿的应对之语。 左瞿却只是咳嗽一声,好像并不生气,问道:“殿下呢?” 延景明当然要为温慎之说说好话。 “只有窝偷溜了。”延景明认真说道,“殿下用力拒绝,所以窝没有带他出来。” 第38节 秦卫征:“……” 左瞿噗嗤笑出了声,道:“太子妃,您莫要替殿下编谎话了。” 延景明:“窝嗦的是实话。” 他仔细观察左瞿神色,十分紧张,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发觉左瞿比起先前好像清减了一些,显然是京兆府的狱中并不舒服,而想到此处,延景明不由又问:“内个……凌云卿呢?” “此处是宫中,他当然不能入宫。”左瞿神色微微有异,而后轻咳一声,道,“太子妃若有什么话想同他说,臣回去转告他。” 延景明并没有什么话想同凌云卿说。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到凌云卿的眼睛,再想想太医院院使吹嘘的医术,不由便问:“要不要……找太医看看他的眼睛?” 左瞿没想到延景明憋了半晌,最终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他不由笑了笑,只觉得这位西羯小王子,的确是个十足的好人。 他本就因兰台一事对温慎之改了观,而今好感更甚,而他在家中歇息了几日,今日方来上值,有公务要往东宫,他也正想亲自去谢一谢温慎之,便主动与延景明和秦卫征同行。 可等到了东宫,延景明看着左瞿同温慎之见了面,这左瞿反倒是支吾了起来,除了一句感谢之外,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温慎之像是没想到左瞿会亲自上门道谢,毕竟以往左瞿对他可不算客气,每天看着他的都是恨铁不成钢一般的眼神,今日左瞿忽而如此……他略有些尴尬,原想左瞿说完话后便是离开,可左瞿迟疑不动,坐立难安,像是还有什么话想同温慎之说。 温慎之不由主动开口,问道:“你……还有何事?” 左瞿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殿下,云卿同我说,您就是文玄光?” 温慎之:“……” 此话一出,温慎之难免有些为难。 他早想过自己文玄光的身份终有一日会被公之于众,可左瞿这般当面问他,还是令他有些说不出口,他只得勉强一笑,道:“凌云卿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左瞿:“……” 温慎之:“……” 这场面,好像更尴尬了。 过了片刻,左瞿又勉强开口,极其委婉说道:“殿下的画技,的确很不错。” 温慎之:“哈哈……” 左瞿又尴尬说道:“臣……臣买过殿下几幅画。” 温慎之:“……” 够了,不必再说了! 而左瞿说到此处,好像也已经说不下去了,只能尴尬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对他而言,同温慎之本人说出这些话,也已足够令他觉得为难的了。 这京中何人不知文玄光擅画春宫,而左瞿买过许多文玄光的秘戏图,他觉得文玄光笔下艳而不俗,同寻常春宫大有不同,更不用文玄光的其他画,其中多有深意,着实令左瞿拜服。 左瞿也曾想过,若是真见了文玄光本人,他又该同文玄光说些什么,那时他都已想好了,便说在这京中,他仰慕兰台先生的文章,而若兰台先生是文绝,那玄光先生便是京中的画一绝。 可真到了这一日,左瞿说不出来了。 谁能想过这文玄光,竟然是当朝太子啊! 还是他直言上谏,“骂”过许多次的太子。 左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他又是真的仰慕文玄光的画,他来同温慎之道谢,忍不住便开了口,却始终拉不下面子,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话才好。 …… 一旁坐着的延景明,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觉得这些委婉的中原人,实在是讨厌极了。 他都看得出左瞿心中所想,那温慎之定然清楚左瞿欲为何事,可温慎之就是干笑着不开口,左瞿也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延景明忍不下去了,他不由拍桌而起,看向温慎之,认真同温慎之翻译左瞿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延景明:“他嗦他很喜欢你的画。” 左瞿:“臣……臣也不是……” 延景明:“就素死要面子,说不出口。” 左瞿:“臣没有……” 延景明:“他还天天蹲在极乐楼,就素为了买你的画。” 左瞿:“……” 延景明:“他来东宫,除了道谢之外,还想见一见你!” 左瞿决定放弃挣扎。 他闭上眼,过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可温慎之也很是尴尬,哪怕延景明已将左瞿想说的话都一股脑丢了出来,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好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宫中人并不知孤身份——” 延景明挑眉。 延景明再度扭头看向左瞿,开始当起了温慎之的翻译。 延景明:“他喜欢端架子,泥这样直接问他,他素不会回答的啦。” 温慎之:“……” 左瞿:“……” 延景明已经接着往下说道:“泥们中原人都那么委婉,所以不能让别人寄到他画这种画。” 温慎之:“嗯……” 延景明又说:“只要泥保密,其他一切好嗦。” 左瞿急忙开口,道:“殿下放心,臣绝对不会将此事外传。” 很好,延景明觉得至少这句话不需要翻译。 温慎之微微点头,道:“你我还同往日相处便好。” 左瞿:“是,臣明白。” 温慎之想了想,又说:“你若是想同文玄光讨论画技,倒也并无不可。” 延景明适时开口,道:“窝们可以宫外见面,不素什吗大问题哒,如果泥还想买画,可以给泥打点折,便宜点。” 温慎之:“……” 左瞿:“……” …… 左瞿离开了。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正想同延景明说话,延景明已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问:“窝嗦要给他便宜点,素不素不太好哇?” 温慎之:“……我倒也不差那么点钱。” 延景明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温慎之不想再继续这令他尴尬的话题,便主动转开话题,问延景明道:“你挑好给你阿兄的礼物了吗?” 延景明一阵心虚。 挑是挑好了,就是全抄的温慎之的礼物,只怕到时候一送他就得露馅。 不过…… 管他呢!反正阿兄又不会当面拆礼物。 一切等送出去后再说! …… 不过两日,到了延春该要离京的时候,延景明特意起了个大早,同温慎之一道去送延春离开。 西羯同大盛和亲毕竟是大事,除了他二人外,还有不少官员等人随行,东宫内侍捧了礼物过来,正要将礼单交给延春,延景明已抢先一步开口,道:“阿兄,窝和太子为你准备了礼物的。” 延春看向他,有些疑惑,问:“礼物?” “听说中原人离别总有分别之礼。”延景明认真说道,“窝也为你准备了一些。” 延春很是感动。 他觉得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终于长大了,都知道送哥哥礼物了,他接过礼单,又想着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能伸手去摸一摸弟弟的头,便只能露出颇为欣慰的笑,一面道:“正巧,阿兄也为你与太子准备了礼物。” 延春招一招手,西羯随同使臣送上一个锦盒,他拿在手中,郑重交给温慎之,延景明好奇朝着延春那锦盒看去,很想打开瞧一瞧,却又担心失了礼,只好问延春,道:“阿兄,介是什吗?” 延春笑吟吟回答:“你们回去拆开便知道了。” 延景明缠着他,问:“到底是什吗?” 延春笑意更深,却很是委婉,道:“是西羯中最神奇的膏药。” 说完这句话,他接过东宫内侍递过来的礼单,随眼一瞥,瞅见几个他还算熟悉的汉字,不由一怔,下意识脱口低声念了出来。 延春:“……虎鞭?” 恰好延景明听了延春所说的话,也忍不住跟着睁大了眼睛,在脑中思索起西羯到底有什么膏药,配的上这最神奇三字。 他终于隐约想起了一物。 “西羯最神奇的膏药?”延景明皱紧眉头,很是惊讶,道,“那不是撞羊药吗!” 延春:“……” 温慎之:“……” 近旁的礼官:“……” 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回来就成亲! 延景明说完那一句话, 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着实是太大了一些。 他们身边可还有不少中原礼官与西羯的使臣,那些人肯定听见他说的话了。 第39节 延景明有些惊慌。 他想, 温慎之那么要面子,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 好容易才让温慎之接受了一些事实,明白自己的确身有疾病,这还没开始往下治呢,事情可就传出去了, 那温慎之要是不愿意治了可怎么办? 延景明一阵紧张, 想开口强行将此事往回圆过去,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嗫嚅许久,却见周遭其余几人,一个个回过头,只当做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中原礼官较为委婉, 几人忽而谈起公事, 切换极为迅速,就当做方才无事发生, 甚至谈着公事一面走远了一些, 以免待会儿再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事情。 西羯使臣不懂委婉,也好像不太擅长说谎, 看见中原礼官的满分答卷, 几人下意识也想跟着学习一下,便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可他们没有公事可以聊, 临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要事,便只好闭眼胡诌, 那嗓门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泥今天吃了吗?” “今天尊是个好天气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慎之:“……” 延春:“……” 延景明:“……” 眼见众人散开,三人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温慎之率先回神,第一反应并不是要同延春要一个说法,而是迅速看向了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史官。 温慎之:“你……” 史官咽了口唾沫。 温慎之:“都听见了什么?” 他内心挣扎,觉得自己应当尊于史实,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两国储君就是在互赠壮阳之药,他们两,显然都身有某种隐疾。 史官下定决心,正想开口,严词拒绝太子殿下讨好的话语,坚决做好自己身为一国史官的工作,却忽而觉得光线一暗,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 史官惊恐回过头,只见自己身后,站着如山般的延春,面带微笑,将手按得咔哒作响,一面道:“这位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史官:“……” 他脑中一下浮起了几个字。 眼如铜铃,身似铁塔,声若洪钟。 富……富贵不能淫……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殿下,臣方才走神了。”史官天真无邪说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温慎之:“……” …… 处理完史官,而其他人应当也不会随意将此事外传,温慎之却始终轻松不起来。 他很清楚这其中的情况,此事至多仅能瞒住一时,时间一长必然是要外传的,而偏偏还是这种百口莫辩之事……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头疼不已,正想问问延春和延景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延春却先开了口,压低声音,同温慎之道:“殿下,不要讳疾忌医。” 温慎之:“……” “我知道殿下这些时日要去祭拜仙山,你们大盛讲究斋戒禁欲,这段时间,应当是不能吃药了。”延春颇为可惜般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这里有几个锻炼功法,殿下你拿回去,平日里好好练一练,要不了多少时日,一定会有所改变。” 温慎之:“我……” 延春又道:“那功法,一并放在那盒子里了。” 温慎之:“……” 西羯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锻炼呢! 温慎之挑眉看向身边的延景明,只觉延春能误会此事,必然是延景明去同他说了,可延景明一见温慎之目光,急忙便抬头看天,假装同他并无关系,温慎之只得深吸一口气,想着既然延春如此关心他,那他也该好好关心一下延春。 温慎之微笑道:“大王子也该多加注意。” 延春:“……” 二人笑容客气勉强,而后一同回首,看向一旁的延景明。 延春毕竟答应过延景明,会帮助延景明说谎,因而他还竭力维持自己人设,并未开口责问,只是同温慎之笑,温慎之却心情复杂,握住了延景明的胳膊,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延景明一脸无辜,道:“窝也不寄到哇。” 温慎之:“……” 延景明早已把握住了让温慎之瞬间失去原则的办法,不过是眨一眨眼,再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一些,而温慎之果真同他所想一般陷入沉默,过了片刻,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回去再收拾你。” 可延景明心里清楚,温慎之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哪怕回去之后,温慎之也绝不会对他如何。 经此一闹,倒好像还冲淡了些延景明的离别愁绪。 至少延景明已没有方才那般难过了,他已随温慎之送延春出了城,再远,他们已走不得了,终于到了别离之时,延景明却难发一言,全然不知自己还能同延春说些什么话才好。 他握着延春的手,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冒出了一句话来。 “窝以后还可以回去吗?”延景明可怜巴巴说道,“回去住几天就走。” 延春:“……” 他很清楚大盛的规矩。 只怕延景明入宫之后,便再难回到西羯,更不用说两国相隔千里,哪怕西羯并无这么多破规矩,他们母妃远嫁西羯后,也从不曾回过大盛。 如今是如此,等温慎之有朝一日继了皇位,那延景明只怕更别想回西羯了。 延春不能允诺,可看着延景明的神色,他也不能拒绝,他沉默不言,哪怕知道此举同中原的礼节不合,延春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若有一日,你不开心了,给阿兄写封信就好。”延春低声说道,“阿兄来大盛,接你回家。” …… 延景明很不开心。 回宫的路上,他沉默不言,连一句话也不想说,温慎之知他心情不好,可今日天色已晚,他不能再带延景明出宫,思来想去,也只能吩咐蓝暖多备些好吃的,希望以此能令延景明开心一些。 延景明吃着饭,心中想的,却全都是母妃。 和母妃教他念过的诗。 宫人端上水果,他眼眶一红,开始举杯念叨:“山一橙,水一橙,身向鱼塘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卡米:“喵喵叽嗷!” 温慎之:“……” 宫人端上一盘鱼,延景明又眼眶一红,继续举杯念叨:“大弦嘈嘈如桂鱼,小弦切切如鲈鱼。” 卡米:“嗷!” 温慎之:“……” 温慎之扶额。 他觉得自己若是长久听延景明这么背诗,只怕时间一长,他也要忘记原诗是什么了。 …… 美食的力量总是最强的,延景明吃饱喝足,再猛灌自己大几坛子酒,终于暂时淡忘思乡之情,往桌上一趴就睡着了。 他的酒量进展得过于讯速,令温慎之很是惊讶,待他入眠,温慎之将他抱回屋中,再把卡米下,自己还得回另一处寝宫休息,中途路过那国师大弟子所居的小院,方想起自那日国师大弟子被延景明折腾发烧后,已有些时日没来缠着他了。 温慎之当然落得清净,可却又猛地想起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来。 他们今日送了延春离京,而当初国师定下的前往仙山祭拜的日子,就在延春离京后两日。 那也就是说……明天他们便要走了,而他到现在,都还不曾将国师交代的经书背熟。 以温慎之对国师的了解,明日国师必然要拐弯抹角地抽背他的背诵情况,若是被国师发觉他这些时日根本不曾努力,这老神棍必然要去父皇面前告状。 想到此处,温慎之突然就不困了。 …… 延景明喝多了酒,第二天起得迟了一些,醒来时,正好是温慎之下朝回来的时候。 温慎之顶了两个黑眼圈,好像一夜未曾睡好,整个人都有些憔悴,延景明挠挠脑袋,也不知温慎之为何如此,还以为是自己昨夜喝多了酒缠着温慎之一夜未眠,便嗫嚅着小声同温慎之道歉,道:“都素窝的错……” 温慎之稍稍一怔,他不明白延景明为什么突然道歉,也不知道延景明能错在何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同延春说他不可人道这件事了,而延景明都道歉了……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下不为例。” 延景明用力点头:“米有下一次了!” 他绝对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温慎之又道:“此事……待你我祭拜回京之后,只怕还需要澄清。” 延景明:“成亲?” 他挠了挠头,想他与温慎之大婚如此声势浩大,只怕全天下人都已知道了,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再成一次亲? 延景明皱眉苦思,过了许久,他忽而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与温慎之是成亲了,但是又没成亲,这从头到尾可都还差着那最关键的一步——若是没有圆房,这算什么成亲! 他觉得自己终于弄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便用力点头,道:“好,肥来就成亲!”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只是这澄清之法……我还未想清楚,等我再思考几日,想到办法了,再来同你说。” 延景明想,温慎之好像没有经验,他也没有,那在此之前,他们是该要好好学习,多琢磨些成亲之法,还得替温慎之治一治病,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同温慎之成亲啊! 延景明:“米有问题!” 他非常感动。 不枉费他如此努力,温慎之终于不再忌讳自己的病了。 温慎之也很感动。 他与延景明之间的误会,终于解开了。 虽说这种事,对外解释总容易越抹越黑,可只要延景明同他是一条心,这种无稽之谈,一定会不攻自破,至少在史书之上,绝不会留下他不举的谣传! 第40节 第33章 恰宫宴! 温慎之觉得自己已有许多年不曾这么认真背过书了。 自他生了病后, 他的记忆便逐渐变差,好在他已过了当年不听讲便会被太傅责骂的年岁,如今就算听一听宫中讲学, 也不必费心刻苦背诵,更不会有人责罚他。 到临行前一日, 温慎之终于背熟了那些经文,不必再怕父皇亦或是国师抽查,这才安了些心。 这几日他还需忙着与与忠孝王交接手头事务,他离京后, 若天子仍旧不来上朝, 那朝中事务便全都要由忠孝王打理,可温慎之也并不担心对自己不在京城会如何,反正就算没他在,皇叔也能将朝中事务处理妥当,而如今父皇对皇叔已起了疑心, 他相信皇叔应当也不敢胡来。 只是这几日他实在太忙, 并没有多少时间留在东宫之中, 好容易得了空闲,本想好好陪一陪延景明, 可临行前夜, 天子设宴践行,连一贯不爱参与这些事情的太后都来了, 温慎之只得带延景明一同前往。 太后一贯很喜欢延景明, 今日又给了不少赏赐,嘱托宫人送到东宫之中, 还担心延景明路上吃不饱饭,特意挑了御厨跟行。 其余皇子公主本也对延景明有万分好感, 年岁小些的恨不得缠着他教导“绝世武学”,三皇子只顾着吃,二皇子又胖了一些,看似心有不满,却忍不住竖着耳朵认真听延景明与其他皇子的交谈。 哪怕他被太子妃伤透了心,可他想要变强的心情,是绝不会改变的。 这宫宴其乐融融,仅有荣皇贵妃心情不佳,她本想硬塞二皇子随行往仙山祭拜,可不想二皇子自个死活也不愿意前去,她恨铁不成钢,却又没有办法,心中憋闷不已,可天子与太后难得在宫宴上出现,她也只能强作笑颜。 饮宴至半,太后觉得时候太晚,到了她该就寝的时候,便先一步离开回宫,天子也称身体乏困,令众人照常饮宴取乐,唤温慎之和延景明二人送他回宫后再来。 延景明刚刚啃了一大口肘子,皇上如此说,他匆忙便要将食物咽下去,噎得他咳嗽了几声,此举失礼,他担心天子要生气,可皇帝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率先起身,众人跪伏送他离去,而后温慎之牵了延景明的手,低声同他说:“待会儿父皇说什么,你都点头就好。” 延景明:“……” 又来了。 延景明觉得中原的皇帝神神叨叨,有什么事好像都不肯好好说出口,非得私下隐秘地嘱托他们,他点头答应温慎之的话,跟着温慎之离开宫宴,走到外头,便见皇上正在外等候他们。 温慎之上前,方行过礼,皇帝已淡淡开了口,道:“慎之,此番朕要你离京,除了祭拜之外,还有另外几件事。” 温慎之自然躬身行礼,道:“是。” “其一,是那当地知府,炼了仙丹,据说有奇效。”皇帝注视着温慎之,说道,“他想要呈贡,你去将那仙丹带回来。” 温慎之:“是,父皇放心。” “至于其二……”皇帝稍稍一顿,忍不住以巾帕掩面,咳嗽了几声,方再开口,说,“朕听闻仙山附近有一神医,能够医死人药白骨,自个更是鹤发童颜,颇受众人敬仰。” 温慎之:“……” 他看父皇近来病得越发重了,前些时日还听太医院说皇上咳了血,原以为父皇令他去寻这神医,是为了治病,可不想说到底,为的不过是这神医“鹤发童颜”,虽年迈却不老,到底还是为了求长生。 “朕听闻他精通延寿之术。”皇帝果真如他所想一般开了口,道,“你去找到他,将他带回来。” 温慎之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只能躬身再揖,道:“儿臣领命。” 他不信这些求仙问道之术,可他知道父皇深信不疑,而父皇越信神佛,近年便越发多疑古诡,国师一句话能抵他人千言万语,无论宫中朝中也无多少人敢有疑议,他更不敢,哪怕是祭仙山还是寻仙药,每一件事,他都只能答闭嘴应承,生怕自己走错一次路,说错一句话,便要从现在这位子上被父皇掀下来。 几件事嘱托完毕,天子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言,让他们回宴,自己则回宫休息。 延景明方才听了个半懂不懂,先是不明白中原皇室,到底为什么对蛋这么执着,先有金蛋,现在又要来仙蛋?难道中原的那什么知府,也是铁匠? 延景明再一次肃然起敬。 怪不得大盛如此强大,领先西羯那么多,有这么多了不起的铁匠,大盛能不强大吗! 而除此之外,他只听懂了皇上想要求长生这件事。 他不懂。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长生,这种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有什么好追求的。 延景明想开口问一问温慎之,温慎之却好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抬手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语,笑吟吟同他道:“这些话,我们待回去之后再说。” 延景明不解。 温慎之又道:“只可以你我私下说。” 延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早年还同母妃学过大盛的历史,虽说母妃总是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大多讲得也都像是大盛街头说书人的故事,可他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的。 譬如说,他知道,大盛的天子,大多十分多疑,并且不喜欢别人对他想做的事情说三道四。 既然温慎之都这么同他说了,延景明觉得,自己还要多言,那就叫做祸从口出,被有心人听见了,绝对要出事,他便捂住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一言不发,跟随温慎之返回宫宴。 他二人方才回头,便见一名宫人步履匆匆走来,像是在四处寻他们,见着温慎之,略微松了口气,道:“殿下,太后有要事吩咐,令奴婢来请二位往兴庆宫去。” 温慎之本不觉有异,微微点头,随着那宫女转身往兴庆宫去,可那宫女在前领路,不言不语,竟连顶软轿都没有,此处离兴庆宫可有些距离,温慎之觉着不对,开口询问:“是皇祖母让你来的?” 宫女应答如流,道:“太后想殿下明日要出宫祭拜,也许有些时日见不着了,便想请殿下过去说些体己话。” 温慎之:“……” 他不由微微蹙眉,心中已断定这宫女,实在是可疑极了。 他自小由太后抚养长大,再清楚不过太后的性格,他是嫡长子,又是太子,因而太后对他向来严厉,几乎不可能会同他有这般温情的时刻。 太后对他的喜爱,不可能以这等方式表达,若是这宫女借口唤延景明过去说话,反倒是还正常一些,更不用说天色已晚,太后又向来早眠,若无万分紧要之事,绝不可能让他去兴庆宫一见。 温慎之握住延景明的手,延景明讶然看了他一眼,便见温慎之神色严肃,二人目光相对,他不知为何突然便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 宫宴本不可佩剑,可方才他们出来时,延景明已取了寄放在外的剑,而今这剑,正在他腰间。 他轻轻压低剑柄,握住剑身,而后将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方才他不曾注意,只觉得宫中的宫女姐姐都很相似,而他对中原人……实在有些脸盲。 而今仔细看来,他才发觉这宫女走路的姿势同常人略有不同,看起来像是练过的,而若延景明没有记错,大盛宫中大多的宫女……应当都不会武。 温慎之忽而开口,道:“兴庆宫是这个方向吗?” 那宫女一怔,竟也面露迟疑,而后匆忙改口,笑吟吟同温慎之道:“夜色太黑,奴婢记错了路——” 温慎之略微后退一步,延景明已挡在他身前,大喊一声:“光天化路,卵卵乾坤!”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也知晓自己身份暴露,不等延景明喊出下一句话,已后朝另一侧退了数步,自衣袖中亮出匕首,毫不犹豫朝温慎之冲来。 而除她之外,还有几人自暗处现身,同以往几次刺杀相比,此番出现的刺客并不算多,毕竟这些人想进宫并不容易,可这些人的身手明显较先前延景明遇见的几名刺客要好很多,竟还令延景明觉得应付得略有些许吃力。 温慎之站在原处,毫不犹豫,开口就喊:“来人!有刺客!” 皇宫之内,守卫森严,温慎之如此大喊,要不了片刻就会有宫中侍卫赶来,那些人想着速战速决,几人拖住延景明,另外几人便要朝着温慎之去。 延景明生气了。 这些人,永远不让他把话说完! 他抡起长剑,打飞身边一人,忽而察觉这些人的目的,干脆气呼呼直接将铁剑朝着距温慎之最近那人掷去。 想拖住他?没门! 这长剑实在太重,延景明一脱手就直朝那刺客猛冲而去,而刺客心中轻蔑,想用手中武器将剑格挡开,他可没想到,这剑……竟然这么重。 他听见自己的腕骨咔嚓一声,剧痛不止,匆匆撤手,那铁剑便一下撞着了一旁的柱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剑柄与剑身连接之处断作了两节。 延景明:“……” 温慎之:“……” 延景明心情复杂。 说好的中原的铁匠都是优秀的铁匠呢? 这么差的剑,是中原铁匠该打出来的剑吗?! 这么厚的剑都能断,那他下一把该用什么武器啊! 第34章 一路恰恰恰! 秦卫征远比宫中侍卫来得要快。 延景明很生气, 他几乎将那几个刺客都抓起来揍了一遍,待秦卫征赶来时,已没几个刺客还有力气说话了。 这场面实在眼熟, 好像每次延景明逮着刺客后都会来一次,秦卫征不免沉默, 只不过今日他可来不及顾及这些刺客如何,他担心殿下是否受伤,急忙赶至温慎之身边,确认温慎之安全无虞后, 方才松了一口气。 宫中其他侍卫也终于赶来此处, 接手此事,又有人将此事上报到了天子处。 宫中遇刺本是极为少见的事情,又极为严重,只怕会有不少人因此受罚,众人惊慌失措,温慎之却在看着延景明。 方才打斗, 延景明受了些小伤, 并不严重,可他蹭红了一片手背, 还抱着自己的断剑, 拧着眉心,好像伤处颇为疼痛, 而他正在极力忍耐。 温慎之便唤来了太医, 亲自为延景明上药,他头一回发觉自己的病竟然如此不便, 若非如此,他还有自保之术, 也能助延景明一臂之力,而今他却同个废人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延景明为他受伤。 他看延景明眉头紧皱,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很疼吗?” 延景明:“啊?” 延景明一脸茫然。 他抱着断剑,本在认真思索这剑断了后他该换个什么武器,正想到改造加工后做个流星锤似乎也挺不错,那温慎之忽而捧起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延景明顺着他的目光往自个手上一看,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何时被蹭伤了手。 这种小伤,他并不在意,便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而后神秘兮兮问温慎之:“这把剑……能改成流星锤吗!” 温慎之:“……” …… 温慎之直接让秦卫征为延景明挑选了一柄趁手的流星锤。 他心想,延景明好歹也是个异族美人儿,在腰间挂个硕大的流星锤,着实不太美观,便让秦卫征挑了个美观好看的,链条银白,锤身还有镀金纹路,延景明拿到手上,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也只是对温慎之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中原人的武器,果然还是太脆了。 这么细的链条,延景明总觉得挥几次便要断,可一时之间,的确也难以找到更趁手的武器,第二日又要离京,延景明只得继续沉思,一面在心中构想,在中原这些脆弱的武器之下,是否还有些其他可能。 譬如说……若那柄剑,从剑柄到剑身均是一体,不,应该是从剑柄到剑鞘均是一体,外表看起来是中原人最喜欢佩戴的配剑,美观好看,可却是实心的,只要他一抡起来,和大铁棒子没什么区别,还不用担心会断。 延景明觉得自己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不认识中原的铁匠,便只好同温慎之比划,问温慎之能不能帮他弄一柄这样的剑来。 温慎之一向惊叹于延景明的想象力,他应了此事,一面又忍不住——想不到他临行前的最后一夜,竟然是这么度过的。 …… 待一切处理妥当,圣上降旨令禁军护送温慎之回东宫休息,又派人加强东宫防守,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东宫后,温慎之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将秦卫征唤到近旁,不由蹙眉问:“秦卫征,上次那些刺客呢?” 秦卫征一怔。 “属下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主使……”秦卫征小声说道,“殿下放心,属下回去之后,必然——” 第41节 “前些时日左瞿遇险,你偷懒了吧?”温慎之笑吟吟打断他的话,“也罢,你这几日再回去好好问问,孤不想再催你第三回。” 秦卫征:“……是。” 可待秦卫征走了,温慎之却又微微蹙眉,只觉得此事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他很清楚秦卫征的性子,秦卫征不可能因为左瞿出事便如此玩忽职守,他不知秦卫征这些时日究竟是怎么了,好像事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他再仔细一想,便又发觉…… 这几次刺杀,为何秦卫征总来得那么巧? 温慎之思索此事,沉默不言,延景明以为脆弱的中原人受了惊吓,忍不住凑上前来,正欲开口,温慎之忽而问他:“你觉得刺客是什么人?” 延景明:“……” 延景明答不出来。 他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在他来中原后认识的人中,看起来最凶最坏的,也就只有温慎之的皇叔了,他迟疑片刻,想要开口,问:“难道是泥——” 温慎之:“不是皇叔。” 这刺客手法如此粗糙,一点也不像是忠孝王的手笔,若是他皇叔想杀他,只怕他死到临头都不能有所觉察。 更何况最近皇叔一直在叮嘱他注意安全,就像是……他早知道会有如此一遭。 温慎之微微一顿,心中已有了些想法,再看延景明绞尽脑汁极力思索的神色,他忍不住笑,再伸手摸一摸延景明的脑袋,道:“今日早些歇息,待到了明日,父皇应当还要再见一见我们。” …… 温慎之猜测不假,第二天他们还未动身前,皇帝又召他们去太极殿,同他们见了一面。 这一回天子形容严肃,也终于有了些一国之君雷厉风行的模样,他已听闻了近日温慎之接连遇刺,虽还未查明幕后之人,却也应格外注意。 他唤来数人,说是他身边的亲卫,专司隐蔽护卫一职,平常不会现身人前,他要让这几人跟随温慎之一道离京祭拜,而后又替温慎之做了决定——他拍了拍手,从旁走出一人,同温慎之穿了一样的衣服,连面容声线都有些相似,温慎之微微一怔,皇帝便又开了口,道:“让他先代你出城,你今日稍后再行。” 温慎之这才明白。 他父皇将身边的精锐高手派到他身边,又为他找了个替身,让那替身随着国师等人一道出行,而他则在后乔装,由大内高手保护,避开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一切危险,等到了那仙山,该要祭天之时,他再同这个人换回来。 温慎之总觉得这是多此一举,这几次刺杀他的人都极为零散,并不成规模,他随行出发,身边护卫更多,可皇帝却不容他多说或是辩驳,只直接下了密旨,令他们私下出行,由秦卫征率几名太子亲卫领路,皇帝暗卫暗中护送。 延景明听得茫然,更是弄不明白皇帝如此吩咐的缘由,可反正他已经拿到了他优秀的流星锤,只要别一口气来上百个刺客,他再好好控制一下力道——他坚信他的流星锤一定可以撑到他们返回京城。 待那假扮之人离去,温慎之和延景明也从皇帝处告退,他们等了片刻,那位暗卫首领为他们找来更换的衣物与车马,他们方才偷偷摸摸离开皇城。 赶车的是东宫的太子亲卫,秦卫征在马车旁策马随行,而那些暗卫则不知去了何处,延景明好奇探头在马车周围寻了一圈,而后便忍不住去问温慎之,道:“其他人呢?”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他们是暗卫,自然不会随便在人前出现。” 延景明更加疑惑:“如果素这样,等到刺客粗现的时候,他们尊的能及时赶过来吗?”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这是个好问题。 他也很少接触父皇养在身边的这群暗卫,只知道这些人脾性古怪,说是人,倒不如更像是“工具”多一些,到了这一回接触,他同那些人说话,那些人似乎也并不怎么搭理他,他清楚这些人只听他父皇调令,他想法如何,这些人当然并不关心。 温慎之想着此事便觉头疼,只不过若此行并不用跟随国师与大队人马一道行进……他倒是可以将此番出游当做是游山玩水,反正那群暗卫除了保护他之外,并不会过多干涉他的私人往来,他便侧身考向延景明,笑吟吟问:“你可知京畿有什么好吃的?” 延景明:“……京鸡?” “他们不管我们,我们也不必去理会他们。”温慎之说道,“我先带你将附近的美食,全都吃一遍。” …… 延景明觉得自己好像迎来了人生的巅峰。 中原的鸡,好吃。 中原的鸭,也好吃。 中原的鱼,更好吃! 他觉得很神奇,温慎之人在京城,却好像清楚四周所有地方的美食,他恨不得一天四顿,却又担心自己长胖了,于是每日休息时,他一定要锻炼上一个时辰,熟悉一下自己帅气的流星锤,要不了几日,他便发现皇上派来的那几名暗卫,正在偷偷观察他。 这些人躲在原处,也不好意思同他招呼或是言语,只是小心翼翼地观看,延景明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好奇伸手招呼那几人,那些人便立即消失了,延景明更是迷茫,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他们露宿野外,延景明照常比划自己的流星锤时,那名暗卫首领,突然便出现了。 他板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凑到延景明身边,极其冷漠询问:“武器,多重?” 延景明:“……” 延景明记得母妃同他说过,到了中原后,不要随便与奇怪的人说话,而这位暗卫首领,看起来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他正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人的问题,那位暗卫首领又开了口,问他:“五斤?” 延景明:“嗯……” 虽然他还是弄不太清楚中原的斤到底有多重,可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太大的计量单位,那他的流星锤,应该比这个要重一些吧? 他正在迟疑,那暗卫首领已解下腰侧佩刀,同他展示一番,而后道:“二斤六两。” 不算太重,却极为锋利,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器。 延景明目测了一眼那剑的厚薄,觉得两斤一定很轻,不由小心翼翼开了口,道:“加一点?” 暗卫首领:“……十斤?” 延景明:“再加一点?” 暗卫首领:“十五斤?” 延景明:“……” 十五斤的数字听起来大了不少,延景明觉得数量似乎已经差不多了,他便轻咳一声,决定公布答案,道:“一……一只羊吧?” 暗卫首领:“……” 他退后一步,重新认真打量起了延景明,似乎是在确认延景明的身高体型,而后不由面露敬佩神色,满面严肃地朝延景明认真点了点头。 “太子妃。”他严肃夸赞,“英雄。” 语毕,此人面无表情转身,朝隐蔽处走去,而后消失在某个遮挡之物后,延景明满心莫名,实在忍不住好奇跟随,走近几步,忽而便听见了几个声音,正在小声争执。 “我说了,那肯定不止十斤!” “这又不赖我,他看起来那么瘦,首领都没猜对呢。” “好了好了,押一赔十啊,给钱给钱!” 延景明:“……” 等等,这是在干什么?! 第35章 恰糖 延景明心情复杂。 若他没有听错, 后头的那几人,好像是在赌钱。 他在西羯时,见过宫中的侍卫玩这个, 他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回来便挨了母妃一顿骂, 还让他写了超长的认错书,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绝对不可以沾上这毛病。 母妃教训延景明的话,延景明已经记不清了, 可那篇超长写得他手疼的认错书, 延景明倒是记得很清楚。 他不明白。 中原皇帝身边最厉害的亲卫,竟然是几个赌徒?让这样的人来保护温慎之,真的不会出事吗? 还好,还有他在! 延景明不由又走近了一些。 树后那几人聊得正激烈,延景明又将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因而从头到尾, 那些人好像都没有察觉。 他们说完了延景明的流星锤, 那话题一转,又说到了他们此行的任务上来。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压低声音, 神神叨叨道:“你们觉得……这刺杀, 会是什么人搞出来的?” 另一人随意接口:“那还用问吗,这可是争夺皇位啊。” 几人七嘴八舌争论了片刻, 说得全是在皇帝身边所见的朝中八卦之事, 诸如什么见到荣皇贵妃同皇上吹枕头风,还有荣皇贵妃早想成为皇后, 若不是国师说她命格不佳,只怕早就要得逞, 那么当下三番四次想要杀了太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荣皇贵妃。 可忽而有一人沉声开口,打断众人所言,道:“不会是她。” 众人静默。 那人道:“太蠢了,不像。” “那……难道是王爷?” 忠孝王心怀不轨一事,朝野坊间可都传遍了,谁都觉得待明年太子弱冠,王爷绝对不会拱手将手中权势相让,到时候绝对要有一场争夺,与其到时候再闹腾,还不如现在就将太子杀了,以免夜长梦多。 那人却不同意,道:“王爷要是真有兴趣,不会拖到现在才动手。” 延景明顺着这人思路去想,觉得他说得还有些道理,虽然温慎之的皇叔看起来真的很凶,可若是他想动手杀了温慎之,好夺得皇位,那他摄政这么多年,为什么非得拖到现在才动手? 再说了,温慎之若不在了,皇位也当落在二皇子头上,皇帝那么多儿子,怎么想也轮不到忠孝王。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禁不住又凑近了一些,想听听这些暗卫还能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可他们已不谈了,树后又静了片刻,延景明忽而听见咯嘣一声,像是有人磕开了第一颗瓜子,随后那后头便是一片磕瓜子闲谈的声响,还是方才说话最有道理的那个人,他谈起了所谓的宫中趣事,说起了宫中现行几位娘娘的爱恨情仇。 他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对这些事情极为了解,不过他也的确应当了解,身为皇帝暗卫,想来皇帝做什么都要带着他们,这些暗卫在暗处也不知亲眼目睹了多少八卦。 人总是喜欢看热闹的,延景明也不例外。 若说方才这些暗卫的话题只是令他有些兴趣的话,那现在这些暗卫说的宫廷八卦,可是令他感兴趣极了。 他听那些暗卫嗑着瓜子聊着天,想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从树后探出了个头来,问:“泥们在聊些什么哇?” 延景明一探头,这才发现方才同众人讲述宫廷八卦的人,竟然是那位看起来最严肃的暗卫首领。 他一脚踏在树后的石头上,正绘声绘色讲述荣皇贵妃和徐美人的爱恨情仇,延景明在此时突然出现,他被延景明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可他好歹是宫中大内的绝顶高手,凭着他多年锻炼的优秀身手,那身子不过一打摆便站稳了,其余暗卫更是唰唰起身,好像拔萝卜似的,一个个飞速站得笔直,全当方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背着双手,将花生瓜子藏在身后。 暗卫首领眼疾手快,已将手中的瓜子收好了,那神色重归严肃,几乎是冷淡一般同延景明揖身行礼,道:“太子妃可有什么吩咐?” 延景明:“米有吩咐,只想加入。” 暗卫首领:“……” 众暗卫:“……” 这位贵人有些不按套路出牌,他们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若此事发现他们八卦的人是皇上,他们一定少不了一顿责罚,运气不好些,只怕连命都要没了,可这位太子妃……好像和宫中其他人不一样。 第42节 延景明已经找到了个能够坐下的地方,他过去拍了拍那树根上的尘泥,乖巧坐好了,两手撑着下巴,等着暗卫首领继续八卦讲故事。 可众人一动不动,甚至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颇为紧张看着他,延景明不由皱眉,看着众人的神色,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不说了,他想了好一会儿,以往他在西羯王宫时,也天天跑去听侍卫和宫女姐姐闲谈讲故事,可从没有人这么紧张看过他。 延景明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一件事来。 中原人,有礼貌。 礼节是一定不能少的。 他要凑过来听他们讲故事,那当然要给他们些礼物了! 延景明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袋,那是蓝暖给他放零嘴的,里面都是宫中带来的各色酥糖,他怀中还有个布包,里头是他这段时日很喜欢的白兔糕,他算了算人数,分一轮还有余,他便将那些东西摆了出来,一个个分到暗卫手中,自己再回来坐好了,努力暗示,道:“阔以开始了。” 暗卫首领:“……” 众暗卫:“……” 他们还是不肯说话。 延景明头疼。 他看众人僵滞不动,也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认真想了半天,才想起温慎之曾教过他一个中原成语,好像是…… 要先砖头,才能引来好东西。 延景明悟了。 他抬头看向面前几人,想着什么样的八卦才能算是好八卦,思索许久,他也只能想到荣皇贵妃送给他的美人密卫队。 密卫和暗卫都是卫,暗卫应当也对密卫的消息很感兴趣,他便开了口,神秘兮兮说:“前几天,贵妃凉凉送了窝一支密卫队!” 话音方落,他已看见所有暗卫都好像起了极大的兴趣一般,转首向他看来,那暗卫首领还一脸震惊,重复道:“密卫队?” 延景明认真点头。 “虽然都素很弱的人。”延景明皱起眉,“但素长得还挺好看,窝觉得他们只要好好努力,一定能成功的。” 暗卫首领心情复杂。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荣皇贵妃私下往东宫送了许多美人,原未曾告诉皇上,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下去,皇上对此事有些不满,觉得那些美人未经挑选,不少出身低微,若是真有了皇嗣,反倒难以处理。 可荣皇贵妃毕竟受宠,皇上同国师的修炼也到了紧要之时,他不想分心处理这种事,因而并未处罚荣皇贵妃,而是在几日之后,找了温慎之与延景明来谈话。 就那么几个娇滴滴的柔弱美人,到了东宫之中,竟然成了什么密卫队?! 这位太子妃的脑子,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吗? 可他还来不及提出质疑,其他暗卫已颇为惊讶开了口,问:“密卫队是什么?” 延景明解释:“奏素很厉害的那种卫队。” 暗卫甲:“太子妃,您会训练这个?” 延景明:“窝阿兄会!窝跟窝阿兄学了一些。” 暗卫乙疑惑:“这训练……有用吗?” 延景明:“当然有用了!” 他跳起来,要给大家展示他一百多斤的流星锤。 这重量算作武器,已是极沉的了,可延景明用起来轻轻松松,再配上他那削瘦的个子,令一干暗卫都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置信,其中一人还试着去掂了掂,拿起来当然没什么问题,可以同延景明一般用得如此轻松,倒是很困难。 暗卫首领也很惊讶。 他先前输了赌局,还想这流星锤的重量是不是延景明编出的谎话,可他上手一摸,发觉延景明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他不由便对这位西羯来的太子妃肃然起敬,甚至忍不住心中疑惑,小心开口询问,道:“太子妃,您都是如何训练密卫队的?”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虽不明白想听八卦的他为何便同这些暗卫谈起了训练之法,可他觉得推广阿兄的训练大法总是没有错的,好好提升一下暗卫们的水平,将来也能更好地保护温慎之,他便请暗卫首领坐下,同暗卫们认真聊起了这件事。 …… 温慎之不过一晃神,回头时便发现院中正玩着流星锤的延景明不见了。 他有些担心。 他总觉得延景明还不太熟悉中原,又如此天真,别人随便说几句话便能将延景明被骗走,他担心延景明遇到危险,便起了身,问门外的随侍,可曾看见延景明去了何处。 他问了好几个人,方才有一人知道延景明的下落。 这人方才看见延景明同暗卫首领说了几句话,而后跟着那首领走到树后去了,他想暗卫可在哪儿,出不了什么大事,便不曾过去看看,可温慎之听了他说的话,再将这几句话连起来一想—— 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暗卫首领,竟然和延景明说话了。 他虽觉得并不会出什么事,可却免不了心中醋意上涌,再想想延景明还追着此人到树后继续交谈,他心中不悦至极,起身朝着那树走去,靠得近了,还未开口唤树后之人出来,便已听见了树后的热闹声响。 嗑瓜子的,吃花生的,混作一块,其中还夹杂着延景明那古怪口音的汉话。 温慎之觉得不太对劲,事情显然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不由从树后探身,往后一看,便见数名暗卫同暗卫首领一道围着延景明排排坐好,正认真听着延景明说话。 那么多暗卫……他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这么多名暗卫,竟然一股脑地全都出现了。 “所以嗦!训练的秘诀,就素要勤奋!”延景明踩在一块石头上,比划着大声说道,“别人跑十圈,泥们就要跑二十圈!介样时间一长,泥们一定就能超过他们!” 掌声雷动。 暗卫甲:“太子妃说得好啊!” 暗卫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暗卫丙:“我回去就试试!” 温慎之:“……” 延景明回过头,看见树后的温慎之,朝他笑了笑,开心跳下石头,又对暗卫们挥了挥手。 “好了!今天奏讲到这里!”延景明说道,“明天窝再带卡米来给你们看看!” 第36章 被迫锻炼 温慎之觉得这场面很不对。 他原以为是延景明与那暗卫首领交谈甚欢, 因而想寻个僻静之处,再好好聊一聊,至于这话题……他倒是想过延景明也许会和暗卫首领探讨武学, 但也不该是这样探讨武学啊! 那些暗卫平日里如此高冷,私下竟然是这般模样吗?! 未等温慎之有所反应, 那几名暗卫也已回首看见了他,众人一瞬起身,挺直站好,满面严肃, 方才的笑意也已淡然无存, 那暗卫首领的变化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他刚才明明是人群之中最激动的那一个,现在却比谁都要冷淡。 温慎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沉默不言,目光在诸名暗卫身上扫过,每个人都神色平静,并无半点波澜, 而延景明已蹦蹦跳跳过来挽他的胳膊了, 他只好收回目光,同延景明一道朝回走, 一面忍不住询问, 道:“你方才在和他们说什么?” 延景明:“窝在教他们肿么锻炼哇?” 温慎之:“……” 很好,果然延景明和别人的话题, 永远逃不开锻炼这两个字。 “米有关系的。”延景明说道, “他们都素好人。” 温慎之:“……” 暗卫的人品如何,他无法判断, 可至少在目前来说,这些暗卫于他有利, 因而温慎之并未反驳延景明的话,却也不曾太过赞同,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 “他们和泥一样的。”延景明也跟着温慎之点头,“只素有一点点要面子。” 温慎之:“……” 他不是,他没有! 如今温慎之听见要面子这三个字就头大,生怕延景明接下来就要将话题往他的胯下引,他急忙引开话题,咳嗽一声,问延景明道:“你要带卡米去见他们?” 延景明认真点头。 “你给他们看卡米做什么?”温慎之有些迟疑,“你不会想让卡米陪着他们训练吧?” “当然不素!”延景明义正词严,“窝只素觉得卡米太胖了!” 温慎之:“……” 此番出行,延景明不想同卡米分离太久,便将卡米一同带上了,这卡米来了中原,每日不过吃吃睡睡,又没有在西羯时的大量运动,已经比初来中原时胖了一大圈,小肚腩垂垂坠坠,脸庞也圆润了一圈,根本没有了最初所见异兽凶猛的模样。 现在的卡米,根本就是一只只会喵喵打滚的大胖猫。 温慎之也觉得卡米该要减肥了。 “他们那么多人,身手都很好。”延景明认真说道,“让他们陪卡米锻炼,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若他一个人陪着卡米锻炼,他总需要时间休息,而卡米也会觉得厌烦,可若一堆人陪着卡米,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对外,他可以同暗卫们说,这是西羯的训练大法,只要好好遵从便能提升自己的能力,而对内,这些暗卫便是卡米减肥的利器,随意利用,还不会有意见。 延景明很是满意。 可温慎之还是有些担心。 这些暗卫同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可不同,这一个个的可全都是练家子,若是手上没个轻重,也是真有可能将卡米打伤的。 温慎之舍不得卡米,再说了,都是自家养的豹豹,哪怕卡米胖一些,那又怎么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慎之不由开口,道:“卡米也不算太胖,若是它被打伤了怎么办?” “泥放心。”延景明说,“窝舍不得别人打卡米。” 温慎之还想再说:“可是……” 延景明:“等一等。”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温慎之的话,皱紧眉头,万分严肃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得……延景明的眼神,着实看得他有些心慌。 延景明挑眉:“泥觉得卡米不胖?” 温慎之回答:“我觉得它胖一些也没什么。” 延景明:“……” 温慎之一句话,好像精准戳中了延景明的怒点。 第43节 “泥上一回可不素这么和窝说的!”延景明气冲冲道,“窝母妃嗦得米有错,呵!男人!” 语毕,延景明扭头就走,温慎之怔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自己曾经找过一个“纵欲就会发胖”的借口,骗延景明起早锻炼,那时他图一时之便,谁知道到了现在会报应到自己头上啊! 温慎之不知所措,他只能追着延景明的脚步,尽力为自己辩解。 温慎之:“你和卡米不一样,卡米只是一只猎豹。” 延景明:“哼。” 温慎之:“他胖一些瘦一些,同我关系不大。” 延景明:“哼。” 温慎之:“可你不一样,你若是长胖了,伤着了身体,生病了可怎么办?” 延景明:“……” 温慎之:“我总是要担心你的。” 延景明停下脚步,皱紧眉头看向温慎之,似乎是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温慎之急忙趁热打铁,匆匆又说道:“若是你不生病,胖就胖一些,我当然也不会在意。” 延景明吐出了他母妃教过他的另一句话。 延景明:“中原人,油嘴滑舌!” 可他嘴上虽是如此,心中却已没了方才的恼怒,一面还同温慎之絮絮念叨,道:“豹豹长胖了,也素会生病的。” 温慎之不住点头赞同。 延景明:“卡米多长一点肉,那可素抵人的好多肉的。” 温慎之没有底线:“对,卡米该好好锻炼了。” 可延景明说到此处,忽而皱起眉,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被他遗忘已久的事情,他缓缓将目光转向温慎之,而后迟疑开了口,道:“你……素不素很久没锻炼了?” 温慎之:“……” 糟糕。 延景明怎么突然就把话题带回到这里来了! 延景明终于记起来了。 当初他想让温慎之好好锻炼,可国师大弟子突然出现,要温慎之成日读经,那几日他见不到温慎之的面,此事便告一段落,并未继续进行下去,可后来国师大弟子生病了啊!躺到他们离京都没有下床,到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温慎之竟然一日都没有去锻炼! 延景明很清楚,中原人如此狡猾,温慎之为了不去锻炼身体,会找出无数借口,如今他不能再这么心软了,无论温慎之再同他说出什么话来,他都必须要按着温慎之一道锻炼,直到温慎之成功恢复身体健康! …… 到了第二日,他们依旧在外露营,秦卫征与太子亲卫忙着拾柴生火做饭,延景明则拖着瘫在马车上的卡米和温慎之,拽着他们两去找暗卫首领。 今日的诸位暗卫,也同往常一般,扎营在众人近旁,却不曾靠得太近,他们没想到温慎之会一道前来,此刻吓得绷紧脊背保持严肃,再不敢提半句同昨日有关的事情。 延景明提着卡米的后颈,将卡米丢到众人之中去,太重了,他都累得手酸,可卡米却就地一滚,干脆趴好,再懒洋洋打一个哈欠,甩一甩尾巴,原地睡觉。 延景明:“……” 温慎之也颇为和气地同众人笑了笑,道:“诸位辛苦了,孤还有些事——” 延景明气呼呼大喊道:“不许走!” 温慎之顿住脚步,卡米睁开双眼,众暗卫吓了一跳,而延景明默默放下自己的流星锤,挽起衣袖,直接朝着地上的卡米扑了过去。 他很生气,可他不能打温慎之,毕竟太子有伤在身,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此情此景,他能追的,也只有和他互殴习惯的卡米了。 卡米显然对延景明的武力有不轻的心理阴影,它吓得嗷一声大叫,起身扭头就跑,延景明拔腿就追,温慎之怔了片刻,也只能一道跟上,而其余暗卫见太子都上了,他们总得保护太子安全,也只好一股脑全都跟了上去。 正在熬粥的秦卫征:“……” 等等,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要不要也一道追过去啊?! 可好在卡米只是飞一般绕着营地狂奔,并且跑不了多久,它便停下来喘气了,温慎之同他差不了多少,只有延景明和暗卫们一脸轻松,秦卫征探头看了看情况,觉得是不靠谱的殿下遇到了不靠谱的太子妃,他们两想互相折磨,那就随他们去吧。 延景明拎起喘粗气的卡米,再一次丢到暗卫面前。 “好了,热身结束了。”延景明认真说道,“窝们开始吧!” 温慎之:“……” …… 温慎之觉得,哪怕是那暗卫首领,应当也受不了延景明的折磨。 可他在边上歇了一会儿,看着延景明同那暗卫首领比试,这才发觉这暗卫首领看起来年轻,身手倒是不差,虽然没有延景明那么夸张的力气,用的武器也是普通的刀,可他比试惯较巧劲,一时之间,竟难同延景明分出高下。 温慎之也清楚,这人的体力绝对比不过延景明,时间一长,赢的必然是延景明。 延景明终于在中原遇到能与他比试的对手,这一架打得着实酣畅淋漓,结束后他开心朝温慎之蹦跶过来,温慎之下意识便替他抹了抹汗,问他:“可要洗个澡。” 延景明点头。 他已在心中对这位暗卫首领加满了好感,甚至开心扭头问其余听从他建议锻炼暗卫,要不要一同去附近寻个溪涧洗个澡,可没有人敢回答他,甚至他刚刚说完这句话,温慎之便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蹙眉道:“他们不想去。” 延景明皱眉,有些不解:“出汗了,不难受吗?” “难受。”温慎之抹了抹自己额上并不存在汗珠,认真说道,“我难受,我陪你去。” 第37章 鸳鸯戏水 延景明一向觉得, 运动完后好好洗个澡,实在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而在西羯,锻炼之后能在一起洗澡的都是关系极好的人, 而他难得在中原遇到这名暗卫首领一般能打的猛士,他当然很激动, 十分想要结交暗卫首领这个朋友,所以才会特意邀请暗卫与暗卫首领同他一道洗澡。 可几名暗卫好像压根没听见他说的话,不是望天发呆,便是顾左右而言他, 显然并不请愿同延景明一道前往, 这多少令延景明有些不明白,他如此盛情相邀,这些暗卫为何要这般冷淡拒绝。 直到温慎之开了口。 温慎之坚称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想要同延景明一道沐浴,延景明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件事中的缘由。 中原人都比较委婉内向, 对他们来说, 和陌生人一起洗澡多让人害羞啊! 暗卫首领拒绝他,一定是因为他们还不太熟, 等以后大家熟悉了, 他再邀请暗卫首领一同沐浴,那暗卫首领一定就会答应的! ……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猜想实在很有道理, 他一点也不怪暗卫首领, 反正兄弟感情这种事是着急不来的,大家这么有缘, 那有朝一日总可以成为好友,他可以等。 而现在他最想做的, 只有尽快沐浴,再换身干净衣服,好令身上这黏糊糊的讨厌感觉尽早消失。 他们在山间露营,沐浴不便,若一定要洗澡,也只能去附近寻一寻可有什么干净的溪流山涧。 延景明并不在乎此事,西羯远比中原缺水,也并不那么讲究,他随阿兄出门时,若想沐浴,大多就是就近找一条河,一群人随便往里一钻,大多数时候他们可连河都没有,在外想要随时随地沐浴,好像都是一种奢侈。 可温慎之并没有在野外洗过澡,他不常离京,偶有出京办事,身边也总有无数人跟从,若是想沐浴,不用他忧心,也会有人将浴水备好送来。 他方才吃醋,想也不想便抢着开口要同延景明一道去山间沐浴,可真等他跟着延景明究竟寻了处山涧,他却又开始犹豫了。 他看着那山涧溪水,虽是清澈见底,他却总觉得这山涧水是不是有些不太干净,也许水中会有鱼,还看有水蛇,亦或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他不免犹豫,甚至有些后悔,可不等他为自己寻一个退却的借口,身前的延景明已经干净利落开始往下脱衣服了。 温慎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 照国师所言,抵达仙山之前,他都该斋戒禁欲,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跟着延景明跑出来,同延景明在山间共浴。 若此番随行的只有秦卫征与几名太子亲卫,那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相信秦卫征和其他人是不会往外说的,可如今那些暗卫可全是他父皇的人,而他父皇又一向最忌讳这种事。 他若是敢打断他父皇的长生之念,他父皇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温慎之不知那些暗卫会不会去同他父皇汇禀这件事,可而今他就算想要挽回,也已经迟了。 他都已经跟延景明走到了此处,就算现在立马回去,也难以同暗卫首领解释清楚。 这种事向来都是越抹越黑的,他都已经跟着延景明走到此处了,还不如忘却此事,专心于当下。 美色当前,他就该好好享受。 延景明一面去解身上衣物,一面同温慎之说话,道:“窝们西羯,根本米有这么多水。” 温慎之清楚西羯国中的地形,那西羯国内不是草原便是沙漠,与邻国交界之处方才分到半座雪山,荒漠占据过半,据说还在不断扩大,他也早知西羯国中不少地方缺水,他想到此处,不由跨前一步,看了看那溪涧的深浅,一面回首问延景明:“你可会水?” 延景明一头雾水:“废水?” 温慎之:“你会游水吗?” 延景明伸手挠了挠脑袋,直截了当回答:“当然不废。” 确切说来,游泳这种东西,他还是略会一些的。 那叫做浅水扑腾,母妃说他是原地狗刨,和狗狗的游泳姿势并无多少区别,水一深延景明就要沉底。 这是他的硬伤和缺陷,他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去注意温慎之的神色,担心温慎之知晓了他的缺点,保不齐会嫌弃他,可温慎之只是担心延景明不会水,下水沐浴或许会有些危险, 他仔细看过,此处溪水都不算太深,至多不过没过腰间,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而温慎之自己会水,若真有意外,他想自己应当也能下水将延景明捞出来。 他思索之时,延景明已脱得只剩下贴身衣物,他还想脱个干净,温慎之却吓得止住他,道:“此处荒郊野岭,若有其他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延景明不解:“不怎么办啊。” 看见就看见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能怎么办? 温慎之:“……” 温慎之只得皱眉,而后颇为严肃同延景明说:“我会吃醋。” 延景明:“嗯……” 延景明毫不犹豫将衣服裹紧了一些,莫名还觉得十分受用,而后认真说道:“那窝奏这样洗吧!” …… 延景明踩着冰凉的溪水,迈入溪涧之中。 他毕竟不常看见这般的溪涧水流,如今看见了,便有些忍不住心头的兴奋,他看温慎之还在岸边犹豫,恨不得立即将温慎之拖入水中,可他不能如此粗暴,他便只能劝说,好让温慎之发现这山中共浴的美好。 “窝母妃嗦过。”延景明认真说道,“她小时候在河里洗澡时,最喜欢打水仗。” 温慎之:“……” 温慎之脑内登时浮现出了鸳鸯戏水的画面。 第44节 打水仗好,两人衣衫尽湿,肌肤相贴,那是何等美妙的风景。 “窝想打水仗。”延景明天真无邪问他,“泥要一起来吗?” 温慎之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管他溪水脏不脏,他一点都不在乎。 温慎之解开外衣,淌进溪水,走到延景明身边。 温慎之:“我们——” 延景明开心大笑着一把将温慎之摁进了水里。 温慎之:“……” …… 秦卫征有点担忧。 来此之前,国师曾再三嘱托,一定不可破了斋戒,可这才离京多久,殿下怎么就跑去同太子妃一道沐浴了? 秦卫征觉得事态严重,殿下与太子妃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这共浴……只怕要出事。 可这种事,秦卫征身为下属,也实在不好去打断,他只能希望殿下能够忍耐,顾全大局,心中真有什么想法,待祭拜完了之后再说。 秦卫征焦躁不安,在营地内踱步走了几圈,正巧碰见那暗卫首领站在营地之内,望着方才延景明和温慎之离开的方向,凝神静气,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秦卫征一想这暗卫首领是皇上的亲信心腹,便止不住着急,他看此人已经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便觉这人一定是在等待同延景明共浴温慎之回来,正好能抓温慎之一个现行。 秦卫征很担心。 可暗卫首领沉默寡言,无论秦卫征如何试图同他套话,他都毫无反应,只是沉默等候,而过了好一会儿,温慎之与延景明终于返回此处,秦卫征急忙上前迎接,想私下低声同温慎之说一说当下的情况,却发觉…… 温慎之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确切说来,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看破了红尘,平和,慈祥,面带疲惫微笑,倒也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卫征不由皱眉,认真打量温慎之片刻,紧接着便又发现——温慎之手上还蹭破了几处地方,走路时也显得步履颤抖,好像极为疲惫。 秦卫征心中一颤,简直有些忍不住心头的悲戚之意思。 看来殿下还是没有忍住。 不仅没有忍住,看起来好像还……还这么激烈。 暗卫首领直接低声开口,好像自言自语,道:“这么激烈?” 秦卫征:“……” 温慎之:“……” 延景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兴高采烈同秦卫征和暗卫首领说:“窝们刚刚,在打水仗!” 被呛了好几口水的温慎之:“呵呵。” 延景明:“可好玩惹!” 在水下石头蹭破了手的温慎之:“哈哈。” 延景明:“下次窝还想再来!” 温慎之:“……” 再来什么啊!不想再来了! 秦卫征面上神色越发复杂。 他有些分不清,太子妃口中的打水仗,究竟是真的单纯的打水仗,还是……还是鸳鸯戏水的那种打水仗。 也正在此时,暗卫首领伸出手,对温慎之稍一作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面道:“殿下,臣有事汇禀。” 他一开口,温慎之心中咯噔一声,秦卫征认命闭眼,只觉得,该来的,果然还是躲不过。 只有延景明不明所以,好奇询问:“泥们要嗦什么哇?” 暗卫首领道:“此事隐秘,臣只能告诉殿下一个人。” 延景明会意,毫不犹豫点头,道:“那你们去嗦吧。” 温慎之:“……” 温慎之心情沉重。 他同暗卫首领走到一旁,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开口:“你想同孤说什么?” 暗卫首领见温慎之如此紧张,也能猜到温慎之心中想法,便先开口,道:“殿下放心,臣知道方才你与太子妃并未发生什么。” 温慎之:“……” 不对,他们怎么知道的? “圣上令臣保护殿下安全。”暗卫首领说道,“其余之事,臣绝不会多管。” 温慎之想暗卫最擅隐蔽之术,而这暗卫首领好像对方才发生了什么极为了解,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由开口,问:“你方才——” 暗卫首领已做出了回答,道:“臣没有派人过去。” 温慎之:“……” “殿下应当要明白,对暗卫而言,宫中是没有秘密的。”暗卫首领依旧神色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虽还算委婉,却也极不客气,道,“臣知道,殿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反复被误会的温慎之忍无可忍:“你说谁啊!!!!” 第38章 治不了,等死吧 温慎之不明白。 延景明到底做了什么, 才能让整个皇宫的人都觉得他不行。 他知道延景明去了一次太医院,可延景明去太医院的借口是延春,并不是他, 若暗卫首领是因此知道此事,那暗卫首领觉得不行的人也该是延春, 而不是他。 这么说来,最有可能的泄露此事的,应当是送延春出行时候在一旁的礼官和史官。 温慎之方才有些生气,想着将此事外泄之人很是过分, 却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妙, 这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为什么会这么真情实感,好像再这么说下去,他自己都要信了! 暗卫首领见温慎之恼怒发火,却丝毫不慌不惧。 他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亲信,职责又颇为特殊, 宫中所有人在他眼中当然都是没有秘密的, 皇帝在他面前也从不避讳自己的隐秘之事,同他说话时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因而暗卫首领同温慎之说话, 也全都直来直往。 “殿下不必讳疾忌医。”暗卫首领说道,“若是身体有病, 还是要看的。” 温慎之:“……” 温慎之憋着气无处发泄, 却也不能点头,他只能冷冷一笑, 甚至不想再同暗卫首领多谈,恨不得扭头就走。 可暗卫首领请他来此处, 显然是有要事要谈,他看温慎之好像不太开心,便也不再胡说八道,而是直入话题,道:“殿下,此行除了祭拜仙山之外,圣上应当还另有旨意,想请殿下寻一个人。” 温慎之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他父皇让他来寻神医,如此突兀一句,他其实并无头绪,只想着待到了当地州府之后,再问问知州可有线索。 那暗卫首领便道:“圣上已先令臣等去寻,方才臣收到回报,臣的下属已找到了那名神医的下落。” 温慎之问:“人在何处?” 暗卫首领报了那神医的住处,若往此处去,还需得绕上一段路,暗卫首领请温慎之过来谈话,为的就是问一问温慎之,他们应当先过去接了那神医后去追大队人马,还是待祭拜完仙山之后,再折返回来找寻这神医。 温慎之想了想,依照大队人马的行进速度,只会提前抵达,那时距祭拜还有不少时日,足够他在路上拖一拖,只要他找到此人,那回程时,便另外再匀出时间来了。 温慎之便同暗卫首领道:“改道,先将人找到再说。” 暗卫首领点了点头,道:“正好,也能让他给殿下看看病。” 温慎之:“……你住口!” 能不能别说这病了啊! 他是想找神医看病,可他想看的也不是那种病啊! 暗卫首领闭了嘴。 他满怀同情看了看温慎之,露出一个会意的表情,一面行礼道:“殿下,臣先告辞了。” 那山涧边上终于没有太子妃了,他得赶紧去洗个澡,这一身汗,再不洗就要出味了。 …… 温慎之憋着满腹怒气,回了营地。 秦卫征担心暗卫首领别有用意,生怕他要将方才温慎之同延景明共浴一事上报给皇上,而今见温慎之回来,急匆匆上前询问,道:“殿下,他……” 温慎之摆了摆手,道:“没事。” 他好容易缓过来,也正要同秦卫征谈一谈那神医的事情,便道:“父皇要寻的神医,已经找到了。” 话音未落,边上延景明探头看来,道:“好耶!正好能给泥看看病!” 温慎之:“……” 温慎之现在听见“病”这个字,就觉得头疼。 他总觉得延景明别有暗示,可偏偏他又无法证实,更不用说如今还有个斋戒的限制,有那么多人盯着,他不论心中如何想要自证清白,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极力忍耐。 他令秦卫征不必担忧,而后拉着延景明的手,将他带回帐中,确认四下无人,只有门口两名亲卫值守时,方才压低声音开了口。 温慎之咬牙,道:“我说过了,我没有病。” 延景明一怔,有些惊讶,道:“泥要是,米有病,窝为什么还要和亲冲喜哇?” 温慎之:“……” 他看延景明满脸无辜,终于开口询问:“你……说的是什么病?” 延景明不解:“还有什吗病。” 温慎之:“……没什么。” 延景明这才回过神来,明白温慎之所说的病症究竟是何。 “那个不着急啦。”延景明说,“反正窝们要肥去才成亲!” 反正路上也不能成亲,他等得起。 温慎之:“……” 第45节 若不是延景明此刻开口,他都要忘记了。 延景明可是答应过的,回去之后便要为他澄清。 他在这路途之中遇到再多的污名都不要紧,只要回去之后延景明能为他开口,想办法将此事解释清楚,让众人明白他没有不行,那他就还是从前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 温慎之终于重燃希望。 …… 休息一日后,众人改道,去寻皇上想要找的那名神医。 他们已进了仙山地界,此处山清水秀,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宝地,据暗卫首领所言,那神医住在山脚下的一处村庄之内,因他医术高超,在此处极有名气,要寻他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神医脾气古怪,当地知州来请过他,想送他进京,他理也不理,那知州将此事上报给天子,天子觉得如此能人,有些脾气倒也正常,而他应当礼贤下士,自己去不得,那便令太子去请他。 如今温慎之到了此处,担心他们这么多人若是都进了村子,也许会令当地人心生恐惧,他便将太子亲卫留在村外不远处,自己贴身只带了秦卫征一人,另有延景明跟从。 至于其他暗卫,反正他们能隐藏自己行踪,温慎之也管不了他们,他们自然想跟便跟。 可即便如此,对于一处山村而言,他们显然还是太过引人注目了。 他们衣着华贵,与村民大不相同,更不用说延景明还是胡人。 京中胡人多见,朝中甚至还有胡人为官,因而大家并不觉得奇怪,可在山村之中就不同了,那些村民不敢上前,便站在远处好奇观望,延景明被他们看得有些紧张,全程低着头紧跟在温慎之身后。 温慎之略有些不开心。 他发觉自己近来醋味正浓,他人若多看延景明一眼,他心中都有些不悦,他害怕自己这等行径惹延景明不高兴,便只好装作神色如常,等到了那神医屋外,三人停下脚步,秦卫征方才回首,要劝离那些跟到此处的村民。 延景明这才抬首四处看了看,他与温慎之正在那神医的药庐外,温慎之轻叩柴扉,过了片刻,有人过来开了门,小心翼翼探头朝他们看来。 那是一名还未束发的小童,目光在延景明身上一晃,有些惊讶,还有些说不出的紧张,谨慎询问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 延景明在心中想,这个中原娃娃看起来可比刚才的村民要有见识多了,他要开口回答这人的问题,说:“窝们素来找——” 他微微一顿,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未曾谋面的神医。 温慎之已客客气气代他往下说去,道:“请问先生在吗?” 那小童点了点头,问:“你们是来看病的?” 温慎之点头,道:“是。” 小童想也不想,扯着嗓子便冲屋内喊:“先生!有人来找您看病!” 喊完这一句,他又回过头,问温慎之,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要同先生通报,当然要知道眼前几人的身份姓名,温慎之也并不打算同他隐瞒,道:“你就同先生说,宫中来了人,想要见一见他。” 可不想小童听见了这几个字,反倒是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方才迟疑点头,却也不敢同方才那边大喊了,直走到小屋门边,才同屋中说:“师父,是宫中来了人。” 那屋中响起一人声音,反问他:“宫里的?老找我看病?” 小童回答:“是……” 神医扯着嗓子冲外大喊:“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 温慎之:“?” 等等,这人怎么回事?! 他还努力维持客气,坚持要见那神医一面,延景明却已生气了,忍不住在边上嘟囔,道:“人都没见,就嗦治不了,一定是骗子。” 温慎之:“……” “窝母妃嗦了,泥们中原,神医是很多。”延景明气呼呼道,“但素也好多骗砸装大夫。” 温慎之压低声音,同延景明耳语,道:“我们有求于他,还是不要——” 延景明更生气了:“骗砸奏素骗砸,哼。” 片刻后,那屋门一开,出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呼呼往外走,道:“你说谁是骗子!” 延景明:“骗砸。” 神医:“你……你这黄毛小儿!” 延景明一脸疑惑:“素啊,我素黄的啊。” 神医:“……” 延景明:“骗砸。” 神医:“你你你……” 延景明:“骗砸。” 神医:“……” 温慎之伸手扯了扯延景明的衣袖,低声安抚道:“好了,不要和他吵架。” 延景明:“哼。” 他这才退后一步,少让温慎之同那神医臭老头说话。 温慎之客客气气,同人行礼,道:“先生——” 他方才说了个开头,那神医已将目光移转到他身上,只是看了看他的面容,便不由挑眉,不等温慎之往下继续说,已再度抬了手,说的还是方才的那几句话。 “治不了,没救了。”神医淡淡说道,还对几人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好走,不送。” 温慎之:“……” 延景明:“……” 延景明火冒三丈。 第39章 你和你父皇都不行?! 延景明觉得这神医简直有病。 他听母妃说过中原的神医, 中原人才辈出,厉害者不在少数,可没有一人是随意瞥上一眼病人便能确诊的, 这神医臭老头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说的还是这种不吉利的话, 延景明当然要觉得生气。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还没来得及发作,温慎之却已有些迟疑地看向那神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开口追问:“先生, 你我可曾在何处见过?” 那神医态度冷淡,干脆开口,道:“没有。” 温慎之却觉得此人眼熟。 眼前的这位老神医看上去应当已年近古稀,满头鹤发,却仍是精神矍铄,而温慎之蹙眉看着此人面容, 想着若往前再推十余年, 这张脸若是再年轻一些…… 老神医已经冲开口,让小童送客, 自个匆忙便要进屋, 温慎之却已微微挑眉,道:“姚太医, 原来众人口中所传的神医是你。” 老神医:“……” 那老神医这才终于回首, 朝着温慎之看了第二眼。 他并未肯定或是否认温慎之所说的话,可他沉默片刻, 还是嘟囔着低声开了口。 “老子瞎胡闹。”老神医的语气显然极为不客气,“儿子也不学好。” 温慎之:“……” 温慎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原以为这老神医方才所说的全是气话, 什么治不好没救了,不过是他脾气冲了一些,想出些不愿入宫的托词,可随后他却又认出这位老神医像是他幼时在宫中见过的某位太医,这事情忽而便变得更加奇怪了。 温慎之不计较老神医的冒犯言语,他只想弄清老神医话中的含义,他想追上前询问,那老神医却已进了屋,当着他们的面将房门砰地关上,令当朝太子吃了这么一个闭门羹。 秦卫征觉得此人极为无理,也是胆大包天,正想上前,温慎之却伸手拦住了秦卫征。 他仔细琢磨老神医的话语,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温慎之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因为太后多病,时常召太医来兴庆宫问诊,所以温慎之对那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也颇为面熟。 这些太医之中,有位姓姚的老太医心直口快,说话很是直接,令温慎之印象深刻,太后也时常召他,而后有一年,温慎之听闻太医院有人触怒天颜,若不是忠孝王为此人求了情,只怕那人已难留命在,可即便有忠孝王为他求情保命,皇帝却仍是恼怒将此人逐出了京城。 此事在宫中没几日便被压了下来,温慎之甚至不知道被逐出京城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只知道,自那日起,他便再也不曾见过那位姚太医。 如今看来,当初冒犯了他父皇的人,应当就是姚太医。 只不过就算他知道了这神医的身份,却也仍旧弄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做他父皇瞎胡闹,他也不学好? 温慎之正觉疑惑,延景明已恍然大悟,跨前一步,还有些震惊,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同温慎之道:“泥父皇……也和泥一样哦。” 温慎之:“……” 温慎之恍惚觉得心中迷雾消散,好似忽而之间便明白了什么。 他将延景明与姚太医所说的话串联在一块,这两句话便如同是一把替他解惑的钥匙,他深吸一口气,仔细忆起父皇的病症——父皇病多少同他有些类似,却远比他的病要严重上许多,他不清楚他与父皇是不是得了同一种病,宫中那么多太医,没有一人告诉他。 当初他也怀疑自己与父皇是不是中了毒,可太医们只说是气虚之病,没有人诊出任何中毒之症,他后来便也不曾往这方面去想,可若非如此,他二人突然得了同一种病,未免也太巧了。 延景明还在小心翼翼同他嘟囔:“介病……还素泥父皇传给泥的吗?” 温慎之:“……我也不知道。” 延景明:“介种病原来还会继承啊。” 温慎之叹了口气。 可下一刻延景明又露出了一丝疑惑神色,像是想不明白这一整件事,忍不住道:“可素泥父皇有那么多孩子,他怎么会有介种病呢?” 温慎之:“……” 等等,延景明说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延景明一手扶着自己的下巴,满面沉思。 “难道他素最近才得病的?”延景明极为不解,“可如果素这样,泥为什么也会得和他一样的病呢?” 温慎之:“……” 温慎之正要打断延景明的话,眼角却瞥见秦卫征有些疑惑地朝他们看来,显然正在听他与延景明的对话,温慎之心中不由咯噔一声,觉得很是不妙,他身边已经有许多人知道这谣传了,他绝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件荒谬之事。 温慎之咳嗽一声,道:“秦卫征,你先去附近看一看可有能过夜的地方。” 秦卫征心中虽还是好奇,可他一向遵守温慎之的命令,便道:“是。” 温慎之身边还有暗卫首领保护,他不必担忧,便照着温慎之的吩咐,去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过夜的地方,温慎之这才松了口气,再看向延景明,低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第46节 延景明却还在深思,道:“难道嗦……纵欲过度,也很容易生病。” 温慎之:“……” 延景明:“泥父皇有辣么多个妃子,年轻时候一定很累。” 温慎之:“可我没有!” 延景明:“可泥画画啊。” 温慎之:“那只是画。” 延景明摆了摆手,认真说道:“那不素一般的画。” 温慎之极力想要解释:“我画画的时候,一心只在画技之上,并未——” 延景明:“那素很纵欲的画。” 温慎之:“……” 延景明:“纵欲,奏会亏。” 温慎之:“……” 延景明:“你和你爹,都亏了!” 温慎之:“我没有!” 温慎之气从心来,恨不得跟延景明好好说道说道,他同他父皇可大不相同,他父皇后宫佳丽三千人,今日宠幸这个明日宠幸那个,他就不一样,他只喜欢延景明一个人啊。 可他一想到喜欢这二字,心跳莫名便快了起来,也不知如何同延景明开口解释,嗫嚅半晌,方才低声道:“我……可我只有你一个。” 他想起那日父皇同他说过的话,照他父皇的意思,是让他与延景明成婚冲喜治病,若是病好了,就也到了为他纳侧妃的时候,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偏偏延景明又什么都不懂,正觉心中难过,想要开口,延景明已接着往下说道:“窝也只有泥一个哇。” 温慎之:“……” 延景明皱一皱眉,道:“不行,他要素不给泥看病,泥治不好了肿么办。” 说完这句话,延景明一下转过身,继续跑去敲那老神医家的门,在外喊道:“骗砸——” 屋中猛地传来老神医的声音:“呸!谁是骗子!” 延景明:“泥哇。” 老神医:“……” 延景明;“泥连这么简单的病都看不好,不奏素骗砸吗?” 老神医:“……” 延景明:“哦,算了,那窝们还是回京去看叭。” 老神医:“……” 门开了。 老神医阴沉着脸朝外看来,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延景明:“窝要走了。” 老神医:“……进来!” 他侧身让温慎之与延景明进屋,延景明只觉得自己着实是机智极了,他母妃同他说过中原的激将法,他竟然一次成功,真不愧是他! 可待二人坐下,那老神医蹙眉又打量了温慎之片刻,这才像是笃定了自己方才心中的猜测,也不肯为温慎之诊脉,只是同温慎之道:“你们在此处说什么都没有用。” 温慎之很是不解。 “殿下,若你自己不明白,老夫说得再多都没有用。”老神医再次打哑谜一般冒出一句话,“皇上病入膏肓,你倒是还有救,待你弄明白了,再来此处,老夫一定——” 延景明噌一下站起了身。 “嗦话嗦一半,口口短一半!”延景明气呼呼说道,“窝母妃嗦了,话不肯说完的,全都是大骗子!” 温慎之:“……” 老太医:“……” …… 延景明不愿在此处继续逗留。 他恨不得拽着温慎之立即出门,温慎之却还是多问了那老神医几件事,只不过此人一概不肯多说,温慎之只得起身告辞。 他还算客气,待离开此处,延景明方忍不住再度开口,道:“这个骗砸是太医?” 温慎之点头,道:“他曾经是。” 延景明觉得有些奇怪:“那为什吗只有泥认出他了?” 温慎之:“……” 此人可是暗卫首领先找到的,那暗卫首领说宫中没有任何秘密,在暗卫眼中一切都本该是透明的,当年发生的事,暗卫首领应当也很清楚。 这暗卫首领既然知道此人是触怒皇上被赶出宫的太医,那他应该也很清楚,皇帝是不可能再让这人入宫的。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说此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温慎之想去寻暗卫首领问个清楚,延景明却拉着他的胳膊,好奇问他:“那天……那个暗卫都和泥嗦什么了?” 温慎之想起此事便气,他不由压低声音,同延景明道:“以后出门在外,你不要同他人随便乱说我的病。” 这事越传越离谱,再传一段时日,只怕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延景明将两件事连在一块一想,好像这才恍然大悟,紧张兮兮问温慎之:“他素不素觉得你要斋戒,窝和泥一起洗澡不太好哇。” 温慎之:“你知道就——” 延景明:“他还寄到泥不可以做那种事?” 温慎之:“所以我说了,你不要再和他人乱说——” 延景明:“那泥素不素就算做了,他也会觉得泥不可以,所以什么都没有做?” 温慎之:“呃……” 不对,这又是什么逻辑? 延景明却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介素好事啊!”延景明激动握住温慎之的手,“这样泥素不素就可以不用斋戒了!” 温慎之:“应该不是吧……” “窝觉得是!”延景明认真说道,“走哇,窝觉得窝们可以试一试!” 第40章 画中之物 温慎之沉默片刻,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要乱来,他们看得见也听得见。” 哪怕他心中其实对延景明的建议蠢蠢欲动,他也很想同延景明做些斋戒期间不该做的事情, 可此事若对外暴露,必然会对他不利, 而这种事……显然不可能不被别人发现。 “你应该很清楚。”温慎之说道,“暗卫就在附近。” 因而他们避不开这些暗卫,也不能刻意躲开这些暗卫,他二人只怕稍微有些小动作便要被人发现。 延景明不由皱起眉头, 认真朝左右看了看。 经过一段时日相处, 他已从暗卫口中摸清了他们习惯躲藏的地点,自然也能看出那些暗卫都藏在什么地方,因而他牵着温慎之的手,认真同温慎之道:“如果在这里,他们当然看得到。” 此处不仅是暗卫看得到,这地方可就在那老神医门口, 周遭还全是民居, 延景明可不敢在这里搞事情。 可若是换个地方,那可就不一定了。 延景明牵着温慎之的手, 拉着他往回走, 一面同他道:“窝觉得马车是个好地方。” 温慎之也觉得马车是个好地方。 空间狭小,二人倾身相抵, 全无间隙。 延景明又说:“他们也看不见。” 温慎之很是赞同。 车壁虽薄, 可若他们足够小声,却也足以隔绝耳目。 而在斋戒之期, 监视之前,他二人却背德相亲, 此等隐秘之感,光是想一想,已足以令人口干舌燥。 延景明最后冒出一句:“窝记得,泥画过的!” 温慎之:“……” 延景明简直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的确是画过,可他也记得自己当时平白想象的痛苦。 好像什么姿势都不对,如何亲热都很僵硬,他是坐过无数次马车,可这种事……他毕竟无甚经验,也并未多少人画过,他只能全靠自己想象,着实痛苦。 光是这么想一想,他方才还有些躁动不安的心情登时便恢复了平静,脑内只剩下了自己反复修改画稿的痛苦。 他觉得无论是什么人,在这等打击之下,应当都不会再有兴致了。 延景明却道:“窝看过了,泥画得一点也不好。” 他一向很喜欢温慎之的画,这还是他头一回对温慎之的画显露不喜,温慎之不由微微一怔,正想追问延景明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延景明便已主动开口,告诉了他答案。 “一看就不真实。”延景明认真说道,“真的人是很难做到那个动作的!” 温慎之:“……” 延景明:“一看就很米有实践经验,介样素不行的。” 温慎之皱起眉,反问延景明:“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延景明:“锻炼的经验。” 温慎之:“……” 延景明:“反正窝是拗不到那个动作的,窝觉得泥也不阔以。” 温慎之:“……” 延景明:“泥要不要来试一试?” 第47节 温慎之心情沉重。 当此事带上学习作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忽而便冷静了许多。 可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车前方,偏偏周遭只有两名亲卫,秦卫征不知去了何处,而那两名亲卫看见他们过来,还自觉走开了一些。 延景明拽着温慎之就要往马车里钻,温慎之有些着急,抓住延景明的胳膊,道:“你不要胡来。” 延景明明白他的意思,还故意提高了些音调,认真回答:“天气太热了,窝想到马车里乘乘凉。” 温慎之:“……” 他知道,延景明故意将声音提高了这么多,显然是故意为了说给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那些暗卫听的,天气太热,寻个阴凉地休息,实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们不要有太大的动作或是声响,暗卫们当然不会多想。 可温慎之还是觉得此举极为冒险,他们不可能一点声音也弄不出来,而习武之人耳目聪敏,只要有一点儿声响,那暗卫首领必然要察觉。 他几乎已在心中想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他与延景明私下所为之事,为暗卫首领所察觉,暗卫首领大感震惊,将此事上报给了皇上,而后天颜震怒,他成了废太子,而后余生凄惨—— 延景明已抓住了温慎之的衣领,毫不犹豫一把将他推进了马车。 “啊,对不起。”延景明仍在故意说话给那些暗卫听,“天气太热了,窝手滑了。” 温慎之:“……” 延景明也毫不犹豫跟着爬上了马车。 温慎之压低声音同他解释,道:“你太冒险了。” 延景明不解:“什吗?” 温慎之:“如果他们听见了——” 延景明已抓着温慎之的手,让温慎之挪开一些,自己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合适的角落,自己靠了过去,一面道:“泥寄几看看。” 温慎之反问:“你要我看什么?” 延景明已倚着马车靠垫躺了下来。 此番出宫,他们离了大队人马独行,又要保持低调,所用的便只是民间富家常见的普通马车,车内空间狭窄,延景明很难将四肢伸展开来,他只能蜷起双腿,而温慎之就在他眼前,只要他动作稍大,温慎之便要小心避闪,还躲得有些艰难,他弯着腰,几乎贴着车壁,延景明这才开口同他道:“泥看吧,很难的。” 温慎之:“……” 延景明又深深叹了口气,说:“泥还要过来呢。” 温慎之:“我……” 他看异族少年蜷身躺在车内,浅金色曲卷的长发自靠垫之上散落,心中悸动方起,不免倾身上前,已要触碰到延景明的手腕,延景明却忽而开口,道:“泥的画里,不是介样的。” 温慎之:“啊?” 延景明一揽他的脖颈,几乎是硬拽着令他贴下身,温慎之匆匆伸手撑住延景明身侧的车壁,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压低声音想要问延景明这是在做什么,延景明却又极顺畅地弓起腰身,以腿勾住温慎之的腰,认真说道:“一般人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 温慎之:“……” 温慎之心跳如鼓。 异族少年身体柔软,又经过多年训练,所有动作姿势他都能轻易做到,而今他二人身体紧贴,虽还隔着些碍事的衣料,也并非是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的事,可如此动作,已足以令他意乱情迷了。 而延景明还要再凑近一些,他压着温慎之的脊背,令温慎之向下,自己也极力贴近温慎之,而后贴着温慎之的面容,凑近温慎之耳边,认真开口。 延景明:“泥画上那个动作,正常人的脑袋都会断掉的。” 温慎之:“……” 这种时候,还提什么画啊! 延景明又问温慎之:“拗成这样,泥还能动吗?” 温慎之:“……” 延景明:“泥如果不撑着车壁,素不素就要摔了?” 温慎之:“……” 延景明:“泥的画比这个还要夸张十倍!” 温慎之:“……” 延景明:“泥看,泥的画,尊的很不对吧?” 温慎之:“……” 延景明:“米有事,改了就好。” 温慎之心累,不想说话。 延景明这才松了手上的力道,让温慎之能够离开那个别扭的动作略微起身来,温慎之拗得腰疼,他收手想退后一些,延景明却仍勾着腿,睁大眼睛看他,问:“泥想不想寄到正常人能做到的极限是什么样的?” 温慎之:“……不想。” 若延景明再这样折腾下去,他就真的要忍不住了。 可延景明皱着眉,觉得大家都已经在马车内躺下了,那他们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得出正确的绘画姿势了,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能随便放弃呢? 他有些不满,搂紧了温慎之的腰,眨一眨眼睛,再往温慎之身上蹭一蹭,道:“就试试嘛。” 温慎之:“……” 他古怪的撒娇技巧显然并不奏效。 温慎之按着延景明的肩,压低声音,难得满面严肃,声音还略有沙哑,认真同延景明说:“你不要胡闹了。” “窝才没有。”延景明小声嘟囔道,“窝只素想帮泥画画啊。” 他话音一顿,有些疑惑地垂下眼睫,将目光下移,沉默片刻之后,他再度抬首,万分震惊看向温慎之。 延景明:“泥……泥……”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他实在不习惯在他人面前提及这等暧昧之事,可事已至此,他与延景明又已大婚,他同延景明说这种事情,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温慎之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如此。” 延景明极为震惊。 温慎之看着延景明的神色,知道延景明心中还记着他那不知从何处推断而来的奇特结论,而今也正是推翻那谣言的最佳时刻,他便低声凑在延景明耳边,认真同延景明道:“你看,我并非——” 延景明:“泥的病,好得也太快了!” 温慎之:“呃……” 延景明开心搂住温慎之的脖颈:“介样窝就放心了!” 温慎之:“……我没病。” 延景明好像没有听见。 温慎之想要强调自己绝对没有那方面的问题,以往他是君子行径,不会对延景明别有他念,如今是因为延景明方才勾腿贴着他乱动,他才有了反应,可他根本来不及开口,延景明已凑上前来,轻轻在他唇上一吻。 他们双唇相贴,也仅仅只是轻轻触碰,延景明不敢发出太大声响,以免引起外头暗卫注意,而今这一切也有些脱离他的预测,他没想到温慎之真能有反应,这可就令他有些为难了……眼下这情况,他们要怎么才能离开马车走出去? 延景明抬起眼,同温慎之目光相接,片刻之后,他开口,道:“窝记得泥还画过一副画……” 温慎之咬牙:“别再提画了。” 延景明小声:“窝可以学一下。” 温慎之:“……” 延景明:“泥不要窝帮泥吗?” 第41章 肌肤相亲 延景明的话语暧昧, 目光灼人,直勾勾盯着温慎之看。 他不再有更多言语,可那神色已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温慎之喉中干涩,胸中似有什么不可抑制的感觉几乎喷薄而出, 他想维持理智,觉得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也不该行此荒唐之事。 他脑中天人交战,心中像有个声音在念—— 他不能破戒。 不能背德。 不可断了父皇的修行之念。 可延景明见他并不回应, 已主动伸了手分开衣, 钻进他的衣襟之中去,他脑中便嗡地一声轰鸣炸响,方才所有的话语,全都聚于一处,化作了最后一句话。 ——不能被暗卫首领发现。 他握住延景明的手,抬眼看向延景明, 将声音压得很低, 反问延景明:“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吗?” 延景明:“窝……” 温慎之又问他:“你总不需要禁欲吧?” 延景明:“……” 他轻轻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温慎之肩上, 还稍稍有些抑不住自己过快的心跳, 低声同温慎之嘟囔,道:“那泥小声一点哦。” ……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得不拉灯的分割线—— 几名暗卫蹲在树梢, 正盯着树下的那马车看。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暗卫甲皱着眉嘟囔, “我们真的不要过去看一看他们在干什么吗?” 暗卫首领坐在树枝上,显得极为平静, 道:“不必。” 暗卫乙接话,道:“小王子看起来就很天真, 不会出事的。” 暗卫首领点头。 不仅小王子天真,太子殿下还不行呢,这两人凑在一块,绝对不会发生什么的。 暗卫首领又默默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瓜子,一面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今天的太阳,很毒吗? 暗卫首领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皇亲国戚啊,一个个养尊处优,连这么点太阳都受不了,只想着早些躲进马车内歇息,而将来大盛的未来还要寄托在他们身上,难免令暗卫首领觉得很忧心。 第49节 “原来泥没走。”延景明开始感慨,“泥果然是骗子!” 第42章 中毒 姚太医气呼呼领着温慎之和延景明进了屋。 他实在不想和宫中人扯上关系, 而且他看太子殿下好像丝毫不知皇上究竟出了何事,心中便只觉得如今宫中只怕是一滩浑水,而他实在不想再去惹一身腥了。 可他也听不得别人如此骂他, 什么骗子,他行医多年, 还第一次有人指着鼻子骂他是骗子! 哼,西域胡人,蛮夷之族,实在是无理。 温慎之心中疑惑颇多, 也不会同延景明那般斥责这姚太医, 他对姚太医好歹还算尊敬,客客气气开口,倒也不同姚太医客套,开门见山道:“姚太医,国师的金丹,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并不通药理, 可听暗卫首领百般暗示, 他怎么也该能猜出国师给他父皇的金丹有问题。 可他觉得很奇怪。 国师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在金丹中下毒毒杀天子,这么大的事情, 他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再说了, 若天子是中了毒,这么多年了, 太医院中为何从来无人提起?这天下名医汇聚太医院中, 难道就无一人能看出其中问题? 那姚太医皱起眉,认真打量温慎之许久, 方才轻哼一声开了口,道:“你知道那老神棍的金丹, 是用什么东西炼的吗?” 温慎之更不懂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他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不知道,那延景明已经忍不住疑惑开口,问:“金蛋用的当然素金吧?” 姚太医这才看了延景明一眼,像是消了些气,轻哼一声,道:“他的确在里面加了金粉。” 延景明大为震撼:“原来金蛋不是纯金的吗?” “除开金粉之外,还有不少有毒之物。”姚太医挑眉道,“他将丹砂烧作水银,融与金丹之中,以此来求长生,长久以往,怎么可能不出事?” 温慎之蹙眉询问:“可若是此物有毒,太医院为何无人提及?” “提了。”姚太医说道,“你看我而今如何了?” 温慎之:“……” 他父皇迷信至深,朝中但凡有人敢说国师一句不对,便要受他父皇责罚,严重时甚至流放千里,因而太医院之人或许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言,生怕因此而惹祸上身。 “这金丹短时间并不致命。”姚太医说道,“可若长久服用,那可就不好说了。” 温慎之微微点头,道:“孤明白了。” 温慎之还来不及有更多反应回复,姚太医已接着往下说道:“草民知道,没有证据,殿下不会相信。” 他知道自己仅是如此说,三言两语,并无佐证,着实很难令温慎之完全相信,可他离宫已多年,手头并无国师所炼制的金丹,他实在很难证实自己说的话。 更不用太子殿下并不懂医术,当年他曾想过同太医院中人证实此事,太医院的人都不太愿意信他,也不愿出面同他一道劝谏圣上,更不用说是温慎之这般不懂医术的人了。 温慎之微微蹙眉,正想着如何回应,那姚太医又道:“殿下若是不信,去州府中看看那知州便能明白了。” 温慎之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关系,他忍不住问:“知州怎么了?” “他为圣上炼制金丹,这等好处落在手中,自己怎么可能不去尝一尝。”姚太医说道,“前些时日他来此处寻草民入京,说自己近来体虚乏困,好像得了怪病,我看他啊,分明就是吃了那金丹。” 听闻体虚乏困四字,温慎之微微一怔,又想起自己的病症,的确同父皇很是相似,可他并未吃过那什么金丹,他只得蹙眉思索,而延景明好奇问那姚太医,道:“泥告诉他中毒了吗?” “我说他觉得体虚是得了仙骨,人要上天,那轻飘飘的,脚自然就软了。”姚太医微微挑眉,道,“那乏困自然就是因为每日梦中入天神游,与仙人交谈费神,长久以往,当然要困了。” 温慎之:“……” 延景明冲着姚太医竖起了大拇指。 “了不起。”延景明说道,“能嗦废道。” 姚太医被他如此一夸,竟还觉得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对延景明的恼怒也已荡然无存,甚至出于礼貌客套,他还忍不住对延景明说:“你虽然是西域人,可汉话说得很不错。” 延景明微微一怔,几乎抑不住自己唇边笑意,忍不住挠一挠脑袋,道:“也米有啦。” 他来中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汉话不错。 延景明非常感动,简直要流下眼泪。 这段时日他的努力果然还是有用的,人只要努力,汉话就一定就能变好! 现在延景明不觉得这姚太医是坏人了,他甚至觉得姚太医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像是骗子,他为自己方才的不礼貌而稍稍有些紧张,好半晌小声开口,道:“窝刚刚……对不起。” 姚太医轻哼一声,用极小的声音道:“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会和你这样的小娃儿计较。” 延景明又道:“窝母妃嗦了,大夫都素很厉害的人。” 姚太医:“哼。” 延景明:“窝母妃还嗦,只要热水喝得好,一身痛病都没了。” 姚太医这才终于来了点精神,忍不住道:“这倒是句好话。” 他二人好似突然冰释前嫌,相谈甚欢,虽然交谈的话题也许并不在一条线上,却仍旧聊得极为开心,温慎之在旁反倒是插不上话了。 他想着姚太医所说的话,觉得下一步果真还是要往州府去看一看情况。 父皇让他找寻的神医是姚太医,以他父皇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让姚太医重新进宫的,更不用说那神医能延年益寿的说法根本就是谣传,既是如此,父皇交给他的额外两个任务,已有一个该要作罢了。 至于另一个…… 温慎之有些头疼。 他如今还不能确定姚太医的说法是否为真,也不知道国师以那些毒物炼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可就算那金丹真的有毒,他也不知如何才能劝父皇不要继续服用金丹。 温慎之甚至觉得,只要他一开口,父皇便会觉得他是受了邪孽蛊惑,若非如此,哪有孩子会去想阻止自己的父皇成仙的。 那边延景明同姚太医越聊越开心,姚太医忍不住拍桌,道:“太子妃,你母妃是个妙人啊!” 延景明也点头:“窝也这么觉得!” 姚太医哈哈大笑,道:“太子妃也是个妙人。” 延景明看姚太医心情大好,觉得现在正是问事情的好时候,他便探身向前,有些难以按捺心中激动,道:“老神医,泥能给太子看看病吗?” 温慎之一怔,几乎要脱口而出他那方面真的没毛病,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马车与延景明亲热后,延景明怎么还会觉得他有病。 姚太医捋一捋胡子,朝温慎之看来,延景明在旁解释,认真说道:“他的病很奇怪,太医院都米有办法,窝觉得太医院差劲,只有泥这么厉害的神医,才能看得出这里面的问题。” 温慎之:“……” 哦,原来是这个病。 这些时日被延景明洗脑一样的纠缠,他简直都快要将病这个字等同于“不能人道”这四个字了。 延景明的一番话,显然让姚太医很是受用。 “不必看了。”姚太医直接道,“待殿下从州府回来,草民为殿下配一副药——” 延景明问:“泥不看,怎么知道他要吃什吗药?” 姚太医反道:“殿下的病,同皇上并无多少区别。” 延景明一怔,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素他又不次——” 温慎之按住延景明的手,微微蹙眉,延景明便将之后的话咽了回去,而温慎之看向姚太医,认真询问:“你说孤是中了毒?” 姚太医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是皇上修仙,赐了太子金丹,只不过太子并未同皇上一般每日服用,因而中毒并没有皇上那么深,可如今看来,温慎之好像对此事并不知情,甚至听延景明言语,温慎之可能根本没有用过金丹。 这听起来可就有些蹊跷了。 姚太医沉思片刻,让温慎之伸了手,他终于决定为温慎之把脉,可仔细看过之后,他却又发觉太子的脉象同皇上有些不同,这的确是中了毒,毒性同金丹类似,却又并非完全相同。 此毒少说已有三四年了,好在下毒之人似乎并不想对他下死手,此毒用量不大,不足以危及性命,可若时间再久,迟早也要出事。 “殿下回京之前,来此处拿药便好。”姚太医只能继续方才的说辞,道,“可这般也只能勉强克制毒性,若要完全解开此毒,还需找到这毒究竟下在何处,不再食用带毒之物,再以此药调养,方能根绝。” 温慎之点头,道:“孤明白了。” 他心中疑惑更甚,也不知该到何处去寻这下毒之人,可这等事情,他显然不该同姚太医这么一个外人去说,他只能想着待会回去之后,将此事交给秦卫征去查,东宫中的来往之人,秦卫征远比他要熟悉,要不了多久,应当就会有结果。 等他们再在此处小坐了片刻,告辞时姚太医却又拉住温慎之,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方道:“往州府时,殿下若是有心,可多多留意沿途百姓。” 温慎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此处本是宝地,气候适宜,少有灾荒,米稻收获颇丰。”姚太医说道,“可自从此处成了仙山……” 他叹了口气,摆一摆手,不愿多言。 姚太医行礼同温慎之告辞,温慎之这才牵着延景明离开此处,而秦卫征就在屋外等候,见二人出来,他便在前引二人返回扎营之处。 延景明记着姚太医说过的那句话,忍不住左右张望,看路边农田中种了许多作物,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他认识的稻谷,可他五谷不分,担心自己看错了,便忍不住开口问温慎之,道:“那素什吗?” 温慎之顺他所指看去,也稍稍一怔,道:“这……不知道。” 延景明:“是稻谷吗?” 温慎之摇头:“不是。” 他虽认不出这田中种着的东西,可稻子与小麦他倒还是认识的。 秦卫征听他二人交谈,在前开口解释,道:“太子妃,这都是药草。” 延景明一怔,问:“他们用这个卖钱次饭?” 秦卫征摇头,道:“皇上下了令,仙山周遭多种植药草,以便纳天地灵气,好拿回去炼丹。” 延景明:“……那可以卖了买饭吗?” 秦卫征继续摇头:“民间对这等药草需求并不算大,州府也只是挑其中最好的取走,余下的能卖多少钱……那就不好说了。” 延景明有些愕然:“稻谷都不种,还让不让人次饭了!” 秦卫征答:“这是朝中之令——” “窝母妃嗦了。”延景明念道,“不让人吃饭,就素杀爹杀妈。” 秦卫征:“……” 延景明气呼呼骂道:“尊的素太过分惹!” 第43章 二更 温慎之曾听说过仙山附近改种制丹所需的草药一事。 第52节 而在短期之内,想要让国师失势,亦或者让他父皇醒悟,将仙山附近恢复原状,显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将国师在此处留下的危害减到最小,而延景明今日所为之事,恰好令他有了一个绝妙的念头。 他可以借此机会同父皇进言,以仙术之名来掩饰他想做之事,或许也可以以此来劝告父皇不要继续服用金丹,只不过这办法……他还需要暗卫首领配合。 方才他与延景明才同暗卫首领起了冲突,此时绝不是提起此时的恰当时机,他也不觉得那暗卫首领会愿意替他说谎。 他得先将这谎言编利索了,之后再想办法让暗卫首领来帮他。 于是温慎之带着延景明回了帐篷,说是为延景明看看脚伤,将其他人全部遣离此处,而后方同延景明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打算先编一本小册子,说是从仙山仙人处所得,其中有能得长生之法,要呈现给他父皇一观。 至于这长生之法,温慎之觉得,最喜欢也最擅长教人锻炼的延景明,显然是这册子的最佳编纂人选。 延景明果真也很有兴趣。 他觉得温慎之说的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好办法,也极为符合他对这种事的处理办法,区区一本小册子罢了,他一晚上就能编出来! 于是温慎之执笔,为延景明提供思路,道:“这金丹——” 延景明:“只要心善身体好,金丹不必吃多少。” 温慎之又道:“那平日里——” 延景明:“晨起锻炼身体佳,日积月累成仙家。”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编造这种句子的能力,实在远比延景明说汉话的能力要强上许多,他不由轻咳一声,道:“通俗易懂,可好像不够有仙气。” 延景明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 温慎之想了想,在延景明编造出的顺口溜前又加上一句。 「人行于世,外乎二气,又有五心,若多行善事,必利于子孙福泽,长久以往,必得长生,是而山人有一俗言相劝—— 只要心善身体好,金丹不必吃多少。」 温慎之觉得,好像有些那味道了。 如此瞎掰些他自己也不明白意思的话,看起来就是很玄乎。 他一股脑将延景明同他说的话全都编成了玄乎的短句,写进了那册子中,延景明则趴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恨不得让温慎之将自己多年来的锻炼心得全都写进去,他越说越觉得开心,干脆忘记了自己的脚还疼着,直接站起了身,脚下却疼得一趔趄,险些当场跌倒。 温慎之伸手扶住他,延景明便干脆搂着温慎之的脖颈坐在温慎之怀中,几乎想也不想便在温慎之面上亲了一口,仿佛这已成了理所应当的习惯一般。 温慎之也没有了以往的紧张与躲闪,他还是担心延景明的脚,好在帐中便有止血化淤药膏,他伸手从床头摸索出药膏来,一边问延景明:“你的脚可还痛不痛?” 延景明觉得自己伤的不重,也不想让温慎之担心,本想说自己并无大碍,可他一看温慎之那担忧关切的神色,已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便咽了下去。 他又想起了一个自己方学过不久的汉话词汇,叫作“恃宠而骄”。 延景明小声清了清嗓子,而后可怜兮兮抬起头,看向温慎之,试图同温慎之撒娇。 “一点点痛。”延景明小声说道,“泥帮窝看看好不好。” 第46章 少说多做 延景明乖巧坐在床沿。 温慎之为他拿了那止血化淤的伤药, 心中还原还略有担忧,担心延景明太过逞强,这一脚也许伤得太重, 可待他除去鞋袜,温慎之也只是看见延景明足跟处略有微红, 并未有什么瘀痕或是擦伤,应当是方才踹得太用力了一些,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温慎之不放心。 他令延景明活动脚踝,以免方才那一下扭伤了脚, 待确定延景明的确无碍, 方取来温水待延景明净足,而后还是还是为延景明上了些药,以免那红痕散去后淤血积郁,平白多出一处旧伤。 延景明虽不觉得脚伤严重,可他知道这是温慎之在关心他,也清楚自己方才的那一句话明摆着是在对温慎之撒娇, 因而温慎之的一切举动, 他都极为配合。 温慎之坐在床侧,让延景明将足尖踩在他膝上, 而他托着延景明的脚踝, 为延景明涂抹那药膏,延景明支着下巴看他, 心中只觉得温慎之生得实在是好看极了。 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 问温慎之道:“泥写了那册子,如果泥父皇不信怎么办?” 温慎之动作微顿, 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他若不信, 我没有办法。” 这册子本就是他胡编乱造杜撰出来的玩意,若是他父皇不信,想要同他探讨深究,他当然没有办法。 延景明听他所言,忍不住皱眉,小声嘟囔,道:“那介里的百姓——” 温慎之道:“仅是那册子没有办法。” 他父皇不问朝政多年,天下如何,他父皇只怕早就已经不知道了。 而那国师并不会打理这些琐碎事务,皇帝虽将仙山一带的土地交给了他,他也并不会管理,此处一切仍由知州管辖,国师至多是每年要些自仙山采集的药材,以用作炼制金丹之用。 既是如此,再往大逆不道之处去想,而今朝政全由温慎之和忠孝王二人操持,他二人若想一齐合作瞒天过海,皇上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延景明皱起眉,好像终于明白了温慎之这些话的含义,道:“泥要骗泥父皇?” 温慎之回答他:“迫不得已,也不是第一次了。” 延景明:“……” 延景明想了片刻,忍不住又问:“那泥素不素要和泥皇叔合作哇?” 延景明一想起忠孝王温恭肃的脸,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他眼中,温慎之那位总是冷冰冰板着一张脸的皇叔,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大盛之中延景明最害怕的人,那副模样,他想想都要做噩梦的。 温慎之显然也很怕温恭肃。 可那惧怕不过是对长辈的敬畏,而非是单纯的害怕亦或恐惧,他比谁都清楚皇叔的为人,哪怕皇叔的面相令人畏惧,可对大盛百姓而言,他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是切实为了国计民生,甚至有的时候,温慎之也能理解民间对他皇叔的传言。 他父皇无能,心中除了修仙之外再无其他,而皇叔专于治国,一心为民,同他父皇比起来,皇叔才真是治国之才。 温慎之叹了口气,道:“……皇叔其实不算坏人。” 至少对这大盛天下的百姓而言,他绝对不算是坏人。 延景明不太明白这之间的关系,他只是跟着温慎之点头,而后深深叹了口气,道:“泥们中原人,尊的好麻烦。” 若是在西羯,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揍一顿不能解决的,如果有的话,那就把人揪出来,狠狠揍两顿。 他二人说着话,温慎之为他涂药的动作倒是始终不曾停下,那凉丝丝的药膏涂抹在肌肤上,倒还颇为舒服,可温慎之恨不得将延景明的脚全都涂满那药膏,看起来他这双腿好像伤得都要保不住了一般,多少让延景明觉得有些莫名,不由紧张同温慎之道:“不用涂介么多,药也素要钱的。” 温慎之手上动作不停,一面随口回答,道:“放心,我有钱。” 延景明:“……有钱也要省着点。” 温慎之:“一盒药膏罢了,花不完的。” 延景明委屈:“你都涂满了,窝怎么走路啊。” 温慎之:“这药膏要不了多久便干了,今日你先休息,明日再下床行走便是。” 延景明:“那窝要素想喝水肿么办?” 温慎之:“我帮你拿。” 延景明:“……” 延景明闭上眼,往床上一躺,小声嘟囔道:“泥又不和窝睡在一块。” 温慎之:“……” 自国师要温慎之斋戒之后,延景明同温慎之便不睡在一块了,哪怕他二人私下并不如何遵守国师的废话,可该做的表面功夫,显然还是该尽力维持的。 温慎之一时语塞,竟觉得延景明说得很有道理,可这药他都已经涂了,总不能现在再将药擦去,他迟疑片刻,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今日我陪你睡吧。” 延景明一怔,心中抑不住欣喜,恨不得抱着温慎之的脖颈狠狠亲上一口,可这动作对脚上全是膏药不能蹭到床榻的延景明来说,未免也太过困难了,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朝着温慎之招了招手,再指一指自己的脸,认真说道:“主动一点哇。” 温慎之:“……” 延景明:“不要害羞哒。” 温慎之:“你……” 延景明:“不想来试一试嘛~” 温慎之:“……” 延景明用力拍床。 温慎之咳嗽一声,谨慎行事,低声询问:“暗卫不在吧?” 延景明:“不在!” 温慎之这才俯身上前,轻轻在延景明脸侧一吻,延景明开心得好像连嘴角都要咧上天了,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在温慎之眼中,实在很让他难以抑制住心中悸动。 温慎之将手撑在延景明耳侧,不等延景明有更多反应,他已轻轻挑起一缕延景明落在床榻上的散发,轻轻在唇边一吻,而后再抬眼看向延景明,却也并不言语,只是顺着那缕同中原人不同稍显曲卷的金发,一点一点用手指轻轻抚过,而后落在延景明耳侧。 延景明睁大双眼,有些讶然看向延景明。 中原人……不都很委婉吗? 温慎之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温慎之偷吃了他从太医院拿来的药吗? 他心中迟疑,温慎之的动作却不停,他并未真的去触碰延景明的肌肤,那亲吻落在延景明的发梢衣摆,独独避开了延景明的身体,可越是如此,延景明却越觉得有些古怪别扭——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好像浑身都在发热,更是面红耳赤,连说话都开始有些支支吾吾。 “泥泥泥在干什吗?”延景明开始有些慌了,“泥不素要斋戒吗!” 温慎之看了看他,道:“我是要斋戒。” 斋戒不许他触碰延景明的身体,不能同延景明有肌肤相亲,可他除了给延景明上药之外,的确不曾碰到过延景明的身体。 既然如此,这算什么破戒? 延景明皱眉,小声嘟囔着骂他:“泥……泥这素在耍赖。” “你知道便好。”温慎之终于凑近延景明耳边,却并不触碰亲吻,只是刻意逗着他一般,将灼热气息呼在他脸侧,一面道,“我知道,你只有嘴皮子厉害。” 延景明:“泥不要胡说八道……” “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少说多做。”温慎之低声轻语,“你要不要试试看?” 第47章 刺杀 延景明睁大双眼, 有些说不出口的紧张。 他还是头一回见温慎之如此主动,这实在不像是温慎之平日的作风,他只能感慨, 果然哪怕是委婉的中原人,憋得太久, 还是很容易性情大变的。 可延景明又觉得,憋得太久才是问题,现在这样的举措,难道不会让人更难受吗? 第53节 他没有回答温慎之的问题, 只是忍不住小声同温慎之道:“泥不要介样, 泥这是隔……” 他噎住了。 等等,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温慎之微微蹙眉,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延景明为何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迟疑片刻,重复延景明的话问道:“嗝?” 延景明:“隔……隔……隔桑打刘。” 温慎之:“……” 延景明:“……” 温慎之叹了口气。 “你想说的可是隔靴搔痒?”温慎之有些无奈, 道, “还有,你方才念的那个词, 叫隔山打牛, 不是刘。” 好学的延景明认真点头。 “泥这样是米有用的。”延景明说道,“人只会越挠越痒。” 温慎之微微挑眉:“这倒不一定。” “米有不一定。”延景明一本正经同温慎之强调, “人要素憋得太久, 奏一定是憋坏的。”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反问延景明:“你觉得这种事,一定要做到最后一步?” 延景明很是不解:“不然呢?” 温慎之这才隐约回过神来, 延景明同他差不了多少,二人可全都是纸上谈兵的经验, 或者说,延景明纸上谈兵的经验,甚至还不如他。 仔细想一想,温慎之便觉得这件事实在有意思极了,以往总是延景明对他主动,那副经验极其丰富的模样,令温慎之心中总莫名有些古怪之感。 他不知延景明是看多了这方面的书册,还是平日耳濡目染多了,所以知道不少,看起来很有经验,而这无论哪一种好像都不太对劲,知道今日,他总算明白了,延景明的经验,应当只算是略懂一些,这仅是西羯同中原观念的差异,若论到细致之处,延景明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纸上谈兵上,温慎之还没输过谁。 他俯身在延景明耳侧,低声同延景明道:“有些事,是不必除去衣物的。” 延景明正想问温慎之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温慎之已屈膝在他腿间,膝尖蹭到延景明腿侧,勾得延景明往后缩了一些,可也仅是如此而已,温慎之好像并不打算更进一步,那手从发侧下滑,贴着衣物,却不曾触碰到延景明的身体,一点点摩挲过去,可那动作却带着衣物摩挲在延景明身上,令延景明觉得……好像连心中都在发痒。 “可惜此番出行,我什么都没有带。”温慎之在延景明耳侧低语,道,“否则倒还能做些其他事。” 延景明一怔,下意识询问:“什吗东西?” 温慎之笑,道:“四方上不得台面,不可出现在人前的进贡之物。” 延景明更是迷惑。 “你们西羯也有。”温慎之道,“你难道没见过吗?” 延景明认真思考。 上不得台面,不可出现在中原人之前,还是曾经进贡过的东西。 延景明不由想起了母妃不让他带往大盛的大锤子大斧子。 延景明:“大……大锤子?” 温慎之:“……” 延景明:“难道……难道是狼牙棒?” 温慎之:“……”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忽而听闻外头一阵喧闹,延景明吓得直接蹿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脚上还涂着膏药,蹭蹭蹭爬到床边,探头便从床幔内朝外看,一面紧张道:“外面肿么了?” 温慎之:“……”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那股冲动压制下去,这突如其来的中断,令他烦躁难言,可他不能不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更不用说他一扭头便看见延景明那万分好奇的神色,他只好起身,同延景明道:“我出去看看。” 可还未等他穿鞋下床,秦卫征已带着数名亲卫冲了过来,满面惊慌失措,着急追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他一眼看见温慎之坐在床侧,那衣衫还有些散乱,而延景明在温慎之身后探头,推乱的被褥之中还隐约可见一截莹白的足,这二人看起来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般,秦卫征不由微微一怔,而后扭头便将还未来得及跟进帐中的亲卫推了出去。 秦卫征看起来显然很是紧张,此时此刻,他只能想方设法维护温慎之,以免温慎之不守斋戒一事外传,为暗卫首领所知,可他还未开口,延景明已抢先做了解释,道:“窝的脚受伤了。” 秦卫征:“……” 延景明:“殿下只素在给窝涂药。” 他的表情天真无邪,实在是充满了说服力,秦卫征稍稍一怔,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延景明便从床榻后爬出来,原是想让秦卫征看一看他涂了膏药的伤处,倒不想将秦卫征吓了一跳,匆匆背过身去,道:“太子妃,属下知道了。” 延景明:“?” 温慎之稍稍整了整衣物,一面问秦卫征:“外面出了什么事?” 秦卫征仍背对着他们不敢回头,听温慎之问话,方才开口,道:“有刺客闯入,已经被拿下了。” 温慎之一怔,而后匆匆整衣起身,一面问:“刺客在何处?” 秦卫征答:“就在外头,已有暗卫将他们拿住了。” 延景明也想跟着去看看情况,可他脚上都是药膏,爬到床沿,不能穿鞋,也不能直接下地,而他非常好奇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担心温慎之的安全,他左右为难,最后也只能委屈看一眼温慎之,道:“泥能让他们进来说话吗?” 温慎之看了看延景明而今衣衫凌乱的模样,又想着延景明不方便穿鞋,只能躲在床上,他沉默片刻,而后低声同延景明道:“他们若是看见了,我会吃醋的。” 延景明:“嗯……” 他开始有一些犹豫了。 温慎之又低声道:“我先去看看情况,待会儿再回来告诉你。” 延景明:“……也阔以。” 温慎之这才伸手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回首看秦卫征仍背对着两人站着,他便俯身,悄悄在延景明脸上亲了一口,温言软语:“等我回来。” …… 温慎之出了帐篷,走到秦卫征身侧,秦卫征方才转过头,道:“殿下——” 温慎之打断他,道:“方才你什么都没看见。” 秦卫征一怔,认真点头,道:“是,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反正他本就是东宫中人,也不会去同国师和皇上打小报告,殿下禁不禁欲,同他都没有关系。 想到此处,他不由叹了口气,又在心中想,那国师实在有些过分,这小情侣刚成婚,国师竟然就要人禁欲。 温慎之又问他:“是何处来的刺客?” 秦卫征稍稍一顿,而后摇头,道:“人刚刚才被抓住,暗卫在问。” 温慎之看了他一眼。 “奇怪。”温慎之说道,“那些怎么知道我们行踪。” 秦卫征:“……” 他们已同大队人马分离,走的也不是直通州府的道路,那些刺客,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 暗卫首领拿住了刺客,将人捆了,丢在地上,一面等着温慎之过来。 他并未手下留情,杀了几人,只留了几人性命,而活下来这些人均被他卸了下颚,以防咬毒自尽,其余暗卫取了毒囊,暗卫首领却忘了将这几人的下巴合上,他倚在树上,慢悠悠问那几人,道:“是谁派你们来此处的?” 刺客难以言语,只能勉强发出些含混声调,仔细听来,像是他不肯承认幕后主使,死撑着嘴硬,暗卫首领不由皱眉,道:“你们若是好好交代,也许还能留有一条命在。” 那刺客仍是含糊嘟哝,暗卫首领有些不耐,正想出手教训此人,转头见温慎之已经到了,他便干脆让开一些,等着温慎之过来问话。 温慎之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几名刺客低着头,看来伤得不轻,而他决定直入正题,问:“你们是如何知道孤在何处?” 刺客:“哼。” 温慎之:“是谁命你们来刺杀孤的。” 刺客:“呵。” 温慎之:“你若不好好回答,只怕活不过今日。” 刺客:“唔唔唔。” 温慎之:“……” 温慎之回头看向暗卫首领,问:“他怎么了?” 暗卫首领:“……哦!” 他一步上前,捏着那刺客的脸,让那刺客抬起头,温慎之方才发觉此人的嘴好似合不上一般,而暗卫首领旁介绍,道:“臣差点忘记了。” 他咯嘣一声合上那刺客的嘴,刺客张口便骂:“老子顶天立地,你这样的狗贼——” 暗卫首领一下又卸了这人的下巴。 “太脏了。”暗卫首领咋舌皱眉,“我们殿下听不得这样的话。” 温慎之:“……” 其余几名刺客也差不了多少,无论如何不肯好好说话,死活不愿供出幕后主使之人,也不愿说他们为何知道温慎之在此处,张口就想骂人,暗卫首领卸了几次他们的下巴,这些人也不肯停歇。 温慎之只得让暗卫首领先将人带下去,将人关好了,等明日他们便启程赶往州府。 他看起来神色平淡,对他而言,这好像只是一次极普通的刺杀,反正安稳度过,他自然没有对任何人生疑,可待他回了帐内,看延景明坐在床头等他,他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同延景明道:“我们明日便动身离开。” 延景明问他:“发生什么了?” 温慎之微微阖目,道:“只怕下毒的不轨之人,就在随行的亲卫之中。” 第48章 演艺界小王子 温慎之的话太过突然, 延景明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些明白过来。 他们此番出行,应当还算隐秘, 并不曾有多少人知道,就算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可消息来回也需要不少时间,那些自边关而来的刺客,怎么可能来得这样快。 除非说…… 有人一路将他们的行踪外泄,那些刺客是一直跟随他们而来的, 不过到了这村庄附近, 那些刺客这才打算在此动手,好了结一切。 若是如此,那此番跟着他出行的每一个人,显然都有对外泄密的可能。 第54节 可温慎之觉得很奇怪。 若是同行之人泄密,那刺客应当也知道同他们一道随行的,还有大内之中的暗卫, 而这些暗卫看起来虽是不靠谱了一些, 身手却极好,在这些暗卫保护下, 那些刺客想要刺杀成功, 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那也就是说,也许是因为突发了某些变故, 才迫使这些刺客不得不动手。 近来的变故只有一件事。 温慎之看向延景明, 延景明沉默许久之后,方才小声开口, 道:“姚太医。” 他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更不敢相信温慎之方才所说的话。 可他心里清楚, 这几日来的唯一变故,就是那日他们去见姚太医时,姚太医同他们所说的那件事。 这些年来,温慎之并非是生了怪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此事他们只告诉了秦卫征,让秦卫征令人去调查,因而随行的亲卫之中,或许也有人知道这件事,至于那些暗卫,温慎之并不知道暗卫会躲藏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暗卫有没有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可在此番出行之前,他并未同这些暗卫有联系,在东宫下毒的,应当只有可能是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刺客与下毒之人有关系,那也就是说,给刺客通风报信的,应当是太子亲卫中的某一个人。 太子亲卫均是当年精挑细选进入东宫的,其中还有不少是朝中权贵的子嗣,亲卫中的每一个人温慎之都认识,多年相处,他不相信这些人会背叛他,可一切合理推测都指向了那几人,哪怕他不愿相信,也该想办法试探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温慎之,也想不出怎么样才能帮助温慎之,过了好一会儿,也只是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道:“说不定……素有什吗隐情呢。” 温慎之叹了口气。 他想,若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他身边亲卫这名潜藏的这个人,应当并不会有机会去同那些刺客好好联系。 反正如今已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他完全可以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试一试。 若是失败了,于他而言,并无损失,而若是成功了,也许就能将这个藏于暗处的人揪出来。 既然百利而无一害,那他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温慎之走到延景明身边坐下,侧首同延景明说:“有一件事……” 延景明立即拍着胸脯答应,道:“都交给窝吧!” 他答应得那么快,温慎之稍稍一怔,不由失笑,倒也跟着延景明一道点了点头,又问:“你的演技如何?” 延景明一呆,立马从床上蹿了过来,握紧了温慎之的胳膊,激动不已道:“窝超棒哒!” 温慎之:“……” 不知为何,听延景明如此说,温慎之莫名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延景明极力自我推荐:“窝母妃都夸过窝!从小到大,窝偷次从来没让母妃发现过!” 温慎之:“呃……” 延景明:“窝阿兄比我差多了!窝还可以和卡米配合演出!” 温慎之:“……我就是随便问一问,你不要太在意。” 延景明:“……” 延景明松开手,退后一些,满面严肃,蹙紧双眉,紧紧盯着温慎之,问:“泥素不素瞧不起窝。” 温慎之:“……” 温慎之果真再一次失去了原则。 “好。”温慎之说,“那就你来试一试吧。” …… 第二日清晨天色方亮,众人便已打算动身前往州府。 温慎之忧心忡忡,显是担心再遇刺杀,延景明也很是担忧,自起身之后便几乎同温慎之寸步不离,生怕一不注意,便会有刺客从暗处冒出来。 好在一日平安,那些刺客似乎是觉得昨日刺杀失败,太子身边的防卫必然会更为严密,他们不敢在今日继续刺杀,而接连几日安宁,此事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人再去过问那些刺客,温慎之好像也忘了这件事,至多只有暗卫首领锲而不舍,每日去找那些刺客谈话,反正他没什么事干,夹着板凳揣着瓜子就能在刺客面前坐上一整天。 可他好像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没几天那些刺客也被来此接应的暗卫带走了,刺客首领失去了自己的乐趣,事情也就此翻篇,一路临到州府附近,再有一日路程便可抵达,众人终于放了心,一路沉闷紧张的气氛也终于活络了起来。 延景明为了庆贺州府近在眼前,特意在客栈内置办了一大桌好吃的,同暗卫与亲卫们分享,本是其乐融融之景,可宴席到了一半,拿来送菜的店伙计忽而自托盘下掏出了一把匕首,直直朝温慎之刺来。 这变故虽有些突然,可满座暗卫与太子亲卫,本不至于出事,只是今日延景明弄了这么一大桌酒宴,众人大多都喝了些酒,反应略有不及,那一时间,仅有暗卫首领、延景明与秦卫征做出了反应。 延景明跑去同暗卫们学习中原的牌九了,他离得太远,匆忙之间根本难以赶到温慎之身边,暗卫首领反应倒是及时,可未曾来得及出手,屋梁上又跃下几名刺客,将他阻拦在外。 秦卫征惊慌失措,那刺客的刀刃已在眼前,而他的配剑却解下放在桌案的另一侧,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反应,几乎毫不犹豫便伸手去挡那剑刃,一手扯着温慎之退后,像是不顾性命安危,也要以身躯将那刺客挡下。 温慎之稍稍一怔,未及回神,那剑刃已到,却只来得及在秦卫征手上划出一道血痕,延景明已拽着那刺客一把将人摁倒在地。 他用的力道不小,那刺客好像一下便被砸晕了过去,暗卫也将其余几个刺客收拾妥当,温慎之还稍怔了片刻,方才急急按住秦卫征的伤口,转头冲着暗卫首领道:“找大夫!” 秦卫征自己就会包扎,那伤似乎也只是皮外伤,并不算太严重,只不过他惊魂未定,先看了看温慎之是否受伤,随后才安下心来处理伤口,其余人更是一阵慌乱,那几名刺客也被暗卫捆住带了下去。 一切好像就此结束,秦卫征看着那刺客的背影沉思,温慎之气得一拍桌案,同暗卫首领道:“严刑审问,一定要把幕后之人给孤揪出来!” …… 闹剧收场,延景明陪着温慎之一道送秦卫征回去休息,而后两人离了秦卫征的屋子,延景明拉着温慎之的胳膊,小声同温慎之嘟囔,道:“窝的演技,很不错叭!” 温慎之小声:“你真把那人砸晕了!” 延景明:“米有!窝扶着他的脑袋!” 两人走到长廊转角,瞥见暗卫首领在那儿等他们,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色,暗卫首领便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道:“殿下,他们已经在招。” 温慎之问:“也是那边关来的刺客?” 暗卫首领回答:“是,其余之事他们不肯多说,可有一人已有些松口,只要再上几轮刑,臣相信他扛不了多久。” 暗卫首领说完这句话,延景明偷偷将目光往侧边一瞥,便见已有几名亲卫已听到了他们说的话,这等大事,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在亲卫与暗卫之间传播开来,而只要往外一传,他们的目的便已达成了。 …… 刺客被关押在几名暗卫的屋内,到了后半夜,几名暗卫轮值,新换来的暗卫困倦不已,有些松懈,一时未曾注意,便有黑影溜进了身后的屋子里。 那人进了屋,一面要为几名刺客松绑,一面压着声音便道:“此事与殿下本无关联——” 他话音未落,延景明已从暗处跃出,口中大喊:“原来素——” 延景明后头所有的话都卡在喉中,足足顿了半晌,方才愕然开口。 “右蟋蟀?”延景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素泥。” 第49章 坦诚 四周灯火亮起, 秦卫征怔在原处,愕然抬首,看向周遭。 暗卫首领靠在窗边, 方才也不知是在何处隐匿了身形,而其余暗卫从外开了门, 迅速将秦卫征围困在屋中,连方才秦卫征想要解救的那几名“刺客”,都已自己解开了绳索,对他刀剑相向。 温慎之在暗卫之后跨进屋中, 他看着秦卫征, 没有言语,也不知如何言语,他像是在等待着秦卫征的辩解,希望秦卫征能说出自己如此做的理由,哪怕那个理由只是编造的谎言借口,也比从头到尾毫不辩解要好。 可秦卫征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他本来就不擅言辞, 更不擅同人辩解, 更何况他心中本就有愧,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觉得殿下绝不该原谅他, 他便站在原处沉默不言,好似已决意认了罪一般, 连一动也不动。 没有人问话, 也没有人辩解,暗卫首领也不知该不该在此刻将人带离此处, 过了好一会儿,延景明终于忍不住了。 他方才就躲在暗处, 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得真切,连秦卫征方才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他们设局引来的,竟然会是秦卫征。 延景明跨前一步,抓着秦卫征的胳膊,认真询问:“右蟋蟀,泥说,素不素有人在逼泥。” 秦卫征:“……” 延景明又转头看向温慎之,道:“泥们刚才都听见右蟋蟀说的话了,这件事一定有隐情。” 温慎之:“……” 所有人都听见了方才秦卫征说的那几句话。 秦卫征说此事与殿下并无关联,他像是在同这些刺客讲道理,好为温慎之开脱,更不用说方才这些装着要“刺杀”温慎之时,秦卫征毫不犹豫挡在了温慎之面前,若这些人真的是刺客,只怕那时他便已没有命在了。 谁都看得出来此事内有隐情,可只要秦卫征不肯开口为自己解释,此事有再多隐情都没用。 过了好一会儿,温慎之微微垂眼,开口向暗卫首领道:“先将他带回去。” 他不想关押秦卫征,也不愿有人对秦卫征用刑,暗卫首领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行礼领命,回过头让暗卫动手,随后便见秦卫征端端正正同温慎之一揖,而默声跟着暗卫离去。 温慎之又挥了挥手,同其余暗卫道:“你们也下去吧。” 他心情不佳,暗卫们不敢多言,纷纷退下,延景明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之后,认真开口同温慎之道:“不可能素右蟋蟀。” 温慎之却好像没听见延景明的这句话,他微微阖目,片刻之后,方才睁开眼,道:“我十一岁时,秦卫征进了东宫。” 延景明一怔,不明白温慎之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话来,可他知道温慎之此刻肯定不太好受,便也跟着点头,问:“然后呢?” “他比我年长,又总爱管闲事,我没有兄长,他就好像是我的兄长。”温慎之稍稍一顿,而后语调笃定,认真说道,“他一贯忠心耿耿,我从不觉得他会有问题。” 从前是,现在也是。 秦卫征这些年来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秦卫征脖颈之后有一片伤痕,狰狞丑陋,连接成片,很不好看。 ——他十三岁时,宫中失火,他困于火场之中,秦卫征不顾一切,豁出命将他救了出来。 他记得秦卫征的肩侧往下有一道极长的刀口,延至心口要害。 ——他十五岁时,随皇叔出宫遇刺,秦卫征为他挡了一刀,伤在心口,仅仅偏离数寸,险些要了秦卫征的命。 如这般的伤痕,秦卫征身上有很多,而今天,秦卫征手上又新添了一道。 温慎之不相信这全是处心积虑的算计,他闭上眼,数年相识时光回转,到了最后,他恍惚忆起秦卫征方加入太子亲卫时,曾同他发誓允诺,往后便是他手中的利刃,无论未来如何,无论他往何方。 延景明不知道温慎之在想什么,延景明只觉得生气。 来中原之后,他还是头一回觉得如此愤怒,更不用说这一次他恼怒的对象,是温慎之。 延景明跨前一步,想也不想便揪住了温慎之的衣领。 “泥们两到底怎么肥事!”延景明气呼呼道,“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谁都看得出此事另有内情,温慎之显然也不生秦卫征的气,既然如此,两个人坐下来,面对面好好将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温慎之低声道:“有些事是有——” 延景明:“米有例外!” 第55节 他扯着温慎之便往外走,口中还嘟嘟囔囔骂骂咧咧,道:“泥们中原人,尊的一个比一个烦。” 温慎之:“我……他……” 延景明:“泥介样憋着,还不如直接去问一问他。” 温慎之:“我不是憋着……” 延景明:“那奏素他憋着。” 温慎之:“……” 延景明嫌温慎之走得实在太慢,恨铁不成钢一般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温慎之,出声威胁,道:“泥要窝扛着泥走吗?” 温慎之:“……” 温慎之转过头,看见暗卫首领正坐在对面的屋檐上,显然听见了方才延景明同温慎之说的每一句话,可他看温慎之向他看去,他便慢悠悠转开了目光,权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吹着口哨嗑瓜子,然后再啵唧将瓜子壳吐进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 温慎之:“……” 这些狗暗卫!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拖走吗?真是一点也不尽忠职守! …… 延景明的力气的确很大,他轻而易举便将温慎之扯到了暂且关押秦卫征的屋子外头,而后一脚踹开房门,将温慎之一把推了进去。 秦卫征坐在桌边,原本神色暗淡,那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他吓了一跳,抬起头便见温慎之一个趔趄扑了进来,险些摔倒,秦卫征便迟疑,道:“殿下,您……” 延景明不等温慎之开口,抢在温慎之之前,迫不及待替委婉的中原人进行翻译:“殿下想和泥谈一谈。” 温慎之:“……嗯。” 秦卫征微微一怔,却不知如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是属下做错——” 延景明扭头看向温慎之,再次发挥自己的翻译功力,认真同温慎之道:“右蟋蟀也很想和泥谈一谈。” 秦卫征:“……” 温慎之:“……” “好了。”延景明终于满意松了口气,拉开椅子在温慎之和秦卫征面前坐下,道。“泥们好好说,窝慢慢听。” 第50章 小王子举起了他的拳头 有延景明在一旁盯着, 两人就算天性不善言辞不愿多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一切捋顺,同对方解释清楚整件事。 温慎之先深吸了一口气, 在秦卫征面前坐下,终于开了口, 道:“你和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卫征仍旧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他们……这件事,可能有些误会。” 延景明敲桌, 道:“奏素有误会, 所以才要说清楚啊!” 秦卫征:“我……属下不知从何说起。” 延景明恨铁不成钢:“直接一点!” 秦卫征:“这件事同家父有些关系……” 延景明干脆替秦卫征进行翻译,道:“稍微有些联系,但又不是完全有联系。” 温慎之:“……” 延景明看温慎之一副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 “也就是嗦,他阿爸知道这件事。”延景明说道,“但不素他阿爸做的这件事。” 秦卫征点头。 温慎之:“我明白了。” 延景明接口:“并且不怪泥。” 秦卫征:“……” 温慎之终于主动开口, 道:“可你需要同我解释清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延景明:“否则窝就要别扭生气啦!” 秦卫征:“……” 温慎之:“……” 温慎之好容易鼓起勇气说的那么一句话,全都被延景明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噎了几声, 压根忘了自己接下来还要问秦卫征什么,而延景明看着他, 恨铁不成钢一般小声提醒, 道:“那些刺客的身份。” 温慎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延景明的话往下说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卫征微微垂首, 低声道:“他们是苏斯国人。” 温慎之:“……” 虽然早有预料,看当这话真的从秦卫征口中说出来时, 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斯在大盛一方边境,也与西羯接壤,可与西羯不同的是,苏斯极为好战,苏斯之王野心昭昭,曾数次试图入侵西羯,可遭不住西羯人均力大无穷,每次战争双方均是损失惨重。 上一回交战时,因为大盛与西羯有了天河大妃的联姻关系,特意派了军队与猛将相助,这一战令苏斯王战死,苏斯俯首称臣,年年纳贡,而后十余年苏斯不敢再入侵西羯,可即便如此,苏斯私下里的小动作却一点也没少,新的苏斯王还因此记恨上了大盛,觉得他父王的死,全都是大盛的错。 若不是大盛皇帝派兵,他们不可能败得那么惨烈,更不可能失了先王,落到如今这么个下场。 温慎之也曾听过边关线报,这些年来苏斯一直在暗中练兵,试图东山再起,向大盛与西羯报仇,只不过对大盛而言,苏斯实在是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国,因而朝中一直不曾重视过这件事。 温慎之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派出刺客,更没想到苏斯针对的人,竟然是他。 温慎之不由又问:“他们为何想杀我?” 当年下令派兵的是他父皇,如今朝中掌权的是他与皇叔,可明显皇叔的权势要比他更大,若要想让朝中大乱,忠孝王应当才是更好的选择。 秦卫征却摇头,道:“属下只能猜测。” 延景明:“那泥就嗦啊。” 秦卫征:“呃……” 延景明:“不说出来的猜测,算什么猜测。” 秦卫征只好开口,却很是迟疑,还看着温慎之的神色,半晌方才开口道:“苏斯王觉得,皇上是个……是个昏君。” 温慎之:“……” 虽说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可这么直接一下把话说出口,果然还是令温慎之有些不习惯。 “他想借此机会,嫁祸给王爷,好令国中混乱。”秦卫征又道,“皇上……皇上不足为惧,他们当然并不害怕。” 苏斯想让大盛国中大乱,他们好趁虚而入,就算不能真的将大盛如何,也可令大盛元气大伤,他们便能借此机会,同西羯好好斗上一斗,保不齐还能趁乱将西羯收入囊中。 温慎之却觉得很奇怪,道:“他们有把握能嫁祸给皇叔?” 秦卫征:“……他们曾同王爷见过面。” 延景明:“哇哦。” 温慎之:“你是说……皇叔也想置我于死地?” “王爷拒绝了。”秦卫征低声道,“属下只知道王爷不愿对殿下下手,可他是否还同苏斯有联系……父亲并未告诉我。” 温慎之静静看着秦卫征,问:“那你呢?” 秦卫征:“……” 他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温慎之的问题。 他想说自己一心忠于温慎之,可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他不觉得温慎之会相信他的话,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在此时同温慎之说出这么一句话,反倒是天大的讽刺。 可他不过一迟疑,延景明便已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气恼非常开口,道:“坦率!” 秦卫征被这一巴掌拍得整个人往前一倾,险些撞在那桌案上,他吓得一口气险些不曾上来,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方才勉强开口,道:“属下绝无二心。” 温慎之又问:“那你为何要同这些刺客联系?” 秦卫征颇为为难开口,道:“是……是我父亲。” 他父亲是边将,这些年来尽忠职守,可不想前些年那国师几句废话,皇上便想要广修天下道观庙宇,削了边军军饷,还因他父亲不肯讨好国师,不愿肖着其余官员,在辖地之内为国师修缮建立生祠,反遭了其他有心之人参本。 他父亲心中不服,心中所想更是多了几分变化,若说他原想忠君,而今便只剩下了忠国之心,至于那君是何人,他根本不想理会,也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早些时候,苏斯派人寻到他,想令他帮忙,说皇帝一死,忠孝王便要登基。 秦卫征的父亲同忠孝王有多年共事,自然很清楚忠孝王治国的能力,若是忠孝王登基,他相信大盛能重归盛世,可谋害皇帝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最终没有同意苏斯的做法,却也不曾向上汇禀此事,对苏斯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事他同秦卫征说过,因而秦卫征知晓其中一二,而后苏斯更是干脆在大盛边关募求对朝中心怀不满之人,将他们训作死士,令他们入京刺杀温慎之,好掀起朝中大乱,这一切,秦卫征的父亲都知道,却始终不曾同朝中任何人提起。 延景明很疑惑,问:“他们想杀的是皇桑。” 秦卫征点头。 延景明:“那他们为什么要对太子动手呢?” 秦卫征:“……” 延景明很是疑惑:“皇帝死了,不是该传位给太子吗?泥阿爸为什么先考虑的是王爷?” 秦卫征:“……” “难道泥阿爸也不喜欢太子?”延景明扶着下巴陷入沉思,“如果不素这样,他们要杀太子,泥阿爸都不阻止吗?” 秦卫征:“属下……这……” 秦卫征觉得,这理由当着殿下的面说出来,可能就太过伤人了。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他们既然想弄乱朝政,那杀了我,再嫁祸给皇叔,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计策了。” 秦卫征勉强开口,道:“我父亲觉得……” 二人均转头看向了他。 “殿下,是属下一时嘴快。”秦卫征尴尬说道,“家父知道殿下很喜欢去平康坊。” 温慎之:“……” 秦卫征:“还知道殿下总想找借口不去上朝。” 温慎之:“……” 第56节 秦卫征非常尴尬:“前些时日,他好像还知道殿下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文玄光了。” 温慎之:“……” 温慎之明白了。 在秦卫征父亲眼中,他父皇是迷信仙道的昏君,而他,则是淫乱享乐的太子。 这样一对父子,留在这世上还有何用? 倒不如一齐死了,再将皇位留给忠孝王,从此太平盛世,政治清明,何不快哉。 “属下同父亲澄清过许多次。”秦卫征道,“可父亲……他并不相信。” 温慎之:“……无妨。” 这的确是他对外做出的假象,只是没想到他的掩饰竟然如此成功,朝中原来有这么多有志之人对他恨之入骨。 “苏斯培养出的刺客,没有一个是苏斯人,他们中的许多人,我都认识。”秦卫征蹙眉说道,“他们专寻那些对朝中心怀不满,被这朝政逼得活不下去的普通人……而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越往下说,那声调便不由变得更轻,像是他不想承认自己尽忠的朝廷已在昏庸君主的统御之下越发污浊,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事实。 苏斯只不过是在边关燃了一把火,无数人便蜂拥而上,甘愿助他们将这火,烧入京中。 秦卫征又低语,道:“他们原都是在边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希望这些人平白送死,也不想与这些人为敌。 他是太子右卫率,若有刺客,他必然要将这些人斩于剑下,他做得到,但是他不忍。 他不敢同温慎之告发此事,他的父亲对这谋逆之举熟视无睹,若是他真同皇上或是太子告发了他父亲,只怕先被治罪的,是他们秦家。 眼下之境,他没办法改变,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护好温慎之。 温慎之沉默不言,延景明也不知如何开口。 延景明从西羯来到大盛,不过短短几月,他也已经明白了。 而今的大盛苟延残喘,若是再无改变,只怕一切都要来不及了。 秦卫征终于开了口,那接下来的话,他说得也就更容易了。 “殿下的行踪,并非是我同外泄露的。”秦卫征低声说道,“属下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寻到此处来。” 只是苏斯既已找上了忠孝王,那朝中诸位重臣,只怕有不少人都同他们私下里保持着关系。 这些人中,总有人知道国师身边的是温慎之的替身,而真正的太子殿下,随着暗卫一道走了另一条路。 秦卫征还想再说,延景明已气呼呼敲了敲桌案,震得桌上的杯碟都跟着跳了一跳。 “太森气了!”延景明说道,“泥们的皇帝,奏素个大混蛋!” 温慎之:“……” 秦卫征:“……” 延景明:“窝现在就想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延景明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觉得自来到大盛之后,自己许久不用的拳头,又一次硬了。 不,不对,就大盛这位皇帝,一顿当然不够了。 照他们西羯的处事标准,没有什么是打一顿不能解决的,而遇到大混蛋时,每一个西羯人,肯定都不会满足于只打对方一顿。 至少这狗皇帝,他值得两顿! 第51章 他又醋了 延景明很生气。 他实在想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大盛这样不靠谱的狗皇帝,将天下所有人命都视若草芥,好像天下所有人都在受苦, 他却置若罔闻,只顾着追求他的长生之道。 他也觉得很奇怪。 若天下人都死光了, 大盛皇帝自己一人独得长生,全天下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到底有什么意思? 秦卫征被延景明突然的暴怒吓了一大跳,他怔了好一会儿, 方才回过神来, 委婉同延景明说道:“太子妃,皇上应当是受了国师欺骗。” 他想,在国师出现之前,皇上虽喜欢看一些长生仙道之类的书籍,却也不曾离谱到如此地步,如果国师从不出现, 那事情当然也不会演变到如今这地步。 他天性保守, 又学了一脑袋忠君爱国的思想,自然会对皇帝有所偏护, 更何况如今这局面, 若皇上不听劝谏,自己也不思悔改, 那么唯一的破局之法……就只剩下大不敬了。 他们只能等皇上驾崩。 他想等, 可他心中也很清楚,这天下, 也许等不了那么久了。 秦卫征只消往这方面一想,心中便只剩下几个大不敬的想法, 这种事,历史上不是没有记载,只是圣上是殿下的父亲,他不希望看到有一天殿下要对圣上刀剑相向,这弑君弑父的名号记在史册之上,无论师出何名,只怕都不会太过好看。 他很担忧如今的局面,却也只能自欺欺人一般告诉自己,圣上修仙之念全因国师而起,那圣上自然是受了国师蛊惑,只要国师死了,圣上当然就会幡然醒悟,一夜之间,痛改前非。 秦卫征的想法,延景明有一点认同。 他也觉得,这国师是个十成十的大坏蛋,这样的坏蛋,在他们西羯,是要被暴揍两顿的。 对,国师揍两顿,狗皇帝揍三顿! 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觉得解气。 想到此处,延景明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他自己不想,那谁也逼不了他。” 若不是狗皇帝自己想长生,视天下人命为草芥,那么国师再怎么妖言惑众,想来也是说不动他的。 这么多年了,皇帝若是想改好,只怕早就改好了,劝人改性太难,延景明不觉得天下有谁能做得到。 这么说来,此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个皇帝。 秦卫征想了想,还是委婉说道:“朝中若有人劝谏——” 延景明:“劝不了,没救了,下一个吧。” 秦卫征:“……” 延景明看秦卫征还想再说,忍不住问了秦卫征一个问题。 “泥们皇帝这么听国师的话。”延景明蹙眉问道,“那如果国师嗦太子不祥,皇上会怎么办?” 秦卫征:“这……属下觉得,皇上应当不会……” 延景明:“那泥以前觉得他会当昏君吗?” 秦卫征:“……” 他觉得不会,可若往史册上记载,明明白白将皇上这些年所为之事翻出来认真数上一数,秦卫征觉得,他已经是昏君了。 温慎之在旁听完两人对话,到了此刻才微垂眼睑,轻声开口,道:“对父皇来说,废太子不过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延景明点头。 温慎之又淡淡补上一句:“杀太子也是。” 他说得当然不够严谨,杀太子总比废太子要难上一些,可也仅仅只是一些罢了,哪怕皇帝沉迷长生之道不理朝政,他却仍是这大盛的皇帝,这些事对他而言,绝对算不得太困难。 秦卫征张了张唇,却已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他垂首沉默,片刻之后,温慎之方再度看向他,问:“我中的毒是怎么回事?” 秦卫征一怔,摇头,匆匆道:“殿下,不是我。” 原先温慎之猜测下毒与刺客是一伙人,可若秦卫征所言为真,那些人应当也没有其他对他下毒的途径了,对他下毒的另有他人,只怕还隐藏在他身边,那他已寻到解毒之法一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对外人泄露。 他们设局想要引出心怀不轨之人,可到头来,谜题非但不曾减少,未解之处反倒是变得更多了。 温慎之心情复杂,他问完了自己想问的话,已应当从此处离开了,而秦卫征则还需要在此处多留些时候,他相信秦卫征,可他找了暗卫首领帮忙,当然也要给暗卫首领一个交代。 他还需要一些证据佐证,在此之前,他令秦卫征好好在此处待着,先休息几日,到时候自会还他清白。 …… 温慎之同延景明离开此处,走到院中,延景明心情不佳,忽而嘟囔着开了口,道:“泥以后要是也这样,窝连泥一起揍。” 温慎之:“……?” 这句话来的可真是突然,温慎之顿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回应,苦笑打趣道:“你一拳下去,我可能会死。” 就延景明那力道,莫说是揍一顿,实打实一拳头他只怕都挨不住。 延景明却难得满面严肃,道:“如果尊的有那一天,泥一句话,有无数人可能会死。” 若温慎之登基成了大盛之主,他一句错误话语,是真的可能害死无数人,虽说延景明不觉得温慎之会那么去做,可他心中还有气,再看大盛皇帝的所作所为,不由更加恼怒,这种愤怒的心情,已不是吃几口烧鸡就能缓得过来了。 温慎之见他如此严肃,便也顿住脚步,认真回应他。 “我不是他。”温慎之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同他一样。” 延景明这才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转头要走,温慎之急忙跟上前,牵住延景明的手,同他并肩而行,又问他:“你今日想吃些什么?” 延景明:“……” 延景明没有胃口。 温慎之只好改口,道:“明日我们便要抵达州府了,宫中随行的御厨应当也在那儿。” 延景明想起了御厨的西羯风味烤羊腿。 他略微有一点点胃口了。 温慎之又道:“到时候让他做些糕点……上一次的百花糕,味道还不错吧?” 延景明:“……嗯。” 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已在脑中回忆起宫中精致糕点的味道。 温慎之知道食物对延景明的诱惑最大,也是让延景明恢复心情绝对法宝,他终于松了口气,正想继续哄一哄延景明,可抬头便见暗卫首领还坐在那屋檐上,一面好奇看着他们两人,等温慎之朝他看去,他方面无表情转过头去,继续嗑他的瓜子。 延景明倒不避讳这暗卫首领,他想明日就要到州府,那知州也是个可恶的大混蛋,若他还想教训这知州,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可绝对是他行动好帮手,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说动这群暗卫,让这些暗卫帮他搞些小动作。 延景明知道,想要说服一个人,必须从那些人的弱点下手,只是他还不够了解这些暗卫,他需要同暗卫首领混得再熟一些,才能想到说服暗卫首领替他办事的办法。 延景明思索片刻,觉得自己有了些主意。 他毫不犹豫爬上长廊,要去屋檐上和暗卫首领说话,温慎之就站在他身侧,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正要问他想做什么,延景明已经回紧张回过了头,同温慎之道:“泥先回去吧。” 温慎之一辆茫然:“你这是……” 第57节 延景明:“窝去和他说说话。” 温慎之:“……” 温慎之抬首看向屋檐上的暗卫首领,正见暗卫首领好奇转头看来,两人目光相对,温慎之忽而注意到这暗卫首领长得好像挺不错,他不由又想起自己同延景明初遇的那一日,延景明开口第一句便夸他的长相,那也就是说,延景明这个人,其实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暗卫首领,长得好看,身手也好,是皇宫中唯一一个可以经受得住西羯那残酷的训练的人。 温慎之:“……” 温慎之开始觉得不妙。 他拉住延景明的手,认真同延景明道:“我陪你一道过去。” 延景明皱眉:“奏泥现在的身体,泥跳得过去吗?” 温慎之:“……” 温慎之又抬头,看了看长廊与那屋檐的距离。 有些远,好像遥不可及。 若他未病,他觉得自己是过得去的,可而今却不同了,如今的他,若是想到那屋檐处,只怕要下楼走到那栋房子下边,再想办法从楼底下爬上去。 延景明又道:“好啦,泥就不要逞强啦。” 温慎之:“……我可以过去的。” 不就是绕点路再爬上去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延景明却问他:“窝有话要和他说,泥过去干什吗?” 温慎之:“我想陪你一起……” 延景明:“窝就嗦几句话,很重要哒,说完了就回来。” 温慎之:“那我也……” 延景明:“没泥什么事啦,泥快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延景明自长廊跃向那屋檐,轻巧便翻了上去,到了暗卫首领身侧,他还回过头,笑容灿烂同温慎之挥了挥手,高声同温慎之道:“早点睡叭!” 温慎之:“……” 温慎之心中醋意翻涌。 第52章 突然投诚 延景明一点也没觉察温慎之的醋意。 他轻松翻过屋檐, 开开心心跳到暗卫首领身侧,开口便道:“窝有要话要同你说。”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有些害怕。 他不过是坐在此处,快乐地嗑嗑瓜子听听皇家八卦, 再同以往每一天一般,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天。 可太子妃突然朝他过来, 还让太子早些回去休息,自己要同他说话,这种引人误会的虎狼之词,怎么想都很是令人害怕。 暗卫首领不由往边上挪了挪, 坐得离延景明远了一些, 并确保仍站在长廊处的温慎之看得清清楚楚后,方才谨慎开口,问:“太子妃,您有什么事吗?” 延景明在暗卫首领身边坐下,认真说道:“窝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泥。” 暗卫首领看了看远处的温慎之,紧张往另一侧又挪开了一些, 道:“您请说。” 延景明认真看向他, 问:“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暗卫首领:“……” 竖起耳朵认真听二人交谈内容的温慎之:“……” 暗卫首领异常谨慎,理智面对:“没有。” 延景明:“爱好?” 暗卫首领:“没有。” 延景明:“唔, 喜欢的人?” 暗卫首领:“……也没有。” 延景明皱起了眉。 他认真打量着暗卫首领, 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 人活一世, 总该有些爱好或是想法, 延景明原是想了解一下暗卫首领的喜好,好以此来作为引诱暗卫首领帮助他行事的法宝, 可却没想到这位暗卫首领,竟然如此无欲无求! 他只能改变策略, 从暗卫首领的弱点下手了。 延景明问暗卫首领:“泥有什吗害怕的东西吗?” 暗卫首领:“没有。” 延景明:“不喜欢的东西?” 暗卫首领:“没有。” 延景明皱起眉,觉得事情不太简单:“讨厌的人呢?” 暗卫首领:“也没有。” 延景明:“……” 什么,这人已经无欲无求到了如此地步吗? 没有爱好,更没有厌恶之物,这简直就是没有弱点,这样的男人未免也…… 延景明支起自己的下巴。 这样强大的男人,若能为他所用,那必然会是温慎之登基之后手中了不得的利刃。 他一定要收服他! 延景明又朝暗卫首领挪近了一些,问:“泥很喜欢磕瓜子哦。”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非常紧张。 他实在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太子的目光凶恶,足以杀人,他立即便觉得自己坐得实在是离太子妃太近了,他恨不得立即朝边上挪开,再听延景明如此问,他更是干脆要将手中的瓜子收回怀中,一面匆匆道:“臣没有——” “泥素要带回去吃吧?”延景明点了点头,“你果然很喜欢瓜子。”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一扬手,将瓜子全都丢下了屋檐。 “不喜欢。”暗卫首领严肃说道,“臣什么都不喜欢。” 延景明:“……” 延景明皱眉看着暗卫首领,觉得这人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 他原想多了解一些暗卫首领,好为接下来他想要做的事多做些准备,可暗卫首领无欲无求,无论威逼利诱都无法实行,他没有任何能够说服暗卫首领的捷径,他只能学着母妃当初所谈及的办法。 中原人都喜欢以理服人,他既然都来中原了,当然也要学会以理服人。 延景明看向暗卫首领,问:“泥考虑过吗?” 暗卫首领紧张回应:“臣没考虑过。” “泥现在是暗卫首领。”延景明满面严肃,想着自己在谈的是极为紧要的事情,不由压低声音,道,“泥有米有想过,再过几年,泥会怎么样?” 暗卫首领:“……” 这问题跨度转换得实在太快,他一时未曾回过神来,可看不远处温慎之的神色,再想延景明低声同他说话,温慎之或许是听不见的,他看了这么多年的宫廷八卦,很清楚吃醋的男人有多可怕,他急忙想要摘清自己与太子妃的关系,不由抬高音量,道:“太子妃,臣没想过!” 延景明却一拍他的肩,险些将他从屋檐上锤下去,一面同他道:“泥这么大声做什么!窝又不素听不到!” 密谋之事,怎么能这么大声说出来呢。 这暗卫首领也太不上道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想哭。 看了一辈子的宫廷八卦,他不想有一天自己也牵扯到八卦中去。 “泥们皇桑,喜欢吃金蛋。”延景明低声同暗卫首领说,“泥也说了,金蛋可能有点问题。” 暗卫首领:“……臣没有说,臣什么也不知道。” 延景明:“那泥现在知道了。” 暗卫首领:“……” “泥都这么清楚了,那泥想过几年后会怎么样吗?”延景明皱起眉问暗卫首领,“到了以后,泥们大盛,到底是谁说了算。” 皇帝服用金丹,已经中了剧毒,且毒性越发严重,近年来已有垂危之症,也不知他还能再撑上多少年,待他百年,朝中有可能掌权的,除了温慎之,便只有忠孝王温恭肃了。 延景明看暗卫首领不说话,也不直言,反而说道:“窝母妃和窝讲过你们大盛的历史。” 暗卫首领不敢回应。 他好像终于弄明白延景明为何突然要来找他说话,这是看朝中局势不妙,要来为太子拉拢下属了。 这种事,暗卫首领本该听也不听直接拒绝,事后还要同皇上打个小报告,太子窥伺地位拉拢近臣,那太子十有八九便要被治罪。 可近来一切所闻,已令暗卫首领不再这么去想了。 他知道那金丹有毒,而皇上服用金丹,命已在旦夕,应当是撑不过几年了,而他身为皇上的心腹暗卫,皇上一驾崩,他只怕就要带着宫中的无数秘密去给皇帝殉葬。 人皆怕死,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磕够这世上的瓜子,也不曾品味透人世间的八卦,若此刻便要令他去死……他实在有些舍不得。 可若他能选好接下来尽忠的主子,及早效忠,待新帝登基,还有可能会留他一命。 “窝母妃嗦,中原人造反,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不能成功。”延景明看向暗卫首领,将声音压得再低,道,“王爷造反成功的,一个都米有。”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觉得延景明说得没有错。 第58节 若忠孝王想反,头一件为难的事情,便是手下无兵。 皇帝令他摄政,却并未交他军权,有不曾令忠孝王外出就藩,自然没有属地,也没有多少护卫亲卫,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收买朝中有兵权的武将,只怕也难抵过延景明舅父麾下的铁骑。 除开延景明的舅父之外,西羯显然也是站在太子身边的,那西羯人均怪力猛士,只要太子给他们提供一些武器装备,暗卫首领觉得他们就能打穿一座城。 如此说来……暗卫首领开始朝太子倾斜。 延景明又认真开口,道:“王爷也有寄几的心腹叭。” 暗卫首领:“……” 对,暗卫首领觉得太子妃又说对了! 忠孝王同太子略有不同,忠孝王身边绝对也有一套暗卫体系,自己就算偏向忠孝王,只怕也不可能得王爷信任重用,保不齐到了最后丢了官职,还要丢了命。 延景明又道:“泥们暗卫大家关系都很好哦。” 每天看见不是在嗑瓜子就是在摇骰子聊八卦,这工作氛围,的确很令人羡慕。 延景明:“可素王爷这个人,尊的很凶。” 凶到延景明至今都记得忠孝王杀人的眼神。 延景明深深叹了口气,提出灵魂一问:“泥觉得,王爷会同意泥执勤的时候嗑瓜子吗?”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觉得延景明说到了点子上。 何止是不允许嗑瓜子,他想想忠孝王的性格,不由便打了个哆嗦,只想若忠孝王上位,那他只怕值勤时不小心发个呆都要被拖出去砍了,还嗑瓜子? 他这辈子,怕是就要与瓜子告别了。 暗卫首领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正见延景明支着下巴看他。 “太子妃,您很聪明。”暗卫首领叹了口气,“先前是臣看错了。” 他原以为这太子妃是无甚心机傻乎乎的西域傻子,而到了如今,他忽而觉得自己错得实在离谱,这哪是什么傻子胡人,在许多事情上,他觉得太子妃看得只怕远比太子要通透。 延景明也认真回答,一字一句展示自己的汉语学习成果,道:“这叫做,男的胡兔。” 暗卫首领问:“太子妃想要臣做什么?” 他口中吐露此言,便等于是认同了延景明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在今后的路途中,他必将站在太子这一方,尽力扶持太子登基,可没想到延景明听他所言,开心点头,立马接口,道:“等到了州府,泥看窝脸色行事!” 暗卫首领:“……啊?” 延景明握紧拳头:“那个知州太可恶了,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暗卫首领:“……” 等等,原来太子妃,不是要造反啊? …… 暗卫首领认真听延景明说完了整治知州的整个布局。 延景明觉得很精妙,很了不起,他简直恨不得为自己鼓掌。 暗卫首领只想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 对不起,是他把太子妃想得太聪明了。 等延景明同暗卫首领说完自己的整个计划,暗卫首领一抬头,发现温慎之竟然还站在那长廊之上,脸色阴沉,看上去心情极为恶劣,只怕延景明再多说几句话,他就要提刀杀过来了。 暗卫首领看延景明毫无察觉,只好轻咳一声,委婉提醒,道:“太子妃,殿下好像很不开心。” 延景明茫然回首,看了看温慎之的神色,有些说不出口的疑惑,道:“可能他只素困了?” 暗卫首领:“……您还是去哄哄他比较好。” 延景明不明白暗卫首领的意思,他甚至不明白温慎之气在何处,挠了挠脑袋认真思索,也只能点了点头,道:“那窝回去和他说一说话吧。” 暗卫首领:“若只是说话,只怕是不够的……” 他看太子那阴沉神色,好似已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太子妃又不知太子为何生气,若只是轻描淡写劝说几句,以暗卫首领多年围观宫斗的经验而言,他觉得太子今晚,要炸。 暗卫首领轻咳一声,道:“太子妃,臣看过很多次宫中娘娘们宫斗。” 延景明不解:“所以呢?” 暗卫首领:“这种时候,您单纯劝说,已经是没有用的了。”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那……窝要做什么?” “您心中应当很清楚。”暗卫首领委婉说道,“您放心,今日同您长谈,臣着实感慨良多。” 延景明:“那奏好——” 暗卫首领:“所以殿下今日就算破了斋戒,臣也不会同陛下说的。” 延景明:“?” 第53章 太子又双叒失去了理智 延景明看着暗卫首领那副宣誓效忠一般认真的神色, 一时心中茫然,有些想不明白他同暗卫首领谈的事情,怎么突然就与斋戒一事扯上了关系。 不过也好, 暗卫首领不会去告发温慎之破了斋戒,对他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样他想同温慎之做什么都可以了,最后的障碍已经扫清,他现在就要回去拉着温慎之好好恢复,好让温慎之早日结束自己的心理障碍。 自那日马车上一番折腾, 他终于相信温慎之在身体上应当并无疾病, 他的身体是正常的,只是需要许多的前奏,许多的酝酿,一番纠结之后,他才能克服他心中的阴霾,从心中引发身体的变化。 也就是说, 延景明觉得, 温慎之的身体,没有病。 他的心, 才有病。 延景明从屋檐站起, 开开心心同暗卫首领挥手告别,却见暗卫首领的脸色又惊慌了几分, 连理都不肯理他, 延景明觉得有些奇怪,可他也并未多想, 挠挠脑袋后便从屋檐跳回了长廊。 他正想同温慎之说一说方才他成功拉拢暗卫首领的优秀案例,却不想温慎之阴沉着脸色, 原还在长廊下等他,可真见他出现了,却恨不得扭头就走,连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延景明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追着温慎之的脚步,茫然无措追问:“泥怎么啦?”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温慎之这样生气,只不过他想,以往温慎之不开心了,他随便说上几句话,同温慎之示一示好,温慎之便能原谅他,他便凑上前去搂温慎之的胳膊,一面小心翼翼说:“泥嗦话呀。” 温慎之这才开口,他极力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却仍是压不住语调之中的怨念,低声道:“你让我早些回去休息,我现在打算回去了。” 延景明:“那一起呀。” 温慎之:“……” 延景明又委屈巴巴看向温慎之,道:“泥素不素不喜欢窝和暗卫首领说话啊?” 温慎之:“我……” 他觉得自己有些霸道,认真想来,他不是不想延景明和暗卫首领说话,他只要看见延景明同其他人太过亲密,他便止不住心中泛酸。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这醋意却好似止不住一般上涌,可待延景明这么问他了,他却有些内疚,再一看延景明的委屈神色,他的心登时冷静了大半,颇为愧疚同延景明道:“没事的,你同谁说话都好。” 延景明:“……” 延景明如临大敌。 来了!母妃说的人间险境来了! 来中原之前,天河大妃见延景明每日除了吃便是打卡米,心中没有一点儿自己将要成家的自觉,更是对这男女之情毫无自觉,天河大妃实在很担心延景明往中原和亲之后要受中原人欺负,便用自己的毕生经验,对延景明进行了紧急教学,其中最重要的一课,便是若伴侣生气了,他应当如何应对。 母妃说了,这是个送命的难题,若是一开始道歉成功顺利度过难关还好,一旦进入对方阴阳怪气说出“我没事”这三个字后,这境遇登时便要再险恶上数分,几乎如同万人军中取敌将首级一般,一招不慎,对方的怒气便要再上几分。 延景明十分警惕,仔细回忆母妃告诉他此招的化解之法。 母妃说,若对方已经生气了,他一定要认可对方的恼怒,想办法弄清对方气在何处,再从中进行化解。 更重要的是,生气的人,往往是没有理智的,同生气的人讲道理,也是没有用的。 此时此刻,他应该顺着温慎之的意思说话。 “对,泥没有事。”延景明生硬运用母妃教他的知识,“所以泥到底为什么生气?” 温慎之:“……” 温慎之:“我没有生气。” 延景明:“对,泥米有生气,那泥为什么不开心?” 温慎之:“我……” 延景明:“米有关系的,泥告诉窝吧。” 温慎之:“……” 不知为何,温慎之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好像有些诡异。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温慎之皱眉,“你将事情想得简单一些,我没有生气的。” 延景明委屈:“哦……” 他绞尽脑汁,仔细思索当初母妃教他的办法,可惜当时他学得不够仔细,总觉得这种事情落不到他身上,对方生气了他只要道个歉便好,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真要面对这可怕的一幕,他已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话了,有些着急盯着温慎之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猛地想起母妃最后教给他的办法。 母妃说了,若是在无法破解此局,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对方从无理取闹的境界之中走出来,那此时此刻,他就只能使出最后的大杀招了。 首先,他要寻一面墙,亦或是床,再将太子引到墙边。 延景明左右张望,他们还在长廊之内,这廊侧就是墙壁,这第一步,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延景明握住温慎之的胳膊,认真同他道:“泥过来一下。” 温慎之一怔,并未多想,干脆跟着延景明走到一旁。 而这第二步,据母妃所说,需要判断当下的情境与对方的情况,再做出决定。 他需要好好感受对方的心情,若对方极为生气,那他所用的力道,自然也要比往常大一些。 当然,延景明也清楚,他天生怪力,这力道不能太大,否则温慎之肯定会受伤的。 延景明想,方才他那样道歉,百般询问,温慎之都不愿承认自己在生气,那说明温慎之此刻的心情一定坏极了,他应当用此等情况下最大的力道,恶狠狠地将温慎之按在墙上。 延景明做好了准备。 “窝有话要同泥说。”延景明满面严肃,“泥认真听。” 温慎之:“……” 第59节 温慎之仍未多想,只是轻声答应,而后靠近延景明身边,还未来得及问延景明究竟想说些什么,不想延景明已伸出了手,一把按住他的肩,用的力道极大,掐得他肩上一阵疼痛,他不由抽了口凉气,还未来得及开口制止,延景明已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 他一下猛地撞到墙边,咚地一声磕着了后脑勺,将他撞得好一阵头昏目眩,好似连心中的疑惑都已撞出了脑外,疼得他几乎要蹲下身捂住脑袋,延景明却一下抬起脚,砰得一声踩到他身后的墙上,另一手挑起他的下颚,很是紧张看向他,道:“殿下,泥不要再森气了。” 温慎之:“……” 这是在干什么啊! 远处仍蹲着磕瓜子的暗卫首领也呆住了,他想了一会儿,决定溜下房檐,先去为太子殿下找个大夫再说。 想不到小情侣玩得这么大。 暗卫首领心生感慨。 他更没想到,原来太子妃才是主动的那一个。 …… 延景明捏着温慎之的下颚,仍然很是紧张。 他有些忘词。 母妃曾同他说过的,这种时候,有几句话极为有用,只要一开口,对方一定会原谅他,可中原话太难,他那时候的汉话可比现在还差,他早已不记得这几句话应当如何说了,思来想去,也只能硬邦邦憋出一句:“泥要素再生气,窝……窝就要亲泥了!” 温慎之:“……” 温慎之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延景明:“嗯……” 他不懂,他都已经这么做了,可看起来却毫无作用,更不用说他看温慎之的神色,好像……好像比刚才更生气了。 温慎之疼得不住皱眉,见延景明没有回答,他便道:“我真的没有生气。” 延景明:“……” 温慎之:“我只是不喜欢其他人同你走得那么近。” 延景明:“哎?” “我会吃醋的。”温慎之握住延景明的手腕,令他松了手,而后顺手揽住了延景明的腰,轻声同延景明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延景明:“……”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延景明松了口气,低声道:“窝只素想和他说一些事。” 他认真同温慎之解释自己方才和暗卫首领说的话,暗卫首领愿意协助他整治那无道的知州,而温慎之还能袒护他,他便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 这一回,他一定要让这知州好看。 可温慎之却极为讶异,道:“他说要帮你?” 延景明点头。 温慎之顿了片刻,几乎抑不住心中狂喜,忍不住道:“你还真是福星。” 若暗卫首领愿意协助他,那他今后的路必然会好走许多,他曾经想过要争取暗卫首领的信任,可那暗卫首领神出鬼没,又从不肯同他说话,他没有办法的事情,却不想延景明这么轻易就做到了。 而延景明也终于想起了母妃教他的那句话。 他仍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却不再伸手去挑温慎之的下颚了,他只是直视着温慎之的双眼,有些紧张道:“夫……夫君?” 温慎之:“……” 延景明:“泥不要吃醋了嘛。” 温慎之:“……” 延景明:“窝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哒。” 温慎之:“……” 温慎之几乎要失去自己所有的原则。 “噢!对了!”延景明搂住温慎之,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看向温慎之,“刚才那个暗卫首领,和窝说了一件事!” 温慎之终于勉强恢复理智,问:“什么?” 延景明学着暗卫首领的语气,认真同温慎之道:“他嗦,哪怕殿下破了斋戒,他也不会告诉皇桑的。” 温慎之:“……” 等等,暗卫首领说了什么?! 温慎之理智全无。 第54章 亲密无间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的模样, 心中很清楚自己那一句话究竟对温慎之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 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温慎之时,一向擅于诱惑勾引。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算是他的能力,他觉得温慎之在面对他的时候, 总是极为容易上钩,他只要稍有些举动, 温慎之便会被他牵引心绪,这种感觉,延景明思来想去,也只觉得……这大概便是喜欢吧。 因为他喜欢温慎之, 因而总是想让温慎之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想要与温慎之亲热,想同温慎之靠得再近一些,而温慎之也喜欢他,所以才会被他的动作轻易吸引。 只要这么想一想,延景明便几乎抑不住自己唇边的笑。 他想温慎之还是太过矜持,虽然身体没病, 心理上却有些不行, 那么此时此刻,他若想同温慎之亲热, 应当还需再往此事上加一把火。 他得再主动一些。 他二人在长廊之下, 边上便是这客栈的客房,而今客房内除了太子亲卫之外, 还有些其他客人, 延景明觉得他若是在此处做出些出格举动,以温慎之的性格, 只怕是不会愿意再继续下去的。 延景明想,他们应当换个地方。 他牵住温慎之的手, 拉着温慎之往回走,一面一本正经同温慎之道:“天气太热了,窝们先回去喝杯茶。” 温慎之:“……” 方才气氛那般暧昧,延景明却突然将话题转到了此处来,温慎之几乎一瞬便明白了延景明的意思,却不知如何接话,过了好半晌,方才开口道:“去我屋中吧。” 延景明没想到一贯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推脱的温慎之,这一回竟答应得这么快,他不住点头,又接着道:“窝房间好像近一点。” 既然温慎之已经答应,他简直恨不得立即拽着温慎之回到房间里去,而他的房间总比温慎之的要近一些,延景明觉得这样显然更为迅捷方便,做事要讲究效率,他直接动手,扯着温慎之回了屋,一把反锁房门,而后认真同温慎之说:“这一回他们听不到了!” 这客栈房屋的隔音总比那日的马车要好,就算弄出些声响,也不至于被旁人听到,再说了,这左右可都是太子亲卫,那都是自己人,就算听到点声音又能怎么样? 温慎之没想到他这么着急,一时间倒还有些不知所措,莫名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却不想他一迟疑,延景明便更加笃定了他这人在心理上应当不行的结论,因而毫不犹豫便执行起了下一步计划。 温慎之不行,那他就要让温慎之行。 延景明并不着急解开自己或是温慎之的衣物,反倒是自己先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爬上床去,而后再抬眼看向温慎之,问:“泥上次说,有很多办法,素什吗办法啊?” 温慎之:“……” 延景明:“窝们来试一试好不好?” 温慎之:“……” 温慎之近年来画了许多秘戏图,虽说他自己并不曾真的找人去试过那图上的事情,也并未真正现场观摩过他人行事,可为了画上之事看起来真切,他还是做了不少的功课的。 譬如这些年来宫中总有些私下见不得用于床笫之事的玩意儿,本就是用来给诸位皇子启蒙的,温慎之拿了些精巧的收着,有不少研究,后来也拿了不少西域进贡的玩意,若此时他还在宫中,延景明想试一试,他大可以将自己的收藏拿出来给延景明看一看。 可他们并不在宫中,一时之间,他也不可能寻到替代之物,他有些迟疑,也只好同延景明说:“我并未带上那些东西……” 延景明:“嗯……” 延景明原是想着靠这语句与办法来引起温慎之心中的悸动,好让温慎之主动同他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可而今他还没说什么,温慎之倒是主动打了退堂鼓,这可不行,延景明很不满意。 此路不通,那自然还有其他办法。 延景明决定身体力行,靠动作来引起温慎之的反应。 他可记得很清楚,上一回他们在马车中时,他碰了碰温慎之,温慎之便有了反应,那这一回他可以让此事变得更刺激一些,单纯的触碰算不得什么,用什么地方触碰才是最重要的。 延景明扭过头,看温慎之在他身边坐下,忽而探身上前,一把按住了温慎之的腿。 温慎之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方才后脑撞墙的痛他还记忆犹新,他生怕延景明再给他来上一下,他不由往后一退,却不想延景明却起了身,按着他的腿,在他面前半跪了下去。 温慎之一怔,道:“你做什么?” 延景明已伸出了手,轻轻按在温慎之腿间,而后抬眼看向温慎之,碧色的眼眸之中似有无数说不出的情意在流转,只此一眼,便已足够温慎之销魂荡魄,口中再难有任何质疑或是言语。 他当然很清楚延景明要做什么。 可他私心不想阻止,也不可去阻止,只是凭着几分理智,伸手去抵住了延景明的额头,低声同他道:“你不必如此——” 延景明却含混回应他,道:“可窝想要这样。” 他憧憬与对方一切亲密的贴近,渴望去做一切能让对方开心的事情,他也没有中原人乱七八糟的道德束缚,他只是顺应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要他想,那他便去做。 他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因而经验不足,有些生疏,显然并不会那么舒服,可在两人心中,光是心上人为自己做出这种事情,便已经足够令人动心的了,延景明听着温慎之的声音,自己好似也已情难自禁了一般,想也不想便握住了温慎之的手,不能写所以删掉了这句话,可无论如何,他始终也不肯从温慎之脸上移开目光。 他想将温慎之面上此刻的每一丝神色都留在记忆之中,温慎之也伸出手,轻轻将延景明的头发捋到耳后,压着声音低声开口,道:“若你如此,我也想同你一样——” 温慎之还未将这句话说完,两人忽而听见外头有些喧闹,似有数人在外走动,而后不过片刻,便有人来敲他的房门,听起来是暗卫首领的声音,略带些许紧张,道:“殿下,太子妃,国师过来了。” 延景明:“……” 他们距州府只剩不到一日的路程,国师听闻他们已到了此处,特意来此处相迎,这本是他难得客气的举动,却打断了延景明与温慎之的好事,延景明心中恼怒,思来想去,也只能哼了一声,觉得他今日之错,就错在他不该纠结同温慎之亲热的地方。 若是他不拽着温慎之回房,那现在这事大概就已成了。 若下次再有机会,他绝对不会再换地方了! 就地正法不好吗! 暗卫首领听屋中并无动静,无论是延景明还是温慎之都不曾开口回答,他便默认屋中两人行事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自然抽不出空闲回答,而这等状态,若是被国师撞见可就糟糕了,他只好微微皱眉,又低声道:“臣先去拦住国师。” 温慎之:“……” 延景明:“……” “不一定能拦住多久。”暗卫首领说道,“请二位快一些。” 延景明觉得这位暗卫首领,未免也太上道了。 他在心中给了暗卫首领无数赞赏,一面抬头看向温慎之,说道:“那窝们快一点吧。” 温慎之:“啊?” 第60节 这种时候,不应该快些换好衣服,早点出去吗? 延景明觉得时间紧张,更是不愿再同温慎之多说了。 好在这国师来时,他已经同温慎之折腾了一会儿,现今他完全可以将此事做完,他只需要加快一些,就算温慎之不愿,而今的主动权可在他这儿,只要他想,温慎之当然没办法拒绝。 好在暗卫首领的确了不得,待一切终了,外头也不曾传来其他人的声响,延景明这才松了口气,又有些委屈,想自己如此努力,倒是令温慎之舒服了,可他还没有结束。 他主动去蹭温慎之的手,温慎之便会意顺他的意思去做,温慎之的力气没有他那么大,好像也更为熟练一些,他终于尝得同心上人亲热的感觉,可就算即便如此,却还是难消延景明心中对国师的恼怒。 他想,若不是这国师来的不是时候,他和温慎之本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种事,可如今国师来了,他今后只怕都没什么机会做这种事了。 延景明很生气。 “窝又想起了一件事。”延景明抹了抹嘴角,认真说道,“窝要整治的人,除了泥们的知州外,还有一个。” 温慎之一手掩面,极力压抑自己过快的喘息,一面哑声问延景明:“你说什么?” 延景明咬牙切齿:“奏素这个混蛋国师!” 温慎之还沉浸在方才的欢愉之中,不明白延景明怎么突然便说起了正事,自然也跟不上延景明的思路,只是有些说不出的迷茫。 他看延景明唇边【被锁了手动打码】,不由面上一红,匆匆伸手,原想掏出巾帕帮延景明擦拭,可方才一通胡闹,他倒是不知将东西丢到了何处,只好红着脸用手帮延景明擦拭,一面又道:“下一回不可如此胡闹了。” “窝米有胡闹。”延景明认真说道,“窝很记仇的。” 等待会儿他们换好衣服同国师见了面,他一定要让这个混蛋国师明白一件事。 打断人做两情相悦的事,是绝对、一定、必然要遭天谴的! 第55章 道貌岸然的国师 延景明在心中诅咒那该死的国师。 不顾天下百姓死活, 给皇帝下毒,还天天打断新婚的小情侣亲热,这样的老混蛋, 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莫得伴侣, 也莫得徒弟子女…… 等等。 延景明觉得自己找到了报复的新方向。 他知道在中原,这国师算是出家人,不能婚配,自然没有伴侣子女, 而这国师虽然混蛋, 可毕竟地位极高,门下似乎有不少弟子门徒,只要留着他的这些徒弟在,那延景明对他的诅咒,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实现。 延景明不相信天道,也不太理解中原人所说的因果报应, 他只知道一件事。 若他想要报复, 那就得自己动手。 想办法让混蛋国师的那几个徒弟离开国师,弄散他的师门, 让他尝一尝多年行恶的后果! 延景明打定主意, 便起了身,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头发, 打算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杀到国师面前去。 温慎之却伸手拉住了他。 “等等。”温慎之微微蹙眉, 道,“你的衣服。” 延景明这才低下头, 发觉方才那污浊将他的衣服也弄脏了,更不说他身上的气息, 他若是就这么走出去,那国师必然要发现什么端倪,他才是要说不清了。 好在暗卫首领实在很靠得住,还没有人来此,延景明便匆匆换了身衣服,他不擅中原服饰的繁琐系带,便由温慎之助他整理衣物,而他也仔细看了看温慎之身上是否被弄脏了,一面小声嘟囔,道:“待会儿出去,窝们应该编什么借口哇。” 温慎之微微蹙眉,道:“你我本已大婚,待在一块本就是常事,只要不提及我与你方才……咳,你说什么都可以。” 延景明会意点头。 温慎之为他系好衣带,稍稍停顿片刻,忍不住又开口,道:“你下回还是不要这样了。” 他的确画过不少秘戏图,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这般的姿势,可画是一回事,切身体会却又是另一回事,他不否认如此亲热令他难以自控,可他总觉得延景明会觉得难受,那些东西沾在面上,亦或是吞咽下去,显然都是很不舒服的。 更不用说那般跪伏的模样,如同是在垂首臣服,他不想令延景明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担心延景明心中会有不快,也不希望延景明为了他而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可温慎之如此多想,小心翼翼询问延景明是否不适,延景明却眨一眨眼,显然一点也没有弄懂温慎之的意思。 “为什吗会不舒服?”延景明皱起眉,“窝喜欢泥,泥开心窝就不会不舒服啊。” 温慎之:“……” 他被延景明一句简单话语戳中,深吸了几口气,也只能摇了摇头,心想如西羯人这般的直率,着实令人有说不出的喜欢。 延景明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自己知道的其余亲热之法,可他经验不丰,也不曾同温慎之那般看过画过许多的秘戏图,他对这种事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也只能同温慎之道:“泥要素不喜欢,窝们下次可以试试其他的。” 温慎之一顿,道:“我不是……” “可素窝不会其他的了。”延景明认真说道,“下次泥教窝吧。” 温慎之:“……” 西羯人的直率,不仅讨人喜欢,还极为撩拨人。 该死。 他的太子妃,怎么能这么可爱。 …… 暗卫首领觉得自己已将毕生功力用尽,太子和太子妃还是没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他强行将国师拦在院中,说是有要事想同国师商谈,而后编出一通又一通逻辑自洽的谎话,真与国师在此处聊了好一会儿,可眼见国师逐渐对他失去兴趣,而太子与太子妃还未出现,他终于开始有些着急起来。 暗卫首领觉得很奇怪。 根据他的线报,太子在某些方面显然不行,与西羯大王子互赠壮阳之物便也罢了,太子妃还以西羯大王子为借口,替太子去太医院找过壮阳药,那他二人就算亲热,想必也是寻求一些其他手段,总不该弄得这么久,难道说—— 暗卫首领心中咯噔一声,忽而便又有了些其他想法。 他怎么忘了,太子和太子妃,都是男人啊! 方才明明是太子妃主动,一把将太子推到墙上,作势想要强吻,而太子病弱,太子妃又一身怪力,虽然个头是略矮了一些,可矮一些怎么了?皇上后宫中不也有远比他要高的后妃吗? 暗卫首领又摇了摇脑袋。 不对,这件事,显然不该是这么比喻的。 他应当这么想。 矮一些怎么了,长公主的面首中不也有长得比较矮的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暗卫首领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他未曾想太子与太子妃竟然是这样的关系,正满心感慨,那边国师终于忍不下去了,挑眉问他:“你究竟有什么话想说?” 暗卫首领正要开口,目光朝后一瞥,恰好看见延景明的房门开了,他终于松了口气,随口胡诌道:“圣上说仙山周遭之事要多同您商量——” 温慎之已在后开口,道:“国师为何在此?” 国师这才回过头去,看见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神色如常,没有半丝异样,他也并未起疑,只是微微笑着回答温慎之的话,道:“臣听说殿下已到了此处,特意来此相迎。” 温慎之也同他笑,道:“国师客气了。” 两人在此礼貌客套,延景明却在四下张望,寻找那名国师大弟子的身影。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先从国师大弟子下手,希望国师大弟子早日弃暗投明,主动站到他们这一方来。 只可惜他左右张望,也不曾看见国师大弟子的身影,他不由有些失望,等他回过神,却见国师还在温慎之说话。 这温慎之一出现,国师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温慎之身上,他丝毫未曾注意延景明和暗卫首领,延景明便小心翼翼凑到暗卫首领身边,低声同暗卫首领说:“窝们的第一个目标,奏素他。” 暗卫首领不由跟着他的目光,抬首看向面前的国师。 说实话,他也看这臭老头不爽很久了。 他跟在皇上身边,自小被教导要对皇上尽忠,因而就算如今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未曾想过要背叛皇上。 这些年来,他眼睁睁看着皇帝一步步踏入泥潭,早些年皇上虽醉心长生之道,却远不如现今这般痴狂,皇上自身有大错,却也免不了国师推波助澜,若要细分,他觉得这其中至少有国师一半的过错。 既是如此,延景明想要他帮忙整治国师,他当然愿意帮忙。 暗卫首领压低声音,反问延景明:“要怎么做?” 延景明学着母妃故事中的台词:“看窝脸色行事!” 暗卫首领:“……?” 可国师已看向了他们两人,笑吟吟问延景明:“这一路行来,不知太子妃觉得我中原风光如何?” 他二人被迫打断对话,只好就此停歇,而延景明认真回答,道:“害不错。” 国师像是想同他搭些关系,又继续问:“太子妃可看见什么新奇玩意?” “有哇,可多了。”延景明直白回答,“原来泥们中原人都次药材啊。” 国师微微一怔,似乎并不明白延景明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追问,温慎之则轻咳一声,示意延景明有些事应当私下来做,不要太过直接,延景明这才别开目光,小声嘟囔,道:“窝在路边看见了,看起来好像很好次的样子。” 国师不由失笑,他知道这位小王子最喜欢吃,便道:“那不是什么好吃的,太子妃若是喜欢美食,明日臣带小王子一道去——” 延景明:“泥不吃素吗?” 国师:“呃……带小王子去吃些素斋。” 延景明:“泥要修仙,不要断绝七……七八……” 温慎之提醒:“七情六欲。” 延景明:“里面没有口腹之欲吗?” 国师:“……” 国师很想同延景明认真解释一下这其中的道理,辩驳一下自己同这四个字并无关系,可他看延景明那口歪七扭八的汉话,觉得延景明大概也不能理解他解释的含义,几番欲言又止,也只能将那些话憋在心中,尴尬开口道:“我教并不讲究这些。” 延景明:“原来泥素一个不合格的铁匠。” 国师:“啊?” 温慎之咳嗽几声,匆匆打断延景明的话,同国师道:“国师先一步抵达州府,不知祭拜一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国师被温慎之转移了注意,便同温慎之说起了几日之后仙山祭拜之事,延景明又得了空,退后一步,到暗卫首领身边,还未开口,暗卫首领已经轻声同延景明道:“他说他吃素,不过是骗人的手段。” 延景明:“?” 暗卫首领:“看着是道貌岸然,养的美人都能凑出蹴鞠队了。” 延景明:“??” “不对,是两支。”暗卫首领又挑眉,道,“男女各一支,自个就能来比一场。” 延景明:“???” 第61节 延景明大为震惊。 他扭头看了看国师,须发皆白,看起来怎么也得有个六十来岁,都这年纪了,还玩这么大?这就是了不起的中原人吗?! 延景明不知如何言语,片刻之后,也只能默默抬起手,在袖子下对暗卫首领比划一个大拇指。 暗卫真是了不起的职业,连这种事情都能知道。 “他都六十多岁了。”暗卫首领感慨,“这年纪还有这种体魄,的确很了不起。” 延景明小声问:“泥都知道了,泥们皇桑不知道吗?” 照理说暗卫首领是皇帝的耳目,暗卫首领清楚这国师私下的嘴脸,那皇帝应当也该明白这国师究竟是个什么人,可若皇帝知道了,又为什么还会如此相信这个混蛋国师。 “皇上当然知道。”暗卫首领挑眉,道,“可双修之法古既有之,国师能教他,皇上便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延景明:“……” 等等,什么? “这老混蛋不会长生,倒是专擅炼壮阳药。”暗卫首领谈起八卦便眉飞色舞,忍不住往下说道,“皇上吃了,觉得气血红润,以为真能返老还童,还有精力同娘娘们亲近,年前还有娘娘诞下皇子,皇上当然就更信他了。” 延景明:“……” 延景明不由看了看温慎之。 温慎之已要二十岁了,温慎之上头还有个比他年长不少的皇姐,这时候又有了个小皇子……嗯,不得不说,中原的皇帝哪怕重病了,还是很了不起。 “不过比起金丹,那壮阳药的问题应当不大。”暗卫首领道,“国师自己应当也吃了不少。” 延景明:“……” 延景明已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是他看错了。 还是中原人会玩啊! 第56章 宫廷八卦 延景明扭过头, 看国师同温慎之聊得正开心,一点也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打算,他便轻咳一声, 示意暗卫首领往后走一些。 暗卫首领立即会意,低声同太子殿下与国师打过招呼, 便与延景明退开一些,站在一旁,开始肆无忌惮八卦。 延景明仍然对暗卫首领方才说的话感到万分震惊,而八卦显然是一切人类的共性, 他很想再往细致处听暗卫首领谈一谈这件事。 暗卫首领也很激动。 他知道这些八卦很久了, 可除了同皇上汇报过之外,他便很少再同其他人提起,甚至后来皇上懒得再听他说国师的坏话,而其他暗卫们早见惯了这种程度的八卦,又都是一群没开过荤面皮薄的小年轻,多说几句便要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长久以往, 这种事情,暗卫首领都不太好意思同他们说了。 而暗卫首领不一样。 他虽然也没媳妇, 可他没吃过猪肉, 却见过许多猪跑。宫廷之中,王公贵族, 这些人私下的秘密, 多得是这档子事。 他看得多了,逐渐麻木, 甚至感觉自己无欲无求,除了偶尔好奇八卦隐秘之事外, 好像对人世都失去了欲望。 直到今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同他分享八卦秘事的对象。 他很激动。 暗卫首领不敢同延景明表现得太过亲近,也害怕自己八卦时眉飞色舞的模样被国师看出不对劲,他只能端着神色,保持冷静,甚至隔着延景明几步距离,方才开口,道:“太子妃好像对此事很感兴趣。” 延景明点头,答:“窝母妃嗦过,只有对一个人了解深刻,才能找到介个人的弱点。” 暗卫首领一怔:“天河大妃说的可能不是这种了解深刻……” 延景明:“窝好奇!” 暗卫首领立刻来了精神:“臣明白了!” 延景明:“泥快说!” 暗卫首领:“没问题!” …… 暗卫首领心情激动。 “皇上令我查过他的底细。”暗卫首领低声说道,“他是半道出家,在此之前,原是已有婚配的。” 延景明不明白:“那他为什么要出家?” “他妻子要同他和离。”暗卫首领微微挑眉,压低声音,道,“对外说,是他不行。” 延景明一怔,反问:“不行?” 他记得温慎之同他说过,这个词在中原是一句骂人的粗鄙之语,他们中原人一般不轻易对其他人说,可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而今这词汇在此处出现,他不免有些疑惑。 暗卫首领觉得小王子是不明白这两个字所指代的意思,毕竟这词的含义与它的本意并不相同,他便轻咳一声,有些委婉地同延景明解释,道:“就是那些方面……不太行。” 延景明听不懂,他微微皱眉,道:“泥直接一些,窝们西羯人,从不拐弯抹角。” 暗卫首领不由一阵激动,只觉得同西域人一道谈论八卦未免也太快乐了一些,他就喜欢这样直接的人,他也不再同延景明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他硬不起来。” 延景明:“噢!” 暗卫首领:“他媳妇嫌弃他,不要他了。” 延景明:“可以理解!” 暗卫首领:“他一悲愤,觉得自尊受损,就跑去出家了。” 延景明:“太惨了!” 暗卫首领也跟着延景明不住点头,道:“所以他后来学了些方术与医术皮毛,便开始自己研究着炼制金丹……以及壮阳药。” 延景明挠了挠头,莫名还觉得有些这国师有些励志。 “他那壮阳药,说是不伤身,可我觉得不太可能。”暗卫首领微微蹙眉,有些惋惜,叹道,“这种药,怎么可能不伤身呢。” 延景明一怔:“这药伤身啊?” 他可为温慎之准备了许多许多,若是伤身……他回去就把药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温慎之再受药物伤害。 “长久服用,当然不行。”暗卫首领挑眉,“可国师不同皇上说,太医院都是些怂货,我说了皇上不信,而皇上觉得服药之后他确实‘再得青春’,便越发依赖,如今没有这药,只怕已经不行了。” 延景明听到此处,好似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匆匆追问:“那也就是嗦,国师如果没有介个药,是根本硬不起来的?” 暗卫首领点头:“对。” 延景明:“那这个不奏素他的缺点吗!” 延景明已在脑中构思了整件事。 他知道这种事情本就敏感,容易伤到男人自尊,而对于本就内敛委婉的中原人来说,被妻子因为这种事和离,还闹得人尽皆知,这对国师来说,必然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此事太过伤他的自尊,他绝不愿再提,也不愿去回忆。 如今他大权在握,可以有无数美人投怀送抱,却仍旧难改他硬不起来的本质,可人越是缺什么,便越想拥有和炫耀什么,他研究壮阳药,自己也服用那壮阳药,无疑便是想在这方面逞一逞威风,只不过他身份受限,此事不可大肆宣扬,他不可对外宣称他“一夜七次”的名声,便只好从其他方面,来满足他被离开的妻子狠狠伤害的自尊。 譬如说……寻美妾无数,从这些美人身上来满足自己的自尊。 延景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推测,道:“他素不素还天天欺负他的美人啊?” 暗卫首领咋舌,道:“是啊,老神棍可变态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有些见不得这种事。 他想过的,能被国师这种出家人带回去养在暗处的美人,想必没有几个是好人家的儿女,无非便是地位卑微,亦或是过不下去日子了,才会被迫走上这么一条路。 可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路。 锦衣玉食没享受多少,一群十几二十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还要天天受这种糟老头子欺负,延景明想想便觉得生气,咬牙切齿想要骂人,却不太懂什么中原脏话,憋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不行,窝要把他们带走。” 暗卫首领可没想到延景明会有这么一个目标,他稍稍一怔,反问:“太子妃,这些人可都在国师家中,救走不易,安顿更不易——” “安顿怎么不容易了。”延景明挑眉,“阔以加入窝们东宫密卫队啊。” 暗卫首领:“……啊?” 延景明又问:“他这次出门,不会也带着小美人吧?” 暗卫首领勉强点头,道:“据臣所知,应当是带了几个的。” 延景明:“……” 延景明开始生气。 这臭老头老神棍,口口声声要太子斋戒禁欲,还打断他和温慎之的好事,怎么自己玩得这么开心,带一个小美人也就算了,他还带了好几个! 延景明握紧拳头,压低声音,道:“等明天到了州府,窝要帮我做一件事。” 暗卫首领立即来了精神,道:“太子妃吩咐。” 延景明正要说话,却见温慎之和国师说完了话,正朝他们走来,他便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道:“等他走了窝再和你说。” 暗卫首领一怔,点头,道:“是。” 延景明已对着走来的国师和温慎之露出了笑容,却忽而又想起一事,不由压低声音,语调急促,快速询问。 “其实窝还有一个问题。”延景明皱眉看向暗卫首领,“泥一定要认真回答窝。” 暗卫首领已将延景明当成了自己匮乏的暗卫生涯中难得遇到的八卦知己,他简直对延景明充满了好感,自然毫不犹豫说道:“太子妃请说。” “泥为什吗知道国师硬不起来?”延景明很是疑惑,“泥亲眼看见过吗?” 暗卫首领:“……” 见暗卫首领没有否认,延景明不由皱眉,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延景明说道:“窝母妃嗦,这种事看多了,素要长针眼的。” 暗卫首领:“不是……” 延景明:“泥长针眼了吗?” 暗卫首领:“……” “泥真不容易。”延景明用力拍了拍暗卫首领的肩,道,“辛苦了!” 暗卫首领:“……” …… 温慎之和国师已经走到近旁,国师面上带笑,问:“太子妃在说什么,怎么笑得如此开心?” 第72节 知州心中一惊,匆匆想要制止铸剑师的无礼之言,却不想铸剑师这一句话反倒是勾起了延景明的兴趣,延景明已自行往下纠正,认真同这铸剑师说道:“素黄毛绿眼怪!” 温慎之:“……” 知州:“……啊?” 那铸剑师抬起头,认真看了看延景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跟着点了点头,道:“你这个人,有意思。” 延景明不想同铸剑师多说废话,他拿过温慎之画好的那张图纸,直接塞进了铸剑师手中,道:“窝想要一柄这样的剑!” 铸剑师低头一看,图纸上画的明明白白,描述很是清晰,也很有创意,只不过…… 这怎么看,都不是剑。 铸剑师挑眉,道:“我只铸剑。” 延景明:“这就是剑哇。” 铸剑师:“……” 延景明认真比划。 “它和剑一样长。”延景明认真说道,“外表也差不多。” 铸剑师:“这东西哪有剑锋利!” 延景明:“剑没开刃之前,也不锋利吧?” 铸剑师:“……” 延景明又说:“泥看,它就素一把没开刃、比较沉、有点粗的剑。” 铸剑师:“……” 铸剑师用力摆手,试图驳斥延景明满嘴诡辩的谬论。 “不行。”铸剑师摇头,道,“我要铸的,是天底下最锋锐的兵刃。” 延景明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诉求,指着那画上剑身下暗藏的无数尖刺机关,道:“它不锋利吗?” 铸剑师迟疑了:“……好像,挺锋利的。” “它有这么多锋利。”延景明觉得自己是数不清这剑究竟有多少刺的,“加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锋利啊!” 铸剑师:“……” 铸剑师坚持觉得这是诡辩。 在他心中,这天下的好兵器,应当削铁如泥,更能吹毛立断,如此方才能勉强合格,而这图纸上古怪武器的锋利,可同他所想的大不相同。 他不由开口,想要驳倒延景明,道:“我锻造的剑,削铁如泥!” 延景明:“啊……” 延景明想起了知州昨夜送他的剑。 铸剑师以为他有异议,不由挑眉,问:“怎么了?”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指着知州,道:“昨天他送了窝一把刀和一把剑,也说削铁如泥。” 铸剑师微微挑眉,道:“随后呢?” 延景明一脸深沉:“都断了。” 知州:“……” 铸剑师轻哼一声,道:“一定是劣等货。” 延景明这才转头看向知州,道:“拿上来给他看看?” 知州没想到延景明又提起此事,满头是汗,匆匆点头,领命而去,延景明这才继续说道:“既然是武器,坚固是最重要的。” 铸剑师:“我铸的剑,不是那种没用的玩意,不可能会断。” 延景明挠挠头,道:“中原的武器,尊的都很脆。” 铸剑师听延景明如此说,心中难免愤愤,忍不住道:“我的剑庐就在此处不远,你可要去试一试?” 延景明:“算了叭……” 可延景明越是推辞,铸剑师越是抑不住心中愤怒,他一定要让延景明跟着他到剑庐中去看一看,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我的剑,不可能会断。” 延景明:“别人也是这么和窝说的……” 铸剑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铸剑师:“我的剑!和他们不一样!” 铸剑师:“不要拿那种次货,同我的剑来比较!” 延景明:“……” 延景明不知如何安抚明显恼怒的铸剑师,他无奈看向温慎之,温慎之便起身要帮他圆场,可一句话还未开口,知州已拿着那卡在一块的长刀和断剑过来了,他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还不忘同延景明说话,道:“这就是次货,所以才断得这么快,太子妃放心,等大师为您铸上一把,一定断不了!” 铸剑师拿起了那断裂的刀剑。 铸剑师:“……” 等等,这剑,怎么有些眼熟呢。 知州还在努力发挥他的口才。 “这位大师的剑啊,在江湖上都是出名的。”知州认真说道,“太子妃,那什么……江湖听说过吧!武林盟主听说过吧!” 延景明不住点头。 他母妃说过,他当然听说过。 知州:“那用的都是大师铸的剑啊!” 延景明一怔,忽而便有了极大的兴趣,不由转头对铸剑师道:“那……那窝们就去剑庐看看吧!” 铸剑师缓缓抬起了头。 “这是你砍断的?”铸剑师神色凝重,“用了多大的力气?” 延景明一怔,道:“窝就弹了弹。” 知州在旁为延景明证明,道:“这东西太次了,太子妃就轻轻一弹手,啪地就裂成两截了啊!” 铸剑师:“……” 延景明不想拖延时间,干脆询问:“泥的剑庐在哪儿?” 铸剑师:“……” 延景明:“窝们现在就过去吗?” 铸剑师:“……” 铸剑师忽然往地上一蹲,面色苍白,抱紧了自己的肚子。 “哎哟。”铸剑师演技浮夸,“去不了了,我肚子疼!” 延景明:“……” 第68章 铸剑师的痛苦 铸剑师的演技实在太过浮夸, 连延景明都看得出来虚假。 这么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蹲在地上悲痛不止,恨不得满地打滚, 那场面简直有说不出的诡异,延景明一时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话才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转头看向知州,压低声音,疑惑问:“他怎么了?” 知州也不知道这铸剑师是怎么了。 他心中有个猜测, 觉得铸剑师或许是看见被延景明轻易弹断的剑, 心生惊恐之意,不想让延景明再去祸害他的剑庐,才出此下策,憋出这万分次等的演技来。 可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就说明…… 他送给太子妃,又被太子妃折断的那柄剑, 其实是正品。 知州:“……” 知州简直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心中的震撼。 他是真没想到, 太子妃这样看似柔弱的美人,那手腕伸出来可比他的手腕要细上不少, 其中竟蕴含着这般令人震惊的力量, 轻轻一弹便可折断一柄宝剑,随意便能斩断刀锋剑刃, 这绝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力道, 也怪不得世上总有人传闻西羯人皆怪力,全是以一当百的猛士。 这西羯人, 未免也太可怕了。 也正在此时,知州忽而想起当初师爷同他说太子妃喜欢武器时, 所举例的京中逸事,是那太子右卫率秦卫征,送了延景明一张巨弓。 巨弓。 他怎么就忽略了“巨”这个字呢! 只不过此时懊恼,显然也已来不及了。 他原想靠着铸剑师来挽回自己的过错,可铸剑师担心剑庐被毁,装着肚子疼死活不肯从地上爬起来,这让知州都觉得有些为难,他纠结片刻,也只能蹲下身,假装关心铸剑师病情,一面压低声音着急劝说,道:“别装了,你演技好差!” 铸剑师:“……” 铸剑师执迷不悟:“哎哟!我肚子好疼!” 知州:“太子妃已经看出来了!” 铸剑师死教不改:“哎哟!它真的好疼!” 知州:“……” 铸剑师当然要死教不改。 为了他那一剑庐的剑不至于同这柄剑一般被延景明一指弹断,他说什么也不能带延景明去剑庐,至于演技假不假,对方看不看得出来,甚至想不想责罚他都无所谓。 他剑庐中的那么多剑,它们值得他的付出! 知州没有办法了。 他也听说过,据说太子妃脾气不错,很好说话,虽不至于因为此事就责罚他,可他也难免要给太子和太子妃留下一个办事不牢靠的印象,只不过师爷不在此处,他一人想不出办法,也没有办法,那么眼下此景,他也就只能跟着铸剑师一道装死了。 知州不免低声威胁,道:“你要是再喊肚子疼,我也要跟着你一道疼了!” 铸剑师:“啊哟,好疼好疼啊。” 知州:“……” 第74节 那知州吓得浑身一抖,却还要装作病弱,捂着胸口从地上艰难爬起来,颤颤巍巍道:“殿……殿下,臣在。” “他已去铸刀了。”温慎之淡淡道,“知州大人还留在此处,可是还有什么事想同孤说吗?” 知州二话不说,急忙下跪行礼开溜,他没想过自己能够化险为夷,而今这心还在砰砰直跳,待出了屋,才缓缓松了口气,抹了抹满额大汗,急匆匆便要叫人过来去盯紧那铸剑师,以免这铸剑师扭头跑了,他又得在此处担责。 几人接二连三离去,屋内便又只剩下了温慎之和延景明两个人。 …… 温慎之收起桌上散乱的纸笔,正要开口同延景明说一说几日后祭拜仙山一事,延景明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问:“泥不吃铸剑师的醋啊?” 温慎之:“呃……” 他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延景明堵了回去,脑中不由浮现起方才那铸剑师的举止容貌来,这看上去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同那年轻教书先生自然不同,这醋……有什么好吃的? 温慎之不由挑眉:“他年纪那么大了。” 延景明却摇头,道:“他只是留胡子,看起来大。”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走路的样子,最多应该也只有三十岁。” 温慎之:“……” 延景明还怕温慎之不信,耐心给温慎之解释,道:“窝们西羯,好多人都有大胡子的。” 对,温慎之想起来了。 西羯以蓄须为美,留的还不是中原士人的那等长须,而是直到鬓角和脖颈的曲卷大胡子。 那也就是说,在西羯人眼中,有这样一把油光水亮的大胡子,显然就等同于是英俊潇洒的代名词。 延景明不知道温慎之在想什么,他只是继续在钻研那铸剑师的年龄。 “窝看人很准的。”延景明说道,“泥看窝阿兄,他也留胡子,可他也只有二十多岁。” 温慎之想起了延春。 身如铁塔,满面络腮胡子的延春。 延景明终于要得出最后结论。 “那个铸剑师。”延景明认真说道,“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温慎之却抬手,止住了他还要接着往下说的话。 “等等。”温慎之满面严肃,问,“大王子在你们西羯,算英俊吗?” 延景明一怔,不明白温慎之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想也不想便点了头,道:“有好多人喜欢窝阿兄的!” 温慎之:“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延景明不解,道:“窝阿兄就是很帅啊。” 温慎之:“……” 虽然延景明夸的是延春,温慎之却已在心中完成了一轮逻辑诡异的转换。 延春是大胡子,铸剑师也是大胡子。 延春在西羯人眼中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那铸剑师在西羯人眼中显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该注意的人不仅是那位教书的徐先生,还应该有这个铸剑师啊! 而这铸剑师,还有温慎之追不上的优点。 他会铸造兵器,而延景明很喜欢兵器。 温慎之心情复杂,难以言语。 延景明皱眉看着温慎之的神色变化,虽然温慎之双眸也没有说,他却觉得心中了然,已极为熟练地猜出了温慎之的心中所想。 “不是吧。”延景明小声嘟囔,“泥连这个也要比较啊?” 温慎之:“……” “泥干嘛要这样吃醋。”延景明皱起眉,“窝又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 温慎之:“……” 擅长多想说话又习惯委婉的温慎之,飞快在心中对延景明的这句话进行了转换。 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 只会喜欢他。 他抑不住微微弯起的唇角,那喜悦还来不及浮上心头,延景明已一推他,气呼呼道:“泥怎么这么喜欢乱七八糟想。” 温慎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下撞得桌案上,将那桌子都撞得歪斜了几分,延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开心时候用的力道有些太大了,他惊慌收回手,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温慎之却笑吟吟扶着腰看向他,道:“没有关系。” 延景明:“……” 温慎之已绕过此事,带着那副笑意,径直同延景明说起了正事。 “再过两日,便是祭拜仙山之时。”温慎之道,“到时你要早起洗漱更衣,在山下等候——” 延景明一怔,问:“在山下?” 他原以为自己要同温慎之一道上山的,可若他不能上山,那岂不是就是温慎之孤身与国师同行?万一那老神棍做了坏事怎么办? 温慎之点头,道:“这是历来规矩,没有办法更改。” 延景明:“……” 温慎之又道:“晨起上山,晚上应当能下山回来。” 延景明很不放心。 温慎之只是同延景明确认此事流程,道:“回来之后,应当还要在此处停留几日,等知州将呈贡金丹等物准备妥当,我们便起身回京。” 他稍稍一顿,眸中带些笑意,道:“来之前我特意同父皇与皇祖母说过,回程时,我们取道西南,顺便去见一见你阿舅。” 延景明却满面严肃,对自己将要见面的阿舅没有半点兴趣,只是重复说道:“可你要一个人和老神棍上山。” 温慎之一怔,道:“当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总该有些亲卫随侍,还有仪仗同行,就算国师真心怀不轨,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手。 延景明却从温慎之一眼中获得了启发。 对,温慎之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不是还有暗卫首领阿猪吗! 延景明心中不悦一扫而空。 他身手这么好,和阿猪借一套暗卫的衣服,不就可以跟着一起上山了吗! 不愧是他!真聪明! 第69章 迫害暗卫首领的每一天 暗卫首领正在门外大树的树梢上吃饭。 他从昨夜当值至今, 中途不过抽空喝了口水啃了几个瓜子,挨到如今才终于有了空闲。 他看太子和太子妃在屋内与人谈话,没空使唤他, 便找了个刚上值的暗卫暂先顶替,而他跑出去买了个馒头, 一壶豆浆,倒进他随身的水囊之中,美滋滋爬上太子门前的大树,一口馒头一口豆浆, 啊, 人生愉悦,不过如此。 可还未等他愉悦上多久,那太子房门忽而一开,延景明忽而从内冲了出来,而后左右一看,很快便找到了在树上的暗卫首领。 延景明急匆匆走过来, 站在树下, 仰头冲他大喊:“阿猪!” 暗卫首领一口豆浆呛着,险些喷出口去, 捂着嘴咳嗽半晌, 地上延景明惊恐后退了好几步,忍不住小声嘟囔, 道:“这么大人了, 次饭怎么还漏嘴哇。” 暗卫首领:“……” 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急匆匆回过头, 便见周遭几名隐在暗处的暗卫,各个睁大双眼满面讶然看着他, 那眉目中除了不可置信之外,好似还带着一分强忍的笑意,想也不用想,显然是因为延景明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暗卫首领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同众人解释这其中的缘由,道:“太子妃汉话不好,有口音的。” 众暗卫:“……” 暗卫首领:“大家不必多想,习惯就好。” 众暗卫:“……” 暗卫首领:“啊,我说的是习惯太子妃的口音,不是习惯这个称呼。” 众暗卫:“……” 这沉默太过尴尬,暗卫首领终于放弃挣扎,垂首看向地上的延景明,正要开口问一问延景明寻他有什么要事,边上一名暗卫露出会意的同情眼神,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放心吧,诸哥,我们知道的。” 暗卫之中,众人感情极好,私下并无等级上下,仅有兄弟之分,他们平常经常如此称呼,那暗卫首领本不曾多想,可延景明耳朵灵,隐约听见几人对话,有些讶然,道:“猪哥?” 暗卫首领:“……” 延景明认真皱眉,看向暗卫首领。 他知道中原人都很讲礼貌,说话也总喜欢用些尊敬的称呼,那么对中原人而言,兄弟相称显然是一件尊敬又普遍的事情,而他想请暗卫首领帮忙办事,他也应当对暗卫首领尊敬一点。 延景明不再思索,脱口而出,道:“猪哥!窝有事找你!” 暗卫首领:“……” 众暗卫:“……” 延景明见暗卫首领僵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好挠一挠脑袋,重新开口,道:“阿猪,窝和泥说话呢。” 暗卫首领心情沉痛。 他从树上跃下,走到延景明身边,欲言又止,憋了许久,也只能小心委屈开口,道:“太子妃,您这么称呼属下,属下受不起。” 延景明不免一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暗卫首领觉得尊卑有别,不好让他胡乱称呼,毕竟这种事,如果被外人听见,那可就不好了。 延景明很明白暗卫首领的顾虑。 他压低声音,小声同暗卫首领道:“那窝以后,私下喊你猪哥叭。” 第75节 暗卫首领:“……” “泥放心,窝觉得泥比我年长,武功又很好。”延景明给出了太子妃的肯定,“猪哥的称呼,泥当得起的。” 暗卫首领:“不……属下不行。” 谁要顶着这个称呼过一辈子啊! 延景明:“可素……” 暗卫首领:“太子妃!咱们尊卑有别,您还是叫属下的名字吧!” 延景明:“哦……” 延景明有些失落。 他是真想好好替温慎之讨好暗卫首领的,毕竟按照他这些时日观察,中原各方势力混杂,好像谁都想要温慎之的命,他总觉得温慎之接下来的路困难重重,而在这种时候,他们拉拢到了皇帝身边最重要的力量,他当然要好好对待暗卫首领了。 他以为自己同暗卫首领兄弟相称,便能让暗卫首领对他们另眼相待,可如今看来,倒像是他想多了,也许在暗卫首领眼中,这仅仅只是一场交易—— 延景明不由叹了口气。 暗卫首领看着延景明的神色,莫名觉得……有些止不住的心虚。 他皱着眉,强忍着心头的内疚之感,只当做一切并未发生,满面严肃道:“太子妃,谈正事吧。” “窝知道了,猪哥……不。”延景明一顿,更加失落,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道,“窝们来谈正事吧!”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根本不敢去看延景明的眼睛。 “窝刚刚和太子说了话。”延景明认真说道,“他说他要和国师两个人去爬山的。” 暗卫首领:“……什么?” 什么爬山?太子怎么突然就想去爬山了? 延景明:“可窝觉得这样很危险,窝也想跟着一起去。” 暗卫首领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延景明口中的爬山,所指的应当是过几日的祭拜仙山。 此事早有安排,的确是由国师同太子二人登上仙山,再祭拜诸天显圣,替皇上与国家祈福。 可仙山山路陡峭,路途颇遥,一路保不齐有什么危险,这祭拜一事,当然不可能只有国师和太子两人同行。 暗卫首领开口解释,道:“太子妃放心,殿下此番祭拜,属下与太子亲卫是要一路随行的。” 延景明却皱眉,小声念叨:“窝不放心嘛。” 暗卫首领道:“除我等之外,仙山周遭防守重重,另有威武将军等人亲自带兵在山下镇守,此事必然万无一失。” 延景明想了想,京城和皇宫里的将军和官军多吧?可那些刺客还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还是不放心,更不用说据他观察,暗卫之中,只有暗卫首领的武功不错,而太子亲卫少了秦卫征,那战力更是直线下降,若是来几个他阿兄那般武艺的刺客,应当轻易就可以将所有人放倒。 延景明皱着眉,小声问:“右蟋蟀阔以放出来了吗?” 温慎之让人关了秦卫征,对外说秦卫征生了病,实则是禁闭,只怕回京之前都难以解脱,暗卫首领自然只能摇头,道:“殿下未曾提过要放秦大人出来。” 延景明:“那窝就更不放心了啊!” 暗卫首领:“属下……” “泥很能打,可泥一个人不够哇!”延景明说,“带上窝吧。” 暗卫首领:“……” “泥知道窝身手很好的。”延景明认真道,“换身衣服,窝可以跟你们混上山。” 他想,暗卫都是暗中保卫,只要小心潜伏,就不可能有人发现他。 暗卫首领却很为难,道:“太子妃,你就算换身衣服,也和我们不一样。” 异域人的眸发太过醒目,这计划若是顺利还好,若是出点什么事,延景明一旦暴露身形,只怕所有人都要立马认出他来。 而祭拜仙山是大事,延景明若贸然上山,此事传到皇帝口中,哪怕延景明身份特殊,皇帝也是必然要发怒的。 延景明却很执着,道:“窝可以把头发藏起来。” 不过盘一盘头发,拿个帽子便能藏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他的眼睛……延景明想了会儿,迟疑问:“戴个面具,是不是就看得不那么清楚了?” 反正中原有不少胡人,若面具上的孔洞不大,那至多也只能勉强看清他的眸色,没有发色与面容相配,他想自己应当不会一眼便被认出来。 暗卫首领却很是为难,想了片刻,也只能同延景明道:“此事属下不能做主。” 他想太子最清楚其中利害,太子显然是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事的。 他不好直接拒绝延景明,这是个天大的麻烦,可他可以将此事推给太子,让太子来拒绝,此事可就简单了许多。 延景明却飞快,道:“他肯定会答应的。” 暗卫首领:“……” 延景明:“他答应了,泥是不是也要答应?” 暗卫首领只好道:“若太子答应了……属下自然要听命。” 延景明毫不犹豫转身,打算回屋中找温慎之好好说一说自己的计划,他扭头走出几步,想自己还未同暗卫首领告别道谢,这太不中原人了,他便又回头,开口道:“阿猪……” 他看见暗卫首领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称呼不太满意。 延景明:“……” 是,延景明也觉得,叫得太亲近了。 据他观察,不太熟悉的中原人间,最喜欢的称呼方式,应当是姓氏加上对方的身份地位。 譬如当官的,总是被称作某大人,教书的是某先生,那么暗卫首领…… 他是首领,首领就是老大,他的身份,就是暗卫们的老大。 延景明觉得自己懂了。 可中原人太复杂,他害怕自己再弄巧成拙,这件事,他也一定要问过温慎之后再改口说话。 延景明点一点头,道:“窝先去找殿下,若是殿下同意了,窝再回来和你谈。” 延景明深吸一口气,认真同暗卫首领告别。 延景明:“再见,阿猪。” 暗卫首领:“……” …… 延景明打开门,回到屋内,思索着自己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他其实能猜到,温慎之应当不会太愿意接受他的办法,此事有风险,以大盛皇帝痴迷仙道的程度而言,一旦他身份暴露,那后果他们根本没办法承担,可他担心温慎之的安全,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温慎之自己去。 延景明想到了办法。 他毫不犹豫扑到温慎之面前,一把搂住温慎之的脖颈,憋出一副从宫中其余人身上血来的甜甜音调,试图撒娇开口,道:“殿——” 温慎之往后缩了一些,挑眉,道:“你要做什么?” 延景明:“米有做什么,就素想泥了。” 母妃说过,做事一定要学会方法和套路,若有事相求,无论如何也不能什么也不管直接开口,这种时候,适当的示好是很有用的,那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对温慎之示好。 温慎之却挑眉,问:“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延景明:“也没有啦……窝不是那样的人……” 温慎之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延景明:“……” 他看了看自己还搂着温慎之脖颈的手,觉得此时此刻,实在不需要同温慎之过多废话,想那么多可没有用。 延景明毫不犹豫往前一凑,在温慎之脸侧亲了一口,无辜眨了眨眼,道:“窝米有坏主意。” 温慎之:“……” 延景明为难开口:“就是有一件事……” 温慎之:“好。” 延景明:“……” 延景明没想到温慎之答应得这么快。 温慎之又道:“你是不是想随我上山?” 延景明:“嗯……” “就算你不弄出这些小花样,我也会答应的。”温慎之道,“你去同暗卫首领商量商量,先将你的头发眼睛藏好了再说。” 延景明毫不犹豫又在温慎之脸上亲了一口。 他开心不已,扭头要去找暗卫首领,却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不由顿住脚步,回头同温慎之严肃道:“窝刚才给暗卫首领换了个新称呼,可窝担心他听了后又不高兴。” 温慎之:“呃……” 延景明:“窝很喜欢这个称呼的。” 温慎之:“……” 延景明:“泥帮我看一看好不好。” 温慎之终于开了口,道:“你想叫他什么。” “窝原本喊他猪哥,可他不高兴。”延景明道,“所以窝现在打算改口了。” 温慎之:“……” 这称呼,能开心才怪。 “窝要喊他。”延景明认真说道,“猪老大!” 温慎之:“……” 第70章 狭路相逢 延景明见温慎之神色不对, 以为温慎之是不能理解猪老大这称呼和暗卫首领之间的关系,他还主动耐心同温慎之解释,道:“窝觉得, 泥们喊他大人,是稍微有一点点生疏的。” 第76节 温慎之:“这倒不至于……” 延景明又道:“窝想和他拉近关系, 当然要叫得亲近一些。” 温慎之:“这……” 延景明想起温慎之前几日的离奇举动,不用等温慎之醋意上涌,已自行为当下这一切做出了解释,道:“泥放心, 不是那种关系的亲近, 窝只是想他以后能对泥多忠心一点。” 温慎之一怔,不由脱口而出,道:“我没吃醋!” 延景明却心领神会,小声道:“泥不用反驳啦,泥就是口是心非的人。” 温慎之:“……” 温慎之欲言又止,思来想去, 只觉难以洗清。 延景明已继续方才的那句话, 继续往下解释自己的用意,道:“大人太生疏, 首领不对劲, 那将这两个叫法一综合,不就是老大吗!” 温慎之:“……” 不知为何, 他竟觉得延景明的逻辑非常正确, 没有什么大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是延景明这古怪的口音。 温慎之叹了口气, 还是给暗卫首领留了些面子,竭力试图纠正延景明想出的这个奇怪外号, 道:“不妥。” 延景明高昂的兴致猛然被温慎之截断,余下的话全都噎在喉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委屈开口,问:“为什么哇。” 温慎之:“听起来……不太雅观。” 延景明不懂。 他不明白这三个字组合在一处为何就不雅观了,他至今仍未意识到自己的口音出了错,只是万分纠结琢磨着猪老大这三个字,越想越觉得满心茫然,只能等着温慎之替他解释。 温慎之本就受不得延景明那副委屈模样,而今延景明一皱眉,他的心已软了半分,他原是想让延景明放弃这些奇怪的称呼,往后干脆直称暗卫首领的官职,最好连姓氏都不要带,以免再令暗卫首领尴尬,可而今他已心软,迟疑片刻,自己便先退了几分,道:“……若是你一定要叫,唤他阿猪或许还会好一些。” 延景明皱起眉,小声嘟囔,道:“不是很懂你们中原人。” 温慎之:“……” 可延景明一向很擅长听取他人的建议,也一向很擅长于改正自身,他信任温慎之,相信温慎之的判断一定是有道理的,他便深深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放弃那个“猪老大”的叫法,决定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专心喊暗卫首领阿猪就好了。 温慎之见他面露愁绪为难,不免又开口,道:“你若是想拉拢他,有许多办法,不是非得从称呼上下功夫的。” 他想,只要避开称呼,就能避开延景明不周正的口音,与短时间内无法提升的汉话,而其他拉拢办法,无非就是讨好一些,送送礼物,有他在一旁盯着,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延景明却皱眉,更加为难道:“可窝没有办法了啊。” 他先前说要为暗卫首领介绍对象,甚至还做好了东宫密卫队同暗卫互相协作联姻的准备,这提议却被暗卫首领一口回绝,对方觉得身为暗卫就不该别有他念,此照不成,延景明又想叫的亲近一些,可猪老大也是不能叫的,阿猪又不同于猪老大,仅是亲近,没有尊敬,不论怎么想,都要逊色许多。 两计不成,他实在想不出第三个办法了。 这暗卫首领没有喜好的物件,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他对暗卫首领甚至没有多少了解,为数不多清楚的,便是暗卫首领很喜欢嗑瓜子,也喜欢同人私下聊些隐秘的八卦,可他总不能送一座瓜子山过去吧—— 延景明一顿。 不对,好像还真的可以。 瓜子不比金银财宝,不算是太过值钱的东西,区区一座瓜子山,他还是买得起的! 延景明低落的心情一瞬回转,毫不犹豫扭头便要朝外走去。 温慎之吓了一跳,他不知延景明又想出了什么古怪的主意,只好匆匆拉住他的手,问:“你要去是做什么?” 延景明问:“窝送他些次的总可以吧?” 温慎之一怔,点头,道:“中规中矩,应当不会出错。” 得到了温慎之的肯定,延景明更觉得自己的计谋完美无缺,绝不会出错,只不过他对此处不太熟悉,自昨日来此后,他便没再离开知州的府邸,他不知要去何处买一座瓜子山,甚至他想,短短一日之内,想要弄出一座瓜子山来,好像也有些难处。 而能为他解决这问题的人,当然就是那个对本地最熟悉的臭知州了。 延景明随手拦住一名府内下人,请他带着去寻那知州。 …… 此时此刻,知州正在同师爷密谈。 天气太热,他们便在花园小亭之中,坐于池水一旁,仔细研究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师爷听知州说完今日发生的一切,只觉今日一切惊险,只差一步,知州大人便要与官运亨通绝缘了。 可还好他们已顺利应付过了这件事,太子与太子妃都颇为满意,那而今他们只需费心维持当下局面,待铸剑师将武器送过来,这一劫,便算是过去了。 太子这边是安抚好了,可国师那边,知州觉得,自己好像对国师有些冷落。 此番他令师爷来此,就是为了商议给国师的礼物的。 “昨日接风,我送了些珠宝。”知州蹙眉回忆,有些担忧不解,道,“可国师看起来,好像并不满意。” 师爷也不知国师为何如此,他仔细回忆,京中对国师的传闻好像并不多,他也不曾摸清国师的底细,他只知道这是位专注于在观中修道德高望重的老神仙,而修仙之人,当然不会对珠宝感兴趣,他有些迟疑,犹豫许久方才开口,道:“大人,国师修道多年,清心寡欲,当然不会对珠宝感兴趣。” 知州也一怔,捋着胡子点头,道:“你说得对。” 师爷又叹气,道:“可偏偏是清心寡欲之人,最为难搞。” 喜欢钱的,他们可以送钱,喜欢美人的,他们可以送美人,至于这清心寡欲的…… 师爷:“要不……送两本经?” 知州:“这……我有一个纯金拂尘……” 师爷又道:“纯金是不是太俗气了?” 知州:“……” 师爷:“……” 知州灵光一闪,忽而有了全新的主意。 他记得仙山之上也有几名修道之人,隐于山中,与山下世俗并无多少联系,那常常上山的钓客与寻药人偶尔遇见,回城后便说那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好像还教了他们几招强身健体的仙术,他们每日清晨一练,身体倒像是真的好了不少。 清心寡欲一心向道之人,最想要的,不就是志同道合论道的仙友吗? 知州当场敲定主意,道:“你派几个人,去山中看一看,务必要将山中的那些人请下来。” 师爷一怔:“可……若是请不动呢?” 知州挑眉:“国师要他们来,他们怎么能不来。” 师爷还是犹豫。 知州只好道:“你就同他们说,只要他们能来,想要什么,本官都能答应他。” 师爷这才点了头,正要起身领命而去,回首一看,便见延景明就蹲在莲花池边,皱眉看着他们。 三人目光相对,很是尴尬。 知州猛然起身,惊慌行礼,道:“太子妃,您何时来了此处,为何不叫人通报一声。” “有一会儿了。”延景明皱起眉,说,“窝叫你们,你们没听见呀。” 知州摸了摸额上的细汗,道:“这……是下官的错……” 延景明又说:“窝是有事来找你的。” 知州急忙请延景明入内。 延景明大摇大摆往亭子里走,好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没有那么心虚一些。 啊,这该死的中原,万恶的官场与宫廷。 他在中原待久了,都学会说谎了呢。 他是早来了此处,看见师爷和知州孤身两人在此处说话,他便让那下人先离开了,自己悄悄靠近,想着此处定有八卦,保不齐他还能将此事告诉暗卫首领,也不失为一个讨好暗卫首领的好办法,他却没想到等自己靠近了,却听见了这等了不得的事情。 那国师就是个酒囊饭袋,若是真找了修仙之人来此,只怕才会出事。 可反正是知州要犯错,他可懒得理会,延景明也不去纠正知州方才的馊主意,干脆说了自己想买些瓜子,可否请知州帮忙,代为采买,要多少钱,他给就是。 知州吓了一跳,匆匆说道:“太子妃,怎么能让您出钱呢?” 延景明很是执着,道:“窝要把钱直接给店家的。” 他看得出来这知州是个贪官,也担心知州令人去买瓜子时不付钱,白抢了一堆东西回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那些做生意的普通人。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话,却忽而听得花园之中有数人脚步靠近,他耳朵好,立即转过头去,正见着几名婢女扶着一名妇人朝此处走来,而知州惊得一下起身,赶忙上前相迎,口中匆匆说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延景明:“……” 延景明的目光在将要离开亭中的师爷身上一晃,再转到知州夫人身上一晃,心中登时兴奋了起来。 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狭路相逢—— 不对! 三人行—— 也不对! 哎呀不管了,中原人喜欢说什么话都好,反正师爷遇上了夫人,还有知州在场,这三人待在一块…… 这是有戏看啊! 第71章 知州府里的大八卦 延景明认真坐好, 还顺手拿起桌上果盘中的瓜子,摆出一副他从暗卫首领那儿学到的严谨看戏架势,等着眼前这一幕冲击到来。 在他眼中, 这是正室遇见了老小三,不打一架只怕不足以泄愤的壮观场面, 只不过如今知州夫人也许还不知道知州与师爷的奸情,她看上去神色无异,延景明便只能转头去观察正要同亭中出去的师爷。 依他所想,此刻师爷应当心虚极了, 毕竟正房在自己面前出现, 而他又做了这等缺德之事,难免要有些惊慌内疚,可师爷面上却没有半点愧疚,只是举止之中对知州夫人略有惧怕,匆匆行礼,说自己还有事要办, 拔腿便往外开溜。 延景明略微有些奇怪。 他再仔细观察知州神色, 便觉知州满面畏惧,连伸去搀扶知州夫人的手都是颤抖的, 他不由一怔, 心下登时明了今日几人的反应。 这知州,他好像惧内啊! 师爷因为知州惧内, 而对正房也有畏惧, 更不敢在知州夫人面前露出半点异常,灰溜溜便夹着尾巴跑了, 知州也不敢对夫人之意有半丝忤逆,而知州夫人竟然能让知州如此畏惧……依照延景明这些年看话本的经验, 他觉得这样的知州夫人,定不可能忍受知州在外勾勾搭搭,同师爷纠缠不清。 他想起暗卫首领的担忧,除了希望他不要搅合到这种不清不楚的家务事中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怕知州夫人早已知道此事,却并不在意,延景明平白同她说了这件事,反倒是要惹知州夫人不满。 第77节 可此事疑虑已消,延景明简直克制不住自己告状的嘴,恨不得现在就将两人的丑事告诉知州夫人,只不过他还未开口,知州已匆匆同知州夫人介绍了他的身份,道:“夫人,这位便是太子妃。” 知州夫人往亭内一看,面上抑不住便带了笑意,目光好似从延景明身上移不开了一般,又怕看久了令延景明觉得害怕,笑吟吟拽着知州走进亭中,款款同延景明行了礼,等延景明请她坐下,她方不言不语坐在一旁,听着知州和延景明说话。 知州夫人态度温和,令人心生欢喜之意,至少这第一次相见,延景明一眼看过去是很喜欢她的,既是如此,延景明心中不由更加内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瞒着知州夫人这等大事。 知州并不知延景明心中如何千回百转,他仍在思考方才延景明吩咐他的那一件事。 “这钱,当然不能由您来出。”知州恭敬说道,“听命行事是下官的本分,您想要什么吩咐便是,哪有让您出钱的道理。” 延景明:“嗯……窝要的瓜子,有一点点多。” 知州:“多少也没有关系!” 延景明:“那就一山吧。” 知州:“啊?” 他稍稍一怔,显然不明白一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量词,一时心有迷茫,也不知是不是太子妃的汉话太差,将此事说得复杂了,还是这是什么独特的西羯词汇,让他实在弄不明白。 延景明耐心解释,道:“奏素一座瓜子山。” 知州:“……” 延景明:“越多越好,少了不行。” 知州:“呃……太子妃要那么多瓜子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知州夫人已伸手一掐他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战战兢兢回过头去,便见知州夫人冷冰冰瞪着他。 知州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言语,而知州夫人代他开了口,道:“你买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延景明:“……” 知州:“……” 知州惊恐不安,又担心夫人此举在太子妃面前失了分寸,只好主动为夫人解释,道:“太子妃,贱内向来心直口快,不知掩饰,若有得罪,还望太子妃海涵。” 延景明一怔,道:“窝不介意的。” 知州松了口气。 延景明却忍不住问:“泥为什么要骂她啊……” 他在来大盛之前,母妃为他请了先生,教导他一些大盛的日常习俗,其中便有提到这对自家夫人的称呼,那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这词听起来像在骂人,而来中原之后,他认识的人,好像都没有媳妇,因而至今他还未曾听人用过这个词语。 如今这词在拈花惹草的知州口中出现,延景明总觉得有些有些不对劲。 知州匆忙解释:“太子妃,这是谦称。” 延景明忍不住皱眉。 而今他对知州印象极差,自然会忍不住多想,越想越不喜欢眼前这知州,甚至都已开始后悔请求知州帮忙买瓜子这件事了,可话已出口,若是想收回来就难了。 延景明不免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为了使知州屈服,他还要竭力憋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怒气冲冲同知州道:“窝都说了要给钱,那就该窝给钱!” 不仅要给,他还要亲手给,省得这知州在这种事情上拎不清捣乱。 知州却偏偏还要坚持:“太子妃,这——” 延景明:“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 说罢延景明转头就走,不给知州留下任何商讨回旋的空间,毕竟见到知州夫人与师爷之间对决这等大事,他当然要告诉暗卫首领,同暗卫首领一道分享一下这惊天的大八卦。 知州也果真被延景明这果决的举动唬住了,他不敢去追,只好急忙行礼恭送延景明离开,而知州夫人还在他身侧,望着延景明的背影,忍不住低声感慨,道:“这位西域来的小王子,可生得真好看啊。” 知州回眸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小声叮嘱,道:“到了殿下面前,你可就不要这么说了。” 知州夫人一怔,忍不住问:“这是夸赞之语,有什么说不得的。” “殿下那可是个老醋坛子啊。”知州叹了口气,声音渐渐转低,却还是忍不住念叨,道,“那可比你还酸。” …… 延景明跑回温慎之屋外,却不着急进屋,而是左右一看,认真寻找暗卫首领而今躲藏的地方。 此时此刻的暗卫首领,正在一旁的屋顶上。 延景明自觉上房也是一把好手,只不过他不像暗卫首领,专门学过那身轻如燕的功法,能在屋檐甚至是水上轻飘飘行走,他虽能上房,身姿也很灵敏,但脚步却很重,爬上屋顶时像是要将那屋瓦震下几块来一般,着实令人害怕。 暗卫首领也很害怕。 他仍然对延景明那一句猪哥心有余悸,更不用说这屋檐太滑,他害怕延景明掉下去,若是摔下去了,那也还是他的罪过。 他只能小心翼翼护着延景明,一面问:“太子妃,您有什么事吗?” 延景明激动不已,开口便唤:“阿猪!” 暗卫首领心中泪流,点头回应,道:“属下在。” 延景明:“窝刚刚看了一出好戏啊!” 他一股脑将自己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同暗卫首领说了,只是隐去揽住自己找知州是为了瓜子山一事,可不想暗卫首领好像对此并无兴趣,听了延景明言语,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后同延景明道:“太子妃,知州和师爷,好像是清白的。” 延景明大为震惊:“哎?” “属下已经去调查过了。”暗卫首领看起来还有些失望,“那日应当只是误解,他们之前清清白白,只是知州与师爷的单纯关系。” 延景明也有些失望,道:“这样啊……” 暗卫首领又道:“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属下还得知了几件事。” 天大的八卦就在眼前,却这么错过了,延景明很是失望,甚至觉得此处已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的了,也幸亏他刚才没有一激动就将知州和师爷这件事告诉知州夫人,否则他岂不是一时嘴快便要害了人。 暗卫首领见延景明无精打采,半晌没有言语,犹豫片刻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这知州虽然与师爷没什么关系,可在外养了外室小妾,知州夫人好像并不知道。” 延景明抬起了头,仍是有些失望,道:“窝看知州夫人很凶哒。” “她是将门之后,那知州又极为惧内。”暗卫首领说道,“此事若是叫她知道了,只怕要将知州的腿打断。” 延景明叹气,道:“哦。” 他又不能去告状,那这八卦听起来,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暗卫首领:“属下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十八个小妾吧。” 延景明:“……” 暗卫首领又道:“十来个私生子女。” 延景明:“……” 暗卫首领想了想,又道:“听说最近他看上了青楼的新来的小倌儿,正赶着要接他做小十九呢。” 延景明:“……” 延景明眼前浮现起了知州那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还有暗卫首领曾经说过的,国师虽然是个神棍,却很擅长炼金丹……和壮阳药。 知州也要给皇上呈贡金丹的,那他是不是……也很擅长壮阳药? 了不得。 延景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知州,他了不得啊! “属下已收集了此事的证据。”暗卫首领轻描淡写开口,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件并不重要的小事,“若是太子妃您想要将此事告诉知州夫人,我现在就能将这证据放到她的房间里去。” 延景明:“……” 延景明不由朝着暗卫首领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阿猪,简直太强了!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收集一堆八卦和证据,做好一切撕破脸的准备。 “窝先去问问殿下。”延景明说着便要翻身下屋,“等他决定!” 暗卫首领点头。 延景明又回头看他,道:“对了!给窝准备好暗卫的衣服,窝要和你们一起上山的!” 暗卫首领:“已经准备好了。” 他可再清楚不过殿下这个人了。 只要是延景明的请求,殿下十有八九都会同意,没有原则的男人是这样的,他就不一样了,他特别有原则,违背他原则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答应! “阿猪。”已经翻下屋檐的延景明又爬了回来,扒着屋瓦睁着猫儿一般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道,“窝有一件事。” 暗卫首领:“太子妃请讲。” 延景明可怜兮兮:“窝真的不阔以叫泥猪老大吗?” 暗卫首领:“……” 第72章 嗑瓜子 暗卫首领体会到了温慎之的压力。 他想, 无论是什么人,在这样眼神注视之下,只怕都难以抵御住内心的压力, 就好像此时此刻,他内心之中有一个控制不住的声音, 诱惑他赶快开口,答应延景明的要求。 哪怕这要求再无理,再过分,他也应该—— 不行。 暗卫首领移开目光, 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不能像太子殿下一样,抵不住这诱惑,轻而易举便出卖自己的灵魂。 延景明略微有些失望,可方才温慎之也同他说过了,这好像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他或许是在无理取闹, 他便略有失落地叹了口气,道:“好叭, 窝知道了, 没事的。” 暗卫首领:“……” 延景明:“窝先去找殿下了。” 他说完这句话,跃下屋檐, 朝着温慎之的房间走去, 暗卫首领稍顿片刻,不由探身朝下看去, 见小王子很是失落,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大坏事。 暗卫首领努力坚守, 仍然没坚守住自己的原则。 “太子妃。”暗卫首领冷着脸开了口,“您随便叫吧。” 延景明惊讶回首。 暗卫首领勉强微笑:“属下不介意的。” 第78节 …… 延景明非常开心。 他只是不死心随口问一问,没想到暗卫首领就这么答应了他的请求,他没想到温慎之原来也是会出错的,至少现今看来,暗卫首领明明很喜欢猪老大这个称呼嘛。 延景明开心不已,快快乐乐回了温慎之屋中,见温慎之还在桌案之后翻看信函,他忍不住凑上前去,原是想将猪老大这件事同温慎之说一说,却又忽而想到——温慎之这么好面子,他若是真同温慎之说了,岂不就是当着温慎之的面,说温慎之判断失误,那让温慎之多下不来台啊。 不行,他不能说这件事。 话到嘴边,延景明忽而便改了口,同温慎之道:“窝方才和暗卫首领聊了聊。” 温慎之抬眼看向他。 “他说知州在外面养了十八个美人。”说到这件事,延景明还是忍不住咋舌,“他找到了知州的证据,问窝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知州夫人。” “十八房?”温慎之也有些震惊,道,“他还真有精力。” 延景明不住点头,非常赞同温慎之的话。 “窝想了想,这种事,还是要来问问你的。”延景明眨一眨眼,道,“所以窝们要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吗?” 说白了这也只是知州的家务事,温慎之没什么掺和的心情,可他知道延景明早恨极了这知州,他便道:“随你心情。” 延景明跃跃欲试。 “不过这两天还是先缓缓吧。”温慎之道,“若知州夫人发怒,知州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要影响到祭拜一事。” 延景明登时会意,不住点头,道:“好!那等窝们下山之后再说!” …… 入夜之时,延景明方同温慎之一道吃过饭,还未回房歇息,便见知州急匆匆跑来,说是今日延景明托他办的事,已经办妥了。 温慎之不由看延景明一眼,他只知延景明下午想到了个讨好暗卫首领的好主意,而后便急匆匆跑出去了,其余他一概不知,他不免有些好奇,延景明却好像并不想现在同他说,轻咳一声,示意那知州出去说话。 温慎之并未阻拦,于是延景明与知州走到屋外,知州方才开口,道:“太子妃,城中所有的瓜子,下官都给您买来了。” 延景明问:“多少钱?” 知州急忙摆手,道:“钱已经给过了——” 延景明打断他的话:“窝一定要亲自给他们的。” 知州:“这……” 延景明:“不给窝要生气的。” 知州这才点头,答应延景明明日将这些店家请到府中来,让延景明亲自将瓜子钱给他们,此事谈妥,延景明才问知州那些瓜子现今放在什么地方。 “就在府中。”知州道,“下官现在就令人将瓜子送过来?” 延景明摇头。 “泥不要麻烦了。”延景明说,“窝自己去拿。” 知州:“……啊?” …… 延景明扛着一大麻袋瓜子,开心走在去暗卫首领房间的路上。 他已问了暗卫情况,得知今晚正是暗卫首领下值休息的时候,而暗卫职业特殊,就算休息,暗卫首领也不可能离开温慎之身边,不过是在近旁的小屋之中睡觉休息,等着明日天亮之时再去轮值。 等他走到暗卫首领屋外,还未来得及敲门,便已听得屋中极为热闹,里头显是聚了好几名休息的暗卫,正凑在一块闲谈胡闹。 其中最为兴奋的,好像还是那个平日里稳重冷淡的暗卫首领。 “打断腿是肯定的。”暗卫首领说道,“问题就是,她会打断知州哪条腿。” 延景明:“……” 暗卫甲:“我押左腿!” 暗卫乙:“这一看就是右腿啊!” 暗卫丙:“不能是那条腿吗?” 暗卫首领:“啊……那我押个全断吧。” 延景明站在门前,心情很是复杂。 虽说他早已撞见过一次暗卫首领在树后同众人闲谈宫中八卦,那兴奋激动的模样,几乎如同人设崩塌,令人难以相信这前后竟然会是一个人,可即便如此,第二次他再遇见时,他还是很震惊。 他想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不该推门进去,可若他不进去,这一大麻袋瓜子岂不是白扛了? 延景明深吸一口气,还是抬手敲响了暗卫的房门。 众暗卫方才闹得太过,喧闹之下,确实并无人注意门外的脚步,也根本没有人意识到延景明来了此处,众人都吓了一跳,而后便是闹哄哄收骰子收零嘴的声响,片刻之后,暗卫首领过来开门,还试图以身躯堵住整个门框,不能让来人往屋内看,可一见屋外的人是延景明,他忽而变松了口气,道:“太子妃,您吓死属下了。” 延景明:“……” 延景明将那大麻袋往暗卫首领面前一砸,道:“让一让。” 暗卫首领:“……这是什么?” 延景明已将他挤开了,用力将那大麻袋拖入屋中,正好,他原先还在担心这么一大麻袋瓜子,暗卫首领一个人吃不完,而今屋内有这么多暗卫,而暗卫,都是很能嗑瓜子的,每个人分一分,一人到手也不过几十斤,只要努努力,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暗卫首领追在他身后,匆匆伸手要帮他去拿那麻袋,口中道:“太子妃,属下来吧。” 延景明:“窝觉得泥拿不动。” 暗卫首领:“……” 延景明已顺利将瓜子拖进了屋中,原还想往桌上一抬,却又怕将桌子砸坏了,只好将麻袋放在一旁,自己动手去解麻袋上的细绳,一面道:“送泥们的。” 暗卫首领茫然不解,可也只能拉着众暗卫匆匆行礼谢恩。 “哦,也没什么好东西。”延景明道,“就是一点点瓜子。” 暗卫首领:“……” 一点点……瓜子? 暗卫首领不由看了看那巨大的麻袋,在心中掂量起了这瓜子的重量。 几十……不,这得有几百斤吧?! “还有几麻袋,窝一次性抗不过来。”延景明皱起眉道,“等泥们磕完了,找知州去拿就好了。” 暗卫首领一时竟难以找到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憋了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道谢来。 暗卫首领:“多……多谢太子妃?” 延景明非常满意。 暗卫首领同他道谢了,那就是接受了这个礼物,他也顺利讨好了暗卫首领,温慎之将来的路,显然又要好走一些了。 对了,既然他是为了温慎之才来讨好暗卫首领的,那此时此刻,他当然还有一句话要同暗卫首领说。 “泥不用谢窝。”延景明认真说道,“都素殿下的美意。” 暗卫首领:“呃……多谢太子美意。” 延景明满意点头,道:“窝先走了,泥们慢慢磕吧。” 暗卫首领:“……恭送太子妃。” …… 延景明走了。 暗卫首领看着那一大麻袋瓜子,陷入了沉思。 他对瓜子其实并无多大偏爱,平日里喜欢嗑瓜子,也不过是因为执勤无聊,瓜子多少能够为他解些闷,又携带方便,没事带上那一小把,多少也能消磨些蹲守执勤时的无聊时光。 可这么一大袋,他怕不是得磕到下辈子去。 暗卫首领头疼。 他其实猜得出这应当是太子妃自己的主意,毕竟太子殿下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可太子妃用了殿下的名义,那他只能当做是殿下所赠,殿下所赠的东西,他是断不可以随意丢弃或是售卖的。 食物不可浪费,这么多瓜子,也不知花了多少钱,坏了总让人心疼,那么这么说起来……这上百斤的瓜子,他怕是只能硬磕了。 暗卫首领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身边的其余暗卫。 “大家认识这么久,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暗卫首领面微笑,“好兄弟有难,大家总该帮忙解决吧。” 暗卫甲:“头儿,我还有点事……” 暗卫乙:“我最近有点儿上火,不方便嗑瓜子。” 暗卫丙:“这是太子殿下给您的赏赐,我们不好意思全占了啊。” 众人恨不得立即起身开溜,生怕跑得慢便要被暗卫首领逮住,与这上百斤瓜子同生共死,却不想暗卫首领砰得将门一关,挡住了所有人逃亡的道路,而后目光冷冷从众人身上扫过,一字一句道:“都给我磕。” 不仅今天磕,明天也要磕,往后加班加点,每天都得磕! 第73章 猪老大 延景明又回到知州府中放瓜子的地方, 拿了一小布口袋瓜子,打算带回去,将瓜子给温慎之送过去。 这瓜子是给暗卫首领的赏赐, 可毕竟也是他花钱买的,他想带些回去给温慎之当零嘴, 反正夜中无事,又在国师监视之下,什么都不可以干,那他总可以拉着温慎之一块磕磕瓜子的。 可等他带着那一小袋瓜子再回温慎之屋中, 却在屋外撞见了逃难一般来此的暗卫首领。 两人不过分别片刻, 便已再度相见,目光相对,暗卫首领只有说不出的尴尬,更是恨不得立即移开目光,道:“太子妃,属下有要事来寻太子。” 延景明一怔, 点头, 甚至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袋子,从中掏出一把瓜子来, 问暗卫首领道:“要吗?” 暗卫首领:“……” 他看着就想起自己屋内的那上百斤瓜子, 而后便是止不住的头疼,可太子妃的好意,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拒绝, 他只能面露苦笑,双手恭敬接过, 而后开口道:“多谢太子妃。” 延景明:“米有事,不用谢。”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忽而便想起了秦卫征。 太子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私下都做过很细致的调查,他对秦卫征的性格家室都非常熟悉,他知道秦卫征有个多年来的老毛病——头疼。 第79节 此病只在殿下出现时发作,殿下远离后便会康复,待太子妃入京与殿下和亲之后,此病更是厉害了数倍,据说已到了听见太子妃的西羯口音便要发作的程度。 那时候暗卫首领还觉得奇怪,这病怎么能因人发作,可到如今,秦卫征被温慎之私下囚禁,许多心腹近卫需要做的事,便落到了他头上来,他这才明白了秦卫征的痛苦,甚至好像也染上了秦卫征的毛病。 殿下还好,他看见太子妃才头疼。 而今看见瓜子,他也头疼。 暗卫首领双手捧着瓜子,深吸一口气,看延景明开心敲开温慎之房门,他便紧随在延景明身后,一道进入屋中,正要行礼,却又觉得手中瓜子极为碍事,他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放,那头延景明已经直接开了口,道:“不要客气,不用行礼!” 暗卫首领:“……是。” 温慎之略有讶异,道:“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更不用说还在他面前摆出的这幅手捧瓜子的诡异姿势了。 暗卫首领左右一看,正想将瓜子放进桌上的果盘之中,延景明却忽而开口道:“泥坐吧。”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多谢太子妃赐座。” 他恭敬坐下,延景明已经拉着温慎之走了过来,三人围着屋中圆桌坐好,延景明便将自己口袋中的瓜子全都倒入了果盘中,不多不少,正好将那果盘填满了。 暗卫首领看向自己手中的瓜子,沉默。 延景明:“米有关系的,泥不要客气,吃吧?” 语毕,他已经率先拿了几颗瓜子,毫不犹豫磕了起来。 暗卫首领:“……” …… 暗卫首领在值守无聊时,的确很喜欢嗑瓜子解闷。 可在太子殿下面前肆无忌惮的嗑瓜子,倒还是头一遭。 若教他师父看见了,必然要说他此等行径,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可温慎之对延景明的决定一向没有异议,他也不介意暗卫首领在他面前失礼,他不开口,暗卫首领便只得执行延景明的命令,老老实实拿起了一颗瓜子。 这瓜子在他手中,简直有千金之中。 “属下这些日令人去同先前劫道之人问话。”暗卫首领咯嘣磕开瓜子,“已从他们口中问出此事的大概情况来了。” 延景明:“咯嘣。” 暗卫首领:“那不是什么劫道贼匪,不过都是附近居住的山民农户,都是些普通百姓罢了。” 温慎之微微蹙眉,道:“同我所料不差。” 而这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延景明:“咯嘣咯嘣。” “他们劫道的缘由,在数月之前。”暗卫首领道,“知州强行要每家每户都出一名寻药人,入仙山深处去寻药,未得药,不得亏。” 延景明:“咯嘣咯嘣咯嘣。” 温慎之挑眉:“胡闹!” 延景明吓了一跳,急忙收起自己面前的瓜子皮,小心放轻自己嗑瓜子的声音,生怕引起温慎之的注意。 “殿下觉得是胡闹,可知州并不觉如此。”暗卫首领低声道,“不愿出寻药人的,便全家没为丹奴,采不到药的,也要罚作丹奴,那知州豢养方士,想以此博得圣宠,好令他官运亨通,可此举对百姓而言,便是一条看不见头的死路。” 此处群山延绵环绕,到山林深处,便是人烟罕至之地,山间豺狼虎豹,无所不有,寻常人入深山,不是迷路,只怕便要亡于兽口,莫要说采药,能回来几人,只怕都不好说。 而若采不到药,被充作丹奴,那便更不用说今后会如何了,皇帝尚且因金丹而中毒,那丹奴要试的废丹之中保不齐是什么样的剧毒,丹奴之中,轻则身体每况愈下,重则神智癫狂者,毒发之人也不在少数。 既然横竖逃不过一个死,那些人便想搏一把,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只不过他们其实并不知这一切灾祸因谁而起,只不过想知州是奉命国师,那既然国师来此,他们便要捉住这恶贼,好出这么一口恶气。 可延景明听暗卫首领说知州自己豢养了方士,他不由便想起了今日师爷同知州小亭密探时提起的山间修道人,那时候他离得远,并未听清全貌,只听知州令师爷快些派人去寻那人来此,而今他便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他养的方士,是不是就是山里修道的神仙啊?” 温慎之微微一怔,讶然看他,问:“神仙?” 延景明:“知州封的!” 温慎之:“……” 暗卫首领也跟着一怔,待明白了延景明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人后,方无奈苦笑,道:“太子妃,那应当不是神仙。” 他早听说仙山之中有人居住,只不过并不是什么修道之人,也不是什么神仙,说来不过是个在山中闭关习武的江湖侠客,救过几个进山采药的寻药人,因他轻功好,救人飞檐走壁,又不怕山中的踩狼虎豹,那些被救的寻药人回来后便同家人说这奇事,时间一长,便传成了山中有得道仙人。 暗卫首领同延景明解释此事,不想延景明对江湖人极有兴趣,听暗卫首领如此说,他恨不得立即就能见一见这个传说中能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客。 既然那知州已经去找了,应当过不了几日,他应当就能在知州府中见到那个人了。 暗卫首领却忍不住苦笑,道:“要是知州真找到了,只怕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延景明一顿,反问:“麻烦?” 暗卫首领:“您听说过为民除害吗?”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 “窝当然知道!”延景明激动说道,“光天化路,卵卵乾坤!” 暗卫首领:“……” 温慎之:“……” 温慎之一手捂脸,道:“是我没教好。” 暗卫首领叹气:“殿下,您已经很好了。” 此事汇禀完毕,暗卫首领便起起身告辞,正打算离开此处,延景明却又叫住他,道:“窝有话想问右蟋蟀。” 自秦卫征被温慎之紧禁足已过去了许多日,暗卫首领应当每日都有去寻秦卫征问话,可温慎之却再也不曾去见过秦卫征,延景明难免要觉得,那一日交谈之后,温慎之也许还在生闷气。 他很想拉温慎之去见一见秦卫征,可尝试数次,温慎之都随口搪塞了过去,至今没有行动。 正巧今日暗卫首领在此,又在同温慎之谈正事,延景明便飞快抓住了这个好机会,决定拉着暗卫首领和温慎之一道过去,打着讯问的旗号,逼迫温慎之和秦卫征见面。 温慎之咳嗽一声,道:“孤还有事,你们去吧。” 延景明又抓住了温慎之的胳膊,道:“不行,一起去。” 温慎之:“可是……” 延景明随口胡诌借口的:“天黑了,窝怕黑。” 温慎之:“……” 延景明强行撒娇:“真的好阔怕嘛。” 温慎之:“……” 延景明:“陪窝一起去吧。” 温慎之:“……好吧。” 若是在往日,暗卫首领定然要在心中嘲笑太子殿下沉溺美色,毫无原则,区区几句话而已,竟然就能屈服,日后登基,也必然受不了延景明的枕头风。 可如今…… 如今他没有资格嘲笑殿下。 暗卫首领只能点头,道:“太子妃,殿下,请随属下来。” 延景明心情甚好,用力点头,道:“猪老大,泥带路叭!” 暗卫首领笑出不来:“是。” 温慎之:“猪……什么?” 延景明这才同温慎之提及此事,认真道:“泥看,他明明不讨厌我这么叫他的。” 温慎之:“……” 暗卫首领:“……” 延景明为自己的起名能力万分得意,几乎要把尾巴翘到了天上去,他不仅自己开心,还要自信伸手戳一戳暗卫首领的背,认真问:“这难道不素个好名字吗!”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不想回答。 可他不得不回答。 他只能将眼泪往心里流,自己失去原则答应的事情,那后果,也只能自己承担。 “殿下,太子妃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个好名字。”暗卫首领颤声说道,“属下……属下真的很喜欢。” 温慎之:“……” 第74章 山中侠客 温慎之不知暗卫首领与延景明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奇怪。 猪老大这么一个称呼,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的称呼,暗卫首领怎么就欣然笑纳了。 亏他还想办法为暗卫首领应付过此事, 想着阿猪的叫法与猪老大想必,总没有那么令人觉得难堪, 谁想暗卫首领自己都不太介意,看来还是他白担心了。 温慎之叹了口气,看向暗卫首领,道:“你喜欢就好。”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心痛如刀绞, 却也只能勉强同温慎之露出微笑, 道:“殿下放心,属下很喜欢的。” 延景明十分满意。 他挽着温慎之,让暗卫首领在前领路,一路硬生生将温慎之拽到了秦卫征禁足的屋外,还特意按着温慎之的手令温慎之亲自敲了门,而后方才开口, 道:“右蟋蟀, 殿下来看泥了。” 屋内一阵仓促响动,像是有人匆匆起身, 赶忙穿衣, 片刻之后,秦卫征一把拉开房门, 又觉得自己的举止似乎过于激动, 着实不符合理发,只好惊慌退后数步行礼, 道:“属下——” 延景明从兜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秦卫征, 道:“免啦免啦,泥吃瓜子吗?” 秦卫征一怔:“……” 温慎之微微蹙眉,道:“太子妃的好意,接了就好。” 秦卫征这才伸手接过,心中局促不安,退到一旁,等温慎之与延景明进了屋,暗卫首领在后关上房门,他方垂首随温慎之走到屋中,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话才好。 第80节 延景明搬了把椅子坐好,而后认真观察秦卫征而今的模样。 秦卫征衣衫齐整,只不过头发略有散乱,看来是在床上躺了许久,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才匆匆起身的,整理好了衣服,却忘了自己的头发。 对一贯一丝不苟的秦卫征而言,这幅失礼模样着实罕见,延景明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口问:“右蟋蟀,泥第一次放这么长的假吧。” 秦卫征回答:“……是。” 自他来了太子东宫,便几乎没有一日歇息,连年节也不得归家,此番被罚禁足,的确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头一回休息。 可他虽然禁足不去上值,心中可没有半点休息的痛快,他每日胡思乱想,担心殿下要将他软禁一辈子,却又觉得他犯下如此罪过,殿下若只软禁他一辈子,未免也太过于便宜他了。 这几日来,温慎之越是不理他,不让人来讯问他,他便越发担忧,到了今日,他已有些自暴自弃,连起身都已懒了,在床上躺了一日,脑子混沌不堪,谁想入夜之后,殿下竟会亲自来此处见他。 延景明可懒得理会他们两人的伤春悲秋微妙情绪,他巴不得立即开口,转头去问暗卫首领的,道:“猪老大,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吧?” 暗卫首领极力忽视延景明对他的称谓,道:“回太子妃,已经全部查明了。” 延景明又问:“那右蟋蟀还废不废对殿下不利哇?” 暗卫首领一顿,道:“这……属下不敢妄言。” 他只能做好自己职责分内的工作,尽力为温慎之排除风险,减少温慎之遇害的可能,至于秦卫征心中究竟怎么想,是否仍在对他们说谎,说实话,他是不可能真的彻底摸清楚的。 只不过他想,他们已经发现了秦卫征有此前科,那接下来他必然会亲自盯着秦卫征,以他多年来盯人的经验,就算秦卫征另有异心,他也不信秦卫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再耍心机。 只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他可不敢对这种事打包票,否则将来有个什么意外都得算是他的问题,至少在口头上,他得谨慎一些。 只是他一谨慎,延景明就忍不住皱眉,一面忍不住嘟囔,道:“泥自己的工作,泥都弄不清楚。”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只好重新开口,将自己方才所想的顾虑告诉他们。 “据属下彻查,秦右卫率所说的应当都是实话。”暗卫首领道,“若殿下想放了他,也并无大碍,属下令人盯着他便是。” 延景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转头看向温慎之,问:“既然不废,那就把人放了吧?” 温慎之:“……” 温慎之并不回答,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延景明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他那该死的臭毛病又犯了,延景明不由挑眉,看向秦卫征,想要让秦卫征自己同温慎之求一求情,可在死板这件事上,秦卫征同温慎之相比还要更胜一筹,他一言不发,被延景明的目光盯得急了,也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不行。” 延景明:“……” 延景明简直要气死了。 温慎之听秦卫征如此说,不由稍稍一怔,而后跟着开口,语调之中略有缓和愧意,似乎是想同秦卫征和好,道:“孤——” 延景明气呼呼一拍桌,大声喊道:“咕呱什么咕呱,快放!” 温慎之:“……” 秦卫征:“……” 暗卫首领:“……” 延景明又一拍桌:“还不快放!” 温慎之猛然回神,立即顺着他的话道:“放放放。” 暗卫首领也咳嗽一声,道:“属下立即去传令。” 秦卫征恍惚回神,左右一看,将目光从温慎之和延景明面上晃过,一时声哽,道:“殿下大恩——” 延景明干脆打断他:“谢什么谢!不要废话啦!泥要是再哭了丢不丢人啊!” 秦卫征:“……是。” 延景明这才重重哼了一声,好像略微松了口气,可他还未扭头从此处离开,忽而看见秦卫征恭恭敬敬捧着他方才塞过去的那一把瓜子,正为难不知该要如何行礼谢恩,他心中的气恼噌地便又上来了,干脆又从兜兜里掏出了一大把瓜子,硬生生塞入秦卫征手中,道:“今晚吃完!” 温慎之咳嗽一声,面上终于复了几分笑意,道:“太子妃的命令,听着便是。” 秦卫征又垂首回答,道:“是。” 延景明:“那还不快吃!” 秦卫征:“……” 他拿起一颗瓜子,却根本尝不出这瓜子的味道。 他很清楚太子殿下的脾性,殿下拉不下面子,需要太子妃为他寻一个台阶,可那也是殿下真想放他,才会同意太子妃的决定,否则今日无论太子妃如何去说……他想,殿下总是能找到借口将太子妃绕过去的。 他没想到自己犯下如此大错,殿下与太子妃,还愿意再信任他。 秦卫征又拿起一颗瓜子,放入口中,缓缓抬首,看向温慎之与延景明。 温慎之并未看他,好似也并不在意当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延景明却皱紧了眉头,摆出满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不是中原人不禁打,他只怕已要对他和殿下动手了。 秦卫征终于尝得这瓜子香甜,连着这几日来的仿徨无措,好似在这一刻间,便已尽数烟消云散了。 他想起当年自己初次遇见延景明,街边小摊,殿下与延景明二人躲在一块吃那便宜冰粉,他便觉得,今后需要自己头疼的惹祸精,又多了一个。 可如今再回想当初…… 他万分庆幸,来中原同殿下成亲的,是西羯王子。 是延景明。 …… 第二日延景明起身,穿好衣服,蹦蹦跳跳跑去找温慎之玩耍,一出门,便在门外看见了衣冠齐整的秦卫征。 秦卫征看上去同往日并无任何区别,依旧一本正经板着一张脸,见延景明出门,未等延景明发问,便已躬身行礼,道:“太子妃,殿下去听国师讲经了。” 延景明忍不住嘟囔:“臭国师。” 暗卫首领坐在屋檐之上,听到下边声响,往下探出头来,道:“太子妃,您不是想见一见那山中的江湖人吗?” 延景明一怔,问:“知州把他请来了?” 暗卫首领同他笑,道:“刚刚进城,现在去门前,也许正能遇见他。” 延景明噌地蹿起身,拔腿便往门边跑。 江湖人! 他憧憬已久的中原江湖人! 秦卫征一怔,不由瞪了暗卫首领一眼,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暗卫首领也跳下屋檐,慢悠悠跟着延景明的方向走去。 反正而今秦卫征官复原职,延景明总不会再想起来使唤他,而以延景明的身手,他觉得延景明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应当也是延景明来保护秦卫征。 真好。 暗卫首领心中惬意,只觉得这几日的艰辛,终于在今日秦卫征复职之后到了头。 …… 延景明跑到知州府门边,正巧撞见了出来迎接的知州与师爷。 三人目光相对,知州不知道延景明为何会在此处,匆匆行礼之后还有疑惑,不由开口问:“太子妃,您……” 延景明:“天气好!出来逛一逛!” 知州:“……” 延景明回头看向身后刚刚追上的秦卫征,道:“右蟋蟀,泥说是不是哇!” 他本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期待不会说谎的秦卫征回答,却不想秦卫征被他问得一愣,而后竟然跟着点了点头。 “晴空万里。”秦卫征说,“是个好天气。” 知州还想再同延景明客套,可外头他派去山中寻人的衙差已带着一人下了马,延景明立即探头看去,便见一名年轻男子,白衣负剑,俊逸潇洒,光是往哪儿一站,延景明便好似已感觉到了一分快意恩仇的江湖气息。 知州快步上前相迎,一面与延景明介绍,道:“太子妃,这是下官从仙山之中请来的仙人——” 延景明眼神敏锐,一眼瞥见那年轻侠客手中隐有寒光现出,他猛地想起暗卫首领为民除害的说法,不由一惊,正要伸手去扯那知州的衣袖,却又见那侠客神色平缓,默默将袖中兵刃藏了回去。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顺着这侠客的目光朝后看去,正见暗卫首领慢悠悠赶来,不过一看,如同看见了什么灾星一般,扭头便要往回走,而那侠客挑眉开口,唤道:“阿诸,你要去哪儿?”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自己今日见到了同道中人。 这世上!终于有另一个人同他一般!唤暗卫首领作阿猪了! 暗卫首领硬着头皮回过头,朝他们一笑,尴尬唤道:“师兄,京中一别,已许久未见了。” 延景明:“师兄?” 暗卫首领勉强介绍,道:“太子妃,这是属下师兄,曾经也在大内供职。” 延景明:“哦……” 那侠客同延景明抱拳行礼,道:“在下杨——” 延景明一顿,忍不住脱口而出:“羊?” 侠客被他打断这一句话,非常疑惑,道:“对,杨。” 延景明:“……” 延景明抬手,指了指侠客。 “羊老大?”延景明又看向暗卫首领,“猪老二?” 侠客:“?” 暗卫首领:“……” 延景明挠了挠头:“泥们中原人的姓氏……尊的很有意思吼。” 第75章 动物园师门 暗卫首领觉得, 中原人的姓氏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分明是延景明的想象力。 他知道延景明口中的羊究竟是什么羊,可他师兄却不知道, 听太子妃这么说,也只是面露疑惑之色, 蹙眉反问:“在下的姓……有什么问题吗?” 延景明正想开口,暗卫首领已轻轻咳嗽一声,不住朝着延景明打眼色,意图暗示他此处还有外人在场, 那知州和师爷可还在边上看着呢, 猪老大猪老二这种令人尴尬的外号,还是私下叫比较好吧。 这么长时日相处,他们之间默契倍增,延景明竟然真的看懂了暗卫首领的眼色,微微一怔,而后便点了点头, 扭头故作惊讶去问知州, 道:“泥肿么把他的师兄请来了?” 第81节 知州也很是惊讶,问:“诸大人的师兄是修道人?” 暗卫首领摇头:“不——” 他师兄几乎和他同时开口, 道:“是。”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自行接上自己方才的那句话, 理直气壮道:“——不知道!” 可这就连延景明都看得出来,暗卫首领分明是听了他师兄所说的话, 这才强行将一句“不是”改作了“不知道”, 这仓促改口,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那知州更是疑惑不解,道:“不知道?” 暗卫首领复了往日平静, 为他师兄解释道:“我与师兄已有十数年未见了。” 他师兄淡淡开口:“是,近年来某转修仙道,隐于山间,虽未窥得天机隐秘,可却也略有小成了。” 知州半信半疑,可他想想暗卫首领应当是没有理由欺骗他的,他便暂且信了这番说辞,仍是热切万分,将暗卫首领的师兄往府中迎,只说自己仰慕求仙之人,却决口不提要他与国师相见一事,令人安排了食宿,便匆匆带着师爷离去了。 暗卫首领见他二人远离,方才微微蹙眉,同他师兄道:“你胡乱杜撰瞎编,他们现在就要找人去查你了。” “我隐居数年,山林高深,他们能找到什么线索?”师兄这才转向延景明,再度同他行礼,重新自我介绍,道,“太子妃,在下杨迟朝,江湖一闲人——” 延景明:“……羊吃草?” 杨迟朝:“……” 暗卫首领捂脸。 杨迟朝听说新太子妃是西域人,这汉话说不准倒也是寻常事,他未曾多想,只是答应点头,道:“正是。” 延景明:“中原人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喏。” 暗卫首领:“……” 延景明眨一眨眼,看向暗卫首领,问:“泥们还有其他师兄弟吗?” 暗卫首领:“……有吧。” 他一句话吞吞吐吐,极不痛快,也不知是想隐瞒何事,杨迟朝听得有些难受,不由挑眉,替暗卫首领做出回答,道:“某师兄弟三人皆为孤儿,幼时师父收养,少年时于大内供职,后我入江湖,二师弟接替师父之位,还有一名小师弟,随凌大将军驻守边关,谋了个副将之职。” 延景明先是一顿,扭头小声问暗卫首领,道:“凌大将军……是窝阿舅吗?” 他记得母妃原姓凌,只不过向来无人称呼她本姓,不是唤作天河大妃,便是称作天河郡主,延景明本就对汉话与中原人的姓氏不太熟悉,中原人的姓氏有多有重复,他也不知道这个凌将军,是不是便是他母妃的兄长,他当然只能从暗卫首领这儿求证。 暗卫首领低声回答他,道:“是。” 延景明点了点头,将声音提高一些,转头去看杨迟朝,问:“泥师弟……叫什么名字哇?” “在下师弟姓姬。”杨迟朝道,“师父为我等取名,取‘迟’一字为师门字辈,师弟便唤作姬迟重。” 延景明:“……” 延景明极力克制自己奇怪的口音,努力端正地念出这三个字,道:“鸡吃虫?” 杨迟朝点头,对太子妃比起其他胡人来还算不错的汉话表示称赞。 暗卫首领已经后退一步,道:“属下还有要事——” 可延景明已经看向了暗卫首领。 “泥姓猪。”延景明双眉毛紧促,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垂死挣扎:“太子妃,属下先去办事,回来再告诉——” 杨迟朝疑惑:“他叫诸迟方。” 暗卫首领:“……” 延景明:“……” “米有事。”延景明小声安慰暗卫首领,道,“窝也喜欢吃饭。” 暗卫首领:“……” “你们师门一定是个好师门。”延景明认真说道,“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暗卫首领:“……” …… 这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结束,暗卫首领才终于寻到机会,拉住杨迟朝问些正事。 以他对杨迟朝的了解,他觉得杨迟朝绝对不可能突然改信什么仙术,他师兄明明是最不信这些事情的人,他难免要多想,只觉得师兄如此说必然另有所图,只怕十有八九还是想亲手除去此地恶霸官吏,好以此来为民除害。 延景明方才可是亲眼看见杨迟朝动了杀心了,若不是暗卫首领忽然出现,只怕这知州已要惨死于此处。 果真杨迟朝微微蹙眉,也并不避讳此处还有个延景明,直接便道:“今日我本是要手刃狗官的。” 他仗着武功高强,自觉可在此处来去自如,因而直言不讳,反正哪怕延景明想对他动手,他也能够立即从此处逃离。 可不想延景明非但不觉得他这举动违背律法,反倒是被他激起了那满心的兴奋之感,恨不得立即拍着桌子为他叫好,道:“这就素江湖人吗!” 杨迟朝:“……” 延景明:“窝很稀饭!” 杨迟朝:“……” 暗卫首领叹了口气,想伸手拍一拍杨迟朝的肩以示安慰,可那手伸出去后,又惊恐万分缩了回来,于是只是口头劝慰,道:“太子妃就是这样,你习惯了就好。” 杨迟朝:“这……” 杨迟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可我看你在此处。”杨迟朝说道,“若我真杀了那狗官,只怕还要给你惹麻烦。” 暗卫首领:“……多谢师兄体恤。” 到了这时候,延景明终于隐约觉察出了几分不对。 不知为何,他觉得暗卫首领对这杨迟朝好像有些惧怕,他可还记得方才在知州府门外,暗卫首领看见杨迟朝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久不见同门师兄的欣喜与激动,而是巴不得转头就跑,若是杨迟朝没有发现他,他只怕是不会愿意出现在杨迟朝面前的。 延景明觉得,暗卫首领好像很害怕杨迟朝。 他开始脑补一出又一出的爱恨情仇,从最简单的兄弟争执开始,想到横刀夺爱,再想到无颜相见,越想越觉得此事复杂,他一定要找机会私下问一问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并不希望杨迟朝直接杀了知州。 这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知州死了,此处百姓的境遇也并不会有多少改善,反而可能牵连无数无关之人受难,他庆幸杨迟朝没有直接下手,一面深深吸上一口气,道:“师兄,此处绝不是杀一个狗官就能解决的事情。” 杨迟朝微微挑眉,似乎并不同意暗卫首领的看法。 暗卫首领道:“你杀了他,还有国师——” 杨迟朝:“那就把国师也杀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忽而警醒,终于意识到杨迟朝为何不再对知州下手,他在此处,只要他们能配合杨迟朝演戏,杨迟朝便能有机会接触到国师,到时候以他的武功,想要杀了国师,的确很容易。 可杀了国师之后,此处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可能牵连到多少人,他显然就不想再管了。 暗卫首领头疼不已,一时竟也不知还能如何劝说,而再旁听了全程的延景明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道:“可国师也不是罪魁祸首哇。” 杨迟朝:“那就将——” 延景明:“泥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杨迟朝:“什么?” “来中原这么久了。”延景明感慨,“终于见到比窝还冲动的人了。” 杨迟朝:“……” …… 延景明将暗卫首领拉到外头,满面严肃,只觉得这种时候,他一定要认真同暗卫首领谈一谈。 他希望暗卫首领能够安抚好杨迟朝,无论如何别让他在现在动手,否则国师一死,这件事一定必然会牵连到温慎之。 可暗卫首领看上去头疼不已,直言开口道:“太子妃,属下可能劝不动他。” 延景明一怔,问:“为什吗?” “他就不是个能听人劝告的人。”暗卫首领深吸一口气,道,“从小到大只有他劝我,没有我劝他。” 延景明略一迟疑,还是忍不住问:“泥素不素很怕他啊?” 暗卫首领:“……” 延景明:“他小时候劝泥什么啊?” 暗卫首领:“……” 延景明苦恼挠头:“如果泥都劝不了,那窝又要怎么阻止他啊?” 暗卫首领:“……还是有办法的。” 他一一解答延景明的疑惑,道:“小时候,他最喜欢纠正属下与属下师弟武学上的错漏,只要发现了,就是一顿打……” 延景明:“呃……” 他皱了皱眉,想起了逼他锻炼的阿兄。 “虽然打得不重,也不怎么受伤,可属下当年年纪还小……”暗卫首领吸了一口气,“现今回想起来,还是很可怕。” 延景明:“那窝打他一顿,他是不是就会听窝劝告了?” 暗卫首领:“……哎?” 延景明已经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窝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延景明说道,“窝现在就去打他。” 第76章 武力治人 延景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问题。 若是随便换个中原人, 他是断不会用这种逻辑来思考事情的。 可暗卫首领也说了,他小时候习武,招式若有差错, 杨迟朝都是要打他的,那这就是杨迟朝的逻辑, 也是他们西羯人惯以为常的行事准则——只要打不过,那就得听对方的话。 第82节 真是太好了! 他头一回见到顺应西羯行事准则的中原人,一顿不够他可以打两顿,反正不用费尽心思地同杨迟朝讲道理, 毕竟这种一根筋的人, 只怕是与他讲不通道理的,还不如上拳头说话。 延景明扭头推门进屋,暗卫首领方才猛然回神,匆匆追上要阻止两人,却已见延景明走到杨迟朝面前,认真开口, 道:“泥一定要杀国师?” 他问得这么突然, 连杨迟朝都不免微微一怔,却仍旧还是对他点了头, 道:“是。” 延景明:“那窝们打一架吧。” 杨迟朝:“好。” 暗卫首领:“……” 怎么就答应了啊! 正常人不应该觉得延景明的请求很奇怪吗! 他上前想要劝说, 可谁都不愿搭理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 杨迟朝还好奇打量着延景明的身形, 觉得此人看上去纤弱瘦小,应当不是太难对付的对手。 延景明想, 既然要同靠打架来说服杨迟朝,那他当然要让杨迟朝心悦诚服, 他事先预警,打算将事情同杨迟朝说清楚,便道:“窝力气很大的。” 杨迟朝挑眉,下意识将延景明同自己见过的中原人进行比较,他在心中想,就这么点个头,力气能大到哪儿去?他就往三倍算,那也不是他的对手。 延景明又说:“泥记住,窝是西羯人哦。” 杨迟朝再挑眉,心中仍然并不畏惧,他知道西羯人皆尚武,国中有不少以一敌百的猛士,可延景明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猛士,既是如此,区区一言,怎么可能让他觉得害怕? 延景明想了想,伸手朝暗卫首领一指,道:“窝比他厉害哦。” 杨迟朝不由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对师弟非常了解,他师弟这个人,外冷内热,是非常好说话的,看到这么一名讨人喜欢的小公子,怎么也得放些水,总不可能随便将人打伤了,回头也不好和太子他们交代。 而他也很清楚这些世家公子的脾性,这些人大多骄傲自满,有一成的成就,恨不得吹成十成,只要能偶尔胜过他师弟一两招,在他口中,想必就成了远比他师弟要厉害。 杨迟朝是很愿意比较教训一下这样的臭小子的。 他不再多言,朝着延景明招一招手,面上还带着一分温和微笑,道:“不必多言,放马过来。” …… 杨迟朝的武功,应当同暗卫首领不相上下。 只不过暗卫首领惯于配合其余暗卫行事,讲究阵型配合,而杨迟朝的招式显然更为“江湖”一些,行云流水,潇洒俊逸,配上那白衣,着实好看极了。 论单打独斗,他略比暗卫首领要强,而说同人比试的经验,他也比暗卫首领要丰富。 他自觉可以在三招之内取得胜利,可他取了树枝作剑,扭头却见延景明左右一看,将墙边放着还未劈成柴火的碗口粗的木棍取了过来,还要在手中掂一掂,皱起眉来,说:“好轻哦。” 杨迟朝:“……” 杨迟朝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现在觉得,他至少得用十招,才能够击败这西羯来的太子妃了。 延景明似乎觉得在比试时打断“兵刃”有些影响他的发挥,他害怕这木柴扛不住他一招攻击,他便又多捡了几根,寻了根绳子束在背上,而后才跑回来,同杨迟朝道:“窝准备好了,开始吧。” 杨迟朝很是迟疑:“你……” 延景明一怔,下意识问:“比试不可以带很多武器吗?” 杨迟朝:“也不是……” 延景明:“那就开始吧!” 这好端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域美人,衣着华贵上好,却背了好多根柴火,看起来简直有说不出的违和感,杨迟朝不知如何去说,想着此事与他并无多少关系,而延景明已对他发出开战邀请,他便将树枝作剑,向下一划,那举止间已似有剑气凛冽,直直朝着延景明冲过去。 他尚攻不喜守,只想着要能抢得先机,必然能将对方压制在自己的剑招之下。 可两人不过打了个照面,延景明一柴劈来,哪怕杨迟朝运了内力在树枝之上,以保手中树枝如金铁般硬不可摧,可那树枝竟还是硬生生被延景明一招打断了。 一同断裂的,还有延景明手中的柴。 也正是这一招,杨迟朝终于感觉到了延景明手上的力道,他有些愕然,不敢相信那巨力竟是这么个少年打出来的,他吓得蹿后数步,好歹轻功高强,延景明也并未追来,他这才站住脚步,愕然看向自己手中几乎被打得木枝爆散开的树枝。 他的虎口也微微阵痛,足以见延景明方才那一招的力道之大,他不敢相信这竟是一名看似瘦弱的少年打出来的力道,可比试还未结束,他左右一看,只能顺手再折一根树枝,而后警惕看向了延景明。 延景明从身后抽出了下一根木柴,认真看向杨迟朝。 “来吧。”延景明说,“今天窝一定要和泥比出输赢。” 杨迟朝嘴上绝不服输:“我不可能会输。” 暗卫首领捂住了脸,默默扭过头,不想再看。 …… 比试结果与延景明所想差距不大。 他打断了所有的柴,狠狠暴揍了杨迟朝一顿。 他想杨迟朝是江湖人,总比普通人要抗揍,当然他手下留情,没有真的给杨迟朝留下什么太过严重的伤口,他自己也被杨迟朝手中的树枝挂到了几下,只不过力道太轻,对习惯阿兄暴揍关爱的延景明来说,这显然不算是什么太严重的伤。 而一切也与延景明所想得不差,杨迟朝思考事情的逻辑的确与西羯人很是像是。 这一通暴揍之后,杨迟朝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突然就变得极为好说话。 延景明同他道:“泥现在不能杀国师,会出大事的。” 杨迟朝不住点头,很是乖巧:“您说得对,是在下思虑不周。” 延景明又说:“知州也不可以杀,做人要动一动脑子,不要天天喊打喊杀。” 杨迟朝继续点头,非常顺服,道:“是,我现在就去学习。” 延景明很是满意,终于抬头,看向一旁围观了全场打斗的暗卫首领,默默对他比划出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大受震撼。 他从小到大没试过和杨迟朝比试的这个办法,师兄给他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他倒是实在没想到竟然还可以这么做。 早知道他应该好好练武,多揍师兄几顿才对啊! 可杨迟朝是听话了,整个人也变得奇奇怪怪了起来。 他不肯在屋中好好歇息了,恨不得跟在延景明的身后,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试图从延景明身上学习延景明力气这么大的原因,甚至无时无刻想要同延景明比试高低,更是在心中坚信,自己总有一天,是能够超过延景明的。 延景明实在很烦杨迟朝。 等到了午后,温慎之从国师处回来,忽而便见延景明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延景明很喜欢的江湖侠客,他如临大敌,很是防备紧张,问清这是何人之后,也仍旧放心不下,更觉得自己身边……应当不需要这么一个江湖人跟着。 好在杨迟朝并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暗卫首领不住朝他使眼色,让他快些离开此处,回去歇息,他竟也听话了,后退数步同温慎之行过礼,而后便匆匆从此处离开了。 暗卫首领见温慎之已经回来了,转头令人将自己为延景明准备的暗卫衣物拿了过来,他还为延景明备了个面具,秦卫征则在旁开口,道:“殿下,行程已经敲定了。” 此处距仙山还有些距离,明日众人应当便要动身,先到仙山之下扎营休息,到第二日吉日,温慎之再随国师上山。 这都是好几天前便已议定的事情,温慎之只是略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便看向延景明,道:“明日也许要早起。” 延景明深深叹了口气。 早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问题,他害怕的,是中原人一有大事就要穿的那套乱七八糟的衣服。 又沉又重,就好像在身体外边裹了一层硬壳,只要往上一套,他连行动都有些困难。 偏偏这衣服还得穿上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仙山之下无外人时才能脱下来,他想想便觉得难受,只是此事由不得他,他只能叹一口气,委屈答应:“好叭。” …… 暗卫首领做了十足的准备,却漏算了他那个不省心的大师兄。 翌日清晨,杨迟朝不知从何处听了消息,知道他们今日便要动身前往仙山,恨不得立即黏上暗卫首领身边,一字一句认真同暗卫首领道:“师弟,我也想去。” 暗卫首领:“……” 他清楚师兄的想法,无非便是发现了一个比他厉害的人,那便恨不得时时盯着,想尽办法要盯着延景明,试图再与延景明比试,好证实自己有所进步,并非技不如人。 暗卫首领当然不可能让他跟着去。 他直言拒绝,而后便不再理会杨迟朝,可杨迟朝死皮赖脸跟着他,让他从心底害怕,如此要不了多久,二人便见到了拖着卡米晨起锻炼的延景明。 杨迟朝觉得自己迎来了希望,迫不及待上前,道:“太子妃,在下……能随你们一道去吗?” 延景明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杨迟朝再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杨迟朝烦透了,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看到杨迟朝的身影,毫不犹豫开口拒绝,道:“当然不行。” 杨迟朝很是乖巧:“您放心,在下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不行,绝对不行。”延景明严词暴力回答,“泥要是跟来,窝就打你。” 杨迟朝:“……” 杨迟朝看起来更激动了。 暗卫首领轻轻咳嗽一声,好提醒延景明,杨迟朝与常人大不相同的思考方式,延景明微微一怔,想起杨迟朝的行事逻辑,匆匆改了口。 “不行,绝对不行。”延景明认真说道,“泥要是去了,窝回来就不打泥了。” 杨迟朝:“……” 暗卫首领:“……” 杨迟朝:“那算了今天我就不去了太子妃走好不送在下会等你回来的哦~” 暗卫首领:“……” 第77章 这个师门,不太简单 杨迟朝转头就走, 不再纠缠,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半点犹豫。 暗卫首领才略微松了口气, 一面不忘同延景明道歉,道:“太子妃, 属下的师兄——” 延景明替他说出后半句话:“实在很有毛病。” 暗卫首领深表赞同。 他师门中几人,属他大师兄最为古怪,只不过他们相处时日长,他早已习惯了大师兄的奇怪作风, 也实在整治不了大师兄。 ——直到今日。 他觉得他得好好感谢延景明, 这着实是为他出了一口自小以来的恶气,可他不过方出口道谢,延景明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接下来千言万语的感谢。 “米有关系,泥师兄尊的太奇怪的。”延景明扶着下巴,双眉紧蹙, 道, “窝总觉得他很像是……” 第83节 他一顿,想起自己阿兄常常翻看的那些画册, 除了在床头摆放他经常瞥见的那些之外, 阿兄还有一个小盒子,专门来存放不宜为外人所见的、场面过于激烈的画册。 那些画册阿兄都鲜少去看, 只说是在市场上看见便买回来了, 翻过一次感觉并不适合他,也不好叫其他人看见, 因而才收在了小盒子中,直到有一日延景明闲着同阿兄玩闹, 不慎踢翻那盒子,从中掉出画册,延景明才知道…… 这种事,竟然还有这样的玩法。 延景明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杨迟朝是什么样的人。 他二话不说便朝温慎之屋中跑,他相信温慎之一定对这种事情极为了解,他想去同温慎之求证。 只是他拔腿跑得突然,将暗卫首领都吓得一怔,急匆匆跟上他的脚步,二人先后到了温慎之屋外,延景明砰地推开房门,往内一凑,开口大喊:“窝有一件事——” 温慎之正在宫人协助之下将繁琐至极的衣服穿到一半,被吓了一跳,慌忙回首,以为是出了什么惊天大事。 延景明一看屋中竟有这么多人,下意识便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还紧张搓了搓衣角,绞尽脑汁编造出新的谎言,一面小声嘟囔道:“内个……内个内个……窝想问问,窝待会儿和泥一个马车吗?” 温慎之:“……” …… 延景明如愿以偿,与温慎之待在了一个马车里。 如今他也换上了那层层叠叠好比硬壳一般的衣物,被迫挺直了腰,僵硬坐在温慎之身侧,等着温慎之同马车外的国师说完话,放下车帘,他才好将自己刚才所发现的一切告诉温慎之。 国师废话实在太多,耐心嘱托了半晌,又往温慎之手中塞把玉柄拂尘,说是温慎之应当带着此物,方才宫人忘记了,这才转身离开,到了一旁的另一辆马车中去。 延景明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同温慎之讲一讲自己惊天的大发现,那秦卫征又挑开车窗的帘子,朝着马车之内看来,一面低声同温慎之道:“殿下,诸大人让属下来问您,那日劫道之人,应当如何处置?” 延景明:“……” 延景明着急。 延景明简直恨不得立即抓住温慎之的胳膊,再将秦卫征的脑袋推出去,可他也很清楚,秦卫征此刻同温慎之说的是正事,他无论如何不该在正事上打搅二人,他只能闭上嘴,委屈不已得揪住衣袖,乖乖坐了回去。 温慎之听完秦卫征的话,微微颔首,回答:“放了他们吧,都是些可怜人。” 秦卫征却又问:“可他们回去之后,若是再闹事……” 温慎之叹了口气,道:“先让他们回去,你再将此事与他们说明,同他们允诺,知州不会再逼他们上山寻药了。” 秦卫征:“是。” 温慎之又道:“他们所求不过如此,只要知州不去逼迫他们,他们应当便能安分上一些时日。” 只不过他也知道,此举治标不治本,只要他父皇继续如这般沉迷长生之道,今后这天下迟早还会再乱,远比今日要乱。 温慎之知道自己应当劝说父皇停下这几乎已算得上是祸国殃民的行径,可他虽是太子,在父皇面前却着实说不上什么话,他很清楚父皇不会听他劝告,也明白若非有什么【】的震动,只怕父皇是要将这一条路走到黑了。 温慎之看上去还想与秦卫征再说些什么,可车马队伍将行,四周人多口杂,他便摆了摆手,让秦卫征暂先推开,等途中休息周遭没有外人了,他再来同秦卫征说明此事。 秦卫征终于领命而去,延景明这才找着了机会,可以同温慎之仔细地说一说暗卫首领的大师兄。 延景明迫不及待清了清嗓子:“窝有件事想问泥。” 温慎之会搜狐同他微微一笑,道:“你都从早上憋到现在了,说吧,有什么事。” 延景明摆出一副认真神色,极力使自己的态度与语调都充满了学术的严谨,而后方才开口询问,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人,会有特殊的癖好,很喜欢别人打他。” 温慎之可没想到延景明会问这种问题。 他一时之间并未回神延景明话中的含义,一时还有些疑惑,不由反问延景明,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种人吗?” 延景明用力点头:“有哇!窝在阿兄的画册上见过的。” 温慎之:“……” 温慎之明白了。 听到延春的画册这几个字,他一瞬便明白了。 原来延景明说的,是在那种时候,那个程度下的特殊癖好。 若说是如此,温慎之确实知道有些人喜欢做这种事,甚至在权贵之中,这种人还不在少数。 温慎之并不知他们是出于何等缘由才有的如此癖好,他不在意也懒得理会那些人究竟如何,只不过突然听延景明提起……他难免略有些心慌,甚至满怀担忧,以为延景明对这种癖好产生了好奇。 可不料下一刻延景明神秘兮兮开口,小声同温慎之道:“窝觉得羊吃草就是这种人。” 温慎之一怔,问:“羊吃草?” 延景明:“就是阿猪的大师兄!” 温慎之:“……” 延景明认真详细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告诉了温慎之。 他想,怪不得他早觉得杨迟朝有些说不上的奇奇怪怪,老想着让别人打他,原来杨迟朝是这样的人啊!果真人不可貌相,小伙子看起来眉清目秀,私底下原来还有这般少见的癖好。 温慎之却敏锐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杨迟朝不是喜欢人打他,他是黏着延景明,想要延景明打他啊! 这人怎么回事!这是要撬他墙角吗!这能忍?! 温慎之面无表情开口:“他好变态,你记得远离他。” 延景明一顿,而后满怀深沉点了点头。 “窝觉得。”延景明认真说道,“他们整个师门,好像都不太对劲。” …… 车马前行,那队伍浩浩荡荡,延景明探头朝外看了几眼,便又缩回马车内,忍不住小声问温慎之:“这么多人,要花多少钱呀。” 他在心中努力算账。 这么多人,出行吃饭都要不少钱,在仙山下还得驻扎几日,又要准备祭拜所需之物——他不由将目光转到方才国师交给温慎之的玉柄上,沉默片刻,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介个……值几头羊啊?” 温慎之:“……” 温慎之实在不清楚一只羊需要多少钱,他蹙眉犹豫许久,也只能憋出一句话:“呃……许多羊?” 延景明:“……这也太贵了!” 离京祭拜,花了那么多钱,做了一件玄之又玄的事,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真有结果,可偏偏谁也不敢说说,延景明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古怪极了,可若真叫他去想……他也找不出什么解决之法。 他坐在马车之中,不由便想起田中的药材,被逼上山的寻药人,还有哪些假扮作贼匪的百姓……他越想心中便越发憋闷,甚至恍惚觉得,也许杨迟朝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 找出一切的根源,那人只要死了,一切自可恢复常态。 ——可那人是温慎之的父亲,他不可能动这个手。 温慎之当然清楚延景明在想什么。 延景明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几乎将一切都摆在了脸上,而这一路来,一贯不怎么理会大盛国中之事的延景明,对这些事已算得上是颇为上心了,温慎之一眼便看得出延景明究竟在担心什么。 而这一路来,不仅是延景明,连温慎之的想法,都与在京中时大不相同了。 如今他也只能同延景明说:“待祭拜结束,我们先去见一见你阿舅。” 延景明一怔,不明白温慎之为何突然提及此事,而此时此刻,他听温慎之提起他阿舅,第一瞬想起来的,竟然是暗卫首领师门中最后那一个小师弟。 延景明神情严肃,认真同温慎之道:“泥知道吗,阿猪的小师弟,叫鸡吃虫。” 温慎之:“呃……啊?” “羊吃草和阿猪都怪怪的。”延景明低声叹气,“窝觉得他们的小师弟,一定也很不简单。” 第78章 天降异兽 众人抵达仙山山脚, 在山脚之下扎营暂住了一夜。 延景明终于得以换下那穿着便觉万分痛苦的衣物,暂得片刻喘息,可营帐外有无数国师手下的弟子道人来回走动, 准备明日的祭拜大典,他时刻都得注意自己的举止, 连到了温慎之帐内都不可以随意胡来。 延景明憋得厉害,只得在旁坐着盯国师同温慎之交谈,好容易等到开饭时候,那饭菜往上一端, 延景明定睛一看——入目全是素菜, 没有一点荤腥。 这段时日温慎之早都吃习惯了,可延景明是个无肉不欢的人,他没有随着温慎之斋戒,今日突然端出这么多素菜来,他不免一怔,却又不好抱怨, 只得乖巧夹起一筷青菜塞入口中, 嚼吧嚼吧,觉得…… 果然, 还是肉比较好吃。 如此以来, 延景明连食欲都不太有了,他兴致恹恹吃了点饭, 晚上他不好在温慎之帐中多待, 这夜过得实在无趣,他回去闭眼睡到半夜, 却又听外头响起了国师弟子们诵读经书的声音。 延景明实在忍不住自己的起床气,可又不想给温慎之添乱, 他只能将被子盖过头顶,以此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将那声音掩盖过去。 到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已宫人来提醒延景明起身了。 这仙山山路漫漫,若不早起,只怕到了夜中也不能登上山顶,延景明顶着黑眼圈起身,在几名宫人协助之下重新换好层层叠叠的中原服饰,而后跟着离了帐篷,转头便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连暗卫首领都躲在一旁打哈欠,他才更加笃定了这所谓的祭拜大典,就是个无用的破玩意。 既不能真的实现皇帝的愿望,又极为花钱,还不让人吃饭睡觉,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温慎之早已收拾准备妥当,若照寻常流程而言,今日延景明起身,也不过是为了送一送他罢了。 到了山下,延景明随同其余不可上山之人折返回了营地,恨不得立即钻进自己的帐篷中,说要好好睡上一觉将昨夜未曾休息好的时间补回来,实则飞快更换了暗卫首领事先交给他的衣物,等暗卫首领偷偷来此,他再跟着暗卫首领一道溜出营地跟随上山。 他们从山侧树丛间绕行,这些地方没有特意铺平的山路,着实难行,延景明可不会暗卫轻功看家的本领,他能在这些地方行走,只不过难免弄出些极大的声响,如今离大队人马尚远还好,若是靠近了,必然要引起他们注意。 暗卫首领只好教延景明如何放轻脚步,甚至还为他总结了轻功速成的口诀,以免待会儿延景明真的暴露了行踪。 延景明多年锻炼习武,虽不会轻功,可这些东西大多互通,他要不了多久便已学了个大概,不仅步伐变轻,连速度也跟着快了不少,如此追了不到两刻钟,他们便见着了不远处正停下休息的其余暗卫。 国师与温慎之等人正在附近的山道上歇息,已做好准备继续动身前行了,有几名暗卫立即跟上,延景明正也要一道跟过去,暗卫首领却拦住他,朝着其余几名暗卫一招手,竟有人提了几只处理干净的山鸡过来,原地搭架生火,烤起了山鸡。 延景明不争气咽了口唾沫,他担心温慎之走得太远,又怕肉香味叫山道上的人嗅见,正要开口,暗卫首领已道:“放心,此处是下风口。” 延景明:“可是他们——” “殿下见太子妃昨日没吃什么东西,特意让属下带上山来的。”暗卫首领说道,“他们走得慢,以太子妃您吃饭的速度,中午的时候,我们应当就能追上了。” 延景明小声嘟囔:“什么叫做窝次饭的速度。” 他嘴上抱怨,还是干脆在烤鸡边上蹲了下来,等着他美味的肉肉早些烤制完成,好填补他昨天吃了一天草的受伤的心。 他想,温慎之为了祭拜仙山,斋戒了已有月余,那照国师他们的想法,仙山附近烤肉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他吃得紧张又愧疚,甚至招手令还留在此处的暗卫们一道过来,将那几只烤鸡分了个干净。 对延景明来说,这一顿饭实在算不得多饱,可尝不到的美味就是最香的,他心满意足,只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暗卫首领靠在树下嗑瓜子,见延景明吃完了,他才招手令众人毁尸灭迹,将此处烧烤的迹象消灭干净,不能给对手留下任何罪证,而后方同延景明一道急匆匆去追赶大队人马。 …… 还未到午间,他们便已追上了大队人马的脚步。 而今距山顶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延景明慢吞吞跟他们到了山顶,同暗卫首领一道寻了个僻静处守好,而后便等着国师的祭祀大典开始。 第84节 中原人的祭祀方式,延景明着实看不懂。 他觉得国师神神叨叨,说要祈求上天降下旨意,好将这天意带回京中,传给皇上。这祭天仪式接连不断,国师念念叨叨,一会儿执剑,一会儿又甩起衣袖,比起京城的戏台子,延景明觉得……嗯,国师舞得好像也挺好看。 延景明终于觉察到了这仪式的有趣之处。 他从暗卫首领处拿了把瓜子,两人坐着一道看戏,延景明觉得国师跳得不够纯熟,有好几处失误,暗卫首领不由感慨,道:“让我去跳都比他好。” 延景明叼着一颗瓜子,缓缓将目光转向暗卫首领,问:“泥……喜欢做这种事?” 暗卫首领一顿,道:“属下不喜欢啊。” 延景明下意识问:“那泥……喜欢什么?” 延景明早已不是第一次问暗卫首领这问题了,前几番都是为了拉拢,因而暗卫首领只是应付,如今有了那几百斤瓜子的事情在前,他更是什么都不敢同延景明说,只好尴尬一笑,道:“属下的心里,只有属下的职责。” 对,希望太子妃早日放过他,好让他别无他念,醉心工作,免去这世间的一切烦恼。 可延景明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在心中分析起了暗卫这一份工作来。 根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暗卫首领每日做的事,无非是跟踪太子,收集情报八卦,讯问抓到的不轨之徒,有的时候还会对那些人用点小刑罚—— 延景明微微一顿。 跟踪,八卦,刑讯,拷打。 暗卫首领就喜欢做这些事? 这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变态呢?! 延景明欲言又止,只觉得暗卫首领和杨迟朝不愧是同门师兄弟,他二人这嗜好放在一块,的确非常般配。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当再问,只是他显也没了再问的机会,那边国师忽而一声大喝,将众人吓了一跳,而国师满面欣喜,自高台之上缓缓走了下来,道:“殿下,臣已得了神旨了。” 温慎之:“……” 温慎之神色平静,显然对国师方才又唱又跳演技并不信服,他知道这不过都是国师编出的谎话,因而也只是微微颔首,道:“国师,不知这神旨如何?” “陛下治国英明,有盛世如此,天当将祥瑞。”国师忽一挥手,道,“来年必将风调雨顺,万国来朝。” 温慎之仍是神色平淡,延景明已忍不住翻出了白眼,小声骂骂咧咧,道:“什么狗屁盛世。” 暗卫首领微微蹙眉,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在回思自己以往不顾黑白听从君命的行径,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助纣为虐,而今他改而听从太子之令,却至今也摸不清太子的态度。 延景明还在骂:“这种狗皇帝,就该拖出来打一顿。” 暗卫首领:“……嗯。” 太子态度不明,可太子妃的态度,却是极为明确的。 他想,殿下是一向很听太子妃的建议,那么太子妃态度明确,是不是已足以说明……殿下的意思,也是如此。 延景明越想越气,用力拍了拍身下树枝,道:“一顿不够,窝要打两顿!” 他力气实在太大,这么一拍,好似连大树都晃了晃,吓得暗卫首领惊恐抱紧身边树干,生怕被延景明这一拍震下去。 延景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未免也太过得意忘形了,这一拍的动静这么大,十有八九要引起下边那些人的注意。 而几乎也在同时,国师忽而惊声轻唤,显是有所发现,吓得延景明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动不动呆在树上,却不想国师伸手指向林间,惊讶道:“白鹿!” 天降白兽,正是国师口中所言的祥瑞,正同国师方才口中所称赞的盛世相辅相成,众人匆忙跪拜,而国师感动不已,哽咽道:“天降祥瑞,我大盛必将繁华百年!” 延景明:“……” 延景明望着那白色鹿影一闪而过,惊慌失措蹦向密林深处,心中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在西羯长大,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了狩猎,各类的鹿他见得可多了,而眼前这一只……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他觉得那白鹿跑动时有些跛足,似乎是受伤了,也显得过于惊慌,鹿类天生惊警,总不可能走到了人群近旁才发现此处有人,十有八九,还是被人抓着到附近放出来,好造出这么一副天将祥瑞的假象。 既是如此,那这鹿……应当也不是白色的。 延景明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此处,匆匆便蹿下树去,毫不犹豫跟着那白鹿逃跑的路径追上去,暗卫首领被他突然举动吓了一跳,急忙也蹿下树梢跟上延景明的步伐,一面挥手让其余暗卫留在此处保护太子。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片刻,那白鹿像是终于跑不动了,瘸着腿在林中跪下,延景明这才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他猜测不假,那白鹿腿上的确有伤。 白鹿右前蹄处隐约可见血迹斑驳,只不过方才它半身隐在林间,遮挡住了受伤的前足,而方才它一番拼死逃脱,好像将那伤挣得更严重了。 延景明小心翼翼靠近,白鹿惊慌挣扎,却已难以再站起来了,这是一只还未生出鹿角的幼鹿,力气不大,又受了伤,也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延景明摸了摸它受伤的前蹄,沉默片刻,轻轻伸出手,揪住这鹿的前蹄,露出了白鹿的肚皮。 细绒的白毛之下,隐约还可见这鹿原本的颜色。 延景明忍不住皱起眉。 “这不是白鹿。”延景明小声嘟囔,“他们忘记染肚子了。” 暗卫首领:“太子妃,您不必……” 说罢他又一掀白鹿的尾巴,道:“尾巴也没染。” 暗卫首领急忙抬手阻止延景明。 “您不必如此,不要乱掀别人尾巴。”暗卫首领说道,“鹿也会觉得生气的!” 第79章 难有二龙 延景明不知道鹿生不生气, 但是他很生气。 这一路走来,民间究竟如何,老百姓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不信国师没有看到。 可就算如此,那国师还是要拼了命粉饰太平, 想方设法不让皇帝知道此事,杜撰出什么祥瑞临世的假象,如此行径,怎么能不让人气恼。 延景明搂着那小鹿, 见它伤得实在严重, 而他不会诊治,只好看向暗卫首领,问:“泥有药吗?” 暗卫首领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道:“太子妃放心,属下就让人过来帮忙, 这鹿不可留在此处, 还是先送回去比较好。” 他心中清楚得很。 天降祥瑞白鹿,国师不可能会错过这么一个邀功的机会。 这鹿腿上有伤, 跑不出多远, 只怕再过上片刻,就会有国师的人过来将鹿带回去, 而后再送入京中, 好令皇帝开心,他便可多得赏赐, 这招国师已用过许多次了,暗卫首领简直熟悉得都能背出来。 他唤来暗卫, 令他们先将这小鹿带走藏好,而后又匆匆折断脚下树枝,做出那白鹿逃往深山密林之中的假象,而后方才拉着延景明返回原处,以免撞上了国师派来此处搜寻白鹿的人。 他二人朝回折返,延景明根本憋不住心中恼怒,却又无从发泄,甚至忍不住低声开口,道:“窝觉得泥师兄说的话,也没有错。” 此事到了如此地步,那是断然不可能善终的了。 若今日皇帝突然改好,不再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难道这大盛百姓,就能突然忘记了自己昨日遭过的苦难,突如其来地原谅他吗? 延景明觉得这不可能,事情到此地步,只怕连拖着狗皇帝下来揍一顿,都已不足以解决这件事了。 暗卫首领不敢随意接话,更不知如何接话,他只能同延景明道:“这得看殿下的意思。” 延景明皱一皱眉,好像更不高兴了。 他们回到祭祀之处,还回了方才的大树之上,便见国师不知又折腾出了什么花样,正将一份写满了字的黄纸丢入火中。 延景明小声嘟囔,问:“他在干什么?” 暗卫首领也不太懂这些仪式的弯弯绕绕,他只能大致猜测,道:“应当同朝臣上疏一般,他要烧了那黄纸,给老天爷写奏折。” 延景明小声嘟囔:“要是老天爷真有用,还能有这些事吗。” 暗卫首领深表赞同。 只不过他赞同没有一点用处,那边国师已经烧了表文,又是一阵诵经唱跳,好容易一切仪式结束,延景明坐得腰都疼了,他正想从树上下来,那边又咋咋呼呼传来一阵惊叹,吓了延景明一跳,又一次以为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 可那只是国师弟子在离去之前整理法器,从方才国师燃烧表文之处捡出了未被烧尽的破碎纸条。 方才那火有多大,延景明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下,本不该有碎纸未被烧尽的。 延景明忍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根本不用多想,这一定又是国师在装神弄鬼。 暗卫首领却神色严肃,甚至坐直了身体,警惕看向国师与那弟子,好似在防备他二人之后的举动。 当今圣上最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那也就是说,若是想扳倒一个人,从这些事上下手,必然会容易许多。 而今日突发此变故,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暗卫首领觉得这总不会是国师为了给自己讨赏而新编出来的法子,表文这等大事,只怕后面有什么了不得的大阴谋。 那国师弟子谨慎从纸灰中挑拣出了几片碎纸,令人装好了呈到国师与太子殿下面前,而他则匆匆跪倒在地,倒也不说所谓何事,只是不住发抖,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 国师蹙眉一看,方才那几页的表文,大多随烈火化为了灰烬,仅有几字残留,而那几字拼凑起来—— 国师不由低语,喃喃念道:“天下……难有二龙……” 温慎之:“……” 国师神色大变,匆匆拂袖盖住那托盘上残余的字迹,声音微微发颤,道:“殿下,此事……此事意味不明,应当是臣的表文出了错……” 温慎之微微同他笑,道:“国师不必惊慌。” 可他心中却难有半分笑意。 天下难有二龙。 这国师,究竟想做些什么。 …… 哪怕国师匆匆闭嘴,又挡住了燃余下的纸片,还立即便令人将此物拿了下去,也不许众人讨论,可他方才那一句话,已有不少人听见了,这等惊天大事,私下只会愈传愈烈,根本不可能对外隐瞒。 延景明虽然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可白鹿都是假的,他想,这必然也是假的。 既然祭祀结束,众人便又要下山返回山下扎营之处,延景明随暗卫首领先行一步,他得赶回去换衣服,再装作真的睡了一日的模样,以免有人生疑,可这一路回程,他觉得暗卫首领神情严肃,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弄得他心中也万分紧张。 他在营中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宫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延景明这才匆匆出门,恨不得一路小跑到温慎之账外,便见秦卫征也摆着同暗卫首领一般的神色,他心中更为不安,只想早些同温慎之问清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温慎之已在帐内等候,他像是已猜出了延景明的来意,甚至不必延景明多言,便已主动开口为延景明解释,道:“国师此举之意,在我。” 延景明一怔,不由询问:“这世上尊的有龙吗?” 温慎之道:“你应当该知道,中原天子,被称作真龙天子。” 天子是龙,那太子,就是第二条还未腾空的龙。 国师平白编造出此事,无非就是希望皇帝听信此事,好让他父皇—— 第85节 屠龙。 温慎之不过略一解释,还未往细处去说,延景明已经万分恼怒,恨不得狠狠一拍桌,高声怒道:“他也太过分了!” 温慎之咳嗽一声,让他将声音放轻,以免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延景明这才捂住自己的嘴,却还仍是愤愤不平,嘟囔着说道:“窝们又没有得罪他。” “你莫要着急。”温慎之道,“还是有回转的办法的。” 延景明:“……” 延景明怎么能不着急。 他们与国师并无仇怨,延景明想不明白国师为何要对他们屡屡针对,而此时此刻,他人的刀都已架到了脖子上来,温慎之竟然还让他别着急。 他毕竟出身西羯,到紧要之事发生时,首先考虑的果然还是西羯人惯用的办法,将国师揪出来打一顿应当已经不够了,他们或许应当吸纳杨迟朝的意见,先下手为强。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窝们……要不要考虑一下羊吃草的办法呀?” 温慎之微微蹙眉,摇头,道:“不行。” 他们若在此处杀了国师,那边等同于原地起事,而他说是太子,其实与同空壳无二,满朝文武没有几人会听命于他,他手中也无兵权,至多只有太子亲卫几人,可仅凭这几人,他只怕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他想,他若要破解此局,关键之处,还得在延景明的阿舅,那位手握重兵的凌大将军身上。 “就算国师再阴险,也得等消息传回京城,我父皇才会下旨发难。”温慎之说道,“这之间还有不少时间,足够我们在想些办法。” …… 延景明忧心忡忡,简直吃不好饭。 温慎之不担心,可他不能不担心,都这种时候了,他总不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温慎之和皇帝的父子亲情上,可他对中原实在不熟,就算另谋出路,也得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秦卫征就在门外,只不过四下总有国师弟子走动,他不好直接问秦卫征的意见,而暗卫首领自回了营地后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延景明揪了几个暗卫询问,也无人知晓暗卫首领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他只好再将这心思憋在心中,回州府途中他更不方便询问,他在马车内,若探头去与秦卫征和暗卫首领说话,只怕所有人都要听见。 那他只能等回到州府之后,再去寻暗卫首领和秦卫征想想办法。 第二日他们起身返回州府时,延景明还是寻不到暗卫首领的下落。 他身边所有人都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好像昨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可延景明心中很清楚,仙山之上发生之事,私下只怕早已在众人之间传开了。 他愁得吃不好饭,温慎之想尽办法哄他,也只是换回延景明委屈巴巴的几个眼神,温慎之无可奈何,想了半天法子,也只能私下吩咐秦卫征,让他先派人赶回州府,让御厨辛苦一些,烤好羊腿,等着他们回去。 他们回程的速度略慢了一些,在中途小镇中过了一夜,延景明愁眉苦脸吃完饭,抬头终于看见了已有一日不见的暗卫首领匆匆回来,他心中一喜,还来不及开口同暗卫首领打招呼,忽地又看见了暗卫首领身后跟着的杨迟朝。 延景明不由一怔,想起了杨迟朝的计划。 暗卫首领消失这一日……该不会是赶回去把杨迟朝抓了过来,要杨迟朝现在就手刃了国师吧? 暗卫首领着急要见温慎之,延景明却先抓住了暗卫首领的衣袖,低声道:“泥们终于要用那个办法了吗?” 暗卫首领:“……什么办法?” 延景明:“窝也觉得,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杨迟朝好像找到了知心人。 他想说话,暗卫首领看他一眼,他便又噤了声,还有些受制于人的委屈,小声说道:“在下听说你们要去寻凌大将军,想着已有许多日不曾同小师弟见面了,所以才想要同你们同行。” 暗卫首领也问:“太子妃,属下寻殿下有要事。” 延景明:“……” 延景明只好松开暗卫首领的衣袖,跟着暗卫首领去找温慎之。 温慎之就在屋中,见已一日不见身影的暗卫首领出现,他好似也没有太过吃惊,只是令暗卫首领先坐下,而后亲手给暗卫首领倒了杯茶。 延景明这才注意到暗卫首领额上还带细汗,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尘土污迹,显然是赶了极远的路,他不由为自己方才的心急略感愧疚,伸手接过温慎之倒的茶,端端正正摆在暗卫首领面前。 暗卫首领略有些讶异,他接过茶水,略喘了口气,方神色平常开口道:“属下奉殿下之令,已将国师发往京中的线报劫了。” 延景明:“……” 什么,原来还可以这么简略粗暴的吗? 第80章 奇怪癖好 延景明觉得自己全都白担心了。 他看暗卫首领不紧不慢, 继续同温慎之汇报他这一日所做的事情,而温慎之又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一面还微微同他笑了笑。 “说是劫持,也许不太妥当, 只是暂扣了一两日。”暗卫首领挠了挠头,又道,“反正国师也同意将线报交给属下,一并由暗卫呈送密报的方式入京。” 延景明:“……” 延景明隐约觉得自己懂了。 国师并不知道暗卫首领已同他们好成了这样, 在国师眼中, 这暗卫首领应当还是皇上派来保护并监管温慎之的人,而暗卫密报入京,绝对是最快最安全的方式。 “属下也给皇上呈了密报,将有人刻意染白小鹿作假之事报了上去。”暗卫首领说道,“那表文有字不燃,属下从国师处拿了留存的表文灰烬, 也一并送入了京中。” 温慎之这才微微颔首, 问:“京中可有人能看出那表文的端倪?” “这种事,我们暗卫可见得多了。”暗卫首领微微蹙眉, 却又忍不住开口, 道,“可是殿下, 依属下之见, 皇上不会轻易相信国师,也不会相信我。” 哪怕是迷信神鬼之道至此的皇帝, 也不可能仅仅凭借国师几句言语便做出废太子的决定,国师此举只不过是为了在他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今日或许无碍,可这等事发生得多了,皇帝心中的疑虑必然也会越来越深,也总有一日要对外爆发。 对温慎之而言,他所做之事,也正是为了如此。 既然他父皇迷信仙道,那他也大可以利用此事,反而以此对付国师。 只不过他以往所为中规中矩,在父皇面前表现得也不算太相信这长生之道,如今国师一针对他,他忽而便信了,那难免要引人生疑,这一招他也需要外援施展,至于这外援是何人……那当然越多越好。 温慎之这才请延景明帮忙去拿纸笔,再问暗卫首领能不能帮他也送封信,他要写信给长公主,他一母同胞的皇姐,好告诉皇姐,那该死的老混蛋国师,究竟是如何欺负纯良天真的太子妃的。 暗卫首领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他在旁等候温慎之将信写完,他正好可以立即令人送出去,延景明便凑上前去看温慎之写字,并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识字量勉强辨认温慎之写的信。 延景明断断续续读了两行,连蒙带猜弄懂了温慎之的意思,心中却越发觉得茫然,下意识脱口道:“窝米有被欺负哇。” 国师欺负的明明是温慎之,又没有针对他,若是国师欺负的是他,那他早就将国师拖出来狠狠打上一顿了,哪还用这么弯弯绕绕的麻烦。 温慎之却笑吟吟抬首看他,道:“说你被欺负,皇姐才能更心疼。” 延景明不明白。 他想,自己与长公主并无血缘关联,而温慎之可是长公主的亲弟弟,不论怎么说,也是亲弟弟受了臭国师欺负听起来更气人吧? 温慎之已写完了信,他吹干信上墨迹,取了信封将信封口,一面微微抬眼看向延景明,道:“我皇姐最喜美人。” 延景明皱眉:“所以呢?” 温慎之:“她当然看不得你受欺负呀。” 延景明稍顿一瞬,脑中逐渐将温慎之所说的这几句话联系了起来,忽而明白温慎之这是拐着弯夸他,他稍稍有些面红,却又抑不心中得意,还有些不好意思挠一挠头,道:“也米有啦。” 这两日的担忧心急,好似都在此刻荡然无存,他知道温慎之是故意捡着好听的话同他说,好让他恢复心情,不再愁心此事。 他想,温慎之已经这么努力了,他不该再继续让温慎之担忧,便主动伸手拿了温慎之写好的信,转头帮温慎之递给一旁等候的暗卫首领,道:“阿猪,麻烦泥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有些明白秦卫征的感受了。 他不该在这里,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在屋中等候? 他就该让小情侣自个在屋内甜甜蜜蜜,而他在外边同其他同样孤家寡人的暗卫兄弟坐在一处,岂不是更快乐? 暗卫首领只得苦笑,他伸手接过延景明手中的信,起身与温慎之行礼,道:“殿下放心,属下一定派人亲自将信交到长公主手中。” 温慎之来不及答应,延景明倒是认真冲着暗卫首领点了点头。 他目送暗卫首领起身离去,沉闷了两日的心情终有缓解,他自然思维活络,忽地又想起了许多事情来。 比如说杨迟朝与暗卫首领的喜好,着实是天造地设,看起来就非常般配。 正巧杨迟朝就在屋外,他见暗卫首领出来了,还小声凑上前同暗卫首领嘟囔,道:“师弟,我到底能不能跟着你们去见凌将军啊?” 暗卫首领一向又烦又怕自己的大师兄,他只能随口应付,道:“我不知道,你得去问殿下。” 杨迟朝死乞白赖道:“那你为我引荐一下吧?我总不好直接进去的。”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正不知如何拒绝,延景明已跟着走出来了,面上还带着笑,眨巴眨巴眼睛,唤:“羊吃草!” 杨迟朝腆着脸要跟他们去见凌大将军,并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小师弟,他十分的理由中至少有七分是为了同延景明比试,那剩下的三分,自然是与闻名天下的凌大将军较量。 他一看见延景明便抑不住心中激动,正要开口提出与延景明比试的邀约,不想延景明先压低声音,同他二人道:“窝最近发现,泥们两个人,其实尊的很相似。” 杨迟朝天天想要被人打,而暗卫首领的职责就是打别人,他二人还是师兄弟,这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再说了,延景明也曾试图为暗卫首领寻找一名伴侣,只不过暗卫首领觉得自身职业特殊,该藏匿于黑暗之中,不可对他人展示自己的身份,以免给对方带来危险,泄露了皇家的秘密。 可杨迟朝那不一样啊,亲师兄!还是大内出身,这等秘密,杨迟朝应当也知道不少,又非常值得信任,身手在中原人中算是上等,暗卫首领也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威胁,这样的两个人,那就该走到一起。 延景明执着自己当初想为暗卫与东宫密卫队联姻的想法,觉得只要拿下了暗卫首领,为暗卫首领找到了人生伴侣,暗卫首领自然就不会再去阻止其余暗卫成家,他的东宫密卫队也不必一辈子单身了。 可暗卫首领显然非常嫌弃自己的这位师兄,急匆匆摇头,道:“太子妃,您莫要胡说,属下和他怎么会相似呢?” 杨迟朝也点头,道:“我与他,分明是两个极端。” 延景明不好意识直说,只得努力暗示,道:“对哇,所以才说你们相似。” 暗卫首领皱一皱眉,只觉得延景明显然又开始了他古怪的脑回路,他不想同延景明纠结,便直接道:“……若太子妃您无事,属下还要要将殿下的信交给传令之人。” 杨迟朝也道:“太子妃,来比一场?” 延景明皱一皱眉,只觉他不是中原人,果真也不适应中原人的说话风格,他学不会委婉暗示,这种事,他就该说得直接一点。 “窝觉得,泥们两个人的癖好,非常少见。”延景明说道,“对外不好找对象,两个人凑合就挺好的。” 暗卫首领:“……” 杨迟朝:“……” 延景明这一句话来得太过突然,两人都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暗卫首领还有些疑惑,问:“什么癖好?” 延景明指了指杨迟朝:“他不素喜欢被人打吗?” 杨迟朝:“我没有啊?!” 延景明又看向暗卫首领:“泥好像很喜欢打别人。” 第86节 暗卫首领:“……” 片刻沉默之后,杨迟朝理解了延景明的意思,莫名面红,恨不得立即出言为自己辩解,道:“您不要误会!” 暗卫首领也不住摆手,从没想过自己八卦了别人一辈子,竟有一天还能看见这等劲爆秘闻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种嗜好,因而极力想同延景明解释,可他师兄…… 他竟觉得,延景明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暗卫首领拒绝得太过激烈,延景明只好住口,有些失望,道:“窝知道了,是窝太突然了。” 西羯人并不介意直言床笫之事,这等癖好虽颇为少见,可在西羯应当也不至于说不出口,是他疏忽忘记了中原人的害羞,将这种事直接说出了口,也怪不得暗卫首领和杨迟朝会不高兴。 他认真道歉,而后转身回屋,还顺手关上房门,以免暗卫首领和杨迟朝再觉得尴尬。 待延景明回到屋中,暗卫首领方才转头看向杨迟朝。 “大师兄。”暗卫首领欲言又止,“你……还有……这种……” 杨迟朝:“你莫要胡说!” 暗卫首领轻咳一声,转头朝院外走,杨迟朝也不好继续在此处多留,匆匆跟上暗卫首领步伐,二人沉默走到院门边,那暗卫首领实在忍不住自己八卦的心,低声开了口,道:“师兄,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杨迟朝:“……” 暗卫首领:“京中有得是达官贵人有这种嗜好。” 杨迟朝:“……” 暗卫首领见杨迟朝并不回答,还以为杨迟朝是默认,不由又道:“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为你介绍几名——” 杨迟朝拔剑。 暗卫首领心中咯噔一声,童年阴影直从心头蹿起,他毫不犹豫退后半步,扭头想跑,却被杨迟朝一把扯住了衣领。 “师弟。”杨迟朝深吸了一口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暗卫首领:“不必不必,不介绍就是了……” 杨迟朝:“我这是代师父教训你!” …… 延景明垂头丧气进了屋,心中止不住失落。 温慎之有些疑惑看他,问:“你这是怎么了?” 延景明只能轻轻叹气,道:“米有什么。” 仔细想来,也的确是他太过唐突,那暗卫首领和杨迟朝突然被他问了这等事,只怕也是满心莫名,说来说去,也都是他做错了。 延景明又长叹了口气。 他看温慎之身后的窗扇开着,正对着小院院门,而暗卫首领正同杨迟朝一道离开这小院,延景明想一想,还是走过去,想将那窗扇也关上。 可不料下一刻,他忽而看见杨迟朝拔剑,追着暗卫首领暴揍,那暗卫首领也不还手,只顾着四处逃窜,那极好的轻功不曾得到半分施展,隔不了多久便要被杨迟朝抓住锤上几下。 这画面……怎么好像还有些说不出的情趣。 延景明懵了。 他沉默许久,听得温慎之在身后再三疑惑发问,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泥比窝了解这些事。”延景明疑惑询问,“那种癖好,原来还能随便颠倒吗?” 温慎之:“……” 第81章 绝世好刀 温慎之不知如何同延景明解释这种事。 直觉告诉他, 这一定又是一场误会,延景明应当是不小心想歪了什么,可解释这种事实在是太麻烦了, 反正与他无关,延景明想怎么觉得……那便怎么觉得吧! 温慎之只是同延景明笑了笑, 并未做出解释,而延景明看着温慎之的笑,只觉得温慎之这是在默认。 延景明的心情不由更加复杂,再度抬眸看向窗外, 见杨迟朝仍揪着暗卫首领的衣领, 他沉默片刻,颤抖双手缓缓关上了窗户,一面小声念叨:“窝年纪还小,窝不该知道这种事。” 中原人的情感世界真是太复杂了,他们西羯人一点也看不透。 温慎之:“……” 延景明坐回温慎之身边,抬眸看一看他, 又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当下最需关注的事情上, 他忍不住开口,问:“泥什么时候让阿猪去送信的哇?” “还在仙山上时。”温慎之说道, “他同我说了白鹿一事, 还说国师昨日便令人备了回京的信。” 延景明一顿,有些讶然, 道:“他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既是防备监视, 自然要顾虑周全。”温慎之轻声说,“放心吧, 我父皇向来多疑,若仅是国师一言, 他应当不会有太多反应。” 延景明皱眉:“窝都白担心了。” 温慎之不由失笑,他伸手挑起一缕延景明浅金色的长发,绕在指尖:“不必担心,我还有你。” 延景明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可他觉得温慎之难得同他说一句情话,无论如何,这话可真动听。 他面上微红,小声嘟囔,道:“可窝一个办法都没有想到。” “国师自己挖了个坑,同父皇说你说是鸿运之人,能辨未来。”温慎之低声道,“既然如此,我有了你,就如同掌控了大盛的未来。” 延景明稍稍一怔,很快便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 早先国师筛选异族入宫和亲之人,特意选了年纪较小、容易听信他人之言,也未见世事之人,好能轻易将此人控于掌中,随后再假托此人祥瑞,能知未来之事,好令皇帝重信于此人,他便能拥有一张战不胜的王牌。 几番精挑细选之下,他选中了延景明,原还觉得西羯人更好欺骗,早先派大弟子前往东宫给温慎之讲经,应当也是存了一分诱骗延景明的心思的。 可不料国师大弟子偷吃了药,自个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计划失败,国师只好同皇帝说延景明尚未觉醒出那预知之力,一拖便到了如今。 啊,原来那不是情话。 延景明有些说不出口的失望。 “我想,他这几日或许会来寻你。”温慎之微微蹙眉,“仙山之上得此一言,在他眼中,这就是我的把柄。” 他觉得国师十有八九会以此要挟,让延景明帮他说话,编造出一堆本不会发生的“未来”,好令一切情形朝着对国师有利的方向发展。 延景明心中对国师厌恶更甚,忍不住嘟囔着骂道:“他怎么这么讨厌。” “他若真来找你,你随机应变便是。”温慎之对延景明可是十足放心,只不过他一看延景明神色,不由咳嗽一声,道,“别打他就好。” 延景明只好收回自己几乎已要按捺不住的拳头。 他明白温慎之的意思。 温慎之这是要他忽悠国师,但绝不能对国师动手,可延景明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很不擅长说谎的人,他担心自己几句话便要暴露一切,不免有些紧张。 温慎之便安慰他,道:“你随便同他说几句就好,若是有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说你汉话不好,听不懂他什么意思。” 延景明这才发觉自己手握制胜法宝。 他不住点头,一面又想,出了这种事,温慎之总比他要难受,他便小声开口,想安慰温慎之几句,道:“其实窝觉得,那毕竟是泥父皇。” 母妃同他说过,中原最重父慈子孝,还有俗语说过,虎毒不食子,皇家那么讲究血脉流传,国师这个恶毒的办法,一定不会有结果的。 温慎之一怔,道:“现今不会,可若这情况多出现几次,可就不好说会不会了。” 延景明:“可是……” 温慎之打断他的话,笑吟吟同他道:“你不必多想,不会有那一日的。”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起身同温慎之告辞,明日还得赶路返回州府,他得先回去歇息,他出了门,见秦卫征就站在屋外值守,见他走出来,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方对延景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是有话要与他说。 以往秦卫征鲜少主动来寻延景明,延景明甚至觉得秦卫征也许并不喜欢他,他有些惊讶,跟着秦卫征走出几步,正要开口询问,秦卫征已认真同他道:“太子妃,您……是不是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延景明这才知道,秦卫征在门外听见了他与温慎之的对话,这是要耐心为他来解惑了,若在以前,这可不像是秦卫征会做的事情,可如今不同,秦卫征对他态度大有好转,延景明甚至觉得……好像到了此时,秦卫征才终于将他当做是东宫的人了。 延景明一向虚心好学,秦卫征想说,他便跟着点头,请秦卫征继续往下解释,一面说:“不明白,窝一点也不明白!” 他将此事代入自身,那这件事就是他父王在街头听人说他与父王不能同时存在这世上,那他父王也该是觉得这人胡说八道,而不是回家想着如何对付他啊? “皇上想求长生,皇上觉得自己真的能长生。”秦卫征为延景明解释,道,“若真能如此,那留殿下在宫中,还有什么用?” 延景明一怔,道:“生孩子……还要讲有什么用吗?” “若皇上自己便能统御千秋。”秦卫征道,“殿下对皇上而言,反而像是个隐患。” 延景明不理解这个想法。 秦卫征越同他解释,他反倒是越懵了,他只能挠头,小声道:“如果窝父王这么想,窝母妃一定会把他……” 秦卫征:“打一顿?” 延景明点头。 “可这是在中原,用不得西羯的办法。”秦卫征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属下倒是觉得,西羯的办法,实在比中原好太多了。” 延景明挠了挠头,他不可理解,也只好转开话题,问秦卫征:“那泥觉得,混蛋国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秦卫征答:“国师应当只是替人办事,此事之后,应当另有他人。” 延景明问:“什吗人?” 秦卫征皱眉,这问题他也想过,甚至同暗卫首领一道讨论过,他觉得这幕后之人是苏斯,可暗卫首领却觉得应当是忠孝王温恭肃,他二人各有理由,争执不下,也没有更多线索,他不可随意胡言,便道:“属下也不知道。” 延景明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延景明说,“先肥去吧。” 至少在州府之内,还有他日夜期盼的一把刀呢。 …… 翌日午后,众人终于回到了州府。 知州迫不及待摆出宴席,宴上大鱼大肉,庆贺众人顺利从仙山归返,而殿下也终于开荤。 温慎之对吃没有多大兴趣,有没有荤腥对他意义不大,只不过而今入秋,到了吃蟹的季节,这宴上便有以螃蟹做成的菜肴,他仔细回想,虽不知延景明以往吃没吃过螃蟹,可至少在来中原之后,延景明并未在他面前吃过带壳的蟹。 他可对延景明生啃粽叶一事记忆深刻,太子妃牙口甚好,温慎之担心螃蟹壳都不在他话下,那螃蟹一上来,温慎之便主动伸手,抢在延景明对螃蟹产生兴趣之前,先为延景明剥蟹。 第87节 知州还不知仙山表文一事,他赶着讨好温慎之,急忙道:“殿下与太子妃的感情真好。”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其实窝可以自己来的。” 知州哈哈大笑,似乎还觉得自己极为有趣,又朝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师爷便匆匆离了宴席,延景明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他要去做什么?” 知州道:“太子妃想要的刀,已经锻好了。” 延景明登时失去了对螃蟹的兴趣。 他恨不得立即从原地站起,一面着急追问知州:“那刀呢?” 知州拍了拍手,师爷便从外领进了两个人来,一人是延景明见过的铸剑师,另一人他却颇为面生,想来应当是铸剑师口中的那位师兄。 此刻铸剑师满面笑颜,他师兄却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人憔悴不已,如同整个人都被榨干了一般,行礼过后,他便开口,道:“刀,没有带过来。” 延景明瞬间失望。 知州在旁解释,道:“太子妃,那刀太沉了,寄放在府中,待会儿回府,您便可以看到了。” 铸剑师师兄仍是丧着一张脸,打量了延景明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件事。” 延景明一向尊敬铁匠,他自然点头,客客气气问:“什么事呀?” 可不想铸剑师的师兄还未回答,知州已急匆匆要岔开话题,显然是不想让延景明听见铸剑师师兄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他越是如此,延景明越发好奇,道:“米有事,泥说吧。” 铸剑师这才抬起眼皮,道:“我的刀,挑人。” 延景明:“挑人?” 他不明白。 刀怎么能挑人呢? 延景明不明白这句汉话的意思,自然转头看向温慎之,想要温慎之替他解释,温慎之便忍着笑,一面忽视边上慌乱的知州,反正他看热闹的一点也不嫌事大,在延景明耳边低语:“他要想考验你。” 铸剑师师兄恰好开口,道:“你,配得上我的刀吗?” 延景明:“……” 什么?中原人,竟敢质疑他! 第82章 命定的刀 身为一名崇拜武力, 甚至觉得武力至上的西羯人,延景明不能容许这样的质疑和挑衅。 而在西羯人的观念之中,面对这样的质疑, 他应当做的,就是捋起自己的袖子, 朝着那刀匠的鼻梁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只要揍服了这刀匠,那自然就没有人敢继续怀疑他了。 延景明默默无言捋起了衣袖。 温慎之一看他的动作,便觉接下来也许要发生什么可怕的血案, 他便轻咳一声, 等延景明疑惑回头看向他,他方才开口,道:“不要太冲动。” 延景明:“……” 延景明收回了拳头。 这毕竟不是在西羯,就算是为了温慎之,他也得忍耐。 铸剑师的刀匠师兄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重伤边沿擦过,他不理会知州的暗示, 也不搭理铸剑师的极力劝阻, 他就是要试一试延景明的能力手段,傲气万分开口道:“我师弟说, 你将他铸的剑折断了。” 延景明:“啊?” 他皱眉认真回忆, 他想他来州府之后,统共也就折断过知州的一柄剑, 原来那剑也是铸剑师锻造的啊?怪不得那日铸剑师一看到断刀断剑就不许他去剑庐了, 原来是害怕他将剑庐里的剑全都折断。 铸剑师惨遭师兄揭短,他尴尬不已, 到头来也只能扯着他师兄的衣袖,压低声音匆匆开口, 紧张道:“师兄,你不要作孽啊!” 刀匠仍不去理会他,他请师爷帮忙,将他携带来此处的刀全都拿上来,师爷也有些懵了,他原以为那是刀匠为延景明锻好的刀,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他不知所措,又担心得罪了延景明,只好无措看向知州,等着知州的吩咐。 知州急忙咳嗽一声,道:“太子妃的神力,大家有目共睹——” 延景明:“拿上来。” 知州:“不必试了吧?那刀匠,你想要多少钱,本官双倍付给你便是。” 延景明拍桌:“拿上来!” 温慎之笑吟吟道:“太子妃想要,就拿上来吧。” 知州:“……” 师爷:“……” 师爷出了门,唤来数名府内衙差,费尽全力拖上一个极大的麻袋,衙差们累得不住喘气,那刀匠冷着脸色,打开麻袋,从中掏出一柄黑色的刀,道:“这是我前些时日的新作,重五斤四两,虽还未送往品剑会,却已有不少江湖大侠想要同我重金相购。” 延景明起身,走到那刀匠面前,心中隐隐有些嫌弃。 才五斤,竟然才五斤! 五斤的东西,那么薄的刀身,能有多硬?他面无表情,伸手接过那刀,只觉得这刀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他根本没有用力,不过轻轻一弹,这刀便如同铸剑师的剑一般,断裂作了两截。 刀匠似乎早有准备,五斤的刀而已,他也曾见过有大侠用手指夹断刀剑,这可不算什么考验,他又打开麻袋,从中掏出一柄大一号看起来沉甸甸的刀,道:“这是精铁锻造,重十七斤八两,曾是江湖大侠水恨断的珍爱之物。” 他心中很是得意,十七斤的刀,有些人或许都抡不起来了,这位太子妃看起来如此纤瘦,这刀对他来说,必然沉过了头。 延景明面无表情伸手接过,试了试重量,一把掰断。 刀匠:“……” 刀匠愣住了。 他忽而意识到,他师弟同他描述过的太子妃的神力,可能并不是随口胡诌夸大的谎言。 他略有些紧张,好在他今日准备充分,十七斤在他的库存之中,也不过只是中规中矩的刀,他可还有更了不得的宝器,只不过那刀太沉,他一人难以将刀立起来,便拍了拍身边的铸剑师,让铸剑师上前帮忙。 铸剑师心情复杂,仍在努力劝说他,道:“师兄,那柄刀,就不要了吧?” 他知道那是他师兄的珍爱之物,若是断了,只怕他师兄要难过上好一阵子。 可刀匠死活不听铸剑师劝告,铸剑师便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同刀匠一道将麻袋里最沉的一柄刀拖了出来。 这刀足有人高,看上去古朴寒凛,着实不是平凡之物,那刀匠喘着粗气将这巨刀立稳,而后方才开口,道:“这是前朝猛将之物,重……重一百零八斤……” 他想自己的确是老了,拖这一百多斤的东西便已累得喘不上气了,可他都已这么累了,他就不信延景明还能将这刀折断。 以他所想,这么重的刀,延景明想要拿起来,只怕都有些困难。 可延景明看着那刀,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亮,来中原这么久后,他终于又看见了一柄了不起的武器。 他恨不得立即上手摸一摸那刀,他轻松从刀匠手中接过,这重量他极为满意,显然不觉得这刀太沉,只是左右一看,嫌弃这屋内狭小,他实在施展不来。 延景明不由回头看向刀匠,问:“窝可以拿到院中去看看吗?” 刀匠可没想到延景明竟会如此轻松将刀拿起来,他心中紧张,生怕延景明还有余力将刀踹断了,可他想这刀传过历史上数名猛将,那可是沙场喋血的宝物,无数场拼杀都不曾将这刀弄坏,当然不可能折在延景明手中。 刀匠点头,道:“当然可以。” 延景明握住刀柄,往上一提,轻松便将那刀提了起来,只不过他毕竟不算太高,这刀他提着走有些难受,他便干脆往肩上一扛,开开心心出了门。 众人目瞪口呆,像是知晓延景明力气大,但是没想到延景明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只有温慎之神色平常,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蟹,招手唤来宫人,他洗手擦净,而后起身朝外走去。 温慎之一动,其余人才回过神来,匆匆跟上,想着如此奇景不能不看,这雅间在二楼,若要去院中,还得绕上一大圈,可延景明等不及了,他想自己昨日才同暗卫首领学过轻功,不过这么一点儿高度,他当然可以。 他手持巨刀,轻巧翻过栏杆,抬首正见夜中月圆,对面屋顶上的暗卫们露出惊愕表情,而他跃入院中,惊得酒楼院中两只猫儿蹿上树梢,鸟儿扑腾飞起,延景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只觉好像来了中原后,他便再也不曾感觉到这般的快意。 那刀沉重,也终于令他有了些实在的安全感,他同父王学过刀法,那是刻在他心中的同西羯有关的回忆。 落叶簌簌,飘在他的刀上,他越舞越快,那刀好似也已同他融为了一体,而他们一群人聚到这酒楼院中,其他雅间甚至大堂中的客人不免也好奇探头来看热闹,探首只见异域少年手持巨刃,刀法凌厉,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啧啧称奇,无数声响混杂,延景明却心无旁骛,好似什么都不曾听见。 他一点也不觉得心慌。 他看见了自己喜欢的武器,心中就只剩下了这武器,其他人如何,他一点也不想去理会。 铸剑师仍担心延景明将刀踹断,他抹一抹头上的汗,冲着延景明喊:“太子妃!您悠着点儿,莫要将刀弄断了!” 延景明好似不曾听闻。 温慎之依着二楼的长廊,侧首去看一旁呆怔的刀匠,问:“这刀,你如何才可割爱?” 刀匠说不出话。 他收藏这刀许多年了,从未见过有人能真的将这刀舞起来。 他沉默不言,温慎之便从容往上加价,道:“你想要何物替换,孤都能给你。” 刀匠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我……草民确实有个想法。” 他终于没有了方才的轻蔑之意,连语调都客气了起来,温慎之知道他是已觉得服了,便微微点头,问:“你想要什么?” 刀匠问:“草民能留在太子妃身边吗?” 他学了这么多年锻刀之法,总盼着自己的刀将来能遇到一名与之相衬的名流侠客,而如今他见延景明如此,竟头一回觉得,不是人配不配得上他的刀,而是他的刀,也许配不上这个人。 温慎之微微一笑,他这一回可没有吃醋,只是道:“那你得去问问他。” 恰延景明收刀后撤,将那刀沉沉一声伫于地面,而后抬首朝上看来,大声说道:“泥们中原,有这样的好刀!” 他额间有细汗,面上薄红,略有微喘,担心自己的轻功不到家,带着这么沉的刀往屋檐上跳会将酒楼的屋顶踩塌了,便提着刀绕路跑上来,到了刀匠面前,不等刀匠开口请求,他便抢着道:“这刀真好,窝不舍得弄断他。” 刀匠道:“太子妃——” 延景明:“还有其他刀吗?泥不服窝,窝再弄断几个给你看。” 刀匠:“……” 延景明把刀还给他,一面又道:“这个考验不算哦,再换个来吧。” 刀匠很是迟疑。 他想,延景明揪着此事不放,显然是一定要再让他拿出一个比试法子的,可他又已经认可了延景明的实力,那这种时候,他若是再弄断一把刀,显然就有些不值得了。 他应该去寻一个办法,一个不会造成损失、又能满足延景明,能让延景明得到考验的办法。 刀匠灵机一动,觉得自己想到了。 他扭头看向铸剑师,伸手在铸剑师腰上一阵摸索,看得延景明忍不住皱眉,小声念叨:“这里这么多人——” 刀匠从铸剑师的腰带上抽出了一柄软剑。 延景明:“……” 刀匠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第88节 软剑这玩意,那当然是弹不断的,而铸剑师这柄随身软剑,柔韧如绸带,他也不信延景明能把这剑折断。 他自信满满将剑交给延景明,一面飞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太子妃,你若是能将此剑弄断,往后你想要什么武器,我便为你打什么武器。” 铸剑师简直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师兄鼓掌。 是啊,这种好办法,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延景明伸手接过刀匠手中的软剑,忍不住微微蹙眉,而后捏起那柔软的剑身—— 用力将剑打了个死结。 铸剑师:“……” 刀匠:“……” 第83章 西域妖刀 刀匠拿出他铸剑师师弟的剑, 本是为了降低损失,却不曾想反倒是增大了当下的损失。 若延景明再用力拽上一拽,他想, 这软剑,绝对是要保不住了。 可延景明显然并不满足。 打一个结算什么, 他还可以勉勉强强……再来一个! 铸剑师惊慌失措,他实在没想到延景明竟然能做到这等地步,这着实远超他所想,而他还想保住自己的剑, 恨不得立即脱口而出, 道:“太子妃,够了!” 可他显然还是迟了一步。 虽然这剑长度不足,又比绳索要略微坚硬,打结已经很是勉强了,延景明却还是坚持着扭着剑刃,硬撑着将这软剑扭成了两个死结的模样。 铸剑师心如死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开这玩意, 他觉得自己在尝试解开这东西的时候一定会被割伤, 可他很喜欢这剑,若说实话, 他不太想放弃。 可事已至此, 他好像也只能看向导致此事的罪魁祸首了。 铸剑师咬牙切齿看向自己的刀匠师兄。 刀匠只得压低声音,道:“待会儿赔你一把。” “赔了就不是我原来的剑了!”铸剑师愤愤不平, “你给我把它修复好了!” 刀匠:“……” 延景明未曾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觉得自己通过了刀匠的挑战,心满意足将被他扭成奇形怪状的软剑重新交还回刀匠手中, 道:“这样可以了吧?” 刀匠欲哭无泪,可他都已经赔了一把剑了, 若还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岂不是太亏了一些? 他只能点头,含泪同延景明道:“太子妃,草民愿意追随你。” 延景明:“哎?” 延景明挠挠头,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他原只是想要这刀匠为他打一柄刀,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刀匠要追随他? 这种大事,延景明想,他总归需要温慎之的同意,他不知所措抬首看向温慎之,可还未等到温慎之开口同意,那刀匠已匆匆往下道:“草民愿将此刀献给太子妃!” 延景明:“……” 延景明疯狂心动。 “往后太子妃想要什么样的武器,我便为您造什么样的武器。”刀匠难见如此英豪,自然迫不及待想要留在延景明身边,他又道,“独家定制,随意修改,太子妃,您难道不心动吗?” 延景明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可怜巴巴看向温慎之,想求温慎之同意此事,而温慎之早有同这刀匠讨要此刀的意愿,他当然要同意这件事。 延景明心中欣喜不已,他收下此刀,正要同刀匠道谢,抬头却注意周遭有无数人围观,显然都是被他方才那一套刀法吸引来的。 延景明这才想起中原人都喜欢客套,这么多人看着他呢,他当然不可以给温慎之丢脸,他得讲究中原礼仪,中原人送的礼物,怎么也得推脱上两三次后才能接受。 刀匠勉强扶着那沉重巨刀,要将刀送给延景明,而延景明扶助刀柄,学着自己在中原所见的客套方式,很是客气开口道:“不行,这么重的礼,窝受不起。” 刀匠一怔,他没想到西羯人也如此客气,这倒是令他对延景明多了几分钦佩,他用双手撑住巨刀,再度将刀朝着延景明倾过去,道:“太子妃,草民方才已见过您的刀法了,您才是配得上此刀的真英雄。” 延景明再度客套,道:“不行不行,窝要不好意思的!” 刀匠急匆匆又艰难将沉重的巨刀塞回去,道:“太子妃,您不要客气了!此刀,非您莫属!” 这刀实在太沉,如此推来推去,他已有些扶不住这巨刀了,而他想,事不过三,延景明再怎么客气,第三次总归要是收下的,他还有力气,他还可以再坚持上一会儿! 延景明根本不知道什么事不过三的道理。 他只记得以往见中原人吃饭付钱,总要推脱上无数次,方才有一人能够得逞,而今日他要效仿学习,见那刀匠用力将此刀推过来,他便也有些着急,重重将刀往回一退,一面道:“窝知道,这刀很贵的,窝不能随便要。” 刀匠:“……” 刀匠被那刀一怼,险些当场趔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延景明推来推去了,他觉得自己的手和心都在颤抖,而眼见延景明没有一点要接下这刀的意思,刀匠只得将求助目光看向温慎之,希望温慎之能开口劝一劝延景明。 温慎之轻咳一声,同延景明道:“他是好意,你就收了吧。” 延景明:“……好吧。” 他略微有些失望,毕竟在他看来,中原人这推脱方式实在有趣,他其实还想再玩上一会儿的。 延景明收下刀匠的刀,扶着那巨刃心满意足上下打量,如此妥善结尾,知州当然觉得自己成功讨好了延景明与温慎之,他方才没有机会开口,此时自然要急匆匆上前,开口道:“太子妃,宝刀配英雄——” 延景明一顿,好似经他提醒,猛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等等。”延景明皱眉说,“还有一把刀呢?” 若他没有记错,刀匠与铸剑师来此,是要来交付他预定的那柄实心刀的,只不过中途突有意外,他多拿了这么一柄巨刃,就算如此,原本的刀,他也不能放弃啊! 好用的武器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这巨刀他可以背着,那刀匠打出来的实心刀,他可以挂在腰上,平常当做狼牙棒,这么点重量而已,他完全没有问题! 刀匠被延景明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在……在知州府中。” 知州也不住点头,道:“太子妃,回去下官便取来给您。” 延景明:“……” 延景明皱了皱眉,也只能小声答应,道:“好叭。”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刀匠锻造出的实心刀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东西,知州如此说,他虽然有些失望,可也能理解知州的想法,他决定回去先将温慎之为他剥的螃蟹吃完,知州却敏锐察觉到了延景明的神色,只觉太子妃显是有些不太高兴。 他匆匆招来师爷,令师爷赶快带人返回州府,将刀匠打的那柄刀带过来。 于是等延景明吃完饭,知州已令两名衙差带着那柄刀匠为延景明定制的刀站在了门外。 衙差将刀呈到延景明面前,延景明欣喜将刀接过,这刀入手沉重,颇为符合延景明的习惯的重量,刀形仿了西域刀的外表,刀鞘外镌刻暗纹镶嵌宝石,却又同刀身一体,仅是看起来像是一柄刀罢了。 延景明非常满意。 他也想试试这刀,正好他们吃完了饭,他便同温慎之一道下了楼,一面跃跃欲试挥舞着手中的刀,同温慎之道:“窝今天尊的很开心。” 温慎之正要接话,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惊慌声响,现暗卫首领不知从何处噌得蹿了下来,挡在二人身前,大声道:“殿下小心!” 温慎之露出了熟稔于心的表情。 这场面,他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有刺客来了吗? 他是熟悉,可国师与知州等人并不熟悉,知州吓得大喊一声,抱头往边上一缩,那动作太大,撞得延景明往前一趔趄,人虽并无大碍,可他方才正在挥舞的刀脱手而出,重重砸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延景明:“……” 延景明脸色一沉,跨步上前,要将自己心爱的小宝刀拿回来。 那些刺客似乎早得了情报,知晓延景明实力的可怖,他们必须抢在延景明出手之前,尽力减少这位西羯小王子的战斗力,譬如—— 拿走他趁手的武器,就是很好的办法。 一名刺客匆匆上前,抢在延景明之前,握住了那刀的刀柄。 这刀虽沉,可习武之人,还是有能力提起来的,他费力拽着刀退后数步,退到安全之处,方松一口气,便见被夺了心爱小宝刀的延景明气愤不已直朝他冲了过来。 刺客深吸一口气,想自己武功高超,应当不至于不敌,只是双手拿着延景明的刀,显然是没时间去抽出自己的武器了,他只能握紧刀柄,顺手将刀往后一甩,丢给了他们此番同行中力气最大的那个人。 此人是个大力士,这刀的重量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他接得轻松,甚至就当此物当成了他当下要用的武器,握住刀柄,用力往上一抽。 此刀……纹丝不动。 那刺客还想,也许是刀太沉,刀鞘太紧,他用的力气不够,于是他又费劲狠狠往外一拔,几乎将自己的手都拽脱了力,可那刀竟还是无法从刀鞘之中抽出来。 刺客神色一凛,不可置信一般看向自己的手。 这刀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无法将这刀从刀鞘之中拔出来。 他不由在脑中想起了一个古老的西域传说。 西域有妖刀,内封千万冤魂,非至邪之人难以镇压,而这妖刀滴血认主,只有它承认的主人方才能将刀从刀鞘中拔出,而若非主人触碰此刀,那便是大凶之兆,保不齐……保不齐全家都会有血光之灾。 这刀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拔不出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妖刀吗?! 延景明已气冲冲抡倒数名刺客,他还未用过的宝刀,已过了两人的手,他如何能不生气?可他直奔到刺客面前,还未来得及出手,却已见那刺客打了个哆嗦,抬眸看向延景明的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 延景明大喊一声:“泥把窝的刀——” 刺客把刀朝延景明一丢:“还给您!” 延景明:“……哎?” 第84章 斋戒结束了! 延景明下意识接住了自己的刀, 却全然压不住心中的莫名。 他不过这么一喊,这人竟然就这么将刀交还给他了? 这些刺客怎么如此随意,看起来就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可反正刀已经回到了他手中, 他才不想去管这些刺客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眼下最重要的, 应当是收拾所有刺客,最好还能让这些刺客全都被暗卫首领抓捕带走,而不是落到国师与知州手中。 毕竟他怀疑这些刺客可能还与秦卫征所说的苏斯有关系,他害怕这些人若是落到其他人手中, 会被人问出对秦卫征不利的线索, 他便恨不得动作迅速,好赶在知州回神呼唤衙差之前,将所有刺客制服。 暗卫首领同他显然是一个想法。 第89节 诸多暗卫一齐出手,哪怕刺客人数再多,他们也能有所应对。 只不过这一回刺客实力着实远远超出了前几轮的刺客,暗卫首领不敢怠慢, 而延景明瞥见杨迟朝还在一旁发呆, 忍不住便开口大喊:“泥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杨迟朝惊了一跳, 如同得了什么命令一般, 飞快动了。 延景明这才松了口气,转头专心对起面前的那几个刺客来。 他握紧刀柄, 摸索着寻找隐藏在刀格之下的机关触钮, 这刀毕竟是他让温慎之画的图纸,他很清楚那旋钮在什么地方, 因而他要不了多久便碰到了那按钮,只消轻轻一用力, 刀身之上忽而崩出无限尖刺,其上竟然还带着倒钩,在夜色之中,泛着略有些古诡的寒光。 那刺客面色更沉,惊慌后退数步,口中喃喃道:“这果然是西域妖刀!” 延景明:“……啊?” 延景明挠了挠头,实在听不明白那西域腰刀是什么东西。 他想自己的刀看着这就不像是腰刀,这些人为什么会看着他的刀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 他不由低下头,趁着双方还未打起来,先看了看自己的刀。 嗯,实心的刀身上全是各种倒刺,握在手中还有些奇形怪状,看起来的确很是诡异。 可就算如此,这刀也是直的啊。 怎么想这东西看着应该像是狼牙棒,而不是什么腰刀吧! 延景明一走神,那几名刺客便接二连三朝他扑了过来,秦卫征正要上前保护,便见延景明抡起狼牙棒,恶狠狠朝着刺客砸了过去。 秦卫征:“……” 秦卫征不忍再看。 那狼牙棒的杀伤力的确远比刀剑要可怕,这一棍子下去非死即伤,而延景明好像还特意手下留情了,他不想弄出那种血光飞溅的场景,其余刺客更是不敢靠近这一柄“西域妖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收了妖刀反噬。 没有多久,刺客尽数被捕,国师甚至来不及过问,暗卫首领已经自然而然般将刺客们全都押了回去,一面道:“殿下、国师,二位请放心,属下一定会好好审问他们的。” 他代表着皇帝在此处的势力,国师自然不好多言,只能勉强点头,算是答应,暗卫首领便匆匆将那些刺客连拖带拽扯了下去。 此事来的突兀,国师与那知州免不了要多说上几句话,知州心有余悸,低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国师神色古怪,也道:“那些刺客,好像是冲着殿下来的。” 他似乎想暗示温慎之,刺客也许会是什么人派来的,可温慎之只是微微一笑,道:“想必诸大人会问清楚的。” 国师只好点头,他不多言,说自己一路疲惫,他已打算回去休息了,而后便立即起身,匆匆回了州府。 温慎之也跟着回了州府。 他照例将刺客一事交由暗卫首领处理,他也的确不曾对今日发生之事赶到惊奇,反倒是延景明担心吓找了他,匆匆凑上前去,小声问他:“泥米有事吧?” 温慎之好奇询问:“西域之内,还有妖刀的传闻?” 他猜那刺客应当是误会了些什么,才错将延景明的刀当成了什么西域妖刀,只不过他对西域的这些传言并不熟悉,也不曾听过西域妖刀的名号。 延景明皱着眉,说:“天底下哪里都有腰刀叭。” 温慎之:“……” 不用再多问,温慎之便已猜出延景明究竟纠结在何处,他有些无奈,也不再同延景明继续纠结,他干脆换了个能引起延景明注意的事情,道:“你今日回去好好歇息,明日我们便动身去寻你阿舅。” 延景明不住点头。 他一向对阿舅很是敬佩,若要去见阿舅,他当然一百个乐意。 秦卫征却蹙眉同温慎之道:“殿下,明日也许不行。” 前几日温慎之令太子亲卫去将那姚太医请来此处,说是有事要与姚太医说,而秦卫征今日接到消息,姚太医明日便会赶到,若温慎之明晨就动身,他也许会错过姚太医。 温慎之微微一怔,道:“孤险些忘了此事。” 他想拉拢姚太医留在他身边,并且他的病,也还需要姚太医的药,先前姚太医说,等温慎之祭拜完仙山之后再去寻他,他便自然会将配好的药交给温慎之。 可如今突生变故,他们要改道着急去见凌大将军,温慎之绝对没有功夫再改道往姚太医住处去,那这药,他正好趁着此番面见姚太医时,去和姚太医拿。 延景明见温慎之不说话,蹙眉等了一会儿,却猛地想起一事,心中咯噔一声,恨不得抢在温慎之之前开口,匆匆道:“下午再走吧!” 温慎之也是这个想法,他微微点头,道:“先与姚太医见一面再说。” 秦卫征领命,下去吩咐人准备此事,而延景明扯着温慎之的衣袖,几乎寸步不离,死赖着跟进了温慎之的房间里去。 他想,他差点就忘记了一件事。 如今温慎之都已经祭拜完仙山了,斋戒禁欲之日已要结束,方才宴席上都已开了荤腥吃肉了,那有些事,怎么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今日有些奇怪,便道:“你早些休息吧。” 延景明却一脸深沉,道:“有一件事,泥还米有做。” 温慎之一怔,反问:“什么事?” 延景明抬首看他,见温慎之好像是真没想起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没有做。 延景明只好暗示,道:“祭拜已经结束了叭。” 温慎之点头:“此事的确已经告一段落了。” 延景明:“那是时候该开荤了吧!”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微微面红,正要开口,延景明却比他要快,抢钱一步道:“泥别说话!” 温慎之:“我……” 延景明毫不犹豫:“拒绝就是你不行!” 温慎之:“……” 第85章 投其所好 温慎之显然是真的没有想起来这件事。 只不过延景明都已这么直白同他说了, 他总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必然该有回应,只是眼下这境况着实古怪, 他被延景明问得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难以回应, 过了片刻,他也只是板起脸,满面严肃同延景明道:“在中原,你不能随便说人不行。” 延景明近来汉话水平见长, 温慎之不让他随便说不行, 那他便换个法子,重申一句话这句话的意义,道:“那你到底行不行喏?” 温慎之:“……” 话说到这份上,温慎之当然不可能再推辞拒绝。 他深深吸一口气,正要回应,延景明已牵住了他的手, 拉着他便要往马车上走, 一面道:“窝们先回去。” 他们方出酒楼便遇上了刺客,此处离州府可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他们就算想做些什么也不可能在此处, 马车已在外等候,他们得先返回州府。 秦卫征同人吩咐完姚太医的事情之后, 便回到了马车旁, 他见太子与太子妃走来,便上前为两人挑开车帘, 好让二人上去,可他一回首, 便见延景明牵着温慎之的手,而温慎之面色泛红,似是略有些紧张。 这两人之间气氛暧昧,而秦卫征已觉得自己极有经验,他一下就看出小情侣之间像是要发生点什么,而他可不想再打断二人亲密,等两人上了马车之后,他还颇有眼色主动后退,转身吩咐其余太子亲卫,略微分散开一些,以免有人听见了车中交谈。 做完这一切后,秦卫征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如今在太子身边保护的,除了太子亲卫之外,可还有暗卫在私下保护,而这些暗卫,往往是整个朝廷最八卦的人。 虽然他们不会将这种事对外传播,可殿下的私事……秦卫征还是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 他当然得去同暗卫首领说一声,让这些暗卫也避远一些。 可秦卫征显然没想过,暗卫之中,最为八卦的,好像就是暗卫首领了。 秦卫征让他将人调得稍远一些,他立即遵从,却又觉得太子身边不可不留人保护,既然如此,那他自己便该辛苦一些,担负起保护太子的重责。 当然,这种事,可不能只有他一人承担,否则若是出个意外,他一人担责,岂不是要更惨? 于是暗卫首领扯着秦卫征,强行将人留在此处,一面道:“其余人离开了,可你我得留在此处。” 秦卫征:“……这不太好。” 暗卫首领:“殿下身边若无人保护——” 秦卫征:“有太子妃在。” 暗卫首领:“……” 虽说暗卫首领觉得秦卫征说得有些道理,可这种事,哪怕太子妃能保护太子,他们身为下属,也不该离开此处。 暗卫首领显然很清楚秦卫征的顾虑,便道:“我们隔得稍远一些,不会听见什么的。” 秦卫征:“……” “再说了,你将所有人都遣走了。”暗卫首领长叹口气,“总需要有人驾车吧?” 秦卫征:“……” 暗卫首领最后打包票保证:“放心吧,这种事,我有经验!” 秦卫征:“……” …… 延景明扯着温慎之回到马车上,二人并肩坐好,温慎之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尴尬。 他觉得自己总得开口说些什么,因而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延景明却已在他之前抢着说道:“泥……泥最喜欢的,还是画画吧?” 温慎之:“……什么?” 他想,也许延景明此刻也同他一般,在头一回经历这种事前,难免有些紧张,只能胡乱说些话,好来缓解当下的尴尬。 既然如此,温慎之觉得自己也该有所回应,好让延景明从这可怖的尴尬之中走出来。 温慎之急忙改口,认真回应,道:“对,我很喜欢画画。” 延景明:“哦……要投其所好。” 温慎之听见他的碎碎细语,不由反问:“投其所好?” 延景明:“噢,米有事,窝就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当初他入宫之前,曾见过宫中派来的几名嬷嬷,一定要同他讲一讲这宫中的婚后之道。 其实那就是同他启蒙,大约是觉得他与中原之人一般,含蓄羞涩,丝毫不懂这床笫之事,这才要特意找人为他开课,以免到了新婚之夜,他与太子二人抓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延景明是知道要怎么办的。 西羯又与中原不同,这些事他早就清楚了,他只不过是不曾有过恋慕之人,也不曾真的做过这种事,因而并不知轮到自己时应当如何去做,而那些嬷嬷所言,他虽未曾细听,却还是记住了几句话。 第90节 譬如说,要投其所好。 延景明的汉话不好,他所理解的投其所好,那应当就是顺着温慎之的喜好办事,而这么久相处,他也已经很清楚温慎之的喜好了。 他觉得温慎之素来寡淡,似乎没什么特别执着或是欢喜的物事,若一定要说,好像也只有绘画美人这一件事。 既然如此,延景明当然要握住温慎之这唯一的喜好不放,好好投其所好,让今晚成为温慎之这辈子的美妙回忆,他对自己简直充满了信心,也觉得温慎之一定能明白他的好意。 在马车上他不敢胡来,生怕又要触了温慎之的含蓄之意,他老老实实端坐着,不再说话,也转开了注意,这才发觉马车之外竟如此安静。 以往温慎之出行,外头至少也有十数人簇拥跟随,方才他们又遇了刺客,此时温慎之身边应当是防卫最严的时候,怎么可能一点守卫发出的声响都没有? 他心中一慌,想也不想便掀开车帘,探头朝外一看,却见秦卫征与暗卫首领正坐在那车夫的位子上,两人被他吓得噌一下齐齐回过头来,目光相对片刻,延景明方才忍不住小声开口,问:“怎么是泥们。” 秦卫征:“……” 秦卫征不知如何辩解,只好看向自称“经验丰富”的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讪笑一声,道:“属下觉得自己的驾车技术有些生疏,正在磨炼。” 秦卫征:“……” 延景明:“……这样啊。” 暗卫首领:“没错!” 秦卫征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是。” 延景明又问:“那其他人呢?” 他左右张望也不见其余护卫,心中只觉古怪,而听他这么说,温慎之也跟着朝外看来,他可没有延景明那么好糊弄,不过几眼便大致明白了在此驾车的为何是暗卫首领和秦卫征。 他有些无可奈何,叹气道:“你们也不必如此。” 暗卫首领急忙接口:“这是大事,当然得如此。” 秦卫征不习惯直言这种事,尴尬道:“殿下,属下觉得应当如此。” 延景明:“?” 这些人在干什么,玩猜谜吗? 他正想问,温慎之已按住了他扶着那车帘的手,拉着令他松了手放下车帘,挡住外边两人视线,方才压低声音同延景明耳语,道:“他们担心有人听见。” 延景明稍怔片刻回神,这才明白秦卫征和暗卫首领是觉得他也许会与温慎之在马车内亲热,可这豪放之举,怎么想也不是温慎之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只觉说不出惋惜。 延景明深深叹气,恨铁不成钢看一看温慎之,小声嘟囔着说:“窝母妃说过一句话。” 温慎之听着这话便头疼,可还是得问:“天河大妃还教过你什么?” “别人一片好心。”延景明嘟嘟囔囔道,“不能随便浪费。” 温慎之:“……” 果真如延景明所想,温慎之并未回应。 延景明只能继续叹气,在心中期望着这马车能走得快一些,只要早一些回到知州府中,他便也能早一些实现自己投其所好的计划。 可车内稍静片刻,他忽而听得衣料窸窣作响,正要回首,便已觉得温慎之揽住了他的肩,几乎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他们刚刚才在酒楼内吃过饭,席间温慎之饮了酒,身上沉沉熏香混杂着酒气,几乎将延景明包裹其中。 这动作远超出延景明预料,也的确将他惊了一跳,他惊慌抬首去看,恰好对上温慎之的眼——从马车外隐隐透入街边灯火的光,倒映在他眸中,熠熠发亮,倒让延景明头一回觉得,中原人千篇一律的眸色,竟也能如此好看。 “你母妃虽所言甚是,可这是在街上。”温慎之低语,“我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声响。” 延景明只顾看着他点头。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沉迷美色。 嗯,不管了,人嘛,总是容易沉迷美色的。 他决定继续盯着温慎之看。 “确切说,我不想让其他人听见你的声响。”温慎之语调渐低,将唇贴上延景明的耳侧,认真道,“我很容易吃醋。” 延景明立即伸手揽住温慎之的脖颈,正想着往上蹭,却又记起那一句投其所好,他登时矜持了一些,略退了一些,道:“那窝待会儿给泥准备纸笔哦。” 温慎之愣了:“准备什么?” 延景明悟了。 这种时候,准备什么纸。 他怎么就想歪了呢! 延景明不住摇头,表示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说。 暗卫首领赶车技术的确不佳,多费了些功夫才回到知州府中,而后府中人匆匆相迎,温慎之说自己已乏方才脱身,等二人回到歇息之处,这天色已晚,而延景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动手便要去脱自己的衣服。 温慎之看他动作飞快豪迈,一点也没有行房亲热的暧昧,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再记起延景明在马车上说的话…… 温慎之心中咯噔一声,匆匆道:“今日我不画画。” 延景明已一把脱了外衣,露出一片白皙胸口,疑惑回身朝温慎之看来。 温慎之觉得自己猜中了。 他以为这是春宵苦短,缠绵暧昧,可延景明莫名误解,这事突然便变得古怪了起来,几乎一下就能打消他所有的想法和兴致。 温慎之只得默默退后半步,试图打消延景明的念头,道:“……你不要胡闹。”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的举动,只觉满心疑惑,可他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判断,决定继续投其所好,从温慎之最喜欢做的事情开始,将此事融入他与温慎之的亲密中去,好让这一晚上令温慎之永生难忘。 他毫不犹豫,用力拍胸。 “窝知道的,泥不要用纸。”延景明认真说道,“泥阔以在这里画画!” 温慎之:“……” 第86章 以指代笔 延景明明白。 他觉得自己是在投其所好, 那温慎之应当颇为喜欢才对,可没想到温慎之却像是被他的举动吓着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不愿上前,迟疑许久, 方才开口问他,道:“你……在做什么?” 延景明一看温慎之神色,就明白自己应当又做错了。 他有些委屈,只觉得自己实在摸不透中原人的想法, 不是中原皇宫里的嬷嬷教他要投其所好吗?怎么温慎之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他所想的激动, 倒好像很不喜欢。 他皱皱眉,决定中止自己这在中原人眼中的古怪行为,接下来不如干脆采取西羯的直接办法,于是他将扯开的衣领重新整理好,决定一切从头再来,正要从床上下来, 却又听温慎之叹气开了口。 “这又是谁教你的?”温慎之蹙眉说道, “你不觉得在这种时候做这件事……有些奇怪吗?” “不奇怪哇。”延景明说,“笔窝都准备好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刚刚塞进去的毛笔, 认真抬首看向温慎之, 一面在心中忍不住嘀咕,反正中原人本来就是怪怪的, 在这种事情上奇怪也很正常。 温慎之:“……” 他见延景明是如此正经地在做这件事, 反倒是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延景明见温慎之不说话,还自己往下解释, 道:“窝知道米有画纸,可窝就是画纸啊。” 当初温慎之也曾在他面上画过牡丹花的, 他记得那笔触和感觉,也能感觉得出温慎之那时候的心情——他觉得那是愉悦,他不觉得自己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 可温慎之沉默不言,像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因而延景明只能委屈撇嘴,道:“算了,窝知道泥不喜欢。” 可温慎之一贯对延景明的撒娇没有办法,他见不得延景明露出这样委屈的神色,他只能叹气,道:“你若是想要如此……” 延景明抬头看他,心中疑惑。 怎么是他想要如此了?这不该是温慎之喜欢做的事情吗? 温慎之已走近了一些,接过了他手上那笔,延景明稍稍一怔,忽而想起自己好似缺失了一物,这件事来得太过于突然,他只为温慎之准备了笔,却忘记了墨汁颜料,他急匆匆下床,要去将桌上的砚台端过来,温慎之却被他弄得更加不解,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延景明回答:“窝去将墨水拿过来呀。” 温慎之:“……” 温慎之可不想真的在这时候画画。 他没有在人身上画画的兴味与想法,只不过是延景明非得如此,他才想着这种事确实也可以在亲热之时做。 可温慎之也明白了。 他若是任延景明主动,那延景明迟早要将这事引导到奇怪的地方去,他若不想在今夜留下什么奇怪记忆,那就得主动一些,不要再让延景明胡思乱想了。 “墨汁太脏,我不想弄得到处都是。”温慎之故作认真道,“我还有其他办法,你可要试一试?” 延景明微微蹙眉,他实在很好奇不会弄得到处都是的墨汁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他点了头,坐在床边等温慎之拿出他口中的新奇之物,却也只是见温慎之转过身,轻轻推开门,唤来外边的婢女,同她吩咐了几句什么,而后便再转身回了屋。 延景明好奇,问:“泥在做什么?” 温慎之但笑不语。 片刻之后,那婢女又回来了,还为他二人端了一壶酒,放在桌上,而后便退了下去。 温慎之取了桌上的杯盏,斟了一杯酒后,方才轻声开口,道:“我可以以酒代墨。” 延景明傻愣愣问:“可酒米有颜色啊。” 温慎之仍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将延景明揽入怀中,而后低声同延景明道:“你先闭眼。” 延景明不解温慎之为何不同他解释,可他向来信任温慎之,既然温慎之说要如此,他自然听从闭眼,等着温慎之接下来的应对,而片刻之后,他觉察温慎之的手轻轻自他脸侧抚过,而后便是轻轻一吻落在他眉间。 延景明小声问:“你——” 温慎之已扶住了他的下颚,将一吻印了上去。 延景明匆匆想要睁眼,可温慎之显是早有准备,他伸手挡住延景明的眼,不许延景明朝外多看,随后又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帕,以此来挡住了延景明的视线。 他并未系紧那丝帕,仅仅是轻轻改在延景明面上,触感柔滑,延景明睁开眼,仅能模糊看出外头的境况,他见灯光一点,温慎之近在眼前,目光灼灼,他面上一红,仓促闭眼,下一刻却觉温慎之俯身亲吻,将他要出口的胡言乱语全都堵了回去,延景明闭了嘴,要不了多久便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 待温慎之稍稍退后,延景明略喘了口气,而后便觉衣带轻解开,柔软笔尖蘸着美酒的冰凉触感轻轻划他的脖颈上。 延景明不由打了个哆嗦,禁不住往后缩,倒是令温慎之的动作微微一顿,问他:“怎么了?”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太痒了。” 第91节 他觉得这毛笔堪比鹅毛,像极了母妃同他说过的中原的某种刑罚,着实令人难以忍受,若是接下来均要如此,那他可不想去当什么画布了。 温慎之稍稍一怔,问:“你怕痒?” 延景明撇嘴道:“谁不怕痒。” 温慎之还要使坏,他低笑一声,伸手去挠延景明,惊得延景明往后一蹿,面上的丝巾飘落,他惊慌看着温慎之,匆匆道:“泥怎么干坏事!” 温慎之放下笔,反问延景明:“你下次可还想再做这种事了?”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可窝以为泥喜欢。” 温慎之:“……” 虽说延景明在这种时候想出这种办法,着实有些奇怪,可他清楚延景明是好意,他便也不再多说,反是以指蘸酒,以免同延景明道:“你怕痒,那我以酒代墨、以指代笔,你看如何?” 延景明皱着眉,问:“什么什么笔?” 温慎之却已经伸手,以指尖沾酒,而后轻轻抬手,划在他的脖颈上。 他知道延景明怕痒,因而指上略微用力,并非是轻触一般拂过,这般动作下,延景明的确是不觉得痒,可他却觉得…… 觉得那湿漉漉的酒蘸在身上,实在很奇怪。 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如火烧,他先前并未担心墨迹太脏,如今却又在想这酒或许是洗不干净的,他红着脸,正要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温慎之却又捂住了他的嘴,而后一下吻在他后颈,顺着那残酒痕迹,轻轻吻了下去。 延景明的脸更红了。 他不知所措,瞪大双眼对上温慎之的目光,至此方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他开始后悔自己非得拿什么笔去学中原嬷嬷教他的投其所好,若非如此,他或许……或许也不会落到而今这个被动的地步。 可主动之人是温慎之,他当然并不在意。 他只是止不住羞赧,左右一看,方才那丝帕还落在枕边,他便一把扯过丝帕,干脆将自己的眼睛重新盖住了。 只不过丝帕透光,他忍不住睁眼,便见一切似掩非掩,近在眼前,他所倾慕的一切,所期盼的一切,都在眼前。 …… 秦卫征起了个大早,令人去看看姚太医现今已行到了何处,得了确切消息之后,又到了温慎之屋外,却难得见到了这等时候,温慎之竟然还未起身。 暗卫首领守在院外,不敢进院中等候,见秦卫征过来,不由摆出一副笑脸,问:“秦右卫率,您这么早过来,是来同殿下道喜的吗?” 秦卫征不明白他的意思,道:“姚太医已快要进城了……等等,你为什么在院外?” 他觉得奇怪,这暗卫首领可是暗卫,本该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全,怎么会在院外等候? 不想暗卫首领一听此言,便止不住苦恼,道:“还不是因为殿下。” 秦卫征不明白。 “昨夜回来后,殿下特意瞪了我一眼,不许我和任何暗卫靠近屋内。”暗卫首领深深叹了口气,“中途殿下让婢女送了一壶酒,而后连仆役婢女都不许靠近了。” 秦卫征明白了。 殿下早知道这暗卫首领究竟是什么德行,不想让他们听见半点动静,便提早将暗卫首领赶出了院外,只是他看天色,都已经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殿下起身? 他不由又问:“殿下和太子妃都没起来?” 暗卫首领又叹了口气,道:“你可曾听过一首诗。” 秦卫征:“……” 暗卫首领:“春宵——” 秦卫征:“不想听。” 暗卫首领:“……” “待殿下起身后,劳烦诸大人遣人告诉我一声。”秦卫征直言正事,道,“姚太医已到城外,我先令人去将他接进城来。” 暗卫首领却问:“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真的很——” 秦卫征:“没有。” 暗卫首领:“……” 秦卫征:“不太想听。” 暗卫首领:“……” 秦卫征转头就走。 …… 秦卫征与温慎之消除误会之后,曾听温慎之说过,他身中奇毒,只有姚太医知道如何才能解开,而此番接姚太医来此,也有一分目的,是为了给温慎之解毒。 秦卫征觉得这是大事,他当为了殿下以礼相待姚太医,此番殿下久睡未起,他便自做决定,带了人出城,将姚太医迎进了知州府。 那知州也曾去寻姚太医看过病,知道姚太医医术精妙,虽是不知此番温慎之为何要请姚太医来此,却也颇为尊敬,恭请姚太医入内堂上稍后,秦卫征这才再去寻了温慎之。 此时天色已近午时,温慎之的确也已经起了身,正同延景明一道用膳。 二人看上去同昨日并无区别,只不过他二人眼波流传,触于一处,而后便是会心一笑,似也同昨日不同了,秦卫征满心正事,干脆同温慎之道:“殿下,姚太医已来了。” 温慎之匆匆起身,要先与延景明一道去见一见姚太医。 知州正在陪姚太医喝茶,只不过这两人话不投机,姚太医又一贯直来直往,刺得知州满腹怨怼,只不过想姚太医是温慎之的贵客,因而他只得忍耐赔笑,好容易等到温慎之过来,他自然匆匆起身,避开几人谈话,主动到了屋外。 温慎之笑吟吟开口,客客气气与姚太医道:“姚先生,许久未见了。” 姚太医抬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延景明。 延景明正要和他问好,姚太医忽而开口,压着声音,同温慎之道:“殿下。” 他神色凝重,令人心中发紧,那副模样,温慎之几乎觉得他要说自己的病症恶化,将要命不久矣。 姚太医又叹了口气。 “您大病未愈,还是不要如此放纵了吧。”姚太医说道,“床笫之事,节制一些。” 温慎之:“……” 延景明:“……” 第87章 见到阿舅 温慎之脸红了。 他实在没想到姚太医会将这种事直白说出口, 他实在无法应对,可做太医的,在这等事上好像都不怎么避讳, 因而他嗫嚅片刻,也只能道:“您……您多虑了。” 姚太医捋了捋胡子, 并不多言,延景明却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甚至上前询问,道:“那有什么补药吗?” 温慎之:“……” 他怎么忘了, 延景明也是在这种事上一点也不避讳的人啊! 姚太医听延景明有兴趣, 倒还真与他聊起了此事,道:“补药倒是不必,只要殿下身体恢复,那一切便都好说。” 延景明又问:“那泥能治好他吗?” 姚太医答:“太子妃放心,老夫已将药带过来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那里头的, 应当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解药,只不过延景明看那瓶子才那么一点点大, 里头也不知能放几颗药, 他不免迟疑,问:“就这么一点点?” 姚太医道:“的确只够吃一段时日。” 延景明:“那不够哇。” “余下的药, 殿下定时令人来取便好。”姚太医道, “按时服用,几月之后, 应当便能恢复往常,只不过这体魄……需得殿下自行训练, 要多久才能恢复,便要看殿下了。” 延景明还想再问,温慎之已在他之前开了口,道:“您可曾想过回京城?” 他的问题来得虽是突然,可温慎之突然让人接姚太医来州府,那姚太医自然早有准备,知道温慎之应当是想请他回京的。 只不过姚太医心中仍是犹豫不决,他不知自己是否应当答应,此刻便也只是微微摇头,道:“回京城?我回去做什么?” 他早已对皇上失望,回京不过也是在重蹈覆辙,他需要温慎之的承诺肯定。 温慎之很清楚姚太医在想些什么。 他在姚太医面前坐下,道:“您是神医,又想悬壶济世,行医救人。” 姚太医道:“京中已有太医院了,其中名医无数,想来并不缺我一人。” 温慎之却答:“京中有一暗疮。” 姚太医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 温慎之:“在紫禁城。” 他语调笃定,好似一点也不顾自己说出这句话后可能会招来什么后果。 若说离京之前,他还想着自己仅是太子,父皇求仙问道,同他关系不大,他也不必理会,那这一路行来,他终于明白,他既为太子之尊,坐享荣华富贵,那他父皇之过,本也该是他的过错。 而今天下生灵涂炭,罪责在他父皇不顾民生一心只求长生,也在他多年不闻不问,意图置身事外。 他本该,也理应为国拔除这暗疮。 姚太医听他所言,却仍旧不愿答应,只是随他之意,道:“此疮病在骨髓,要治此病,只能刮骨疗伤。” 温慎之道:“孤需有名医相助,方能刮骨。” 京中既有人敢给他下这慢毒,那他若有出格举动,保不齐便会有人想要他死,哪怕他身边有暗卫首领和秦卫征二人,有些事,却仍算不得保险。 太医院中人说话总要权衡利弊,生怕得罪皇帝落个凄惨下场,他不信太医院,可他应当能信姚太医。 温慎之看着姚太医,等候他回复,而姚太医捋着长须,沉默片刻,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若是奇症,老夫的确好奇。” 温慎之抑不住唇边笑意,道:“不会让老先生失望的。” 他二人谈妥此事,温慎之令秦卫征安排姚太医休息,一路舟车劳顿,这姚太医又上了年纪,难免身体疲乏,而他们今日还要离开此处,去见凌大将军,他担心姚太医吃不消,便要令人唤来知州,请姚太医先在此处暂且休息几日。 姚太医却不愿在州府中多留。 “我同那知州,实在聊不来。”姚太医想起此处知州的窝囊样,不由深深叹气,“倒是凌将军,老夫颇为敬仰,也想跟随一道拜会。” 温慎之:“您的身体——” “老夫的身体不要紧,殿下的身体才有问题。”姚太医道,“既然往后同路,老夫还可以施针为殿下驱毒,多少能好得快一些。” 温慎之稍稍一怔,也只能点头答应。 他同延景明离开此处,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一出门,延景明便忍不住追问,道:“泥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啊?” 第92节 什么疮不疮的,他也没见温慎之有生疮啊。 温慎之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 延景明不住挠头。 温慎之又道:“我想,这应当是你第一次与你舅父相见。” “是哇。”延景明叹了口气,“有点紧张。” 他从母妃只言片语中大致得知了阿舅的性格,听闻他舅舅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对下属严明,对外人也惯常板着一张脸,令人生畏,而他很害怕这样的人,光是想一想要同这样的阿舅见面,他便克制不住心中紧张畏惧,却又忍不住有些期待。 “我为你备了些礼物,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温慎之道,“到时候你拿去送给他,多少也能令他开心一些。” 延景明点头。 他觉得……果然还是温慎之想得周到。 他连忙答应,转头却又见知州带着师爷满面笑容走来,旁敲侧击问他与温慎之二人在此处过得可还算舒心,他伺候得周不周道,延景明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看向温慎之,温慎之倒是似笑非笑,干脆道:“放心,待孤回了京中,必然有所回报。”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的笑,觉得自己明白了。 知州当然会有回报,至于这回报是好是坏,那可就不好说了。 …… 到午后,众人离开州府,前往凌将军的驻地。 温慎之着急要见凌将军,也有要事相求,他不想在路上太多耽搁,一路着急行进,原先需得半个月才能走完的路程,他们只花了十天,便到了城外。 秦卫征早派人先行一步往城中报信,凌大将军特意带兵出城列队相迎,双方终于见了面,延景明简直抑不住心中紧张。 他小心翼翼打量自己阿舅的模样,觉得阿舅的面容同母妃的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母妃面上总是带着笑,阿舅却不同,冷冰冰板着一张脸,那目光朝他身上一扫,便惊得他想打哆嗦,非常害怕。 这样的阿舅,的确是将者气度,可是……延景明也不太想同他说话。 凌将军同温慎之行过军礼,客套几句,便沉默不言,只不住盯着延景明看,温慎之想,自天河大妃出关和亲之后,凌将军便再未见过自己的小妹,那而今他看见同妹妹面容相似的小侄,难免要勾起思念之情,他便主动拉延景明上前,要延景明同凌将军相见,一面道:“将军,这便是天河大妃的次子了。” 凌将军“嗯”了一声,锐利目光停在延景明身上,延景明不由又打了个哆嗦,有些可怜巴巴看向凌将军,小声唤:“阿……阿舅……” 他紧张,那汉话的腔调便克制不住拐了个弯,凌将军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一些,延景明更害怕了,不由往温慎之身后缩了缩,温慎之只好轻咳一声,为他二人圆场,道:“凌将军,今日初次相见,景明特意为您备了些薄礼。” 延景明战战兢兢点头,说:“……是准备了一点点,阿舅要不要看看?” 凌将军好像终于看出了个所以然。 他收回目光,一面抬手,道:“不必了。” 延景明:“……” 凌将军又道:“殿下,进城吧。” 他说罢转身,令麾下士兵在前开道,像是不想同延景明再多说一句话。 温慎之低声安慰延景明,道:“凌将军一向是这个脾气。” 只不过他行军打战无人能敌,皇上纵容他的暴烈脾气,朝中无人敢提,温慎之也敬重他,因而到了温慎之和延景明眼前,他也习以为常摆着一张臭脸。 延景明:“……” 延景明委屈。 “你放心,他毕竟是你阿舅。”温慎之道,“他以往对天河大妃极好,那就绝不会对你太差。” 爱屋及乌之言不假,更何况延景明身手极好,又是凌将军最喜欢的率真性子,他相信只要有几日相处,凌大将军必然便会喜欢上延景明的。 延景明:“……哦。” 不行,这个阿舅好凶,他一点也不想认。 他们走出几步,延景明竖起耳朵,忽而听见凌将军低声深深叹了口气。 “胡人有什么好。”凌将军好似恨铁不成钢般小声哀叹道,“和那个西羯混球,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说不好汉话的黄毛怪。” 延景明:“……” 等等,什么? “气死我了。”凌将军又碎碎念叨,“西羯人,他们怎么配!” 第88章 厌恶的缘由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这个阿舅……实在有些奇怪。 他皱眉左右一看, 发觉除他之外,好像再无人注意到凌将军的自言自语,连一贯颇为关注这些事的暗卫首领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 他正盯着凌将军身边的侍从发呆, 延景明想到他与杨迟朝在此处还有个爱吃虫的鸡师弟,可而今却并不见暗卫首领熟识的人出现, 那暗卫首领也许是在思念他的师弟,这才走了神。 延景明想了想,鼓足勇气,稍微往前凑了一些, 原想着能不能再偷听到凌将军的自言自语, 却不想他阿舅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忽而回首,与延景明对上了目光。 凌将军:“……” 延景明:“……” 延景明害怕。 他下意识后撤一步,却不想正巧撞着了他身后的温慎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而温慎之伸手扶住他, 问:“你怎么了?” 延景明:“……” 延景明小心翼翼抬头, 看向凌将军。 他阿舅眼中果真写满了对他的嫌弃。 延景明满心委屈,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 来中原之后, 他好像还未曾如此狼狈,他从未如今日这般惧怕过这么一个人, 也从没有人会这么明晃晃露出对他的嫌恶。 哪怕是阿兄, 阿兄嫌弃他的体魄,觉得他的身体锻炼不足, 当不起西羯男儿的名号,可即便如此, 阿兄也从未对他表露出过这样的情绪。 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而他阿舅还要瞪他,延景明心中委屈不已,干脆转开目光,撇嘴不再跟着凌将军,显然也不愿继续同他讲话了。 温慎之被夹在他二人之中,万分头疼,他帮延景明准备了礼物,还特意全都照着凌将军的喜好挑选的,而今也不知该如何同凌将军说了,只好令人暂且收下。 几人沉默不言,一路回了城中,到了那将军府上,凌将军已为他们备了住处,说是殿下与太子妃二人一路舟车劳顿,暂且休息,晚上将军府中为他二人备了接风宴,届时此处官员,都会来此拜见太子。 等将军府中的人退去,温慎之才招手唤来暗卫首领,让他去查一查,凌将军为何看上去会对延景明如此厌恶。 暗卫首领却道:“这事不用查。” 他师弟就在此处,还是凌将军麾下副将,最得凌将军赏识,这种事,问一问他师弟便知结果,他当然也不必温慎之过多嘱托,当即便出了门,可还未走出院子,便已经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姬迟重。 杨迟朝死乞白赖跟着他们来了此处,他不能同温慎之说话,便在院中等候,正巧第一个见着了他的小师弟姬迟重,只不过他还来不及上前问候,暗卫首领已冲上前揪住了姬迟重胳膊,激动大喊道:“师弟!” 姬迟重被他吓了一跳,还未回神,暗卫首领便已拽着他往里走了,·他被硬拖进温慎之的屋子,却压根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待他行过礼后,暗卫首领又一股脑将整件事同他说了,问他凌将军究竟为何如此厌恶延景明,他才终于弄清了整件事。 “将军不是不喜欢太子妃。”姬迟重委婉开口,道,“将军只是过于疼爱郡主了。” 延景明显然分不清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阿舅疼爱他母妃,那为什么要讨厌他?中原人不是有什么爱屋及乌的说法吗?怎么轮到他的时候,就只剩下阿舅的讨厌了呢? 姬迟重又小心翼翼看了延景明一眼,像是在揣摩接下来的话,他到底应不应该说出口。 延景明一向直来直往,他觉得这是阿猪的师弟阿鸡,四舍五入那也就是自己人,自己人面前,哪还需要什么客套? 他决定直接开口询问,便道:“窝听不懂。” 姬迟重便为他解释,道:“将军不太喜欢西羯王,自然……也就不太喜欢太子妃了。” 延景明:“……” 延景明想起了方才他阿舅碎碎念叨的那句话。 他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 原来是他阿舅瞧不上父王,觉得父王配不上母妃,因而才连带着对他也有些厌恶。 可在延景明眼中,父王一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对母妃敬重宠爱,又是他们西羯的第一勇士,那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德才兼备,他实在想不出阿舅讨厌父王的理由。 姬迟重也尽量解释委婉,道:“将军觉得西羯的大王……不太行。” 延景明:“……” 温慎之:“……” 他二人几乎已对这个词汇产生了可怕的心理阴影,乍一下听姬迟重提起这个词,两人几乎都克制不住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想去了。 两人都面露尴尬之色,想着暗卫首领说话直接也就罢了,这姬迟重怎么也是如此……西羯王毕竟算是长辈,还身居尊位,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姬迟重丝毫不觉有异,反而深深叹了口气,道:“在将军眼中,西羯人真的很不能打。” 延景明:“……” 温慎之:“……” 姬迟重:“西羯王骁勇善战,可将军却觉得,西羯王实在比不过武功盖世的郡主。” 延景明:“……” 温慎之:“……” 哦,原来是这种不行! 延景明松了口气。 “至于将军为什么讨厌太子妃……属下想,应当是因为太子妃太柔弱了。”姬迟重肯定说道,“将军喜欢身强体壮的人。” 延景明:“……” 温慎之:“……” 暗卫首领送走姬迟重,又急匆匆赶回来,正见温慎之看着延景明,缓缓开口,道:“我找到如何让你阿舅喜欢你的办法了。” 延景明神色复杂,点头:“窝也知道了。” 原来他阿舅是觉得看他生得不够壮汉,觉得他必然柔弱不已,没有他们凌家的风范,也比不得西羯人魁梧,而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空有外表的孱弱之人,所以才对延景明颇有偏见。 延景明有些无奈。 若真是如此,倒还算好办了。 反正今晚阿舅要给他们接风,在这宴席上,他就一定能从食量上发现延景明与常人的不同。 第93节 暗卫首领偏要开口,道:“太子妃,可是……若凌将军觉得您孱弱无助还是个饭桶……那可怎么办?” 延景明:“……” 延景明有些生气了:“窝要舞刀给他看!”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有些太刻意了。” 延景明:“那不然呢!” 暗卫首领心生一计。 “凌将军是爱才之人。”暗卫首领说道,“属下觉得,属下的师兄,应当算得上是凌将军眼中的可塑之才。” 延景明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暗卫首领道:“属下会让师弟撺掇凌将军,要师兄出来展示武艺。” 延景明:“嗯……” 他不明白,杨迟朝要展示自己的武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暗卫首领平静开口:“然后您再揍他一顿就好了。” 延景明:“……” 温慎之:“……” “窝很好奇。”延景明说,“泥们尊的是亲师兄弟吗?” 第89章 人见人爱小王子 夜中宴席, 延景明为了凸显出自己的“壮汉”气度,特意带上了卡米,一同参加。 可东宫的伙食实在太好, 温慎之又时不时拿些肉干零嘴投喂它,如今的卡米, 早已已经不复初来西羯时候的威风,变成了一只圆滚滚胖溜溜看见温慎之就撒娇的大猫。 好在延景明在场时,卡米还能有所克制。 它竭力挺起垂下的小肚子,摆出一副猛兽凶残的模样, 跟在延景明身后, 大摇大摆走进宴席之中。 可带着猛兽前来的,却好像不止延景明一个人。 延景明看着席间有不少西域面孔,似乎都是凌将军收归至麾下的胡将,其中有一人身边便跟着一只雄狮,那体型足比卡米要大上一圈不说,看上去还极为威风。 说实话, 延景明有一点点眼馋。 卡米是他自己挑选的, 阿兄也曾给过他豢养狮子的机会,只不过那时候卡米还是幼兽, 面上有两条黑色的泪沟, 加上那水汪汪的委屈大眼睛,看起来远比其他的幼兽要可爱。 那时候延景明哪里知道猎豹比起其他猛兽来说, 成年后体型要娇小不少, 并无那些猛兽的强悍战斗力,连叫起来都是喵喵叽叽的, 根本没有狮子慑人的吼声。 延景明只能委屈巴巴看着那只健壮彪悍的巨狮,再看看自己被温慎之喂成了圆球的豹豹。 延景明不由看向温慎之, 撇嘴认真嘱托,道:“以后不许喂卡米那么多吃的了!” 温慎之:“什么?” 延景明已坐下了,支着下巴,止不住地用眼睛去看那只狮子,更克制不住自己心中对大狮子的渴望。 温慎之看了看延景明,不过一眼便明白了延景明心中的想法,他知道延景明这是看上了那只狮子,他想了想,轻声唤来暗卫首领,问:“那养狮子的是什么人?” 暗卫首领报了那人身份,当然,不必温慎之多说,他也知道温慎之是想问那人的狮子从何而来,可否还有能给他的小狮子,毕竟延景明那么喜欢,不管怎么样,他得给延景明搞一只。 暗卫首领拍着胸脯同温慎之保证,道:“殿下放心,宴席结束后,属下便让姬副将去问一问他。” 温慎之微微点头,他收心回了宴席,众人客套之后,凌将军板着脸在他们身旁坐下,他就坐在延景明身边,延景明吓得不由往温慎之身边靠了靠,小声嘟囔着问温慎之,能不能同他换个位置。 凌将军听见他二人交谈,不由将目光瞥到延景明身上,那神色间略有不满,显然是对延景明失望极了。 可他越是这么看,延景明便越怕他,温慎之只得起身跟延景明更换位置,坐到了卡米一旁去。 卡米懒洋洋趴在座旁等着来自温慎之的投喂,可等到温慎之真的坐到它身旁时,它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温慎之,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好似看见了什么令他惊慌之物,不住朝后畏缩,甚至按捺不住用爪子扒挠着地面,着实有些奇怪。 温慎之微微蹙眉,也只能做出猜测,道:“此处人太多了。” 延景明点头,小声道:“窝也觉得它太胖了。” 温慎之:“啊?” 其实平常延景明也不在意卡米是不是太胖了。 可今日有那威武的大狮子在一旁,卡米的体型便显得有些奇特,对比之下,甚至有一点儿丢人,而卡米似乎又觉得此处人太多了,略微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延景明便干脆让秦卫征过来,将卡米带了回去,一面盯紧了场上,只等着杨迟朝出现舞剑展示武艺之时,做好准备,上去将杨迟朝揍上一顿。 今日宴席丰盛,而入秋之后,桌上多得是螃蟹等物,温慎之照旧为延景明剥蟹,延景明贴得离他近了,不由也认真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蹙眉,小声问:“泥……换味道了?” 温慎之微微一怔:“什么?” 延景明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挠了挠头,又认真嗅了嗅,温慎之的衣服上惯有熏香气息,可今日他却觉得温慎之身上的气味,同以往的熏香略有不同,只不过这差异细微,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嗅错了。 温慎之却道:“熏香这东西,气味略有差异,也很正常。” 延景明点了点头。 他见杨迟朝已起了身,同他阿舅说完了话,将要起身舞剑,他便将那注意力全都挪到了杨迟朝身上去,这过了半月,杨迟朝果真还是没什么进展,延景明觉得自己很容易就能将他击败。 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只等着杨迟朝这舞剑完毕,而边上有婢女上来为他和温慎之斟酒,不知为何手上一滑,一杯酒溅了些许到温慎之身上。 那婢女惊惶不安,匆匆跪倒在地,温慎之倒是并不在意,挥手让那婢女下去,可延景明却嗅到了一股异香,那香味越发浓烈,他这才发现……这气味,竟然是从温慎之身上传来的。 温慎之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是那酒,可他拿起酒杯,杯中并无那等香气,这味道分明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想,自他来中原后,遇到过许多怪事,而这些怪事一旦发生,一般便代表着…… 有人在暗中搞鬼。 温慎之可能要有危险。 延景明一瞬警惕,左右张望,生怕突然再冒出一个刺客来,可此处是在将军府,而今相聚的又是一群武将,他想应当没有刺客会在这种时候冒险,可他还未来得及放松警惕,却又忽而瞥见那只威风的大狮子躁动不安,那名胡将几乎要按不住它。 常人的力道,当然不可能与狮子比拟,而延景明心中一惊,忽而便明白了温慎之身上那异香究竟是何物。 他曾听阿兄提起过,驯兽之人手中常有此物,兽类触及躁动,与酒相融则发异香,能令猛兽发狂。 将军府内防卫森严,刺客不得大规模闯入此处,却并不紧要,他们只需有人扮作侍女,往温慎之身上蹭一丝那药物,再滴上一滴酒,这席间的猛兽,便可替他们杀了温慎之。 延景明莫名惊出一身冷汗,只想方才待在在温慎之身边的,是卡米。 若他方才没有嫌弃卡米太胖,让秦卫征先将卡米带走了,那卡米若是躁狂暴起,它与温慎之那么近的距离,只怕延景明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 可卡米被带下去了,那场中的猛兽,只剩下对面那桌胡将的大狮子了。 延景明抬起头,盯紧了对面的大狮子,一面伸出手,稍稍将温慎之往后推了推。 这保护姿势温慎之熟悉不已,他也清楚这异香古怪,原想令太子亲卫与暗卫上前,却见延景明回过头,蹙眉看了他一眼,像是要他切莫着急。 温慎之一瞬便明白了。 凌将军就在他们身侧,还未觉察发生了何事,只是不知温慎之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异香。 而凌将军觉得延景明身体柔弱,因而对延景明颇为嫌恶,若今日延景明能将那狮子制服,想必凌将军必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可温慎之很担心。 他来不及拒绝,那大狮子已挣脱了胡将的手,将那胡将撞倒在地,朝着温慎之猛扑过来。 这变故只在一瞬之间,凌将军匆匆起身,正要护住温慎之,延景明却已在他之前有了反应。 狮子甚至来不及扑到温慎之身前,已经被延景明轻轻松松一脚踹了出去,撞翻几张桌子,在地上滑出老远的距离。 凌将军:“……” 温慎之:“……” 温慎之明白了。 他不该白担心,一只狮子而已,怎么可能打得过延景明呢。 凌将军则是满面愕然。 他看着延景明揪着那大狮子的后颈,将大狮子按在地上,那狮子便无法动弹,而延景明知道这大狮子是那胡将的心爱之物,也是受了这气味影响方才有这等反应,狮子是无辜的,他没有下狠手,可这幅轻松模样,已足以令凌将军震惊了。 护卫匆匆上前,想法子将那大狮子弄进了牢笼中去,而延景明松了口气,抹一抹额上的汗,扭头和温慎之道:“它力气好大喏。” 他都累出汗了! 温慎之:“……” 凌将军:“……” 温慎之看向凌将军,便见凌将军已变了一副神色,显然对延景明颇为赞赏。 “倒不愧是天河的孩子。”凌将军低声感慨,“好歹是没受了那西羯混蛋的影响。” 温慎之:“……” 温慎之听见了。 他觉得凌将军对西羯王偏见颇深,这辈子大概是无法解除了,可至少如今凌将军已对延景明刮目相看,那眸中赞赏之意,当然可以称得上是喜爱。 温慎之松了口气。 他笑吟吟开口,还要再夸上延景明一句,道:“凌将军也许不知,景明——” 凌将军回首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闭嘴了。 他觉得凌将军的目光之中竭力压抑着一份嫌弃,好像就如同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一般,若非温慎之是太子,他只怕已要直白表达出自己对这桩和亲的万分不满。 “殿下。”凌将军终于委婉开口,“您也该多多强身健体才是。” 温慎之:“……” 凌将军又扭过头,笑眯眯看向延景明。 “好外甥!”凌将军说道,“过来,阿舅陪你过过招!” 温慎之:“……” 怎么回事? 第94节 温慎之简直跟不上凌将军的思路。 凌将军是不讨厌延景明了,可这……这怎么突然就开始嫌弃他了呢?! 第90章 勤奋胜天 温慎之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才一眨眼的功夫, 凌将军对他的态度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延景明看着凌将军便觉得害怕,而今凌将军满面笑意,这反差古怪, 延景明反倒是更害怕了,他一点也不想要和阿舅过招比试, 因而只能紧张寻找借口,急匆匆道:“窝要先去看看大狮子。” 他以为自己这样仓促拒绝,会令他阿舅更加不悦,倒不想凌将军只是微微蹙眉, 像是想了想延景明如此去做的理由, 而后很快便回过了神,道:“那狮子必然有异,先去看看那狮子,倒是机智之举。” 延景明:“……啊。” 凌将军:“不愧是我的好外甥!” 延景明:“……” 温慎之:“……” 凌将军转头去问身边侍从,问:“那狮子关在何处了?” 侍从同他说了地点,他便恨不得立即带着延景明一道过去, 先看看那狮子为何发狂, 再好好检验检验自己这了不起的大外甥的身手。 可延景明却有顾虑,他知道那狮子是因为温慎之身上的气味才发狂的, 那他当然不可能直接这样带着温慎之过去。 延景明拉住温慎之的手, 鼓足了勇气,认真同凌将军解释, 道:“那个大西几……” 他吓得语调发颤, 因而一时之间,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奇怪, 可凌将军非但不觉得嫌弃,还忍不住要去想——他的外甥才中原几天啊?能将汉话说得这么好, 那未免也太过聪慧了! “那个大狮子突然发狂,肯定有他的理由。”延景明清了清嗓子,竭力令自己的咬字周正,“殿下身上有异香,我想这才是那狮子发狂的原因。” 他将自己所知的,与西域驯兽人有关之事全都告诉了凌将军,若他猜测不假,那方才给温慎之斟酒的婢女便显得尤为可疑,只是如今他四下去看,却已找不见那婢女的身影了。 他很担心,有这些人在暗处使坏,他担心温慎之的安全,可他还未将自己的担忧化作话语出口,凌将军却又忽而将那吓人目光看向了他。 延景明打了个哆嗦,道:“不说了不说了,窝们还是去看——” 凌将军:“不愧是我的好外甥,心思如此缜密,将来必成大器!” 延景明:“……” 温慎之:“……” 等等,什么,怎么回事? 凌将军说完这句话,还要用颇为嫌弃的目光看一眼温慎之,这神色弄得温慎之也跟着开始紧张,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做错了,才惹得原先对他态度善可的凌将军如此嫌弃。 延景明终于寻了机会,急匆匆带着温慎之离开此处,他盯着温慎之好好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直到连卡米都无法在温慎之身上嗅到半点异味,延景明这才松了口气,觉得是时候去见一见那大狮子了。 温慎之却拦住他,道:“见不见狮子并不重要。” 狮子也是受了气味干扰才突然发狂的,他们该要调查的是那婢女,以及究竟是何人在温慎之身上弄下那药物的。 而令暗卫首领去调查此事后,温慎之还有一件紧要之事要做。 …… 暗卫首领又找来了姬迟重。 温慎之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凌将军为何突然便如此嫌恶他,而这种事,他不能直接去寻凌将军询问,可他也不甘于将此事憋在心中,他想,他能否顺利寻得凌将军帮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凌将军对他的看法,不论如何,他都得让凌将军对他改观。 至于谁能弄清楚这件事……温慎之想,也只有在凌将军身边多年,并且最了解他的姬迟重了。 姬迟重很是配合。 他跟着暗卫首领再来了此处,甚至已经按捺不住自己身为将军肚中蛔虫的长篇大论,神色严肃同温慎之道:“殿下,这件事的缘由,还是出在西羯王身上。” 温慎之:“……” 不,这都绕了几个圈了,怎么还和延景明的父王有关系? “将军原先不喜欢太子妃,是因为他总觉得西羯王配不上郡主。”姬迟重耐心为温慎之解释,“而到现在,将军已见到太子妃的神力了,他便忍不住扭转了先前的观念,对太子妃有说不出的喜欢。” 可温慎之不明白。 这世上本该有爱屋及乌的说法,若凌将军已对延景明改观,那不该也顺带着连看他也会顺眼起来吗? 要知道凌将军原对他态度尚可,至少还算得尊敬,为何到了如今—— 温慎之深深叹气,问:“可这两件事,好像并无关联。” “当然有关联。”姬迟重匆匆道,“将军现在看着太子妃便欢喜,可欢喜之下,将军难免忍不住要多想。” 温慎之:“……多想什么?” 姬迟重欲言又止。 温慎之猜他应当是害怕冒犯了自己,因而如此嗫嚅支吾,不敢直说,可他并不在乎姬迟重是否冒犯,他只想弄清此事,温慎之便道:“你直说便是,孤不怪你。” 姬迟重小声道:“多想殿下与西羯王的关联。” 温慎之:“……什么?” 他与西羯王的关系? 他二人的关联,不是只有延景明吗? 姬迟重见温慎之不解,更加心惊胆战,可又不知如何暗示,只好道:“将军觉得,殿下与西羯王有些相似。” 他这么说,温慎之隐隐倒是有些明白了。 凌将军以往对自己身手极好的幺妹颇为宠溺,现今则多他身手极好的外甥极为喜欢,在这等境况之下,他难免便要将自己当年对妹妹身边发生之事进行代换,他当初觉得西羯王配不上天河郡主,而今自然也会觉得…… 觉得当朝的太子殿下,配不上他天下第一好的小外甥。 温慎之:“……” 温慎之心情复杂。 偏偏姬迟重还觉得自己未曾将事情说到位,他尴尬同温慎之解释,道:“确切说来,在将军眼中,殿下您……” 温慎之:“不必……” 姬迟重:“应当比西羯王还不如。” 温慎之:“……” 姬迟重如此说,延景明第一个不同意。 “泥不要胡说八道!”延景明大声道,“他比窝父王识字多!” 温慎之:“……” 温慎之总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话。 延景明又道:“他还会画画!” 温慎之:“……” 延景明:“窝父王才没有这么有文化!” 温慎之:“……” 温慎之深深叹气。 若照姬迟重如此说,他倒是明白凌将军为何不喜欢他了。 这凌将军喜欢武功好的人,温慎之的身手可远没有西羯王那么好。 若说在认识延景明之前,温慎之还觉得自己未病之时算是文武双全,那么到如今……温慎之只觉得自己中原人的武力,在西羯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若是如此,反倒是要令温慎之苦恼了。 这半月他受姚太医诊治,身体的确有所恢复,已没有以往那般每日动不动便觉得疲乏的毛病了,只不过他尚未痊愈,姚太医也令他不要太过着急,因而他还未试图去恢复往日的体力。 再说了,西羯人和天河郡主都是天赋异禀,他不觉得寻常人能够拥有他们那样的体魄,这件事他或许这辈子都做不到,那难道说……他这辈子也讨得凌将军赏识了? 温慎之很头疼。 而今时间紧迫,他知国师已暗中有所动作,他便需要一人助他与国师一争,也寻些千奇百怪的玄学说法传入京中去。 凌将军手握兵权,又德高望重,温慎之觉得这已是他最好的人选,可他还未来得及拉拢,最好人选却已开始讨厌他了。 温慎之深深叹气,只能道:“世事难料。” 姬迟重却道:“其实还有办法。” 温慎之与延景明一道抬首,看向姬迟重。 “将军除了欣赏武功高强之人外,还喜欢勤奋努力之人。”姬迟重说道,“天资天定,可勤奋却看人。” 温慎之听见勤奋二字,心中咯噔一声,只觉不好,匆忙看向延景明,果真便见延景明好似想起了某件被他遗忘许久之事,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令温慎之止不住害怕。 “将军说了,勤奋之人方难能可贵,哪怕身体再若,只要坚持,他便敬佩。”姬迟重认真说道,“殿下若能让将军看见您的诚心与勤奋,属下相信,将军很快便会对殿下改观的。” 温慎之:“……” 温慎之后悔了。 他今日就不该叫姬迟重来此,更不该让姬迟重当着延景明的面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绷不住自己面上的苦涩笑意,主动看向延景明,道:“你说吧。” 延景明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窝觉得,锻炼身体尊是一件好事啊。”延景明看似在应和姬迟重,言语之中却满是对温慎之的暗示,道,“既能强身健体,还能给卡米减肥,更能让窝阿舅喜欢!” 温慎之叹一口气:“直说吧。” “泥好久没锻炼身体了。”延景明几乎已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说道,“明天……不,今天窝们就开始吧!” 温慎之:“……” 第91章 晨起锻炼! 第95节 这种时候, 温慎之当然只能答应。 他在心中觉得延景明说得没有错,既然凌将军欣赏勤奋之人,那他若跟着延景明一道锻炼, 那便就是他勤奋的象征。 只不过除了锻炼之外,他显然还得让凌将军看到他的努力。 温慎之问姬迟重:“将军平常最喜欢去哪儿?” 他不想做无用之事, 他的时间不多,大概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既然如此,他需要凌将军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他的努力。 姬迟重认真想了想。 “近日边关安稳, 并无战事。”姬迟重说道, “将军最常去的地方,应当也就是演武场和猎场了。” 温慎之立即在心中敲定了计划。 等到明日清晨,他先让暗卫首领去探一探消息,看看凌大将军今日会在哪儿出现,他在做好万全准备,假装不经意路过, 出现在凌将军眼前, 说自己为了恢复病体,每天都在努力。 他光是在脑中想一想, 都觉得凌将军会对他刮目相看。 至于今日……他要暂且休息, 养足精神,等候明天的到来。 …… 翌日天还未亮, 温慎之便被延景明从床上拖起来了。 他实在没想到延景明竟然起得这么早, 他平日去上朝都没有起得这么早过,他不明白, 延景明却摆着满面认真,严肃和他道:“泥不是要从今日开始努力了吗?” 温慎之:“……” 延景明再去将万般不情愿的卡米从软垫上拽了起来, 他拖着好长一条豹,了,再拉上温慎之,走到院中,道:“卡米也要一起跟着窝们。” 温慎之对这种事没有异议,他也觉得卡米比起最初相见的样子,好像略微圆润了一些,虽然还不算胖,但也该强身健体了。 于是温慎之点了头,延景明又道:“它来中原后,变成这————么胖!” 卡米逆来顺受随便延景明拖着它到处走,还懒洋洋打了个大哈欠。 温慎之皱起眉,认真打量卡米。 卡米……有延景明说的那么胖吗? 他觉得这是珠圆玉润,看起来也许是平日的伙食太好了一些,卡米吃得略微有那么一点多,可这是他养的猎豹,吃得多一点好一点,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延景明满面忧愁:“窝觉得它再胖下去,就要跑不动了。” “天家的豹。”温慎之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胖一点怎么了?” 延景明:”……“ 不知道为什么,延景明突然就想起了温慎之的父皇。 当今圣上久病缠身,可那体型,还是比常人要略微丰满一些,可想而知他若是不生病,今时今日指不定要有多胖。 延景明开始担忧温慎之。 中原人都不爱锻炼运动,而皇帝大部分时间都窝着不动,不是处理政事就是面见臣子,吃得又极好,隔三差五的宫宴,一天过下来,想着担负重任,难免心有压力,也睡不好觉。 那不仅要胖,很可能还是要没有头发的。 延景明不由问:“天家的人,是不是胖一点也没什么?” 温慎之一愣,道:“这两件事间,有什么联系吗?” 延景明看向温慎之,眉眼之中极为认真,几乎恨不得一字一顿和温慎之说话。 “泥如果也这么胖。”延景明说,“窝就不要泥了。” 温慎之:“……” “泥要是米有头发。”延景明又小声嘟囔,“窝也不想要泥了。” 温慎之:“……” 等等,延景明为何要这么说他? 温慎之看着卡米,心中千回百转,思考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倒像是忽而便明白了延景明如此说的缘由。 这就好比战前将军总要发言临行激励三军一样,延景明……想来是在努力鼓励他。 只不过延景明口中所说之事……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很可能真的会那么做。 他有些惊慌,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听延景明的话一些,早些锻炼,早日恢复身体,倒也是好事。 于是温慎之做足准备,而暗卫首领匆匆从外赶来,说是刚刚从姬迟重处的了消息,今日凌将军要往演武场演武,等到天亮之后用完早膳,凌将军应该就要动身了。 温慎之想,他的机会来了。 “备马。”温慎之说,“去演武场。” 暗卫首领领命,正要离去,延景明却沉着脸色叫住了他。 “阿猪,泥等一等。”延景明皱眉询问,“泥们说的演武场,在哪儿哇?” 暗卫首领解释,道:“离府朝城东走,那边就是军中居所营帐。” 延景明:“多远哇?” 暗卫首领想了想距离,道:“不太远,应当只有三五里。” 延景明不再问了。 他摸着下巴,像在沉思,一言不发,温慎之便和暗卫首领道:“你去备马吧。” 暗卫首领扭过身。 延景明:“阿猪,泥不要备马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只好又扭回来,问:“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 “三五里,很好的距离啊。”延景明却看向了温慎之,“窝们跑过去吧。” 温慎之:“……” …… 还好。 以温慎之现今的体力,三五里,还不算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奇怪,秦卫征担忧他们在大街上出事,因而坚持随行,只不过殿下不骑马,他当然也不能骑马,他便跟在温慎之和延景明身边,陪他们一起跑。 护送温慎之前往演练场的太子亲卫开始为难。 右卫率和殿下都开始跑了,那他们……他们跑还是不跑? 他们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于是晨练跑步的人,从温慎之和延景明两个人,变成了他们两人加上十数名太子亲卫,还连带着太子右卫率秦卫征。 暗卫首领不想跑。 平常的工作已经够累了,他简直连动也不想动。 反正他是暗卫,暗卫就该在暗处,他近来老出现在温慎之和延景明面前,去处理他们鸡毛蒜皮的吩咐,已经很不符合暗卫的工作设定了,晨练什么的,和他可没有半点关系。 可延景明却对他招手。 暗卫首领只好从暗处现身,走到延景明面前,问:“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 延景明道:“泥帮窝遛卡米吧。” 暗卫首领:“……” 延景明认真道:“它太慢了,窝跑得难受。”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低下头,看了看那只被延景明抱着前爪拖成一长条的肥胖猎豹。 他觉得卡米显然也不想跑。 “窝知道,卡米不想跑。”延景明扶着下巴,“可我没给它次早饭。” 暗卫首领隐隐有些不祥预感。 延景明:“泥轻功好,跑的也快,要不……泥拿着肉在前面跑吧?” 暗卫首领:“……” …… 好在到最后,延景明还是放弃了他用肉遛卡米的计划。 他们毕竟在大街上,这街上还有其余百姓商贩,这么大一只猎豹跑出来,延景明担心路人会害怕。 他只能让卡米暂且享受最后一刻的宁静与快乐,将卡米放在笼内,由马车先运往那演练场。 演练场内都是官军,这些官军见惯了胡将豢养的各类异兽,应当不会去畏惧小小一只猎豹。 于是一伙人浩浩荡荡行动,等到半道时,温慎之忽而便看见了临街凌将军纵马而过的身影。 温慎之忽而打起精神,恨不得在那一刻展现出他的努力,好令凌将军刮目相看,可他们隔着一条街,他总不能大喊着和凌将军打招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将军目不斜视,从临街跑远,留下满地烟尘。 延景明安慰他:“米有关系,演练场还可以再见。” 温慎之:“嗯……” “反正我们也不亏嘛。”延景明认真说,“锻炼到了,就素自己的!” 温慎之:“……” …… 温慎之跑完了剩下的路。 他们终于到了演练场外,而温慎之病后就不运动,他有些气喘,想要歇息,却见姬迟重匆匆从内而来,和众人行了礼,而后低声与温慎之道:“殿下,将军去长玉楼中吃早点了。” 温慎之:“……” 等等,凭什么啊! 他这么努力,想着还可以和凌将军在此处来一个偶遇,可到头来……凌将军竟然去吃早点了? 第96节 温慎之有说不出的失落。 他叹了口气,道:“无妨,我们再等等。” 毕竟他有求于人,自然只能将身段放低一些,不去想他的身份,先争取到凌将军的帮助要紧。 姬迟重便问:“几位不如先到营中用些早点?” 延景明答:“窝们带了次的。” 昨日有人在暗中搞鬼之后,延景明便有些担心。 他们对将军府中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军中会不会有人想害他们,回去之后,他将此事同随行的姚太医说了,姚太医便打足了十二分精神,亲自盯起了温慎之的日常饮食与吃穿用度,暗卫首领也更小心了一些,而这营中的东西没经过姚太医试毒,延景明可不敢拿给温慎之吃。 姬迟重自然明白延景明的担忧,他不怎么介意,便请温慎之等人先进了演练场。 他留了一间屋子给众人歇息,温慎之终于可以腾出空来吃饭,他想今日应当是要结束了,待凌将军来时再同凌将军说说话便好,却不想吃完早点之后,延景明又问姬迟重,道:“泥们的校场,有多大哇?” 温慎之:“……” 温慎之心中有不祥预感。 “若是算整个演练场,走上一圈,得有一炷香功夫。”姬迟重说道,“城中这个还小,城外大军驻扎处还有个更大的。” 延景明认真点头。 “米有关系。”延景明说,“对现在来说,这个也已经很大了。” 温慎之:“……” 不必延景明多说,温慎之已经明白了。 对现在来说,那还能是对什么来说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 “说吧。”温慎之道,“还要几圈?” …… 凌将军来到演练场时,看到的就是一幕难以言喻的奇妙情景。 有一只很胖的猎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暗卫首领和太子右卫率两人正扯着它身上的佩绳,哪怕是硬拖着,也要带着它走。 而除了那猎豹之外,演练场上还有一个令凌将军颇为吃惊的人。 是太子。 他知道殿下久病,身体不佳,而早年殿下也会骑射,他入京中时,还曾指点过殿下,可后来殿下身体欠安之后,便将这些东西放下了。 凌将军并不知殿下得了什么病,好像天下都无人知晓,太医说无法治愈,凌将军不太相信,有人说是皇帝昏庸招来邪孽,凌将军也有些嗤之以鼻。 他从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他见惯了沙场厮杀,若这世上真有鬼神,战事吃紧时,那他死去的弟兄定然会来助他一臂之力,可他却从未见过如此奇事。 他相信人定胜天,因而今日他看抱病的太子殿下竟还如此努力,他不免有些动容。 他想自己先前嫌弃殿下体弱,可温慎之自己想来也是不愿意体弱的,他是生了病无可奈何,凌将军越想便觉得心中越发内疚,忍不了轻轻叹气,主动走到了演练场上去,想要与温慎之想见。 温慎之已经快要累趴下了。 他觉得延景明为他定下的锻炼计划显然不够完善,这根本不是正常体力之人能够做得到的,更何况他体内的毒还未完全解开,他的身体也并未恢复,这锻炼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要是再来几圈,他觉得自己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与他一样痛苦的,是卡米—— 以及拖着卡米的暗卫首领和秦卫征。 三人一豹在此痛苦挣扎,而正在此时,温慎之眼角余光瞥见一人正朝他们走来,他不由回过头,看见那人正是凌将军,他心中忽而便燃起了希望。 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凌将军来了! 他要得到凌将军的赏识了! 凌将军上前同温慎之行礼,一面道:“殿下身体还未康复,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了。” 温慎之演技全开,认真同凌将军道:“孤只是想,如此或许能早一些恢复——” 他看凌将军面露赞赏之意,觉得自己这一招果真是用对了地方,若一切顺利他,想必他今日回去之时,便已能得到凌将军的支持了。 于是温慎之再接再厉,还要再往下说。 “只是病体体弱,短时间内,实在难以恢复。”温慎之叹一口气,“可就算这样,我想,也许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多锻炼一些,总会比以前多好一点。” 凌将军十分佩服,也极为满意。 “殿下说得没有错。”凌将军道,“凌某佩——” 延景明裹着一阵风,飞快从两人身边跑过,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道路的另一头。 温慎之:“……” 凌将军:“……” 凌将军扭头去看。 那矫健的身子,那灵敏的动作,那几乎要飞起来的速度! 不仅比地上那只被人拖着走的肥胖猎豹强,也不知道比眼前的太子殿下要强上几百倍啊! “啊,不愧是我的好外甥!”凌将军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面露感慨,甚至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的都激动说道,“这天下,哪还有人能配得上他!” 温慎之:“……” 什么?谁? 他一早上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第92章 仙骨 好在温慎之一日的努力, 并没有白费。 凌将军仍是客气请他回了将军府,像是对他还算满意,想要一道与他喝一杯茶。 延景明当然不能错过这个热闹, 或者说……凌将军不能让自己的好外甥错过他这一桌精心安排的美食。 于是温慎之和延景明回去沐浴换了身衣服,好洗掉身上的汗水, 而后便同凌将军一道坐在了小亭之中,三人一道用了一餐午膳。 温慎之仍在小心观察,他知道自己不该贸然开口,却不想凌将军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甚至不用温慎之开口, 自己便已蹙眉说道:“昨日那婢女,臣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温慎之一怔,问 :“如何?” 他想这才过去了一日,凌将军应当很难查出什么,可凌将军却深深叹了口气,道:“虽还未有多少线索, 可是臣想, 此事也许与苏斯国有关联。” 温慎之:“……” 又是苏斯。 这弹丸小国,怎么成日就想着搞事情。 “殿下应当知道, 苏斯王自觉与我们有深仇大恨, 恨不得将我大盛搅得天翻地覆。”凌将军说,“臣前日方得线报, 说有几名苏斯人潜入城中, 昨日殿下遇刺,而今日那几人又消失不见了, 实在令人很难不去多想。” 温慎之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对凌将军将此事托出, 便道:“将军,实不相瞒,在此之前,那苏斯已派人刺杀了我数次了。” 凌将军却喃喃道:“原来他们是为了此事……” 边关之事,他多少都能听到些风声,苏斯在边关笼络人心,他也是知晓的,可此事不在他驻地之内,他无力也无法去管,有时他甚至觉得,这是圣上造的孽,自然还是要报到圣上自己的身上。 只是他没想到苏斯会让那些人去刺杀温慎之。 他以为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刺杀,也该对皇帝下手,可苏斯王显然没有学过他们的中原文化,他的想法显然与凌将军大不相同。 温慎之略一犹豫,又问:“那将军可曾听过祭天时发生的事?” 温慎之心里很清楚。 那表文一事,对外是绝对瞒不住的。 凌将军镇守之地距仙山不远,而太子离京祭拜也是大事,他不可能会不关注,温慎之相信消息早已传到了凌将军营中,无论如何,他需要先同凌将军表明自己的立场想法,而后,才能求得凌将军帮助。 凌将军听温慎之说出这一句话,几乎在那一刻便明白了温慎之此言的目的,他便微微挑眉,道:“那都是他娘的废话。” 温慎之一怔:“什么?” “两张破纸,往火里一丢,就能决定天下大事?”凌将军冷笑,“那纸我茅厕中可多得是,我岂不是也能当国师了。” 延景明睁大双眼,坐在一旁鹦鹉学舌,小声念叨:“他娘?茅厕?” 凌将军听见了。 不行,他想延景明汉话本来就不好,绝对不可以让他的好外甥去学习这等的粗鄙词汇,他必须要忍住! 凌将军瞬间语调温和,道:“臣是说,这等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只怕不可信。” 温慎之:“……” 凌将军又道:“殿下也知道,子不语,怪……怪力……” 延景明主动接话,说出母妃交给他的后半句:“怪力大神!” 凌将军很有文化深沉点头,道:“子不语,怪力大神。” 温慎之:“……” 温慎之不知自己该不该纠正。 “那国师成天以虚无缥缈之事霍乱圣心,此番折腾出这番怪事,到也在常理之中。”凌将军道,“想必是有人许了他好处了。” 温慎之听凌将军如此说,心中登时明了——凌将军对他们并不设防,什么事都当着他们的面说,那便等同于告诉温慎之,他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 温慎之松了口气,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可此事也该如此顺利,他看凌将军对延景明的喜爱程度,明白凌将军必不可能会让延景明在今后涉险吃苦,他便道:“将军既然知道此事,那将军觉得……会是什么人许了国师好处?” “这还用说吗?”凌将军挑眉,“谁想对殿下不利,这件事就是谁干的。” 温慎之沉默片刻,低声道:“苏斯?” 凌将军替他补上一个名字,道:“殿下莫要忘了,您弱冠之后,忠孝王便要失了辅政大权了。” 而温慎之的弱冠之礼…… 就在下月。 第97节 温慎之神色更沉,他总觉得此事应当不会是忠孝王所为,只不过他还未开口,凌将军已自己皱着眉长叹了口气,小声道:“只不过臣和忠孝王一起打苏斯的时候,觉得他也不像是坏人啊。” 温慎之:“……” 延景明听不得他们拐弯抹角,他看温慎之和凌将军说话的意思,应当已是将此事谈开了,他便问:“那窝们要怎么办啊?” 凌将军慈祥温和看向他,道:“国师喜欢搞这档子破事——” 延景明:“胆子?” 凌将军微笑不变,自然改口:“……国师喜欢将一切寄于仙道,殿下自然可以同他一般,也在这件事上动手。”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阿舅当到凌将军这份上,是真的不容易。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终于说出自己心中想法,道:“我想过这件事。” 可他需要凌将军相助,最好由他父皇颇为信任的凌将军开口,将他们事先策划好的迷信之说扩散出去。 “臣已经想过了。”凌将军一本正经分析,“圣上求长生,长生就是成仙,成仙后留下尸首,千古不化,到最后,一定跟石头一样,梆梆硬。” 温慎之:“……” 温慎之和延景明眼睁睁看着凌将军站起身,走到亭外,低头在地上搜寻片刻,捡了些什么回来,放在桌上,道:“殿下,您看。” 他在桌上摆开几块颇为光滑色彩各异的小石子,挨个在温慎之面前展示一遍,而后道:“这像不像是仙骨?” 温慎之:“……” 延景明皱眉:“鲜菇?” 温慎之只好低声耐心先和延景明解释此事,他明白凌将军的意思,国师此番未曾带回祥瑞白鹿,而温慎之若从凌将军处带回了“偶然求得”的“仙骨”,那在皇帝眼中,他们此番离京,温慎之的功劳,必然要大过国师。 既然如此,国师在表文上动的手脚,在皇帝眼中,自然也是可以淡化了。 温慎之和延景明解释完了这件事,又同凌将军点了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 可延景明有些不赞同。 “这不太对。”延景明认真说道,“骨头应该是白色的啊。” 凌将军一怔,看向自己那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 他先分出几块红色的,说:“这是仙人精血所化,唤作血石。” 温慎之:“……” 他又分出几块白色的,道:“这就是我乖乖好外甥口中的骨石。” 温慎之:“……” 他又拣出几块深褐色的石头。 凌将军:“……” 温慎之:“……” 这颜色,这让他怎么编? “这是五谷杂粮之气所化。”凌将军硬着头皮强行解释,“就……就……” 延景明:“……嗯嗯石?” 第93章 飞鸽传书 温慎之和凌将军都顿了好一会儿, 方才回过神来。 先是凌将军委婉开口,道:“这……好像……不太文雅。” 延景明不由跟着一怔,有些委屈, 小声念叨:“不文雅嘛。” 温慎之看延景明神色有变,担心延景明因此而备受打击, 他也不敢去责备凌将军,便只能轻咳一声,抢在凌将军再度开口之前,一面暗示凌将军, 一面认真和延景明说道:“不是起名不文雅。” 凌将军瞬间会意, 他有些着急,这么好的乖外甥,他怎么能让外甥生气呢?于是他想也不想,便直接顺着温慎之的话往下说,道:“是我不文雅!” 温慎之:“……” 温慎之:“是这石头不文雅。” 凌将军:“对,石头不文雅!” 延景明:“……” 延景明皱起眉, 认真看着眼前两个人。 他不傻, 他是看得出来的。 这分明就是两人为了不让他不高兴而编出来的奇怪谎言,只不过两人配合得并不好, 衔接得实在有些突兀奇怪, 他只能皱起眉,小声应上一句:“泥们中原话, 真的好难。” 温慎之:“……” 凌将军:“……” 凌将军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他二话不说将那几颗深褐色的小石子拿起, 毫不犹豫丢到院中,而后面不改色瞎编, 道:“既然已经是仙人,那必然是要辟谷的, 都已经辟谷了,又怎么会有……会有这种石头存世呢。” 延景明小声问温慎之:“屁股?” 温慎之:“咳……” 他只好再同延景明解释凌将军口中的辟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不过才说了个开头,还未往深处去解释,延景明已忍不住皱起眉,小声念叨:“原来成仙是要不吃饭的啊。” 温慎之道:“传说之中,他们只需要吸食天地灵气。” 延景明:“啊……吃风吗?” 温慎之:“……呃,算是吧。” 延景明:“……” 延景明想了想风的味道。 “算了。”延景明说,“窝还是想当个人。” …… 凌将军为那一把石头敲定了千奇百怪的名字,而后再令人拿上一个极为漂亮的锦盒,将石头端端正正摆在了里面。 这看起来好像像是那么一回事了,可延景明却始终觉得,好像还是缺点什么。 温慎之道:“还差几个发现仙骨的人。” 凌将军随口就来,道:“有人偷了仙骨,想要运送出城,我手下姬副将见此人可疑,将人抓了,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延景明试图找出此中漏洞:“那人呢?” 凌将军:“畏罪自杀了。” 温慎之却低声说:“将军此处,好像离苏斯很近。” 凌将军一怔,不由笑道:“好啊,他们竟敢盗取我国国宝。” 延景明:“?”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没听明白。 这件事……怎么又和苏斯人扯上关系了? 温慎之却道:“孤一贯记仇。” 既然苏斯王三番四次要对他下手,那他也总得有些反应,将此事报复回去。 凌将军不由笑道:“殿下的性子实在有趣——” 努力护短又记仇,这谁能不喜欢?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看起来,真的很疼他的宝贝外甥。 温慎之又说:“其实还有一事,应当也能利用。” 凌将军好奇:“什么?” 温慎之道:“国师说景明是能预知未来之人。” 温慎之的话还未说完,凌将军已忍不住笑了,他如同听见了一个极有意思的笑话一般,道:“若真有人能预知,那将整个天下平定,只怕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实在不信这等荒谬之事,听起来只觉得好笑,温慎之同他是一般想法,却觉得国师这就是在往他们手中抵刀,实在是他们利用此事的好时机。 “接下来,也许还要麻烦将军做几件事。”温慎之说道,“最好能在此处便让我父皇知道,景明已有能力看见未来之事了。” 凌将军守边,他只需在战事上编几句瞎话,譬如说延景明觉得要出事,于是他们改道而行,大获全胜,反正这改道的理由全靠凌将军一张嘴瞎编,他有的是办法将延景明吹得神乎其神,全天下人都得信服。 只不过他想,预知这等荒唐事,也亏国师能想得出来,凌将军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由看向他的乖乖好外甥,问:“景明,你真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延景明:“嗯……” 他看了看时辰。 早就已经是中午了,凌将军说要请他和温慎之吃饭,可到了这时候还没有几道饭菜上来,早上训练艰辛,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凌将军如此问,延景明几乎毫不犹豫便答道:“窝待会儿一定能吃两大碗饭?” “两碗太少了。”凌将军说,“我的乖外甥,应当能吃三大碗!” 温慎之:“……” 吃吧吃吧,能吃是福,反正他也养得起。 凌将军催促人上菜,一面又道:“只不过……殿下,如今边关战事虽有缓和,可臣是边将,无论如何是不得贸然回京的。” 他知道温慎之想请他帮忙,可他只能做些这等浑水摸鱼的小事,京中之事他插不上手,若温慎之要找帮手,只怕还要另寻他人。 温慎之叹气,道:“将军说得对,孤也知道此事。” 延景明皱起眉:“让窝阿兄回来怎么样?” 西羯大王子,武力值比他还高的了不起的男人,手下带着他们国中最了不起的亲卫队,每个人都比他要强,一个人打十个中原人,应当不在话下。 温慎之:“……” 他算了算时间。 这才过去多久?延春也就刚刚勉强回到西羯,可能还没喘上几口气,转头就要延春赶回来? 第98节 凌将军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西羯人是还可以。”他勉强承认,“也就只比我小妹差上那么一点儿。” 他很想嫌弃一下西羯王,可延景明在此,他只好忍耐,道:“可要让西羯王子入京,应当还需要一个借口。” 延景明认真思索。 只不过他想的不是让他阿兄合理来中原的借口,而是如何说动阿兄帮忙的借口。 究竟有什么事,才能惊动他阿兄,让他阿兄千里迢迢再赶回来? 延景明灵机一动,觉得自己有了十全十美的办法。 他恨不得立即让人去拿笔墨纸砚,认真给阿兄写信,下笔时原想写西羯文,可想想自己近来汉话进步极大,那他应当也是可以写汉话书信的。 延景明趴在饭桌上,神色凝重,认真提笔。 【可兄,中原人其欠负我!】 第94章 奇怪的家书 温慎之总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 他想了想延春的性子和脾气, 只觉得延景明若是如此写信给延春,延春的确要立马冲来大盛,可也十有八九要误会, 来找他的麻烦。 这种事,他可实在是太清楚了。 延景明好端端在中原怎么会受人欺负? 若欺负延景明的人不是他, 那就是他没有好好保护好延景明了啊。 说来说去,延春赶来大盛后第一个要找麻烦的,都得是他。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决定委婉一些和延景明建议, 道:“你阿兄会误会的。” 延景明:“嗯……” 他如此聪慧, 只需要温慎之稍一开口,他便立即能明白过来温慎之的意思,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写,阿兄十有八九会觉得是温慎之的过错,他不能这样,他得替温慎之说话。 于是延景明又提笔, 在方才那句话下边补上了一句。 「方文心, 不是太子干的。」 温慎之:“……” 凌将军:“……” 温慎之:“不行……不能这样写。” 延景明:“哦……” 延景明提笔。 「太子对我很女子,真的很女子, 非常女子」 他不用温慎之和凌将军更多补充, 自己已往下加了许多话。 「我一点也不讨厌他,我也不告他的壮」 写完之后, 延景明十分满意, 恨不得立即将信拿给温慎之和凌将军看一看,可他一抬头, 却见二人神色复杂,只无奈看着他。 片刻之后, 温慎之开口,道:“还是我来写吧。” 延景明委屈撇嘴,道:“哦。” 他想了想,他的字的确没有温慎之写得好,这信让温慎之来写也并无不妥,他只得让出自己的笔,搬着凳子做到一旁,等温慎之早些将信写完。 凌将军也不由蹙眉去看温慎之究竟写了些什么。 温慎之的字很好,他看了一些后,心中对温慎之的好感不由更添几分,只想虽然温慎之身手不佳,可为人勤奋努力,对延景明也很不错,而今看起来,还像是个颇有文采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好外甥,好像很喜欢温慎之。 凌将军深深叹气,哪怕心中有再多不情愿,也只能接受这件事。 他认真看温慎之写的信,温慎之显然是觉得延景明的告状是个极好的思路,只不过这件事不能扯到他们,也不能太过直白说谁谁谁做了许多过分之事,告状一事,在于隐秘,他最好能于无形之中,悄悄地让延春动怒。 于是温慎之精心构划,洋洋洒洒写了数张信纸,正要收尾之时,延景明突然噌地站起身,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温慎之被他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得停了笔,一面抬首不解看他,问:“怎么可能?” 延景明神色复杂。 “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延景明害怕温慎之责怪,万分小心翼翼道,“泥……泥要不要听一听?” 温慎之耐心询问:“怎么了?” 延景明:“窝阿兄虽然会说汉话,可他不认识汉字。” 温慎之:“……” 凌将军:“……” …… 好在延景明就是西羯人,他就可以为温慎之翻译。 温慎之为延景明读信。 他读了好长一段话,来阐明中原而今的局势,又说他父皇信仙道,因而有人借用此事造谣,那谣言的中心,好像就是延景明。 延景明想了想,提笔写下一段西羯文。 「阿兄,中原人好迷信,还造谣欺负我。」 温慎之蹙眉看他写下的那几个文字,那么长一段话,换成西羯文如何才这么短短几个字? 温慎之忍不住问:“没有错吗?” 延景明眨眼回答:“米有啊。” 该表达的内容都到位了,这哪儿有错了? 温慎之:“那怎么这么短……” “哦,窝们西羯人说话比较简练。”延景明认真说,“句子都很简单的。” ——的确很简练,没有中原人那么多的拐弯抹角,什么话都直来直往,写信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有温慎之那么多铺垫的。 温慎之:“……” 温慎之信了。 于是温慎之又认真与延景明念出了下一段话,他希望延春快些来此,可他想,着急催促或许会令人心生逆反,他也许还是应当委婉一些,于是温慎之小心诉苦,说自己心疼延景明,只不过他在局中,也许当不了这个破局之人。 言下之意,那便是希望延春能够前往中原,助他们一臂之力。 延景明想了想。 这个复杂的暗示程度,他觉得他阿兄十有八九是听不懂的。 于是延景明继续西羯的简略文风,认真往纸上写下一句话。 「阿兄,揍他丫的!」 第95章 迫害国师 温慎之读完了信, 延景明也写完了翻译。 那几页厚度的信纸,到了延景明手中,不过寥寥几句话, 连一张信纸也没有填满。 可温慎之看不懂西羯话,他又觉得延景明总不可能坑他, 再加上那凌将军也与他说,听人道西羯语没有汉话之中的什么成语俗语,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短一些也很正常。 于是温慎之信了, 他安了心, 待延景明写完信后,便唤来秦卫征,让他尽快将此信送往西羯。 秦卫征也看不懂西羯文字。 他觉得太子殿下如此着急,那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这封信他当然得早一些送出去,于是他将信层层封口, 令人八百里加急, 飞快送往西羯。 可凌将军还是不放心。 他对西羯王的印象实在太差,哪怕他如今很喜欢延景明这个小外甥, 可他毕竟还不曾见过延春, 他不知道延春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知延春有没有延景明的能力, 他不由迟疑, 延景明却满是炫耀地认真与他说:“窝阿兄,很厉害的。” 凌将军来了些兴趣, 问:“什么样的厉害?” 延景明一向很喜欢自己的阿兄,若是可以, 他恨不得同所有人吹嘘自己阿兄的神勇,只不过他也很清楚,中原人的麻烦事实在是太多了,譬如他们并不喜欢对他人吹嘘,他们总喜欢谦虚,哪怕是天大的功绩,都得往小处说了去。 延景明不明白面对凌将军时,他是否要谦虚。 他认真揣摩这之中的关系,心想,他与凌将军总没有温慎之亲近,在温慎之面前他可以无所忌惮,不用思考中原人的习俗,可在凌将军面前却不一样。 在凌将军面前,他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于是延景明重重咳嗽一声,道:“窝阿兄的力气……还挺大。” 凌将军:“有多大?” 延景明委婉说道:“比窝大。” 凌将军看着延景明的神色,觉得延景明好像将这句话说得十分勉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在可以掩饰着什么。 以凌将军对西羯一贯不算太好的好感来说,凌将军觉得,延景明在刻意隐瞒的,应该是延春的实力。 若延春真的厉害,这显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延景明如此支支吾吾,那自然便说明……他的阿兄,显然并不如他。 凌将军很是感慨。 西羯王,果然不行。 他的好外甥延景明如此天赋异禀,果然还是因为他妹妹啊! …… 温慎之的目的顺利达成,而这过程……实在远比他所想的要轻松。 他想这一切全因延景明而完成,那今日回去后,他必须要好好慰劳一下延景明,羊腿必然是要管饱的,除此之外,他觉得可以令人去城中看一看,此地究竟有多少好吃的,全都一并给延景明摆上来。 他心中盘算着此事,起身告辞时,只觉满心愉悦,却不想凌将军微微笑着看他,一面道:“殿下若想早些恢复身体——” 第99节 温慎之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不祥预感。 凌将军果真说道:“臣倒是有些办法的。” 温慎之:“……” “臣受过数次重伤,每次伤愈之时,总需要重新锻炼,好恢复体魄。”凌将军认真说道,“殿下既想恢复身体康健,倒也可以来试一试臣的办法。” 温慎之看着凌将军的笑容,心中只觉惊慌。 若拉他训练的人是延景明,他还可以用各种办法糊弄过去,让延景明对他稍微好一点,可凌将军就不一样了,若让凌将军来助他恢复……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回不了京城。 温慎之极力想要拒绝,道:“将军不必劳心,孤有景明相助——” 延景明好奇询问:“什么办法啊?” 温慎之:“……” 延景明一问,凌将军不由更来了兴趣,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好外甥,好外甥有想法请求,那他无论如何都得有回应,于是他恨不得一股脑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方法全都与延景明说出来,延景明认真学习,只有温慎之的心中,简直有说不出的痛苦。 他不敢想象,等延景明从凌将军处学完之后,还要如何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而凌将军说完一切,忽地又补上一句:“好外甥,你若是想再进步,我也有些办法,可以与你说一说。” 延景明登时打起万分精神,睁大双眼,问:“什么!” 于是凌将军又细细与他分析此事,延景明听得不住点头,只觉得阿舅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了,他恨不得立即照着阿舅的办法再度磨炼自己的技艺,只不过他若是去专心钻研了…… 那温慎之又该怎么办? 延景明有些苦恼,他方一皱眉,凌将军便已经开了口,道:“无妨,你们在此处停留几日,我可以将演练场借给你们。” 温慎之:“……” 温慎之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道谢。 凌将军又道:“我近来无事,也可以帮忙看看你们的情况——” 延景明对自己将要到来的提升激动不已:“那泥能帮忙看看殿下吗?” 凌将军自然一口答应:“没问题。”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自己的末日,可能要来了。 …… 温慎之很痛苦。 他练得腰酸背疼,每日里生不如死,原想着回去同姚太医说一说这件事,姚太医应当会开口让凌将军和延景明对他好一些,毕竟他如今身体仍未痊愈,怎么说也不适合这般着急锻炼身体。 可他万万没想到,姚太医竟然也很赞同延景明和凌将军的做法。 他觉得此事甚好,温慎之体内之毒虽还未完全解开,可也已经破了七七八八了,此时正是想法子恢复原有体魄的好时候,姚太医不过是叮嘱了一句,让延景明莫要太过了。 温慎之失去了自己唯一可能的希望。 他在凌将军处呆了十余日,只觉得自己备受折磨,身体恢复了没有他不知道,但他绝对是变强了。 最初几日的腰酸背痛过去之后,他明显觉得自己的体力有所变化,再没有以往病时的体虚乏力。 好在这些时日的努力,的确为他争取到了凌将军的赏识。 在凌将军眼中,他终于不再是最初那个无用且完全配不上延景明的废物了,可好像也不过只比拱白菜的猪要略好上一些。 他总算明白了凌将军对西竭王的嫌恶从何而来,不过好在他不用在此处多留,待凌将军为他们备好所谓的“仙骨”与两位得道高人,便与温慎之说,他二人已经可以准备回京了。 他准备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而今这故事已经变成了延景明忽而有感,预知了此事,他方才能够顺利抓住要将仙骨偷运出大盛的苏斯人,而延景明也早有隐约预感,觉得此人要自杀,只不过他们的反应略慢了一些,未能成功阻止此事。 至于回京途中,凌将军觉得他们也能故意造出一些奇怪之事。 温慎之手下可有暗卫首领这等暗中行事的好手,他们可先由暗卫首领布置,而后延景明“预知”,事情再突然发生,如此循环几次,哪怕他们不说,众人也要觉得延景明格外神奇。 温慎之蹙眉思索要准备何物,延景明已经忍不住小声问:“窝们是不是还要和国师汇合啊?” 温慎之点头,道:“是。” 延景明点头:“窝有了。” 温慎之:“……” 温慎之看向他,略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第一件事。”延景明竖起一根手指,道,“窝觉得国师要拉肚子,拉两天。” 温慎之:“……” 暗卫首领:“……” 此事不难,他们已经做过一次了。 延景明又竖起一根手指。 延景明:“第二件事……窝觉得他是被人下毒了。” 温慎之一怔,反问:“什么?” “阿猪看见有人偷偷换了他房间里的那种药,窝觉得换走的药,丢在了花园里。”延景明满面严肃,“阿猪找到药,姚太医当然要看一看。” 暗卫首领心领神会:“发现那是一瓶……” 延景明:“壮阳药。” 温慎之:“……” 温慎之没想到延景明居然还有点儿心眼。 若国师屋中换出的药是壮阳药,那哪怕国师编出花儿来再三辩解,也必然会有古怪传言外传,他微微点了点头,十分满意,正要问可还有其他想法,延景明已说出了第三件事。 延景明:“窝觉得国师出门要撞头。” 温慎之:“呃……” 延景明:“回家要摔跤。” 温慎之:“这……” 延景明:“吃菜米有盐。” 温慎之:“……” 延景明:“头上顶鸟屎。” 温慎之:“……” 延景明:“低头被狗追。” 温慎之:“……” 暗卫首领默默抬头:“鸟屎这条可以删掉吗?” 他不太想碰这种东西。 温慎之忍不住开口,道:“怎么都是国师?” 延景明认真回答:“知州出门也撞头。” 温慎之:“我们回京,遇不到那知州了……” 延景明:“……” “太可惜惹。”延景明一本正经开了口,“那窝们还是搞国师吧。” 第96章 泻药 温慎之思来想去, 觉得延景明的想法……的确也没什么问题。 且不说国师私下得罪了他们,他们理应记仇,将此事报复回去, 就说他们若要显示延景明已如国师所言觉醒了预知之力,那国师绝对是最好的昭示这预言的人选。 他觉得延景明已自有分寸, 他实在不需过多干涉,因而他思来想去,也只是对着暗卫首领和延景明说了一句话。 “稍微注意一些。”温慎之说道,“不要太过分了。” 隔日他们从凌将军处告辞, 顺着回京之路走上五六日, 方才赶到了和国师一行人约好的汇合之处。 国师依旧在面上摆着万分客气,特意出城相迎,好像短短几日不见,他便已经颇为想念几人了一般,可如今谁都知道他不安好心,温慎之还能在脸上摆着客气, 延景明却已是忍不住了。 他恨不得立即实施自己的计划, 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讨人厌的国师,可温慎之仍在同此人客套, 延景明便只好等着, 一面冲着藏在一旁的暗卫首领使眼色。 他要开始动手了!阿猪,快去下泻药! …… 国师特意备下车马, 车内宽敞, 可容数人同乘,而他要与太子太子妃二人同行, 那模样,他显然还有不少话想要和温慎之说。 可延景明实在忍不下去了。 三人方才在马车上坐下, 他便忍不住开口,拖长音调道:“窝觉得——” 国师抬首看向他,颇为礼貌开口询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延景明满面严肃。 “窝觉得泥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延景明认真说道,“好像要生病。” 国师:“……” 温慎之:“……” 延景明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言辞略有不当,在中原显然没有人会这样说话,这听起来还有些像是在诅咒国师,而今日暗卫首领是必然要对国师下泻药的,他可不希望国师觉得自己是在诅咒他。 延景明苦思冥想,终于勉强忍着心中的嫌恶改变了自己想要同国师说的话,道:“天气冷了,窝有一点点关心泥。” 国师果真面露微笑,似是还觉得延景明的关心令他十分受用,他不由开口道:“太子妃放心,既修仙道,体魄必然强健,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温慎之却也顺着延景明的话开口,道:“近来天气转凉,好像已要入冬了,国师还是小心一些好。” 国师显然并不将延景明和温慎之的话当回事,他只是笑,道:“殿下放心,太子妃放心。” 他出城相迎,其实并未走出多远距离,不过半个时辰,众人便又回到了城中,而本城官员早已令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中备下酒席,延景明怕泻药误伤其他人,因而特意朝着暗卫首领不断使眼色,让暗卫首领谨慎一些,只将药下给国师就好了。 在下毒这件事上,暗卫首领觉得,整个宫中,没有人比他更强。 第100节 他神不知鬼不觉令自己一名并不情愿的下属男扮女装乔装成这酒楼之中的婢女,再换上了他下毒专用内有乾坤的酒壶,而后将泻药藏在了酒壶内的暗格之中,这酒只可能倒入国师杯中,绝不会误伤到其他人。 而他则隐在屋梁之上静观其变,哪怕下属失手,他也可以及时反应,弥补此事,必然要让国师今夜住在茅厕,没有力气回房。 要不了多久,这酒宴开席,暗卫首领便看着自己的下属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 他的下属原本也是外貌英俊的七尺男儿,而今却没有半点突兀之感,看起来不过是一名身量略高些的小美人罢了,他甚至还注意到那酒席之上,有几名肥头大耳的臭贪官,甚至还忍不住盯着他的宝贝下属看。 他很满意。 他们暗卫的易容术,果然也是宫中最强的! 只不过那几名官员的目光太碍眼,令暗卫首领很不喜欢,他一向护短,因而见不得任何下属受委屈,他已将这几人记上了他的小本本,打算查一查这些人做过什么事,回去就给皇上写一份密报! 好在他的宝贝下属不受干扰,顺利给国师下了泻药,这任务圆满完成,他便冲下属打了暗号,让人快些从此处撤离。 可他没想到,他下属一动步子,边上便有一名官员开口,道:“你先留在此处,给殿下和国师倒倒酒。” 下属:“……” 下属只能继续留下来。 这计划与暗卫首领心中所想的相比,略微出了那么一个小岔子,不过还好,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多留一会儿倒酒而已,他相信他优秀的下属,一定可以做到。 可没过上一会儿,暗卫首领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确切地说,是国师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他的下属就站在国师与温慎之身后,暗卫首领并未告诉温慎之和延景明自己下毒的办法,两人都不知道这婢女是一名暗卫男扮女装,因而他们根本不曾去多看此人。 毕竟他们只是在此吃饭罢了,延景明专注于吃,温慎之专注于帮延景明夹菜,可一旁的国师…… 暗卫首领觉得,国师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吃饭的眼神。 他觉得这臭老头总是有意无意去看他的下属,此处人多,国师不敢有更直白明显的表示,因而只是偷偷瞟上几眼。 可没过多久,他便不小心与暗卫下属对上了目光。 暗卫下属担心身份暴露,他觉得自己的妆画得实在一般,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出与女子面容的不同的,因而他匆忙低头,好避开国师探究的眼神,却不想他这举动,在国师眼中看来…… 还有些娇羞。 国师心中大喜过望,只觉得这酒馆中清秀小美人,应当是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与暗示,这才会娇羞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他。 有戏。 国师觉得,自己一定有戏。 他面上笑容更甚,明显有些掩饰不住了,边上延景明吃得正开心,回眸一眼看见国师那一言难尽的笑容,不由一噎。 延景明觉得国师的这个笑容……真的好吓人。 他再转回目光,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往那臭国师身边看了。 可延景明没想到,这样反倒是令国师如鱼得水,既然太子和太子妃不看他,其他官员也不敢反对他,那他便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来同这小美人调情。 不过片刻,下属手中的酒壶没酒了,他借口出去重新盛些酒来,恨不得立即从此处脱身,将原来酒楼中的婢女换回来。 可他一走,国师便跟着起了身,借口内急,匆匆离开此处。 延景明不由朝温慎之使了个眼神。 国师为什么匆匆离席?那一定是泻药生效了啊! 阿猪不愧是阿猪,阿猪连药都这么有效! 可没过多久,国师便又回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可没有半点吃了泻药后体虚无力的样子。 延景明正觉得奇怪,方才那位婢女,却又端着酒壶回来了。 暗卫首领隐隐觉得不妙。 他不明白他的下属离开此处后为何又要回来,他原也以为是泻药生效,那国师是去茅厕了,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只怕这臭老头是尾随美人离去,想要借机揩油,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得逞。 不管有没有得逞,这件事暗卫首领都忍不了。 他的下属好兄弟,怎么能被人欺负! 这挨千刀的国师,亏他之前还想着国师年纪太大,这泻药若是下得太多,国师的身体也许承受不了,这才特意小心控制,将那药量控在一个不太伤身的程度内。 而今看来,呵,控制?控制什么控制?! 暗卫首领难以压住心中恼怒,暗中朝着自己下属打出暗号。 控制个屁,给老子加三倍! 第97章 国师惩治计划 下属收到暗卫首领命令, 面无表情给国师的酒中加了泻药。 他也忍不住恼怒,那气得手一抖,好像加的泻药就不止是三倍了。 可他不在意。 反正他们的泻药是吃不死人的, 无非就是多在茅厕内待几天,他看这位国师的身体很是不错, 毕竟还有闲心去骚扰他人,那多加上几倍泻药,应当也是没关系的。 于是国师还未再开心上多久,忽而便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腹中躁动, 他不由蹿起身, 根本来不及同在座众人解释发生了什么事,迫不及待便夹着腿往外跑。 他身边几名随侍的小弟子没见过这架势,不明白他们一向稳重的师父为何突然失态,不知所措下也只能立即跟上,只有延景明,又再度朝着温慎之使了个眼色。 阿猪的泻药, 真了不起! …… 直至这酒宴结束, 国师也没有回来。 当地官员担心,已经数次令人去查看国师的情况, 温慎之甚至颇为好心地替国师请了大夫, 他舍不得姚太医为这种人看病,因而令人临时去城中寻了一个,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可巴不得国师过得再惨一些。 国师离不开这酒楼的茅厕,过了许久方才能艰难从此离开, 随众人返回住处。 延景明心情甚好,觉得这该死国师总算得了一点处罚, 可等他与温慎之回到休息之处,四下无人之时,暗卫首领方从隐蔽处走出,面色阴沉,不等延景明开口询问,他已经抢着说道:“太子妃,方才你们身边那婢女,是属下安排的人。” 延景明一怔,反问:“什吗?泥们暗卫原来不是和尚庙啊。” 语毕,他还为自己说出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比喻词汇而赶到骄傲。 可不想暗卫首领并没领会延景明这一句的精髓,他的心情看起来实在是坏极了,皱着眉为延景明解释,道:“太子妃,那是男人。” 延景明:“……” 延景明:“……噫。” “我暗卫中人,多精通乔装易容之术,莫说是女子,老人小孩我们也都是扮得来的,也只有这样,才方便行事。”暗卫首领说道,“方才那婢女……殿下与太子妃或许未曾注意,那国师究竟有如何可恶行径。” 他恼怒不已,那举动或许是有些失态了,可他却不在乎这些,恨不得一口气将方才自己的猜测与所见都与延景明说上一遍,一面又极为护短道:“殿下,太子妃,我那下属平日最为乖巧听话,否则也不会听属下所言,揽下这么一件别人都不太愿意做的事情来。” 他们暗卫的确是擅长乔装打扮,可擅长并不代表喜欢,要乔作女子装束可是一件极不舒服的事情,他们要掩饰自己习武多年与女子大不相同的身形,还得摆出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形态举止,至少暗卫首领自己就不太愿意去做这种事。 延景明已气得拍桌,大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臭老头!” 他只恨自己不会中原粗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够辱骂国师的话,语言上不行,他只能从行动上下手,道:“泻药已经不够了!” 他得想想其他办法,好好整治一下这个臭国师。 温慎之也忍不住挑眉,道:“这老匹夫。” 延景明耳尖,瞬间看向温慎之,跟着温慎之学习骂人艺术,道:“老匹夫!” 温慎之与延景明不同,他的关注却在他处,问暗卫首领:“你那下属如何了?他没事吧?” 暗卫首领一怔,道:“属下同他说了几句话,应当无碍。” 延景明:“那他人呢?” …… 延景明坚持要见一见暗卫首领的下属。 他很生气,觉得国师这等七老八十的老头儿,竟然还搞出这等令人气恼的事情来,他最不齿这种事,简直恨不得现在便手刃了国师,好替暗卫首领这名可怜的小下属报仇。 可惜他不能。 趁着暗卫首领令人去找他的下属过来,延景明皱起眉焦急脑汁,努力思考应当如何报复国师,而姚太医恰好带着药来了此处,一面为温慎之把脉,一面等着他们处理完所有事情后,他好为温慎之施针驱毒。 温慎之也将他视若心腹,并不介意他听到这些事,因而姚太医便在角落坐着未走,一面蹙眉看着延景明和暗卫首领生气。 他不清楚前因后果,也不打算掺和这件事。 直到暗卫首领令人去寻的下属来了此处。 那下属换回了暗卫装束,他看起来颇为年轻,面容略显青稚,看起来显然还不到二十岁,延景明觉得他应当与自己差不多年龄,那心中愤怒不由更添了几分。 暗卫首领已开口询问自己下属,道:“方才酒席时,国师是不是随你出去了?” 那下属看着眼前满面严肃的太子和太子妃二人,有些紧张,小心开口,道:“回大人的话,是。” 延景明骂:“臭老头!” 温慎之挑眉:“这老不修。” 延景明立即学习:“老不修!” 下属:“?” 暗卫首领又问:“在酒席上时,他可是盯着你看,还试图对你眉目传情?” 下属一怔,点头,答:“应当是……” 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觉得自己应该为此事解释,便道:“大人,属下没看他。”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很心痛。 好好一个孩子,国师那死老头究竟怎么回事! 延景明已憋不住心中恼怒,气恼万分扭头同暗卫首领道:“窝觉得窝们要更换策略了。” 暗卫首领也点头,道:“对待敌人,不该温和!” 延景明皱起眉,一面思索他们应当如何去做,一面忍不住嘟囔道:“米有事,窝现在就开始预言。” 第101节 他知道暗卫首领给国师加了好几倍泻药,国师怕是要拉上几天肚子了,可拉肚子怎么够,他还得做得更过分一些。 延景明终于开了口:“让他吃饭吃到小肉虫。” 暗卫首领扶着下巴,道:“只放半条便好。” 延景明又道:“让他出门踩狗屎!” 暗卫首领挑眉,原本他有些嫌弃延景明的这一想法,可现在他不嫌弃了,甚至他觉得延景明报复人的手段实在太像是小娃儿胡闹,一点都不够凶狠,根本不怎么解气。 可他仔细想来,好像的确也没什么办法。 他不可以把国师套麻袋暴打一顿,毕竟他们现今还动不得国师,因而也只得用些伤不了国师性命的轻微手段。 可这一点也不解气,他不开心,他觉得自己还能找出更凶狠的办法,譬如说那日延景明提出的壮阳药……他就应当换了国师的壮阳药,让全天下都知道国师私德有亏,一点也不仙风道骨,还得偷吃这种玩意。 姚太医坐在边上听了许久,这才终于弄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他本就对国师满心厌恶,而今听闻国师做出这等卑劣之事,更是忍不住挑眉,甚至主动开口,道:“太子妃,您所言之时,不痛不痒,怎么能抵过国师所为之事。” 延景明点头,道:“窝就该揍他一顿,这凑流氓。” 暗卫下属一怔,说:“太子妃,这件事……” 延景明:“窝知道了,揍两顿!” 暗卫下属:“属下……” 暗卫首领:“有我们在,你不要害怕。” 暗卫下属:“……” 那姚太医淡淡开口,道:“太子妃,打人虽然解气,可此时只怕是不能打国师的。” 延景明:“……” 延景明很清楚姚太医的意思。 他心中实在憋气,只觉得自己快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等恶心人的事情,偏偏他还不能出手报复,废了这讨人厌的国师。 姚太医淡淡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几人均转头看向他,延景明也一怔,猛然想起姚太医医术高超,整个太医院都对温慎之的病情束手无策,而姚太医轻描淡写便能解决,既然如此……那姚太医下毒,是不是也是一把好手? 延景明不由问:“泥……要下药吗?” “我是大夫,下什么毒药。”姚太医面带微笑,“只不过国师年纪太大,而今腹泻不止,他身体总归有损,那殿下为他送些补药,再令御厨做些吃食,也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延景明挠了挠头,不明白姚太医的意思。 精通宫斗旁观各位娘娘八卦多年的暗卫首领却懂了。 若药膳与补药药性相冲,那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中便可令国师遭受报复啊! 姚太医又道:“他喜美色,就令他不举,太子妃,您看如何?” 延景明:“……” 延景明低声问温慎之:“不举是什么?” 温慎之一口茶水喷出,捂着嘴咳嗽不止,过了片刻,他方才缓过劲来,有些尴尬,低声同延景明道:“床事不行。” “哦。”延景明点了点头,人真回答姚太医,“可素他已经不行了哇。” 姚太医:“……” 延景明:“泥没看出来吗?” “我以为他只是身体虚乏。”姚太医深吸一口气,又道,“丑恶之人,看多了心里不舒服。” 他又想了想,道:“那换种药,若令他一想起这等事,心中躁动热血上涌,便浑身发痒,坐立难安,如何?” 延景明皱起眉,小声说:“他还有壮阳药。” 暗卫首领一瞬明白延景明的意思,道:“能不能让他吃了药后也不行?” 三人一举敲定接下来的详细计划,简直恨不得将那该死国师往死处去整治,而暗卫首领毕竟受多年宫斗浸染,他还为姚太医完善计划,道:“若是殿下去送补药,国师难免会有察觉,更不用说仙山表文一事后,他应当已对殿下有所防范了。” 下毒一事还是他们暗卫顺手,这一回他决定亲自出手,无论怎么也也不能让国师好过。 姚太医点了点头,觉得暗卫首领想得妥当,暗卫首领又道:“以属下情报观察,这国师每到一处,当地官员便会送给他不少钱财,上道的,还会送他美人。” 延景明非常嫌恶,道:“他怎么就这么……这么……” 他词穷,只得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为老不尊。” 延景明点头。 何止是为老不尊。 就这样的人,还能在皇帝面前装出仙风道骨的模样,到如今还未被拆穿私下的嘴脸,他真是搞不懂中原人了。 眼见三人密谋已成,站在一旁的暗卫下属茫然无措,一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延景明这才转过头看向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泥放心,窝们一定会为泥出头的!” 下属:“?” 暗卫首领也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令你去做这种事……你歇息几日,不要胡思乱想,若想去哪儿玩,想要买什么,同我说便好。” 下属:“??” 姚太医也深深叹了口气。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他轻轻拍了拍暗卫下属的肩膀,说道,“年轻人,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多想,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个该死的国师。” 下属:“???” “大人,太子妃,你们想到哪儿去了。”他小声说道,“他就摸了一下属下的手啊。” 暗卫首领:“……” 延景明:“……” 暗卫首领咬牙切齿:“摸手也是……该打!” 延景明撸起袖子:“就是该打!现在就去打!” 暗卫下属:“……” 第98章 三更 延景明计划已定, 姚太医连夜回去配药,暗卫首领也带着他茫然不解的下属回去歇息,只等姚太医配好药之后, 他便立即行动,势必要让国师这回程之路过得如同人间地狱。 等几人分别离去, 屋中仅留下延景明和温慎之二人,延景明这才气呼呼看向温慎之,却想起方才自己同暗卫首领和姚太医策划了那么多事,好像都不曾问过温慎之。 他不由开口, 道:“窝……泥不介意窝们这么做吧?” 温慎之反是笑着问他:“我为什么要介意?” 他本就鲜少反对延景明的想法, 延景明想要如何,若他能够支持,他当然都要支持,可延景明却记得他母妃说过的话,母妃说与人相处,特别是恋人之间, 自要相互坦诚, 有什么事多问问对方的意见,这样方能长久。 温慎之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先前就在担忧, 国师私下对他父皇说延景明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那必然是要将延景明纳入麾下,为自己所用, 可延景明毕竟是太子妃, 居于东宫之中,若回了京城, 国师应当是很难见到延景明的。 依温慎之猜测,若国师要想办法说服或是威逼利诱延景明, 应当也只会在离京的这些时日内。 而他们都已在回程路上了,国师若再不来,只怕便难有机会了,他思来想去,觉得应当就在这几日,他便提醒了延景明一句,让延景明这几日内,一定要多注意一些。 延景明还在气头上。 他气得睡不着觉,等到第二日姚太医将连夜配好的药送来之后,方才觉得略好一些。 只不过姚太医特意吩咐,这药最好等国师身上泻药恢复之后再下,否则以国师的身体,只怕是扛不住的,他们现今还不能杀了国师,延景明只得委屈忍着,等待几天之后。 因国师身体有异,他们不能立即从此处动身,于是众人又在此处多待了几日,待到国师身体一恢复—— 暗卫首领立马就去给国师下了药。 国师可不知道自己又中了奇怪的毒。 他觉得那莫名的腹泻结束之后,近来他简直身体大好,身轻如燕,有劲得很,因而他一面催促众人动身回京,一面找了个机会,等着延景明一个人在院中吃饭的时候,特意过去见了延景明一面。 四周虽有些太子身边的奴婢仆从,国师却并不在意,他令那些人下去,延景明也并未制止,只是皱眉看着他,像是在好奇他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 暗卫首领今日未曾跟着温慎之。 自温慎之觉得国师可能会私下来找延景明后,他便令暗卫首领留在延景明身边,而秦卫征跟着他,有下属之事在前,暗卫首领而今可对国师有万分厌恶。 他想,他昨日方给国师下了毒,还未有应验,也不知这毒药效果如何,今日正好看一看,姚太医的药,究竟能到何种程度。 只不过他们暗卫之中没有女子,也不好临时去寻一名婢女,正不知如何才好,本该放假的暗卫下属,已平静出现在了院中。 他想,太子妃和诸大人为他做了这么多,那他无论如何,也该为此付出一份努力。 他总不能让诸大人自己穿女装上,这种事,让他来解决就好。 他早已乔装易容,弄出一副和上回客栈婢女不一样的样貌,只是看起来更加婀娜多姿,穿着温慎之身边宫女的服饰,端着茶水,面无表情上前,去为国师敬茶。 国师正要与延景明说话,见突然出现了一名宫女,难免有些警惕,他只得将要与延景明说的密事咽了回去,想着等此人离开他再开口不迟,可不想那小宫女忽而抬头柔媚与他一笑,那脸蛋儿,那身段,绝对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国师听过宫中谣传,知道太子殿下喜欢美人,因而身边服侍之人大多容貌出众,可倒是没想到,连这么一名端茶倒水的小宫女,都生得这样好看。 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对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有想法。 可都怪那泻药,他这几日憋得久了,昨日之后又觉得神清气爽,看到美人之后,心中难免会略有些想法,就当是过过眼福也好—— 延景明:“泥有什么事吗?” 国师:“哈哈哈哈!” 延景明:“……” 国师:“……” 国师咳嗽一声,一面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便笑出了声,就好像……他觉得心中有些痒,那种感觉,难以忍耐,更难以克制—— 延景明猜到是姚太医的药生效了,可他面上还要装着疑惑,皱眉询问:“泥笑什么?” 第102节 国师清了清嗓子:“咳咳,只是想起了今晨发生的一件有趣之事,太子妃可要听一听?” 延景明:“不想要。” 国师:“……” 延景明又道:“殿下不在这里,泥有什么事吗?” 国师正要开口,说他是有事来找延景明的,却又见乔作宫女来敬茶的下属盈盈抬首,朝他一望,只是普通一瞥罢了,眼中却好似含情带意,着实赏心悦目。 延景明:“米有事的话,泥就走吧。” 国师:“哈哈哈哈哈。” 延景明:“……” 国师:“……” 国师想要解释。 下属毫不犹豫故意抬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他早有所料,方才化妆时,特意对自己的手也做了掩饰。 他是习武之人,那手本比不得女子柔婉,可刻意易容掩饰之下,这手腕雪白圆润,肤如凝脂,他自己看了都移不开目光,他就不信国师能够忍耐。 国师果真停顿片刻之后,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延景明:“……” 下属婀娜转身,用出自己十几年暗卫的扎实功底,走出天底下最美丽的宫女步伐。 国师:“哈哈哈哈哈哈。” 延景明:“……” 国师喘不过气了。 可他忍不住目光追随那美人身姿而去,心中悸动更甚,那种古怪之感也越发浓烈。 他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痒,笑声更加放肆,几乎喘不上气一般,只能捂住胸口,浑身颤抖。 “哈哈哈。”国师抹着笑出的眼泪,“哈哈哈哈哈哈。” 延景明:“……” 延景明故意问:“泥到底听了什么笑话,有这么好笑吗?” 国师:“哈哈哈哈……” 延景明看着国师笑得快要背过气的样子,忍不在心中大骂国师变态,一面却还要问:“……泥没事吧?” 国师眼中噙泪,笑得比哭还难听:“……哈哈……哈哈哈哈……” 暗卫下属离开院子,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 第99章 中邪 暗卫首领很震惊。 他毕竟是跟随师父看着这些年轻暗卫受训长大的, 他手下的每一个人,无论如何乔装打扮,他都是认得出来的。 他实在没想到经历了那些事后, 下属竟然还能够忍辱负重,重扮女装, 好令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这等的耐性与宠辱不惊之心,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特质,值得好好培养! 未免被国师发现他还在场, 暗卫首领并未出声, 只得目送下属走到院外。 而国师笑得浑身乏力,脑中终于再无邪念,他好容易才停下笑声,却因喘不过气而头疼胸闷。 他毕竟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等折磨,延景明看他脸色苍白, 立马就和国师身边的弟子说:“他好像生病了。” 国师弟子:“……” 国师弟子也觉得国师可能是生病了。 可这天下好像没有一种病是忍不住笑, 他们都觉得很奇怪,几人想了片刻, 有一名弟子忽而面露怪异目光, 显是想到了有什么怪病能够如此,可他不敢出口, 只得什么也不想, 闷头上前去搀扶国师。 延景明却还记得自己应当能预知一切的“能力”。 他认真看着国师,皱起眉, 满怀关切开口,说:“窝听说泥们中原天气不好, 就很容易生病——” 浑身无力的国师微微一怔,隐约想到延景明不久之前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只不过而今他实在没力气去思考这种事,方才长时间的笑与喘不过气令他脑中昏沉不已,一抽一抽地疼,而今他连劝说延景明同他合作都没兴趣了,只想回去好好躺一会儿。 延景明出于中原人的礼貌,还是站起了身,送国师走出了这院子,一面想着自己的下一步报复计划究竟该是在国师的晚饭中塞进半条小虫子,还是等明天国师出门时放条狗。 他决定两个都提一提。 “泥回去要好好休息哦。”延景明努力憋出虚情假意,“生病了就要多注意点吃的,出门也要注意一些。” 国师有气无力看向他,心中仍是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挑中的西羯小王子,待人果真没有什么心眼,年纪轻,也没有主见,若不是他今日不知为何浑身发痒只想大笑,他想他今日应当就可以劝说延景明助他行事。 今日时机不对,可临走之前,他倒还能同延景明多说几句话,让延景明明白他的心意。 国师深吸一口气,终于攒出了些许力气,认真同延景明道:“太子妃,其实我此番来此,是有——” 暗卫下属默默在旁出现,打断两人交谈,用他多年修习的变声掐出一副娇滴滴的声调,同延景明道:“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延景明:“啊?他肥来了?” 延景明心有迷茫。 他这才注意到这位宫女姐姐看起来有些眼生,他从来没在温慎之身边见过,而来中原后,他经历了那么多场针对温慎之的刺杀,他觉得自己的警惕早有提升,正觉得紧张,却又见那宫女姐姐偷偷冲他眨了眨眼。 这一下,连延景明也觉得,这宫女姐姐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延景明一顿,好似忽而便明白了。 国师方才狂笑不止,显然是姚太医特意备下的毒生效了,而这一切诱因就是这位宫女姐姐,延景明本就觉得这一切有些巧合,看起来…… 这倒像是暗卫首领特意安排的。 既然如此,他觉得自己也该顺着这宫女姐姐说话,于是延景明认真点头,重新回复,问:“他在哪儿啊?” 暗卫下属道:“方回到府中,再过片刻便要过来了。” 国师本是私下来见延景明的,他觉得延景明天真好骗,可温慎之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他不想撞见温慎之,匆匆便要告辞离开,那国师弟子搀着他走出一步,延景明忽而又想起中原人多礼好客,他便下意识问:“国师,要不要送送泥哇?” 国师:“……” 国师没有来得及回答。 延景明猛地又想起以往东宫中有贵客来时,温慎之总会让蓝暖或是秦卫征送人出去的。 而今蓝暖和秦卫征都不在此处,他身边只有一名暗卫首领派来的宫女姐姐。 延景明:“泥送国师出去吧。” 暗卫下属娇滴滴回答:“是,太子妃。” 国师:“……” 国师忽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延景明吓了一跳。 这…… 姚太医的药,效果未免也太好了。 …… 国师一路笑着被送走了。 暗卫下属只送他到了院门口,便立即回来了,而今国师一见他便想笑,除了笑什么事都做不了,他这一路安全,重新回来后,便见暗卫首领和延景明都在院中,边上还多了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姚太医。 暗卫首领见他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却仍是忍不住低声抱怨,道:“你可曾想过,若国师今日直接将你拖走怎么办?” 暗卫下属:“啊……” 延景明眨眨眼:“臭国师应该不敢吧。” 怎么说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延景明可不觉得国师敢这么直接下手。 暗卫下属也回答:“大人,他都笑得没力气了……” 这一回他没用上那苦学多年娇滴滴声音,延景明一下便发觉他就是那日受了国师欺负的暗卫下属,他大为震惊,睁大双眼盯着眼前貌美的宫女姐姐看,足过了好半晌,他方才开口,勉强道:“是……是泥哇?” 他不理解。 中原人的手段,怎么一个比一个古怪。 能把男人化妆成女人也就算了,这……怎么每一回化妆出来的样貌,还都不一样啊? 延景明挠挠脑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对这样奇怪的手段好奇了。 反正他这辈子是用不到这技术的,他不如关心关心接下来的事。 延景明看向暗卫首领,认真说:“窝刚刚和他说,让他注意吃饭……” 暗卫首领立即会意,道:“今晚就往他的饭里加虫,明天放狗咬他!” 延景明非常满意。 接下来的事处理完了,他得去想另一件事了。 延景明又看向姚太医,好奇问:“泥给国师的药……” “老夫认真想过,这药不易生效,若是国师这段时间清心寡欲,这药全无作用,岂不是很没意思。”姚太医平静说道,“所以我就稍微多加了些东西。” 延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 多加些用于催情的药效,令人心猿意马,燥热不安,极易想到那种事上,国师才能笑得尽兴,他们也才能觉解气。 可延景明忍不住问:“其他大夫看不出来吗?” 姚太医笑眯眯道:“若能看得出来,老夫这些年的医术,岂不就白学了。” 延景明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暗卫首领冷静开口,“他不会往下毒去想的。” 延景明不解。 第103节 “寻常人若遇到这种事,只会往一个方面去想。”暗卫首领说道,“中邪。” 延景明:“……” 延景明不明白中邪是什么意思。 可温慎之不在此处,他无人询问,只好将这疑惑藏进心底,假装自己什么都清楚,而后继续认真去同暗卫首领与姚太医等人的对话。 “可他是国师。”姚太医微微蹙眉,“只怕不会有几人相信。” 暗卫首领:“正因为他是国师,这件事才有意思。” 若国师都能中邪,若不是这邪孽太过厉害,便是国师没什么真正手段,无论哪一种,对国师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延景明却在想另一件事。 国师在此处见着了求而不得的宫女美人,回去之后难免又会多想,暗卫首领还说此地官员会送他美人,那…… 延景明不敢想象那古怪的画面。 他虽不知中邪是何物,可国师如今的境况,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发疯。 他终于满意了一些,再看暗卫下属万分娇俏立于一旁,那身形同他昨日男装的样貌差距极大,他男装也是身姿挺拔,看着便像是练过武的,而今作女装打扮,看起来纤瘦不少不说,婀娜多姿,怎么好像连身高都跟着缩水了。 这看起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延景明不由又怔了怔,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泥怎么一下就把自己变瘦的?”延景明说道,“教教窝。” 暗卫下属:“……” “不对,不是窝想学。”延景明急忙改口,认真道,“教教卡米,球球了!” 第100章 你怎么还有这爱好 暗卫精通的是乔装之术, 并非是什么三天速成五天暴瘦的减肥之法。 他的体重并无改变,只不过是从视觉之上看起来较瘦罢了,一切全靠妆容衣着修饰, 可这办法可不适于动物,他能用得, 动物却绝对用不得。 延景明不免有些失望。 反正国师已经走了,他干脆令暗卫下属回去更衣,好好放他一个长假,歇息几天, 将这两天遇见的龌龊事彻底忘记。 只不过暗卫下属却同他想的不一样。 国师来寻延景明, 是为了游说延景明助他行事,所用之法无非威逼利诱,回京之后他便没有机会了,因而今日不成,他明日还会再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既是如此, 延景明总需要一个拒绝国师的理由。 而暗卫下属觉得, 国师身上的毒,就是最好的理由。 他们只要让国师说不出话来就好了呀! 只要国师一来, 他们便派人在国师面前随便走一走, 让国师心神荡漾,那国师必然就笑得喘不过气来, 无法再与延景明去说他心中的想法。 这任务谁都可去, 不过以国师这两日的偏好来看,他还是更为喜欢身姿曼妙的少女, 可这任务对未经训练的普通宫女而言,又未免太过危险了, 暗卫下属总担心真出事时,她们无法反抗,总要遭国师魔爪。 延景明身边并未带着他口中那所谓饱经训练的“东宫密卫队”,而今延景明身边可没有一名会武的宫女,因而暗卫下属思来想去…… 总觉得,还是得他们暗卫上。 只不过他只是下属,命令的事,还是得由首领来下,他不该妄言,他只得看向暗卫首领,期待暗卫首领能与他想到一件事上。 暗卫首领果真迟疑说道:“太子妃,这几日,还是多少留一名暗卫在您身边吧。” 延景明不解:“泥们不是一直很多人在窝身边吗?” 暗卫首领:“乔装后的。” 延景明:“啊?” 暗卫首领:“属下会同殿下说的。” 延景明明白了。 这是要在他身边常驻一名女装打扮的暗卫,好吸引走国师的注意,可是……这件事…… 延景明:“泥们暗卫都会扮美女吗?” 暗卫首领隐隐觉得不妙:“……是吧。” 延景明:“阿猪,泥会吗?” 暗卫首领:“……” 延景明:“窝可以点人吗?” 暗卫首领:“太子妃,暗卫有轮值——” 延景明:“那就选泥吧!” 暗卫首领:“……” 延景明简直迫不及待要看暗卫首领乔装。 温慎之终于回了此处,他听暗卫首领说了此事前因后果,也同意暗卫首领在延景明身边留一名暗卫以吸引国师注意的想法,只不过他显然也没想到所有暗卫都能乔装打扮,毕竟在他看来,这暗卫之中,不少人身量颇高,又是习武的体魄,他实在想不出那个画面。 譬如当下,他就忍不住想问暗卫首领。 温慎之:“诸大人,你……” 暗卫首领:“……” 温慎之:“你是不是……” 暗卫首领:“……” 温慎之:“也可以……”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抬起头,看见延景明和温慎之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莫名的好奇和期待。 暗卫首领面无表情开口:“对,我是,你们别问了。” …… 延景明当然不可能放过暗卫首领。 他听到了暗卫首领的肯定,恨不得当夜就要看见暗卫首领穿上宫女姐姐们的漂亮衣服,在他身边出现。 温慎之又一贯极为支持延景明的想法,他显然也对暗卫首领的乔装打扮颇为好奇,二人如此关注之下,到第二日,延景明再起身洗漱时,左右不见暗卫首领,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暗卫首领或许在外头的哪棵树上,他正想出门看一看时,忽而瞥见一旁服侍的那名宫女…… 有些奇怪眼熟。 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却又觉得此人看起来着实有些面熟,而一名生得如此貌美的宫女……他不觉得自己会不记得。 延景明沉默许久,这才终于试探开口,问:“阿猪……?” 宫女:“……” 延景明大为震撼:“真的是你?!” 宫女:“……” 延景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围着暗卫首领绕圈,试图从这乔装打扮上看出哪怕一丝的不对劲。 可他着实什么也看不出来,至多不过是觉得这位漂亮的宫女姐姐比大多女子都要长得高,毕竟身高实在是一件极难掩饰的事情,暗卫首领总不能把自己的腿打断重接。 可此等奇事,延景明还是想叫温慎之来一起看一看。 今日他起身便不见温慎之,也不知温慎之去了何处,到头来还是暗卫首领在旁提醒,道:“国师找了个借口,令殿下去同此地的官员议事了。” 延景明忍不住皱眉:“怎么又是他。” “他有话想同您说,自然要想办法寻找机会。”暗卫首领道,“殿下若在此处,他不太方便行事,他当然要想办法将殿下支开。” 也正因如此,暗卫首领这才匆匆乔装,遵从太子殿下的吩咐,来为延景明阻挡此事。 也正是因为有温慎之吩咐,暗卫首领今日除了要阻拦此事外,还要同延景明一道,将此事朝国师中邪亦或是失心疯之上引去。 延景明心情复杂。 可不等他有更多想法,便已有宫女前来禀告,说是国师已在外头等候,有重要之事想要与延景明说。 延景明只得起身。 他跟着那宫女走出门,到了门边,暗卫首领忽而跨前一步,低声同延景明道:“太子妃,待会儿——” 延景明不必暗卫首领多说,已认真点了点头,道:“窝明白,泥先说话。” 暗卫首领:“是。” 他二人如此密谈,再一回头,却见另外那名宫女站在远处,好似满心疑惑不解,蹙眉盯着暗卫首领。 自来中原之后,延景明总是见温慎之身边有奸恶之人意图刺杀,而那些人又大多喜欢乔装成东宫的宫女侍从,因而延景明见这宫女姐姐眼神不对,他便忍不住要多想。 他小心谨慎走过去,正想若此人真是刺客,那他一定要及时出手,现在就敲破这坏人的脑壳! 暗卫首领显然与他是一个想法,两人装作不在意偷偷靠近,而他二人习武,那耳朵着实好得很,不过略微贴近一些,便已听见了小宫女低声偷偷念叨的话。 “好奇怪。”小宫女说道,“这么漂亮的姐姐,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延景明:“……” 暗卫首领:“……” 小宫女扶着下巴,认真思考,过了许久,她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惊恐万分抬起头,看向暗卫首领,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同延景明暗示此事,只是有说不出的心急。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颤声开口,道:“姐姐,你……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暗卫首领:“……” 延景明:“……” …… 延景明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将此事成功糊弄了过去。 他是真没想到暗卫首领一贯准备周全,可乔作女装一事竟然没提前知会其他人,这可不像是暗卫首领的行事作风,延景明忍不住想要询问,暗卫首领却先沉着脸色开了口,道:“我……是属下失职,一时忽略了此事。” 延景明:“……” 第104节 延景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带着满心疑惑,跟着暗卫首领走到花园院中,国师已如昨日一般,特意坐在此处等候,见延景明出现在此处,起身行礼之时,对延景明微微一笑—— 暗卫首领面无表情弄掉了手中的巾帕,而后匆匆行礼,跪倒在地,用他优秀磨炼多年的演技,惊惶不安说道:“奴婢……奴婢……”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怜吓坏了的小宫女,低伏于地,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又恰到好处散落几根发丝—— 国师:“……” 延景明很想笑。 他听着暗卫首领如此掐着嗓子说话,便有些憋不住自己的笑意,他觉得暗卫首领学女子说话的能力实在远不如那名下属,听起来实在有些古怪,像是嗓子沙哑,又像是…… 像是带着哭腔。 延景明不由皱眉,正在思考这到底是不是暗卫首领私下的设计,身旁国师却忽而爆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国师眼含热泪,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如此,“哈哈哈哈!” …… 大笑不止说不出半句话的国师,又一次无奈离开了此处。 暗卫首领松了口气。 他还要遵从温慎之的命令,将国师或许意外中邪的消息散播出去,今日他忙得很,实在没有空闲在此处逗留,只是他正要离开,还未走出这院子,便看见了在院外练武的杨迟朝。 二人目光相对,暗卫首领立即移开目光,装作自己未曾见到杨迟朝,当然也希望杨迟朝并未认出他,今日之事便可顺畅过去,明日他随便拽一名弟子过来穿女装便是。 可事不如他愿,杨迟朝沉默片刻,显是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开口,可他这人就是沉不住气—— “师弟。”杨迟朝忍不住开口,“你怎么还有这种爱好?” 第101章 中邪的国师 暗卫首领不想解释, 可他不得不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同杨迟朝道:“这是个误会。” 杨迟朝:“啧。” 暗卫首领:“为了任务,有时总要做一些不得不为之的事。” 杨迟朝:“啧啧。” 暗卫首领:“……若是可以, 我也不想的。” 杨迟朝:“啧啧啧。”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冷着一张脸,扭头就走。 杨迟朝却觉得自己是发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他恨不得立即跟上,追在暗卫首领身后不住念叨,从这是“你的自由”说到“师兄并不介意”,可暗卫首领还是不想理他, 杨迟朝没有办法, 只好重新退回此处,看向延景明,等着太子妃相助。 延景明支着下巴坐在院中,看两人在院中纠缠不已,心中实在弄不明白为何如此,等杨迟朝过来开口询问, 他更是不懂为何如此, 只好胡乱开口,抛出了自己心中并不成熟的想法。 “其实他这么穿也挺好看的。”延景明说道, “泥那么说他他会生气的哇。” 杨迟朝:“……” 杨迟朝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立即转头去追暗卫首领, 简直恨不得跟在暗卫首领身后大喊,道:“你穿得这么好看!没有人会嫌弃你的!” 暗卫首领:“……” …… 根据延景明观察, 暗卫首领至少已经三天没和杨迟朝说话了。 虽然以往暗卫首领也不怎么与杨迟朝说话, 他二人之间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师兄弟,可三日不肯理会还是有些超出延景明所想了。 延景明觉得这很不对劲, 可他也不知道杨迟朝错在何处,而他不清楚, 杨迟朝就更不知道了。 杨迟朝只能抓住自己最后的办法,追着暗卫首领,变着法子夸暗卫首领那一日的女装惊为天人,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暗卫首领好像更生气了。 接连几日,他都不肯再亲自出马,像是永诀了延景明还颇为喜欢的女装,全由其余暗卫下属来替延景明抵挡国师。 只不过也说来奇怪,自那日之后,国师不过才努力了两日,便再不曾在延景明身边出现了,延景明好奇去问暗卫首领,也只是听闻近来国师身边传闻颇多,他那莫名大笑不止的毛病早已外传,已有人说他不是得了失心疯便是中了邪了。 他是国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中邪,否则再难服众不说,也许还会在陛下面前失势,可失心疯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回答。 他请了随行御医为他把脉,却无人能看出他的问题,于是太医告诉他,他并非得病,这笑突如其来,也许真是中了邪。 国师只得先压下此事,可他偷偷看病的消息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暗卫首领,不仅如此,暗卫首领还知道——国师终于发觉自己只在动色心之时才会如此大笑,不仅如此,他突然便不可人道了,心有余,却力不足。 他这才想起自己多年行径有违戒律,怕是已触怒了神灵,他是已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不是中了邪,而是受了神佛责罚,才会遭此报应。 他实在不敢对外声张,也怕被其他人发现了这件事,因而近些时日闭门不出,生怕再有人发现他莫名发笑的怪事。 可延景明却觉得,此时此刻,在国师如此悲惨的时候,他们就该去找国师谈谈心呀! “他觉得是报应,那就应该让他待在家里斋戒。”延景明很是记仇,“不能吃肉,还要禁欲,连门都不许他出!” 他可记得当初国师搞出什么斋戒的破玩意,逼着温慎之吃了那么长时间的素,还要温慎之禁欲,他一定要将这件事报复回去,也让这臭国师尝一尝这禁欲斋戒的滋味。 暗卫首领表示自己明白了。 只不过他觉得这件事,不适合延景明亲自去做。 且不说国师已经特意压下此事,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外传,照常理而言,延景明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那他自然也不能去同国师提点此事,这等大事,果真还是应当由暗卫想办法来说。 他有他的办法,此事不需延景明过分操心,而国师抱病,他们也许还得在此处多停留些时日,至少得等到国师说他身体恢复能启程之时方能动身。 暗卫首领也不知国师会在此处拖延多久,他请延景明放心休息,就当做是外出闲逛游历。 只可惜这小城之中没有多少好玩的东西,否则照暗卫首领的说法,延景明也觉得挺开心的。 暗卫首领同延景明交代完这些话,便要去寻温慎之回禀其他事情,可他还未走出门,便见杨迟朝在外探头探脑,显是想将他截在此处,再好好为了那件事与他道歉。 可暗卫首领不想见他,这边脸色一沉,延景明立即有所反应,恨不得立即开口,抢着和暗卫首领说:“窝觉得羊吃草说得没有错。” 暗卫首领:“……” 延景明:“泥穿女人滴衣服,尊的很好看。”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跨前一步,他不想面对杨迟朝,也不想在此处多留,可还未出门,却又见杨迟朝身后冒出了另一名暗卫的脑袋,有些着急看向他,显是有要事想同他说。 暗卫首领直接出了门,忽略试图同他搭话的杨迟朝,面无表情询问暗卫下属究竟出了何事。 那下属道:“凌将军往京中送的信,皇上已经收到了。” 暗卫首领:“……” 当初他们请凌将军帮忙,与凌将军一道想出了那呈送“仙骨”的办法,随后他们便离开了凌将军所属军队驻扎之处,同国师相会,可不想而今凌将军的信都已送入京中了,他们竟然还未从此处离开。 “圣上好像极为欣喜,为了凌将军口中所言的仙骨,要召开迎圣大会。”暗卫下属说道,“圣上想昭告天下,令周邦诸国入京朝拜。” 此举也与他们猜测一致,圣上为了此事令诸国入京朝拜,那他们便可合理让延春回到京中,也能多为温慎之提供一分帮助。 “皇上另给殿下传了密信。”暗卫下属将一沓信件交到暗卫首领手中,道,“长公主给殿下的回信也已经到了。” 他说完这些话,恰好温慎之也回到此处,暗卫首领正好将这些事回禀给他,这些事情温慎之大多不觉得意外,而皇上给他密信,也不过是说仙山表文一事应当另有内情,令他不必太过担忧。 至于长公主的信……温慎之令暗卫首领下去之后,便拆开了信,认真看了看信中的内容。 他写信回京,和他皇姐说这国师太过可恨,摆明了要欺负他——特别是要欺负延景明,所行之事天理难容,而后添油加醋将离京之后的境遇一说,长公主果真暴怒不已,恨不得连夜入宫觐见,要好好同皇上说一说这老不死的臭国师。 延景明就坐在温慎之身侧,跟着温慎之一道看信,而今他的汉话的确大有进展,眼下这长公主写来的书信,他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可他不明白,长公主说要入宫找皇上告状,可若是找皇上告状有用,温慎之早就该自己去了。 皇上为国师蒙蔽,完全不愿听从他人劝告,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就算生气,也不该进宫去找皇帝告状啊? 温慎之只好为延景明解释,道:“我皇姐……或许有些不一样。” 延景明皱起眉,不明白温慎之这句话的意思。 可温慎之不知如何与延景明解释,他沉默片刻,好容易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父皇对我,或许有些偏见。” 至少在他听皇祖母所言,在父皇还不曾迷信仙佛,也不曾意图从鬼神之道中寻求慰藉时,还算是个正常的皇帝,同他母后琴瑟和鸣,恩爱和睦,也因而对他皇姐宠爱有加——哪怕直至今日,在那么多的皇子公主之中,长公主仍然是最为受宠的那一人。 他人所言皇帝或许不会听,可长公主所言……温慎之相信,这些话,应当能够到他父皇心里。 延景明却更加疑惑,问:“可是泥和泥阿姐……” 他稍稍一顿,猛地想起母妃同他说过许多次的那个故事,侯府小姐入宫为后,却因为体弱多病,最终没能熬过孕时难产。 皇后有两名子女,长公主年长,那温慎之…… 应当就是她难产之时诞下的皇嗣。 若是如此去想,延景明好像觉得自己有些能够体会到皇上对温慎之的感情,这情绪微妙,以至于皇上心中对温慎之总有芥蒂,他因皇后而对长公主万分宠爱,却也因皇后而疏远温慎之,可此事本不该是温慎之的过错—— 延景明将剩余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他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冒出一句:“他怎么看,那是他的问题。” 温慎之:“……” 延景明有些不开心。 “他很过分,一拳已经不够了。”延景明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第102章 接风宴 足过了好一会儿, 温慎之才轻声开口,道:“这是大逆不道之语——” 延景明:“气死了,就要说。” 说完这句话, 他便明显见着温慎之唇边好似抑不住一般带了笑意,可延景明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在遇到这种事之后还觉得开心。 他皱紧眉头,心中对大盛皇帝的印象变得越来越差,以往他还觉得,大盛皇帝毕竟是温慎之的父亲, 他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 也不该在温慎之面前表露得太过明显,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了,就算这人是温慎之的父亲,他也是个个十足讨人厌的混蛋。 他如此恼怒,以至于反倒要温慎之来安慰他,这股怒气过了许久, 直到温慎之悄悄令御厨端上刚烤好的羊腿后方才消散。 第105节 可延景明啃着这羊腿, 不由又想起远在西羯的父王母妃,他想起父王母妃对他的宠溺, 便觉得温慎之有说不出的可怜, 他又忍不住念叨:“如果有机会,能让你见一见窝父王母妃就好了。” 可这机会渺茫,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可能, 到最后他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窝母妃一定很喜欢泥。” 天河大妃最喜欢中原的文化人, 更何况温慎之还待他这么好,生得如此好看, 简直就是照着他母妃的喜好长的,还是母妃口中那位救命恩人侯府小姐的孩子—— 延景明不由又叹了口气,说:“可惜窝们不在西羯。” 也许也去不了西羯。 他想,他果真还是不喜欢中原人的勾心斗角,哪怕到了这么久后,他还是没办法习惯中原人的那些奇怪毛病,他弄不明白父子兄弟之间为何会相斗,想不清楚上位者为何会只顾享受而弃自己的百姓不顾,他开始有些想家了,只是西羯路途遥遥,再以他父王母妃身份的特殊……温慎之也许是永远也见不到他们的。 即使温慎之不明白延景明心中究竟想了什么,却也能看出延景明眸中再明显不过的思乡情绪,他几乎想也不想便同延景明说道:“再过段时日,我们可以将你的父王与母妃请到京中来小叙。” 延景明一怔,点头,道:“好。” 可他明白,这应当只是温慎之的安抚,这种事哪可能那么容易便实现,可他不想让温慎之担忧,便顺从温慎之点头,随后却立即避开了与此事的交谈,反而问温慎之:“泥说,窝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哇?” 事到如今,他是想能够早一些返回京城的,可国师借病不动,他们便也只能留在原地,而今事态另有发展,温慎之甚至觉得——短期之内,他们也许是回不到京城了。 凌将军上疏言明仙骨一事,却并未随急信将那“仙骨”送入京中,只说是路途遥远,他害怕有所闪失,还需等待皇上另派特使来接。 而以温慎之对他父皇的了解,这等大事,他父皇只怕早已迫不及待,只恨不得当日便要见到凌将军口中所言的仙骨。 恰好他们与国师所在之处,距凌将军的驻地只有不到一月路程,而朝间最有资格去迎接这仙骨的,当是国师第一人。 若温慎之没有猜错,他们再在此处停留一段时间,应当就能收到京中传来的圣旨了。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温慎之说道,“再过几日,也许还要回去见你阿舅一趟。” …… 温慎之猜测不假,国师在此称病歇息,皇上未曾下旨催促不提,过不了几日,京中的圣旨又到了此处,要国师与太子殿下一道前往凌将军驻地,迎接仙骨入京。 此事在温慎之意料之中,反倒是国师万分震惊,像是想不明白为何突然便多出了什么仙骨,此事由凌将军传信入京,又由暗卫事先通报温慎之,国师从头到尾都不曾得到过任何消息,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开始对他不利了。 皇帝下的是急旨,国师不敢继续在此处停留,只得匆匆随温慎之一道前往凌将军驻地。 这一路行了近月余功夫,国师都未曾出面,显然是怕人发现了他那莫名大笑的毛病,他只敢躲藏在自己的马车之中,等到了地方,也只是挑开车帘同凌将军见了个面,便恨不得要立即缩回马车内。 凌将军很是不满,几乎是直白同国师道:“国师大人,凌某出城数十里相迎,便如此令您厌恶,连面也不愿同凌某相见?” 凌将军可是连皇帝都得罪不起的人,而今手中又有皇上心心念念期盼的仙骨,国师再怎么嚣张跋扈,也知道此人他惹不得。 他只能赔上笑脸,忐忑不安从那马车内下来,朝外一看——凌将军带着所属军队出城相迎,所携近卫之中显然并没有女将,而他这病,而今可知对女子发作,他也不喜欢军营之中这等粗鄙的壮汉,国师便松了口气,料定自己今日不会犯病,心安理得下了车,而后便同凌将军赔上笑脸,为自己方才的失礼道歉:“将军言重了,老朽前日染病——” 凌将军笑了笑,道:“国师身体虚弱,更该多加锻炼。” 国师:“呃……哈哈,是啊。” 他不知如何应对,一旁的温慎之却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对此事深有体会。 凌将军引国师向前走去,说他们在此处略备宴席,先吃过这顿饭,再一同返回城中,国师听得宴席二字便害怕,可他左右看去,入眼全是军营之中身材精壮的男子,能入他眼的,至多也只有温慎之身边跟着的几名宫女。 只不过这种场合,那些宫女都低着头,国师见不了她们的脸,自然也不会犯病,他安心了许多,也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笑呵呵跟着凌将军往宴席处走,而姬迟重则略落后了几步,恰好走在暗卫首领身边,低声问:“师兄,昨日你传信——” 暗卫首领轻咳一声,问:“你们照办了吗?” 姬迟重点头。 “那就好。”暗卫首领压低声音,“待回去之后,我自会告诉你们缘由。” 姬迟重显然对自己的师兄极为放心,他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一般看向暗卫首领,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有个意外。” 做暗卫这一行的,见惯了各种意外,却也最害怕莫名出现的意外,暗卫首领不免有些紧张,蹙眉看向姬迟重,问:“怎么了?” 姬迟重:“……有不速之客。”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已在心中构想出了无数种可能,从异国刺客暗杀,到军中内线被捕,他担忧不已,生怕太子殿下此行出事,可他看向姬迟重,却未见姬迟重面上带有半点危险神色,那也就等同于说……姬迟重口中的不速之客,显然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危险。 暗卫首领略松了口气,冷静询问:“什么不速之客?” 姬迟重不知如何回答。 他叹了口气,过了好半晌方才开口,道:“将军都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跑过来了。” 暗卫首领:“……什么?” 姬迟重:“今日若不是将军拼死拦他,只怕他已经冲出城来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开始有些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听着姬迟重的描述,再结合近日发生之事……他几乎已能猜出姬迟重口中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人了。 “师兄,你得和殿下说一声。”姬迟重无奈终于看向他,“西羯大王子来了。” 暗卫首领:“……” …… 宴会之上,连端酒端茶倒酒的,也都是军中的男人。 国师松了口气,好似这些时日来他都不曾如此轻松过,他几乎已要将那所谓的天降报应一事抛之脑后,这几日忐忑之感一旦消散,他便有些忘乎所以,他不能喝酒,宴上只是饮茶,他却也能喝出微醺的快乐,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构想,他是不是应当同凌将军说一声,他不近女色,连将军府中来他身边侍奉的人,也该挑选些男性仆从较好。 这等宴席,自然离不开助兴表演,只不过军中的酒中助兴大多粗犷,也引不起国师的任何想法,国师看得很是开心,夸赞之词不绝于耳,反倒是令凌将军有些惊讶。 待眼前的枪阵下去之后,又换了一队列兵上来,人皆以恶鬼面具遮挡面容,看起来凶神恶煞,国师面露微笑,丝毫未觉有异,至多只是觉得,这一队兵士,身形好像……略矮了一些。 凌将军在旁介绍,道:“天河还在军中时,曾亲自挑选操练过一队亲卫。” 延景明听到他母妃的名字,不由提起注意,看向凌将军。 凌将军:“这亲卫均以鬼甲覆面,以枪骑为主,训练有素,不输凌某麾下任何营属。” 语毕,他面上笑意更深,显是对自己的宝贝妹妹满意极了,他拍了拍手,那队亲卫便依号令开始了操演,动作之间,好似独有美感,与先前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延景明却有些疑惑,问:“他们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啊?” “若是照以往规矩,军中鲜有女子,有些顽固腐朽,还会以此蔑视,可天河眼中,她们便是鬼兵临世,非但不输于男子,还远比他们更加凶恶,在沙场之上,如恶鬼临世。”凌将军感叹道,“这一队女将士,属实不易啊。” 国师:“……” 国师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他再度抬首,看向阵上操演的那些女将,这才发觉这些女将士哪怕身着重盔铠甲,也难以掩饰那盔甲之下的曼妙身躯,甚至同普通女子相比,她们更多一份飒爽英姿,别有几分韵味不同。 而场上女将恰好摘下面具,露出那鬼面之下飒爽英气却妆容精致的面容来。 那剑眉斜飞,目光凌锐,眉间却一点花钿,搭配一处,反倒是有一种别样难言的美感。 “天河觉得,她们在沙场之上虽不属于男子,却也并非是要事事都与男人相同的,若好红妆,那出征之前精心打扮,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凌将军叹了口气,好似陷入回忆,道,“当年军中最美的,正是天——” 国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将军:“……” 延景明:“……” 凌将军不知国师为何如此大笑,可他执着,他一定要将那句说完。 凌将军:“正是——” 国师:“哈哈哈哈哈!” 凌将军:“是——” 国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将军:“……” 凌将军大感震惊。 他飞快抬手,掩面挡住自己的脸,好令别人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殿下。”凌将军神色复杂,“你们国师……原来如此爽朗啊?” 温慎之:“……” 第103章 驰名双标 国师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 他不能从那些女将士身上移开目光, 哪怕心中万分紧张,却还是极为贪婪地盯着那些曼妙美好的身体,可他又生怕被人发现他这奇怪的毛病, 他只能一面大笑,一面试图编出借口来掩饰此事。 “哈哈哈哈真了不起。”国师抹着笑出的眼泪, 勉强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竭力夸赞那英姿飒爽的女将士们,“我大盛……哈哈哈哈……竟然还有如此……哈哈哈哈……” 凌将军:“……” 延景明:“……” 凌将军很担心国师会笑得当场背过气去。 他觉得国师的反应有些古怪,看起来像极了那些天河曾经江湖传奇故事——江湖上总有些千奇百怪的药物,有些毒药并不伤人性命, 只是会令人大笑或是大哭不止, 只不过凌将军一向不信这些古诡之物,依他所想,这些千奇百怪的物事根本不可能存在,眼前的国师…… 他可能就是心情比较好罢了。 国师还在努力编造借口,以免有人觉察出他的不对劲,他试图强行忍住那夸张的大笑, 一面顽强往下说道:“我大盛竟然还有如此了不起的女将士……噗嗤。” 凌将军:“……” 国师:“哈哈哈哈哈, 真是了不起啊!” 凌将军:“……” 高声大笑对他人而言,实在是一件感染力极强的事情。 国师笑得惊天动地, 周围陪席的数名武将不知出了何事, 等国师多笑几声,他们好像也忍不住开始跟着笑了, 这席间气氛融洽, 看起来一片和睦,延景明皱眉看着, 有些嫌弃,忍不住凑到温慎之耳边, 小声说:“他们好傻喏。” 温慎之:“……” 温慎之正要说话,却听见一旁的凌将军清了清嗓子,像是有话要说,温慎之不由回头看向凌将军,想先等凌将军开口。 凌将军正看着国师。 “您不必多说,凌某已经明白了。”他略微有些感动,“既然国师如此喜欢天河留下的这鬼面军,来人,传令下去,让她们再为国师操演一遍!” 国师:“……” 国师觉得自己要死了。 第106节 他笑得头疼愈裂,那凌将军却还因他夸赞了天河郡主留下的军队而激动不已,一遍操演不够,凌将军自己还想再看一遍,可国师却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想,这果然是报应。 就因为他在这宴席之上有所松懈,觉得营中均是男子,而忘却了对神灵的敬畏之心,转头就遭此报应……属实活该,全都是他自己的过错。 他只能一面笑一面捂着头,同凌将军说道:“将军……哈哈哈哈,我……我有些累了噗。” 凌将军跟着大笑:“国师的精神,不是很好吗!” 国师:“哈哈哈哈哈。” 凌将军:“看起来比我都好啊!” 国师:“哈哈哈哈哈哈。” 凌将军:“这接风宴还没结束呢,国师,在待会儿吧?” 国师:“哈哈哈哈哈哈呜。” 延景明:“……” 温慎之:“……” 温慎之心中清楚,若一人大笑不止,且持续时间过久,是极有可能暴毙的,他知道天牢之中就有这种刑罚,而国师绝不可以死在这地方,他只得出面为国师解围,同凌将军说:“将军,国师看起来,好像的确是有些累了。” 语毕,他悄悄朝着凌将军使了个眼色,让凌将军早些放国师离开,来此之前,他早已令暗卫首领传信给凌将军,虽未曾在信中告知凌将军国师中了姚太医的奇毒,却也说了请凌将军配合他们的布置。 这一队女将士就是暗卫首领特意请凌将军加上的操演,这是对国师的报复,也是对往后宣扬国师中邪的事先布置,凌将军一见温慎之的眼色便明白了,哪怕他的确被国师的大笑带动了心情,此刻也只好顺着温慎之的意思,点头道:“这一路长途跋涉,国师想必也已经累了。” 国师眼含热泪:“哈哈。” 凌将军令身边将士先送国师回到马车内歇息,待众人用完膳后他们便一道返回城中,而等国师离开之后,凌将军挥退他们近旁服侍的几名侍从,而后压低声音凑近温慎之,问:“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慎之神色平静,道:“中毒。” 凌将军:“……” 凌将军更为震惊。 他不由喃喃念叨,道:“天河看的书……竟然是真的。” 天下竟然还能有如此奇毒! 温慎之低声将事情原委告知凌将军,国师的确是中了姚太医的毒,只不过这毒其中的原理,温慎之并不明白,他只能同凌将军说明诱发此毒的办法,可这就已足够凌将军惊叹了,他巴不得立即见一见温慎之口中的姚太医,只不过他正要提起此事,却又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他还来不及告诉温慎之的紧要之事…… 凌将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说到此处……殿下,有一件事,臣必须得说一说。”凌将军神色复杂,目光在延景明身上一转,方才开口,道,“西羯大王子……” 温慎之一怔,心中咯噔一声,想,延春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凌将军:“他已经到了。” 温慎之:“……” 延景明万分激动,道:“窝阿兄在哪儿!” 凌将军解释:“他在城中等候,待会儿动身回城后,就能见到他了。” 延景明已经没有心情吃饭了,他想自己与阿兄分别还未到一年,他却已觉得好像过去了许久,他巴不得早一些赶到城中与阿兄相会,可不知为何……其余人看起来,却好像没有他那么激动。 凌将军很是担忧。 “我那大外甥……好像是一路昼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到此处的。”他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对延春这个好外甥的喜爱,又担心叹了口气,道,“他应当已收到了您的信,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温慎之想,当初他让延景明代为写信,在心中说了不少国师恶行,明示暗示国师在欺负延景明,那延春生气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延春会来得这么快,而延春是西羯的大王子,若无要事,本不该随意踏入大盛境内,温慎之需要为他想一个合理解释,正蹙眉沉思,凌将军又道:“还是有些太鲁莽了。” 温慎之道:“无妨,想个借口便好。” 延景明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的阿兄,哪怕说这话的人是他的舅舅也不可以。 延景明皱起眉,认真思索反驳措辞,而后插入温慎之与凌将军的对话,道:“阿舅。” 凌将军立马换上面对宝贝外甥的笑容,轻声细语道:“哎,怎么了?” 延景明:“若是窝母妃给泥写信,说她在西羯受人欺负——” 凌将军神色一变,凛然拍桌,怒道:“我现在就杀进西羯!” 延景明:“……” 温慎之:“……” 第104章 是一更! 众人终于动身回城。 延景明激动不已, 温慎之却正头疼如何为延春编出一个合理借口,他想了几件事,好像都有些不太妥当, 好在国师近来闭门不出,也分不出心去关心此事, 他还有时间能够好好想一想。 此处离城中不算太远,过不了几个时辰,他们便回到了城内。 凌将军早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原还要请众人离开马车稍事歇息, 晚上他还备了酒宴, 可国师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参加了,他迫不及待赶回去歇息,好像多在此处停留一秒都是折磨。 温慎之也巴不得他早些离开,以免待会儿见到延春后他再问些奇怪问题,多生事端 。 与温慎之的谨慎相比,延景明的心中只有激动。 他好容易要与阿兄相见, 其余之事, 他已完全没有心情去兼顾思考了,他看姬迟重去请延春过来, 激动得在屋中乱转, 恨不得下一刻就与延春相见,凌将军却显得颇为紧张, 见延景明如此, 他还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同温慎之道:“殿下, 臣总觉得……春儿有些不对。” 温慎之听见凌将军对延春的爱称,一口茶水险些呛着, 他捂嘴咳嗽,凌将军又担忧看他,道:“您还是要多多锻炼啊。” 温慎之:“……” “春儿看起来很生气。”凌将军说道,“他迫不及待想要见您,只是那副模样……倒像是来找人算账的。” 温慎之咳嗽稍缓,略清了清嗓子,道:“他的确是来算账的。” 他在信中说了国师那么多坏话,延春显然就是要来找国师算账的,此事本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不觉得惊奇,他甚至觉得——延春生气,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 可他这想法,也只持续到了真正与延春相见。 姬迟重将延春带来此处,而后恨不得立即后退,躲到安全之处,以免被接下来的冲突波及,甚至连凌将军都默默端着茶杯往后仰了一些。 延景明一把扑上前,抱住延春的腰,激动万分冒出了西羯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延春方抓住他的胳膊,认真端详着他的脸,很是紧张,足过了半晌,他方才松了口气,同样以西羯语回答:“你没事就好。” 延景明:“哎?” 延春:“看来他还没有嚣张到这种程度。” 延景明挠了挠头,不明白延春的意思。 “他虽然天天做坏事,但也不会真的弄伤我啦。”延景明说,“我毕竟还是太子妃——” 延春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延景明接下来要说的话。 “都已经这样了。”延春神色愤怒,“你竟然还想着你是太子妃。” 延景明:“?” 延春不再同他说话,而是抬起头,看向了一旁随着延景明一道迎上来的温慎之。 “大王子。”温慎之态度亲和,客气同他见礼,道,“许久不见。” 延春:“……” 方才他与延景明交谈所用的都是西羯语,温慎之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如今二人对上目光,他忽见延春神色严峻,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之中神色凶狠,正死死停留在他身上。 温慎之:“……” 温慎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延春已跨前一步,站在了温慎之面前。 在中原,温慎之的身量已算是颇高的了,这段时日他又在延景明监督之下勤加锻炼,早些年抱病而至身形清瘦孱弱的模样也多有改善,这一眼看上去 ,当然也是身姿挺拔。 可延春一站在他面前,这一切突然便不同了。 他只能仰着头去看延春,一抬头便见延春雄厚的双肩,与衣领之下露出的虬结肌肉,这莫名的压迫感,配合上延春可怖的目光,温慎之心中顿觉不妙,下意识回首看向延景明,只恨不得现在好好问一问延景明,他翻译完后字很少的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延春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询问,也不等温慎之解释,已经抬起了手,举起他铁锤一般的拳头—— 延景明:“阿兄?” 延春:“……” 延春深深叹了口气。 他松开手,轻轻拍了拍温慎之的肩,道:“若不是景明会伤心——” 延景明:“什么?” 温慎之:“……” 延春:“——我现在就将你的脑壳锤烂。” 延景明:“……” 延景明:“啊?!” 温慎之倒吸了口气。 “我们好像有些误会。”温慎之说道,“那封信……” 延春高声怒道:“你还好意思提那封信!!!” 温慎之:“……” 好,至少现在他知道,果然是那封信出问题了。 温慎之看向延景明,延景明挠挠脑袋,同延春说:“阿兄,那封信……和太子没关系啊。” 延春:“……” 延春冷静了。 他很清楚自己弟弟的语言水准,知道延景明哪怕是用西羯语都可以说出些很是歧义的话来,若是这问题出在那封信上……延春觉得,延景明在信中所说的欺负他的人,应当不是温慎之。 延春深吸了口气,问延景明:“是谁欺负你了?” 延景明:“……国师叭?” 第107节 他被阿兄的反应弄得略有些紧张,也不知自己的信对如今的局势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可不想他说出这句话后,延春反倒是松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跟着松懈了下来,往后退了一步,略带歉意看向温慎之,道:“殿下,我……” 温慎之也跟着松了口气,匆匆摆手:“无妨,孤明白。” 两人一瞬和解,而后延春瞪大双眼看向延景明,声如洪钟,怒气冲冲道:“那糟老头子在哪儿!!!” 延景明:“……” 温慎之:“……” …… 凌将军终于决定出面,将已万分暴怒的延春劝了下来。 好歹延春是西羯大王子,西羯王未来的继承人,他想事情显然不至于那么简单,不过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罢了,只要凌将军与温慎之好好同他解释,他是能为了顾全大局而暂且忍耐的。 只不过也正因为凌将军和温慎之的解释,令他明白了一件事。 国师中了毒。 中了只要见到漂亮女人,就会忍不住大笑的毒。 人笑久了会头疼腹痛,时间再长甚至还可能暴毙,这也算得上是对国师的报复和惩罚。 既然如此,那要报复国师还不简单吗? “你们中原的女人,非常委婉。”延春认真说道,“他就该看看我们西羯的女人。”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想了想西羯胡姬的衣着打扮……国师连看见浑身盔甲的女将士都会有所想法,更何况是那胡姬,他觉得国师可能会当场笑死。 延景明用力点头:“不愧是阿兄,尊是好办法!”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还是算了。” 他总担心国师因自己不行而心生暴虐,对这些胡姬出手责罚,而他不想令她们背负危险,便只是摇头,一面同延春道:“此事太过危险——” “不危险。”延春干脆开口回应,“咱们西羯的女人,哪个不力大无穷,反正比——” 温慎之:“……” 延春忽而有些紧张,用力咳嗽几声,将自己自接下来想说的话盖了过去,可不必他如此,温慎之也已经觉得自己明白了。 西羯人均力大无穷,以至于延景明老说自己在西羯只是一个小废物,而若延景明都是废物……温慎之简直不敢想自己在西羯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 延春:“反正不用担心,没有人能伤到她们的。” 温慎之忧虑点头。 “比起这件事……”延春皱眉看向温慎之,“殿下,臣听舅父说,您的身体,已经在恢复了?” 温慎之点头,将他遇见姚太医等事均同延春说了。 他身体恢复,延春自然很开心,可他皱起眉,认真打量温慎之,却又发觉温慎之与前段时日他们相见时比较,好像并没有多少不同,若是如此,反倒是令他有些失望了。 延春皱起眉,认真打量了温慎之许久,方才担忧开口,道:“好像……” 他欲言又止,生怕打击了太子殿下的自尊,令温慎之心生不悦,可这种事,毕竟事关他弟弟未来一辈子的幸福,这可实在马虎不得,因而哪怕此事也许会得罪温慎之…… 他还是想说。 温慎之看延春神色,显是已有所猜测,可他觉得,既然大家都已是一家人了,那有些事,倒也不必如此生分,该说的,还是应当要说,反是直接一些更好,温慎之便开口,道:“你想说什么都无妨。” 延春:“嗯……殿下,您的身体……” 温慎之:“嗯?” 延春:“果真还是需要好好锻炼啊!” 温慎之:“……” 第105章 二更! 温慎之算是明白了。 和每个西羯人聊到最后, 他们都会把话题绕回到锻炼这件事上来,并且按头逼迫他人锻炼,直到那个人练出和他们一样强健的体魄, 这才算是圆满结束。 可他要经受住延景明的折磨就已经够难了,他不可能再接受延春这等层次的折磨, 延春这种程度的强壮……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温慎之终于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开口,道:“孤一直在……努力。” 延春心想,温慎之都让他有话直说了, 那他也不比客套, 反正都是一家人,他干脆就直接一些,省得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延春直白道:“那您的努力好像没什么效果啊。” 温慎之:“……” 延春:“这么细的胳膊,这么细的腰,不行, 太不行了。”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看了看延春的胳膊和腰。 不, 这常人大腿一般粗的胳膊,还有水桶一般的腰, 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他就算还未得病, 当年也勤加锻炼精通骑射之时,也不可能有这样夸张的体魄, 甚至他努力回忆, 总觉得在大盛的诸多将军之中,也鲜少有人能同延春这般健壮。 “怎么得也得有现在两倍粗吧。”延春轻轻叹气, “身体要好,以后才能活得久, 殿下,您现在这样——” 一直未曾说话的延景明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囔开了口,道:“窝不喜欢壮的,窝就喜欢这样的啊。” 延春:“……” 延春:“这样也挺好的。” 温慎之:“……” 温慎之一时难言。 他没想到延春前后的改口变化竟来的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在延春飞速改口之后,凌将军忽而便朝着延春投来了欣赏称赞的目光。 也对。 他们两个看着就像是一路人,一个专宠妹妹,一个专宠弟弟,看着就很有共同语言,应该很有话聊。 只不过延景明显然不喜欢别人说温慎之坏话,他平常也督促温慎之锻炼,可阿兄说温慎之太弱,他便稍微有些不开心。 好在延春向来顺着延景明说话,既然延景明说自己喜欢中原人这种瘦弱身材的,延春自然也不会再多废话,他们坐着叙了叙旧,主要是延景明缠着延春说话,而后过了片刻,凌将军有公务要处理,便离开了此处,姚太医也来寻温慎之施针喝药了,众人便暂先分别,各自回房歇息,等着晚上凌将军布宴之时再见。 离去之前,延春悄悄拉住延景明,努力压低声音,以免有旁人听见他与延景明的交谈,谨慎万分询问:“太子殿下的病,真的好了?” 延景明一怔,道:“大概……好了一半?” 他可不太清楚中原医术的原理,问姚太医时,姚太医也从未给出一个温慎之康复的具体时间,他只能根据温慎之表现出来的情况推测——近来温慎之的身体已经同常人无异了,那说一半总是没有错的。 可延春却显然意不在此,他轻咳一声,再度询问:“确实好了?” 延景明:“……” 延景明皱起眉,觉得这样的阿兄,有些奇怪。 延春又道:“好了一半,那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延景明:“啊?” 他挠了挠头,很不明白延春的意思。 可以?不可以? 阿兄这又是什么意思? 可延春总觉得同自己的弟弟直言此事有些奇怪,哪怕西羯之人天性不拐弯抹角,他也不好太直白地说这种事,他只能深吸一口气,问延景明:“他总该是……不再需要我们西羯的药了吧?”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怎么吃药了。”延景明挠了挠头,又觉得不对,“他也没吃西羯的药啊。” 说完这句话后,他忽而一顿,好似突然便明白了什么,不由皱起眉,问:“那种药吗?” 延春只是神色凝重,沉默不言,显然是默认了延景明的说法。 延景明略微有一点点脸红,而后用力清了清嗓子,回应道:“他一开始就没吃药的。” 延春:“那……” 延景明:“是……是误会啦。” 这其中有怎么样的曲折弯绕,延春都不想知道。 他只清楚一件事。 中原太子,行了。 那他弟弟未来在中原的日子,必然十全十美,幸福美满,他很满足。 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比如太子到底是不是吃药吃好的,究竟吃了多少药,都已经不重要了。 延春轻轻拍了拍延景明的肩,心中感慨万千。 “这样就好。”延春说,“看来我此番特意带来的药,是用不上了。” 延景明:“……” …… 待延景明回去时,姚太医已收拾东西离开了,屋中只剩温慎之一人在等他回来,他进了屋,正因方才和延春的对话而略有些心虚,见温慎之抬首看他,延景明自己倒是先支吾了一句,道:“窝……窝和阿兄多说了会儿话。” 温慎之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怎么聊了这么久?” 延景明:“……” 延景明很难解释。 他不知道温慎之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而自从他知道那所谓的太子不行只是一场误会之后,他便更不好意思在温慎之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延景明紧张不已,努力思考措辞,而他如此支吾,反倒是引起了温慎之的注意,温慎之终于朝他看来,略有些不解地蹙眉询问,道:“怎么了?” 延景明:“……就是……就是讨论一些东西。” 他很少对温慎之撒谎,因而真到了这种时候,他便有些克制不住的紧张,他看着温慎之好奇的神色,嗫嚅了好一会儿,也只是道:“聊……聊一些泥听不懂的东西。” 可他这样说,温慎之反倒是更好奇了。 “你说一说?”温慎之想了想,又道,“罢了,若是你不方便说——” 第108节 延景明:“窝方便,窝很方便。” 他担心温慎之有所误会,也不希望温慎之觉得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他本想干脆直接将阿兄的担忧说出来,可他抬起眼,对上温慎之的目光,脑内却忽而完成了一次绝佳的联想。 中原的壮阳药与西羯的壮阳药…… 这不是一个绝佳的对比吗?! 他急中生智,已硬着头皮迅速编出了回答的对策。 温慎之问:“你们说了什么?” 延景明:“医术。” 温慎之:“……医术?” “对,就是医术。”延景明面无表情,飞快往下说道,“中医与西羯……中医与西医对某个特殊疾病的药效与诊治。” 第106章 酒宴 延景明时常口出惊人之语, 温慎之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并未继续追问,只是给延景明倒了杯茶, 让他先坐下来歇会儿,这一路至此, 延景明还未休息,而再过一会儿他们还要去凌将军为他们备下的宴席,见一见城中的其余将士,那要花上许多时间, 只怕深夜之前, 他们是没有机会休息了。 他的反应,倒也令延景明松了口气,毕竟延景明可编不出什么医术理论,他什么也不懂,若是温慎之继续问下去,他十有八九要露馅。 而在晚宴之前, 延春先干了一件大事。 他寻了几名胡姬美人, 穿上最华美的西羯服饰,精心打扮, 打算在晚宴上一展舞技, 好看看国师究竟是如何大笑的,可不想延春备齐一切, 只等着看热闹后, 国师却并未来参加凌将军备下的晚宴。 国师对外称病,说他年岁已高, 这一路长途跋涉,他的身体已经受不住了, 而酒席宴饮,实在有违他的清修之道,他不便来此参加,又不想拂了凌将军的面子,因而思来想去,也只好令自己的大弟子代为参加。 消息传到温慎之与延景明处,温慎之不由轻笑,对国师的借口嗤之以鼻,延景明倒是非常好奇,小声询问:“这是他第几个大弟子了?” 先前他们也见过一个国师大弟子,跑到东宫之中,说要监督温慎之斋戒读经,可那大弟子误服了延景明从太医院带回来的壮阳药,没多久就因为办事不力而被国师丢去当丹奴,至今生死不明,如今说要来参加晚上宴席的国师大弟子……应当不可能是那个人。 暗卫首领恰在一旁,听延景明询问,他便下意识对主子的问题做出回答,道:“第二十八个了。” 温慎之:“……” 延景明震惊:“国师大弟子……原来这么危险吗?!” 暗卫首领掰着手指头给延景明认真计算,道:“第一个大弟子,妹妹生得很漂亮,国师夺其妹,杀之;第二个失手弄掉了国师的金丹,丢去当丹奴;第三个的姐姐长得也不错,夺姐,杀之……” 延景明:“……” 延景明忍不住了。 “他年纪都那么大了!”延景明大声说道,“怎么还这么好色啊!” 延春也很是惊讶,他说话直白,不加掩饰,道:“他这年龄……还可以如此纵欲?” 延景明听他询问,不由露出一副八卦神色,拽住阿兄的衣袖,将暗卫首领先前探听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延春。 他先说国师依靠壮阳药起家,他呈贡的金丹根本不是什么长生之药,其中不少的功效不过也就只是壮阳罢了。 延春越听越惊讶,他没想到中原人靠壮阳药都可以当上国师,这太让人震惊了,他更没想到—— 这中原国师的壮阳药,效果竟然这么好? 延春对中原国师充满了好奇。 …… 天将入夜时,众人起身前往赴宴,到宴席处时,便见国师所说要替他代为参加演戏的大弟子,已经到了。 这名国师大弟子,远比先前延景明见过的那名国师大弟子要年迈,他看起来同国师差不多的年纪,那身形语调也与国师很是相似,若不是熟人,亦或是从正面看去,一瞬只怕难以分辨出他与国师的区别。 此人不善言辞,或者说是不太敢与凌将军和温慎之说话,以免祸从口出,得罪了两人,回去令国师不悦,再加罪于他,丢了这条小命。 他全程木然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甚至不太敢动筷去吃桌上的素斋,延景明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开始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美味,他吃了好一会儿,直至宴席过半,国师弟子方才木讷抬起头来,万分局促紧张开口,道:“殿下,还有一事……” 温慎之侧首看向他。 不过一眼,他却更为惊慌不安,连咽了几口唾沫,方才定下心来,继续往下说道:“殿下,家……家师身体抱恙,几日后奉迎仙骨,要开召圣大典,他或许……或许没办法参加了。” 温慎之微微挑眉,问:“国师若不来参加,那这大典怎么办?” 虽说他并不在意这玄乎其玄的所谓召圣大典,可这是圣令,而国师一贯阿谀奉承,对皇上言听计从,这等大事,他不来主持,已足以算得上是欺君之举,他真不怕被人抓了把柄吗? 温慎之一开口询问,国师大弟子更加紧张,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已说不出来了,他低垂着头,延景明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紧张得双手发颤,颤声回答温慎之的问题,道:“回殿下的话,家师说……说他近来运势不佳,不宜在那日出现,否则恐对仙骨有所冲撞。” 温慎之:“……” 挺好,玄学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延景明不理解这话语的意思,忍不住小声问温慎之:“冲撞仙骨?他为什么要撞仙骨?” 温慎之竟不知如何同延景明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那国师大弟子如同背台词一般,还在紧张往下继续说话。 国师大弟子:“家师已经算过了,届时……届时由草民……不,由臣……由……” 他不住打颤,好似已说不下去了。 延景明撑着下巴看他。 不过是在温慎之面前说几句话罢了,这人都紧张成这样,他要是去主持那什么召圣大典,他怕是要当场昏过去吧? 这人要顺利主持还好,要出个差错……延景明觉得,国师也许就要迎来他的第二十九个大弟子 。 呸,国师自己害怕来,就拉人出来顶锅,真是太过分了。 想到此处,延景明看此人的目光之中只剩同情,他拽拽温慎之的衣袖,想让温慎之早些开口,以免这人继续紧张,可他一句话还未出口,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一名上来倒酒的婢女,隐约觉得此人步伐古怪,看起来好像…… 不太像是女人。 延景明一瞬警惕,匆忙回头,一面伸手护住温慎之,可接下来他却见那人直冲着国师大弟子便去了,这举动有些超出延景明所想,而国师大弟子又的确离他太远,延景明不由稍稍一怔,一时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那婢女自托盘下猛地抽出了一把匕首来。 延景明这才觉得不妙,他只想着温慎之可能遇刺,却忘了国师这罪魁祸首也是刺客们的首要之选,除了百姓想杀他外,那苏斯收拢的那些大盛边境之民,也对国师有万分恶感。 国师在京中时鲜少外出,不像温慎之总爱四处乱跑,因而他们鲜有机会,而国师离了京城后大多时候也是层层护卫,他们根本寻不到多少刺杀机会。 直到今日,真国师未曾来此,来的是国师大弟子,那防卫自然要松懈许多,可偏偏国师大弟子与国师又有七八分相似,这些傻子刺客不经调查,好像误将国师大弟子当成了国师。 不是,延景明非常不解,这中原的刺客,怎么这么多啊! 他来不及反应,眼见刺客拔出匕首,正要大喊暗卫护住那人,一旁的延春已反应迅速抡起装着猪蹄的大盘,狠狠砸在了那刺客的脑袋上。 哗啦一声脆响,猪蹄与瓷片齐飞,那血溅到国师大弟子身上,他睁大双眼,面露惊恐,再缓缓抬头,一眼瞅见墙头上接连翻过数人,还有几名仆从自各个地方掏出刀剑,他终于承受不住,眼睛一翻跌倒在地,却根本昏不过去。 可延景明一点也不担心。 他想,这些刺客,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延景明抓起一把瓜子,以另一只手握拳,主动为延春鼓劲。 “阿兄,上呀!”延景明大喊道,“揍他丫的!” 第107章 饭前运动 眼见刺客越来越多, 数名暗卫从暗处跃出,太子亲卫护于温慎之身前,就连暗卫首领也拔出兵刃, 想要助延春一臂之力。 延景明却仍旧一动不动,甚至开口劝说暗卫首领, 道:“阿猪,米有事的。” 且不说这里是在凌将军府中,参加这宴席的也多是凌将军麾下的将士,有这么多身手很好的人在这里, 那些刺客, 不就是上门来送死的吗? 就算不算上那些将士,他阿兄一个人也足以应对这件事了。 可暗卫首领很担心。 他目之所及,所见刺客数量不少,而延春又是西羯大王子,他若在此处受伤,闹不好便要演化成不可控制的大事。 在这种情况下, 他当然要主动出手, 最好让大王子待着歇息,由暗卫与太子亲卫处理此事, 将刺客一网打尽。 延景明却又开了口, 道:“窝阿兄很喜欢锻炼的。” 暗卫首领一怔,显然并不明白延景明这么突兀一句话的含义。 延景明:“这奏素饭前运动啊。” 暗卫首领:“……” 延景明话音刚落, 延春正好一拳将靠得最近的那名刺客打飞了十余米距离, 他来赴宴,并未携带兵器, 毕竟他的武器巨大,不适合在这宴会上出现, 而今他赤手空拳,暗卫首领怎么看都觉得很危险。 可下一刻,延春便从桌案下摸出了一对指虎。 那指虎上的尖刺足有三寸余长,末端还有倒刺,看起来极为可怖,而延春神色平静,将那指虎戴上,原本堪比铁锤一般大小的拳头又大了一圈,看起来极为可怖。 他将目光转向那些刺客,神色间的确充满了“饭前运动”的期待,之后的境况,暗卫首领简直不想多看。 那些刺客根本不是延春的对手,他也总算明白了西羯人骁勇善战的传说究竟从何而来,若每个西羯人都同这般可怖……暗卫首领甚至觉得,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国家会是西羯的对手。 要不了多久,还活着的刺客被捆到一处,这酒宴也是进行不下去了,延景明磕完了瓜子,秦卫征请他与温慎之暂且离开到安全之处去,延景明这才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的装扮太差了。”延景明非常嫌弃,“一点也比不上我们阿猪呢。” 暗卫首领:“……” 其余人显然并不知延景明口中所说的“阿猪”究竟是何人,可姬迟重和凌将军却很清楚,这是太子妃对暗卫首领的亲近称呼,而至于延景明这句话中的含义……二人不敢置信看向暗卫首领,片刻之后,姬迟重讶然开口,小声道:“师兄,你……” 暗卫首领:“嗯……” 姬迟重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们分别也不过五六年。”姬迟重不敢相信,“这五六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不想解释。 这种事,他若是说多了反而会更乱,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和其他人提起他会女装这件事,于是他移开目光,专注于当下的事件,可姬迟重却不依不饶,哪怕暗卫首领明显已不想继续再谈此事了,他还是嘟囔着说了一句:“师兄,你若是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写信与我说的。” 暗卫首领:“……”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谈。”姬迟重认真说道,“今晚,我今晚去找你。” 暗卫首领:“……” 第109节 …… 延景明正要跟着温慎之离开这宴席,那吓得发抖的国师大弟子终于回过了神来,颤颤巍巍开口询问,道:“殿……殿下……这……” 温慎之:“……” 温慎之忽而灵机一动,想到了令他头疼了一整天的那件事。 他还没有给延春为何出现在此想出理由,而现在看来,这刺杀,就是延春突然出现最好的理由。 温慎之不由压低声音,靠近国师大弟子身边,一面道:“你是国师大弟子,你师父……应当和你说过太子妃的事情吧?” 国师大弟子如今惊吓过度,思考近乎停滞,他足足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颤声问:“您是说,太子妃已经预测到了方才要发生的事?” 延景明:“啊……” 他看向温慎之,便见温慎之面带微笑,而他虽然不明白温慎之的用意,却也下意识跟着配合温慎之,道:“是的哇。” 温慎之将声音压得更低,用几乎只有近旁几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与国师大弟子说:“他还看到了,只有西羯大王子才能破解此局。” 国师大弟子:“……” “方才那刺杀,若是没有大王子在,谁能反应过来?”温慎之说道,“这可是大王子救了你一命。” 国师大弟子:“……是……可是……” 他虽惊吓过度,可多少还是能够缓慢思考的,而他很清楚延景明的身手,若延景明早有预测,那他为何不让其余护卫加强守卫,甚至方才刺杀发生时,延景明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他忍不住开口,道:“可是,方才太子妃您——” 温慎之答:“他挽救不了的。” 延景明:“……” 延景明反应迅速,一下捂住自己的肚子,委屈开口,道:“窝……窝今天肚子好疼哦。” 国师大弟子方才担惊受怕,根本不敢抬头,他不知道延景明是不是一直都这样身体不适,可他想,太子妃也没必要同他说谎,再说了,就算太子妃身体很好,甚为太子妃,延景明也根本没必要来救他。 可延景明不出手,那其余护卫呢? 温慎之将声音压得更低,笑吟吟同他说:“这还是个秘密,不是吗?” 国师大弟子再无疑虑。 延景明能够预知未来一事,在国师眼中,是不可外传的秘密,而今这能力觉醒,太子殿下当然是知道的,可此事若有更多人知道,保不齐便要引来更大的麻烦,因而太子未曾告知身边护卫,而选择请与他更为亲近的西羯大王子来帮忙,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未来之局中,他看见了许多可能。”温慎之轻声说道,“其中唯有大王子来此,方是能保全所有人性命的正确之举。” 不就是玄学万能吗?国师可以,他也可以。 这句话的效用显然比上头所有的解释都有用,国师大弟子毫不犹豫相信了他的话,只觉得若不是有大王子在此,他只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他不由对延春和延景明万分感激,还特意对温慎之申明,今日之事,他也一定会如实转告国师。 温慎之倒只是对他微笑,而后先目送此人在随从搀扶之下离去,他这才略退后一步,到了延景明身边,感叹开口,道:“我有些明白国师的感觉了。” 这天底下,显然没有什么比这等玄之又玄的东西更好用的东西了。 只要他敢编,他就必然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反正没有人知道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只要他说,那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延景明却如临大敌。 “那个臭老头米有什么好的。”他压低声音,恨不得立即将温慎之从错误的旋涡之中扯出来,“修仙米有好事,成仙都是骗人哒!” 温慎之失笑,道:“我没有想成仙。” “他们都米有肉吃。”延景明深深叹气,“还要禁欲,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话方说完,凌将军从一旁过来,像是要与温慎之谈一谈遇刺一事,他正好听见了延景明最后那一句话,不由顿住脚步,后退一些,心想,小年轻人总是到处谈情说爱,这种时候,像他这种长辈,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于是他折返脚步,想要拉住暗卫首领,同他说一说今天的事,毕竟暗卫首领专职于此,应当已从中看出了不少问题,比如说这些刺客的身—— 姬迟重拽着暗卫首领的衣袖,道:“没有关系的,师兄,我晚上去找你。” 暗卫首领:“你别来。” 姬迟重:“我不是你亲爱的小师弟了吗?” 暗卫首领:“……” 凌将军又停住了脚步。 这…… 他有些不知自己该要何去何从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他觉得他和延春是讨论不出结果的,西羯人不计较西羯,对延春而言,方才不过就是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完成了一次绝佳的饭前运动,他应当根本没有注意过刺客的样貌特征。 那此刻还能说正事的,便只剩下秦卫征了。 凌将军走到秦卫征身旁,好奇询问:“秦右卫率,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可秦卫征在发呆。 他看着那些受伤被捆作一团的刺客,还有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甚至连凌将军同他说话都没有听见。 凌将军沉默片刻,不知为何,他忽而觉得这位年轻的太子右卫率形单影只,凑在四周成双成对的人群之中,显得……十分可怜。 凌将军不由又再开口,唤:“秦右卫率?” 秦卫征猛然回神,转首看向凌将军,像是一瞬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身,他吓了一跳,急匆匆问:“将军,怎么了?” 凌将军更觉得他可怜了。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多想,凌将军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秦卫征的肩。 “秦右卫率。”凌将军问,“你一月俸银多少啊?” 秦卫征:“……啊?” “我知道你家中是边将。”凌将军说,“不知你父母近况如何,身体还算康健吧?” 秦卫征:“家父家母……都挺好的。” 凌将军:“那你兄长如何?” 秦卫征:“……” 凌将军:“姐姐还好吧?” 秦卫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您问这些做什么?”秦卫征很是疑惑,“将军,您若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我直说。” “大家都不容易,秦右卫率,你不必着急。”凌将军终于直白开了口,“明天,我来给你介绍。” 第108章 军中机密 秦卫征面露迷茫之色, 犹豫询问:“介绍……什么?” 凌将军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秦卫征的肩,却并未去解释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他想,这种事情, 其实不必多说,他相信秦卫征自己就能明白的。 可秦卫征着实不明白。 他觉得凌将军有些奇怪,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与往日的他实在有些不同, 可他并未多想, 毕竟依他这些时日的观察所得,太子妃身边的人,到最后总会变得有些奇怪。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凌将军又清了清嗓子,转而提起正事,问秦卫征道:“你觉得这些刺客——” 秦卫征一怔,而后便老实回答, 道:“好像是为国师而来的。” 这话不必秦卫征说, 凌将军心里也很清楚,因而他点了点头, 又忍不住继续追问:“除此之外……秦右卫率, 你可还看出什么来了?” 秦卫征:“……” 秦卫征微微垂眸,那目光轻轻在地上的几名刺客身上一晃, 又重新转回来, 依旧是方才平静如水般的神色,没有半点差异变化, 认真回答道:“将军,我不敢断言, 等审问之后,方能回答将军的问题。” 凌将军便也跟着点头,道:“也是如此。” 可他嘴上虽如此说,那目光却跟随着秦卫征,停留在那几名刺客身上。 他阅人无数,秦卫征几个细微动作,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得出秦卫征有所隐瞒,可秦卫征并非是他下属,若真有发现,也该先报给温慎之,凌将军当然觉得秦卫征当下的反应的确没有错,因而他便又抬起头,重新看向秦卫征。 年轻人,身量不错,肩宽腰细,眉目俊朗,还是边将之后,太子亲卫,前途无限,这样的好条件,怎么地也得给他寻个名门闺秀,或是将门之女…… 凌将军心中已有了几个人选,他想召圣大典之后,温慎之就要立即带着仙骨返回京城,那他 给秦卫征安排的相亲可要快一些了,他时间不多,现在就该回去准备! 凌将军终于正色同秦卫征告别,道:“秦右卫率,这几日,你做好准备,我会再令人去通知你的。” 秦卫征一怔,下意识点头,却并不明白凌将军寻他究竟有什么事,他刚想开口询问,凌将军却已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小伙子我很看好你”的眼神,而后转身匆匆离去,像是有什么要务等待处理。 秦卫征很是困惑,可凌将军已经走远了,而他看凌将军步履匆匆,显然是有紧急之事,他便没有叫住凌将军,而是转头令下属将那几名刺客看好,无论如何得由殿下这边的人审问,千万莫要落在国师手上,而后他便去寻了温慎之,想要将自己方才发现之事告诉温慎之。 温慎之已同延景明在亲卫护卫之下离开了此处,秦卫征追上他们,也不需过多客套,开口便直入正题,同温慎之道:“殿下,那些刺客,应当也是苏斯派来的边民。” 方才他便觉得有几人略有些面熟,他还在边关之时,或许在什么地方见过,而后他问话时,听得那些人低声说过一句话,也的确是他所熟识的口音,而他了解苏斯王想做什么,无非是要将他父王的死报复在大盛皇帝的身上,想着仙骨不回,皇帝必然会怪罪太子,或许还会将国师之死同此事联系在一块。 这种事情,除了温慎之外,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其他人。 其实就算秦卫征不说,温慎之也早有猜测,对他而言,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吃惊之事。 温慎之无论如何不可能延后召圣大典,只能令人加强防备,防止苏斯之人再有什么想法,正好近日国师闭门不出,暗卫首领要保护他也会容易上许多,只不过此次刺杀不成,他想城中若还有苏斯余孽,只怕会想办法在仙骨之上动手。 暗卫首领微微一怔,好似忽而便明白了什么,他方才正好收到了新消息,只不过正在宴席,他还来不及告诉温慎之,此刻便跟在秦卫征之后匆匆开口,道:“殿下,属下方才收到消息,苏斯王已经秘密入关了。” 温慎之微微挑眉:“他胆子倒挺大。” 延景明也忍不住跟着小声嘟囔,道:“他怎么随便就入关啦,泥们的边关这么容易就能进的嘛。” 暗卫首领想要解释:“太子妃,不是这样的……” 边将后人秦卫征也想解释:“边关之处地广人稀,他若是想偷偷入关,着实难以防备。” 延景明重复:“泥们边关好容易进哦。” 暗卫首领:“……” 他想想秦卫征的解释,觉得秦卫征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也还是默认了延景明的说法。 秦卫征很是执着:“太子妃,此事非人力可控——” 第110节 延景明更加不解:“阿猪都知道他来了,泥们怎么还不知道。” 秦卫征:“……” 秦卫征:“他在苏斯有眼线!” 暗卫首领:“……确实如此。” 秦卫征:“他们在全天下都有眼线!” 暗卫首领:“……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秦卫征深吸了一口气:“属下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延景明难得看秦卫征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不由用力点了点头,而后却忍不住开口,道:“泥这样阔爱多了。” 秦卫征微微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奇怪的事情一般,他闭了嘴,恢复了以往神色,不肯再继续多言。 可他目光一扫,见温慎之以折扇挡脸,却掩不住他的笑,秦卫征不由又皱了皱眉,只觉得自自己未曾想到连太子殿下都藏着这样的坏心,他蹙眉开口,还未来得及出口抱怨,温慎之也笑吟吟道:“的确可爱多了。” 秦卫征:“……” 秦卫征皱了皱眉,道:“属下还要去审问刺客。” 温慎之仍是在笑:“去吧。” 延景明慢悠悠补刀:“记得阔爱一点。” 秦卫征:“……” 秦卫征扭头就走。 暗卫首领仍在原地,见秦卫征走远了,他方清了清嗓子,认真与温慎之道:“殿下,方才我听见凌将军在与秦右卫率说话。” 这两人都是温慎之信任的亲近之人,他没有疑虑,自然也不会担心他们私下交谈,因而哪怕暗卫首领提起,他也只是漫不经心随口询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暗卫首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凌将军想给秦右卫率相亲找媳妇。” 温慎之:“……” 延景明:“……” 延景明激动起来了。 谈正事的时候可以没有他,但是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没有他。 延景明激动凑上前去,问:“窝阿舅要做这种大事,为什么不告诉窝们啊。” 暗卫首领回答:“临时起意,凌将军好像也没有多想。” 延景明:“再说细致点!” 暗卫首领便道:“属下只听了一些。” 可他看上去好像也对此事极有兴趣,那模样看起来,就好像不用延景明吩咐,他也会立即去将此事调查清楚,反正他平生最爱八卦,这等八卦,知道了也不亏。 可暗卫首领没想到,延景明看着他那副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阿猪。”延景明认真说,“泥为什么这么激动哇。” 暗卫首领一怔,下意识道:“属下只是好奇。” 延景明:“……” 延景明点了点头,让暗卫首领先行下去休息,顺带调查调查他阿舅究竟想为秦卫征介绍什么人,他面带微笑,目送暗卫首领离去,等人走远了,他这才回过头,抓住了温慎之的手。 “窝觉得这件事。”延景明认真说道,“很不对。” 温慎之稍稍一怔,不由也跟着延景明道:“若秦卫征不想如此,这的确有些——” 延景明:“就该给阿猪也介绍一个啊!” 温慎之:“……” 延景明:“暗卫都还在打大棍呢!” 温慎之:“……” 延景明:“既然阿舅喜欢当红娘,不如让他全都办了吧!” 第109章 原来是你 温慎之想,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延景明怎么可能和正常人是一个想法呢?他只会唯恐天下不乱,就如今日这般,若凌将军真想撮合秦卫征, 延景明只会在旁为凌将军摇旗鼓劲,甚至恨不得凌将军能将整个暗卫和太子亲卫所有人的终身大事都给解决了。 可温慎之深吸了口气, 一面又想,以秦卫征的年纪,好像的确也该去寻个知心人了。 他想起前些时日还收到秦卫征父亲写来的信,希望他能够帮帮忙, 平常多为秦卫征留意一些, 看看可有什么与他们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既然如此……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的做法,没有错。 反正在他眼中,无论如何延景明都是不可能会出错的。 他也点了点头,道:“秦右卫率是到年纪了。” 延景明:“窝觉得阿猪也到了。” 温慎之:“诸统领身份特殊, 他若想成亲, 只怕还需父皇首肯。” 延景明非常不解:“泥们皇帝难道还要逼着人打一辈子大棍吗?” 炼丹也就算了,这又是什么奇怪癖好? 温慎之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 方才轻轻叹气开口,道:“……回京之后, 待我去问问父皇。” 延景明满意点了点头。 他挽着温慎之的手, 同温慎之一道往回走,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过后, 他却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情,而在这件事上, 他早有问题想问一问温慎之,正好趁着他们四周无人,延景明蹙眉开口,问:“难道泥就一直忍着苏斯啊。” 他是不懂温慎之的想法,而若照他所想,忍耐可无用,他们已发现了苏斯王的阴谋,那就更该主动出击,好好将这该死的苏斯王揪出来揍一顿。 温慎之没想到延景明会突然如此问,他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就算苏斯每次刺杀不成,可暗中搞鬼实在是太令人难受了,他还记得暗卫首领陆续传来的线报,好像连国师在表文上作假,弄出什么“难有二龙”的离谱之事,也十有八九是苏斯王在后捣鬼。 这等阴狠手段,他心中不齿,却也不得不防,可该如何应对防备……他也只是隐隐有些想法。 延景明认真回答:“阿猪说他入关了,那果然还是把他拖出来打一顿吧。”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只怕不行。” 若苏斯王隐秘入关与他所为之事外传入京,让他父皇或是朝臣知晓,那两国保不齐便要开战,而大盛虽是大国,还勉强维系着万国来朝的样子,可内里已成了什么样,这一路走来,他和延景明都很清楚。 他父皇懒政无道,国内哀鸿遍野,一旦开战,那便是两头失守,顾此失彼,只怕国库根本支撑不起战事,又要加征赋税。 他想战,却不能战。 苏斯是个大麻烦,而这麻烦,他不能在现在解决,他得将此事留到数年之后。 延景明没有料想到这样的麻烦,中原毕竟与他西羯不同,他不由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问:“那肿么办啊。” 他不想忍耐此事,那如同在心中硬憋了一口恶气,令他坐立难安,而今他虽学会了一些中原人的委婉,却还没有学会他们的忍耐,延景明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学会忍耐。 “我们方才是如何骗过那国师大弟子的,就如何对付苏斯王。”温慎之笑吟吟说道,“这就要劳烦你认真想一想,苏斯王入京之后,可能会遇到什么事。” 延景明明白了。 国师胡乱瞎编,说他有预知之力,这本来是个谎话,可近些时日在暗卫首领与凌将军私下四散消息与一些巧合之事映衬之下,倒显得像是他真的有这能力了。 他知道国师自己都已开始生疑,觉得他是不是真能够预知未来之事,那就更不用说根本不知内情的苏斯王了。 他们就该用玄学打败玄学,先逼苏斯王离开中原,再让他吃瘪,害怕,受委屈! 延景明想也不想,立即开口,道:“他要摔死。” 温慎之:“……” 延景明恶狠狠扩展了一下这个命题:“来到中原后在山上一脚踩到石头撞头摔死。” 温慎之:“他应当还在漠北……也许在荒漠之中。” 延景明:“来到中原后在沙漠里遇到沙尘暴被风吹死。” 温慎之:“……” 延景明:“遇到流沙爬不出来被沙淹死。” 温慎之:“……” 延景明:“吃饭噎死。” 温慎之:“……” 延景明:“喝水呛死。” 温慎之深深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延景明对苏斯王竟有如此恨意,简直恨不得编造出苏斯王的一百种死法,而也正是延景明的说法,给了他一些想法。 身居高位之人,难免会迷信吉凶,而苏斯这个国度,同他父王相比,也不曾好上多少,各种祭祀层出不穷,据说早年间还有活人祭祀,而今他国中国师所用法器,仍有人骨,比起中原,血腥不止。 若是如此,他相信在苏斯王严重,占卜吉凶,应当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延景明所说的话,可以稍加润色,而后令暗卫首领传到苏斯王随身的侍从兵士耳中去,将这谣传自下而上散发起来,应当会对苏斯王造成不小的作用。 就算没有用,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哪怕是当做对苏斯王的诅咒,温慎之都觉得很解气。 “还有国师哦。”延景明小声说,“他们两是不是闹翻了?” 若说之前国师在表文上造假,是收了苏斯王的好处,那如今苏斯王要杀了国师,必然要令二人关系破裂,而国师锱铢必较,这种事情,国师肯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温慎之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待会儿就让诸统领将此事告诉国师。” 若能坐山观虎斗,他们又何乐不为呢?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已将自己想与温慎之说的比较正经的事情说完了,那接下来…… 他该去忙一些不太正经的事情了。 第111节 延景明和温慎之告别,道:“窝还有事,待会儿在回来。” 温慎之一怔,他很少见到延景明这样同他说话,而每一回延景明这样说……都是因为延景明想要去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温慎之不由追问:“你要去做什么?” 延景明已经跑远了。 …… 延景明飞奔去找寻他阿舅的下落。 给右蟋蟀相亲这种大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 他问了几个人,总算找到了凌将军所在,说是凌将军找了几人来府上相见,而他正在等待那些人。 趁着凌将军还有空闲,延景明急忙跑过去见凌将军,他想问一问阿舅,究竟要给秦卫征寻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可真等他找到凌将军,凌将军却好像同他一般抓瞎,还略有些苦恼,道:“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延景明:“……” 延景明也不知道。 可延景明觉得……有个人或许会知道。 他们身边可有皇帝暗卫这等了不得的人物,暗卫的暗线遍布天下,打探消息也是一把好手,这种情况下,他相信暗卫首领一定能够问出秦卫征的喜好。 再说了,他还希望暗卫首领能在凌将军面前好好表现,给凌将军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保不齐凌将军心情一好,也能给暗卫首领找一个。 正好暗卫首领对此事兴趣颇大,延景明令人去将他叫来,那暗卫首领果真激动不已,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翻找了片刻,而后停留在其中一页,认真念道:“三月初七,太子右卫率秦卫征与下属左某对话,希望自己将来的夫人也能在军中供职,最好能同在皇宫之中,也方便平日相见。” 凌将军:“……” 延景明:“……” 等等,这种事,暗卫也要调查的吗! 暗卫首领又翻一页,道:“五月廿二,礼部侍郎意撮合其女与秦右卫率,旁敲侧击打听秦卫征喜好,得知秦卫征喜好‘武功好,长得高的’,不爱柔弱女子。” 延景明小声问:“这东西窝也有一页吗?” 凌将军有些莫名惊惧:“陛下身边的玄影卫……果真名不虚传。” 暗卫首领接着要翻下一页,道:“七月十一……” 延景明:“泥不要说是和谁交谈了,泥直接说结果就好了。” 于是暗卫首领稍稍一顿,点头,道:“比他年纪小,武功高的,能打过他最好,人长得高一些,不能太胖太壮,要腰细腿长,行伍出身,最好家中亲人也都在军中,至于家财,他并不在意,容貌也无所谓,品行端正就好。” 凌将军皱眉思索自己可否认识这样的大家闺秀,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任何结果,单论武功高能打过秦卫征这一条来说,他几乎已可以将自己熟识好友家的女儿排除掉了,更何况秦卫征还希望对方在宫中供职…… 要知道宫中根本没有几个女子将领,适龄未婚的可一个也没有,凌将军开始怀疑这些都是秦卫征对他人的应对之词,毕竟这些话都是他人询问时他说出来的,也许他根本没有成家的想法,这才编出了这些条件来搪塞应对。 凌将军叹了口气,道:“若真按这条件来找,未免也太难了。” 暗卫首领回答:“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可以让秦右卫率先见一见其他人的。” 延景明:“……” 延景明却总觉得,暗卫首领说的条件,看起来真的……很眼熟。 年轻,样貌好,身量高,武功出众,腰细腿长,在宫中的几衙卫供值,家中还得有亲属参军…… 等等,这说的,不就是阿猪吗! 第110章 相亲大会 延景明皱起眉, 在心中飞快为暗卫首领和秦卫征两个人做了一个对比。 他和暗卫首领交过手,暗卫首领身手出众,远超他见过的所有中原人, 秦卫征绝对不是暗卫首领的对手,延景明甚至觉得一个暗卫首领能打三个秦卫征, 武功高这一点,暗卫首领简直完全满足。 至于其他的要求,暗卫首领那的确高,肩宽腰细腿长, 自个就是玄影卫统领, 家中虽然没有亲人,可师父和师弟都在军中啊,这一四舍五入去掉杨迟朝,那就等于暗卫首领全家都在军中了呀! 那如今最大的问题,就只剩下暗卫首领的年龄了。 延景明并不清楚暗卫首领与秦卫征的具体年纪,而秦卫征比他年纪小的, 关于这一点, 他总要认真问一问。 延景明用力咳嗽一声,问暗卫首领道:“右蟋蟀……他多大啊?” 这等小问题, 当然难不倒暗卫首领, 他将那册子往前翻了几页,自信回答, 道:“今年应当二十五了。” 凌将军点了点头, 道:“这年纪,也的确该找个媳妇了。” 延景明又好奇问:“阿猪, 泥多大了啊?” 暗卫首领并不明白延景明为何突然就提起了他,可既然这是太子妃的问题, 他还是认真回答,道:“二十三。” 他自小受师父教导,目的就是为了他能够在暗卫中供职,他十余岁时就已在暗卫中了,因而他的年纪远比一般同品级的武官要小,这很正常,反正暗卫也与其他衙卫性质不同,年纪出身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这一句话在延景明听来,那几乎便等同于是了不起的一声惊雷炸响,好像秦卫征未来的归属,就在今日。 “阿猪。”延景明清了清嗓子,认真开口,“泥不觉得,泥说的这个人——” 暗卫首领抬首看向他。 延景明:“就是泥寄几吗?” 暗卫首领:“……” 他一脸惊讶,凌将军也被延景明这句话吓了一跳,开口便道:“景明,这件事……有些不对。” 延景明不觉得哪儿不对。 就秦卫征这些要求,或许只能找出暗卫首领这一个完全贴合条件的人,至于其他的……那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暗卫首领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仍旧面无表情,缓缓将手中的册子放到最后一页,而后自怀中摸出一支笔,一面念着一面朝册子上加了一行字。 “十月十七,暗卫诸某与太子右卫率秦卫征交谈。”暗卫首领木然念道,“秦卫征谈及择偶婚配要求,曰,只要女的。” 延景明:“……” 凌将军:“……” 可恶,当面造假,这也太目中无人了。 延景明提高音调,大声说道:“他根本什么也没说!” 暗卫首领合上手中小册子,道:“说了,早上和属下说的。” 延景明:“……” 延景明还想再同暗卫首领争辩上几句,凌将军却抓住了他的手,而后使眼色令暗卫首领快些离去,由他来劝说延景明,待暗卫首领走了之后,他方才开了口,道:“景明,我看此事不妥。” 延景明疑惑询问:“为什么?” 如今一方条件已吻合,只不过阿猪看上去并不愿意,而延景明知道暗卫首领是个为了职责宁愿放弃一切的人,他不打算逼迫暗卫首领,只是希望暗卫首领能够稍微考虑考虑,秦卫征不成,他们还可以找下一个嘛。 凌将军咳嗽一声,道:“诸统领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职责特殊,他一人知晓那么多朝中秘事,你若想将他介绍给秦右卫率,只怕不妥。” 延景明很是不解。 “这和他想成家有什么关系吗?”延景明皱起眉,小声说,“窝觉得阿猪不是会对其他人泄密的人哦。” 他知道暗卫首领喜欢八卦,可这些事至多在他们暗卫之中流传,他不觉得暗卫首领会将这种事情对外人说,再说了,如果他真的将二人撮合成功,那就算暗卫首领将宫中秘事告诉了右蟋蟀,右蟋蟀这种人也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可能对外人提起。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在延景明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凌将军好像有一些被说服了。 可哪怕除开这条件外,还有其余不妥之事,凌将军又叹了口气,道:“他工作危险——” 延景明:“太子亲卫也很危险的。” 凌将军:“那亲卫在殿下身边,如何危险了?” 延景明照常回应:“暗卫在陛下身边,如何危险了?” 凌将军:“……” 凌将军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说服了一些。 “暗卫身份特殊,他们生死存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凌将军极力劝说延景明,“这等朝不保夕的日子,有谁愿意?” 延景明:“……泥们中原,不全都素这样的吗?” 凌将军:“呃……” 凌将军终于忍不住丢出了最后一句话。 凌将军:“诸统领是男人啊!” 延景明毫不犹豫接口:“窝也是男人呀。” 他都可以来中原,还可以太子和亲,周遭那么多人都没觉得意外,这大盛的风气如此开放,怎么可能会在意两个男人走在一块呢? 延景明皱起眉,觉得凌将军的思想,很不对劲。 “阿舅。”延景明认真说道,“泥太狭隘了。” 凌将军:“……” “这种事情,得问右蟋蟀介不介意。”延景明说,“至少让他们两人见见面,坐下来谈一谈,如若不成,咱们再考虑其他人呀。” 凌将军叹了口气:“他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那不一样。”延景明说道,“那不够正式。” 凌将军缓缓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认真思考起了延景明方才说过的话。 若顺着延景明的思路去想,他竟觉得延景明想得好像也没有错,他在此胡思乱想,不如让那两人见个面,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成便不成,可若是成了,岂不又是美事一桩? 而若照延景明的想法,此事不限男女,他忽而又有了许多新想法。 有一些细枝末节不必在意,稍微有些条件出入也没有关系,既然如此,他们军中就有好几个尚未婚配之人满足这条件,反正秦卫征都要和暗卫首领见面,那不如…… 不如一起见一见吧。 …… 翌日清晨,秦卫征一起身,便见延景明在他屋外,眼巴巴看着他。 以秦卫征这段时日来的经验而言,太子妃露出这种神色,代表接下来一定有事要发生,十有八九是有什么事需要他来帮忙,却又觉得他一定不会答应,才会摆出这么一副无人能够抵抗的表情来,等着他答应自己的提议。 第112节 可延景明的确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秦卫征承认,他也无法抵抗住延景明这等可怜巴巴的眼神。 那模样,就像是在街上看见了一个想和你要块糖吃的可爱小娃儿,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你…… 秦卫征深吸一口气,道:“太子妃,您说吧,您想做什么。” 延景明笑了。 凌将军昨夜紧急布置,已准备好了一切,甚至多寻了几名符合条件的人一同来与秦卫征见面,这安排紧凑,效率极佳,延景明非常喜欢,只不过他想要与那么多人见面,这一日的时间只怕是有些不太够的,因而他才起了个大早,赶早将秦卫征带过去。 “其实窝也米有什么大事。”延景明眨着眼认真同秦卫征说,“窝只是想带泥去个地方。” 秦卫征一怔,道:“太子妃,属下今日还有些公务,可否等属下忙完了——” “不用忙了。”温慎之竟也坐在院中凑热闹,道,“我给你放一日假。” 秦卫征:“……” 秦卫征开始觉得不妙了。 他熟悉温慎之的这个表情,每当温慎之这般同他说话时,之后总会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他下意识后退了一些,提高了警惕,谨慎说道:“殿下,属下不需要休息。” 温慎之:“你需要的。” 延景明:“窝也觉得你需要。” 秦卫征:“……” 秦卫征掩不住心中慌乱,此刻他只想待在自己屋中,哪也不想去,可延景明显然不会让他如愿,他怎么说也是太子亲卫,还是比较听话的那一种,只要温慎之强硬一些对他下令……他肯定会服从温慎之的命令。 而温慎之很清楚他的性格。 他让延景明带着秦卫征过去,自个笑吟吟跟在两人身后,打算一块跟着去看看热闹。 延景明一路将秦卫征扯到凌将军处,激动万分推开凌将军的门,大喊道:“阿舅!” 凌将军正在屋内焦急等候,见延景明将人带来了,他方才松了口气,急匆匆拉过秦卫征的手,道:“快来,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秦卫征:“什么?” 凌将军扯着他走到另一间屋外,笑吟吟看着他,道:“进去吧。” 秦卫征:“……” 秦卫征只觉接下来必然要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 可他身后有延景明和凌将军二人堵路,他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面前的门,战战兢兢往屋内一看。 屋中端坐数名军士,听见声响,齐齐回头,用一种秦卫征不能理解的眼神看向他。 秦卫征又退后了一步。 凌将军抵住他的腰,低声同他道:“秦右卫率,你看看,有满意的吗?” 秦卫征:“……” 延景明:“去和他们聊聊吧,窝们在外面等你。” 秦卫征:“……” 凌将军一把将秦卫征推入屋中,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秦卫征满心茫然,再看向那一屋看着便训练有素的边军壮汉。 “我……”秦卫征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这……” 好在他并未为难上多久。 他对几人客气一下,退到门边,正要拉开门出去问个明白,那房门忽又移开,凌将军将一人猛地推了进来。 秦卫征吓了一跳,还几乎被那人撞得往后趔趄,险些跌倒,来人伸手抓住他,秦卫征这才发觉被这一下猛推进来的人,竟然是暗卫首领。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暗卫首领终于先同他笑了笑,尴尬打了个招呼。 “我不想来的。”暗卫首领低声说,“是太子妃逼我。” “大家都一样。”秦卫征将声音压得更低,以免被屋中的其他人听见,一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不知该要如何解释,他只能尴尬朝着秦卫征笑。 而屋中已有几人,朝着秦卫征走来。 “兄弟。”暗卫首领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秦卫征:“……” “我只能说……”暗卫首领拍了拍秦卫征的肩,“保重,这都是太子妃的心意。” 第111章 太子妃的好意 虽然不知道暗卫首领口中“太子妃的好意”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可秦卫征看着眼前这几人,已从这些人的眼神之中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气息。 他是负责保护温慎之的太子亲卫,职责特殊, 因而多年下来,锻炼出了一种从细微之中察觉危险的本领, 那像是一种经验与直觉,看似并无逻辑可循,可每每总能应验。 就好比此刻。 在这个房间之中,他觉察到了极为可怖的危险气息, 只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威胁之感, 不是冲向其他人,而是直朝向他的。 秦卫征不由又略退了一步,紧张万分看向眼前几人。 他虽然有些不明白延景明想要他做什么,可只要顺着延景明平日的性格稍一推测,秦卫征便有了些许头绪。 太子妃的好意,那便是延景明觉得对他有好处的事情, 而西羯来此的太子妃, 平日里最热衷的事情,便是逼人锻炼, 看人进步, 等人成长为无人能敌的猛士。 而今日,延景明将方才起身的他拖到这里来, 丢进一个全是边军猛汉的房间, 这其中的意义,几乎不辩自明。 秦卫征默默活动起了手腕, 做好了应对挑战的准备。 只不过到了此时,他忽而又想起……他的推测之中, 其实还有一处漏洞。 那个漏洞,就是暗卫首领。 在这一屋“杀气毕露”的人之间,只有暗卫首领纯白无辜,远远站在一旁,好像事不关己,也不该出现在此处,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奇怪,秦卫征有些猜不出暗卫首领的用意,他不由压低声音,趁着那些人过来之前,低声询问暗卫首领,道:“诸大人,这是太子妃对我的好意,可你为何又会在此处?” 暗卫首领苦笑,道:“这也是给我的好意。” 他不想接受,也不想面对这一切,甚至因为延景明的那几句话,而今他和秦卫征说话时,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别扭。 可不想秦卫征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认真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诸大人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觉得秦卫征想得好像有些不对。 秦卫征又看向屋中几人,一眼扫过,略微判断了他们的前后阵容,心中迅速出现了破解之法,只不过以他的武功,一人只怕难以解决这些事,他需要暗卫首领多多配合,可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只好快速同暗卫首领说了几句话,在心中希望暗卫首领能够从他短短的几句言语之中,猜出他的意思。 “诸大人,能者多劳。”秦卫征说道,“左七归你。” 暗卫首领:“……啊?” 秦卫征见他面露疑惑,只好略带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身手没你好,不能一口气对这么多人。” 暗卫首领:“……” 等等,这小子想到哪儿去了? 秦卫征:“你放心,我将那几人打倒之后,一定立马来帮你。” 暗卫首领:“不是,你等等——” 秦卫征已经动了。 离他最近那人是个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壮士,来自凌将军麾下的铁骑营中,而今正对秦卫征伸出手,一板一眼说道:“秦右卫率,你我初次相见——” 秦卫征:“不必多言,我赶时间。” 语毕,他已急冲上前,一拳朝着那人攻了过去。 秦卫征此举太过突然,他面前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中了一拳,趔趄往后一倒,摔倒在地。 好在秦卫征觉得这只是延景明的测试,他断不可做得太过分,这一下他并未用上太大的力气,应当没对那人造成太严重的伤害,却令屋中所有人都懵了。 暗卫首领最快回过神来,一把拉住秦卫征的手,道:“秦卫征,不是这么一回事!” 秦卫征皱一皱眉,道:“我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他们得先赢过我。” 暗卫首领:“太子妃不是这个意思!” 可秦卫征一句话,却又点醒了其余几人。 他们很清楚自己为何来此,凌将军也与他们说过应征的要求,其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身手要好,若是可以,最好比秦卫征要好。 而秦卫征已经动手了,他们若是反应太迟,那必然要惨败在秦卫征手下,这可是太子妃交给他们的考验,为了成为最后被选中的那个人,此刻他们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打倒秦右卫率,成为最后被选中的那一个人。 所有人忽而都认真了起来,只有暗卫首领一个人满心茫然,只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出现在此处。 他是个正常人,他不想和脑子不对劲的人一起玩啊! 可屋门已经被锁死了,他出不去,而那些人奔着秦卫征而来,秦卫征又满是期待看着他,希望他能够出手相助,在这等境况之下……暗卫首领实在很难置身事外。 他深深吸了口气。 不是他主动想要出手的,只是他看这些人一个个较了真,那碗大的拳头,若是真砸在秦卫征身上,这位太子右卫率只怕是要重伤,那到时候殿下一定会难过的,他是为了殿下,当然也只可能是为了殿下。 暗卫首领终于转过身,看向方才秦卫征说要他注意的那几个人。 其实身为暗卫首领,他很少有亲自出手的机会,至少在大多数时候,他只负责看看下属收集过来的情报,再一并汇总承报给皇上,因而平常他除了每日锻炼习武之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人了。 他早就觉得手痒了,那今日,就是他出手的好时机! …… 凌将军将暗卫首领推进屋中,而后快速锁上房门,而后便拉着延景明和温慎之二人从此处离开,一面笑吟吟道:“殿下,景明,我备了些酒菜,我们吃完后再过来吧。” 延景明也觉得他们不该留在此处打搅几人,他点了点,方才与凌将军走到院中,猛地听见屋中一阵混乱,像是打斗声响,他不由顿住脚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凌将军也皱起了眉,二人目光一对,一瞬确定了对方心中所想,便立即转身折返了回去,只怕屋中是出了什么意外。 凌将军匆匆开锁,将房门打开,紧张万分朝屋内一看——秦卫征在房间一角,正讶然看向房屋正中的暗卫首领。 第113节 暗卫首领在屋中正中,身遭倒了数名来此处相亲的军士,而他神色平静,像是做了一件对他来说极为容易的事情。 他的确不愧是延景明认证过的中原人中武功特别好的那一种,想要让这么几个人失去行动能力,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若不是这事情看起来有些诡异,延景明简直想要为暗卫首领鼓掌。 可此时此刻,他只想发出疑问,小声道:“阿猪,虽然他们都是泥的对手——” 秦卫征已控制不住开口为暗卫首领喝彩,道:“不愧是诸大人,好身手!”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忽而心觉不妙。 他急匆匆回首看向凌将军和延景明,果真见二人正齐刷刷扭头看向秦卫征,面上摆出了一副“看吧他已经心动了”的神色。 暗卫首领开口解释,道:“这是个误会。” 秦卫征也跟着开口,道:“殿下,太子妃,这挑战我并不合格,还是诸大人远胜于我。” 延景明:“……什么挑战?” 秦卫征:“这不是太子妃您最喜欢的锻炼吗?” 延景明:“……” 延景明终于开始觉得不对。 他看向暗卫首领,见暗卫首领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他不由急匆匆将暗卫首领拉到一旁,问暗卫首领,道:“阿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暗卫首领深吸了一口气:“您在东宫之中的影响,的确深远广阔。” 延景明:“?” 暗卫首领这才将屋内发生的事情同延景明解释了一遍,他觉得秦卫征完全无心这等儿女情长的私事,他心中只有他的职责与工作。 既是如此,延景明觉得,自己或许……也不必再催促秦卫征了。 若秦卫征毫无兴趣,他逼迫对方就太讨人厌了,这相亲计划告吹,延景明长叹一口气,再满怀期待看向暗卫首领,却不想暗卫首领也对他摆了摆手,道:“太子妃,属下心中也只有职责。” 延景明:“……好叭。” 他转过头,要去和凌将军说一说眼下的情况,凌将军虽然有些失望,倒也极为谅解,他找了些说辞,令那几名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的军士离开此处退了下去,而后再转过身,让秦卫征也先回去休息。 可他不想秦卫征走出屋中,头一件事,是先伸手去拍了拍暗卫首领的肩。 “诸大人。”秦卫征同暗卫首领笑道,“您方才那招式,用得实在是太好了。” 暗卫首领一怔,下意识回答:“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秦卫征恨不得立即点头:“一言为定。” 暗卫首领微微点头。 他二人一同结伴离去,延景明和凌将军站在远处,看着二人背影,心情…… 有一些说不出口的微妙复杂。 第112章 殿下的喜好 温慎之不打算拖延召圣大典, 因而到了最后,这召圣大典仍是照常举行。 暗卫首领持续给国师下毒,因而国师闭门不出, 这召圣大典由国师大弟子主持,可前几日的刺杀又给国师大弟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 召圣大典显然是个刺杀的好时机,他吓得哆哆嗦嗦,一句话磕磕绊绊念上许久也不曾说完,生怕下一刻就会有一把大刀砍在他的头上。 延景明看他主持得一片混乱, 支着下巴犯困, 一面忍不住小声同温慎之道:“窝们明天是不是就要看见第二十九个国师大弟子了?” 将这召圣大典主持成这破模样,延景明觉得,国师一定会很生气。 温慎之却不大关心召圣大典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他看一眼场上颤颤巍巍的国师大弟子,漫不经心道:“若父皇知道召圣大典并非国师亲自主持,只怕会很生气。” 延景明转头看向他, 下意识就开口道:“阿猪呢?” 这种好事, 当然要阿猪快点写密信回京告诉皇上啦! 暗卫首领已拿出了他的小本子,正往上写着什么, 一面同延景明道:“太子妃放心, 已经记下了,回去就发信。” 延景明非常满意。 温慎之却又说:“国师不会想不明白这种事。” 这种紧要之事, 国师都不敢从屋中出来, 那就说明了一件事。 国师已越发相信自己的确是中了邪,他狂笑不止是因神鬼之力, 不可逆转,不能抵抗, 也绝不能外传。 他可是国师,若国师中邪之事外传,那不就等同于说他没有能力吗?如此他必然要失去圣上恩宠,他拼死也要捂住这件事,便只好在这事情最初便强将一切掩盖下去。 可这种事,只要有暗卫在,就不可能瞒得下去。 暗卫首领早已据实记载,写信传回京城,却并未在信中揣测国师大笑的缘由,他只是写下这件事,隔三差五同皇上说一说,至于皇上怎么想,那就是皇上的事情了。 只不过皇上向来迷信,若这种事发生频繁,再加上一点点的小引导,暗卫首领觉得,皇上是一定会往那方面去想的。 此回京中,差不多还需有两月功夫,整整两个月,已足以令皇上对国师失望,而后只要国师失宠,那太子殿下的回京之路,自然又会好走上不少。 延景明却在思考另外的事情。 他好奇问暗卫首领:“苏斯王呢?” “圣上要开迎圣大会,令周遭诸国入京朝拜。”暗卫首领说道,“他自然也有了合理的理由入京。” 而今他已在大盛国境之内,只需再找几个人演上一圈入关,他便可以合理前往京城,也许将来,他们还能在京中相见。 延景明又问:“那些他要暴毙的消息……” “已经传出去了。”暗卫首领道,“他看起来是不怎么在意,可暗线说,苏斯王近几日来,梦魇增多,而他那些下属也显然开始有些担忧。” 延景明明白了,道:“人心烦烦。” 温慎之极为习惯为他纠正,道:“人心惶惶。” 延景明:“缓缓。” 温慎之:“……” 台上国师大弟子总算磕磕巴巴将那些话念完了,而后温慎之要上前去,代未能来此的圣上朝着那“仙骨”敬香。 延景明心知那仙骨不过是他阿舅随手在地上捡的几块石头,而眼前这些人却对那破石头如此尊崇,他总觉得这有些好笑 暗卫首领正要告退,延景明却瞥一眼高台上专注同国师大弟子说话,并未看向他们的温慎之,而后压低声音,悄悄问暗卫首领,道:“阿猪,我还有一件事。” 暗卫首领不由停住脚步,再行礼,问:“太子妃,您还有什么吩咐。” 延景明好像有一些不好意思,不敢将接下来的话随意出口,将那声音压得极低,紧张问暗卫首领,道:“阿猪,窝……窝问你一件事。” 暗卫首领:“……是。” 他觉得延景明经常口出奇语,前段时间甚至还试图撮合他与秦卫征,他总觉得此时此刻延景明想说的话,保不齐要与那件事有关系,若是可以,他根本不想回答,甚至想立即开溜,远离太子妃,远离这世上的一切意外。 可延景明想同他说的,显然并不是那种事。 延景明小声问:“泥们殿下的生辰,到底在什么时候啊?” 他是记得的,凌将军曾与温慎之说过,到明年,温慎之便已要弱冠了,届时忠孝王便不再辅政,若皇上还不愿理会朝政,那国事应当要由温慎之一人承担,言语之间,便是温慎之还未过生辰。 中原人重视生辰八字,因而延景明在还未与温慎之见面之前,大盛宫中人便已知道他的生辰了,可西羯人并不重视这种事,延景明什么也不知道,他只能从众人对话的细枝末节之中去推测,温慎之的生辰,应当就在这两月之间。 不知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去直问温慎之的生辰在何时,而他想,若他要给温慎之惊喜的话,便更不能直接问温慎之了,好在温慎之身边的其他人应当都知道这件事,他只要随便找个人问一问就好。 暗卫首领一怔,像是没有想到延景明会问这种事,他认真回答,若照他估算,温慎之的生辰应当就在返回京中后几日,还在皇上定下的迎圣大会之前,而太子要行冠礼,那是朝中大事,必然大肆操办,届时延景明就算想不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 可延景明不知道大盛人口中的大肆操办究竟是什么样的,而就他对大盛礼仪的了解,那日的太子大婚,前前后后复杂折腾得他头疼,他现今仍心有余悸,根本不想再体验上一遍,若是太子弱冠时也是如此…… 延景明不仅失去了给温慎之过生辰的兴趣,甚至还想装病不去参加。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开口询问暗卫首领,太子二十生辰与那日大婚比起来,究竟哪一 会比较盛大。 暗卫首领想了想,回答:“应该差不多吧。” 延景明:“……” 他觉得,他还是私下给温慎之过个生辰吧。 他可以在回到京城之前,提早先为温慎之过个生辰。 既然如此,他应当先为温慎之准备一件礼物。 延景明点了点头,却压根来不及往下细想,暗卫首领已经好奇开口问:“您是……要为殿下准备生辰贺礼吗?” 延景明:“……嗯,是哇。” 他想,阿猪不愧是阿猪,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延景明又追问:“那泥有什么建议吗?” 暗卫首领深沉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作为宫中的重要人物,他自然对殿下有过极为极为深入的研究,对太子殿下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那也就是说,延景明想要送礼,问他可算是问对了。 他又一次郑重从怀中掏出了小册子。 延景明满怀期待看向他。 暗卫首领又将那册子塞了回去。 “拿错了。”暗卫首领说,“殿下不是这本。” 延景明:“……” 他眼睁睁看着暗卫首领从怀中接连拿出了两三本小册子,最后拿出了最厚的一本,认真打开,翻到第一页,道:“殿下的爱好,不算太多。” 延景明:“……” “吃穿用度上,太子妃您就不必考虑了。”暗卫首领说道,“殿下从小什么也不缺,因而好像也没有对什么特别偏爱。” 延景明:“……” “平日的喜好上……最突出的喜好,应当便是画画了。”暗卫首领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殿下可是京中有名的画师,这件事,属下也是偶然才发现的。” 可延景明在意的却只有另一件事。 “窝不明白。”延景明看着暗卫首领塞了那么多本小册子却依旧没有起伏变化的胸口,心情复杂,“阿猪,你的胸是凹进去的吗?” 第114节 第113章 生辰贺礼 暗卫首领一怔, 下意识跟着延景明重复道:“我的……什么?” 他甚至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他今日衣着正常,胸口也很正常,反正是一片平坦, 平平无奇,同其他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也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他不明白延景明为什么会觉得他的胸是凹进去的。 延景明心中有万分好奇,简直恨不得扒开暗卫首领的衣服看一看,他究竟是如何将那么多本小册子塞进怀中去的。 可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看着, 他们又在众目睽睽之下, 阿猪当然不可能直接脱衣服,那太变态了,还有点失礼,他应该悄悄地,换一个简单低调一些的方式,比如说—— “那个……你的胸。”延景明小声问, “我可以摸一摸吗?” 暗卫首领:“……啊?” 刚刚从台上下来的温慎之:“……” 延景明想得很简单。 那些小册子可都是硬物, 藏在暗卫首领胸前,摸起来应该是硬邦邦的, 和正常人的胸口大不相同, 他只要用手一摸,就能发现那些东西究竟藏在何处, 是如何藏得这么好的。 可他不想暗卫首领将手中的小册子往怀中一塞, 猛然退后一步,惊恐万分同他道:“太子妃, 您不要误会了,我不做这种事的。” 延景明:“可你刚刚不是……” 暗卫首领:“属下是正直之人, 您不要逼迫属下。” 延景明:“……” 眼见温慎之已挑眉快步朝此处走来,延景明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暗卫首领道:“泥是不是误会了啊……”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认真想了想,太子妃这种人,心中绝对没有那种情爱之事,他能够想到的,除了锻炼身体便是强健体魄,说想要摸他的胸……应当也只是想感受一下来自中原的锻炼之法,究竟能将胸肌锻炼成什么模样。 是他思想龌蹉,胡乱猜测太子妃的纯洁用意,是他做错了。 好在现在,他还是有一些挽回机会的。 “不用看了,太子妃。”暗卫首领认真说道,“我们练得没有西羯好的。” 延景明:“?” “大王子更是那西羯翘楚。”暗卫首领夸赞起了延春,“若太子妃真想知道这其中的原理和奥妙,去摸一摸大王子,应当便能将此事弄清楚了。” 他的挽回的确有效,浑身杀气朝这边走来的温慎之顿住了脚步,神色好似一瞬便缓和了许多,而延景明则呆怔原地,迟疑许久方才开口问:“窝阿兄……会这个?” 暗卫首领:“不仅会,还很了不起。” 延景明:“……酱紫哦。”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确还是去和阿兄学习这种技术比较好。 他想过了,这可是了不得的神技,能在胸前藏那么多册子,那就可以在身上藏上无数种兵器,到时候他能从身上每一个地方掏出了不得的武器,那他整个人就是行走的武器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赢过他! 这召圣大典,延景明已没有心情参加了。 他在心中盘算着究竟要在身上放上什么样了不得的武器,最好能轻便一些,又足够致命,他有许多奇怪的新想法,而好在他身边那位了不得的刀匠,只要他想,那这些愿望,便全都能一一实现。 暗卫首领悄悄退下,在心中为自己了不得的求生欲鼓掌,只觉自己化险为夷,又一次度过了了不得的难关,而温慎之也已经重新坐回到延景明身边,他心中难免还有些疑惑,不由开口询问,道:“你方才……在和诸统领说什么?” 延景明眨一眨眼,据实说道:“窝在请教他。” 他忽而一顿,再想起方才他究竟是为何才叫住暗卫首领的,忽而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好奇,已完全将整件事转向了某个奇怪的方向,他本想问问暗卫首领的意见,好知道自己究竟应当送温慎之什么生辰贺礼,可这一点他没有问出来,反倒是……知道了不少奇怪的事情。 等等,他记得的,暗卫首领最后说—— 温慎之对一切吃穿用度均没有兴趣,唯一的爱好,好像也只剩下画画了。 延景明不由将此事代入自身。 他喜欢习武锻炼,那若是针对他的这个爱好来说,他最喜欢的礼物,除了别人送他优秀趁手的武器之外,便是告诉人该要如何锻炼才能更进一步了。 将锻炼换做画画,延景明觉得自己该送给温慎之的礼物,除了画材之外,便该是…… 该是温慎之钻研多年的秘戏图。 对,还该是最珍惜少见的哪一种! 中原的画材可太多见了,温慎之身为太子,什么笔墨纸砚不是唾手可得,延景明还不太懂这些东西,若是钻研下来,花时间不谈,还很容易踩坑,摸不清温慎之的喜好,如此之下,倒不如送秘戏图稳妥。 反正据他所知,中原是鲜少有西域的秘戏图的,西域之物在中原本就极为稀少,这等东西当然更为少见,而正巧,阿兄喜欢收集这些东西,他可以去找阿兄一趟,问清楚阿兄如何才能在身上藏那么多武器,再让阿兄帮忙去寻一本西域秘戏图的精品,当做生辰贺礼送给温慎之。 很好,完美的计划,只要这破召圣大典一结束,他就立马行动。 温慎之只问了延景明那一句话,而后便同延景明点了点头,将话题转到了另一处,道:“你别睡着了,再忍一会儿,马上就要结束了。” 延景明:“嗯嗯嗯。” 他刚才的确很困,可等他刚刚想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此刻他眼巴巴看着同凌将军坐在一块的阿兄,只恨不得这召圣大典,能够快一些结束。 国师大弟子磕磕巴巴念了再有一刻钟,乏味的召圣大典终于宣告结束,众人陆续离开此处,延景明特意慢了一些,等着他阿兄走来,他才猛然蹿了上去,谨慎去唤延春,道:“阿兄,泥快来,窝有话和泥说。” 延春疑惑顿住脚步,看向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这种话,在这里说可不太好,若是有人听见了,保不齐是要误会的,他便跑去同温慎之说了一声,说自己想同阿兄坐同一辆马车,温慎之几乎毫不犹豫便同意了,毕竟他很清楚延景明和延春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兄弟间想要私下说说话,他觉得这当然很正常。 于是延景明爬上了延春的马车,将车帘一放,声音压得极低,还自动更换了西羯话,以确保外边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以近乎耳语的声音同延春询问:“阿兄……你带秘戏图了吗?” 延春:“啊?” 延春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不要太刺激的。”延景明又认真说道,“画面精细一点就更好啦。” 延春:“……” 这一回,延春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了。 可他不明白。 延景明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他记得延景明没有这种喜好啊? 延春皱起眉,正想要仔细询问,延景明却已自行为这件事做出了解释。 “不是我想要的。”延景明说,“是太子殿下——” 延春:“嗯?” 中原的太子,原来是这样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延景明一顿,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于是他改了口,道:“不是我想要的,是我想送给太子殿下的。” 延春皱起双眉,仔细询问:“你为什么会想到送他这种东西?” 延景明:“因为他很喜欢哇!” 延春:“……” 延景明:“这礼物难道不好吗?” 延春:“……” 延景明:“如果不好的话……我在想想?” “也不是不好。”延春终于沉声开了口,“就是参与性太低,他看来看去,好像也很没意思。” 延景明一怔,不由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你二人都成婚了。”延春恨铁不成钢道,“送礼这种事,你就应该自己上啊!” 第114章 惊喜 延景明愣了片刻, 这才委屈小声说道:“我试过了,他不太愿意嘛。” 他当初是努力过了,觉得温慎之喜欢画秘戏图, 还喜欢美人儿,他便努力将自己摆上床, 等着温慎之来画他,可温慎之对此显然毫无兴趣,甚至还觉得他的举止奇怪,哪怕后来温慎之对他道歉了, 他却已经觉得很委屈了。 这种事情,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延春却很是惊讶,问:“你说什么?” 什么叫做温慎之不太愿意?难道他们都成婚这么久了,他们两还没有……没有圆房吗? 延春不敢相信。 他想,延景明早就坚称温慎之的“病”已经好了,绝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便以为两人早有进一步发展, 可今日听延景明一说, 温慎之不太愿意?那他不是病没好还是什么! 这就是人不行! 延春正要怒而起身,延景明却又冒出一句:“你还是帮我找点秘戏图吧。” 延春:“……” 延春深深叹了口气。 他算了算, 自己上回送温慎之的药, 应当足以吃上很长一段时间,哪怕到如今, 那药应当也还有剩余, 就算没有了,大盛太医应当也能弄到那样的药, 药不是最大的问题,当下最大的问题, 应当是如何纠正温慎之的心态。 这么说来,秘戏图倒是个不错的好办法。 这种事,心理上也是一道难以攻克的难关,秘戏图可助他敞开心防,只要这心门打开了,那其余之事,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延春这才点了点头,道:“我会帮你去寻些适合殿下的图册的。” 延景明心满意足朝延春一笑:“多谢阿兄。” 延春:“……” 看着自己弟弟纯粹的笑容,延春只觉得懊恼万分。 当初他就该想办法阻止这和亲,而不是将延景明推向这种火坑,可如今他后悔也已来不及了,他只能从其他事情上做出补偿,一面决定回去就重新写信给母妃,让深谙此道的母妃多搜罗些绝世好图送往大盛,作为温慎之的启蒙之物,好让温慎之明白,自己究竟错失了多少人世间的快乐。 他们商议完此事,延春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到了这时候,他才想起延景明这么说,是为了给温慎之准备礼物,他也就是一时好奇,随口询问:“你为何要送礼?” 延景明答:“他要生日了呀。” 延春:“……” 第115节 等等,太子殿下二十岁生辰,在中原人眼中的成年弱冠大礼,延景明竟然就打算送这个?! 这种大事,太子妃的贺礼可是有史官记载的吧?这等大事,中原人又那么委婉,若真被记下来了…… 延春简直不敢继续往下细想。 他只能尽力劝说延景明,道:“如果是生辰贺礼,还是送些其他东西比较好。” 延景明:“哎?” 延春耐心为他解释,一面道:“秘戏图这东西,你可以到晚上再送给他,可白天给的贺礼,还是得准备些其他东西。” 延景明:“……哦。” 可这不就是在为难他吗? 他本来就为这生辰贺礼为难,想不出究竟要送温慎之什么东西才好,如今他终于想出了秘戏图这个好东西,却又被阿兄告知生辰时绝不可赠送此物,那他岂不是又重回了原点,还是得继续思考,究竟送温慎之什么东西比较好。 “白天送什么,那不重要。”延春耐心为延景明分析,“若他真的待你好,那不论你送什么,他都是会觉得开心的。” 延景明皱了皱眉,小声道:“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对。” 就算不论他送什么温慎之都会觉得开心,那这礼物也该是精心准备的,而不是随意应对。 延春只好再说道:“他不是喜欢画画吗?你送他点纸笔什么的,再加点常见的……唔,中原人是不是要吃寿桃?” 延景明一怔,反问:“寿桃是什吗?” 延春:“长得像桃子的馒头。” 延景明:“……他们为什么要吃这个?” 这问题,延春也不知道。 “除了这东西外,他们还吃面吧。”延春苦思冥想,从母妃曾经说过的话中寻找中原人过生辰的习俗,“一碗就一根,叫什么……什么面来着……” 延景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 一整碗面内只有一根面条?那御厨的手艺究竟得有多好啊? 延景明甚至有些想要去学习。 等等。 对哦,他可以去学习怎么做这些吃的,然后再亲手下厨送给温慎之啊! 延景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离回到京城还有那么长时间,他一定可以学会这两道中原好菜,再亲自做出来送给温慎之,保管让温慎之心情愉悦! 而等到了那天晚上,他再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秘戏图,给温慎之第二轮惊喜。 这样精心准备的双重贺礼,他相信温慎之一定会喜欢。 “白天送什么,真的不是很重要。”延春说道,“这种事,重点可都是要放在晚上的。” 不必延春多说,延景明已经激动万分站起了身,同延春道:“阿兄,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正巧马车已到了凌将军府外,这车马一停,延景明便迫不及待冲下马车,赶忙进府要去寻温慎之带到此处的那位御厨大人,延春则站在马车旁笑呵呵看他离去,心中虽是羡慕这青年人纯粹的爱情,心中却又有一闪而过的担忧。 这份感情,对他弟弟而言极为纯粹,可在那大盛太子的眼中,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样,他那么多次听母妃说过大盛宫廷之中的绝情可怖,好像手握重权之人,总要将感情与权势架在两端仔细衡量,而权势总是要更重一些的。 他很害怕温慎之也是这样的人,这一定会令延景明觉得伤心,而中原王室之中……好像每一个,都是这样的人。 延春不由又叹了口气,正要跟在延景明身后一同踏入将军府,却忽而看见温慎之朝他走了过来,笑吟吟唤他:“大王子,稍候片刻,我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说。” 延春顿住脚步,一时不明白温慎之究竟还有什么事需要来与他商量,只不过他看温慎之神色轻松,觉得那应当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便同温慎之点了点头,道:“殿下,您说吧。” 温慎之请延春先同他一道进了将军府,寻了处僻静之地,他方才开了口,道:“景明说过,他很想回家。” 延春清楚此事绝无可能,因而他不明白温慎之如此问的含义,他只能再三斟酌,想要从中想出一个周全一些的回答,温慎之却在他回答之前,继续往下道:“你我都清楚,此事一时之间只怕难以实现。” 延春点头回答:“是。” 可若仅是如此,他想温慎之就不会特意拦住他,要与他说这一番话了。 “可如今的迎圣大会,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温慎之道,“如果西羯王脱不开身,那也可以请天河大妃动身入京。” 延春一怔,他心中还有诸多忧虑,不由迟疑:“可是……” 一国王妃想要入京,大盛皇帝真的能同意吗? “我已写信同皇祖母说过了这件事。”温慎之笑吟吟道,“皇祖母最喜欢天河大妃,已经答应了。” 哪怕如今他父皇昏庸无道,可太后的话,他父皇还是颇为遵从的,而让天河大妃回京,对他父皇而言,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反正动摇不了皇帝所重视在意的一切,若是太后想见她,那便让她在迎圣大会上返回大盛,还能小住些时日再离去。 这几日他已将一切备好,甚至打算去借暗卫的送信的渠道,令他们尽快将信送往西羯,再将天河大妃接过来。 他只是希望,大王子也能够配合他,给天河大妃写一封信,说明这其中原委,说清延景明究竟有多想念她,好说动天河大妃暂且返回大盛。 延春很感动。 他觉得自己想多了,温慎之与他心中猜测的大盛皇室并不相同,温慎之显然更有人情味一些,也是真的想要对延景明好的,虽说在那种事上他并不能与延景明和睦,可这缺点,延春相信,只要有名医与药,就一定能够克服。 “殿下放心,母妃想回京很久了。”延春说道,“她一直很想念中原的美……咳,很想念中原。” 温慎之却忽而笑了,道:“天河大妃很想念中原的美食吧。” 延春:“……” 延春根本不用思考,便已知道,一定是母妃教给延景明的那些诗,暴露了他们母妃的本性。 “若是这信去得及时,回京后再过一段时日,景明便能见到他母妃了。”温慎之想起天河大妃是位女将军,在这路途上,她应当能节省不少时间,因而又道,“也许天河大妃还能赶上迎圣大会。” 延春问:“这件事……景明知道吗?” 温慎之摇头:“我还未告诉他。” 延春不由有些想笑。 他看这两人,各自私下偷偷准备要给对方的惊喜,那副模样,倒好像是初次恋爱的青涩少年一般——不,仔细一想,他二人之间的情感,好像本就是青涩的。 延春终于觉得自己不用担心了,他相信太子殿下会对延景明很好,只是同太子告别离去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暗示了那件事。 “殿下。”延春给出了自己的忠告,“有些事,你要放松一些,不要有太大的负担。” 温慎之:“……什么?” 延春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您心里明白的。”延春道,“不可说,就不多说了。” 温慎之:“……” 延春忽而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若您觉得西羯的药好用,我这还有不少,今晚就给您送过去!” 第115章 寿桃 延景明找到了御厨。 当初他想念家乡的烤羊腿, 害怕阿兄离京之后他便再也吃不到了,因而温慎之特意令宫中的御厨去同延春学习了西羯烤羊腿的做法,离京后又特意一直带着这名御厨, 以免延景明在途中想念家乡美食。 而烤羊腿时,延景明又总喜欢往厨房里钻, 他并不会烹饪,只是喜欢看那羊腿慢慢烤熟的过程,而延景明的性格一向很是讨人喜欢,几次来回, 他便与那御厨便熟识了起来, 御厨很喜欢延景明来找他,可这一回……事情显然有些不一样。 延景明直入正题,张口便道:“窝想学做菜。” 御厨:“……” 延景明:“就是泥们中原人生辰吃的那个什么面和什么桃。” 御厨明白了。 他想,能让一点厨艺也不懂的太子妃在要学习下厨的,应当只有那么几个人,而殿下的生辰就在这两月内, 他猜太子妃是要为殿下的生辰做准备, 因而他试探着开口,道:“太子妃, 您说的寿桃与长寿面, 这是民间菜式,宫中贵人生辰, 并不一定会吃这些东西。” 延景明果真一怔, 问:“那他们都吃什么哇?” “不同人的口味大不相同,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御厨解释道, “譬如太后喜欢糕点,寿辰时最爱的永远是龙凤水晶桂花糕, 而长公主喜欢凤尾鱼翅,生辰之时,绝对少不了这些菜式。” 延景明觉得自己连记住这菜名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学习去怎么做了,中原人的菜,名字越复杂做法也就越复杂,他听着就觉得可怕,总觉得是自己这辈子也学不会的东西。 不过还好,他想温慎之的喜好,应该没有这么复杂。 延景明问御厨:“太子殿下喜欢什么?” 御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好像莫名便带了一丝欣喜,到了他这样年纪的人,看见这种事,也的确总会忍不住欣慰的,他知道太子妃关心殿下,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诉了延景明。 “殿下几乎没有什么偏好。”御厨说道,“至多喜欢尝一尝少见的水果鱼鲜,只不过倒也没有到偏爱的地步。” 可他这么回答,倒是令延景明稍稍觉得有些为难了。 若温慎之没有偏爱之物,那他又要如何在这生辰之宴上下功夫,好让温慎之喜欢?可他自己仔细回想,却也觉得那御厨说得没有错,他天天和温慎之一块吃饭,好像也不知道温慎之究竟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小人想,只要是太子妃您做的东西,殿下一定都会喜欢的。”御厨又道,“若太子妃您想学做寿桃与长寿面,小人现在就可以教您。” 延景明一怔,点头,道:“窝现在就想学。” 只是他还对中原的这两道菜心有疑惑,他不过是听阿兄提起,却并不知这两道菜究竟是什么样的,那寿面他可以理解,一碗只有一根面的面条,可寿桃是何物……他就弄不明白了。 在和御厨学习做菜之前,他总得弄清寿桃究竟是什么东西。 御厨手头并无示范之物,他只能靠言语来给延景明解释,道:“这是一种做成桃子的面点。” 延景明想起自己在宫中吃过的那些做成花朵形状的糕点,大致明白了这所谓的寿桃究竟是什么样的食物,而也正是因为御厨的这句话,他心中忽而便有了一个全新独特的想法。 延景明毫不犹豫挽起袖子,而后左右一看,试图从御厨的厨房之中寻找出一块没人使用的围裙,一面好奇问御厨:“窝们有什么少见的水果和鱼吗?” 毕竟御厨也说了,这好像是温慎之在吃这件事上唯一的小嗜好,他若能将这些温慎之喜欢的东西结合起来,一定就能得到温慎之最喜欢的食物。 御厨想了想,道:“此处地方太偏,供来的鱼鲜都颇为寻常,可水果倒还有些不错的。” 延景明点了点头,他在西竭时,也曾见过王宫中的大厨摊饼,无非就是往面粉中加些水罢了,他想这水用果汁应当也能替代,他只要做到这一步,那一定便会是个极为完美的结合。 御厨令人拿来一篮水果,这中原的玩意,有不少延景明也只是略见过几次,他对其中不少都觉得陌生,而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其中一种颜色怪异的水果,棕色粗糙的表皮上长满了奇怪的绒毛不说,延景明将这水果掰开一看,里面竟然还是绿色的。 ……很是诡异。 延景明不由开口询问,道:“这是什么哇?” 御厨解释,道:“此物唤作羊桃。” 延景明:“羊喜欢吃的桃?” 御厨想了想,再度解释道:“又叫做猕猴桃。” 第116节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这叫法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猴子本来就是喜欢吃桃的,而也正是这水果的名字,令他想起温慎之曾对宫中进贡的水蜜桃称赞有佳,那好像是温慎之为数不多夸赞食物的时候,而眼前之物……反正都是桃,应当差距不大! 现在,他只需要御厨告诉他,这寿桃究竟是如何捏成的便好。 …… 御厨颇为耐心,从揉面讲起,到那寿桃如何入蒸锅成型,他恨不得手把手一步步教会延景明,只不过延景明这辈子都不曾进过几次厨房,此事对他而言难度实在太大,哪怕他已极认真去学了,却仍旧做不好此事,捏出来的寿桃奇形怪状,看着根本不像是个桃。 御厨有心安慰他,便道:“太子妃,已经很不错了。” 延景明:“……” “时间还多。”御厨说道,“只要您勤加练习,一定能成功的。” 延景明叹了口气。 反正他平日无事,的确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练习,他便点了点头,又想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御厨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总不好再继续纠缠着御厨,他便请御厨先忙,而他在厨房隔壁找了个小屋子,打算自己琢磨琢磨这道菜的做法,也正好加入他的新创意,将那水果在盆内捣碎,搅进了面团里。 这一回,他的水和面都恰到好处,他似乎揉出了一个极好的面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面团……它有些发绿。 不仅发绿,那面团之间还有无数黑色小点点缀,看起来诡异异常,这颜色着实吓人,容易让人食欲全无,就这副模样,若他往里添加一些其他的,温暖一些的颜色,应当就能让这个面团看起来好吃一些。 延景明下定主意,又朝着面团中打了一个蛋。 至于其他的…… 他只记得御厨说过,调料适量,一切适量,至于什么是适量,还是只能靠他自己摸索。 延景明叹了口气,开始按着自己心情,往盆中丢各种调料。 可他越折腾,这面团看起来就越不对劲,那黄绿黄绿古怪的颜色实在令他心惊,像极了大雨天时路边泥泞的烂泥巴,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一定是面团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这两种颜色还没融合均匀,等融合均匀之后,自然就会变成一种更浅一些的好看颜色。 只不过他的心理安慰显然并未奏效,他所期待的一切也全都没有出现。 延景明趴在桌面耐心等待,却眼睁睁看着黄绿色的面团膨胀变大,从大盆里挤胀出来,上边的小黑点也更加突出古怪,而他心情复杂,试着捏起一团,按着御厨刚才交给他的办法揉成小团,再揪起寿桃尖角——看起来颜色怪异,歪七扭八,一点也不像是个桃。 他来不及回炉重造,重新再捏一捏这面团,温慎之已出现在了厨房外,显然是因为他离开太久,温慎之好奇他去了何处,最后摸到了这厨房里,找到了延景明。 可延景明在准备即将给他的惊喜,他一进门,先吓得延景明一巴掌将那面团拍在了桌上,黏糊糊贴在桌案上,延景明抠得抠不下来,而温慎之蹙眉看向他,问:“你在干什么?” 延景明:“……” 延景明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 他慌乱思考措辞,到了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揪下一块黄绿的面团,勉强转头看向温慎之,露出了一丝惊慌失措地尴尬微笑。 “窝……窝……”延景明完全不知该要如何掩饰自己慌乱的内心,“窝在……” 温慎之:“……什么?” 延景明紧张咽下一口唾沫。 “窝无聊。”延景明说,“玩泥巴。” 温慎之:“……” 第116章 京中突变 延景明知道自己杜撰出来的借口拙劣, 温慎之应当是绝不会相信的,他只能紧张再揪下一块面团,按在那团压扁的面团上,一面飞快动脑, 试图再编出一个借口。 “窝……窝……”延景明紧张咽了口唾沫, “窝在捏小人。” 温慎之微微蹙眉,显然是觉得延景明今日的过度紧张, 看起来实在有些奇怪。 温慎之:“你捏这个做什么?” 延景明:“……为了……为了骗苏斯王。” 温慎之:“……” 延景明却突然找到了自己解释的方向。 “窝做了一个梦。”延景明煞有其事说道, “窝正打算把他捏出来。” 温慎之:“……” 反正延景明捏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寿桃, 那无论他说的谎话如何拙劣, 温慎之也不可能从中猜出他的真实目的,他大可以随口胡诌,至多不过是会让温慎之觉得他有些古怪罢了,总不可能会有更坏的结果。 于是延景明满面深沉看向温慎之,认真说道:“要骗别人,当然要先骗过自己。” 温慎之一怔, 问:“骗什么?” 延景明:“捏个小人, 诅咒他!” 温慎之怔了好一会儿, 才总算弄明白延景明口中所言先后的逻辑, 可以他对延景明一贯的了解,他觉得延景明只是在随口胡诌,在此事后必然有所隐瞒, 他难免有些好奇,可既然延景明不想说,他也绝不会不管不顾地揪着延景明追问。 他只是颇为简单地说明自己的来意,道:“回来后便不曾看见你——” 延景明心虚打断温慎之的话,道:“窝……窝赶着三急!” 温慎之:“……” 延景明:“现在米有事了!窝们现在回去吧!” 他搓了搓手上残余的面粉, 寻了清水将手上的黏着清洗干净,转头看见御厨从外走进来,急忙朝着御厨使了个眼色,希望他绝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温慎之。 御厨心中会意,也暗中朝着延景明点了点头,延景明这才放下心来,开开心心跟着温慎之往外走。 可他与御厨那么明目张胆地交换眼色,这怎么可能瞒得过温慎之的眼睛? 温慎之假意配合他们,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等与延景明一道离开了厨房,温慎之这才开口,问:“你这是在准备什么惊喜吗?” 延景明没想到温慎之如此轻易便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正觉万分震惊,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却听见了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延景明不由便回过头去,以为自己得了拯救,不需要再继续和温慎之解释自己今日不合理的行径。 可他没想到的,来人竟然是暗卫首领。 在延景明的印象之中,暗卫首领走路极轻,那是暗卫首领身为暗卫多年养成的习惯,除非已经贴近延景明身边,否则延景明是绝对听不见暗卫首领的脚步声的。 延景明想,暗卫首领今日,果真很是反常。 他皱眉去看暗卫首领,竟然见着本一贯沉稳的暗卫首领眼中明显带了一丝急切与慌乱,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他无法处理的事情,要着急来寻温慎之汇报一般。 延景明不免退后一步,以免打扰了暗卫首领汇报正事,而暗卫首领急匆匆上前,这一回连礼都来不及同二人行,将一封信呈到温慎之手中,而后便径直开口便道:“殿下,有王爷急信……臣也得了京中密报,京中好像出事了。” 温慎之不免被暗卫首领一语所惊,他很清楚皇叔的性格,那绝对是沉稳不已,遇事波澜不惊,若他都说京中出了大事,还如此急切,温慎之便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天要塌了。 温慎之并未立即拆开忠孝王寄来的密信,他甚至不用暗卫首领多说,就已在心中大致猜出了京中究竟出了何事,他父皇如此胡来,因而他早就在心中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早就想过,若这一日真要来时,他究竟会不会觉得悲痛。 可令他觉得奇怪的是,此刻他心情平静,像是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感触悲痛一般,他心中在想的,只有此事的真假,以及……皇叔急信将此事告诉他,究竟是心有担忧,还是另有所图? 暗卫首领未曾等到温慎之询问,也不见温慎之拆信,他又实在着急得不得了,正是憋得心慌之时,延景明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道:“出什么事啦?” 暗卫首领终于得了机会开口,却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其余人听去了一般,匆匆道:“皇上病重了。” 延景明一怔,脑子里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却是……大盛的皇帝,不是一直都在重病吗? 暗卫首领倒还在继续往下解释,道:“此回与以往不同,这一回,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温慎之仍不言语,暗卫首领便将暗卫在京中所得的宫中境况一股脑全与温慎之说了——原来皇上听闻凌将军得了仙骨,又有四方官员为讨好圣心胡乱上报称辖地之内瑞像频生,连国师也再三强调西羯来的小王子便是极难一见的祥瑞之体,若是入宫,则可令宫中邪孽尽除,如此祥瑞聚集,必能令皇上修行大有长进,也许便可手触仙门,得道之日,近在眼前。 国师本是随口胡诌,其余官员也是惯常阿谀奉承,可这一切巧合凑在一处,皇帝便真觉得自己或许近日便要得道了,恰这些时日他身体有所好转,远比往日要神清气爽,他便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而国师留在京中的弟子正好又炼了一炉新丹,他万分心急,这一回,不由便多吃了一些。 那金丹初服之时,的确未有异常,皇上只觉自己精神大好,面色红润,好似一夜之间便返老还童了一般,他还连着上了几日朝,如同精力无限,连太医都觉得皇上的病或许是好转了,却不想如此持续了数日之后,皇上忽而便不好了。 金丹已难以再难稳固他的精神与身体,就好似一日突然垮台一般,他终于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太医更是无力还春,在这等事后,京中已没有任何人有办法挽回这一切时,忠孝王却将皇上病重的消息压了下来,而后请暗卫传急信给温慎之,令温慎之尽快回京,以免风云动荡之时,京中再生变故。 可这最大的变故,也可能就是忠孝王。 他能压下这消息,说明宫中已尽在他掌握,那还在京中的皇子公主们自然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唯有温慎之一人在外,那么他压下这消息,也许并不是为了避免时局动荡对温慎之不利,而是想办法将温慎之诱回京中,好除掉这个唯一在外的祸患。 回还是不回,带什么人回去,对温慎之而言,显然难以抉择,他需要思考,更需要同他当下最信任的几个人仔细探讨,他得先将此事告诉凌将军和延春后再定。 温慎之让暗卫首领暂且退下等候消息,他正要再去寻凌将军,延景明却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温慎之回过头,却又见延景明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该如何同他开口。 温慎之不由微微蹙眉,耐心问他:“你怎么了?” 延景明攥着他的衣袖,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抬起头,看着温慎之的双眼,眉目之间满是藏不住的担忧与关切。 “泥没事吧?”延景明小声说,“泥……是不是很难过?” 温慎之:“……” 延景明在此刻问起这件事,反倒是让温慎之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如何同延景明解释自己的心情,只是延景明这一句话,几乎将他方才未曾觉察强行埋入心中的心绪一下勾了出来,他想同延景明讲明当下行事的轻重缓解,想说他的情绪并非主位,他们身处危机之中,实在没有心情去考量这种事。 可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父皇。 哪怕父皇待他似乎总有隔阂,像是因当年母后的死而有些怪罪他,可他幼年习文学画,哪一样没有他父皇亲自指导? 而今这痴迷仙道的昏君,曾经也是他温善纯挚的父皇。 延景明松开温慎之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 延景明:“我……窝……有窝还在。” 延景明语无伦次,像是头一回见身边亲近之人遇见这种事,而他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可他心情急切,恨不得立即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告诉温慎之,可他本就说不好汉话,在这种时候,他越发觉得自己所掌握的汉话词语着实匮乏,他搜肠刮肚,也仅有些干巴巴的言辞,连一句真正有用的安慰的说不出来。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照着西羯人的做法来行事。 既然语言拙劣,不如将一切都化作行动。 延景明伸手一把将温慎之抱紧,而后扶上温慎之的肩,低声与他说道:“皇桑米有事的。” 那在平日听来略有些奇怪的西羯口音,而今听起来,却令温慎之喉中微微一哽,止不住的酸涩一股脑上涌,他张唇,却难言,反倒是延景明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而后拍了拍他的背,道:“窝们可以带姚太医回去。” 他觉得姚太医的医术神奇,远在太医院之上,太医院看不出的问题,也许姚太医一下便能妙手回春,将皇上救回来。 可温慎之却轻轻开口,道:“来不及了。” 这信到此处便花了月余时间,谁也不知而今京中的情况究竟如何了,而哪怕他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也需要月余功夫,他父皇已经病重,这一来一回的时间,没有人能等得起。 延景明不由怔了怔。 他没有能力替温慎之出谋划策,事到如今,他能够做的,其实也只有那么一件事。 握紧温慎之的手,好让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泥不要难过。”延景明认认真真说道,“还有窝。” 第118节 延景明:“是西羯的,画师。” 凌将军:“王爷知道了吗?” 温慎之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想皇叔应当已经知道了。” 延景明:“窝们西羯的!画师!” “无妨无妨,王爷应当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殿下您失望的。”凌将军竭力想要为温慎之圆场,道,“年轻人嘛,气血方刚,风华正茂,想想这种事,其实也很正常!” 温慎之:“……” 温慎之笑不出来。 延景明还在努力吸引两人注意,努力大声说道:“泥们看看窝!尊的是!窝们西羯的——” 凌将军:“殿下放心,臣这便写信给王爷——不不不,殿下,王爷为您压下京中之事,那便说明王爷还并未对您失望。” 温慎之深深叹气:“我若是他,我一定会对自己失望的。” 凌将军却并不同意温慎之的这句话。 “京中有太后,还有长公主,若是王爷真有异心,不可能连一点风声也没有。”凌将军认真说道,“更何况暗卫还在京中,暗卫总该有些察觉吧。” 温慎之叹了口气,却仍是有些不放心。 凌将军便道:“这样吧,若殿下担忧,臣现在便写一封信,令姬副将随殿下进京,再将这封信送给王爷,为王爷解释清楚此事,臣相信,王爷一定不会计较这等小事的。” 以凌将军的身份,若无皇上诏令,他是绝对不能返回京城的,姬迟重倒是陪温慎之进京一趟,只是这信的效力…… 温慎之并不看好,心中担忧,却想若皇叔真想要对付他,他在此处拖延也并无大用,反正这天下百姓早已经对父皇失去了念想,而昏君之子在万民眼中,显然与那昏君并无多少不同,那也便是说,若皇叔真想对付他,只需对他下一封有罪书便可。 想到此处,温慎之方要再叹气,却忽而发觉方才还不断试图证实自己同文玄光有关系的延景明已不再说话了,他不由朝延景明看去,却见延景明沉默不言坐在一旁,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委屈。 温慎之微微皱眉,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安慰延景明,凌将军却好似忽而想起了一件事,高声道:“诸大人!” 温慎之:“……” 对啊,暗卫首领天天在私下调查文武百官,那皇叔对文玄光的想法,他肯定清楚吧? 暗卫首领听见有人唤他,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问:“凌将军,怎么了?” 凌将军直入正题,道:“王爷……可知晓文玄光是何人了?” 暗卫首领一怔:“啊,早就知道了吧。” 温慎之:“……” 凌将军:“那王爷对此事怎么看?” 暗卫首领挠了挠头,仔细思考片刻,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极厚的小册子,飞快一页页翻过去,可他仔细翻找许久,到头来也只是憋出了一句:“……好像,没什么看法。” 温慎之:“……” 凌将军:“……” 可暗卫首领说完这句话,不等二人做出反应,便已立即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本册子,这本可比方才的那册子要薄,他也不过翻了两页,便已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开口道:“忠孝王妃对文玄光颇为赏识。” 温慎之显是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答案,因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勉强开口道:“这……我……感觉好奇怪……” 他私下偷偷跑去画秘戏图已经很怪了,而今竟然还得知有长辈颇为赏识他?这……这感受奇特,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就连凌将军都不由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开口,道:“可王妃如何,同王爷并无多少关系——” 暗卫首领却打断了他的话。 “啊,你们不知道吗?”暗卫首领收起册子,眨了眨眼,“王爷……他惧内啊。” 第119章 不一样的忠孝王 温慎之当然不知道。 不仅他不知道, 他匆匆转头去看凌将军,便见自称是王爷多年同僚加好友的凌将军也同他一般满面茫然,显然是从未听说过王爷惧内的这个说法。 他二人都在怀疑暗卫首领这一情报的准确性, 而垂头丧气满心委屈的延景明却在这时候抬起了头,满是疑惑不解开口询问:“猪肋?什么是猪肋?” 温慎之:“……” 凌将军:“……” 温慎之压低声音, 先纠正延景明的发音,道:“是惧内。” 延景明:“……啊。” 温慎之又道:“怕老婆的意思。” “哦……”延景明挠挠脑袋,几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道, “那窝父王也惧内!” 温慎之:“……” 延景明新学一词,自然掩不住心中兴奋,因而连这句话的语调都颇为开心,温慎之还来不及反应,一贯不喜欢西羯王的凌将军倒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扯了扯延景明的衣袖, 让他莫要再往下说了。 不论怎么想, 对西羯王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很值得炫耀出来的事情吧? 天河郡主边军出身, 曾是闻名天下的女将军, 那么西羯王惧内倒还有些理由,可忠孝王对外一贯肃重, 温慎之实在不敢想象皇叔惧内的模样, 凌将军更觉得这定然又是坊间谣传的污蔑,他不由开口, 试图纠出暗卫首领此言的破绽,道:“王爷对王妃敬慕有加, 这如何算得上是惧内了?” 提起这种大八卦,暗卫首领好似忽而便来了天大的兴趣。 他合上手中小册,一面对凌将军露出微笑,道:“将军,这您就不知道了吧。” 凌将军义正词严纠正暗卫首领,道:“这种事必然是坊间谣传,同王爷有关的谣传,难道还算少吗?” “此事不同。”暗卫首领凑前一步,将那声音压低了,神神秘秘道,“属下,亲眼所见。” 凌将军:“……” 温慎之却好像来了兴趣。 “你看到什么了?”温慎之问暗卫首领道,“说说?”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翻开了他的第三个小册子。 “王爷与王妃成婚多年,从未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府中哪怕连一名侍妾也没有。”暗卫首领认真说道,“此举……属实反常。” 凌将军:“这不更说明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这是真爱啊。” “皇上与太后多次为王爷寻觅侧妃,却被王妃全部回绝。”暗卫首领说道,“西域蛮王不懂京中规矩,送了王爷几名美人儿——” 暗卫首领抬首看向眼前几人,将自己声音压得极低,而后小心翼翼道:“而后一个月,王爷都只能睡在书房内。” 凌将军:“王爷勤于公务——” 暗卫首领:“每日写信给王妃道歉。” 凌将军:“……” 暗卫首领:“王妃不与他说话,他只能写信。” 凌将军:“……” 暗卫首领:“字字恳切,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延景明忍不住问:“泥为什么会看见。” 暗卫首领回答:“只要我想,我什么都能看见。” 凌将军:“……” 暗卫首领又翻开小册子的下一页,想为凌将军多举几个例子,凌将军却神色复杂抬起手,止住了暗卫首领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凌将军说,“果然还是不成家比较好。” …… 暗卫首领用他收集的数百例子,向温慎之证明了一件事。 忠孝王极其惧内,他不敢得罪王妃,也不敢惹王妃生气,可偏偏王妃一直很是欣赏京中这位名唤文玄光的画师,又一向颇为喜欢温慎之,更不用说她与长公主私交甚笃,二人年岁虽有差距,却是闺中密友,常有来往,那也就是说,若忠孝王要动温慎之,只怕她会第一个不同意。 “殿下大婚之后,她一直想见一见太子妃。”暗卫首领说道,“以属下对王妃的了解,她一定会很喜欢太子妃的。” 延景明挠了挠头,温慎之却深深吸了口气,问:“真的靠谱吗?” 暗卫首领拍着胸脯保证:“非常靠谱。” 凌将军也说:“臣多派几人护送殿下回京,殿下不必惊慌。” 温慎之点了点头。 他们要即刻赶回京城,那现在便要开始制定计划,延景明坐在一旁看着温慎之耐心询问凌将军与暗卫首领的意见,却忽而想起自己尚在京中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温慎之为了左蛐蛐一事,特意带他去了忠孝王所在的酒楼之中吃饭,而后他们遇见了忠孝王,忠孝王沉着脸神色可怖往他手中塞钱,温慎之说是皇叔在敲打他,延景明也想起母妃曾说过的话,觉得忠孝王此举不善,知道如今他得知忠孝王惧内,似乎也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可怖,因而延景明到了此刻才终于回神—— 等等……那原来…… 是忠孝王身为长辈,硬塞给晚辈的零花钱吗?! 那几个金锭他一直供在屋中,塞入箱底深处,根本不敢拿出来花了,生怕忠孝王给他钱还有其他用途,甚至看见那些金锭时,他都忍不住要想起忠孝王当初看他的眼神。 他显然怎么也想不到,那竟然只是皇叔给他的零花钱。 延景明心情复杂。 …… 既已决定动身回京,那他们的动作,显然要尽量再快一些。 国师仍旧称病不出,温慎之也并不想将这种事情告诉他,反正以国师现今的境况,他觉得国师只怕是很难分心到这种事情上来了,因而他也只是随便编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再请凌将军帮忙,好将国师强留在此处。 凌将军也依照先前所言,为温慎之写了一封信,温慎之看过,那信中溢美之词无数,连温慎之自己看了都不敢相信。 他觉得这信太过浮夸,凌将军却已将信封好了,一面同他道:“浮夸不浮夸不要紧,重要的是态度。” 温慎之点了点头,他再抬首看向凌将军,想着今日便要在此处作别,一时心绪复杂,片刻之后方能开口:“此番回京——” 凌将军却又道:“殿下。” 温慎之不免一怔,他很少遇见凌将军如此直接打断他的话,对凌将军的身份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并不如何恰当的举动,可他见凌将军神色凝重,不由便也跟着放慢了语速,认真询问凌将军道:“将军还要嘱托什么吗?” 凌将军这才抬眼看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希望您……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 数十年前,也是他们拥护太子登基,以为能承先帝盛世,却未想不过数年,新帝便只顾求仙,天下万民怨言掩于袅袅青烟,皇上不闻不问,可凌将军却不信他没有察觉。 而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他却难免又有担忧,总害怕有朝一日,温慎之会步他父皇的后尘。 第122节 温慎之根本不去理会他,只是顺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去。 温慎之:“还是说,只要您能得长生,这天下所有人,您都不在乎?” 他好像鲜少如此直白地去顶撞自己的父皇,因而说这件事时,他自己心中都有些紧张,可话已出口,他也没必要再去懊恼担忧。 “您该醒一醒了。”温慎之一字一句道,“这天下本无长生。” 皇帝本就身体虚弱,仅是因觉得温慎之带回了长生的希望,他方强打精神起身,可不想一贯顺服于他的温慎之竟如此顶撞他,他气恼不已,气息不顺便是咳嗽不止,温恭肃令宫女上前为他顺气,而后匆匆朝温慎之使了个眼色,让他快些离开此处,一面开口,道:“陛下身体不适,殿下还是暂先离开吧。” 他担心皇帝盛怒之下会对温慎之不利,这才着急想要阻止此事,温慎之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话已说了,他没必要在此处多留,便同皇帝再行一礼,而后拉住延景明的手,牵着他向外而去。 延景明被这变故弄得满心茫然,此时更不由开口追问,道:“泥刚刚……” 温慎之叹了口气。 延景明又小声嘟囔,好像还有些钦佩,道:“不愧是你。” 温慎之:“……” 二人已到寝宫之外,长公主还在外等候,见两人这么快便拿出来了,她难免有些惊讶,正要上前询问究竟是出了何事,已有一名宫人匆匆赶来此处,说殿下终于回宫,太后想见一见他。 温慎之便不再多言,他令人将姚太医带过来,再看看皇上的病情,而后便要带温慎之过去,而长公主随口询问,道:“太后在何处?” “就在寝宫中。”宫人垂首解释,道,“忠孝王妃也同太后在一块。” 长公主心中明了,一面开口同温慎之解释,道:“近来皇祖母心中烦闷,总令皇婶进宫相陪。” 温慎之点了点头,却又想了想,道:“皇姐,我还句话要与皇叔说,回来之后,我便随你们过去。” 延景明却只听见了长公主所说的那一句话。 忠孝王妃在宫中,忠孝王妃这些时日一直都会在皇宫中,那他是不是可以略过那个令人头疼的难写拜帖,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延景明飞快抬头,开始在四周的屋顶树梢搜寻暗卫首领的下落。 阿猪!机会来了! 快把他给忠孝王妃准备的礼物搬过来! 第124章 立后一事 趁着温慎之回去见忠孝王, 延景明寻了个借口避开长公主,飞快将树上停留的暗卫首领揪了下来。 他同暗卫首领说了王妃所在,暗卫首领却并不赞同他在这种时候将礼物送给王妃, 而今皇上病重,殿下是无论如何绝不能出错的, 这种时候私下送礼给他人,若被人揪住把柄,怕是免不了口舌,反正近日王妃都会在宫中, 他们有的是机会, 不如再等一等。 延景明觉得暗卫首领说得很有道理。 而也正是暗卫首领的这些话,提醒了他温慎之还有好多兄弟。 母妃曾同延景明说过,中原皇室最喜欢兄弟内斗,而后来他也曾发觉荣皇贵妃与二皇子似乎对温慎之很有敌意,虽然那二皇子是傻了一些,可在皇位一事上, 他应当算是温慎之的敌人, 既然如此,延景明还是压低声音, 开口问暗卫首领, 道:“其他皇子呢?” 他是不懂中原人的规矩,可皇帝病得这么重, 那么多皇子皇妃, 竟然没有一个人在此处陪侍,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他压低声音询问, 暗卫首领也神色严肃压低声音回答他,道:“是王爷的意思。” 延景明不由一怔, 显是想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又会和忠孝王扯上关系。 “殿下在京城之外,短期之内赶不回来,这时间太长了,王爷担心事态有变,才令人将诸位皇妃皇子都留在了他们自己宫中。”暗卫首领说道,“也多亏了王爷,而今看来一切如常,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阻碍了。” 延景明却有些不解。 “阿猪,泥不是跟窝们一起出宫了吗?”延景明皱起眉,“泥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宫中有暗卫留守,方才属下去寻他们问了问宫中近日的情况。”暗卫首领想了想,又道,“近日宫中谣传颇多,太子妃有兴趣吗?” 延景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是有兴趣,只是如今这情况,他实在难以提起劲来听暗卫首领说什么宫中秘闻,他现在只担心去见忠孝王的温慎之,都去了那么久,温慎之怎么还没回来。 …… 温慎之同忠孝王说了金丹一事,又听忠孝王大致提了提这些时日来宫中的境况,而后便见姚太医从皇帝寝宫中出来,上前同二人说皇上此病的境况。 他解释了许多,可说来说去不过病入膏肓四字,温慎之早有准备,只是轻轻叹气,温恭肃是更是干脆看向温慎之,低声同他道:“你该做好准备了。” 温慎之一怔,点头,道:“是。” “我已劝了皇上许久,可皇上不肯草拟遗诏。”温恭肃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你先去见太后,今日我劝一劝皇上。” 皇帝总觉他能得长生,哪怕已到了这种大限将至时候,他仍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断不可能因这点小病便失了性命,温慎之未带金丹回来,可他还可以等国师,因而至今他仍不肯草拟遗诏,好像只要他不下此令,这一切就绝不会到来一般。 温慎之听得懂温恭肃言语之中的暗示,皇帝不肯草拟遗诏,可皇上不能没有遗诏,若到最后一刻皇上仍不肯如此,那只怕温恭肃便要为他代劳了。 既是如此,温慎之忽而觉得,在草拟遗诏之前,应当就是他求忠孝王帮忙的最好时机。 只要先帝有遗诏,那在朝臣眼中,一切自然都要更容易接受一些。 “皇叔。”温慎之踌躇道,“我有一事相求。” 可不想他方说完这句话,温恭肃忽而便回首看向他,那目光锋锐,好似一瞬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也根本不给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只是平静直言道:“有什么事,待皇上遗诏拟出来后再谈。” …… 延景明等了许久,方见温慎之回来。 他不知温慎之同忠孝王谈了什么,只是觉得温慎之的脸色不太好看,而他不知如何询问,长公主却显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上去,满心担忧开口询问,道:“父皇的病,是不是……” 温慎之倒也顺着她的话回答,道:“只怕不好。” 长公主好像失了最后一线失望,她微微垂首,却因这些时日早已做好了准备,而未将悲痛完全表露在脸上,只是同温慎之道:“我留在此处,你先去见见皇祖母吧。” 温慎之点头,又与延景明一道去了太后宫中。 此处总算没有了皇帝寝宫之中那股死气沉沉的沉闷之感,有不少宫人也许还不知出了何事,一切都同以往延景明来此时一般。 待两人同太后行过礼,太后赐了座,延景明这才有心思小心四处打量,他见太后身边端坐一人,应当便是忠孝王妃。 这也是延景明头一回见到忠孝王妃,他见忠孝王妃面色亲和,很讨人喜欢,看着他的神色令他想起了远在西羯的母妃,他不由心生亲近,怎么也想不透,这样一名温婉可亲的女子,为何会令忠孝王这样可怖之人惧内。 太后并无大事,只是许久未曾见到温慎之,听闻温慎之回宫,便想召他过来见一见,如今人已见到了,她又想起皇帝的病情,不由叹气垂泪,那气氛哀戚,忠孝王妃只得上前低声安慰,劝太后保住凤体,莫要过多去担忧这些伤心之事。 她劝了好一会儿,太后总算止了哀戚,皇帝重病,太子要侍奉圣前,她便同温慎之交待了几件事,让温慎之切莫照顾好皇帝,而后忽又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延景明,那神色复杂,也不知是想到了何事。 延景明被太后那目光弄得坐立难安,总觉得太后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想要同他说,可到了最后,太后也不曾将那件事说出来,只是又匆匆说自己已乏了,令温慎之和延景明先回圣前,若是有事,再召他们过来。 温慎之恭谨行礼,而后带延景明退下,可延景明总觉得有些莫名,太后忽而令他们过来,又忽而令他们回去……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看太后方才的模样,觉得太后好像有什么话想同他说,却又不好直接与他开口,更不用提他与温慎之行礼告退时太后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 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二人出了太后寝宫,还未离开,忠孝王妃却又匆匆追了出来,叫住温慎之,只说有话要同温慎之说,请延景明暂先回避。 延景明熟门熟路避开几人,只等着温慎之待会儿回来,他再问问温慎之究竟出了何事,亦或再过会儿 ,他也可以找暗卫首领问个清楚。 他习以为常在远处,看着忠孝王妃同温慎之说话。 可这一回显然与以往都有些不同,不过寥寥几语,他便见温慎之变了神色,像是匆匆要回太后宫中,却又被忠孝王妃拦下,再过片刻,她转身返回太后宫中,而温慎之则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走了回来。 延景明小声开口,问:“怎么啦?” 温慎之并不直言,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先回去同皇叔商量,而后再同你说。” 延景明:“……” 又来了。 延景明心中清楚,这等非得瞒着他的事,十有八九和他和亲一事有所关联,他不好多问,反正问了温慎之也不会同他说,便只能沉声不言,跟着温慎之往回走。 而今已到用膳之时,二人出了太后寝宫,温慎之便先让延景明回去东宫吃些东西,而他不做半点解释,匆匆又去了皇帝寝宫。 这境况,总让延景明觉得…… 这一切,也许比他想得要复杂。 …… 延景明回了东宫,匆匆找来暗卫首领,根本不曾开口询问,暗卫首领已熟门熟路自己做出了回答,道:“是立后一事。” 延景明一愣,反问:“那是什么?” “太后担心皇上不立遗诏,今日已在同王爷商量此事。”暗卫首领说道,“而今只谈殿下继位,却不提立后,像是想将此事往后拖下去。” 延景明听得满头雾水,他不太懂中原人的礼节,暗卫首领说得又快,还掺杂了几个他听不懂的词汇,他只能凭空猜测,试图领会暗卫首领这句话的意思。 “方才王妃同殿下说的就是这件事。”暗卫首领叹了口子,道,“看起来像是太后的意思。” 延景明:“什么……意思?” 暗卫首领见他满面疑惑,明白他或许听不懂这其中含义,便又再耐心为延景明解释。 “您是西域之人,是和亲来此的‘蛮夷之人’,又非女子,不可诞育皇子。”暗卫首领说道,“若照常理,您应当是不能为后的。” 延景明觉得自己有一些听明白了。 “泥们不喜欢西域人。”延景明皱起眉,“所以不能让西域人当皇后?” 暗卫首领点了点头,却又小声说:“不是我们,我没意见的。” “就这样哇?”延景明反倒是松了口气,道,“窝也不是很介意啊。”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显然没想到延景明会这样回答。 他以为这么大的事情,延景明会觉得生气,再怎么也该有些愤愤不平,他以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便又开口,道:“您是太子妃,若太子登基,您理应是皇后。” 延景明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并不在意这件事。 “窝还以为他们想把窝赶走。”延景明小声说道,“窝刚刚还在想,窝要不要把金瓜偷偷带回去。”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实在有些跟不上延景明的想法。 “殿下会想办法的。”暗卫首领只能如此说道,“殿下去寻王爷,想必就是为此事寻个办法。” 延景明点头。 既然他们不打算把他赶回西域,那他忽而便觉得,找王妃一事也许可以暂且搁置,这已不是什么着急的大事了。 他正要与暗卫首领说,暗卫首领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疑惑开口,重新询问,道:“太子妃,您……真的听懂属下的意思了吗?” 第123节 延景明一愣,点头,道:“窝不能当皇后。” 暗卫首领:“意思是,会有其他人来当皇后。” 延景明:“……”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其余妃子。”暗卫首领认真说道,“殿下不想在此事上妥协,便是不希望自己的后宫之中,除您之外,还有其他人。” 延景明:“……” 延景明忽而便想起了母妃教他念过的诗。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人……三千人!!! 不行! 请王妃帮忙这件事,必须立马提上议程! 第125章 以理服人 温慎之匆匆赶回皇帝寝宫, 却并未在此处见到忠孝王温恭肃。 他问过宫人,只说是有几位大人来此,寻忠孝王有要事, 近来朝中政务全由忠孝王一人负责,他实在公务繁忙, 只能每日抽空来此,若温慎之有事寻他,倒不如趁着现在过去,也许王爷还在宫中。 可温慎之并不想在其余人面前提起他想要与皇叔谈论之事, 他决定留在此处等候, 却不想整整一个下午,忠孝王也不曾回到此处。 他等得有些心焦,却又没有其余办法,只能先令人去看看忠孝王此刻又在何处,而温慎之自己在此处用了膳,想了想, 又令人传话回东宫, 告诉延景明,自己要侍奉圣前, 那或许就是要在父皇寝宫处过夜了。 他让延景明不必等候他回去, 今日早些歇息便是,又想天已入夜, 而忠孝王或许还要回王府安歇, 那他今日,或许是等不到皇叔了。 温慎之正犹豫是不是要干脆去王府一趟, 今日不将此事同皇叔说清楚,他也许根本睡不着觉, 可父皇病重,他照理是要日夜随侍圣前的,若无要事,不该随意离开,他正犹豫不决,不曾想到了夜中,温恭肃竟又回了此处。 二人终于见了面,温慎之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温恭肃便已先他一步,问:“殿下,听说你有事寻我,已等了一日了?” 温慎之:“……” 温慎之这才明白,今日自己想尽办法去寻皇叔,原来皇叔全都是知道的,可忠孝王不愿来见他,那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若还想求皇叔帮忙,只怕会有些困难。 温慎之轻轻叹了口气。 “皇叔,方才我去见了皇祖母,恰好见皇婶也在那儿。”温慎之轻声说道,“去时我便觉得奇怪,皇祖母像是有事想同我说,可她不曾开口,我也不敢多问。” 温恭肃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不言看着他。 “好在离宫折返之时,皇婶将此事告诉了我。”温慎之蹙眉说道,“此事……您应当也知情吧?” 温恭肃:“……” 他仍旧没有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甚至不曾去问温慎之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可他的态度,恰好也正说明了一件事。 就算温慎之只是如此语焉不详暗示,他也很清楚温慎之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事。 此事他只怕并不仅是知情,或许此事之中,就有他参与的影子。 想明此事之后,温慎之忽而便觉得有些可笑。 他知晓忠孝王名声在外,有无数人敬佩他,而这些人敬佩的理由中,有一条便是温恭肃与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温恭肃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从未移情他人,他也永远只有王妃一人。 他自己坚守其道,却反是想要逼迫温慎之另娶新妃,温慎之只觉得此事尤为可笑,自然也绝不可能去答应。 到了此时,温恭肃才终于开口,同温慎之道:“若你登基为帝——” 温慎之:“对,若是如此,我反是一定要继承皇位。” 他果真见温恭肃一怔,像是没想到温慎之会这么说,温慎之却并不慌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同温恭肃道:“我早知道你们不会应允。” 可温恭肃答不答应,本来就不是此事的重点。 他若是说出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浑话,真失了自己手头应有的权势,那他便再也没有办法拒绝忠孝王与太后的安排,而他若真登了基,他便有无数办法拒绝二人的安排,甚至他现在就可以告诉温恭肃,待他登基之后,他也不可能会让温恭肃好过。 “您若执着如此,我也无法拒绝。”温慎之平静开口,道,“皇叔劳苦功高,又如此为我着想,既然如此,我也该好好褒奖皇叔才是。” 温恭肃疑惑看向温慎之,只觉温慎之前后转变极大,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令他不知该要如何回应,便也只好继续沉默,试图从温慎之的言语之中,猜出温慎之的目的。 温慎之又问:“皇叔喜欢什么?” 温恭肃答:“不必褒奖。” 温慎之:“孤看皇叔府中空空荡荡,不若就送皇叔几个美人,如何?” 温恭肃:“……” “正巧前些时日,宫中收了一批胡姬,充作宫女,孤一直都觉得有些可惜。”温慎之又开口说道,“不若今夜就先送到皇叔府上,当作王府侍女,皇叔,你看如何?” 温恭肃勉强开口,道:“倒也不必如此……” “皇叔放心,我大盛的礼仪,她们已都学过了。”温慎之懒得去理会他的拒绝,冷冰冰接着往下道,“皇叔这些年并无子嗣,也到了该努努力的时候了。” 温恭肃:“……” 温恭肃极力想要拒绝,道:“王妃——” 温慎之打断他:“皇叔放心,若我同皇婶说,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温恭肃努力挣扎:“我对女人——” 温慎之:“皇室开枝散叶,可不在你有没有兴趣。” 温恭肃口不择言:“开枝散叶,并不少我一个。” 温慎之:“那也不缺我一个啊。” 温恭肃:“你我不同——” 温慎之抬起手,打断了温恭肃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什么不同。”温慎之说道,“都是皇家后人,理应为皇家血脉,做些贡献。” 温恭肃:“……” 温恭肃觉得,孩子终于长大了。 都懂得故意戳他死穴了是吧! 他二人各自看着对方沉默片刻,温慎之忽而又叹了口气,低声开口道:“我原以为皇叔你该是理解我的。” 他见温恭肃一生只愿有王妃一人,便觉得温恭肃或许最能懂他心中的想法,却不料他仍是想错了。 温恭肃蹙眉,再度重复道:“你与我不同。” 他是王爷,他有多少后妃,有无子嗣,都与皇室血脉延续没有多大关系,至多是平日听太后多唠叨几句话,可温慎之不同,温慎之将要继承地位,那他的子嗣便是未来之君,身为帝王,总该多做出点什么牺牲。 温慎之也同他重复,道:“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兄弟多人,就算不迎后妃,没有皇子,将来也可以从旁氏过继一人来继承皇位,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并不执着于此,此事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至于外妃为后,的确少见,可大多人不愿外妃为后,也是因为担忧外族血脉侵入皇室,可他连子嗣都不会有了,又何必去担忧这等事情。 温慎之见温恭肃终于露出了些沉思神色,便觉得自己该要趁热打铁,多为温恭肃举些立延景明为后之后将得的好处。 “西羯之人擅武,国中之人均是以一敌百的猛士。”温慎之说道,“皇叔可曾想过,若这些人能为我所用,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知道温慎之凡事皆以家国为先,他若是想说服温恭肃,自然也得从这等事情上下手,果真温恭肃已有犹疑,温慎之便又往下道:“依我这些时日与西羯大王子接触,西羯人并不喜三妻四妾,若他们小王子在此处受了委屈,只怕两国就要就此决裂了。” 温恭肃:“……” 倒不用他多说,温恭肃也记得当年天河大妃尚未同西羯和亲之前的光景。 那时大盛与西羯偶有冲突,十之八九也是大盛惨败,等凌将军与天河郡主二人到了边关之后,这境况方有所改变,可就算凌将军与天河两人骁勇善战,他大盛的士兵,也绝不是西羯人的敌手。 两国真有交锋,大盛兵士必死伤惨重,若不是因西羯人不擅生产,历代西羯王也都并无多少野心,只想着养羊卖羊,否则只怕大盛早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此事不过就在二十多年前,当年因为天河郡主和亲,温恭肃也与西羯人多有交流,也正是如此,他很清楚那些西羯人行事的风格。 那群莽夫并无多少家国天下的脑子,西羯重于当下,以部族为先,若他真令西羯小王子委屈了……也许真会引起战事。 温慎之又开口,道:“可若西羯小王子是大盛的皇后,那数万西羯猛士,便等同于是我大盛的将士。” 温恭肃仍旧沉默,可却明显有了些许动摇。 “此事,还请皇叔再好好想一想。”温慎之稍稍一顿,忽而又冒出了一句好像与他们方才所谈之事无关的话来,“此番离宫,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温恭肃抬首看他,忽而便想起…… 先帝在世之事,自己好像也同先帝有过这么一番交谈。 他不争帝位,愿辅佐皇兄百年基业,不需任何回报,也只不过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件事。 而恰在此时,温慎之直视着他的双眼,笃定万分说出了他心中的最后一句话。 “而今这天下,缺的是明君。”温慎之说道,“不是多子多孙的皇帝。” …… 见过温恭肃后,温慎之又回到了他父皇的寝殿之前。 温恭肃不在宫中留宿,他同温慎之说过话后便匆匆离了宫,而温慎之回去之后,便唤来秦卫征,仔细问他:“方才孤与王爷交谈,你在门外可听清了?” 他二人交谈之时,秦卫征就在门外,温慎之也并不避讳秦卫征,如今如此一问,秦卫征不由一愣,而后点头,表明自己已全听清了,温慎之方继续往下道:“你去寻诸统领,将孤要送王爷美人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想些办法,散布到王妃面前。” 秦卫征颇为不解,小心询问:“殿下,看方才王爷的意思,他好像已经……像是要答应了。” 温慎之却微微挑眉,认真同他道:“像是要答应,可没有什么用。” 谁知道他皇叔回去之后,权衡利弊,会不会突然就觉得不可答应温慎之所说的话,就他皇叔这种人,还是得死揪着他的弱点不放,忠孝王惧内,王妃之言在他心中分量极大,这种事,就该让王妃知道,好回去狠狠教训他。 秦卫征却仍旧迟疑,道:“可……这事若是令王妃误会了……” 温慎之:“与我何干?” 秦卫征:“……” 秦卫征怔愣片刻,下意识道:“诸大人说王爷惧内,若是此事外传,王爷回家后受了王妃教训……” 温慎之:“那不是正好吗?” 秦卫征:“……王爷若是知道是殿下您传出此事。” “方才我与皇叔交谈时,外边可站着那么多人呢。”温慎之掸掸衣袖上的细灰,神色颇为平静,“谁传出的,我怎么知道?” 秦卫征:“……” 秦卫征算是明白了。 第124节 温慎之早就做好了准备,想将这些事都告诉王妃,他可没打算以理服人,他在此等候一日,找王爷入宫,费尽口舌想方设法说服王爷,可不是为了令王爷感动,他根本就是为了往下挖个大坑,等着温恭肃往里跳。 秦卫征毕竟是个正经人,他总觉得这样对王爷不太好,毕竟王爷什么也没做,若是王妃生气了,对王爷而言,岂不是无妄之灾?而后若是殿下登基,王爷与殿下之间难免也因此产生嫌隙,他不免犹豫,又忍不住蹙眉,道:“可是,殿下——” 温慎之摆了摆手,止住了秦卫征接下来想说的话。 “与我何干,关我何事,我不知道。”温慎之平静开口,“这些宫人总爱到处乱传,我也是受害者呀。” 秦卫征:“……” 第126章 遗诏 延景明在东宫中等了一夜, 也不曾见到温慎之回来。 哪怕大宫女蓝暖与暗卫首领都同他说过,皇上重病,温慎之要侍奉圣前, 他得住在皇帝的寝殿之外,晚上是绝不会回到东宫来了, 延景明却仍是忍不住担忧,更是坐立难安。 自昨夜暗卫首领同他说了那些事后,他心中便万分焦急,生怕自己稍迟一些, 太后就要为温慎之安排上三千佳丽。 他迫不及待想去寻忠孝王妃, 将自己想求王妃帮忙的事情,好好同王妃说一说,可天色已晚,王妃已出宫回了王府,无论如何,他也只能等到翌日天明。 到了第二日, 他听暗卫首领说, 王妃已入了宫,只不过近日大雪, 王妃入宫时弄湿了衣物, 还借在宫中更衣,并未立即前往太后寝宫。 延景明不免觉得, 自己的机会, 终于来了。 他恨不得立即起身出门,匆忙之下, 倒是连特意令暗卫首领帮忙准备的那一堆礼物都忘了带上,等到了地方, 他才想起那些礼物,只好又请暗卫帮忙回去将东西带过来,而他自己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而后令人通报,他有要事,想要见一见忠孝王妃。 …… 延景明原以为自己突然来访,忠孝王妃会极为惊讶,却不想忠孝王妃好似早已料到会有人来寻她一般,她神色平静请延景明坐下,而后开口便问:“太子妃是为殿下来的吧?” 延景明点了点头,却不知她为何一眼便能清楚自己的来意。 “太子妃与殿下还真是有意思。”忠孝王妃不由露出笑意,道,“昨日殿下方寻过王爷,今日您便来找我了。” 延景明不由一怔,他知道温慎之得知立后一事后颇为生气,随后便回了皇上的寝殿外,倒不想温慎之是去找忠孝王想办法了。 他原以为只有自己一人担忧此事,倒是忘了温慎之也一直在试图阻止此事,甚至还因不想让延景明担忧而想方设法隐瞒此事。 虽说延景明不喜欢温慎之这样不同他坦诚,可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抿唇,有些抑不住心中的欣喜,只不过时局特殊,他忽而想起自己或许并不该笑,因而他又将那笑意压了下去,随后转首看向忠孝王妃,小声道:“窝不知道他找过王爷了。” 忠孝王妃:“那你应当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延景明一脸茫然。 可忠孝王妃并不具体同他说温慎之究竟做了什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还好王爷并不觉得生气。” 延景明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来温慎之那样委婉正直的中原人,究竟会做出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举动来令忠孝王吃惊。 可他又想,不论温慎之做了什么,那都是温慎之同忠孝王的事情,而他今日要求的人是忠孝王妃,他该自己再将整件事同王妃说一遍的。 机会难得,他也并没有多少时间,绝不该再拖延,于是延景明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认真同忠孝王妃说:“我很喜欢殿下的。” 他知道自己这开场听起来有些奇怪,可他学不来中原人,能讲那么多的大道理,他只能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忠孝王妃,而此事已是他的心声,哪怕忠孝王妃觉得他奇怪,他也是要说的。 好在忠孝王妃只是稍稍一怔,而后不由便弯起唇角,像是在笑,微微颔首道:“我已听王爷说了。” 延景明一顿,有些疑惑,脱口反问:“……王爷?” 他与忠孝王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忠孝王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心里想说的话? “放心,若你二人执意如此,那谁也不能改变。”忠孝王妃笑吟吟说道,“王爷昨夜同我提起此事,我倒觉得……这算是件好事。” 延景明:“?” “先朝之中也不缺情种。”忠孝王妃道,“宫中仅有皇后的也并非一人。” 延景明:“嗯?” 忠孝王妃:“再说了,殿下锱铢必较,那报复我可承受不起。”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实在不明白忠孝王妃忽而冒出的这一长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用说……蜘蛛比较又是什么? “太子妃,你回去告诉殿下便好。”忠孝王妃说道,“王爷已经决定了,殿下的苦心,没有白费。” 延景明:“……好哦。” 若忠孝王妃如此说,那他的请求,应当是成了吧? 不对,他给忠孝王妃准备的礼物,还一样都没送出去呢! 延景明急匆匆开口,道:“窝……窝还为泥准备了一点点——” 王妃恰好伸出手,带着长辈方有的满面慈爱,打断了延景明的这句话。 “不用多说,也不用想,太子妃。”忠孝王妃说,“只要你们坚持。” 延景明面露迷茫:“……啊?” 忠孝王妃:“我一定会支持你们的!” 延景明:“???” …… 延景明满心茫然。 他同忠孝王妃告别,带着心中的无数疑惑返回了东宫,温慎之还未归来,而延景明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唤来了暗卫首领,想要同他说一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暗卫首领近日忙得焦头烂额,圣上病后,宫中谣言四起,而昨日太子殿下归京,又似与王爷彻夜长谈,那朝野间的传闻已经变出了八百个花样,这边温慎之与温恭肃关系和睦,朝中人却只怕连自己该站在哪一方都已想好了。 延景明有事要问他,对他而言,倒也是难得休息的时候,延景明让他坐下,不必拘谨,他便干脆嗑起了当初延景明送他的瓜子,想着早点磕完完早结束,他都努力这么多个月了,这破瓜子,怎么还有这么多。 延景明将方才王妃所言之语全都与暗卫首领说了,而后问:“她答应得这么快,尊的没有在骗窝吗?” 这段时日的中原生活显然给他留下了一些不太好的印象,他总觉得中原人大多满脑子阴谋诡计,王妃如此痛快答应,很有可能是另有所图啊! 暗卫首领面露为难之色,几番欲言又止,也只是委婉开口,道:“应该没有。” 延景明皱起眉,觉得暗卫首领有事瞒他。 可暗卫首领显然不知该不该将昨日之事告诉延景明,他觉得太子殿下昨日所为之事,多少是有些不太道义的,这种事情,他和秦卫征知道就算了,还是不要传到太子妃耳中,毁灭太子妃心中殿下正直的形象了吧? 延景明已疑惑询问:“她还说殿下做了什么事,泥知道吗?” 暗卫首领飞快回答:“属下不知道。” 延景明微微挑眉,问:“泥知不知道王爷今天的里衣是什么颜色的哦?” 暗卫首领一怔,答:“一直都是白色。” 延景明:“太后早上吃了什么?” 暗卫首领:“呃……太后忧心圣上龙体,今晨并未用膳。” 延景明又问:“那王妃今天弄湿了几件衣服哇?” 暗卫首领:“两层。” 延景明:“泥连这种事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殿下做了什么!”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只好开口,道:“殿下的确做了一些事……” 可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两人便已听得外头似有异响,有人大声在外叫嚷喧哗,而这在宫中可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宫人若这般无礼,免不了要受一顿责罚,而今时日特殊,暗卫首领一瞬明白是出了大事,他匆匆起身,方打开门,果真便听得外头数人哭嚎,其中一人扑进廊下,高声大喊,道:“皇上驾崩了——” …… 延景明总觉得……有些突然。 虽说他早知大盛皇帝重病已久,也许撑不过这几日,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仔细想来,这应当是他头一回如此接近面对身边之人的死亡,他实在难有实感,宫人匆匆拉他更换衣物,四下一片兵荒马乱,而他脑中昏昏沉沉,只是被拽去皇帝寝殿之前,暗卫首领匆匆拉住他,像是担忧他不知宫中规矩而闯了祸,特意低声嘱咐他,让他不论如何,都一定要同其他人一般哭出声来。 延景明心中茫然,他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悲痛欲绝般的模样,可他与大盛皇帝并不熟识,他心中实在没有多少伤心情绪,到头来也只能低垂下头,跟着装出一副难过模样。 待到了皇帝寝殿之外,此处聚集之人更多,哭嚎之声不绝于耳,反令延景明觉得有些害怕,好在他一眼看见温慎之在此处,他多少松了口气,将提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这还是两日来他头一回见到温慎之,温慎之同他一般,也已换了一身全素的衣物,正跪在皇帝榻前,而他身后还有其余宫妃皇子,殿中哭声不绝,温慎之没有回头,延景明自然也不敢唤他。 而后宫人领延景明在后跪下,延景明悄悄抬首,从后朝前去看,他看不到温慎之面上神色,也不知温慎之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反正这么多人中,他只担心温慎之心中的感受。 延景明并不知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他跪得腿都疼了,看温慎之一动不动,心中不安更甚,周围人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到了此刻,他忽而便想起暗卫首领特意拉着他的嘱托——无论如何,他都得同身边其他人一般哭出来。 他明白暗卫首领的用意,在中原人眼中,皇帝等同于天,而今天塌了,自然每个人都要惊惶不安,可延景明心中一点也不觉得悲痛,他根本就不曾与大盛皇帝见过几面,哪怕他努力去回忆细节点滴,他心中也根本没有多少悲戚之感。 更不用说他仍记得上次面圣时皇帝同温慎之说的那些话,他难免对皇帝心有怨怼,那更是悲痛不起来了。 可他不能不哭,他现今是太子妃,只怕暗中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若是犯错了,影响的可是温慎之。 于是延景明皱起眉,开始认真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所经受过的、令人心生悲痛的事情来。 可他过去的人生着实太过顺畅,除却一些小挫折外,他好像并未遇到过多少令他悲痛的事情,而那些小挫折带给他的伤心又早已磨灭在了时间之中,他垂下头,实在掉不下眼泪,却又瞥见荣皇贵妃似乎正偷偷瞧着他。 延景明不由便有些急了,他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心中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一抬眼,望见了不远处温慎之的背影。 从这背影之中,他看不出温慎之此刻的心情,也未见温慎之同他人做戏一般嚎啕大哭,只是那身影微有颤动,延景明忽而便觉得鼻头一酸,他记得温慎之同他说过,大盛皇帝还未痴迷仙道时,也曾亲自教他读书,教他学画,不论大盛皇帝做了什么事,对温慎之而言,那都是他的父亲。 他又想,听暗卫首领所说,今日皇帝大敛之后便要宣读遗诏,若忠孝王仍不肯答应温慎之的请求,温慎之继位,他不是皇后,那便等同于对所有人宣布了胡族之人不可为后,温慎之必然要另立新后一事。 到时候,也许会有很多人挤破头想成为温慎之的妃子,就算温慎之有意阻止,可长久之下,延景明觉得……就算温慎之有意拒绝,也许也撑不过多少时候。 延景明眨了眨眼,只觉心中憋闷不已,再加上周遭诸人哭嚎,他根本不需强装,那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他起初还想忍耐,毕竟这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忠孝王妃也已答应要帮助他们了,这不算什么坎坷,可他实在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来中原之后,抑或说是在这近几年中,他还是头一回哭成这般模样。 好在此处所有人都在哭,他看起来并不起眼,可温慎之却微微侧首,像是听见了延景明发出的声响,不由便回首朝他看来。 二人目光相对,温慎之眸中略微露出些许惊讶神色,他皱起眉,显然很是担忧,只不过此情此景,他并不能与延景明交谈,他甚至不能过多将目光停留在延景明身上,片刻沉默之后,温慎之只得蹙眉回首,而后便见忠孝王同太后上前,另有一人手捧圣旨,温慎之方有所察——终于到了宣读遗诏的时候。 …… 延景明抑不住心中紧张,可延景明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中原人的圣旨,着实晦涩难懂。 每个字他好像都认识,可凑到一块,他便弄不明白了,只不过他想,若遗诏同他有关系,那肯定是要提及他的名姓的,他很清楚自己的汉名,便竖起了耳朵,极为认真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可他从头到尾都未曾听到自己的名字,满心紧张,小心翼翼抬首四顾,眼瞅着周遭众人面上神色各异,他想了想,匆匆去看荣皇贵妃,却见荣皇贵妃正神色复杂看着他,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又怨恨,又嫉妒,还夹杂几分不甘,好像恨不得用眼神将延景明和温慎之千刀万剐。 延景明突然便悟了。 若他不能如愿,荣皇贵妃想必只会窃喜,可而今荣皇贵妃摆出了这幅神色,那便是说明忠孝王履行了他对温慎之的承诺,而今这遗诏之中,除了帝位之外,应当还有册后那一条。 第125节 他只觉狂喜冲上心头,脸上还挂着泪,又看了看除荣皇贵妃外其他人的反应。 太后态度不明,面上只有独子亡故之时的悲痛,根本不曾将心思放在遗诏上,忠孝王则神色如常,摆着一副令人万分害怕的神色,谁也摸不清他此刻心中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至于朝臣与后宫皇子妃嫔,延景明觉得他们大多是有些意见的,只不过皇帝方才驾崩,谁也不敢在此时多嘴,更何况忠孝王就站在此处,还摆着那样一副凶恶嘴脸,朝中早传闻忠孝王要同温慎之争夺皇位,他们似乎总觉得温恭肃必然有话要说,便想等着温恭肃先开口。 可不想一直到温慎之跪伏承接遗诏之后,温恭肃倒还先率文武百官拜见新帝,这一切显然同众人所想的不太一样,片刻之后,终于有人低声议论此事,好像他们已顾不上此时场合,恨不得立马便要为了帝后之位争论说话。 温慎之只是接了遗诏,未行大典之前,他仍不算是大盛的新帝,可即便如此,如今的他也已有了等同于皇帝的权力,他抬手先令秦卫征上前,请后宫众人暂先离开,此处若有争执,或见血光,也许不便让宫中眷属看到。 延景明并未同他们走在一块,温慎之特意令暗卫首领带他先往偏殿等候,待此处事了,他自会去见延景明,到了偏殿之中,延景明却仍放不下心中担忧,而他总觉得暗卫首领似乎无所不知,便开口问:“刚才那几个人——” 暗卫首领自觉回答:“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延景明又皱起眉:“可是在这种时候……” 皇帝尸骨未寒,那些人就敢在这时候胡闹,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毫无准备随便闹闹的样子,延景明担心此事或许另有主使,若是闹大了,温慎之也许会有危险。 暗卫首领却平静回答:“有王爷和殿下在,他们也就随便喊一喊,没什么用的。” 延景明:“……” 延景明总觉得暗卫首领在安慰他。 暗卫首领甚至从怀中掏出了瓜子,还分延景明一把,显然是为了分散些延景明的注意,让延景明莫要那么担心,一面慢悠悠道:“方才我又得了些消息——” 延景明自然以为他想说之事与刚才的事情有关,下意识朝他看去,紧张询问:“怎么样?” 暗卫首领:“荣皇贵妃对您很是不满,她总觉得,方才您哭得那么伤心,一定是装出来的。” 延景明一怔,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脸,看起来像是想要将自己刚才丢脸一刻的痕迹从自己脸上抹掉,一面小声喃喃,道:“刚刚才发生的事情,泥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暗卫首领:“看她的神色就知道。” 延景明:“……” 暗卫首领:“她是重点观察对象,属下很了解她的。” 延景明这才想起来荣皇贵妃似乎早对皇位有所窥伺,只是二皇子除了体重之外,好像都没什么长进,她似乎也就只能做一做梦,而今日之事…… 延景明不由开口询问暗卫首领,道:“是不是她——” 暗卫首领摇头,道:“她没这手段。” 延景明:“哦……” 暗卫首领又道:“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果真还是在安慰他。 暗卫首领越是如此,延景明心中便越发紧张,他实在坐立难安,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站起了身,想着若是真的打起来了,他身为西羯之人,总比温慎之身边那几名柔弱的护卫要强,只不过还未等到他开口,暗卫下属从偏殿外探出了个脑袋,像是在寻找暗卫首领在何方,一面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真吵起来了。” 延景明满心紧张,道:“窝过去吧。” 暗卫首领却拍了拍手上碎屑,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站起了身。 “您不必担心。”暗卫首领说道,“殿下已接了遗诏,便是大盛未来的天子,臣是该效忠于陛下的。” 延景明不由一怔,显然难以从暗卫首领这突如其来的改口之中回过神来,更是过了好一会儿方品味出暗卫首领这句话中的含义。 “您就好好在此处待着吧。”暗卫首领轻描淡写说道,“暗卫干活的时候到了。” 第127章 了不起的中原人 不论暗卫首领和其他人如何说, 延景明显然都是坐不住的。 他强在此处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起了身,走到偏殿门边, 正要推门出去,忽而便听见外头脚步声响, 像是有不少人朝此处过来了。 延景明自然一阵紧张,正要退后,那脚步声却停在偏殿之外不远,他小心翼翼从门缝之中朝外看, 便见温慎之步履匆匆, 颇为着急赶来了此处。 延景明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温慎之无恙,他便松了口气,至于其他之事,他不关心,也与他无关, 他甚至想过, 就算中原真乱成了一锅粥,温慎之失了权势, 那他也可以带温慎之回到西羯, 总归是不会让他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吃太多苦的。 可还好,事情还未曾演变成那副模样。 延景明抓住温慎之的胳膊, 皱紧了眉头, 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温慎之片刻,确定温慎之并未受伤, 他方才松了口气,有闲心去询问温慎之,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慎之却并不多谈,只是道:“诸统领已去处理此事了。” 延景明很清楚,暗卫首领同秦卫征不同,若是寻常小事,有秦卫征便已足够了,只有秦卫征这般明面之上的手段难以处理时,才会轮到暗卫首领出手。 他看温慎之不愿多提,便也不曾细问,只是想……温慎之父皇方才过世,在这种时候,他该多注意温慎之的情绪,而不是胡乱考虑其他,因为他开口,小心翼翼问:“你……” 温慎之却好像有些误会了他的意思,回答道:“待父皇大敛之后,便行登基大典。” 延景明:“……” 至少从温慎之的神色语气来看,他着实辨不出温慎之此刻的心情,而温慎之想着方才那遗诏如此复杂,延景明应当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他该是和延景明好好解释一遍的。 于是温慎之挥推屋中众人,耐心同延景明解释,道:“方才那遗诏——” 延景明:“听懂了一点点。” 温慎之反问:“哪一点?” 延景明:“就……” 他小声嘟囔,心中觉得那只是他根据荣皇贵妃表情得来的猜测,他可不知道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再说了,自己提及这种事,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他便将声音降得极低,小声说:“就是……泥们的皇后……” 温慎之稍稍一顿,道:“看来你是听懂了。” 他松了口气,数日来紧吊着的心终于在此刻放松了下来,他很清楚他的父皇究竟给他留下了一个怎么样的烂摊子,可他也相信,只要他能与延景明在一块,今后的路,无论怎么样,他都能走下去。 可他实在是一个习惯了以委婉词句来描述自己心中感想的人,若要他直白说出心中想法,他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这显然是个该死的臭毛病,温慎之自己都觉得他需要纠正,可若要他一瞬改好,显然也是有些困难的。 他只能尽力所为,极力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至少到延景明能够听懂的程度,好令延景明明白,他同延景明一般,也一直将对方放在一个独一无二的重要位置。 温慎之鼓足勇气,认真开口,道:“往后之路,想来不会太过容易。” 延景明可没想到温慎之要在这时候忆苦思甜,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面用力点了点头,说:“米有关系!” 未来的路不容易又能怎么样? 中原坏人虽然多,可他更能打啊! 来一个他揍一个,来两个他揍一双,总之不会让温慎之受到危险的。 “可若能执君之手……”温慎之稍稍一顿,蹙眉改口,道,“可若能牵着你的手。” 延景明眨了眨眼。 温慎之:“哪怕荆棘遍布,刀山火海,你我二人,也必能相互扶持,一同走下去。” 片刻宁静之后,延景明用力眨眼,满是疑惑开口,问:“泥……说什么?” 温慎之:“……” 延景明:“再说一遍?” 温慎之:“……” 延景明:“窝尊的没有听懂。” 温慎之:“……” 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延景明难道还没有听懂? 温慎之皱起眉,深吸一口气,道:“我是说——” 他忽而语句一顿,注意到延景明白皙面颊微微泛红,耳尖更是泛着一抹粉色,像极了不知所措时的羞赧模样,他觉得延景明分明是听懂了的,可不知延景明是想诱他再往下多说些话,还是心中害羞强装不解,而无论哪一种,温慎之觉得,都正巧中了他的下怀。 于是温慎之俯身,再俯身,贴近了延景明耳边,几乎是一字一句放慢语速,尽力使自己往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万分清楚明白。 “孤是想问你。”温慎之认真说道,“你……可愿意做大盛的皇后?” 延景明怔怔睁大双眼,明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克制不住在心中一字一字默念斟酌,就好像是害怕自己听错了,片刻之后,他举起手挡住为自己的半张脸,轻轻点了点头,又拉起衣袖,举得高了一些,再搞一些,将泛红的面颊彻底挡住了,才喃喃冒出了下一句话。 “中原人,好开放。”延景明小声嘟囔,“泥们中原人,已经连皇后都可以是男人了吗?” 第128章 天河大妃 新帝登基数月之后, 大盛周遭诸国均照常派人来此朝贡,以觐见新帝,摸清局势, 保不齐还能捞一笔来自大盛的赏钱。 西羯派来的除了使臣之外,还有温慎之特意令人请来的天河大妃, 以及天河大妃执意要带来故土见一见中原风光的西羯小公主。 延景明自数日之前便万分激动,字不练了,书也不想读了,每日吃的饭都少了一半, 每日茶饭不思, 只盼着他的母妃能到得再早一些。 等礼官传来西羯大妃入京的具体时日,延景明更是不愿多等,决定亲自出城相迎。 温慎之忙于国事,先帝给他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哪怕有忠孝王温恭肃相助,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这一堆破事收拾妥当, 他实在抽不出空闲, 便也只好令暗卫首领随同延景明,以免延景明出宫之后遇到什么—— 不, 暗卫首领觉得, 是避免延景明出宫之后对其他人造成危险。 延景明并不计较此事,他心中只剩下将要抵达此处的母妃和妹妹, 温慎之陪不陪他, 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他连马车都不想坐了, 马车可没有骑马快,可他没想到的是, 等他骑马奔出皇宫没多久,便在路上遇见了熟人。 长公主的马车正从街道拐角驶来,那马车夫识得延景明,轻声同马车内说了,长公主便挑开车帘,笑吟吟朝外看来,同延景明打了个招呼,一面问延景明:“您可是要出城去?” 延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回神,若长公主如此问,那十有八九同他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出城去接他的母妃入京的。 延景明虽是略觉得有些古怪,可又想他听母妃说过,母妃在京中有许多好朋友,也许长公主就是其中之一,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他觉得多一个人去,母妃也会多开心一些,他便放慢马儿的速度,缓缓与长公主同行。 可如此走了不过一刻钟后,他又看见了一个熟人。 忠孝王妃的马车出现在道路的另一个拐角,正朝他们驶来。 延景明:“……” 无妨,看来忠孝王妃也是母妃的好友,这当然也很正常! 可到临近城门时,延景明终于觉得事情不正常起来了。 除了照例要出城迎接西羯大妃的礼部官员之外,此处人群熙熙攘攘,马车甚至停到了临近街外,延景明在此处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而这些人口中谈论的,全都是天河大妃究竟何时才能来到此处。 延景明呆住了。 原来母妃在京中的人缘……这么好的吗?! 他惊恐看向身边的暗卫首领,想等无所不知的暗卫首领给他一个解释,却不想暗卫首领望向人群,竟还露出了一丝颇为敬佩仰慕的神色,一面感慨道:“真不愧是天河郡主。” 延景明:“?” 第126节 暗卫首领又道:“若有机会,属下也想结交这般英雄豪杰。” 延景明:“??” 这般什么?! 延景明不由皱紧了眉头,开始觉得,母妃入京这件事,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 等到午后,来此处迎接天河大妃的人,又多了许多。 延景明只庆幸自己今日是骑马出城的,马儿占地较小,见缝插针便能有拴马的位置,相较之下,马车显然就很为难了。 他眼看着众人的马车将此处堵得水泄不通,只觉得京中三十岁往上官员家中的夫人也许都到了此处,他心中万分震惊,实在想不出母妃当年究竟是如何叱咤风云的模样,竟能吸引这么多人来迎接她。 他又在此处等了片刻,西羯使臣的队伍,终于到了。 延景明恨不得立即挤到人群前头去,好在他的西域面庞着实醒目,大多人也知晓他就是来中原和亲的西羯小王子,自然纷纷避让开来,好让他先与自己的母妃相会。 等延景明走到人群前头去,正巧看见天河大妃自马车内出来,二人目光相接,延景明不由鼻尖一酸,委屈开口,唤:“母妃。” 若是算算时间,他与母妃已有近两年未见,这实在是阔别重逢,延景明心绪激动,一时之间再难言语,而天河大妃也抬首看他,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面庞,那双眉紧蹙,延景明便觉得母妃也许同阿兄一般,这两年来总担忧他在中原的日子过得究竟如何,好容易有机会相见,自然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不知如何开口。 延景明不由先天河大妃一步开口,想要安抚天河大妃过于担忧的心,道:“母妃,窝在中原过得很好。” 温慎之比他还关心他的身体,莫说是瘦了,他只要一餐少吃上两口饭,温慎之都会忍不住担忧。 可不想他话音未落,天河大妃已伸手捧起了他的脸,某种忧愁之意更甚,一面喃喃说道:“怎么一点也没有长高。” 延景明:“……” 天河大妃:“唉,十九岁了,还能再长吗?” 延景明备受打击。 …… 两年了,延景明难得同母妃相见,他真的不想令母妃不高兴。 可他长不高这件事不仅母妃觉得不对,他自己也觉得很难过啊! 他觉得自己的身高同中原人相比,已算是个中翘楚,可若在西羯人中,那就显然是有些不够看的了。 只不过当初他总觉得自己方才十七岁,应当还能再长高一些,可谁曾想自来了中原之后,过了整整两年,他也不过就长高了一寸,他起初觉得是中原人吃得太清淡,不像他们西羯人,将牛奶与羊奶当作水一般喝,那自然是要长不高的。 可等他照着西羯饮食努力上几个月后,延景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可能。 是真的。 就只能长这么高了。 …… 此事对延景明而言绝对是天大的打击,母妃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延景明连心都痛了。 他抬首看向天河大妃,委屈巴巴开口,道:“窝也不想的。” 天河大妃:“……” 天河大妃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脑袋,笑吟吟道:“那也已比母妃高了。” 延景明:“噢……” 那怎么能比! 他母妃是中原人,还是女子,他若是连母妃的身高都比不过,不就更糟糕了吗! 天河大妃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阿兄那样也不好。” 延景明委屈看向天河大妃。 天河大妃:“……” 延景明:“……” 天河大妃:“……就是不太好。” 延景明明白了。 哪是阿兄不好,这分明是母妃编不出词来了啊! 延景明越发觉得心痛,扭头看见母妃身后马车内还有个小姑娘正朝外探头探脑,他不由一顿,原本低落的心情一瞬便又开心了起来,一面自如切换了西羯语,朝那小姑娘招手,换:“元纱,到阿兄怀里来!” 延景明的妹妹至今也不过只有七岁,记性本就不如大人要好,两年未见,她似乎是觉得延景明有些陌生,怕生缩在马车内,怯生生看着延景明。 延景明一怔,而后飞快扭头,朝暗卫首领招手,道:“阿猪!” 暗卫首领被他如此呼唤吓得一惊,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匆匆跑到延景明面前,却听延景明压低声音问他:“有零嘴吧?” 暗卫首领:“……” 延景明:“窝知道你今夜轮值,你不可能不带零嘴吧?” 暗卫首领:“……” 延景明:“你不想窝告诉陛下和王爷,你晚上轮值总在偷吃东西吧?” 暗卫首领:“……” 延景明:“拿出来,充公了!” 暗卫首领:“……” 可恶! 到底是谁带坏了纯真的小王子! …… 延景明哄好了妹妹,万分满意带着母妃和妹妹一同前往驿馆。 到了这时辰,温慎之处理好了手头事务,竟也出了宫,恰巧到了驿馆之内,要请天河大妃入宫,在宫中吃一顿“家宴”,好为天河大妃接风洗尘。 天河大妃认真打量温慎之许久,温慎之令她千万莫要拘谨,只当做一家人般,不必讲究君臣理解,她十分感动,先看温慎之同已过世的侯府小姐生得着实相像,又想温慎之生得比延景明高,也勉强能算是同延景明的互补,更不用说,大盛的天子,必然是个文化人。 他们凌家,他们西羯王室,就缺这么一个文化人啊! 天河大妃想也不想答应了晚上的宫宴,随后便带着小公主,同延景明和温慎之一道进了宫,长公主与忠孝王妃自也随行,待到了宫中,天河大妃先见了太后,待了片刻,随后便移步宫宴,一家人终于坐下来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她说不出满足。 温慎之早从无数人口中听过天河大妃的名字,在他脑海之中,那已是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奇女子了,可等到如今真的见了面,他却又发觉天河大妃看上去身形娇小,甚至……好像还有些柔弱。 待众人入了席,天河大妃正坐在忠孝王妃身侧,那忠孝王妃便开了口,道:“天河,王爷今日有要务离了京,今日或许是赶不回来了,他令我代为问候,还望你不要在意。” 天河大妃开口道:“哦,小肃啊,他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吗?” 温慎之:“……” 延景明:“……” 等等。 延景明睁大了双眼。 母妃她……唤温恭肃作什么? 忠孝王妃竟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掩面低笑,盈盈道:“跟你学了几招之后,他已变了。” 天河大妃端起酒杯,点了点头,道:“好,不然我一定要再打他一顿。” 温慎之:“……” 延景明:“……” 温慎之以手挡面,低声同延景明询问,道:“你母妃同皇叔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延景明惊恐摇头,道:“窝不知道哇。” 温慎之又道:“皇叔惧内,该不会是因为……皇婶同你母妃学的‘那一招’吧?” 延景明继续惊恐摇头:“窝真的不知道哇。” 温慎之猛地深吸了口气。 “了不起。”温慎之说,“天河大妃真是个妙人啊。” …… 酒菜备齐,延景明却想起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至少在他离开西羯之前,母妃还未教过他妹妹元纱公主如何使用中原的筷子。 他不由转首看向母妃与元纱公主,果真见元纱握着筷子不知所措,而一旁忠孝王妃温柔低语,正教导她如何使力,而后元纱公主认真改变姿势,握紧手中细细两根筷子——一把将象牙筷捏碎。 四下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向那个仅有七岁、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公主,好像谁都想不到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竟能有如此怪力,到头来也只有温慎之面带苦笑,好似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一般低下了头。 天河大妃微微蹙眉,觉得元纱公主这般的举止显然不太对劲,她决定好好教一教孩子拿筷子的正确方式。 “你不能如此用力。”天河大妃说,“你该学会控制自己的力气。” 元纱公主撇嘴委屈。 温慎之适时开口,道:“元纱年纪还小……” “年纪小也不行。”天河大妃道,“若是这宫宴上有刺客,元纱,你想想,你同他们打起来时,岂不是少了个武器。” 温慎之:“少了个……” 少了个什么?! 他又震惊看向延景明,却见延景明也一般震惊看着他,显然连延景明也不明白自己母妃这句话的含义。 元纱公主仍是嘟着嘴,小声以西羯语嘟囔:“这小棍子这么脆,我才不要呢。” “这么脆的筷子,你该使巧劲。”天河大妃冷静说道,“而不是蛮力。” 话音刚落,她忽地一下将手中的筷子掷出,那小小一根脆弱的象牙筷,竟硬生生钉入了她面前的桌案之中去。 这宫宴上,忽而就变得更静了。 见惯了宫中风波的众人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接话,哪怕上一任的宫斗王者太后都沉默不言,片刻之后,也只有元纱公主兴奋鼓起掌,开心大声喊道:“母妃,我想学这个!” 延景明猛然回神,也跟着元纱喊道:“母妃,你为什么没教过我这个!” 天河大妃轻巧从桌案之中拔出了那根完好无损的筷子。 第127节 “你体弱。”天河大妃平静说道,“不该学。” 温慎之:“?” 体弱?谁体弱?! 温慎之握紧了自己的酒杯。 不论如何,哪怕是这种场景,他身为一国之君,显然都得维持大国气度,保持住自己的微笑,绝不能在天河大妃面前露怯。 “哈哈。”温慎之干巴巴笑道,“天河大妃,果真是个妙人啊。” 第129章 了不起的大妃 天河大妃在宫中修整一日过后, 延景明便带着天河大妃去了宫中禁卫的校场。 恰好今日温慎之不算太忙,而温慎之也的确想在天河大妃面前表现自己,以免天河大妃觉得自己儿子的心上人是个来自中原的废物, 便一道跟着延景明与天河大妃来了校场,试图展示自己从小学习骑射的准头。 恰好此处还有当年天河大妃离开时留下的巨弓, 温慎之便让秦卫征准备好了,正好借此机会,一并交还给天河大妃。 小公主元纱显然并未见过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样子,她甚至未曾见过天河大妃用弓, 如今看见这么大一张弓呈上来, 她不由便睁大了双眼,轻声感慨,道:“好大哦。” 天河大妃也同她一般感慨,道:“还是中原的弓好,西羯国中技艺不佳,实在弄不出这么大又耐甩的弓。” 温慎之稍稍一顿, 下意识疑惑重复:“耐摔?” 天河大妃纠正他, 道:“陛下,是甩。” 温慎之:“……” 温慎之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太对的发展。 他匆匆招手让秦卫征过来, 急忙让秦卫征去准备, 他一定要赶在事态变化之前,先让天河大妃看看他十箭十中的优越技术, 否则若是再迟一些, 只怕他就要失去这个机会了。 秦卫征领悟极快,几乎立刻便令人为温慎之准备好了弓箭, 只不过那弓一呈上来,天河大妃看见了, 反倒是又想起了些什么,道:“大一些的弓,不仅可以射箭,还可以抡起来砸人,一砸一个准。” 延景明和元纱公主一同发出了来自内心的赞叹。 温慎之:“……” 温慎之默默缩回了想要握弓的手。 天河大妃又道:“陛下的弓,只能砸一个。” 温慎之:“……” 元纱公主:“嗯嗯!” 延景明摸着下巴思索:“母妃说得有道理。” 天河大妃:“我们这样大的,抡起一圈,少说十个。” 温慎之:“……” 元纱公主:“嗯嗯!” 延景明继续摸着下巴沉思:“原来还可以这样用,窝也阔以学一学。” 温慎之觉得自己无法加入这三个人的话题。 反正如今机会已失,他已完全没必要再去展示什么弓箭了,毕竟在天河大妃眼中,这弓根本不是弓,是型号较大抡起来比较凶残的狼牙棒,那可比弓箭好玩多了,而既然如此,温慎之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天河大妃展示什么中原的骑射之术了。 他挥一挥手,想让秦卫征将弓箭拿下去,短时之内,应当是再用不到此物了,可却不想一旁天河大妃忽而开口,道:“巨弓虽好,却也有个不可忽视的缺点。” 这句话好像说在了延景明的心坎上,他不住点头迎合天河大妃的话,道:“素啊素啊,问题太大了!” 有了方才的铺垫在前,温慎之自然对天河大妃接下来想说的话充满了好奇,他看向天河大妃,谦卑请教询问,道:“您的意思是……” 天河大妃:“它不准。” 延景明用力点头:“太大了,很容易射偏的。” 温慎之:“……” 来了。 他苦苦等候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中原制弓之术传承已久,无论是精度准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温慎之说道,“若是大妃有兴趣,朕现在就令人为大妃特制一张弓。” 天河大妃却颇为客气对着温慎之笑,一面道:“这倒是不必麻烦陛下了。” “不算麻烦。”温慎之努力同天河大妃展现中原人微弱的能力,“朕自幼便习骑射……” 延景明打断了温慎之的话,说:“准不准也不是很重要。” 温慎之:“……” 他微微蹙眉,而后便见天河大妃朝一旁拿着巨弓特制羽箭的随侍招了招手,令那人将箭递过来,而后她弯弓搭箭,如此巨大的一张弓,在她手中,倒像是小娃儿的玩具一般。 弓满,离弦,那羽箭的确射偏不少,只擦着了靶子的边,可架不住天河大妃这一箭惊人的力道,不过是从靶侧擦过罢了,竟将靶子一侧完全打碎了。 元纱公主开心为母妃不住鼓掌,而延景明小声道:“母妃,你的箭术退步了哦。” “太久没碰这玩意了。”天河大妃道,“刚刚手滑,不然还能再快一些。” 温慎之:“……” “元纱,你明白了吗?”天河大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元纱公主,耐心教导,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不值得一提。” 温慎之:“……” 温慎之伫立原地,神色复杂。 他觉得自己若想在大妃面前露脸,可能也就只能吟诗作对,再同人玩一玩成语接龙了。 可身为大盛的天子,他不能呆怔,他必须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和见识,哪怕看见了如此令人震惊不解的事情,他也必须要保持冷静。 于是温慎之又一次扯起嘴角,勉强对天河大妃和延景明露出了笑容。 “了不起。”温慎之勉强说道,“大妃果真是个妙人。” …… 从禁军校场回宫,温慎之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忠孝王温恭肃终于处理好了手头事务,而今已回到了京城,只不过还在王府中修整,稍迟一些便会进宫面圣。 延景明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几乎立刻便来了兴趣。 这本是一件普通小事,若放在平常,延景明是不会在意的,可而今却有些不同了。 那日他可听忠孝王妃和母妃闲聊时说过的,母妃好像揍过忠孝王,还教了王妃一点儿什么东西,才令如今的忠孝王对王妃言听计从。 延景明真的很好奇。 此事其实也怪不得他,宫中的生活太过无聊,他每天不是被逼着写字读书,便是学习那令人头疼的宫廷礼仪,再将宫中的嬷嬷太妃们气得暴跳如雷,为数不多有意思的消遣之事,也就剩下撮合暗卫和东宫密卫队,以及听暗卫首领聊京城中的八卦了。 只不过暗卫首领同他所说的八卦,毕竟传过了几道,多少显得有些无趣,远没有亲眼看八卦来得刺激,而忠孝王的八卦……那个凶巴巴看起来好像和全天下所有人都有仇的忠孝王的八卦,他当然要亲自看! 延景明飞快扭头看向温慎之,问:“过几天是不是有个,有个什么节?” 温慎之一怔,仔细想来,如今将要进七月,若是说最近的节日,也就只有七夕了。 他便点头回答,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 延景明激动问:“怎么过!” 温慎之:“……呃,宫妃乞巧。” 延景明有些听不懂温慎之的这句话。 温慎之又道:“朕没有宫妃,你也不能乞巧……” 延景明:“那就吃一顿?” 温慎之:“宫宴是必然要办的。” 延景明点头:“把皇叔请进宫来吃一顿。” 温慎之:“……” 温慎之蹙眉看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延景明的目的不大单纯。 不想天河大妃听了二人交谈,也在一旁不住点头,道:“宫宴好啊。” 温慎之便问:“大妃可有什么感兴趣的菜式?” 天河大妃果断回答:“都挺喜欢的。” 温慎之:“……” 天河大妃已面露向往。 “七夕好啊。”天河大妃念道,“七月七日长生殿……” 延景明立即接口:“夜半无人恰烤鸭!” 温慎之:“……” 天河大妃:“天阶夜色凉如水……” 延景明:“卧看清蒸烤乳猪!” 温慎之:“……” 天河大妃:“家家乞巧望秋月……” 延景明:“穿尽烤肠几万条!” 温慎之:“……” 温慎之明白了。 他招来蓝暖,低声吩咐,让蓝暖将大妃诗句中所提到的所有食物都记下来,赶紧去同御厨说一声,让御厨赶紧回去准备,千万莫要让天河大妃今夜失望了。 …… 温恭肃入宫面圣之时,并未见到天河大妃。 若是可以,他也许一辈子也不想见到天河大妃。 可几日之后七夕宫宴,延景明特意邀请了他与忠孝王妃入宫,他不得不去,方到了宫宴之处,同太后与温慎之行过礼,忠孝王妃便自动搬着椅子往天河大妃身边挪,干脆坐到了天河大妃身边去。 不仅是她,长公主早已挑好了绝佳的好位置,坐在天河大妃另一侧,望向天河大妃的目光之中尽是仰慕敬佩。 第128节 这本是宫中家宴,并不邀请外人,来的都是王爷郡王,皇帝的心腹重臣,还有众人家眷,温慎之也直言让众人莫要拘谨,随意便好,话音方落不久,他与延景明便眼睁睁看着诸位打扮地远比平日要明艳动人的夫人们,想方设法凑到了天河大妃的桌前去。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看那一桌热闹非凡,佳人们巧笑嫣然,看着便让人觉得舒服,再扭过头,看向另外几桌—— 一群王爷重臣坐在一块,在忠孝王满面严肃带领之下,气氛紧张,一时之间,根本没有人敢动筷吃饭。 天河大妃喝多了酒,还忍不住发声感慨,道:“我去西羯这么多年,觉得啊,还是中原的妹妹们好看!” 长公主掩面笑道:“我可去胡玉楼逛过,那胡姬美人倾国倾城,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天河大妃又道:“胡姬虽美,可比起妹妹们,总是少了一份蕴意婉约!” 延景明:“……” 温慎之:“……” 好怪!再看一眼! 忠孝王妃也跟着笑,一面说:“天河,你莫要瞎夸我们,若是当年,或许还能同那些年轻美人儿比一比,可而今我们都老了,比不得年轻人了。” “不一样。”天河大妃说道,“比得过的。” 她将杯盏残酒一口饮尽,而后将杯子丢下,先转首看了看此处侍奉伺候的年轻宫女,道:“她们正值青春年岁,像是刚酿不久的美酒,开坛之时,酒香扑鼻,明艳张扬。” “而诸位妹妹,是风姿卓越,仪态万千。”天河大妃说道,“虽不复青春年少,可这端庄典雅的气度,也绝不是十七八岁小丫头能够学得来的。” 长公主抿唇发笑,忠孝王妃也颇感满意,至于其余几位夫人,更是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而到了此处,天河大妃却好像还未将话说完,她又看向温慎之身侧的太皇太后,笑吟吟道:“若像太皇太后这样的,若非岁月沉淀,也绝不会有这般雍容典雅的气度。” 延景明:“……” 温慎之:“……” 延景明缓缓四望,见这宫宴场地之内,从侍奉的小宫女儿,到他母妃身边的长公主与忠孝王妃,再到端坐在温慎之身侧的太皇太后,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克制不住的浅浅笑意,显然对天河大妃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极为满意,而后延景明再转过头,一眼瞥见难得出现在人前的暗卫首领,正拿着他的小册子,奋笔疾书,飞快记录。 延景明不由轻咳一声,待暗卫首领抬首看向他,延景明方低声开口,道:“阿猪,窝母妃的话,你也要记?” 暗卫首领回答:“学习一下。” 延景明:“啊?” 这好像和他所想的有些不一样。 “您看天河大妃这口才。”暗卫首领感慨道,“若能习得其中之一,还会缺媳妇吗?” 延景明:“……” 延景明果断把握住了暗卫首领话中的细节。 “阿猪。”延景明认真说道,“你终于想开了。” 暗卫首领:“嗯?” “说吧,喜欢什么样的。”延景明说,“窝现在就给你介绍!” 第130章 正文完结 延景明的嗓门太大, 这一句话,显然是让边上的天河大妃给听见了。 到了她这年龄的人,总是对小辈的终身大事颇为关心, 她看暗卫首领眉目端正,前途无量, 不由便来了天大的兴趣,也笑吟吟接着延景明的话往下问:“喜欢中原人,还是胡姬啊?” 暗卫首领:“……” 那一桌的夫人们都笑吟吟回首朝着暗卫首领看来,暗卫首领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毫不犹豫后撤一步, 望向温慎之,道:“属下想起还有要事——” 温慎之还算讲道理:“你去吧。” 暗卫首领转头就跑。 可他一离开此处,天河大妃就自然将目光看向了另一旁的秦卫征。 天河大妃面露微笑。 秦卫征:“……” 秦卫征:“属下突然想起也有要事……” 温慎之:“……嗯。” 待秦卫征和暗卫首领都从此处消失之后,天河大妃也终于失了对此事的兴趣,转而看向了一直安静吃饭,从头到尾不言不语的温恭肃, 道:“王爷, 景明写信时,同我提过你。” 延景明一口汤呛着, 简直有万分紧张, 更是止不住咳嗽,只希望母妃千万不要再往下说了。 他的确在给母妃的信中提过忠孝王, 可那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还总觉得忠孝王想剥了他的皮,因而写给母妃的信中也都充满了对忠孝王的恐惧, 而今他已经清楚忠孝王并非是那样的人了,那他自然不希望母妃突然将他所写的信抖出来。 可忠孝王颇喜欢延景明, 他将延景明当做是那种引人喜爱的晚辈,听天河大妃说延景明曾在信中提过他,他自然很感兴趣,于是他开了口,问:“都说了什么?” 延景明:“……” 延景明果断开口,竭力想要打断二人交谈。 “母妃!我一直很好奇!”延景明高声说道,“您与父王,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对延景明来说,这已经是他对转移话题这件事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他曾听阿兄说过,若不想要母妃说一件事,那只要适时转移话题,询问母妃同父王当年究竟是如何认识的就好,母妃必然会自行开启话题,迫不及待将整件事告诉他们。 果真自他说完这句话后,天河大妃便飞快移开了注意,道:“就是揍了他一顿,然后认识的呀。” 延景明:“……” 温慎之:“……” 不是,这和他所想的美好爱情故事,是不是有些不太一样? 温慎之皱起眉,努力想要将这个故事朝着自己所理解的方向努力,道:“您与西羯王在战场相遇,一见钟情……” 天河大妃摇头,道:“打了他一顿,他记住我了。” 温慎之:“……” 延景明:“……” “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他,他不能接受,非得说下次一定来打我。”天河大妃说道,“于是下次我又打了他一顿,他就把我刻在了心里。” 温慎之:“……” 延景明:“……” 不,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阿兄口中完美的父母爱情故事呢? 这故事哪里和爱情沾边了?! 可事情哪怕如此,延景明却仍旧想要努力。 他想,哪怕这个开端颇为奇怪,却实在难以掩盖其中的爱情内核,这必然是个兼具西羯风采与中原风气的爱情故事,他很坚持,因而哪怕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是忍不住同母妃问出了下一句话,道:“然后呢?” “然后?”天河大妃微微蹙眉,“这世上除了我兄长之外,也只有他比较抗揍,我自然也对他很感兴趣。” 温慎之:“……” 延景明:“……” 那再之后的故事,不用天河大妃继续往下说,延景明也觉得自己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像他母妃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延景明满心失望,只能深深叹气,而后再看向身旁的温慎之。 幸而他和母妃不太一样,幸而温慎之也与父王不太一样。 可待天河大妃这一通奇怪发言过后,这宫宴之上又是一篇寂静,哪怕如长公主与忠孝王妃这般仰慕天河大妃的人,都有些不知该要如何继续往下接话。 温慎之只能苦笑。 “不愧是天河大妃。”温慎之无奈说道,“天河大妃果真是个妙人。” 这句话在这几日间,他好像已说了无数遍了。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可他没有办法,天河大妃行事实在太过奇特,因而每当到了这种所有人都不知该要如何才好的时候,他便只能如此开口,好试图缓解一些当下气氛的尴尬。 可他再三去说这么同样一句话…… 天河大妃不由微微蹙眉,特意回首看了看温慎之,像是觉得有些奇怪,只不过如今有这么多人在此处,她便不曾开口多言,照旧同众人一道吃完了这顿宫中家宴,待一切结束,众人离席之时,天河大妃方走上前去,满面严肃,询问温慎之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摆着那样的神色,温慎之自然觉得她是有什么紧要之事,毫不犹豫点头答应,跟着天河大妃走到那御花园中,令周遭宫人暂先退去,而后方才开口询问天河大妃究竟有何要事。 他没想到天河大妃神色复杂,深深叹了口气,道:“陛下,您也该多夸夸景明啊。” 温慎之:“?” 温慎之显然想不到这话题怎么会进展到这等地步。 他颇为不解皱起眉,仔细回想自己这几日来的言行,究竟有何处会令天河大妃产生这等想法,可他是思索许久,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几日来,他频繁同天河大妃所说的那一句话。 ——天河大妃,真是个妙人啊。 温慎之沉默不言,或者说,他实在不知自己该要如何同天河大妃解释。 好在天河大妃未曾想要等候温慎之的解释。 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露出许多母亲都会有的,担忧孩子时忧心忡忡的神色来,一面同温慎之道:“景明,是最让我担心的孩子。” 温慎之想,延春处事成熟,元纱公主又年纪还小,一直跟随在天河大妃身边,只有延景明……以他的闯祸能力,的确很容易令人担忧。 可他却未曾想天河大妃满怀忧虑抬首看了他片刻后,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 天河大妃:“景明自幼体弱,他来中原之后,我总是很担忧他受人欺负。” 温慎之:“……” 谁体弱? 谁受人欺负? 以延景明的身手,若是他想,只有他欺负别人,绝不会有人欺负他吧? 第129节 “也许是因为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身手总比不过身边之人,行事也有些许怯弱。”天河大妃又担忧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希望陛下能多多鼓励他,也多对景明好一些。” 温慎之:“……嗯。” 温慎之心情复杂。 什么身体不好,行事怯弱,若延景明都算是身体不好,那他算是什么? 半截身子已入了黄土,体虚多病,行将就木,或许连挣扎都可以不挣扎了。 可就算如此,有些话,温慎之还是要答应天河大妃的。 他理解天河大妃为母之心,也知道自己若是含糊应对,只怕天河大妃一辈子都安不了心。 “大妃放心。”温慎之认真同天河大妃许诺,“我会照顾好景明的。” …… 待温慎之从御花园离开,便见延景明正在御花园外候着他。 延景明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的母妃同温慎之说了什么,而这些事,温慎之觉得并不需要隐瞒,他便一五一十同延景明说了,道:“你母妃说你体弱,令我多多照顾你。” 延景明:“……” 延景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皱眉,小声嘟囔,道:“比起你们中原人……” 他哪算是体弱?他甚至觉得,这整个皇宫,除了阿猪之外,就没一个能打的。 温慎之却带着笑同他重复,道:“可我也确实该多照顾你。” 延景明微微一怔,明明已有些抑不住面上的笑意了,却仍坚持说道:“窝比你身体好,窝才不需要你照顾。” 温慎之笑,却不再做回应。 这些时日,他总是不由将自己代入延景明所处之境来想,延景明孤身一人离开故土,到这千万里外的异国,对他而言,一切都是极为陌生的,他不懂此处的风俗,弄不清此处的礼教,连同人言语沟通都万分困难,温慎之甚至想,若换个性格孤僻一些的人,只怕已要难过死了。 也只用如此代入一想,温慎之便忍不住想要对延景明好一些,再好一些,他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延景明面前去,好能够暂缓一些延景明对故国的思念。 恰好今日是七夕,宫中原有登高楼而宫妃乞巧的习俗,只不过而今宫中并无妃嫔,也不可能期待延景明对月穿针,温慎之总觉得他会将针按断,因而今年便暂且搁置了此事,仅是宫宴,可待众人散去之后,温慎之却又想带延景明登宫中高楼看一看。 他令宫人不必跟随,自己同延景明二人缓缓拾阶而上,四下一片寂静,只见月明,二人也跟着一道沉静,待到高楼之上,早有宫人在此为他二人备好了酒菜,温慎之引延景明坐下,而后拍一拍手,便见那高楼之下,有宫人燃了烟花。 西羯是没有这精巧玩意的,因而来了中原之后,延景明便对此物有了极大的兴趣,温慎之见他喜欢,便也时常放给他看,而今日是七夕,此情此景,在延景明眼中,像是有些说不清的暧昧之意,他原以为这该是温慎之为他准备得惊喜,温慎之却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笑吟吟同延景明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延景明下意识以为温慎之要同他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颇有些紧张转首看向温慎之,不想下一刻却听温慎之说:“其实你母妃那日同你念的与七夕有关的诗句,有些是错了的。” 延景明:“……” 拉他高楼赏月,又为他放了烟花,结果到头来……就是为了同他说这句话? 延景明微微撇嘴,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读书人,我为什么要知道。” 温慎之面上却仍旧带着笑,似乎也并不介意他说了什么,只是凑近延景明耳边,一字一句将他想同延景明所说的那句诗,重新告诉延景明。 其实那日他便想说了。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他想同延景明承诺,哪怕这承诺,他早已说了无数次,可一生那么长,相守一生的约定,他当然忍不住要一遍遍同延景明提起。 他在这漫天烟火之中,缓缓将那几句话说完了,他相信延景明听得懂,也确信如延景明这般性格的人,必然会给他更为热切的回应。 延景明耳尖微红,转首看向温慎之,二人目光相对,他停顿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凑上前去,在温慎之脸侧飞快一吻,眸色灼灼,用力清了清嗓子,好似刻意想要移开话题一般,问:“窝母妃还和你说了什么?” 温慎之笑吟吟回答:“让我多夸夸你。” 延景明:“那你……夸夸看?” 他既已如此说了,温慎之自然毫不犹豫说道:“你生得好看。” 延景明:“……还有呢?” 温慎之:“好脾气?” 延景明:“……” 温慎之:“可靠。” 延景明皱起眉,很不满意。 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失望之意,更是想不明白——温慎之这么一个好文采的人,什么他都能写出花来,怎么今日轮到自己,他就说得如此朴实,听起来好像还有些敷衍,可实在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之语。 延景明不由撇嘴,嘟囔道:“你在糊弄窝。” 温慎之笑道:“这我可没有。” “可窝不满意。”延景明说道,“你给窝重说。” 温慎之无奈叹了口气。 他直视着延景明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起初喜欢延景明的样貌,觉得这般的西域美人着实罕见,后来却又恋上延景明天真烂漫的心性,再到最后,他已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一处地方不是他喜欢的。 延景明却还在小声嘟囔,道:“那也得重新说。” 温慎之实在忍不住唇边的笑,再凑近延景明耳边。 他喜欢极了延景明,连这样耍小性子的模样,都好像戳在了他的心上。 于是他张口,一字一字,认真将自己心中的一切,都说给延景明听。 “朕的皇后,才真是个妙人。”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鞠躬! 下篇先开个10-15w字武侠短篇飞快完结放飞自我,指路专栏《你在教我做事》 写完后再开《当杠精从良后》么么哒! 贴下短篇文案~ 《你在教我做事》 大魔头封断云一生坏事做尽,凄清孤寡,遭万人唾骂,临死之前,心中只有一个梦想。 若有来生,他也许会做一个好人。 大侠客江天远一生只行善事,却遭人利用,众叛亲离,临死之前,心里也只有一个奢望。 若有来生,他应当不会再做好人了。 而后两人同归于尽,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然换进了对方的身体里,还被身体所限制,只能依着对方的习惯做事。 大魔头被迫从良,日行一善; 大侠客被逼下海,每日作恶。 可大魔头不会做好事,大侠客也不会当恶人,二人只能相依为命,互相学习对方行事的精髓。 …… 大魔头:做坏事就是,杀人放火,欺压良善! 大侠客默默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进了路边阿嬷的窗户里。 大侠客:勿以恶小而为之。 大侠客:做好事就是,千金散尽,救济苍生! 大魔头掏出一枚小铜板,也丢进了路边阿嬷的窗户里。 大魔头:……勿以善小而不为。 大魔头:…… 大侠客:…… 世道艰难,他还是想回去当他的大侠客/大魔头啊! 第131章 番外 【怎么看待皇上登基后,新立的皇后是西域人这件事?】 虽然是长得挺好看的,但是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有什么后患,每天都担心得睡不好觉。 【匿名回答】 不是吧兄弟,先朝都亡了,这年头还有人鼓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事啊 【匿名回答】 怎么看?问就是不看。 又不是我老婆,我看什么看。 【匿名回答】 我翻了翻问题日志,看了一下题主过去所有的提问,一下就能看见题主以前提过如下几个问题。 #怎么看待当年太子只有五岁,皇上就立太子这件事?# #儿子不努力上进,每天只想着吃饭,我该怎么办?# #继子事事都比我儿子强,我该如何督促儿子努力# #婆婆一直看我不顺眼,请问怎么样才能在气势上压过她?# #儿子太会吃饭了怎么办# #怎么给儿子减肥# 说真的我真的很好奇题主的儿子到底有多能吃…… 除此之外,题主还关注了几个关键词,比如说#婆媳关系##育儿经验##婚姻#,甚至还回答过几个问题,主要专注于家长里短婆媳纠纷,不过最近有了些变化,开始回答退休养生经验了。 综上所述,题主应该是一个刚刚退休的普通阿姨,生活主要围绕着自己的儿子、婆婆、老公进行,哦当然好像还有个继子,但是在题主生活中的占比不大,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大问题,重要的是…… 第130节 题主,你就是个普通阿姨,人家皇帝想娶谁娶谁,要担心也是人家皇帝担心,你睡不着觉干什么啊! 【全世界最幸福的猹】 一句话简介: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吃瓜群众 泻药,人在皇宫,刚下马车。 工作和皇宫相关,偶尔会和宫中权贵打交道,利益相关,不便透露,就不说我是谁了,但是可以稍微说几句。 新皇后人挺好的,长得很好看。 就是能吃,很能吃,非常能吃。 而且能打,很能打,非常能打。 建议不要惹他。 以及题主,本分一点。 i'mwatgyou. 【西羯猛士】 你对我弟弟有什么意见? 我也watg你! 【文玄光】 一句话简介:知名画师,不是很想当烤羊腿 最近受邀入宫画画,因为工作和朝廷有联系,可以来说说自己最近看到的。 大家应该都知道新皇后的身份,是西羯国来中原和亲的小王子,来中原到现在应该也只有一年吧,现在还在宫里学习读书写字。 听说最近小王子对画画很有兴趣,正巧我在京城稍微有点小名气,就受忠孝王妃和长公主邀请,入宫教小王子画画。 首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些惊讶。 以前总觉得西域人大多人高马大,西羯就更不用说了,那是西域中的战神,人均身高两米,满脸络腮胡子,胳膊比我大腿都粗,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人当皇后是什么样的。 可小王子和他们不一样,小王子才是真正的西域大美人,什么肤白胜雪,金发碧眼,形容小王子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他也没有满脸大胡子,手腕也很细,眼睛又大,完全就是我特别喜欢画的那种西域美人。 只不过小王子也不是什么纤弱美人…… 说起来我平常除了画画之外,还是有进行一些强身健体的运动的,比如说我从小就被人夸骑射很好, 但是这些可笑的技巧,在小王子绝对的力量面前,简直都不值一提。 我教小王子画画,小王子拿起笔,我告诉他这里下笔要稍微用点力,结果小王子一用力……就把笔捏断了。 准确说起来,也不是断…… 就是碎了……全都是木头渣子,我担心他受伤,他担心我生气,唉。 除了力气大之外,小王子的胃口也很好。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么瘦的人,到底怎么才能吃下那么多东西……不过也是,反正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小王子喜欢吃,对皇上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喜欢吃那就多吃点,稍微注意下身体就好了。 总结,小王子很好,没有什么问题,建议题主去看看自己的问题。 ——————更新—————— 看到评论提问,我集中回答一下。 1.为什么皇宫会请你这样的画师入宫教小王子画画。 怎么样?你给我说清楚? 2.感觉答主对小王子有点意思。 人家皇上皇后情比金坚,感情好得很,要不然宫里到现在怎么还只有小王子一个人,你们就不要胡说瞎掺和了好吗? 3.小王子到底有多能吃。 呃……这个问题真的让人难以回答。 我没试探过小王子胃口的深浅,也不知道他如果完全吃饱了会是个什么状态,就平日而言……若是光吃饭,四五碗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他不太喜欢吃白饭,如何发挥全看当日的菜是什么,若是普通菜式,三四碗就差不多了,可若是他喜欢的虾蟹美味,五六碗也不是不可能。 他还喜爱在宫中准备西羯美食,西羯的食物着实粗放,那么大一条羊腿,往火上一架,烤完后他能把一整条吃完,那可是羊后腿,一整条羊后腿啊……放我我能吃三天…… 4.最后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再出新画。 嗯…… 最近有点忙,内子也想学画,正在教他,焦头烂额,实在忙不过来了。 总之就是,没什么想法,下次一定,尽量努力。 【中原人好怪】 一句话介绍:最爱烤羊腿 阿…… 为什吗会邀请我来回答阿,我丕是狠想回答…… 除了用眼睛之外,我也丕知道还能怎么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