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边》 分卷阅读1 作者:温如寄 文案: 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回乡发现他烂泥一样的三哥曾经怀过一个孩子。 ● 非典型重生,兄弟年下(请默念:没有血缘)。 ● 有生子情节,天雷滚滚。 ● 伪渣攻弟弟×放浪形骸哥哥。 ● 啊啊啊阿寄 恃才傲物是那个人的模样。 我已经成为他的模样。 可是他去哪里呢?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文泽(柳五)柳文清(柳三)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序·袖中梅 柳文泽离开睦州回到过去的那一夜,天降暴雪,他便只好到附近一座荒园避雨,屋宇颓败,勉强能够挡住疾雪,他闲来无聊,无意间推开了后园的门,门庭零落,院落空旷,却有白梅绽绽,傲骨铮铮。那时他便想着,可惜了一场花事,怕是要付与疏雨斜风。 景似那人,可惜那人不在。 这样,便想着让自己的三哥也看看这美景。 他不辞辛苦,攀上那高树,折了一枝极盛的白梅枝,妥帖的藏于袖中,穿过时光的缝隙,要去送予十九岁的柳文清。 可惜后来路途颠簸,世事难料,身不由己—— 柳文清终于也不曾知晓,柳文泽曾为他折过这样一只白梅。 作者有话要说: 择日不如撞日,开坑大吉!!! 第2章 第 2 章 ◇壹◆ 癸巳年冬,柳文泽回睦州为父奔丧。 他一踏进父亲的灵堂,几位姨娘和三位出阁的姐姐以及姐夫都立在两边抹眼泪,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觉得少了什么人,半响才开口问道,“柳文清在哪?” 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没想到小少爷回家第一个问起的人,竟是柳文清。 柳文泽已经五年没有回过睦州了,这是他出仕以后第一次回家省亲。 他是定淳五年的状元郎,后一路升迁,一直做到监察御史的高位,这一次回来一方面是为了处理父亲的丧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昔日定下娃娃亲的苏家小姐苏玉致已经年满十七,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柳文泽行五,柳文清是他的三哥,在传闻中,柳文泽和这位三公子的感情并不和睦,他又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位名义上的三哥。 柳家三位小姐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却是同门不同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柳文泽是正房所出,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可柳文清却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戏子生的私生子,那个花旦,随着戏班来睦州,来柳家唱了一夜戏,回去后肚子就大了起来,十个月后便生下了柳文清,柳琊脸上不好看,但那时柳家只有两位小姐,就算来路不明不光彩,也是柳家唯一的男丁,也只得认了这儿子。 因此柳文清虽然不受父亲喜爱,但是那时是柳家唯一的儿子,所以在柳家时,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他。 说起文采学问,倒是柳文清还要强些,柳文清年少成名,可惜他命不好,好好的一个睦州八斗,却在忽然在进京复考之前犯了恶疾,当时柳文泽已经在京城备考,曾经数份家书催自家兄长上京,可是柳文清最后却始终没有上京。 也因为这件事,兄弟俩颇有嫌隙,柳文泽想不明白,柳文清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偏安一隅?如今更是听了闲言碎语。 祖宅里一群姨娘老奴原本喜气洋洋要迎接这个当了京官光宗耀祖的小少爷,听到提起柳文清,一瞬间都禁了声。 柳文清是柳家的一个禁忌。 五年前柳文清被逐出柳家,在族谱上除名,从此,世上再无柳三公子。 柳琊生前曾不止一次下禁令,不许再提柳文清。 所有人都不肯发声,最后是五年前才过门的六姨娘白媚小声道,“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柳文清了。” 柳文泽听了,如同耳边酣雷隆隆,一时间有些恍然。 这在京城的五年里,他日日想要回来找柳文泽问清楚当年为什么不肯上京,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结局。 “没了是什么意思?” 众人脸色都大变,支支吾吾不肯言,六姨娘却没了顾忌,媚声媚气的笑了,索性说, “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柳文清了,只有睦州梅郎。” 柳文泽呆滞了一下,重复道,“睦州梅郎?” “可不是?小少爷想必是听说了吧,东城的红馆里最出名的不是那里的秋娘,而是那专为秋娘填词的白衣梅郎……啧啧……真是丢人……” “那个贱种,跟他狐媚的娘一样,都是贱种,说是给人填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勾当呢。” “住口。”柳文泽对亲缘之情十分淡薄,对这位名义上的三哥的记忆更是昏暗不清,寥寥无几了,他看柳文清的时候,总觉得是隔了一江灯火,江岸对面的人,白衣疏影,神情淡薄,只是,永远不会向对岸看来。 可柳文清毕竟还是柳家的人,还是不愿听到自家人这样诋毁他。 睦州梅郎? 那他倒是要好好会会他? 他想,即使柳文泽不愿意呆在柳家,要与他们断情绝义,在外面做什么生计,也不能让他做出败坏门庭的事。 他决定亲自去劝一劝他的三哥。 ◇贰◆ 睦州梅郎是何许人也? 睦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是因为他很有钱,也不是因为他写的文章最好,不是因为他画的画最好看,只是他填的小曲最香艳,最受教坊秋娘的喜爱。 城东是教坊密集之处。 柳文泽从小接受家教礼法,向来洁身自好,即使在上京,也不曾踏足这种地方,看见两旁边红袖招摇,不免皱了眉头,他嫌此地污秽,加快了步伐。 他想起五年前的柳文清。 他的记忆并不完整,像后院那缸用来洗墨的水,潋滟混沌,可是柳文清立在水边,像一个不可战胜的神。 元嘉三年,胡荻大举入侵大晁,不到三个月,已经打到了宛南之北的睦州城,就在所有人准备殊死抵抗,甚至做好了殉城了准备,却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作万言书,站在城门上向睦州知州进言,大呼,“礼不可废,命亦不可失。” 一篇万字文章洋洋洒洒,有理有据,分析利弊,遏制住了士兵盲目血拼的心,也分析出了最佳的作战策略。 从此,十七岁的柳文清一举成名,得了个“睦州魁首”的称号。 睦州魁首,芝兰玉树,在他高中之前,连他的称谓都一直被冠以“柳文清的弟弟”。 他心中冷笑,想,他那位孤高傲物,什么都瞧不上的兄长,五年前不肯上京,五年后甚至连柳家都不愿意了,就是为了呆在这种地方吗? 柳文泽在家奴 分卷阅读2 的带领下不多时就到了那白梅馆,柳文泽坐在大堂里,这白梅馆的老板娘姓金,人称“金缕娘”,看见柳文泽,就惯例出来招呼,问公子想要找什么样的姑娘作陪。 “我们家珠秾最是善解人语,红袖添香两相宜……” 柳文泽摇头。 “那鲤奴可好,她刚来,最是天真烂漫……” 柳文泽还是摇头。 金缕娘有些楞,最后柳文泽开口,说,“让梅郎出来见我。” 金缕娘犯了难,“公子,我们梅郎不接客。”柳文泽有些愠怒,刚想开口,又听她说,“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梅郎最喜欢钱了,我去同他说说,就是你要天上的嫦娥下来,他都可以给你撸下来。” “……” 柳文泽心里嗤笑了一声,嘴上却说说你去把人请来,钱不是问题。 柳文泽便坐在大堂中等人,窗外天色越发昏暗,不久之后骤雪便落了下来,在声色犬马中是一片寂静的簌簌声。 半柱香后,梅郎就进来了,他看了一眼窗边的柳文泽,笑意在眼角泛开,说,“你也是求词而来的吧,我的词一曲千金,你可知道……” 柳文泽不急不躁,静静听他说完,忽然朝着他凌厉的看了一眼,“你不是梅郎。” “我怎么会不是梅郎?”那人觉得他可笑 柳文泽继续端详他,说,“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梅郎楞了一下,看了旁边家奴出示的令牌,才又慌又惊,“小民眼拙,原来是御史大人亲临。” 柳文泽平静的摇摇头,再也没有看那个“梅郎”一眼。 他不是梅郎,柳文清不会这样叫他。 “他在哪里?”柳文泽目光凌厉如刀,扫视了一眼堂中,众人都被御史大人的官威所震慑到,纷纷跪地。 柳文泽的目光定在了大堂的舞台上,自己笑了起来,“所以你能躲到哪里去呢,我的三哥?” 外面风雪簌簌,堂内却歌舞生暖,那台上浓妆霓裳的“姑娘”终于抬头,苦笑了一下,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好久不见。” “听说你又高升了,恭喜。” 这一声清脆如珠,却抖落了半生的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3章 第 3 章 ◇叁◆ 柳文泽没有想到那人见自己的第一句话是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恭维,他宁愿柳文清对他恶语相向,骂他们柳家人一样厚颜无耻,也不愿意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恭喜”。 虽然是恭喜,他却觉得这一声恭喜分外刺耳,他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就非要对我说这个吗?” “哦,那说些什么呢,大人挑好那位姑娘作陪了吗?我这里熟,可以给你参谋一下。”梅郎又笑道,“不过,京官也要来嫖这地方妓吗?” 柳文泽气绝,“你,下贱!” “呀,都是嫖妓,怎么能分高下贵贱?” 柳文泽觉得他不可理喻,还是耐着性子说,“兄长,随我回去,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哪里是谈话的地方?是珠秾姑娘的被窝子里?还是红蕖姑娘的芙蓉帐里?” 梅郎的脸忽然探过来,玩味的看着他。 “跟我回柳家。”柳文泽沉了脸。 梅郎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只听说过柳府,没有听说过柳家,那里不是我的家。”他的语气很淡,很无所谓,却说着那样忧伤的话,“我从被逐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梅郎的神情那么漫不经心,又似乎很认真,让他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他看了他一会儿,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舞台上轻薄的戏服,勾勒出他的腰身,因为刚才与家奴的拉扯,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肩头,路出了胸前大片的肌肤,他前额的一缕头发恰好落在柳文泽的眉间。 “你这样成何体统,去洗了。”柳文泽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越发觉得他这身装束着实碍眼。 “可以啊,那……阿泽帮三哥洗吗?” 柳文泽听到“阿泽”两个字楞了一下,虽然柳文清变化如此之大,可世上叫他“阿泽”的也便只有柳文清了。 由于靠得太近,柳文清身上那股粗劣的脂粉气萦绕在他的鼻尖,柳文泽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许久才说,“想得美。” 过了一会儿,又吩咐家奴,说,“带下去,洗干净了再带上来。” 柳文泽坐在官轿中,听窗外的雪簌簌落地的声音,就掀开轿帘去看后面被他强行带上马的柳文清,他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洗净,是他记忆中柳文清的模样。只是脸色青白,也不是是不是冻的。 柳文泽看不下去,叫人把他身上裘衣给他送过去,柳文清愣了一下,也不推辞,笑嘻嘻的接过。 柳文泽觉得厌恶。 虽然模样分毫未改,可而今他见到的柳文清,却不像柳文清。 柳文清本应该在南麓书院里与夫子辩论学问,神采飞扬,即使是恩师也寸步不让的从容。 柳文清本应该在元嘉年间那场国难中站在城门上,告诉全城的百姓,礼不可废,命也不可失。 柳文清本应该骑在秋闱魁首的白马上,春风得意马蹄疾,少年风流红袖招。 柳文清本应该是一杆修竹。 却不是跌落尘埃的泥。 早在五年前,柳文泽和柳文清就有了云泥之别,柳文泽是云朵上的神仙,那么柳文清,就是他飞升时踩在鞋底的烂泥。 他嫌弃柳文清,如同看地上的一滩泥。 可是那滩泥,却让他钝钝的疼。 ◇肆◆ 柳家人听说,小少爷把柳文清带回来,纷纷到柳宅门口阻止柳文清进家门。 “老爷在世的时候曾吩咐,柳文清活着不得走进柳家大门。” 柳文清无奈的摆摆手,表示说,“我早说进不去的。” 柳文泽的脸更加沉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他的姨娘长辈们说,“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曾说,柳文清活着不得走进柳家大门,是吗?” “是的,老爷的确是这样说的。” 孝道不可违背,即使小少爷再任性妄为,也不能不顾亡父的意愿。 可柳文泽说完便绕到柳文清骑着的白马边,朝着马上才被押着洗干净披着他的裘衣的男人伸出双臂。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少爷要干什么,柳文清却只楞了一下,就心领神会,笑了一下,然后稳稳的跌入了柳文泽的怀里。 而后,柳文泽不顾所有人,双手抱着柳文清,堂而皇之的走进柳家大门。 “柳文清不是活着走进柳家的,是我抱进去的,不算违反父亲的话。” 之后就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了。 “……” 柳文泽横抱着柳文清走了许久,风雪默默,两人都没有作声。 青年如 分卷阅读3 今的身量已经比虚长他两岁的兄长要高许多,但抱柳文清这样一个成年男子本应该也有些吃力的,可他却觉得怀里的人轻如鸿毛,像是被抽干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柳文清已经五年没有经过柳家的门,但总归记得柳宅的构造,柳文泽已经抱着他快要走到后门,还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想着柳文泽是不是打算把他从后门里丢出去,柳文泽终于停下来了,把他抱进了一间厢房。 “这里是哪里?” “你会认不出吗,三哥?”柳文泽嗤笑道,“我的房间。”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把铁链锁,把门锁了。 “!!!你把我锁在你房间做什么?”柳文清惊了一下,随机又笑道,“阿泽的手法如此娴熟,平时没少锁姑娘在屋里吧,啧啧,这样不怜香惜玉,怪不得都不跟你。” 他看柳文泽手上还没有半分迟疑,又说,“阿泽还是放我出来吧,当你兄长一场,也好好教导你一番。” 柳文泽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行,你必须待在这里。” 柳文清这下急了,“不行,我还有好几首曲子还没交稿呢,今天顶替生病的秋娘上台,金缕娘答应给我的十钱银子又泡汤了,好阿泽,放我走吧。” “不行。你损失了多少银子,我赔你便是。”他心里恼怒,以前的他何曾计较这些黄白之物,他想不通柳文清为什么这么缺钱。 柳文清想了想,旷工还有银子拿,觉得也不亏,“那好吧。不过你也不用把我锁起来吧。” 柳文泽摇摇头,“这两天是父亲的丧事,亲朋往来众多,我信不过你。”他看了看柳文清的眼睛,笃定道,“你会乱跑。” 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他把柳文清锁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柳文清在自己的屋子东倒西歪的躺着,想着柳文清终于掌握在他的眼皮子地下了,血液里的焦灼感才稍稍缓和,便也不去管他。 柳文泽是柳琊的嫡子,柳琊的丧事全靠他主持大局,从白日到黄昏,前来灵堂悼亡的人络绎不绝,白颂闲也来了,他是柳琊身前的挚友,相交甚笃,连柳文泽和白家小姐的亲事都是在一盘棋盘中定下的。 白颂闲给柳琊上了香,说改日带小女来给柳琊上香。 柳文泽强忍着疲惫,像对着每个人说着得体感谢的话,人人都说柳琊兄好福气,教出这样一个知书识礼,前程似锦的儿子来,却没有人会提起,敢提起,柳家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他微笑着说过奖,只是恍惚间想起柳文清会微微出神。 柳家可以只有一个儿子。 他却不能没有三哥。 索性他的三哥已经被他抓回来了,就关在百步之远的后园里。想到这里,焦灼的情绪才能稍微缓和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柳家那个金枝玉叶的小少爷,知书守礼,前程似锦,却没有人知道柳文泽守的礼,知的书,都是那个放浪不自爱,甚至连提都是忌讳的柳文清一点一滴教出来的。 第4章 第 4 章 ◇伍◆ 送走来灵堂祭奠的宾客,已经很晚了,柳文泽让几位姨娘先去休息了,他又在父亲的灵堂前停留了一会儿,月色将门庭的雪照得分外亮堂,他往门外瞥了一眼,道,“别藏了,出来吧。” 门边不情不愿的闪过一个娉婷的人影,是六姨娘白媚。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柳文泽有些不耐烦,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白媚酝酿了一番,终于开口,说,“小少爷常年在外,家里有些事你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她们这样瞒着你,实在是太不是东西了……老爷这一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各位太太看似安分,其实背后都有了打算……” “哦?” “可不是吗?就老四,仗着自己妩媚,早就和绸缎庄刘老板眉来眼去了,还有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人们都说她和管家走得太近了,就是大太太,也自己屯了不少私财……也就我,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 柳文泽哼了一声,“老爷都不在了,那你留在柳家做什么呢?” 白媚的脸不知觉红了,柳文泽这话问到他心坎上了,她五年前嫁来柳家,其实算起年龄来,比柳文泽也只大了一岁,可是他的青春年岁,就要随着柳琊的棺材板子一起入土了。 看着柳文泽那张俊朗青春的脸,她的心思又活络了,她想,这样好的小少爷还没有妻子呢?她低着头,终于小声道,“……愿为妾婢。” 果然。 柳文泽心道。 “可惜父亲给予我骨血,其他东西却不想要。”柳文泽说,“父亲在时,总说几位姨娘如何体贴周到,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几位姨娘要另寻归宿,也是人之常情。” 白媚的脸被柳文泽说得惨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扬起头,“那么你想不想知道,当年为什么老爷会把柳文清赶出家门吗?” 柳文泽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果然。”白媚笑,“都说少爷你斯文有礼,其实你最为凉薄,你根本不在意柳家,你在意的,根本就只有柳文清一人吧。” 柳文泽的房间窗户外曾经有一棵白梅树。 可惜十年前在一次寒潮中受损后便再也没有开过花,如同枯木一般,那时柳文泽还是少年,仰着头拉着他三哥的袖子,“要是有朝一日能再开一次花就好?” 柳文清笑他,“哪有这么容易,你没有听说过‘覆水难收’吗?” 那时柳文泽的身量还比不上柳文清,急得满头大汗,却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柳文清的话。 他如今看到这棵树,他想起了刚才白媚告诉他的话,又想起这桩事,终于笑了—— “三哥,我听说过‘覆水难收’,可我……偏要‘枯木逢春’。” ◇陆◆ 柳文泽推门进去,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映衬着雪光的孤冷,周遭一片寂寥。 他没有听到动静,怀疑柳文清又跑了,直到听到案桌前听到窸窣之声,他凝神走过去,看见柳文清趴在他的案头,他的文书和奏折乱七八糟,他咬着笔杆在他向朝廷汇报的文书上画了一盘鸭子,正准备画一盘圆滚滚不知道什么菜的东西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画饼充饥。”柳文清咬着笔杆认真回答。 柳文泽气极反笑,“你饿了不会叫下人吗?……”他刚说完就马上意识到了,现在柳家上下恨不得柳文清是个不会说话的棒槌,就不会在外面败坏柳家的家门,谁还会管柳文清的死活。 柳文清是所有人的眼中钉,也是——他柳文泽的肉中刺。 咬牙切齿却拿他没有办法,动不得,拔不动,弥足深陷。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带你去厨房里弄下吃的。” 因为柳琊 分卷阅读4 的丧事,柳家上下斋沐,柳文泽在厨房里没有找到荤腥,倒是找出来几张面皮子,柳文清倒是不不介意,裹了黄豆酱,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抹了一下嘴巴,笑嘻嘻问他,“我吃完了,那么御史大人,什么时候放我走?” “你要走?”柳文泽喃喃,又很快改口,“不行,你不能走!你必须要呆在我……我看得见的地方!” “?”柳文楞了下,很快又换成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脸,揶揄道,“阿泽莫不是还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要三哥陪着你睡?” 柳文泽要被他气死了,脸涨得通红,“多什么嘴,睡觉。” 柳文泽说睡觉,果真是把柳文清拉到他的被窝子里,这倒是让柳文清杵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他调戏柳文泽是因为柳文泽是他教出来的孩子,他笃定了柳文泽的性格脾性,知书守礼,脸皮又薄,那样说了他,必然不会把他往被窝里带,可是柳文泽的做法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快上来,外头不冷?”柳文泽不耐烦的催促道,柳文清迟疑了一下,终于背对着柳文泽躺了下来,却把中衣捂得又紧了些。 柳文泽哼了一声,不理他。 可真正躺下来倒是柳文泽睡不着了,他脑袋里走马观花浮现了这几日的事情,先是柳琊骤然离世,他回到睦州,然后是柳家内乱,姨娘内斗,还有……他的眼睛陡然睁开,下意识是扯柳文清的袖子。 他摸到了柳文清的胸膛时,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才稍许安定下来,可是,柳文清就躺在他的身边,他伸手就能触摸到他,柳文清的身上很冰冷,如冰似雪,可他感受不到柳文清的呼吸,心跳——他的无知无觉,竟然像是睡死过去一般。 柳文泽想起数月前曾经梦到的梦,十分粗暴的把柳文清摇醒,柳文清从睡梦中刚醒来起初很懵,下一秒就被柳文泽中重重的揉入怀中。 柳文清稍微清醒一点了,才问他,“阿泽,”他一直觉得柳文泽回来以后就很奇怪,似乎恨不得把柳文清拴在裤腰带里,连睡觉上茅房也呆在身边,“怎么了?” “柳文清,我梦见你了……你不要死。”平日里沉稳的青年竟然带了哭腔。 柳文清失笑了,“御史大人怕是做梦做懵了,人间有山川万里,有四时风物,我怎么舍得死?” 柳文泽敛目,才想开口说,谁在意你的死活,柳文清却冷了语调,一反之前不正经的调笑,说—— “阿泽,其实你知道的吧,我不是你的三哥。” 第5章 第 5 章 ◇柒◆ 柳文泽知道。 就在不久之前,白媚告诉他,当年柳文清被驱逐出门真正的原因。 五年前,白颂闲领着一个外乡人来到柳家,那个外乡原来是唱戏的,多年前德福班待过,说要寻找多年前被他婆娘抱到有钱人家养的孩子。 柳琊记得德福班,也记得多年前那荒诞的一夜,心中大概有底了,果然,那个外乡人指认柳文清是他的儿子,根本不是柳琊的儿子。 柳琊这么多年给人白养了儿子,自然很愤怒,下令把柳家把柳文清逐出柳府,永世不得提柳文清这个名字。 白媚说,他记得那一日正是大寒,雪一直下到黄昏都没停下,柳琊说柳家的东西他一样都不许带走,柳文清被扒了精光,丢在车来车往的路上。 曾经修竹一样挺拔的青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谁也不知道墙角蹲着是那个曾经鼎鼎有名的睦州八斗。 没有人肯帮他,也没有人敢帮他。 “后来呢?” 白媚摇摇头,“当天我们所有的家眷都不敢出府,只是后来听说就在柳文清在雪地里冻死过去,他的下身全身血,因为天气太冷了,那些血混在雪水中,足足染红了周围的一片地,就想雪地上开了一地斑斑驳驳的红梅。” 她说到这里,发现眼前的男人眼珠布满了血色,虽然不动声色,但是神情十分可怖,便不敢说下去。 “再……后来,柳文清就消失了,一年后他重新在睦州出现,却已自号‘梅郎’。” “知道了。” 柳文泽没有为难他,放她走了,可是白媚在雪地里跑了很远,仍旧心有余悸,他从来没有见过柳文泽这样的神情,好像雪地里失去母兽的幼小孤狼。 “可那又怎样?”柳文泽回过神来,冷笑。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你不是我的三哥,那我便可不必对你存着濡慕敬意,你不是我的三哥,你可以是我的小厮,是我的奴隶,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哎呀,既然我不是你的三哥,阿泽还要非要把我拉进被窝子里,莫非……”柳文清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你别乱想!睡觉。”柳文泽气鼓鼓的睡下了,很想撕了柳文清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柳文清微微扯一下嘴角,看着柳文泽,不禁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禁逗啊,巡按御史的官威怕是纸糊的吧。 可是又怎么样呢,他身后扯着他衣襟的寡言少年终究是长成了儒雅高大的年轻官员。 岁月无情,柳文清却觉得……很好很好。 ◇捌◆ 柳文泽没有想到柳文清会趁他睡着时逃跑,他找到柳文清的时候,他正巧言令色,正对关后门的两个小厮套近乎,那两个小厮才来柳家半年,所以并不认得五年被逐出家门的柳文清,也不太知道这位常年在上京做官的小少爷的脾气,只知道这是少爷从白梅馆里带回来的人,而且昨天晚上还睡在了一处,就心照不宣的以为那是少爷床上的人。 “你不去伺候少爷,一个人瞎逛什么?” 柳文清倒也没有解释,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不知道,你们家少爷已经厌烦我了,嫌我年老色衰,要我自己滚呢……我留在这里也是自取其辱,两位小哥行行好,放我走吧。” 他皱着眉头,演得真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脸色黑沉的柳文泽。 柳文泽冷冷的说,“我什么时候嫌你年老色衰了?” 柳文清“……” 柳文泽把人抓进房间,丢给他一身丧服,说,“换上。”柳文泽看柳文清直挺挺跟棒槌一样站着半天不动,就想自己动手。 “干什么?”柳文清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衣襟。 “今天柳琊出殡。你跟我去。”柳文泽简短的说。 柳文清恍惚了一下,苦笑说,“算了,柳琊不会想见到我。再说了,我也不是你们柳家的人。” 柳文泽想了想,说,“你不是柳家的人,可是刚才谁说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当然要与我寸步不离。”说着又要动手。 我的人?柳文清席心想,小毛孩子,这样不害臊的话也说得出口? 可是说到底,他的阿泽,到底是长大了。 昔 分卷阅读5 日跟在他身后的寡言少年如今比柳文清还要高半个头,将柳文清笼在阴影里,密不透风。柳文清算是怕了柳文泽的土匪行径,怕他又要来扒他衣服,他身上的秘密就会无所遁形,也不管柳文泽话中的歧义,只得道,“你转过身去,我换还不行吗?” 柳文泽并不认为自己有转过去的必要,却还是闭眼转了过去,因为闭了眼睛,听觉被无限放大,只剩下身后人宽衣解带的声音。 周遭一片雪声簌簌,可他却五脏俱焚,如临深渊。 这一日是柳琊的出殡日,一大清早就宾客上门,庭院里十分热闹。柳文泽带了柳文清出来用早饭,大堂上宾客满座,柳文泽坐在主人席上,扯了身边的位置,就让柳文清坐下。 那是柳家主母的席位,柳文泽没有娶妻,也该是柳家大太太坐。 怎么也轮不到一个逐出家门的弃子坐。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文清如何收场。 柳文清偏偏不识相,堂而皇之的坐下了。大太太终于忍无可忍,摔了筷子说,“泽儿,你带这个人回来做什么?” 大太太姓冯,是柳琊的继室,是柳琊原配妻子的妹妹,严格算起来,其实是柳文泽的姨母,柳琊的原配妻子是难产死的,三年后,冯氏牵着一个孩子来投奔柳家,靠着这个孩子,成功勾搭了主人家。 而那个孩子,正是柳文泽。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死在冯氏难产的床上的孩子,活生生的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本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柳文泽却与这位姨母兼继母很生疏。 “‘这个人’是哪个人?” 柳文泽坦然发问。 “当然是……” 可是话说到一半却没有人敢说下去,谁也不敢捅破这个禁忌。 柳文泽给柳文清的碗里舀了一勺豆花,吹了吹,才不紧不慢的接下去,“不过是儿子的一个‘体己人’,父亲生前也曾养过娈童,儿子带个人回来,也不算什么大错吧。” 柳小少爷说得云淡风轻,耳垂却可疑的红透了,他想去看看柳文清听了这话以后的表情,又不知觉的避开了柳文清的目光。 柳文清抬起头看了一下四周怪异的表情,也没有愠怒,只是若有所思的搅动着柳文泽盛给他的那碗豆花。 豆花,豆花…… 雪白如玉的豆花,滴三滴酱油,淋一圈香油,再撒一把韭菜。 是南麓坡观音殿前特有的做法。 十年前,柳文清曾经在挂满红线的月老树下,翘着腿,呷了一口豆花,漫不经心道,“日啖豆花一碗,快活似神仙。” 他是说者无心,又是被什么人记到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吃豆花。。。。。 第6章 第 6 章 ◇玖◆ 柳文清走在送葬的队伍中,心不在焉。 他在想柳文泽。 其实柳文泽走在他的前面,一步之遥,宽大的袖子紧紧相连,谁也不会知道那袖子下面藏着一根铁链,牵着他走,绑着他走,也把绑在柳文泽的身边,寸步不离。 柳文泽给他的手腕上系上这根链子的时候,柳文清错愕了一下,随即笑嘻嘻的问他,“阿泽,这是做什么?” 柳文泽冷着脸,只是重复一句话,“寸步不离,就是寸步不离。” 他是看着柳文泽长大的,太了解柳文泽的脾气了,在他们兄弟两个关系尚好的那些年里,柳文泽有一段时间也十分粘人。 在别的少年猫狗都嫌弃的年纪里,柳文泽却只喜欢沉默的跟在自家三哥的屁股后面,那时柳文清已经少有才名,总有雅士骚客登门,谈论社稷,诗酒唱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甚至开创了宛南诗派。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当时的右丞相之子陆渐羽。 这时柳文泽就一言不发的跟在兄长后面,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像一只护雏心切的大公鸡,又像只是在守护自己的宝藏。 他一个人守着他的宝藏,孤独又甘之如饴,没有人听他说他的宝藏有多好,他亦不想告诉别人,他的宝贝有多好? 可是他的宝贝太好了,终究是要光芒万丈的。 柳文泽一度偏执的认为,他的兄长,应该像佛殿里的神像一样,只可远观,别人碰一下都是欠了他的。 可是五年后的柳文泽。他一度以为柳文泽应该是恨他的,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他,可是事实上柳文泽恨不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他的目光总盯着柳文清,仿佛柳文清不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极度的不安。 可是看得那么牢做什么?真是的绑在身边日日折磨? 他没有想明白,柳文泽已经拉动了铁链子警告他过来,他只好跟上前去,想要去握柳文泽的手,却又被柳文泽猛的拍开,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到达了柳家墓园的时候,雪已经停止了,柳文泽站在坟地的最前面主持仪式,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众人,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柳文泽,柳文清站在人群之中,也看向柳文泽,柳文泽似乎离着很远,又似乎很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楚落在他眉心的那片雪。 “入土——为安——”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肃穆恭敬的年轻人,是柳琊的继承人,而柳琊的时代,在他盖棺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了。 接下来就是宣读柳琊的遗嘱了,所柳琊的遗嘱一直由大太太冯霜元保管,她让身边的嬷嬷拿出来,交给了柳家至交好友白颂闲公证宣读。 这是一份毫不意外的遗嘱,柳家只有柳文泽这样一个嫡子,金枝玉叶,众星捧月,所有的东西都该是柳文泽的。 可柳文泽却仅仅只是平静听完了遗嘱,然后波澜不惊的走过去,理所应当的接过遗嘱。 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除了最后,柳文泽把遗嘱举起来,说,“这封遗嘱是假的,它模仿了父亲的笔迹。” 冯霜元变了脸色,呵斥,“泽儿,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柳文泽转向人群说,“我三哥是书法行家,柳郎行楷,艳冠独绝,他一验便知。”说着,就像人群中的柳文清走去。 柳文清原本不想卷进这桩是非里,可还是低头看了许久,摇摇头,“是假的。”他太清楚柳琊的笔迹,这副字在外形上仿的很像,想必写这幅字的人时常能接触到柳琊的墨宝,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柳琊的右手腕早年伤,又在重病中,腕力不足,可是这幅字太遒劲,太锋芒毕路了。 当众哗然。 “怎么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对呀,他又不是柳家人。” “睦州梅郎,谁不知道,不信神佛只信钱啊。” 就在争执不休的时候,柳文泽又开口了—— “他的话不可信,我的话呢?” “真正的遗嘱,在父亲临终的时候,被一个人 分卷阅读6 偷走了。” “当时,我就在父亲身侧。” ◇拾◆ “!!!” 所有人又一次被柳文泽的话语震惊,原来他不是听到柳琊死的消息赶回来的,他是柳琊死的那一个晚上才动身离开了睦州。 其实,柳琊死的那个晚上,他一直在睦州了,那他为什么还要绕一大圈,假装是昨日才到的睦州的呢。 柳文泽扫视了一眼,说,“那天晚上我的确是在睦州,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便告知。” “既然如此,少爷快告诉我们真正的遗嘱是什么。”三姨娘文琇没好气道。 柳文泽摇摇头,说,“我没有看到,父亲写完遗嘱密封好交给我,可是没有等我看到遗嘱,他已经不翼而飞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遗嘱的内容是什么?” “父亲已经不在,只有找到那天晚上是谁拿走了遗嘱,才有可能知道真正遗嘱的内容。”所有人的目光俱是一缩。 却谁也没敢再说话。 这时,葬礼仪式进行到一半,天降骤雪,狂风大作,几乎要把整个棺材都掀翻过去。大家都说这是天谴,在先人面前做不敬之举,还把不祥之人带到了祖宗面前,祖先们不高兴了。 不祥之人自然是指柳文清。 可此时不祥之人柳文清却被柳文泽扣着手腕,动弹不得。 “你抓这么紧干什么?我又不跑。” 柳文泽瞪了他一眼,想说心里想不想跑不跑你自己清楚。柳文清觉得这小毛孩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忍不住凑上问他的话,“你真的没有看到遗嘱吗?那柳琊真的遗嘱到底把家产留给说谁了,是大姐……不,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对,御史大人青年才俊,鹏程万里,才不稀罕家里的钱。”柳文清嘻嘻笑道,“不像我,一个子一个子扣着花。” 柳文泽被噎了一下,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缺钱,又听柳文清说,“话说你什么时候放我走,我离开白梅馆太久,活都没有做完呢。” “你有什么活这么要紧?” 柳文清想了想,“我还欠金缕娘的一本艳闻话本,俏尼姑思凡的,还有南街那几首曲也没编完……”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柳文泽打断了。 “够了。”柳文泽说,“三哥,一直做这样的事,你也不会觉得委屈吗?” 柳文清哑然,他早就不是那个不沾红尘的神仙郎君了,刚离开柳家时,他无端跌入红尘,在市井闹市饱尝冷暖后,才知道这个世上每个人活着,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阳春白雪,简单不过一把葱花,半碗粗面。 在某个孤寂无助的夜里,清高自傲的公子也终于懂得了怎样折叠起自己的脊梁逆骨。 “可是我要活下去呀……” 柳文清的声音很轻,却携着山谷里的风,割裂了他的心。 山中夜风呼啸,他们说话间,不知觉已经离队伍很远了,柳文泽走到山壁时,忽然停下来,柳文清没有意识到,差点跌落山崖去。 幸好柳文泽扶着了他。 柳文清有些后怕听着悬崖上雪层陷落的声音,回过头,就差点撞上了柳文泽的目光。 柳文泽的脸离他不过咫尺之距,他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热气。他对着这样一张骤然放大的脸,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才想开口骂人,长得俊了不起吗? 可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弯,他终究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干什么你!看什么看!” 他凶着柳文泽,色厉内荏在柳文泽的无动于衷中一秒破功,败下阵来,他想,真是孩子大了,他还管不了了。 良久,柳文清管不了的“孩子”才开口—— “柳琊死了,他的遗产每个人都想要,可是他的东西,我都不想要。 “我唯一想继承的遗产,是——你。” “我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老资要回家写小黄文。 弟弟:不行,再写剁手。【超凶】(▼ヘ▼#) 第7章 第 7 章 ◇拾壹◆ “继承我?”柳文清兀自好笑,他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是熠熠生辉的宝藏,有什么可继承的。 他一个没钱浪荡的光棍,每天靠着药罐子吊着,攒了这么多年家底,也只有一副半个进棺材板的身子。 “呀,御史大人,那你要养我可是亏大发了。” 柳文清眼里含了不经意的笑意,喉头却有些咽不下的苦。 柳文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自己径自走了。 柳琊的葬礼后,柳家上下就开始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这个雷厉风行的小少爷要干什么,他的手上是不是真的握着一份柳琊真正的遗嘱,那么,遗嘱里到底说了什么,而柳文泽在柳琊死的那个晚上究竟是指什么?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心中一颤,努力回想,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琊肺痨多年,药石无灵,谁也没有想到会在那一天离世。 那一天是无数日子中平淡无奇的一天,天气晴朗,正值十五,晚上的月亮很亮堂,家中的姨娘们还是和平日里一样,围在堂屋里搓麻将。 而柳家出阁的三位小姐,只有最小的柳四小姐回了旧宅,一整天都在和自己的亲娘三姨娘说体己话,谁知道晚了时辰,就在自己亲娘屋里睡了一夜。 除了这些人,也只有白颂闲曾经上门拜访过,不过用完晚饭之后就走了。 那一日,在柳琊房里伺候的是,小六白媚。 是白媚第一个发现柳琊死的。所有人都已经安然入睡了,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他们进屋的时候,白媚七魂去了三魂半,没有什么比醒来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死人更加恐怖的了。 柳琊就这样死于一场陈年旧疾。 可是他们小少爷却说,那天晚上他也在柳府,甚至亲自带走了柳琊写的遗嘱,可遗嘱却在路上不翼而飞了,他真的没有看到遗嘱吗?遗嘱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他却一个字也不往外漏。 柳文泽待人接物和柳琊很不同,柳琊虽然雷霆手段,待人苛刻,很多人都很怕他,但是好歹喜怒都写在脸上,可是柳文泽不一样,他对待每一个都是温柔有礼的,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笑后面藏着什么。 谁也猜不透柳文泽的心思,柳文泽似乎也什么都不打算做,他也没有拿出那口中的遗嘱,也不急着回京,只是每一日在房中看书处理公务,这本没有什么,除了他走到每一处都要把柳文清拴在身边。 私底下不干不净的话就传开了,说每一日柳文泽把柳文清锁在自己房里,亲兄弟两个老黏在一块儿,能搞什么名堂?有人还信誓旦旦说每到半夜都会听到小少爷的房里传出男人压抑暧昧 分卷阅读7 的呻/吟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黏黏糊糊,到天亮也才罢休。 可实际上,柳文泽的确是把柳文清锁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却从来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去搭理柳文清。 柳文清在他写奏折的文书上画乌龟王八。 柳文清在他的耳边念艳词淫曲。 柳文清用毛笔尖搔他的鼻头。 任凭柳文清闹到天崩地裂,也只是淡淡的呵斥他,“你干什么?” 柳文清凑过来,扔了毛笔,眯着眼睛问他,“我说御史大人,你管着小民是为了跟您老人家,就是为了跟您大眼瞪小眼吗?” 柳文泽看了他一会儿,咬牙切齿道,“是。” “……” 柳文清很无奈,没想到人模狗样儿的朝廷栋梁竟然生出这种恶性癖好,柳文泽似乎很嫌弃他,如同恨不得甩掉天边去的烂泥,可是却非要他在他眼里,也不知道是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 他几乎是看着柳文泽长大的,小时候的柳文泽其实很没有存在感,小孩儿寡言又面摊,总是跟在柳文清的后面,就像是一个柳文清形影不离的影子。 一直到柳文清被赶出柳家,柳五公子的光芒才锋芒毕路起来。彼时,他们才看到柳文泽,原来这么耀眼。 柳文清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柳文泽就应该是有些恨他的,他是一堵挡住柳文泽所有光线的墙,现在他才不愿意放过这样落魄狼狈的他,非要绑在身边羞辱。 可是柳文泽从来不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柳文泽其实一直是有光的。 墙之所以能够无坚不摧,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他给他的光,那束隐秘的光曾在他心底深暗不可测的洞穴中疯狂滋长,开出天伦不容的花。 柳文清无奈的摇摇头,却又暗自庆幸他从来不知道。 ◇拾贰◆ 接下来的几天,柳文清照样嘴欠地惹柳文泽讨厌,可是每一次柳文泽都是淡淡的瞪着他,生硬的挤出几个字,“不行。” 倒是柳家的其他越发厌恶这个肆无忌惮的放荡子了,可是碍于柳文泽的颜面,只能无视他,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往他的食物里加料,剪烂他的衣服,涂上女人的脂粉,谁知道柳文清毫不在意,顶着一身脂粉烂衣服就出来了,“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哈哈哈!!” 柳文清简直是异类,是怪物,可是他身后站着的人是冷着脸的柳文泽。 柳文泽把柳文清抓回房间里,瞪着他看了老半天,就在柳文清担心柳家小少爷把眼睛珠子都瞪出来的时候,柳文泽丢给他厚厚的一沓文书。 “这些最近紧急要完成的文书,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就好好的留在这里写文书吧。” 柳文清愕然,“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我老师,凭什么罚我作业?我不干。” 柳文泽就冷笑了一声,“那可由不得你了。” 说着,又故技重施的把门反锁了。 柳文泽在门板后面站了许久,他想起在柳文清还是他三哥的时候,许多个日日夜夜里,柳文清也是握着他的手,将山河万物,礼义教化,治世之道一点一点写给他。 柳文清的手,从来不是写话本黄曲的手,是兼济天下的手。 柳文清怎么样放下那只笔,他就想要怎么样让柳文清重新拿起来。 他看见屋里渐渐没有动静,才偷偷开了门进去,柳文清不知觉已经趴在案桌上睡着了,一遍凌乱的摆着处理了一半的文书。 他捡起第一本,就气笑了,那文书的扉页上涂着一只面部表情很僵却很凶的王八,旁边胡乱涂着柳文清肆行无忌的狂草。 ——“柳舟然是也。” 柳文泽楞一下,舟然是他早已经不用的表字。他又看了一眼那纸上张牙舞爪的王八,忍不住想,原来我在眼中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慢悠悠的翻下去,虽然柳文清还是一惯的肆意胡言乱吐,可是漫不经心的几笔,却正中问题的症结,将问题迎刃而解。 烂泥又如何?还不是那个他吗? 他嘴角弯起一抹笑意,给睡熟的柳文清披了裘衣,慢慢退出门去,他有要事要干,让家奴备了马车,连夜出城去了。 他办完事回睦州,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他急冲冲的回柳宅,就撞上出门来寻他的贴身文官,“大人,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把六姨娘给……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出自柳永 哥哥:你锁着我,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弟弟:讨厌你【面摊脸 哥哥:那我也要讨厌你【亲上去 弟弟:…… 明天周五不更,^_^ 第8章 第 8 章 ◇拾叁◆ “你说什么?” 几只麻雀受到惊吓,抖落了昨夜的残雪,柳文泽的眉上也染了霜意,他静默了半晌,才道,“人现在哪里?带我去。” 文官给柳文泽讲了,说是最近发现的是服侍他的小厮,他推开门,便看见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公子和六姨娘赤身裸体,裹着同一床被子,躺在自家少爷的床上。 小厮害怕极了,就把柳家人都喊来了,大太太冯氏很生气,把这一对狗男女关进了柴房。 柳文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冷笑了一下。 他倒是风流。 他忍不住想。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关押一对狗男女的柴房门口,众人还围在屋外,等待柳家唯一的主事人柳文泽回来,大太太冯氏见柳文泽总算回来,皱眉埋怨,“我早就说过那个东西是没有廉耻的东西,泽儿你还非要带回来。” 柳文泽站在门口,不发一言,柳文清和白媚分别在屋子的一头,并没有什么交流。白媚看见柳文泽进来,抱住了柳文泽的腿求情,“少爷,我是冤枉的,完全是那个人强迫我的。” 柳文泽将目光定格在另一边的柳文清的身上,他身体背着他,依然没有转头,只能听到他若无其事的哼着一首他从来没有的歌谣,仿佛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等着柳文泽大发雷霆,柳文泽终于开口,“不要把他们关在同一个屋子里,把白姨娘带走。” 白媚,“……” 柳文泽遣散了所有人,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柳文清和柳文泽了。 柳文清衣衫不整,依然笑眯眯,却不打算和他有任何交流。到底还是还是柳文泽按耐不住,沉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话可讲?” 柳文清愣了一下,揶揄,“睡了便是睡了,难不成御史大人是想要听我们睡觉的细节?” “你,无耻!” “我是什么样的人?”柳文清反而笑了,“睦州梅郎,风流肆意,和我有关系的大姑娘小媳妇可以从东街排到西街。” 分卷阅读8 柳文泽冷冷的看着柳文清,已经不想要再讲话,柳文清的脸色是病态的白,嘴唇却红得像任人采撷的樱桃,他盯着看了很久,眼神厌恶,如同一坨再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的心酸得如同浸在酸梅子汤里,还是忍不住想,可他,曾是柳文清! 他想要平复胸中波澜,想大步走出柴房,后面忽然有声音叫住了他,“阿泽。” 柳文泽脊背一僵,听柳文清声音悠悠传来,却不似开玩笑,“那么阿泽,你又是为了什么回来。” “与你无关。” 柳文清笑了一下,不管他说的“与你无关”究竟是哪个意思,他都安心了。 “阿泽,离开睦州吧,鹏鹰展翅,山高水长,那才是你的地方。” ◇拾肆◆ 柳文泽因为柳文清和白媚的事情心烦意乱,从早到晚发了好几通火,大太太冯霜元不停的劝柳文泽把柳文清赶出柳家,说把这个祸害留在柳家一定会后悔。 柳文泽狐疑的看着冯霜元,说,“姨母,柳文清不是柳家的子孙,你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忌惮柳文清?” 冯霜元哑口无言,说,“泽儿,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还会害你吗?” 柳文泽看着眼前要强了半辈子的女人,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的心里却想,真的是她和他相依为命吗?谎言说多了,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了。 可,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带着他顺利住进柳家之后,姐姐遗孤的利用价值就彻底用完了,冯霜元为了勾引柳琊,嫌他碍事,时常把他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或者把他留在下人房里跟下人的小孩一起玩,柳文泽小时候就不会笑也不会讨人喜欢,下人的小孩都比他年长,不带他玩,甚至欺负他。 他时常站在孤零零的梅树下,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扎根于四面围墙下的孤木,直到有一天,他的面前伸出一双干净白皙的手。 他说,“你是阿泽吧,我是你哥哥,我……带你玩。” 三岁的柳文泽犹犹豫豫的握上那双手,一握就是十年。 都说柳家的柳三和柳五公子水火不容,形同陌路,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岁月。 他心里空落落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他是柳文泽,也是柴房里孤证难眠的柳小五,他孤孤单单的长到那么大,也终于可以被人称得上一表人才,前程无量。 可是这辈子等的,盼的,要的,也不过是想要那个可以被他扯着袖子撒娇的人回来。 他越想越烦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自己那张凌乱不堪的床,想起柳文清和那个女人曾经赤身裸体的躺在上面,就觉得非常的恶心和扎眼,他叫来了家奴,“去把被褥扔到院子里去,一把火烧了!” “可是,少爷,这是上好的蚕丝被呀!” “烧了就是烧了!” 看着后院雪地里的熊熊烈火,柳文泽躁动的血液才稍微平复一些,此时理智才慢慢回来,他不禁想,柳文清真的和白媚上床了吗? 柳文清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眉目含春,松垮衣襟前裸路的皮肤上还留着可疑的红印子,的确像是做了不轨之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正想着,有人就来通报他,说白姨娘有请,想请他过去,说是有事情想跟他单独说。 柳文泽想了想说,“好,我这就过去。” 柴房的光线很暗,屋子里除了稀稀落落堆着一些柴,空无一物。柳文泽冷着脸问白媚,“你想告诉我什么?” 白媚的眼圈很红,似乎是刚哭过一场,抽泣的说,“少爷,那淫贼害我清誉,你可要为我做主。” “哦,柳文清明明被我锁在房里,你怎么跑到我房里,方便你口中的‘淫贼’毁你清誉吗?” “不是……”白媚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反驳。 柳文泽接着说,“不敢说了吗?是要说你走错了房间?还是要说你跟他两情相悦,那为什么要偏偏挑我的房间里偷情?”他盯着白媚越来越白的脸,“我看六姨娘大概是没有找错房间,只不过没有找对人,你没有想到,床上躺着的人,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才有了今天的阴错阳差吧。” 白媚低着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本来是想要与柳文泽生米煮成熟饭,为了达成这桩事,她甚至先往房间里放了迷情香,可谁想到,房间里的男人却不是他。 功亏一篑。 柳文泽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想到她曾与柳文清曾翻云覆雨,越发面目可憎起来,“既然你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柳家肯定是留不下你了……” 他说着,他忍不住往隔壁望去,柳文清就关在隔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如果他在这里,会不会怜香惜玉的护着白媚,他想到这里,连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妒妇。 “不,我没有犯七出之条。”白媚终于抬头,“我和柳文清仍是清白之身。” 柳文泽望着白媚,白媚继续说,“柳文清睡不了我。” “嗯?” “柳文清的确睡不了我,那少爷,你想不想知道柳文清身体的秘密?” 白媚嗤笑了一声,说,“柳文清啊,是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了,冬至快乐!!! 第9章 第 9 章 ◇拾伍◆ 柳文泽从关押白媚的房间里走出来时,天又开始落雪。 睦州地处宛南之州,本是极南之地,可今年冬天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没有了尽头。柳文泽心烦意乱之际,又瞥见院墙后面那白梅树的枯枝,他想,他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白媚,可是白媚说的,他却一定要向柳文清求证。 柳文泽再一次进入柴房的时候,带进来一身风雪,柳文清听到有些错愕,不知道他为何去而复返。 “脱衣服。” 柳文泽打量了他一番后,直截了当的说。 “啊?”柳文清闻声愣了一下,但还是强笑着说,“寒冬腊月的,我不是你的兄长,你也不能这样虐待我呀。” 柳文泽望了望下午让下人送进来的炭火盆,想着全柳家也没有这里暖和了,又盯着柳文清看了一会儿,依旧冷冰冰的说,“脱衣服。” 柳文清被他盯得全身发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是来真的。 “我只对着好看的姑娘脱衣服,”柳文清试图强词夺理,“你,不够好看。” 柳文泽怒极反而笑了,“看来我要把白姨娘找过来你才肯脱,哦,不止白姨娘,还有这么多丫鬟太太,我把她们都找过来,看你脱,可好?” 柳文清终于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接腰间的衣带,宽大的外袍和亵衣应声而落。 触目惊心的疤痕遍布身体的每一处 分卷阅读9 ,特别是腹部的那一道横贯的疤,崎岖狰狞,如同一只可怖的蜈蚣一样盘踞在柳文清病态惨白的皮肤上,他的目光再往下,再往下就是柳文清的…… 明明是这样一具可怖的身体,却让他如临深渊,五脏俱焚。 柳文泽的脑袋轰隆一声,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要给柳文清验明正身的初衷,别过脸去,说,“够了,你快穿上。” 柳文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拾起衣服,松松垮垮的系了结,像是儿时调戏他的傻弟弟柳小五一样,说,“是你非要看,我给你看了,你又不看了……” 他嘴上嚣张,心里却有些难过,总共他柳文清也就只剩下病骨支离的这副身体了,总归是不好看。 他嘴上却没有嚣张多久,背后就有一双刚经历风雪带着凛冽寒意的大手穿过宽松的衣襟包裹住了他的下身,“你……”他说不出话来,因为柳文泽的另一只手擒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是他们俩个的脸紧紧挨着。 “白姨娘说你不举。” “所以,三哥,你不举了吗?”柳文泽贴着他的耳朵,呼着热气问他。 ◇拾陆◆ 柳文清的关键部位掌握他人手里,他半点也动弹不得,偏偏那双手极其恶劣,轻揉慢捻还不够,甚至还恶劣刮卷了几下,“三哥,你就是这样不举的吗?” 柳文清心中理智的弦早就断了,他觉得自己是被柳文泽裹挟而去的鱼,浑身燥热不堪,内心却一片风雨交加。 他以前总觉得柳文泽是小屁孩,清白干净,根本就不该懂得男女情/欲,自己怀着这样糟糕的心思,根本就不配为人兄长。 可是那个颀长沉默的少年早就长成了高大有力的男人,也会有爱欲,也会有朝一日和心爱的姑娘琴瑟和鸣。 可他却在与阿泽做这种事情。 青天白日,他却如遭炙烤。 他已经是一滩污泥,可是他的阿泽清清白白,他舍不得弄脏他。 柳文清发泄出来的时候,柳文泽才注意到柳文清脸上的湿意。 柳文清在哭。 是曾经无所不能不可战胜的柳文清,也是现在放浪形骸烂泥一般的柳文清。 柳文泽有些慌了,毕竟从小到大,都是他被柳文清气哭,捉弄哭,却没有想到这个无所不能的三哥也会因为一些事情哭。他想抬起手,却不敢放在柳文清的肩头宽慰他。 他想说,“你看,你没有病,不是好好的吗?” 或者说,“我们又不是真的有血缘的兄弟,好南风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大错。” 谁知道柳文清听完这两句话,哭得更加凶了。 哭过之后的柳文清,眼角带着水汽,嘴唇更加红了,看上去比平时小一些,快三十岁的男人,此时倒有些少年模样,他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鬓角,郑重其事地说,“三哥,我想……” “我不是你的三哥……”柳文清嘟囔着。 “好,柳文清,柳公子,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京城?” 柳文清瞪大了眼睛,说,“去京城做什么呢?” 柳文泽想了想说,“先做我的知事吧,我知道以你的才干,是屈才了,可是离开睦州这个是非之地,总会有办法的。” 柳文清若有所思的出神,也不知道这几句话听进去了多少。 柳文泽不想逼他,说,“你好好想想,愿不愿意跟我走……睦州八斗的手,总不能一辈子写小黄曲吧。” 柳文清沉默了很久,说,“可是,在这柴房里我没办法思考。” 柳文泽轻声笑了,“好,放你出去。你明日告诉我吧。” 他想要让柳文清考虑清楚,一夜他总是等得起的——他想要让柳文清做他的知事,又不止是知事。 他想起自己数月前的梦到的怪异之事。 他梦见柳琊死了,柳琊便死了。 他因为梦里的征兆匆匆赶回睦州,却还是赶不及,柳琊死的时间,地点和场景,与他梦里的如出一辙。 为何他总能丝毫不差地梦见未来发生的事? 他没有办法解释,可是把柳文清带走,那些梦里的事总不会发生了吧。 前事已经不可追,可是未发生的事,总有可以挽回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是糖吧。。。。。 第10章 第 10 章 ◇拾柒◆ 可是柳文泽终究没有听到柳文清要跟他去京城的答案。 因为柳文清连夜跑了。 他太大意了,他以为自己是可以相信柳文清,毕竟昨天的柳文清很伤心,似乎出现了动摇,可是没想到,现实给他重重的一击。 柳文清服软,在自己面前哭,都是为了谋划这一次逃跑。 他把他当孩子哄呢。 柳文泽气得摔了好几个杯子,就出门,直奔白梅馆了——他要把柳文清重新抓回来。 到了白梅馆,柳文泽没有寻到柳文清,就押着金缕娘审问。 面对这尊凶神恶煞的大佛,金缕娘也很委屈,“大人,民妇真的不知道啊。梅郎自从被您带走,再也没有回来啊。梅郎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犯了什么罪? 柳文泽想起柳文清那副嘴脸,就生气,可是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清清嗓子说,“你可知道,包庇朝廷钦犯是要连坐的!” 金缕娘被吓破胆了,老实交代,“我不知道梅郎去了哪里?今日是初七,阎王老子也找不到他。” “何意?” 每年的腊月初七,梅郎会失踪一日,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今日正是腊月初七。 过了一会儿,金缕娘又说,她虽然不知道梅郎去了哪里,但是可以告诉他梅郎的住处在哪里。 柳文泽出了白梅馆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但是他还是要去南麓坡看看,他要看看这些年柳文清生活的地方。 黑灯瞎火又是暴风雪,柳文泽提了一盏灯笼,孤身上山。他走得很急,可到了那间茅舍的时候,玄色貂裘上还是沾了一身风雪。 茅舍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人。 狡兔三窟,梅郎果然不在。 他细细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除了桌案上散漫堆着他整理的文献和一些曲谱,一贫如洗,他想,柳文清过去的五年里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吗?即使这样艰辛,也从来不肯上京来投奔他吗? 他知道柳文清一直厌恶他,如果不是他的存在,他依旧是柳家的三公子,以他的才学,金榜题名的也会是他,他早有预感柳文清心中对他有恨意,却从来没有想到会厌恶至斯,即使能够逃离睦州,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 窗外暴风骤雪,恐怕下山的路早已被堵,他在书案前坐了一阵,想外面风雪这么大,他去了哪里,可是不管去了哪里,总归要回家的,便又将案头的煤油灯又添了一些油,灯光亮了一些,他注 分卷阅读10 意到案头上摆着几个牌位。 他一一看过去,吃了一惊,“谢知秋,张瑢,沈渡之,陆渐羽……宛南七子?他竟然还供着他们的牌位?” 柳文清少有才名,交友广泛,宛南七子就是指当时柳文清在内的七位年轻文人,可惜,后来右丞相为首的陆党被指谋反,明徽帝怒不可遏,斩谋逆,正朝纲,宛南七子都在这一次浩劫中身陨。 柳文清因为一些事情,未能进京出仕,才逃过了这次劫难。 陆党祸乱朝纲,民间禁止祭奠,他倒是胆大,竟然还明目张胆香火不断的供着? 可是不对,为什么牌位是七个? 他又看了一番,在后面不起眼的角落处摸到了“柳文清”自己的牌位,只不过,还没有刷上白漆。 刷上白漆即是作古的意思。 “他竟然连自己的棺材瓢子都准备好了!”柳文泽愤怒的想,柳文清在这间屋子里规划了自己的一生,他的文卷,他的好友,甚至连生死都安排好了,可是,屋子里的所有物什,却没有一件一桩是他柳文泽有关的。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楚,柳文清的人生,未来,从来都没有计划过他。 他想要向柳文清问清楚,就这么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吗? 可是,撇不清的。 他咬牙切齿的想着。 他等柳文清等得百无聊赖,看着墙上挂着那副字,写着“清静无为”四个字,便也在案头写下这四个字。 笔迹毫无二致。 他的字曾是柳文清用戒尺一点一滴教出来的,带着他特有的肋骨和魂魄,在他的身体里重新长出一个“柳文清”来。 ◇拾捌◆ 一夜风雪不息。 柳文泽又做了那个数月前在上京做的那个不祥的梦。 苍苍茫茫的天地间,柳文清就跪在那棵观音殿前的古树下,一身缟素。 他便问他,“你为谁披麻戴孝?” 柳文清却不理他,只继续给那棵树烧纸。 柳文泽忍无可忍,抓住柳文清,把柳文清带走,这是才看清楚柳文清一直低垂在阴影的脸,他的脸色阴郁衰败,鬼里鬼气,竟然不似活人的模样。 “我给自己披麻戴孝。”柳文清答道。 柳文清吓得转向那坟墓,那墓碑上果然书写着柳文清之墓。 柳文泽醒来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他躺在那床单薄的被子里,屋里的碳炉已经快要烧尽。他楞了一晌,才确定自己昨夜的确没有生碳炉,那么……他回来了? 可床上的枕头又分明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 柳文泽冷冷的想,事到如今,柳文清怎么还可能同自己同床共枕? 他找遍了茅舍,没有找到人,只有门口那个竹篮可以证明昨晚他的确是回来过的,他望了一眼这一贫如洗的茅舍,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能要挟柳文清的,即使守住了庙,和尚也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不能守株待兔。 他刚想出茅屋,忽然有一只斑鹰飞到了窗前,徘徊不去。 在胡荻,斑鹰通常被用来传递信笺,他心头一凛,抓住了那只斑鹰,它的爪子上果然拴着一个竹管,他取了信,之间那张白纸上潦草的写着: 柳兄:腊八日观音殿一晤,同喝腊八粥。 没有落款,字体缭乱,看不出字迹。 会是谁给自己写这封信呢? 他心头一跳,不对,信上的“柳兄”并不是指他自己,而是——柳文清。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的日常—— 找哥哥。。。 抓回来。。。 哥哥又不见了。 找哥哥。。。 再抓回来。。。 心好累。。。。ψ(*`ー?)ψ ==================================== 圣诞快乐鸭!!! 第11章 第 11 章 ◇拾玖◆ 他想起幼时柳文清对他“君子端方”的教诲,看了一眼那只还徘徊不去的斑鹰,只犹豫了一瞬,就恬不知耻的决定选择做小人。 他将信笺毁尸灭迹后,又极其粗暴地欺负了斑鹰一通,让它再也不敢来了,不动声色的离开柳文清的茅舍,赶往观音殿。 观音殿是汀花渡上的佛殿,和别的庙宇不同,观音殿求子也佑姻缘。观音殿的院中有一棵百年椿树,上面系满了红绳,被当地人称为“鸳鸯树”,传说红线的两端系上男女的名字,他们的姻缘就会被月老,也在他们的无名指上系上红绳。 那时冯霜元还没顺利嫁进柳家,带他和柳文清来过几次,冯霜元虔诚的在树下求自己的姻缘,他便被柳文清的花言巧语诓骗,用一串糖葫芦顺利骗他和自己上附近的东市玩,柳文清其实不是个称职的哥哥,不懂得照顾弟弟,却撺掇着弟弟干坏事,与他同流合污。 干了坏事,自然要罚的,冯霜元很生气,罚着兄弟俩跪在“鸳鸯树”下反省,月光如洗,柳文清转过头,问他,“你知道你姨母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柳文泽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你姨娘是嫌你跟我走得太近呢,你应该要和我争家产,水火不容的那种。” “为什么要争家产?”柳文泽固执的问他。 “小傻子。”柳文清无可奈何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想解释了,“算了……可是,阿泽,你要记住,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三哥都会给你的。” “哦。” 柳文泽点点头,转过头看柳文清月光下的侧脸,只觉得月光亮堂堂的,照得他心里发慌。为什么发慌?他当时是不知道的,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想通了,也后悔了。 他后悔了,那一天为什么没有仗着柳文清还龙着他,顺着柳文清的话骑驴下坡,把红线系在柳文清的指头上。 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有太多的因素,关系也渐渐疏远了,再也没有一起来过观音殿,柳文清和他的朋友常在观音殿诗文集会,也没有带上他。 有几次,柳文泽执意要跟着他去,柳文清还是想用花言巧语诓骗他,“阿泽,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我给你捎带东市最甜最好吃的糖葫芦,乖哈。” 他自说自话,还拿小孩子的那套把戏对待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扯着他袖子跟在身后的“小影子”早就长成了颀长沉默的少年了。 他冷漠的看着柳文清,说,“我不吃甜食很久了。” ——你也没有注意我很久了。 柳文泽到底没有死缠烂打,他只是偷偷跟在柳文清的身后,默默躲在汀花渡里的芦苇丛里远远看着自己的三哥,从日升到天黑。 他不想要小影子了,他只好躲得远远的。 他其实隐约知道柳文清和他的朋友们在做些什么,他常说,“君子立身为人,总得给世上 分卷阅读11 留下点什么。” 可著书立说这事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文字狱从古到今一直有之,柳文泽知道柳文清的性子,看似洒脱无羁,其实骨子里是茂林修竹,是铮铮铁骨。 可柳文泽不知道,柳文清这样的人,也会有私心,他可以跟宛南七子著书立卷,却唯独瞒着柳文泽,不愿意柳文泽沾上半点。 ——他的弟弟就该白马簪花,前程似锦。 ◇贰拾◆ 风雪天并没有什么香客,明相和尚没有开殿门,围着火炉偷个懒,就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他只好起身开了门,见是一位穿着裘衣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目藏在斗篷之下,说,“我来赴约,喝腊八粥。” 明相吃了一惊,问他,“施主可是姓柳?” 青年人点点头。 明相又打量了眼前的青年几眼,还不是看不清面目,可是既然对了暗号,便应该是那位故人了,可是他明明……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道,“腊八粥容易受凉,在后厢房,小相公请随我来。” 对明相来说,这是为了还一桩旧恩。 当年的明相不过是一个寺中撞钟的和尚,他在观音殿前撞着钟,直到一群年轻人来到这里讲学集会,他一日一日看着,看着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从籍籍无名到后来名满天下的“宛南七子”。 他记得自己从故乡逃到这里,走投无路穷困潦倒时在观音殿的那个风雪夜里,他被一群年轻人邀请着,同喝过一碗腊八粥。 翠竹一样的青年告诉他,“世不容之,佛法渡之。” “人生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宛南七子覆灭后的某个风雪夜里,原本早就应该死去的陆渐羽找上他,他来得狼狈,急切又没有指望问他愿不愿意帮他,明相只犹豫了一秒。 他说,“世不容之,佛法渡之。” 他把年轻人引到后殿,陆渐羽已经在后殿等候多时了,忽然见了人,也有些近乡情怯,“柳兄。” 青年终于摘下了斗篷,陆渐羽猝然变了脸色。 “你不是柳兄。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陆渐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于想起,“哦——你是以前常跟在柳兄后面的小跟屁虫。” 柳文泽冷冷的看了几秒,“陆公子,你可知朝廷上下都在通缉你吗?我三哥有没有找过你?你把他交出来,我今日就当做没有看见你。” 陆渐羽想起之前与柳文清等人集会时,柳文清的弟弟就像一个形影不离的影子一般跟在柳文清的后面,那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沾花惹草,斗狗攘猫的年纪,柳文清这个宝贝弟弟倒好,话不多,也不闯祸,就喜欢粘着他哥哥,也是个奇葩。 这些年来,他虽然遁走在关外,也时刻注意着朝廷那边的动静,知道柳文清这个弟弟现在位高权重,没有想到小伙子长到这么大,黏哥哥的奇葩毛病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觉得柳文泽这口气活像喝了好几缸的陈年旧醋,不由得冷笑,“如果我偏不呢?” “你!” 他起了坏心思,越发刹不住,“哎呀,御史大人,你自己管不住你三哥,偏要来找我麻烦,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御史大人,你这样管天管地,管家婆一样管着你三哥是做什么呢?是还没有断奶吗?” 柳文泽的眉眼越来越冷,他之前就看陆渐羽不顺眼了,讨论诗文就讨论诗文,非要和柳文清凑得那么近,他静默了半晌,正要开口,门呼啦一下子就开了,带进来漫天风雪。 漫天风雪终于消散,一人身形顿显。 明相手中的木鱼轰然坠地,陆渐羽盯着门口许久,终于笑了——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他仍旧第一眼就认出了当年和他们同喝腊八粥的青年。 人间凄凉事,辗转无平生。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要和陆小朋友打架了,所以哥哥出场来劝架惹。 第12章 第 12 章 ◇贰壹◆ 陆渐羽北遁胡荻许多年,却一直没有柳文清的消息,乍然相见,感慨万千,却只得喊了一声,“柳兄……” 柳文清人还立在风雪中,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白日里,从柳文泽在他的茅舍里接到信到毁尸灭迹,他一直都在屋外。他不愿意和柳文泽共处一室,却没有想要正好逮到柳文泽私自烧了他的信。 他想会是谁给他写信呢?他想了很多人,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故人。 他从来没有奢望宛南七子还有人存活在世上。 宛南七子应该随着陆党的覆灭沦为黄泉孤鬼,昔日惺惺相惜的那群人已经都不在了,柳文清想起在被赶出柳家最绝望的日子里,再绝望他也不敢动轻生之念的。 一为幼子何辜,一为故人遗志。 如同一个人黑灯瞎火的走了许久,忽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同道,不可谓不惊喜,他沉默了半响,终于还是道,“是我。” 他刚想开口问当年的事,背后已经响起了一声冷哼,“三哥真是好风流,刚别了白姨娘,这里又跟这个野男人如此亲热。”柳文泽不咸不淡开口,却把“野男人”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柳文清不理他,继续问,“当年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陆渐羽说,“柳兄,此时说来话长,我们慢慢说。”他们便完全不顾及佛殿里还有第三个人,说起旧事来。 “我也以为当时必死无疑的,说知道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我父亲被提审回来,跟我说很多事,关于冤情,关于时局,关于后事,我当时有些愠怒,便对父亲说,‘皇帝已经这样对我们了,你为什么还想着他,思虑着他的江山。’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父亲的那个眼神……浮云蔽日,庚星自明,可惜我当时看不懂。” “后来他给了一颗丹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知道第二天在皇宫的暗道里醒过来,我才知道,父亲当时是抱了必死之志。” “老师临死前可说了什么?” 陆渐羽望了一眼为了分开他们,快要把脸横过来的某位御史大人,欲言又止。 柳文清说,“此地不方便,我们边走边说。” “不行!”一直被无视的柳文泽终于忍无可忍道。 柳文清终于愿意看一眼柳文泽快要黑成锅底的脸,柳文泽哼了一声,说,“可你答应跟我回去。” “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柳文清摇摇头,“我擅自跑了是我不对,我应该跟你说的,我不会跟你上京城。” “为什么?” “御史大人不清楚吗?我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您是天生的皎月,本来就该没有任何交集。如果御史大人宽宏大量,就放过我和陆渐羽,如果……我也愿意陪陆渐羽坐牢。” “你!” ◇贰贰◆ 分卷阅读12 “好!好的很!”柳文泽冷笑一声,“你要陪他坐牢,我就成全你。”说着,便往上放了一支烟火信号。 “你们猜,驻扎在睦州城外的军队多久会能赶到,包围观音殿呢。” 他们都知道,城外军队就在汀花渡三里外,到这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陆渐羽有些慌了,他在荒漠隐姓埋名多年,不过是等一天回来洗脱冤情,如果现在落入朝廷之手,必死无疑。 他刚想骂柳文泽卑鄙无耻,却有一只手拦住了他。 柳文清把他拉到了后面,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妥协,“阿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但是,我跟你走还不行吗?”他说完,又转头对明相和尚说,“师傅,麻烦您把陆公子送走。” 明相说,“好,这殿后有一处暗道,可以避开上山的主路。” 明相要带陆渐羽走,柳文泽也没有拦住,只是默默的盯着柳文清,柳文清被他看得发憷,想着柳文泽是不是有毛病?可是又想着他回来睦州后种种古怪的举动,大概说没有毛病也没有人相信。 他刻意避开柳文泽直勾勾的眼神,想着他该怎么摆脱,他不能再留在柳文泽身边了,否则他的秘密迟早要被发现,到时候柳文泽会怎么鄙夷他? 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他想着柳文泽执意要把他带回去折磨,看他落魄,不过是因为小时候被他锋芒盖住而意难平? 要不让他光明正大打败自己一场,这样他大概就不会意难平了,也能心平气和放他走? “阿泽,我们来比试一场,这样你就会甘心了吧?” “不用。” 柳文泽却跟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直勾勾的盯着他。 “那你想怎么样?向你认输?” “不用。” 柳文清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有病。” 他刚想问柳文泽到底想要怎么样才放过他,却被一只手抓着一起躲到了佛像后面,紧接着,他听到了门外的马蹄声——城外的军队已经将佛殿包围了。 柳文泽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说,“我可不想面对白跑一趟一身火气的官兵们。” 柳文清住嘴了,佛像后面极其狭窄,他们的身体不得已紧紧贴合在一起,柳文泽俊朗的眉目就在他咫尺之距,还不管不顾的盯着他看。 柳文清色厉内荏的凶了他一下,想别过头去,“你,看什么看。” 柳文泽没有生气,却扣着他的脸不让他转过去,说,“好看。” 漫天神佛不及你好看。 他想。 柳文清觉得柳文泽的话没头没尾,想着果然孩子长大了就管不动了,紧接着,他很快意识到不能把他当小屁孩的硬物,隔着衣物,明目张胆的顶着他。 怎么会?现在的小伙子都是这么血气方刚没羞没臊的吗?对着这漫天的佛像也能发情?眼前还有他最讨厌兄长的棺材瓢子脸,口味真重。 不对,难道说他…… 不可能。不可能。 那件一直刻意去忽略的错事萦绕不去,他努力往后退一些,试图摆脱这些错误的绮念。可是放在他腰上的那双恶劣的手却不让,甚至往下压了压,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在柳文泽的怀里,那发烫粗壮的东西贴着他的皮肤,再也无所遁形。 “!!!” 柳文清慌不择路,撞上柳文泽的目光。 “三哥不是应该很熟悉吗?” “当年三哥不是主动解衣过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摊牌摊牌。 哥哥:不听不听。 (⊙o⊙)…先闻下车尾气。。。。。 第13章 第 13 章 ◇贰叁◆ 佛殿外面都是兵戈声和脚步声,柳文清却半点也听不进去了,只剩下柳文泽伏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话在隆隆作响。 柳文泽说,“观音殿,月老树,红线错系骨肉缠。”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柳文清的脸上又冷又烫,如堕地狱。他一直以为上元夜一天柳文泽神志不清,不可能知道,可是原来柳文泽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根本什么都已经知道! 柳文清觉得脊背发凉,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竟还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竟还以为风平浪静是真,兄友弟恭也是真。 可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兄友弟恭了。 从柳文清发现自己对待自己的亲弟弟有那种龌龊心思开始起,就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这种孽情是怎么生根发芽的,那几年里,柳文泽和别的少年一样,如同竹子般的抽条,很快长到连他这个兄长都要仰望的高度,他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眼里俱是对兄长的敬重和信任,像一座无可转移的高山。 如山如海,他没有办法无视。 他觉得很羞愧,只好开始刻意疏远柳文泽。 他一次又一次赶往汀花渡赶赴好友们的约,他其实是知道柳文泽是一直跟着他的,他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兄长,眼里都是赤诚和迷惘。 他知道柳文泽没有回柳家前,跟着冯霜元吃过很多苦,这些苦难足以把他雕琢成现在隐忍寡言的性子,他甚至想到柳文泽会不会反复问自己—— 为什么他的兄长忽然不要他了?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可只有柳文清自己知道,错的是他自己。 他却不能告诉柳文泽。 那一日是上元佳节,睦州城内外十分热闹,看着从晚膳开始就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弟弟,柳文泽终究软了心肠,问柳文泽,“我和陆渐羽他们相约去逛东市的灯会,老师今日在睦州,可以像他讨教一二,阿泽如果没有什么事,要不要一起来?” 柳文泽的眼睛瞬间亮了。 当时已经是正妻的陆霜元听了,也喜上眉梢,“泽儿他哪里有什么事情。”柳文清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当年被陆相收为弟子也是机缘巧合,现在能被胞弟仕途铺路,也算是一件好事。 睦州虽是宛南小城,上元夜的风俗仿效上京,也是极其热闹的,这一日官府不设宵禁,城内墙外,灯烛数十万盏,亮若白昼。市井巷坊,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 那一夜,他们在观音殿前的树下饮酒。 陆相难得和年轻人一起,又喝了几两黄酒,也变得轻快起来,竟然要给弟子们算命,“你看这东市这么多算命的,却没有我算得准。” “想当年,如果没有出仕,我也许就在这里摆摊了。”陆相笑侃。 案桌上摆满了写了字的木牌,在这些关门弟子中,最是欣赏柳文清,便说,“梅卿,你先来吧。”柳文清无奈,也只得陪恩师胡闹。 他翻了木牌,是一个“负”字。 陆渐羽调侃他,“莫不是‘负心郎’的意思?”柳文清此生从未想过自己的姻 分卷阅读13 缘,不由得看了一眼身后的柳文泽。 陆相说,“负者,背负也,梅卿,你是几个弟子中最像我的,背负太多,往往事与愿违,不如放下自在。” “学生记住了。” 接下来是陆渐羽,他抽了一个“碌”字,被柳文清以“碌碌无为”顶回去了,谁知陆相还附和,“奔碌漂泊,也不算错。”陆渐羽气得说不出话来。 几个弟子一一翻过,再也没有想出来被老师调戏。 “我来。”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转过头去,是陆文清带来的胞弟。 柳文泽抽了一个“执”字。 面对他带来的清峻少年,陆相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一直站在柳文清的身后,甚至不发一言,可是没有人能够忽略他的存在。 陆相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宴尽众人散去,陆渐羽便想撺掇柳文清去教坊,柳文清这一日带着弟弟,一点也不想跟他胡闹,坚决不去,陆渐羽有些恼,到了三杯酒,“那柳兄自罚三杯,我也不为难你了。” 谁知道在他身后默默无闻的年轻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渐羽张大了嘴巴,他知道柳文清对他这个小跟屁虫弟弟如珠如宝,根本不敢说他酒里放了东西,只是提醒他去寻个花娘来,就跑了。 ◇贰肆◆ 药效起来的时候,柳文泽正非要拉着柳文清跪在月老树下。 柳文清本不想求什么姻缘,他此生都不可能有姻缘了,可是拗不过弟弟,只好陪着他。他有时候也会想着他的阿泽会有怎么样的姑娘陪着他,他想了一通,想着他性格这样冷,最好是个活泼的,也能逗他多说几句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天空中又飘了雪,他看柳文泽握着红线煞有其事的求个不停,说,“我们去避个雪啊,我们阿泽就是想哪家姑娘了,也不必心诚到这个地步。” 他漫不经心的调侃,那个少年人却忽然转过身来,他瞳孔里装着千秋风雪,又冷又寂,偏偏却有一簇火苗生生不息。 柳文清失了神,再低头一看,那段柳文泽手上的红线不知怎的系在自己的手腕,他刚想问柳文泽为何意时,少年人铺天盖地的气息已经裹挟着风与雪,将他团团围住,让他退无可退。 柳文泽把他按在门板上没有章法的亲吻时,他忽然福至心灵,知道了陆渐羽说的去找一个花娘来是什么意思。 少年人的亲吻总是很凶很粗鲁,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髓里,柳文清甚至可以知道他身上那些地方被磨出了红印。 太疼啦。 可是能怎么办呢? 其实那一天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去教坊里寻一个花娘,还是趁机替阿泽纳一房妾,都比现在的结果好。 可是柳文清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甚至不想要任何人碰他的弟弟。 柳文泽被情.欲熏红了眼,口中断断续续地说,“要……我要……” 要什么呢?他一遍安抚着深陷情.欲里的弟弟,一遍想,可是不管他要什么,他总是会给他的。他自己剥了衣服,骑在自己弟弟的身上,将弟弟的东西一点一点送进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如同被劈裂了一般,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他摸了摸弟弟满是汗水的鬓角,想着这就是习惯被众人冷落却一直拉着他袖子的寡言小孩儿——都这么大了。 他亲了亲柳文泽的额头,说,“阿泽,我肯教你君子端方,也肯教你鱼水之欢。” 柳文泽发泄出来的时候,门外已经是漫天大雪,柳文清被弟弟压在身下,映入眼帘的是殿中的诸多佛像,他失神地想,他会不会遭报应? 他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刚好发现外面下雪了,神奇! ==================== 注:上元夜的描写参考。 第14章 第 14 章 ◇贰伍◆ 那一夜之后,柳文清便骗柳文泽是他找来的花娘,他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碍于兄长,也没有发作。 他也有自己的懦弱,他害怕自己在弟弟面前的形象会崩塌,他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却没有想到,柳文泽统统都知道。 他想起自己当日一瘸一拐的回到观音殿,欲盖弥彰的调侃他,“也没什么啊,阿泽只是长大了。”如今想来,该是如何讽刺又可笑。 他想起那一日柳文泽忽然冷下去的目光,忽然明白了,那时候柳文泽心里该就是恶心到了极致。 那群官兵没有找到人,终于离开了观音殿,柳文清如获大赦,想逃离这尴尬的场面,才一挣脱,柳文泽抱住了他的腰,把他压在了佛塌之上。 漫天神佛,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 柳文清觉得自己如此不堪,连自己的弟弟都要用这种方法来羞辱他。 可是之后,柳文泽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把头埋在柳文清的颈边。 “起来,御史大人,你的仪态呢?”这样抱着他不撒手简直像一个耍赖打滚的毛孩子。 “三哥,你说过,‘我能教你君子端方,也能教我鱼水之欢。’” “够了,不要再提此事。” 看着柳文泽如此一本正经说这样羞耻的话,他终于恼羞成怒。 柳文清虽然平日没脸没皮,调戏东街美人西街姑娘的,巧舌如簧的一张嘴,到了柳文泽这里,却成了发不出声音的苦黄连——自作孽,不可活。 “三哥,让我抱一会儿,我不做别的……我总要纾解……出来。”柳文泽的嗓音有些哑。 “……” 柳文清感觉那硬邦邦的东西不容忽视地隔着衣料顶着他的腿心,闹了个大红脸,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任凭柳文泽抱着他,过了一会儿,柳文泽终于起身,柳文清讪讪说,“没事了,我走了。” 柳文泽痴痴的望着他,半天没说话,忽然开口,“你不是我的三哥。” “我知道。”柳文清苦笑了一下,他又不想跟他抢柳家的家产,他不用一直强调。 “所以我要你做我的妻。”柳文泽又说。 高傲的御史钦差忽然朝着他最看不起的烂泥一般的哥哥跪了下来,伸出他的一只手,却是尘世里最寻常不过的求婚姿态。 柳文清的眼中映着殿外的风雪,冷静道,“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不怕。”柳文泽掷地有声。 可柳文泽的话音未落,佛寺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可明明还是腊月天! “可是我怕。” 柳文清无望的闭上了眼。 ◇贰陆◆ 御史大人的求婚最终以不欢而散而告终,可是就算柳文清不想做他的妻,人他还是要带走的。 刚下了一场骤雪,山路泥泞不堪,两兄弟互相生着气,明明这么难走,偏 分卷阅读14 要分开走,因此走得十分艰难,袍子上沾了一身泥。 柳文泽急冲冲的走在前面,拼命忍耐自己往后面看的欲望,他心里攒着气,想起少年时,他们也有过争吵斗气,到最后,柳文清总是会妥协,过来笑呵呵地与他搭话,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说些不着调的话,其实是在顺他的毛。 可是这一次,他的三哥却再也不肯来哄他。 柳文泽有些落寞地想。 过了一会儿,他又恨恨地想,现在他把三哥绑在眼皮子地下,横竖他不能招蜂引蝶,也娶不了其他姑娘,他日日磨着他,铁石心肠也能化作绕指柔,就不信邪了。 只要柳文清平安无事的活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其他的事,他们来日方长。 他们走到汀花渡的时候,遇到了那群去而复返的那群官兵,带头的是白威白总兵,与他并骑的还有一人,正是裘帽锦服的白颂闲,他这才想起来白威是白颂闲的外甥。 白威见了柳文泽,下马行礼,“末将参见御史大人。” 柳文泽将柳文清护在身后,问他,“总兵是办什么要务?” 白威是个粗人,哈哈大笑,极其高兴,“我抓到了当年陆党案的余孽,正要上报朝廷,也亏了我家舅舅提醒。” 白颂闲朝着柳文泽颔首。 柳文泽也朝他回礼,心里却在想,白颂闲出现在这里干什么呢? 陆党。余孽。 柳文清默念了几遍,心里咯噔一下,身形几乎站不稳,藏在袖子里的手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握紧。 柳文泽平静的说,“这是好事,本官执掌宛南地区,也不能懈怠,该好好审问这陆党余孽。” 白威再愚笨,也听得出来柳文泽这是要人的意思,哪里能轻易放弃向朝廷邀功的机会,“待我上报朝廷,定亲自将人送到府上。” “那多谢白总兵了,我有家事,就先走了。”说着,微笑着带着柳文清继续往前走,与那行人马擦肩而过。 待到军队车马声远去,柳文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柳文泽握着,似被烫了一般挣开。 柳文泽冷笑了一声,“可惜你的野男人已经被抓了,三哥,你是不是要陪他去坐牢?” 柳文清摇摇头,说,“我原本以为他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孤独于世,却还是活到了现在。见到陆渐羽还活着,我心里自然高兴,可是谁都不是当年的那个谁了,乍见之欢虽喜,可却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做。” 柳文泽听完,忍不住问,“陆渐羽想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柳文清抿嘴不语,并不想回到柳文泽的问题。 其实柳文泽不是没有察觉,他绝不会相信柳文清会甘愿在花街柳巷写些淫词艳曲度日,放浪形骸,了此一生的,除非是他在做的事情需要用这些做掩护。 而陆渐羽已经远遁关外多年,却不顾生死千里迢迢来见柳文清,又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嘴上拈醋惹酸,却也只是气气柳文清的气话,他绝不相信陆渐羽来找柳文清是为了叙旧和私情。 除非,除非是为了……为了他们共同的那位恩师——五年前在朝廷倾轧中打为谋逆的陆相翻案! 柳文泽此生只有幸见过陆相一次,那是五年前的上元夜,陆相站在雪夜佛殿前的树下,没有穿官服,只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芝兰玉树,如同偷跑下凡尘的月宫神仙。 这样有名望的长辈,却非要给一群小辈算命,没有半点架子和体统,和传闻中刻板严肃的宰辅很不同。 没有任何相信陆相会谋逆。 柳文泽其实也不信,他不相信一个想要退休后在红尘烟火中摆一个小摊算卦的人会谋逆。 谁都知道,只是时局和江山见不得陆相全身而退。 可陆隐此人,却用自己印证了当年他给陆文清的一个“负”字。 柳文泽理清了其中关节,还是不敢相信,觉得柳文清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你要……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 柳文清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是自然的,像我这样的人可是很惜命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阿泽,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和陆渐羽见上一面?” 柳文泽看着他面色凝重,忍不住勾了他的下巴,面无表情的调戏说,“可以,除非你今晚过来和我睡。” “……” 作者有话要说: 短得不太好意思,补了一点。 宝宝们,元旦快乐!! 感觉哥哥一直在立fg,ε=('ο`*)))唉 ========== 这篇文会有一些超自然,不那么唯物主义的现象,希望不要被雷到。 第15章 第 15 章 ◇贰柒◆ 对于柳文泽这个无理要求,柳文清是拒绝的,但是为了见到想见的人,还是忍辱负重的抱着被子横躺在御史大人的床里边,如同一块冻僵了的木头棍。 这一对比,反而是自己显得像欺男霸女的流氓了。 柳文泽原先也没有想把他怎么样,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逗他,“三哥,你既然爬了我的床,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过来,我冷。” 柳文清一听,又捱着床沿退无可退的墙挪动了几分,然后拽紧了衣襟,说,“你管我怎么睡,我就爱贴着墙睡,你可别得得寸进尺啊。” “可是三哥,你以前都陪着我睡的。” “那你以前,也没有……咳咳……这样的怪癖好。”柳文清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他在别人面前装浪荡也好,装放浪形骸也罢,却被柳文泽这个毛孩子剥了老虎皮。 这一日他可要被柳文泽这个小毛孩子吓死了,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没有办法告诉他真相,也不想他们之间一错再错。 柳文泽正要没脸没皮往床里面挤,门前忽然想起了丫鬟的声音,“少爷睡了吗?大太太有请。” 柳文泽只得起身,恨恨地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某人,说,“我就来。” 出殡之后,灵堂还需设七日不断,冯霜元仍旧穿着孝义,看见柳文泽进来,怒气冲冲的问他,“听说你又把那个柳文清弄回来了?你什么意思?” “姨母在担心什么,柳文清早就被逐出柳家,家谱上也已经除名了,他根本就不是柳琊的亲生儿子,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不是觊觎柳家的财产呢?”冯霜元简直想把这个便宜儿子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浆糊。 她机关算尽,却奈何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半点玩意儿。她记得最初的那几年,她一门心思放在柳琊的身上,也以为自己终会有子嗣,所以对柳文泽一直是“放养”的状态。 等到她回过神来,柳文泽已经变成了柳文清身后的小 分卷阅读15 跟屁虫,长歪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索性后来柳文清自己作死,柳文泽争气……可是,风言风语并不是没有传到她耳朵里——柳文泽执意把他烂泥一般的三哥带回来,还往自己床上带,那么,这个事情就不寻常了。 她知道当年的便宜儿子柳文泽今非昔比,斟酌了字句规劝,“泽儿,你怎么这么糊涂,柳文清这样的人我们是半点沾不得的,他是个怪物,也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赶他走?” 柳文泽咄咄逼人。 “就……就他不是柳琊的儿子啊!” 冯氏目光闪躲。 “是吗?”柳文泽冷笑了一声,“那为什么柳琊的遗嘱上,要把所有的财产留给柳文清?” ◇贰捌◆ “什么……你不是没有看到遗嘱吗?” 冯霜元吃惊的望着他。 柳文泽笑着说,“姨母,你为什么问我为什么说谎,却不是反驳我遗嘱的内容,看来遗嘱的内容是真的了。” 柳文泽那一天的确来不及看到遗嘱,就被贼人偷走了,可是他的潜意识总是浮现那遗嘱的样子,如此真实,他不敢确定,可是如今看来,那遗嘱是真的存在的。 可是柳琊为什么放着家里那么多亲生子女不管,反而要把家交给一个外人呢? “姨母,把真的遗嘱拿出来吧,闹剧到此结束了。” 冯霜元摇摇头,说,“不是我拿的,我只是叫小桃送燕窝时偷看了一眼,我只是觉得心寒,我伺候他半辈子,却比不过一个怪物儿子……” 柳文泽认真观察了冯霜元,她眼中悲戚,却不像是说谎,又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说他是怪物,柳文清和柳家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冯霜元欲言又止,最终道,“罢了,泽儿,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也好和柳文清这个烂货划清界限。” 她看了一眼柳琊的牌位,森森然的立在香案上,好像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们,她压低了声音,“因为当年根本没有找柳文泽认祖归宗的外乡人,而是因为柳琊见到了当年来柳家演戏的那个演柳梦梅的戏子,谈起了那个生柳文清难产死去的花旦。” 讲到这里,冯霜元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你爹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三哥吗?甚至在他在世的时候,连‘柳文清’这三个字都是禁忌吗?” “因为啊……当年你父亲在园中对一个戏子做下了糊涂事,那个戏子根本不是个女人。” “什么?” “柳文清跟他的‘生母’一样,也是个贱胚,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肚子甚至揣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柳文泽脑子一片混沌,如同痴傻了笑了几声,半晌才道,“其实柳家上下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接下来冯霜元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他心里想,怪不得他避我如同蛇蝎,连牵一下手都要一蹦三尺高,原来他的心上早就揣了一个人,甚至不惜为他……连男人的气节都不要了? 他想,那个人是谁呢?是宛南七子中的一个吗?是陆渐羽吗?还是他不知道的哪个野男人? 他在脑海里巡梭了一遍,最后轻声问自己——会是我吗? 他脑海里浮现柳文清避他如蛇蝎的模样,很快就否定了。 ——怎么可能? 那他在观音殿的求婚算什么? 柳文清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他的?当看耍猴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走廊上的灯笼摇曳着,他又看到了院中的那一棵枯梅树,想着当年信誓旦旦的跟三哥说着“枯木逢春”,可惜梅树的春天早就在别的院落里来过,唯独不会来他的院子。 柳文清虽然表面放肆妄为,放浪形骸,可是骨子里却还是孔孟熏陶出来的克己守礼的君子骨。 他们是亲兄弟啊——只这一点,柳文清让着他,护着他,却永远不会看向他。 他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怎么向柳文清开口问这件事情,却发现门窗大开,柳文清的披风掉在门槛上,可人……却又一次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弟弟:别的小盆宇都有哥哥暖床,你怎么又跑了? 哥哥:不了不了,告辞。 我想这篇文的题目可以改成。 第16章 第 16 章 ◇贰玖◆ ——柳文清! 他咬牙切齿地想,可还是派人去跟着柳文清,他想,柳文清已经对他了,可是他还是放心不下他,非要看他安全才能安心。 他想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柳文清很多的债,这辈子才这样折腾他。 他坐在桌案前,手里还抱着柳文清的雪裘披风,就真的睡着梦见了才十几岁的柳文清拿着一个光光的酒坛子问他讨要原本埋在树下却被他偷喝光的梅花酒,他仰着沉重的脑袋,醉醺醺的看着他,第一次确认柳文清是好看的,凶他的时候也好看,喝醉了也好看。 他想,是不是堵住了他三哥吧啦吧啦的嘴,就不会这样吵了。 派去跟着柳文清保护他的人是酉时回来的, “他去哪里了?” “回少爷,三少爷他连夜上了山,去了柳家亩地一趟,待到丑时三刻才出来,之后直接去了白梅馆。” “哦?”柳文泽觉得奇怪,他去柳家墓地做什么?要待这么长的时间?“他在哪里做了什么?” “小人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不过,三少爷上山的时候是买了香烛了,应该是祭奠吧。” 柳文泽更奇怪了,柳琊生前对柳文清并不算好,值得他大半夜不睡觉去悼亡吗? 他想不明白,天色刚亮就骑马直奔白梅馆。 时辰尚早,白梅馆大门紧闭,门前更是门可罗雀,却有一顶轿子和他并排等在这寒冬腊月中。他在寒风中立了一会儿,却总觉得轿中人时不时掀开轿帘偷看他。 他猛地一回头,被他抓了个现行,那轿子中小姐也不躲了,冲着他笑了笑,说,“阿泽哥哥是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玉致呀。” 玉致?苏玉致,白颂闲的侄女。 他终于想起来,算起来这个小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小妻子。 只是,那时候的苏玉致还是一个走路走不稳的小糯米团子,那时候,冯霜元时常带他去白家和苏玉致培养感情,可是那时候柳文泽是个半大的少年,哪里会哄女娃娃,时常把苏玉致弄哭。 一眨眼,当年哭着告状的小娃娃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苏玉致又说, “我想向那梅郎求词填曲,可是他还不见我。阿泽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柳文泽刚想开口拒绝,就听白梅馆的门开了,出来的人说,“请 分卷阅读16 苏姑娘进去。” 柳文泽想趁机混进去,却被挡住了,“梅郎说了,你不能进。” “……” 苏玉致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看了柳文泽几眼,兴高采烈的进去了。 “……” 柳文泽狠狠的垂了一下门框——这都什么事啊! ◇叁拾◆ 柳文泽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望着那阁楼上半开的窗户想,挡着他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嗤笑了一声,长大成人以后就很少做这种翻人院墙的事了,少年曾经为了去折别人家的高树上的白梅花被狗追了好几条街,是为了想把花送给柳文清,而今天不够礼义廉耻和官位脸面地翻一个青楼楚馆的墙,也是为了柳文清。 都是为了柳文清。 真是可笑。 柳文清心不在焉地听小姑娘说着话,心思却飘到了屋外,冬日里的风一阵一阵的,发出一些野兽般可怖的声音。 今天的风比昨天还要大。 他没来由的想。 “梅郎觉得我写的这一句如何?” 苏玉致这姑娘和其他姑娘不一样,不喜欢珠宝女红,偏喜欢舞文弄墨,见到她一直求见不得的偶像,话也变得多起来,可偏偏梅郎给他的回应除了“嗯”,“啊”,“哦”再也没有别的,他甚至怀疑自己面前的不是填词第一人柳梅卿,而是只只会鹦鹉学舌的八哥鸟。 忽然,一声巨响,从窗户里翻进来一个玄衣劲装的柳文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柳文清发慌的逃避那双直勾勾的目光,低下头去,对小姑娘的态度也活络了一些,柳文泽见他这副样子,越发愠怒,冷哼了几声,说,“三哥,你可知道,你现在勾搭的可是你未来的弟媳。” 柳文清似乎没听懂,半天也才呐呐说,“哦,这样啊。” 他回过去对苏玉致说,“苏姑娘,其实阿泽他已经强过我当年许多,姑娘若是真的虚心好学,可去请教他。” 柳文清说完,就想要把阁楼留给这样一对小儿女。 他刚想出门,柳文清却用颀长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窄门。 “可是,三哥,今天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柳文泽言之凿凿。 柳文清觉得心头有些堵,很想问问柳文泽到底要怎么样?他不想让他和苏玉致亲近,他都把整个屋子都让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 柳文泽盯着他三哥微微发红的眼眶看了一会儿,一度觉得自己是看错了,柳文清这样心宽得能放一整艘船的人,又不是小姑娘,怎么会被他三两句话欺负哭了。 可是柳文清的眼睛很红,像一只被柳文泽拎起来的兔子。柳文泽见他这副模样,狠下了心肠,还是抓住他不放,说,“三哥,我有几句话我想问你?” 柳文清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没有用,柳文泽抓着他的手臂,手劲很大,如同铁骨铁臂。 外面天大地大,可他却独身陷囹圄。 柳文清觉得今日他是躲不过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横竖也就这样了,咬着牙说,“你问吧。” 柳文泽让苏玉致在门口等他们一会儿,她完全不看不懂这对古怪的兄弟有什么恩怨,可是剑拔弩张好像要打起来的样子,真可怕。小姑娘心肠好,甚至想着要不要请家中长辈来劝架,可是她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却没有传来任何打架的声音,连争吵的声音都没有。 寂静得可怕——太诡异了。 屋子里终于又只剩下柳家兄弟了,他们彼此看了一眼,觉得千头万绪,从哪里说起,都是一团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柳文泽率先打破了尴尬,他咳了两声,“昨天晚上,你一直跟着我对不对,你听到了我和姨母的对话?” “是的。”柳文清倒也坦荡。 “你被逐出家门的原因是你……我姨母说的那样?” “是的。” 柳文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孩子……他……” “她躺在棺材里。”柳文清说。 “那孩子是你和……是陆渐羽的吗?还是……还是?”柳文泽不知道怎么说,仿佛怎么问都是他不想要的回答。 还是我…… 没等柳文泽说完,柳文清就飞快的否认,“不,跟陆渐羽没有关系,跟谁都没有关系……那个人……你们都不认识的。” “哦。” 两人都默默无言站了一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柳文泽原本有很多话要问他,可是他如今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问。 “我明白三哥的心意了,以后,我不会再做任何逾矩,让你为难的事了。”柳文泽郑重其事的牵起他的手,如同当日在观音殿前求婚时郑重其事的伸出一只手,柳文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很淡漠,只是做了一个轻如鸿毛的决定——“那我们以后就做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弟,好吗?” 柳文泽说完有些恍惚,忽然想起刚来柳家的时候,他一度自闭到三天都可以不开口说一句话,柳文清坐在树下逗他多说话—— “阿泽,我是你三哥呀。” “阿泽如果说得好,就请吃小糖人。” 柳文清手上的糖人,是小姑娘才喜欢的东西,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想要,可是为了红尘中的这一点甜,他却已经走了这么远…… 柳文清也笑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眼眶里闪着几乎不可见的水光。 可是他笑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鲁莽的幼弟终于懂事。 也大概是因为他……求仁得仁。 作者有话要说: ============== 想给弟弟一本 明天我去考试啦,考完见 第17章 第 17 章 ◇叁壹◆ 柳文泽说不会做出让柳文清为难的事,就真的说到做到,恪守孝悌,做一个克己守礼的好弟弟。 只是这克己守礼,有些过了头,柳文清说话的时候,耐心听完并给出自己的意见,却从不与柳文清有任何眼神交流;吃饭的时候,亲自为兄长舀烫,却绕一个大圈坐到桌子的对面;甚至连柳文清无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拂去。 “……” 柳文清磨牙想,他这是在避嫌,还是觉得我身上有麻风病。 更有甚者,有一日他回到南麓坡的茅舍,看见许久不见的白姨娘粗布麻衣正在给他洗衣服,柳文清彻底震惊了。 白媚揉了一把酸痛的老腰,“还不是柳文泽这个王八羔子,说什么覆水难收,说什么既然三哥喜欢我,就顺势嫁给你得了……” 柳文清哭笑不得,才想说什么,白媚就嚎了起来,“看看你家,这家徒四壁的,老娘这辈子算是完了……我怎么那么命苦!” 柳文清耳边聒噪不堪,赶紧道,“白姨娘,阿泽既然把你放 分卷阅读17 出柳家,自然是婚嫁自理,怎么会强迫于你,况且柳某心念亡妻,根本没有续弦的心思。” “亡妻?”白媚没有想到柳文清这样的破落户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柳文清微笑道,“脾气不好却是很好很好的人,五年前去世了。” “哦。”白媚没有心思关心他那位“很好很好”的亡妻,把搓衣板子一放,“你说的,我走了。” “白姨娘,且慢,我有件事情想像打听,”柳文清叫住他,“我父亲……不,柳老爷去世的那天晚上,到底见过那些人。” 白媚奇怪,“咦,你怎么跟我家那位小少爷问得一模一样。” “阿泽也问过,你都告诉了他些什么?” 白媚把他所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诉了柳文清,柳文清听了,只问他,“白颂闲真的和……我爹,不……提到了一口棺材?” “对呀,这么不吉利,非要说棺材,结果好了吧,真的进棺材了吧。”白媚嘟嘟囔囔。 “多谢白姨娘告知,柳某送你。” 柳文清果真体贴周到地把白姨娘送到门口,又叮嘱她雪天路滑,小心下山,白姨娘就要走了,山风料峭,她却忽然回头,时隔五年,她又一次喊了一声“三少爷”。 白媚说,“三少爷,你生得这样好,又讨女子欢心,其实真的很不错……可惜真的是太穷了……” “……多谢六姨娘抬爱。”柳文清心情复杂——我这么穷,真是不好意思啦。 “可惜啊,人啊就是受不得穷。我白媚穷了一辈子,想要也只是这辈子不再受穷,那些情啊爱啊的,我不想要也要不起。” 说完,白媚义无反顾的往雪原下红尘俗世走去,她想,她才二十六岁,青春很好,红尘很好——如果能换来她想要的东西。 ◇叁贰◆ 柳文清心烦意乱的回到桌案前编纂文卷,可是白纸黑字,却半个字也写不下去,最终怒不可遏的朝着窗外扔出一支笔去。 “你到底还要在窗外躲多久!” 柳文清很想问问那个人是什么意思,表面上避他如瘟疫,可是暗处却一直神经质的监视他——小伙子,这已经不是一般变态了。 他气氛的想,刚才白媚在的时候他就在,如果他真的和白媚发生点什么,他是不是还准备看他三哥的活/春/宫! 柳文泽这才拿着一支笔苦笑着走出来,低眉顺首的道歉,“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我不喜欢白媚。”柳文清说。 “那是做弟弟的不是了,我下次一定问过兄长心意之后再……”柳文泽没有生气,慢条斯理说。 “不需要。” “也对,我三哥神仙人物,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只是我三哥眼光高,看不上她们哩……”柳文清原本也只是温温柔柔说着话,可到最后,这话语终于还是浸入酸水里,苦涩不堪。 柳文清也有些不忍了,原本柳文泽那样强硬偏执的手段,把他锁起来,他都能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是偏是看不得他弟弟这样忍着心酸强装懂事的模样。 这些年来在白梅馆里梅郎倒是没少偎红倚翠肆意放荡的名声,可是即使这样,在柳文泽眼里,他的三哥永远是很好很好的。 “傻瓜……” 柳文清的心被什么东西揉了一把,软得不成样子。 想到柳文泽的安危,柳文清的心终究只是软了一瞬,他才想开口,就听柳文泽说,“三哥,我带你去见陆渐羽吧。” “你把人弄出来了?”柳文清惊喜。 柳文泽摇一摇刚才被柳文清扔出去的毛笔,说,“非也非也。” “人暂时弄不出来,可是我们可以主动去‘审审’这陆党余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 第18章 第 18 章 ◇叁叁◆ 柳文清想合上文卷随他去,柳文泽却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太阳落山。”柳文清马上明白了,昏时正是城门换班的时刻,白威守一方城,想必是脱不开身体,此时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三哥,这些是你撰写的话本曲谱?”柳文泽漫不经心的问他,就要伸手去取一本来看,柳文清心漏了一拍,笑着推回了柳文泽,“淫词艳曲,不堪入目,你还是不要看了。” 柳文泽抱手看着他,眯眼笑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去碰柳文清的宝贝文卷。 柳文清还是不放心,把书搬到了内室里。 他们停留了一会儿,就下山去了,只见门口停着两顶硕大的官轿,在皑皑雪地间十分招摇,柳文清回头看自己的弟弟,柳文泽颇有些得意地说,“我安排的,既然要去抖威风,就风风光光的抖。” 柳文清坐上轿子时才回过神来,他的弟弟是在耍流氓吧,倒是很得他的真传,只是阿泽这死小孩,即使说着再出格的话,也是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让人看不出他在耍流氓。 仗着御史钦差的官威,他们进入牢狱很顺利见了陆渐羽。柳文泽装模装模作样,说这是朝廷机密,把白威的人统统赶走了。 柳文清这才得以跟陆渐羽说上几句话。 陆渐羽才要开口,柳文清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柳文泽,说,“阿泽,你先出去等我好吗?” 柳文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柳文清,事到如今,柳文清遇到事情,首先想到还是支开他,什么不想要他知道。 困顿潦倒时不让他知道。 痛失所爱时也不让他知道。 现在他要和陆渐羽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危险之事……还是不让他知道。他总是什么都不能做,隔着一江秋水,隔岸观火望着河对岸的柳文清,柳文清所有的神情都很生动,却有觉得不真实。 可柳文清不让他渡河。 柳文泽按耐住那颗因为愤怒而躁动的心,才说,“好,不过你们要记住,城门交替只有半刻钟,半刻钟后你要到我这边来。” 柳文清点点头,表示明白。 半刻钟一到,柳文清果然出来,他看了一眼等了许久的柳文泽,知道他一定是在恼他,刚想开口,柳文泽却跟看不见他似的,率先钻进了自己的官轿里。 “……” 柳文清无奈,也只得掀开轿子帘子,却被柳文泽一把拉进了同一顶轿子,然后就让轿夫起轿了,两个人坐在同一顶轿子里,柳文泽却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柳文清觉得柳文泽这个举动实在是奇怪,他闭目养神,似乎要验证一件事情。 也不知道过到哪一段了,似乎很颠簸,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无数只箭像暴雨一般袭来,等结束的时候,轿夫和射手都无影无踪。 而所有的箭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柳文清的轿子,那顶红顶轿子被扎得如同刺猬一 分卷阅读18 般。 有人要杀他!柳文清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柳文泽——更匪夷所思的是,柳文泽怎么知道他们会对我的轿子下手? 柳文泽握了握他发凉的手,决定说实话,说,“我梦见过你。” “啊?” 柳文清的手是标准文人的手,温润遒劲,指节分明,如今被柳文泽握着,又听他说了这样的混账话,他有些不自在,就想抽离,柳文泽却说,“三哥,可能你不会相信,这几个月来,我时常梦见你……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有时候是这样乱箭射死的,有时候是寒夜困顿冻死的,有时候是血溅断头台……” “我在京城时恼你恨你,恨不得一辈子不见你,可是一想起这个世上会再也没有柳文清了,心就像掉进了冰窟子里……” 柳文泽后来想自己半辈子争强好胜,想着处处胜过柳文清的心思到底是从何而来,可真的追溯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三哥不理他,如果他胜过他三哥,他三哥才可能看他一眼。 可如果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柳文清…… 柳文清讷讷不得言,他知道他的阿泽是真的伤心了,才想笑着说,“我这样贪恋浮华的人,怎么会舍得去死……”柳文泽已经却来捂住他的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知道你和姓陆的要去做什么,师恩社稷比天大……可我也只有一个三哥。” “如果三哥说话不算数,那么我便……我便世世纠缠于你……你发誓!” 柳文清心里好笑,这是什么孩子话,却又有些不是滋味,终于还是举手发誓,“如果柳文清不遵守诺言,那我必不得……”他刚想说“不得好死”,但是又觉得不吉利,话锋一转,到嘴边却成了“那我必生生世世接受柳文泽的纠缠”。 ◇叁肆◆ 两人转头去收拾残局,轿夫们跑得快,没有什么人员伤亡,柳文清忽然指向一只箭,“你看那支箭!” 那些箭乱射一通,大多数胡乱扎在轿身上,却有一支直直的扎在轿顶的正中央。 柳文泽取了下来,发现那根箭很粗,箭头上有一颗红珠子,他拧了一下,里面有一张纸条,“你说这是留给谁的?” 柳文清撇撇嘴,“我都被射死了,当然是留给御史大人您的。” “……”柳文泽不理他的胡言乱语,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一句话,却让原本笑着柳文清瞬间变了脸色。 ——遗嘱在柳家墓地。 当日柳文泽赶到柳琊床前时,柳琊已经气息奄奄,看见柳文泽的身影,浑浊无光的眼睛瞬间亮了,口中不停喊着“孽子,你总算回来了。” “我对不起你……都是孽缘……”他老泪横流,胡言乱语,不停向着眼前的“孽子”道歉。 他目眦尽裂,伸出一只树皮般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床板之下,“我把东西留给你了,你不许……不许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柳文泽对这个父亲很单薄,他高高在上,更像是个掌控者,可现在却在恳求他“孽子”留下来,他依照指示,找到那份遗嘱,柳琊古怪又欣慰的笑了一下——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柳琊。 过了很久,柳文泽才想明白,柳琊口中的“孽子”并不是指他,而是柳文清。 他把所有的东西留给了柳文清,柳文清也成了众矢之的……可那个人偷走了遗嘱,又告诉他遗嘱的下落是为什么呢? “看来我们要去墓地查看一下了。”柳文泽说。 “阿泽,不要管那份遗嘱了,就当不存在可以吗?柳家是你的!就是你的!” 柳文泽觉得柳文清的态度太奇怪了,似乎很不想让他去柳家墓地,不禁眯起了眼睛看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墓地那边?” “没有的事。”柳文清退了一步。 “我一直觉得奇怪,你听到我和姨母谈话从柳家出走的那个晚上,哪里都不去,却在柳家墓地待了一晚上,大晚上去吹冷风吗?” 柳文泽的脸越靠越近,让他极度有压迫感。 “还是说,你在墓地里藏了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哥哥藏了啥(⊙_⊙)? 第19章 第 19 章 ◇叁伍◆ 雪后初霁,其实天气不算很冷,柳文清却觉得通体发寒,逃避柳文泽的目光,说,“你不要问了罢。” 柳文清的鼻子很红,眼角很红,似乎很可怜,柳文泽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 柳文清知道他这一声“好”虽然很真诚,却没有一点可信的价值,柳文泽从小就很执着,特别对于不能掌控的因素,任何威胁到他,让他不安的东西,他都不会放过。 比如那封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遗嘱,又比如柳家墓园里的那个莫须有的“东西”。 柳文清笑了笑,“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做,就不陪你啦,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不想让柳文泽知道,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能拖一时是一时。 柳文泽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三哥去会美人吗?” “不是。”柳文清勾唇一笑,“是个和尚。” 柳文泽也跟着笑起来,他没勉强柳文清,让他离开了,只是找了人暗中护送到南麓坡。 他只好一个人回到了柳家,柳家没有什么异样,遗嘱之谜未解,柳家大权为定,几个姨娘都很安分,只是他去看冯霜元的时候,撞见了白颂闲,正从冯霜元的屋子里走出来。 柳文泽皱了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冯霜元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的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柳家也不管了,整日与那贱种厮混在一起,你真想把家产拱手送给人家?” 柳文泽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可惜他不想要……” “你怎么那么糊涂?你就算……就算真的好龙阳,什么样貌美的男子没有,何必要违反天伦,要个不解风情还……老的柳文清!” 柳文泽抬起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他不是我三哥。” “你想干什么!”冯霜元大惊失措,“这个柳家你不要了吗?” “我本就不是为了柳家而来的。”柳文泽说得平静,可却像是混了腊月风雪,让人斗生寒意,“既然他也不想要,拆了也好。” 冯霜元跌坐在地上,第一次意识到柳文泽早就不是那个任她摆布的寡言少年了,在她漠不关心的那段岁月里,已经有人在他身上重新注入了全新的一段魂,在那些凄寒孤冷的冬夜里像野草般不受控制的兀自生长。 可生如草芥。 人本来就是野草。 当夜,柳文泽睡得十分不踏实。 也许这些日子里都习惯了和柳文清同睡,没有一个与他同枕,他反而不习惯了。 对于柳文清要去做什么 分卷阅读19 事,他其实心知肚明,陆渐羽未死的事,白威急于邀功,已经上达天听,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且这些年来,皇帝虽然对陆相讳莫如深,从不提起,可是从他那些隐晦的眼神中,柳文泽却觉得皇帝对于陆相并非是憎恨这么简单。 重审陆相一案是迟早的事,只是缺少这么一个契机。 而陆渐羽就是这么一个契机。 可是在这一个事里,柳文清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他看不透。 他又想起了柳家墓地和柳文清晦暗不明的态度,盘算着明天去趟墓地。 可没有想到,第二天柳家就出了一件事,使柳家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无论是姨娘还是出嫁的小姐,都收到了这样一张同样的纸条——“遗嘱在柳家墓地”。 所有人都齐聚柳家大堂,大堂里闹哄哄的,不一会儿,白颂闲也到了,后面跟着两个家仆架着的柳文清。 “白世叔,这是什么意思?”柳文泽不动声色的问他。 白颂闲说,“实不相瞒,我今日收到一封信,告知遗嘱在柳家墓地,既然贤侄说柳三公子才是继承人,他自然是应该在场的。” 柳文清听了,脸色更加白了,与柳文泽对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家在宛南显赫百年,而柳家墓地躺着的就是历代先祖,柳家的子孙无论生平如何,显贵还是落魄,死后都是要回到这片土地的,到了柳琊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 冬季草木颓败,他们找遍了墓地,一无所有,除了在柳琊的墓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座无字坟。 那座坟上没有碑,没有姓名,无人祭奠。 “这里不是应该是留给……三哥的吗?”柳四小姐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人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可墓已封碑。 ——那这坟里埋得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跟见了鬼一样看着柳文清。 “挖开。” 柳文清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自己的墓穴被挖开,柳文泽又想起那个古怪的梦来,柳文清的眼神很空洞,让他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消失的错觉。 墓穴很快就被挖通了,墓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口图纹怪异的棺材——里面有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柳文清忽然死死抱在那棺材,他面如死灰,不让众人碰他半毫。 “拉开。”白颂闲说。 柳文泽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疯魔的神情,也问他,“三哥,里面到底有什么?” 柳文清满眼凄风冷雨,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你当真要看?” “当真。” 柳文清听了这一句“当真”,反而平静了下来,松开棺材,说,“开棺吧。” 柳文清忽然觉得很累,仿佛那棺木藏着的是一腔孤勇,他抱着这份不见天日的心意,趟过了千山万水,躲过疾风骤雪,挨过黑灯瞎火的绝处,可是却抵不过他的阿泽想要看。 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君之所欲,他也只好……百折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文的文案,感兴趣可以去瞅瞅!!! 第20章 第 20 章 ◇叁陆◆ “怎么会这样?” 偌大的棺材里,空荡荡的,既没有柳文清腐烂的肉身,也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只躺着一个女童,莫约只有两三岁,她眉目酣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可是有人触着她的鼻息,却发现毫无气息。 死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柳文清,柳文清站在烛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阿宝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柳文清说,“棺材打开给你们看过了,阿宝怕生,不要吵他了。” 所有人都以为柳文清在说什么疯言疯语,柳文泽却忽然想起柳文清曾经告诉他,那个孩子在棺材里,他当时以为是去世了的意识,难道说?他俯下身,将那个女童抱起来,烛光照亮了她的面容,柳文泽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孩子的面容,然后,他见了鬼一样的看向柳文清。 两岁的小姑娘其实还没有长开,可稚嫩的脸上却无处不显示着至亲血肉的痕迹。柳家两位公子虽然都生得很好看,可是却毫无相像。柳三和煦温润,可柳五却尖锐如冰,可是为什么,这个躺在柳文清的墓地里,本应该是柳文清的女儿,却长着一张五舅舅的脸! “柳文清,你还不肯认吗?这个死婴就是五年前你肚子里出来的孽胎吧,也不知你用了什么妖术,将她保存得如此鲜活。”白颂闲忽然道。 “对,我记得三哥被赶出家门时,身体……确实不寻常。” “可是她明明长得更像……五弟。” 柳文清的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他无能为力,只好闭上眼睛,像一个等待审判的死囚一般,等待众人说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到时候,他便可说是他放浪下贱,勾引胞弟,反正梅郎本就担着一个放浪形骸的虚名,这下也好坐实了。 只是可怜了他的阿宝,生下来就五阳皆损,受不得风,可还是孤独又坚强地长大两岁,却因为病症要长埋地下,从没有机会却看看外面的天地。 周遭一片风声鹤唳,他觉得阿宝不喜欢不想跟着他受苦也是对的,他是个无能的父亲,给她取名“阿宝”却不能珍她如宝。 “柳文清,你还不说!”耳边皆是唾骂与催促。 冯霜元忽然打了圆场,“算了,这毕竟是柳家家事,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嫂子,你素来仁厚,可是为了瞒住这桩家丑,你还要做到那般地步。” 柳文清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没有等来盖棺定论,却等来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环上他的腰,他倏然睁开了眼睛。 柳文泽正色道,“并没有什么家丑。” “梅卿是我的妻子,阿宝是我的女儿,我们已经成亲五年了。”说完,又俯首在柳文清耳边道,“三哥,你帮我问问他,为什么如此狠心,竟说我是‘亡妻’?” 柳文清一阵恍惚,心中悲凉,又觉得覆水难收,许久才呐呐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五弟,你们怎么能?你们是同胞兄弟啊。” “兄弟□□,这让我们柳家怎么见人,这是造了什么孽唷!” 众多声音纷至沓来,柳文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赶出柳家家门的那一天,可是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柳文泽站在他身边,如山如海。 最后,是大太太冯霜元盖棺定论,“泽儿,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定是被这孽子匡了,你若后悔,走到这边过来,那些胡话做不得数的。” 柳文泽嗤笑了一声,“我们的婚事月老树为媒,观音殿为证,明媒正娶,怎么会算不得数。况且姨母不是最清楚的吗?我本就不是……” 分卷阅读20 “柳文泽!” 柳文清和冯霜元同时发声阻止,柳文泽却依然继续说,“我不是柳家的儿子,那年我流落街头,冯霜元用五个铜板雇我演戏,扮演她姐姐的儿子,好投奔姐夫。” “我那时还小,并不知道这戏是要演一辈子的,本来想偷偷跑掉的,但是却被冯霜元一次一次都关进小黑屋。” “直到有一天,我改变了我的心意。” “为什么?” “因为那一天,我见到了柳文清。” “什么?” “我不想要富贵生活,可是我想要柳文清做我的哥哥。” 柳文泽转向柳文清,认真说,“我不是你弟弟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柳文清眼底有泪,抚摸他干燥的发丝,“傻瓜……” 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自己的弟弟和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相像,直到有一天撞见冯氏和丫鬟的谈话,丫鬟安慰她,“夫人不要着急,您年轻貌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况且小少爷早慧沉稳,老爷也越来越看重他了。” 冯氏叹了一口气,“又不是亲生的。” 他当时以为冯氏说是说柳文泽不是她亲生的,然后他就听见了冯氏又说,“可柳文清是老爷亲生的,一个抱来的怎么比不过。” 这件事柳文清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压下这件事的,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不知道自己的私心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生出了心魔。 柳文泽说着,竟然朝着柳文清跪了下来,一字一句,认真的承诺,“梅卿,作为弟弟的我,一直在骗你,可是,以后作为丈夫的我,再也不会骗你。” 柳文清的耳边轰隆一片,红意蔓透耳背,他想,什么弟弟丈夫的,也不嫌害臊,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却已经好像单方面地和他有一腿了。 可不是有一腿了,他有些心酸又好笑的想。 柳文泽还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仿佛在说——柳文清,我是为你而来的。他的身影刚毅又宽广,与当年拉着他袖子如同影子一般跟在他身后的寡言少年渐渐重合。 他总是凭空看不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胞弟,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为什么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可现在,所有的谜底都已经揭开—— 他千山万水而来。 做他的童养媳。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狂魔柳小泽~~~~~~~~~~~ 第21章 第 21 章 ◇叁柒◆ 柳文清有些被柳文泽的举动惊到了,想训斥他“没体统”,可是现在现在不是时候,只好道,“知道了,你快起来。” 以防他在做出什么吓死人的举动来。 周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年被宝贝得如同金枝玉叶的小少爷竟然不是柳家的子孙,他们忽然想起那传闻中谁也没有见过的遗嘱——柳琊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柳文清,他们当时都觉得荒唐,柳琊怎么可能把家交给自己亲手赶出家门怪物一般的儿子呢? 可是,如果柳文清是柳家唯一的儿子…… 那么,这份遗嘱就未必不存在了? 可是,它在哪里呢? 每个人都存着各自的心思,他们还在猜测那个通风报信的说遗嘱在目的的人有什么目的,他们原本以为只是自己都收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有想到所有人都受到了,他们追到了墓地,没有找到遗嘱,却揭开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他原本以为柳文泽最是清醒理智,却没有想到也不过是昏了头的痴情种,沾了他三哥,自曝身世也要给他三哥洗清不伦的冤屈。 那么,送信人的真正目的就只得商榷了。 可以唯一确定的是——他们都不希望这份遗嘱真的出现。 白颂闲率先开口,“家丑不可外扬,贤侄,你既然不是柳家人,那么柳家的事也由不得你插手,请你们离开吧。”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可是我是。” 许久不曾开口的柳文清忽然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文清身上,从五年前逐出家门到此刻前,柳文清一直是“我不是你家人,不管你家的事”的退让态度,从来没有如此强硬过。 ——这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填词梅郎,也曾是敢于在城墙上万言书的睦州魁首柳三公子。 “父亲……不,柳老爷亲自留下遗嘱,要将柳家留给我三哥。” 柳文泽说。 白颂闲讪笑,“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请贤侄快把遗嘱拿出来吧。” 柳文泽哽了一下,随即笑开,“现在不在身上。” “那便请贤侄拿着遗嘱在上门吧,只要您把柳兄的遗嘱拿出来,我相信柳家人不会不服气的。” 柳文泽立即道,“好。一言为定。”说着,拉着柳文清就要走。 柳文泽想抱走阿宝,柳文清却阻止他,“阿宝离了那口棺不行的。” 柳文泽没有理解什么意思,却还是说,“好,那我们把那口棺也带走。” ◇叁捌◆ 屋外风雪潇潇,屋内却停放着一口硕大的棺材。柳文清坐在炉子边煎药,柳文泽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小女童,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他了,不是他的女儿才奇怪,他之前竟然还去质问柳文清这是谁的女儿,也怪不得三哥恼她。 可是她这是怎么了,柳文清说她只是睡着了,是怎么意思? 他转过去对上柳文清的眼睛,柳文清把头扭过去,也不和他说话,他便知道了,他大概是恼他了。 忽的,小女孩的嘴巴扁了一下,他回过神来,阿宝已经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奶声奶气的问他,“你是谁?我阿爹呢?” 柳文泽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他和她的关系时,“那是你五叔。”柳文清很平淡的说。 他这话语虽然平淡,柳文泽却知道柳文清心里有一团无法找到出口的火气,知道他在怨他自作主张,他也只好乖乖闭嘴。 过了一会儿,柳文清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走过来,小女孩已经爬起来,两只小手抱住柳文清的腿蹭了蹭,亲亲热热道,“阿爹,我好想你。” 柳文清忍住酸涩,佯装打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公正严肃地说,“讨好我也还是要喝药的。” 阿宝扁了扁嘴,十分委屈,“以前阿爹来看我时,总是给我喝粥粥再吃药药的,为什么今年只有药药……” 柳文清喉咙发涩,他和阿宝约定,每年腊八时,就会来看她,梦里不知年岁,想是阿宝以为又过了一年。 阿宝又蹬着小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说,“阿宝五岁了,今年可不可以多陪会儿阿爹,再睡到木匣子里去。”他忽然不想解释了,柔声道,“好……都听阿宝的。” 分卷阅读21 柳文清刚想给女儿喂药,柳文泽却接过药碗说,“我来吧。” 柳文清看了看柳文泽,又看了看阿宝,终究松了手,独自坐到了风雪翻飞的门口。 柳文泽看着他的小小女儿,眉目简直是照着儿时的自己刻出来,先前阿宝睡着的时候,他只觉得阿宝和他长得像,可是,等阿宝醒了,神情却是更是像柳文清一些。 她看他皱着眉头,想用小手抹平他的眉头,柳文泽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他怎么哄小朋友,怕是自己太严肃吓着她了。 “五叔……不苦的,阿宝特别厉害。” 原来她是想安慰他,他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从来没有想过小孩子乖起来也可以让他这么心疼。 “好,特别厉害。” 吃完药,柳文泽让阿宝再睡会,就过去寻一直站在门口的柳文清。 他不知道怎么问阿宝的事情,谁知道柳文清自己开口了。 “有阿宝的那段时间里,我……过得不太好,漂泊流浪,阿宝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大夫说她心房上长了一个瘤子,她越长大一岁,那个瘤子也会变得越大,压迫她的心脏……” “我问遍了睦州所有的郎中,都说她活不过五岁的……”他说得平静,可是柳文泽却觉得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所以这些年你什么活都接,视财如命,却家徒四壁,是为了给阿宝治病……”柳文泽忽然想到。 柳文清不答,继续说,“有一年,阿宝病得很厉害,我以为他熬不过那个冬天的,她说先要去看看梅花树,那是我第一次带阿宝出门……可怜她长得这么大,我竟不能带她走出这间屋子。” “也就是在观音殿,我遇到了明相,他问我,‘愿不愿意和时间赌一赌?’”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即使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为了阿宝,我总是愿意试一试的,就想了没想说,我愿意。” “明相说按照现在的医术的确无办法根治阿宝的病,可是保不齐未来的什么时候就有治好阿宝的医术了。” “他告诉我,他师父曾经传给他一口棺材,人躺在里面,全无气息,就跟死去了一样,其实却没有死,只是冻结了时间。” “冻结时间?” “对,棺中无岁月,也无春秋,里面的人,不会长大,也不会衰老,只要等到未来的某时,揭开棺盖,他又会重新醒来。” 于是柳文清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永远埋在地下的小女儿,挨过一个又一个凄风冷雨的日子,期盼着每一年腊月的到来,纵容自己和女儿有一夕的团聚。 团圆只是一瞬间的,可是分离却是永久的。 他只是害怕,在他百年以后,谁来守着他苦命的小女儿呢? “阿宝的时间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原本阿宝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你。”雪花落在柳文清的发上,让他恍惚的觉得——原来他们已经这么老。 柳文清的眼角有些红,似乎很想在柳文泽的肩头靠一靠,却还是忍住了——“阿泽,你能看看她,也算了了这一段父女缘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叁玖◆ 柳文泽看柳文清如此难过,强忍住酸涩,故意逗他笑,“那你还让我闺女喊我五叔?” 柳文清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仇,瞪了他一眼,“那你自己跟你闺女说去。” ——看她听不听你的。 说着,就要进屋,柳文泽却揽着他的腰拦着他不让他走,“不,是我们的女儿。你要知道,从今往后,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他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柳文清的鬓角,“梅卿,我知道你心里装了很多事情,时至今日也不能对我坦诚相待吗?我不知道在墓室里的话你听进去多少,可是,我不是说着玩的……” 柳文清看了柳文泽一会儿,忽的伸出双手按住眼前青年的脖子,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眉眼一挑,笑了,“我知道的。阿泽要什么,三哥总是会给你的。” 知道个屁。 柳文泽气结,他还问他墓中的话听进去多少,他压根半句都没听进去,他把他当做什么人了?他又岂是贪图鱼/水之欢之人…… 柳文泽气得不行,再也不想跟柳文清说话,走到阿宝的床边逗女儿,小女孩很乖,不到半日就黏柳文泽黏得不行,睁着漆黑圆溜的眼睛问他外面的轶事见闻。 她不知道世有川海,也不知道时有四季,活在永远静止的冬季里。 柳文泽想听阿宝叫他一声“阿爹”,可是又知道今日分别之后也许就永无相见之时,又何必让她醒来时难过,只说,“阿宝,总有一天,你也会跟世上的每一个人一样,活在昭昭白日之下。” 阿宝高兴的拍起手来,“好呀,到时候五叔和阿爹也要陪着我。” 柳文泽楞了一晌,终究还是许下空头之约。 “好。” 当晚又起了狂风骤雪,两人哄阿宝睡下后,坐在床沿上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是柳文清站起来,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准备上床睡觉。 谁知柳文泽如同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阴沉着脸小声呵斥,“你干什么?” 柳文清好笑,想着之前那么流氓的人,怎么装起了三贞九烈来,起了逗弄的心思,“自然是和阿泽睡觉啊。” 柳文泽心头窜着火,觉得自己的真心被柳文清扔在了地上还踩了好几脚,就要羞愤离去,柳文清拉住他,“好阿泽,三哥错了,我们说正经事——那封遗嘱真的存在吗?柳……他真的把……留给我?” 柳文泽点点头,“三哥,你是柳家的唯一的儿子……他死前应该是后悔了。” 柳文清苦笑自嘲,“可惜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柳文泽握着他手说,“三哥永远是很好的很好的。” 柳文清觉得手心手背火烧火燎的,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阿泽都把整颗心捧到他面前来了,他又不是个痴子,怎么会不明白? 他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可惜那封遗嘱怕是早就被毁了。” 柳文泽没有想到柳文清也早已洞悉其中的关节——“看来三哥已经那日偷走遗嘱的人和想致你以死地,以及送信说遗嘱在墓地的,都是同一人了。” 这个人,在柳琊死的那天拿走遗嘱,因为他知道柳琊的遗嘱不能如他所愿,交给他认为合理的继承人手上,而是如数给了一个早就被赶出家门的弃子;想致柳文清于死地,也是因为他知道遗嘱的内容,还有他敢传信给众人说遗嘱在墓地,而不怕这份遗嘱真的重现世间,是因为遗嘱在他的手里,甚至早就被毁了。 没有人能找到这份遗嘱。 所以他敢于和柳文泽说,只要带着遗嘱上门,柳家人就不会不服气。 分卷阅读22 是了,这个人就是——“白颂闲”。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肆拾◆ 可是白颂闲不是柳家人,即使柳文清死了,遗产也轮不到他呀,他费尽周折要被遗产给柳文泽,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三哥不要忘了,我不是柳家人,而且白颂闲应该很早就知道了,等到我顺利继承遗产,将来只要揭路我的身世,说我贪图家产,冒充柳家少爷,那么,柳家还有什么主事人呢?当然是含辛茹苦的主母。” “你是说?” “我曾不止一次看见白颂闲从冯霜元的屋里走出。” 外头的风雪一阵接着一阵,两人都睡得十分不踏实,总觉得有大事发生。柳文泽毫无睡意,想着许多事,又听见枕边人起来好几遭,后来索性在披衣坐在了桌案前。 柳文泽闭眼假寐,心里却在想,他为什么这么急?是没有时间了吗? 柳文清的心里背负了太多东西,可是柳文清不说,他也不好捅破这窗户纸。 他强迫自己睡去,又想起了自己梦见的关于柳文清的最后一个梦。 梦里的柳文清穿着囚衣,浑身是血,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走到了观音殿前的月老树下。 梦里的他不知怎的,还是板着脸问他,“你来干什么?” 柳文清笑了,“我忽然想起,生前忘记告诉你一件事,特来回来告诉你。” 梦里的他似乎并不理解这句话,耳边狂风呼啸,只听得“生前”两个字。 他终于想起,梦里的柳文清竟是死了。 第二天,果然发生了大事,白威先前的奏折有了回音,皇帝震怒,说不必押犯人回京,就地处死在逃陆党。 一时间,睦州城里,谣言四起,人人自危。 第23章 第 23 章 ◇肆壹◆ 柳文清早起煎药的时候,望了一眼窗外,外面的风雪已经止住了,窗外雾凇皑皑,天地静谧,只剩下冰雪消融的声音。 柳文清只看了一眼就想把药罐子砸那人脑袋上。以前柳文泽就喜欢派人偷偷监视他,他其实心里有数,可现在他连隐藏都懒得藏一下了。 柳文泽正在换随从送来的官袍,说,“睦州城不安全。”柳文清冷了眉目,气得被背过身去,可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和柳文泽争吵。 柳文泽叹了一口气,就出门了。 他刚跟他的“妻子”女儿刚刚团聚,虽然他的“妻子”暂时还不肯承认他,但是他片刻都不想离开他们的身边,可是有些事情他又是不得不做的——他要回柳家替柳文清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可他抽身离开时,总是回旋着不祥的梦境——他担心柳文清。 柳文清初听到陆渐羽要斩首的消息时,柳文清正在誊写文卷,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可是柳文泽还是不放心,派了亲信守住了南麓坡的小屋。 他回睦州时带的人马不多,可是守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和孩子,总是没问题的。 可是右眼皮却是跳个不停。 柳文泽忽然登门让柳家人措手不及。 谁也没有想到揭穿身世之后,柳文泽还敢登门,便想说,你不是柳家人,自然不该再回柳家来。 可柳文泽穿着御史的官服,他们也不敢赶人,左右为难时,柳文泽开了口,“我的确不是柳家人,可柳家,钟鸣鼎食,礼仪之家,也没有开门赶客的道理。” 他姿态坦然,不卑不亢,出乎意料的没有用官威来压人,给足了柳家面子。 柳文泽又说,“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是为了我妻子而来的。” 在座的姨娘小姐无不变了脸色,柳文清再烂成泥,也是柳家的唯一的儿子,却自甘堕落,为人妻室,实在是丢柳家的脸。 这时,白颂闲已经走进内堂,想必是得了冯霜元的消息,他说,“那贤侄怎么不亲自来?” “他感染了风寒。”柳文泽一点也不脸红的睁眼说瞎话,“不过我带了遗嘱来。” 白颂闲听了闪过一丝惊讶的光,不过还是道,“既然如此,就请御史大人把柳兄的遗嘱请出来吧。” 柳文泽一转身,果真拿出一封遗嘱。 ◇肆贰◆ 遗嘱上柳琊主要交代了两件事—— 一件是关于财产分配,柳琊把祖宅都留给长子柳文清,另外,其余田产,商铺以及现金珠宝悉数赠与……白颂闲。 另一件是遣散所有内眷,各自嫁娶,生死有命。 柳文泽波澜不惊的读完,所有人都惊恐看向了白颂闲,这份遗嘱中看似柳文清继承了柳家,可留给柳文清的却是一个空壳子,真正得利的却是白颂闲。白颂闲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完全想不透柳文泽心里打了什么主意。 这时白霜元也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他,她生来便是丝萝,一生都在寻找可依托之木,先是柳琊,再是柳文泽,然后是白颂闲,可是却发现,没有一人是靠得住的。 她知道自己养大的儿子是没有指望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怪物身上,可商人重利,白颂闲和她好,为的也就是这个利字。 他不知道柳文泽为什么这么说,可眼下田产商铺都归了白颂闲,她还可能分一杯羹吗? 她心中嫉恨交加,脱口而出,“老爷不可能把遗产留给他,因为他是杀害老爷的凶手!”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冯氏见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索性和盘托出,“这几个月来,白颂闲一直给老爷送一种叫做‘普罗春’的茶,那种茶和老爷喜爱的紫檀香是相克的,一般人闻之无所谓,可老爷常年痨病缠身,就成了慢性穿肠药……” 白颂闲争辩,“你这毒妇!信口雌黄,明明是你……” 冯氏继续道,“还有,为什么你一定要泽儿……御史大人娶你的侄女,也是想靠着丈人身份蚕食柳家。” “那你又干净多少……”白颂闲简直狗急跳墙,冯霜元知道他要摊牌了,先声夺人,“他还和白姨娘有染,老爷的起居喜好都是白媚提供给他的。” 索性白媚不在这里,她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反驳。 柳文泽在一边看够了戏,咳嗽了两声,“哎,本来柳家的家务事我不该插手,可内子体弱,我还是要勉强替他管一管的,既然牵扯了一桩命案,白姨娘又是至关重要的证人,理应请她来。” “有请白姨娘。” 原本离开了睦州城回老家的白姨娘施施然地走进大堂,微笑着看向白颂闲惊恐的脸。 至此,尘埃落定。 柳文泽处理完柳家的事,回到南麓坡的茅舍,天已经全黑,他看着屋子里的一口灯光,忽然觉得胸中气血汹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回归他的身体里。 记忆会丧失,可身体的记忆却是根植于骨髓里的。 分卷阅读23 那些记忆黑暗混沌,机械繁复,不辩真伪,他无法拼凑出因果来——他觉得自己的这具身体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一路风尘仆仆,身心俱疲,绝望跋涉,却从不肯回头。 他要到哪里去? 他在寻找什么? 他茫茫然的望着无边黑暗,轻飘飘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沾湿了他的衣襟。 又下雪了。 第24章 第 24 章 ◇肆叁◆ “我三哥白日都没有出去了吗?” “回大人,三少爷说小姐想去汀花渡看梅花,我们拦不住,只好让他们出门了,不过他们没有在观音殿待很久,就带着小姐跟着属下回来了,之后就一直呆在屋子没有出门。” “知道了。” 柳文泽嘴上不动声色,心念却是一沉,今年冬天格外冷,汀花渡的早梅根本未发——他是去找明相的。 他慢慢推开门前,看到柳文清坐在桌案前,却不见阿宝,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汀花渡的梅花好看吗?” 柳文清看了看他,平静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把阿宝送走了。” 柳文泽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处,床上,门旁,甚至停放的硕大的棺材里,果然没有见到阿宝。 “阿宝跟着我,也是受苦。” 柳文清又说。 茅舍周围他派了守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他不知道柳文清是怎么把不着痕迹的送走的,也不知道柳文清说把阿宝送到哪里去了,可是他隐约觉得,他可能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可是,柳文清,你有没有想过,阿宝也是我的女儿。”他觉得怒不可遏,因为柳文清的自作主张,也因为他从来都不曾相信他,他拿出在袖子里藏了许久的柳家房契,他原本是想要告诉他。柳家的东西,他替他拿回来了,杀害柳琊的凶手,他也替他找到了。 ——这原本是他讨他欢心的薄礼。 他觉得可笑,从头到尾,柳文清看似清心寡欲,似乎什么也不想要,其实是他不敢要,不敢要柳家的遗产,不敢要自己的女儿,也不敢伸手要他,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会把他的所求所欲,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他曾无数次的告诉柳文清——“你不是一个人了”,可是柳文清隔着一江灯火,像一个孤零零的胆小鬼,胆小如鼠,从不肯开口说一句“他也爱他”。 也从不敢走到他身边来。 当晚他们没有发生任何争吵,像每一次他们发生争执一样,只是没有任何语言的冷战,只不过,以前都是柳文清低头来哄他。 可是他再也不是他的弟弟了,柳文清不会再来哄他,他如此固执,像山峦上冥顽不化的顽石,将自己封闭在他的家国天下中,他怎么捂也化不开。 他负气离去,将门摔得啪啪响。 因为他负气离去,所以不知道,就在他和他对峙着的那个夜晚,柳文清写完了的最后一行,装订好了的最后一卷,结束了漫长到十年的自我囚禁。 他的恩师陆相曾说过,“以史为镜,晨昏自省”“君子立身为人,总得给世上留下点什么?”多年前,他和在陆相的指导下,开始了文史的编纂,可惜编纂为半,他们却先后入狱,魂归西天。 ” 他在文卷的最后一夜中写道: “此文卷为谢知秋,张瑢,沈渡之,陆渐羽等其人与吾等其人,然人生坎坷,故友西去,恩师仙归,然兰亭初志,不敢擅忘。” “十年倥偬,晃眼如梦。风霜雨路,皆为平生。” “五年坚守,吾道虽孤,总不负所托,幸之幸之。” 只差最后一步了,就是走到陛下的面前。 柳文清欣然又悲苦的想。 他拿起笔,继续写—— “另,吾一生碌碌,然俯仰不愧天地,无愧于友,亦无愧于子,唯对吾妻,亏欠良多,是为平生憾事,愿来生以偿,以报平生未展眉。” 他抬起头,却发现柳文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青,红着眼眶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柳文泽太高了,他站起来才能够与他对视。 柳文清看着眼前挺拔的男人,竟然义无反顾的跪了下去。 他眼里有泪,语调却是佯装的调笑语调,他说,“御史大人,查清我父亲冤案,肃清家风,我都是感激的。那么可不可以帮草民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带我上京,为恩师鸣冤。” “好。” 柳文泽喉中干涩,辛苦难当。 ◇肆肆◆ 距离陆相冤死已经长达五年,五年的时间,可以淡化很多事情,也可以使人冷静下来,重新看清很多事情。 陆相为相近二十年,是一个谁也碰不得的刺头儿,即使是明徽帝,在朝堂也少不了争锋相对的一面,他为人不够圆润,即使被世事磋磨,也远远不够圆润。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锋芒毕路的一个人,却位及人臣将近二十年。 想想都不可思议。 陆隐说那是圣上雨路恩重,柳文清便想,骗鬼呢。明明在朝堂上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可下了朝堂,陆隐却不能让别人说一句皇帝的坏话。 陆隐这样一个实诚的人,在位二十年,就当了二十年明徽帝的镜,明徽帝的笔,明徽帝的刀。 陆隐似乎对于自己不得善终早有预感,他总是说如果他死里,就一把火烧了,散在故乡睦州的汀花渡上……往事历历,所有的事情柳文清都帮他办到了,只差最后一件了——翻案。 他觉得陆相的灵魂从来没有消失,这一桩冤案,蛰伏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得见天光。 一切都万事俱备,只差了陆渐羽,他不相信明徽帝铁石心肠,如果让皇帝看到陆相唯一还在人世的孩子,转圜的余地就更大了。 柳文泽却摇摇头,说,“不行。” “皇帝亲自下的旨意,我没有办法。不过,要处死陆渐羽是十日之后,我们应该来得及。”柳文泽心里却这样说,心里却没有底,他和柳文清都离开了睦州,就没有办法掌握睦州城的变数,况且白颂闲刚被他送进牢里,他没有办法确定白威是否会怀恨在心。 他不喜欢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只好在心里默念——但愿不会出事。 柳文清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整理好所有面圣的材料,已经是子时,柳文泽提上灯笼,对柳文清说,“那我走了,明日我再来寻你。” 他不是不想要留下来,可又不想柳文清尴尬。 他才想出门,却听到门“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柳文清将他抵在门板,门缝中飘进来的雪落在他颤动的睫毛上,像是铺了一层很冷的霜。 柳文泽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这 分卷阅读24 是要贿赂本官吗?” 柳文清忽然笑了,他一把拉下盘扣,将外衫,中衣一一褪下,“以色贿赂,你要不要?” 柳文泽绷着脸,脸色依旧很冷,“可是我只碰我的妻子。” 柳文清愣了一晌,叹了一口气,“那太可惜了,我不是你的妻子。”他的语气似乎是可惜的,可是眼睛里的光从来没有熄灭,他接着道,“可是你是。” 可是你是我的妻子。 在这个寂静雪夜里,千尺之下的微弱火种终究因为爱人的回应,在柳文泽的眼底燎成漫天野火,他把柳文清扔到了床上,然后俯身压了上去。 本该翠竹一样的男子,如今不着寸缕,不顾廉耻张着大腿,眉眼如丝,动情的唤着他的名字,“阿泽,进来啊。” 柳文清雪白的腿紧紧缠着他的腰,用力将他的东西吞下去,他的脸上泛着红潮,眼里却有水色,他笑了。 “阿泽,不要叫我三哥,叫我的字。” “柳梅卿。” “梅卿。” “阿泽,我肯教你君子端方,也肯教你鱼水之欢。” “阿泽,抱着我。” 柳文泽楞了一秒,噙住那还在张张合合殷红的唇。一如当年观音殿,一如当年汀花渡,仿佛所有的事情是一瞬间的事情——忽为少年郎,舍身赴相思。 忽然就长成了少年,忽然就知道了——他一生的情关,永远都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注:以史为镜---------唐?魏徵 阿宝去哪了,大家应该都懂的蛤 第25章 第 25 章 ◇肆伍◆ 虽然昨天一番胡闹,柳文清却起得比柳文泽还要早,他收拾行囊,又变成了一个冷静自持的柳文清。 柳文泽看着柳文清把供奉着的牌位收拾起来,有些奇怪,便问他,“怎么?要把他们带上路吗?” 柳文清点点头,他孤身一人走得艰辛,可是编纂文卷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翻案陈冤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等到柳文清要把他自己那个未刷上白漆的牌位也装进去的时候,柳文泽阻止了他,说,“不要拿了吧,不吉利。” 柳文清轻声笑了一下,把牌位放回原位,说好吧。 临行前,柳文清说要去看一眼陆渐羽,白威看着陆渐羽就要人头落地,也没有阻拦柳文清探监。柳文清在牢房里待了许久才出来,他平静的看了一眼马车边等着的柳文泽,说,“我们走吧。” 柳文清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 午后的睦州城冰雪消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也是来年春日的开端。 柳文泽上了马,拉着缰绳出发,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人马,背负着柳文清五年的坚守,多少个寒冬苦夜的心血,向上京而去。 可是柳文泽当时不曾想到,他们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一路上柳文清的心事很重,甚至连半句话都不愿意跟柳文泽讲,柳文泽觉得他十分古怪,不过想到为了伸冤陈情他努力了这么久,临门一脚了,情绪异常,也在所难免,就一直让他一个人在马车里待着,没有去叨扰他。 一路上,他留在睦州的人每日都发来飞鸽传书,告诉他睦州的动态。每一日他收到书信,心里才安心一些,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如他所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右眼皮仍是跳个不停。 他们快马加鞭,原来五日的路程他们三日就赶到了,终于到了上殿陈情的那一日的清晨,他却看见柳文清休息的屋子里走出那个原本该关在牢狱里的人。 “你不是柳文清!” “柳文清在哪里?” ◇肆陆◆ 当天的早朝,柳文泽就带着陆渐羽面见圣上,陈述陆相的冤情,交托文卷。明徽帝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容后再审,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动容了。 陆相虽然早已去世,可是他的灵魂却蛰伏在这大晁王朝社稷的每一个角落,他无处不在——重见天日是早晚的事,索性,他们都等到了。 可柳文泽却来不及等待这个结果,就带了人马,匆忙赶回睦州。 当他知道了柳文清的所作所为,他甚至只是冷笑了一声,就异常冷静地为他操持剩下的事情,送陆渐羽面圣,陈述陆相的冤案。 他半是委屈半是愤怒地想,柳文清都这样对他了,可是他却还是不得不按照柳文清安排的收拾残局。 他恨死柳文清了,他从来都没有信任他,从来不相信他能够护他周全,独自生下阿宝是这样。送走阿宝是这样,代替陆渐羽也是这样。 总是一意孤行,总是自作主张。 他发了狠地想,柳文清你最好给我平安无事,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已经将近立春,空气里已经有了料峭春寒的意味,可是风刮在脸上,依然刺骨如刀割一般,一路上他跑死了三匹马,恨不得插翅跑回睦州。 可还是晚一步。 那一日其实是有预兆的,他迟迟没有收到属下每一日给他的飞鸽传书,他心急如焚,却在官道两边忽然热烈绽放的白梅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枯木逢春,白梅绽绽,似乎是要送别什么人。 他马不停蹄,到达睦州的城门时,就看见每一日给他送信的属下站在城门下,像是等了他许久。 “大人,属下无能,没能保住陆公子的命。” “他在哪里?” 柳文泽疲惫的双腿就要跪下来,可是脑子里却异常冷静。 他之前走得那样急,可到达刑场的这样一段路却走得这样艰辛缓慢,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迟暮老者,最后几步路,堂堂御史钦差几乎是像狗一样跪着爬过去的。 天色昏黄,刑场万籁俱寂,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只有血泊中用草席混乱裹着的尸首,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可是他揭下尸首易容的手却不受身体控制的发抖。 他用另外一只手握住抖得疯魔的手,尝试了很多次,才顺利地揭下,路出那人的真容来。柳文清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他的唇很薄,似乎注定要薄情寡义的,可是这样的人,却一辈子都在负重而行,天地,师友,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他痴痴看着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想起第一眼见到柳文清的场景,那时他就知道柳文清长得很好看,即使死了,也很好看。 囚犯的尸首都是血,像是要一朵一朵染上去的梅花,他用鲜血抹了抹柳文清发白的嘴唇,终于抑制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他走得这样辛苦啊,千山万水他都走过来了,时间鸿沟他都走过来了,从上京到睦州,从隆冬到早春,他都走过来了,为什么他不肯等等他呢? 他终于没有了那个可以拉袖子的兄 分卷阅读25 长了,也没有了说着“可你是我的妻子”的发妻。 所有的梦境都在此刻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浮现,柳文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一会儿是乱箭射死的,一会儿是寒夜困顿冻死的,最后是血溅断头台…… 梦境轮回反复,可所有的梦境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柳文清死了。 他最害怕的噩梦终于还是再一次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ing 第26章 第 26 章 ◇肆柒◆ 柳文清死去的第三个晚上,柳文泽听到了朝廷重审陆相一案的消息,那时他正在柳家的灵堂里陪着那一口棺材,说来也是神奇,之前装了他女儿的棺材,现在装着他的“妻子”。 他对禀告的手下说,“不要跟我说,跟我三哥说。” 那个属下冒着冷汗想,他们大人是疯了吗? 可又不能违抗命令,只好硬着头皮对着棺材里躺着的尸首又说了一遍,听到柳文泽让他下去吧,他如释重负地跑掉了。 柳文泽冷笑了一下,对棺材里的人说,“柳文清,你听到了吗?”他觉得柳文清实在是偏心,为什么他的恩师好友他都不肯辜负,对于他,却不愿成全他这一点朝夕奢愿。 柳家的家眷已经被他遣散,各位姨娘早就离心,拿了钱走得也十分爽快,偌大的柳家只剩下了他和冯霜元了。 冯霜元知道自己做的事没有被揭发,是柳文泽念旧情,他看柳文泽迟迟不肯把柳文清的尸首下葬,便想劝他入土为安,可是一对上柳文泽骇人恐怖的眼神,就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三天了,柳文清尸体迟迟不肯腐烂,他茫茫然地想,或许还有转机。 当天夜里,柳文泽把柳文清的棺材运到了观音殿,像一座门神一样堵了明相出门的必经之路。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送走阿宝是你干的,你既然能够送走阿宝,为什么你不能带他回来?” 明相知道这位是打算和他秋后算账来了,苦笑说,“我不是神仙,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那一天,柳文清来找我,说自己可能没有办法一直守着阿宝,我心里就有预感,可是我还是告诉他送走阿宝的方法,现在想来,那时他便想着要去做傻事,可柳文清这样的人,你应该最知道,表面看似豁达洒脱,可是却是最放不下情义,一旦笃定了要去做的事,便是咬牙苦守,也要去做的。” “施主,看开些吧,柳施主也希望你往前看,放下才得自在。” “我无法解脱。”柳文泽说,“我永远无法解脱。”他的唇齿都在发着颤,机械又疯魔。 明相踟蹰了许久,终于道,“哪怕逆天而行,天打雷劈,你也不能放弃吗?” 柳文泽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明相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痴子。” 我不能起死回生,可这口棺材却是一个时间皿,他游离于时间标尺之外,阿宝便是带到了未知的某个时间点,它能带阿宝去未来,自然也能带你回过去,贫僧言尽于此,至于未来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施主自己的双脚。” 明相走后,他守着柳文清的棺材在月老树下呆坐了许久,他听着明相的话,想起小时候向柳文清许下的枯木逢春的豪言壮语,现在他终于知道——枯木未必不可以逢春,就是回到梅树还活着。 柳文清不能重新活过来了,可是他可以回到柳文清还活着的那一年。 隔世经年的记忆终于纷至沓来,渐渐回归他的身体——他从哪里来?又来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会梦见未来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他的梦里柳文清总是以各种样子死去? 为什么他才活了二十五年,却像是活了好几个辈子? 因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都不是他的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他终于想起他今年的年纪,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三百零五岁。 这是他的第二十九次轮回。 每一次轮回里,他都遇到柳文清,然后在二十五岁失去他。 轮回反复。 深情都是虚妄,命运一字,他从来无力改写。 所以,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穿越时间的缝隙,从柳文清的二十九岁出发,回到柳文清的十九岁。 无论时间回去了多少次,无论轮回多少次,他还是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选择去时空的间隙里,寻找那一个柳文清。 他要柳文清活着,哪怕再也走不回他的二十九岁。 可是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十年已经是偷来的了。 记忆可以积累,爱意也可以叠加。 他们不停的重复着这十年的事情,也算得上另一种意义的白头偕老了吧。 当天夜里,当整个睦州城还在沉睡,柳文泽没有告诉任何人,什么都没有带,只带着柳文清那口棺材,悄悄离开了睦州城。 路途漫漫,前途未卜却义无反顾。 他一路疾驰,袖子藏着一枝荒园里折来的白梅花,要去送给十九岁的柳文清做见面礼,他已经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了,可是想到了马上就要见到少年时的柳文清,还是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近乡情却起来。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和柳文清去汀花渡的观音殿时,少年意气,白马轻骑过东市,东市正上演了一出,爱恨生死,热闹轰烈,可惜少年人不识愁滋味,牛嚼牡丹,也只是看个热闹。 更不明白—— 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End------------- ◇后记◆ 我一直想写一本命运回旋的故事。 最初想写这个故事,是因为一个模型,怎么样从平面的正面走到平面的反面,把纸条的两端反向接起来就行,就像这个故事的结尾接着故事的开头。 为什么会叫呢?看到结尾,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是因为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就像柳三柳五的命运,永远在循环,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可是他们却走不出来。因为柳三的“负”,因为柳五的“执”。 无论让弟弟重来多少次,他都会进入这个循环。 其实原本的故事是BE,因为在写的过程中融入感情,所以也下不了手了,所以本质其实还是HE,我之所以把正文停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停在这里比较美,和袖中梅那一章前后呼应,形成完美的圆。 后面会有几个番外,把正文没有交代的东西交代一下,一个是交代下柳三柳五阿宝真正的结局,一个是陆相的故事。 第27章 陆相番外·兰台此去无觅处(上) 兰台此去 分卷阅读26 无觅处,宵寒梦长君不归。 ◇◆◇ 明徽帝晚年时,逢人就说起早年的一件荒唐事。那时他还是太子,曾隐瞒身份,参加过辛未年的科举,还是先皇钦点的榜样。 他少年时本就是活泼少年人,好远游,喜交友,只不过后来被政事蹉跎,才渐渐变得刻板严肃起来的。 为了考科举的体验逼真,他甚至还打扮成了书生的模样,住进了考生云集的客栈里。当夜,年轻的明徽帝体会出民间的人情冷暖来,天降暴雨,把他一床褥子都淋了个透。 不得已,他去敲隔壁考生的门,等到敲到第六间房间的时候,里面的人终于肯收留他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杆挺拔翠绿的竹。 那杆竹笑眯眯地把他拉进门,锁上门,并把床里面的铺位让开给他。明徽帝从来未与男子同塌而眠过,不免有些别扭,可又没有别的方法,只得挪着身体上床,这时,就听见了床那边慢悠悠的传来一个声音。 “我娘说把人拉进了自己的被窝,那就要对人负责,不如我娶了你吧。” 明徽帝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那个考生已经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明徽帝无奈,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想着这人也太恶劣了。 再一次见到那个考生,是在金銮殿的殿试上,他排在众多考生之中,先皇也不拆穿他,只看他答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不过却有败笔,每一次等他答完,都有一个慢悠悠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将他的观点驳得一无是处,一无是处,体无完肤。 那时的明徽帝年少气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个青衣考生可恶又恶劣,却没有想到,他竟会和这个人辩论一生。 其实那件事,其实对于他的社稷江山和政治形象都毫无裨益,唯一对于他为君有益的一件事,不过是——把陆隐这个人带到他身边来。 于是听客便想起,辛未年的状元是谁。 那便是日后权倾朝野的陆丞相。 ◇◆◇ 明徽帝与陆丞相不合,似乎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一君一臣,一个儒雅从容,一个芝兰玉树,见了面,就像两只炸了毛的公鸡一般,非要从对方身上啄下点什么来。 可就是这样恶劣的关系,陆相竟然能够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于是有人便说,那是因为当年夺嫡宫变时,陆隐和皇帝共患过难。 那是一段明徽帝最难过的时光,皇叔兄长都起兵造反,他根基不稳,众叛亲离,却没有想到,是这个处处和他争锋相对的青年留下来,为他谋划,陪他渡过最艰难的日子。 他们在炮火连天的宫墙下躲过追兵,也在漫无边际的黑衣里等待过天亮。 年轻的皇帝和同样年轻的谋臣在龙床上失了身份,盘腿而坐,推心置腹过一次,皇帝问他,“那时你知道我是太子,是怎么想的?” “那时我想着,我得罪了太子殿下,仕途算是完了,不过好在我家里还给我留了个算命摊子,我打算回家继承祖传摊子。”陆隐一本正经道。 明徽帝失笑,“那我可能找你算命?” 陆隐说,“不算。” “为什么?” 陆隐摇头摆尾道,“陛下是天子,我命由我不由天,岂是我等凡人能算出的。” 明徽帝知道他这是在鼓舞他的士气,笑了一下,“总算你还讲了一句中听的话,那你自己的命呢?” 陆隐认真说,“我会死于非命。”明徽帝恼了,哪有人咒自己死于非命的,陆隐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起了陆隐的家乡,宛南之南的睦州。 “鱼米之乡,芦苇遍地,美人还特别多。看我就知道。”陆隐说得特别认真,虽然后来换来了明徽帝一个白眼。 “如果我当不了皇帝,你就带我去你家乡看看吧。”明徽帝叹了一口气。 可惜后来明徽帝当了皇帝,一次都没有去过陆隐的家乡。 可陆隐却真的死于非命。 ◇◆◇ 明徽帝在位的那些年里,时常觉得自己招了陆隐来做官,就是找了一个吵架的。 偏偏这个吵架的还牙尖嘴利,皇帝说不过他。 他无奈,只好往陆隐嘴里塞绿豆糕,让他消停一会儿,陆隐也累了,坐在宫殿的门槛上气呼呼的啃绿豆糕,明徽帝哭笑不得,便是皇后,也不曾与他这样吵过。 他便笑他,“看来也只有好吃的能堵上爱卿的嘴。”可他说完便笑不出了,陆隐腮帮子鼓鼓的,嘴唇殷红,像抹了胭脂一般,他有些心猿意马,只好别过脸去。 可真的到了朝堂上,两人还是为了推不推行新政的事争吵不休。陆隐提出这个新政时已经是惊世骇俗,兴水利,平田权,鼓励与外洲通商,废除胡奴买卖,每一项都是惊世骇俗,每一桩都触了帝王家和权贵的逆鳞。 下来朝,同僚便劝他,做人也该圆润点,不要总是想着薅龙须,没准哪天就龙颜震怒了呢。 可陆隐却只是笑,“可是陛下想要臣做的,不就是一口锋利的刀吗?” 世事通透如陆隐,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明徽帝要杀他,他早就千刀万剐好几遭了,皇帝这样纵容他,龙着他,不是因为皇帝昏庸,不是因为佞幸谄媚,是因为—— 有些话,皇帝不能说。 有些事,皇帝不便做。 皇帝需要这样一把替他出鞘,穿透虚伪现实虚假繁荣的刀。 世上已经有很多圆润的石,却只有陆隐这样一口愿意替他出鞘的刀。 同僚劝不动他,只好连连叹息,陆隐却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考虑那些为他捏一把冷汗的心里素质受不受得了。 那一年,在陆隐的极力推动下,新政终于推行。 当那些翰林阁老日后回想起那段争取推行新政时那些鹤唳风声的日子,想起半步不让的陆隐,总是又气又叹,然后用这样的话语来形容陆隐—— “我一生都没有见过像陆隐这样固执的人,并且为此付出了一生。” 第28章 陆相番外·兰台此去无觅处(下) ◇◆◇ 明徽帝和陆隐相对二十年,共同实行新政十年,意见不统一是时常的事,三天两头便是一阵大吵。日后回想起来,明徽帝也不能想象自己是忍受得了陆隐的脾气的。 陆隐的脾气又臭又硬,即使面对帝王,也是一颗冥顽不化的顽石。 陆隐的脾气和其他人不同,他不会正面顶撞任何人,永远是温和谦恭的模样,可是他不认可的事,便慢悠悠说,“可臣不会做。” 他的语调永远温和,如同春风化雨,可他不会做的事,即使是口头,也不会有半分改口。 明徽帝常常被他气得跳脚,“你是不是想气死朕?” 陆隐摇摇头,眼神极亮,“可臣,是陆隐。” 分卷阅读27 ——可臣,是陆隐。 陆隐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帝王,冥冥中知道,如果他退让了,就会退让一辈子。 后来,废除胡荻奴制度以陆隐的坚持而得以实施,那时那对君臣都不知道,这是陆隐命运走向悲剧的起始。 只是明徽帝却在心里下来定论——陆隐实在是一个脾气很糟糕的人。 可是陆隐身边的人,他的同僚,他的挚友,他的学生,却都说陆隐私底下的脾气还不错,他便有些分不清,他记忆里的那个陆隐是否只是因为记忆偏差夸大了。 ◇◆◇ 变法实行的第三年,北方番王起兵造反,打得是“清君侧,兴王权”的旗号,矛头直指陆相,醉翁之意却是在于新政触了他们的逆鳞。 明徽帝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第一次意识到把陆隐放在风头浪尖有多可怕,那很可能会要了陆隐的命。 陆隐任性地把他的命悬在他的千秋社稷上,他却任由他胡闹,甚至不能出面去替他挡一挡那向他射来的箭。 是年,明徽帝被迫废除新政。 青年时的明徽帝是一个极度有胜负欲的人,他不能接受失败,可是陆隐陪着他,跌落悬崖,他觉得在悬崖下,也不错。 一对年轻的君臣,一起逃过明枪暗箭,一起趟过刀山火海,什么话都已经不必再说,彼此心照不宣。 “皇上,新政没有错。” 那是陆隐第一次主动来握帝王的手,干燥温润,指节分明,分明是一双文人的手,其实根本不是一双替君王捉刀的手。 明徽帝也会想,陆隐甚至都没有他高大,他却把这千钧重担负在他一人身上,实在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这万里山河有那么多人,他们身上的重担可以轻些,也不要紧。 他第一次开口,“倘若……” 没有倘若。 陆隐看向他,满怀着一生最赤诚的火焰,在这凄风冷雨中也不曾熄灭,他永远记得这一个眼神,提醒在往后的岁月中,也要用同样温暖和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百姓,因为陆隐曾这样爱着他的百姓。 “可臣,是陆隐。” 他是陆隐,就没有倘若。 新政执行又废止了三次,每一次,陆隐都孤注一掷,一意孤行,到了最后一次,连帝王也不能保住他。 陆党谋反,证据确凿。 他记得最后一夜,陆隐前来告别他的帝王,明徽帝心中悲怆,不肯掀开珠帘。 陆隐第一次没有顶嘴,他说,“兰台此生永不会怨恨皇上。”他们已经相识二十年,可是明徽帝总觉得这个潦倒男人身上长着不会老去的灵魂,永远赤诚热烈,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到了新政执行的第十五年,所有世族阶级终于认可了新政,并开始享受新政带来的红利。 可陆隐死了,死在第十年里的寒冷料峭的寒冬。 无人侍疾,无人送终。 陆隐这一生,为这命运,为这不公平,他挣扎过,努力过,并为此活出了最好的模样。 他是荒芜原野上蛰伏已久的火种,却在明徽帝的手掌心燎成了无边野火。他用自己的力量,平番乱,镇流寇,平田权,带给了百姓一个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 可这样热烈和灿烂的一个人,却悄无声息死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 ◇◆◇ 陆隐平反是在陆隐死后的第五年。 由他的学生柳文清和他的儿子陆渐羽发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总会来,明徽帝却觉得来的太迟了。 那时新政稳定,天下大安,明徽帝终于掌控了天下大局,即使他们不动手,他也要还陆隐一个公道。 他看着他和他的学生共同编纂的时,想着陆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究竟还瞒着他和天下做过什么呢?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陆兰台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事。 明徽帝时常想自己怎么样才能再遇到一个陆隐的人,陆隐死后五年,他终于死心,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像陆隐这样的人了。 可是,陆隐的学生柳文清却说,“这个世上未必没有第二个陆隐,只是明徽帝,再也不肯把第二个陆隐捧在手掌心上了。” 陆渐羽娶妻的婚礼上,皇帝陛下忽然来访,他这一日分外和蔼,说,“陆爱卿不在了,那高堂的位置朕可以坐吗?” 陆渐羽和新人自然诚惶诚恐的把皇帝请上高堂。 陆渐羽在朝廷为官,头一次见刻板肃穆的皇帝这样失态,不免有些惶恐,皇帝拿着酒杯一口一口的闷下肚子,漫不经心问起了陆渐羽的家乡,陆渐羽只好一一回答。 “待到海晏河清,我一直想回你的家乡去看看。” “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人?” “每一个都比你好看吗?” 帝王这三问吓得陆渐羽七魂去了三魂半,到了最后,听帝王说不过是一句玩笑,才如释重负。 可陆渐羽却觉得,皇帝这话不想是对他说的。 明徽帝没有说破,只是想起自己近来时常做梦,梦见那个与他争锋相对了一生的少年从没有老去,也没有死去,而是在南国故乡的城墙上长成了一棵永不凋零的树。 ◇◆◇ 明徽帝晚年的时候,善忘,时常叫错人,有一次无意唤了一声“兰……”,十一皇子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父皇的口中的“兰”是谁。他翻遍宫中名册,也找不出那个早夭的皇子公主,或者后宫嫔妃叫做“兰”的。 明徽帝淡淡笑了一下,我是记错了罢。 当晚明徽帝又一次梦见陆隐这个讨债鬼。 梦里的陆隐还是少年郎的模样,穿着青衫,摇着纸扇,坐在卦摊前,真像是要开张算命,可他没有生意,便拉了他,非要给他算姻缘,他发笑,他一宫佳人,还需要他算姻缘? 这边的陆隐却摇着扇子,说,“你这个命,是‘熙熙攘攘,孤寡一生’。”明徽帝听完,即使在梦里,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凄怆不能忍。 他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就在陆隐高中状元参加琼林宴的那一日,绯袍簪花的少年郎一本正经的立在殿下,像一棵芝兰玉树的树。他起了坏心,调笑说,“状元郎这样拘谨,莫不是真的想把孤娶回去做媳妇?” 陆隐诚惶诚恐,“太子殿下,臣不敢。” “我不过开个玩笑,爱卿别往心头去。”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把陆隐调戏回来,报了大仇。 陆隐讪讪道,“我自然不会往心头去。” 他不过是一句玩笑,陆兰台也不会往心里去,可偏偏是他……往心里去了。 在为陆相平反的第五年,陆相死去的第十年,明徽帝不知怎的心血来潮把年号改成了“兰瑞”。 福寿绵长,兰瑞无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可 分卷阅读28 是这样一个有福泽的年号,倒也不错,那一年果然就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可惜陆隐再也不能看到。 明徽帝晚年看史官编纂这一段历史,竟然也想不出怎么定义他和陆隐之间的关系……他们不是朋友,不是师徒,也说不上“君臣相得”,更无法心意相通,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点与他有关联的地方。 他苦思不得,只好自嘲道: “唯一有关联的,大概是我与他……争锋相对的一生。” 第29章 现代番外·往后浮生(上) 震惊!花季少女竟被两大帅哥同时盯上,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 长乐十七岁的那一年,她的人生走向了比韩剧还要诡异的情节。 事情是从某天放学回家的晚上开始的。 那是一个普通的隆冬晚上,她和往常一样走过十字路口,却看见路中央有一个长发青衫的男人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看着他,男人肤色雪白,眼里孤意凛然,和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 车水马龙的车辆从他身前倏忽而过,他似乎是刚站在那里的,又似乎已经站了千万年了。 她心里无端发慌,碰了碰身边的陆迟,“哎,你有没有看见那里有一个穿古装的男人?” 陆迟抬头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他说,“哪有什么男人,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你就是看不惯本少女聪明伶俐。”长乐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爱装高冷的幼稚鬼,背着书包自己走了。 陆迟又缠着他说,“你可是我的小童养媳,不准你想别的男人。” “我是你祖奶奶。”长乐烦得不行,随口说道。 到了第二夜晚上,长乐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男人,可是又只是一瞬间,那个男人又不见了,她有一种直觉,男人害怕面对她。 她穿过茫茫人海,企图寻找那个注视自己的目光,可惜再也没有找到,可是她隐约觉得,漫长难捱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 长乐是孤儿。 长乐不知道她是怎么来这个世界上的,陆院长告诉他,她是在一个风雪之夜自己来敲他们医院的门的,他觉得十分神奇,就把她留在了自己家里。 陆院长也不是没有找过长乐的父母,却根本找不到长乐的出生证明和身份,可是长乐仿佛是自己凭空冒出来的,陆院长无可奈何,看着长乐性子冷清,给她取名“长乐”,要她“知足常乐”。 小长乐孤单单的长大,身边除了一个咋咋呼呼的陆迟。 陆迟是陆院长的独子,时常会拉着长乐给他补习功课,长乐看着陆迟偷偷藏起来的卷子,心里想,班长大人,你这个卷子比我都多两分。 她知道陆迟是上赶着给她送钱呢。 陆院长和陆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长乐还是想要找到自己的来历,就算是猫叼来的,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好。可世界广大,没有一点和她有关联的痕迹。 她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到长乐十四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手术,她的心脏边长了一个瘤子,正好是陆院长他们医院研究的课题,长乐自然成了这个试验品,能够活到这个年纪也是因为这个实验。 她走在生死关上的时候,她就想,如果她死了,就把器官捐出去,这样,她的眼睛,嘴巴,鼻子流转于别的生命,她也算是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觉得长乐懂事得太早,也不是什么好事。 索性,千难万难,手术很成功,长乐活了下来。 出院的那天,长乐朝着陆院长磕了三个响头,“陆叔叔,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钱我会还给你们家的。” 陆院长看着小小的姑娘,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长乐,你相信因果福报吗?” 陆氏医院一直致力于心脏肿瘤的研究,是因为祖上有训,陆氏曾经蒙受一场大恩,为了报恩,他们历代都有子孙行医,将这项研究一直进行下去。 ——似乎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等待这个罹患恶疾的小姑娘。 不管是偶然还是巧合,陆院长觉得冥冥中已经有了最好的安排。 ◇◆◇ 长乐在巷子里被人堵了。 “你不要在缠着班长了,班长只是可怜你。” “丑八怪,还想攀上陆迟!” 长乐看着这群咄咄逼人的不良少年,冷着脸说,“陆迟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也有。”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把这群小流氓激怒了,将小姑娘团团围住。 长乐望着密不透风的人墙,几乎很冷静,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依靠,也从来不指望别人来救她,她想,小流氓们来之前一定没有打听过,十二中的长乐是什么人? 可是谁能想到呢,这样一个文静瘦弱的小姑娘打架这样不要命。 可是这一次,长乐却没有还手,反而在原地抱头蹲下了。 “为什么不还手?柳家的女儿从来不会白挨打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声音响起,她一瞬间就委屈了。 她觉得委屈,不是因为小流氓的咄咄逼人,也不是被拳脚打疼了,而是因为错过的时间——她已经长大了,已经不能够坦然躲进父母怀里撒娇了。 小流氓比这个高大却长着和长乐七分相似的脸的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想着那群雇他们办这事的小娘们也没有说长乐有这样厉害的哥哥啊。 小流氓打跑后,长乐轻飘飘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自己拎着书包走了。 夜路长长,长乐背着书包走过漆黑无人的弄堂,也穿过灯火辉煌的集市,她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却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她。 她故意走到人群里,看路边摊上的小猫小狗说,“我七岁的时候,不想吃药,陆迟就骗我不吃药会死,死了,就会变成小猫小狗,任他欺负,所以我不能死,我竟然相信了,后来陆迟养的那只老狗死了,却没有人回答我它去哪里了?” 她经过一家钢琴店的时候,说,“我十二岁的时候,陆迟有一台琴,可是我不能伸手问他们要,所以每一天我都过来听琴,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其实我是会弹琴的,我没有谈给任何人听,谁也不知道。” 她经过一家便利店,买了两只甜筒,“我十四岁的时候,病得快要死了,那时候我想着如果这么死了,是不是该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立个遗嘱呢,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有可以交代的事和交代的人,只好算了。” 所有的话,都是长乐的自言自语,却好像都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她咬了一口,甜筒太冰了,冰得她都流出了眼泪,“陆叔叔总是说乖乖吃药,就奖励我一个甜筒吃,这家店的甜筒很好吃。” 分卷阅读29 “你要不要吃呢?”她转头忽然看向男人。 男人楞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一只甜筒。 于是,一大一小寒冬腊月,窝在公园的长椅子上吃甜筒吃得鼻涕横流。 吃完了甜筒,长乐说,“我要回家了。” 男人却开了口,“阿宝,你其实是记得你阿爹的,是吗?” 长乐几乎一瞬间就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医生是谁的后人,应该能猜到吧? 第30章 现代番外·往后浮生(下) ◇◆◇ 长乐反问,“记得又怎么样呢?” 其实记忆不是没有,更何况那时她的心智已经五岁,她记得那常年冰冷的孤坟棺材,也记得她五岁前从来没有走出去过的茅舍,当然也记得……曾经相依为命的阿爹。 ——柳文清。 她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明明白日里柳文清还带着她去汀花渡看了梅花,梅花没有开,父女都有些失望,柳文清说下次带她来,她好高兴的。 可是等一觉醒来,梅花也没有了,阿爹也没有了。 她混混沌沌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到处碰壁,几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真的确认,她的阿爹是真的抛弃她了。 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再也无法和平日一样假装冷静,假装少年老成,“为什么他不敢来见我,哪里有这样的父母,竟然怕见自己的女儿?”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她这样委屈,柳文清生下了她没有和她商量,要送走她也没有和她商量,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到这么大了,还要躲着她? “还有你你你……和他也是一伙的,我该叫你‘五叔’吗?你说过的话,也是逗我玩的吗?”长乐把矛头指向柳文泽。 柳文泽被小女儿吓住了,他知道小女儿是找不到发泄对象,乱打一气,殃及他这池鱼,他哭笑不得,对后面的黑暗处说,“梅卿,出来吧,还能一辈子不见女儿吗?” 见黑暗里的人半天没有动静,他只好亲自去请他,他别扭的“妻子”,为了他独自生下孩子,现在又因为愧疚在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他的心防总是那么重,触一下就要缩进乌龟壳里去。 他把手足无措的柳文清拉到女儿面前说,“你也别太纵着这丫头了,她鬼着呢,你以为刚才她为什么故意挨打?还不是激你出来。” 柳文泽心里想,傻三哥,这一招他小时候早就用烂了,这丫头不亏是他的女儿,连这种烂招都一样。 可柳文清呢,即使中招那么多次,换了丫头用,他还是照样中招。 他们的女儿本就比他们想象中的聪慧得多,不好糊弄,长乐冷笑,“对,我都是骗你们的,我知道你们一直都跟着我,却不敢现身,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我被人打了,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现身了?” 长乐说着说着又哭了,眼前的男人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头发已经剪短了,穿着一件军绿色大衣,却依然单薄的像一张纸一样,盯着长乐看。 长乐几乎是一瞬间长大的,可是他却觉得她还是那个躺在棺椁里等待着她阿爹的小不点。 他很想伸手抱抱他忽然长大的女儿,可又神经质地缩了回去,他无颜面对女儿,只好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 柳文清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柳文泽心里剜了一刀,他估摸着女儿的性子,狠下心肠,拉着柳文清的手,“梅卿,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都是我没有早点找到你们,不要总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我以后都会陪着你的……我看今天阿宝是不会看我们一眼,我们先走,让阿宝冷静下。” 长乐一瞬间噘嘴,“谁让你们走的!” 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的力量,从不会撒娇的长乐几乎是一瞬间就学会了撒娇,无师自通起来,也许是怕极了再一次被抛弃,她瞬间拽起了柳文清的衣角。 “我准你们走了吗?我一次不理你们,你们就要走了吗?怎么那么没毅力了呢?” 小姑娘把头高高扬起,即使是卑微的求人,也不肯流路出半点软弱。 ——“留下来,直到我原谅你们。” ========================== 阿宝的视角就到这里为止,下面是几个关于父女生活的彩蛋。 ◇金屋藏“爹”◆ 长乐就这样把两个大人领回家。 小姑娘绷着脸,似乎没有太多的高兴的模样,但是知子莫若父,柳文泽知道她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长乐住的房子其实陆家的一所老房子,平时也没有人来,但是屋子里藏了两个大男人,况且柳文清和柳文泽看起来那么年轻,她也不能指着说“这是我爸”,所以给两个大人一个身份就成了当务之急。 可这件事还没有办妥之前,就出现了一个意外。 那一天,长乐放学回家,开门就看见她藏着的两个男人正和他的竹马陆迟同学大眼瞪小眼,偏偏陆迟同学十分没脑子,见了长乐就大喊,“长乐,你竟然背着我偷藏野男人,还藏了两个!” 野男人一号柳文清,“……” 野男人二号柳文泽,“……”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长乐恨不得夺门而出,放弃治疗算了,可是她竟然淡定的hold住了,说,“那是我的两个亲哥哥,我也是才刚刚找到我亲人的。” “所以你只有我一个?” 长乐丧权辱国的点头,根本没有注意到再度石化的柳文清两人——他们才认回来没多久的宝贝,就这样草率地被猪拱了。 而很多年,知道真相的陆迟同学想起那个平淡无奇的黄昏,还是胆战心惊,那是他第一次见岳父大人们,而他竟然还能娶到长乐,实在是岳父肚里能撑船啊。 ◇名分◆ 柳文清和柳文泽住进来很长时间,一直是分房住的,因为柳文清说,我们住在一起阿宝会怀疑的。 “哪有成年兄弟睡一张床的。” 有几次柳文泽偷跑过来爬柳文清的床,阿宝就皱着眉头瞥他了。 柳文泽委屈,“可我们是夫妻啊。你什么时候在孩子面前给我个名分,总不让孩子一直叫我‘五叔’吧。” 柳文清不知道怎么开口跟长乐说这个事,他生下阿宝的身体始终是一个怪物,她实在不想让阿宝也认为自己是怪物,在没有想到怎么说这桩事情,只好委屈柳文泽,说,“再等等吧。” 柳文泽气得咬了柳文清一口,却又无可奈何。柳文泽没有要到名分,却也不敢往死里逼柳文清,只好说,“那我要补偿。” 当天夜里,趁着长乐出门补习,柳文泽就摸进了柳文清的房里,伸出手就把柳文清压在身下。 柳文清心中有愧,到底还是让柳文泽得逞了,可又担心孩子忽然回来,紧张得不行 分卷阅读30 ,不敢放开,只好被压在窗边像猫叫一样细细地呜咽。 柳文泽食髓知味,分外缠人,没完没了,忽然,门口就想起了长乐和陆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噼里啪啦特别响,简直像在泄愤。 柳文清吓得把伏在他身上耕耘的人直接推床底下去了。 从那一天起,柳文泽就不理他了。 柳文清知道柳文泽是真的生气了,他开始反思,一直以来,他考虑所有人的感受,考虑女儿的感受,却很少考虑柳文泽的感受,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心也是伤不起的。 当天晚上,他就和长乐开诚布公的说了他与柳文泽的事。 “以后不要叫他‘五叔’了,也不要老气他,他也是你爸爸。” 长乐听了,脸上没有什么太多惊讶,只是淡淡的点头。 原本柳文清以为会天崩地裂的一场摊牌平淡无奇的结束了,只不过长乐与柳文泽擦身而过的时候,长乐在心里哼唧了一声——愚蠢的大人。 长乐没好气的瞪了柳文泽一眼,心里想,就不让你跟阿爹睡,谁让你老折腾我阿爹。 ◇庄生迷蝶◆ 起初的几年里,柳文清和柳文泽过得并不如意。 在过去,他们也算得上饱学之士,可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都成了没身份没户口没文凭的三无人士,还拖家带口,负债累累。 为了谋生,柳文泽在码头搬过货,在风雨中送过快递,他这样傲的人,朝廷争斗中都没有折过的脊梁,却因为琐事生活而劳心伤神,可就是这样,却就是不想让柳文清出去工作。 为了这件事,柳文清和他吵过很多次,有一次甚至在长乐面前翻了脸,为此他们冷战了一个月,最后还是柳文清趁着醉酒脱光了主动躺他床上去才哄好。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阿泽没有同他入轮回,大概还是高朋骏马,荣华一世。 后来,柳文清因为因缘际会,在长乐的学校里得到了一个图书管理员的临时工工作,柳文泽才松了口。那时,长乐考上了大学,柳文泽已经自己开了货运公司,日子才稍微好过些。 工作清闲,柳文清闲下来会看着古籍恍惚,不知怎的便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活了一世。 这一世里,他和柳文泽不是兄弟,不背伦常,他也不必背负师恩冤案,他生于盛世,长于士绅,在寻常人家庸庸碌碌的长大,忽然某天在大街上撞上一个骑马的男人。 骑马的男人冷着脸将他扶起来,皱着眉头抱怨,“路这么宽,怎么偏要往我怀里撞?”柳文清恍惚间竟然忘记怼回去。 ——哦,那个男人长着一张柳文泽的脸。 又过了一日,家里便送来了十车的聘礼,说不要娶他们家的姑娘啊,要他们家的三公子。 他这样一个男人,就糊里糊涂的嫁过去了。 他们恩爱了许多年。 无厌憎,无疾苦,无生离,无死别。 忽的有一日,不知怎的,他变成了耄耋老人。 他羞愧不敢见人,见了阿泽,也只好谎称自己是他夫人的爹,男人看了他,竟然也真的信了。 他不敢说自己的身份,虽然阿泽还是恭恭敬敬像老祖宗一样供奉他,又过了一些日子,阿泽带回来一个眉来眼去的小美人。 他心里难过极了,可是他这副模样,又不敢承认说他是他的妻,甚至连吃醋的立场也没有,只好看着阿泽和小美人继续秀恩爱。 终于有一日他跟他提起要续弦,请他替他张罗婚事,他又难过又生气,可是委屈又说不出来,就想着在他的新婚之夜连夜逃走。 结果却被新郎官堵个正着。 他把他圈在怀里,生气的磨着他的鼻子,说,“梅卿,即使在梦里,你也不敢伸手要我吗?” 他鼻子酸得厉害,他曾不止一次的设想如果没有柳文泽会如何,可是到头来,说慷慨的是他,怯弱的还是他。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柳文泽的车上了,柳文泽问他,“做噩梦了?” 柳文清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说,“我大概是被一只蝴蝶迷了眼睛了。”因为迷了眼睛,到今天才彻底想通。 柳文清想起那一日他们从轮回中清醒后问柳文泽的话——“后悔吗?坠入时间的漩涡。” 当时的柳文泽没有回答,只是耍赖说,“为了不让我后悔,你要陪着我。” 他现在才知道,柳文泽不回答,不是因为不敢回答,而是因为太过沉重,卿心我心,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为了这悖逆的选择,他们被时间抛弃,做了时间的流放者。 沿着时间的长河,或许他们一直就这样走下去了,或许选一个时间节点落地生根,过完他们的人生百年。 ——可,他们从没有回头路,也不说后悔。 柳文泽没有再追问这件事,柳文清自己系了安全带,“我们回家吧,阿宝在等我们回家呢。” 夜暮灯火倦人归。 如此,便是往后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