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回头金不焕[重生]》 分卷阅读1 书名: 作者:恰日明之 文案: 上辈子金焕娘是人人避如蛇蝎的毒妇,最终死在正室的棍棒和儿子养的狗嘴之下。 她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里被最疼爱她的继母送去当了外室,于是折腾了一世不得善终。 所以她只用了一瞬就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重活一世,她定要—— 咦?身边竟然躺着刚刚出生的白眼狼儿子! 坑娘啊,真的不是老天爷恶趣味想要重新再看她倒霉一次吗? 惹不起就告辞,她只想洗白之后重新开始。 如果有人偏要不放过她, 金焕娘抱着自己新捡的猫冷笑,谁想来舔一口她这条有毒的咸鱼试试? 谁敢不放过她她就抽肿谁的猪头。 内容标签:女配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焕娘┃配角:┃其它: 第1章 金焕娘近来新捡了一只猫,说来也是缘分,她把她不要喝的鱼汤偷偷倒到了墙角,就引来了这猫。 从前她可不喜欢这些猫儿狗儿的,一门心思全扑在打扮自己和顾影自怜上头,哪有空闲养猫养狗。 这猫乖觉得很,当时见她过来也不跑开,反而睁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冲着她喵喵叫唤了几声。 她一眼就喜爱上了这猫。 金焕娘如今很是喜欢抱着这猫,成日地不撒手,还给它取了个名叫喵喵。 这会儿她正搂着猫儿倚在窗边晒太阳,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猫和人一同昏昏欲睡。 金焕娘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老太太了,若是老了能这样抱着猫晒晒太阳,其实也很好,可惜上辈子她想不通,也没有活到老去的时候。 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种福分。 她眯了眯眼睛,手轻轻地往猫头上一撸,那猫舒服地“喵”了一声,听得金焕娘也很舒服。 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金焕娘的房门前停了下来,继母的声音传来:“成日也不知道在干嘛,别以为生了孩子就能高枕无忧了,你好好想想从你生完孩子到现在,他来看过一眼没有?这幸好是知道他最近又身子不好了,不然你们俩之前还蜜里调油的,我可要担心他忘了你了!” 金焕娘的手徒然握紧,却怕伤到怀里的猫,连忙放开。 她止不住地冷笑。 继母见她不应,又教训道:“你说你天天抱着那畜生做什么?不抱着孩子反而去抱只猫,我都不敢让奶娃娃进你的屋子。焕娘啊,听话,去打听打听他如何了,也好叫他知道你在意他,待他身子好些了,接了你和孩子入府,那才叫风光呢!” 金焕娘是重活一次的人,她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裴宜乐根本也没想着要把她接回家去。 连她生的小畜生都是他后来娶的正房做主接回去的,不然就等着做一辈子没爹的野种吧,什么事都做不成。 想到这儿,金焕娘竟然有一种报复式的快感,骂小畜生是野种她觉得痛快极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也莫怪她恶毒得六亲不认,实是为了这小畜生不值得。 谁养的跟谁亲,这话果然没错,是她这个亲生母亲给他和他敬爱的嫡母添堵了。 谁让她又毒又低贱呢? 算来她这会儿也才十六岁,她是十五岁的时候跟了裴宜乐的,隔了前世的光阴再回忆过去,她那会儿也是对婚姻嫁娶懵懂不知事得很。 金焕娘其实对亲生父母并没有多大印象了,只能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恶狠狠地打她骂她,随手脱下脚上的鞋子,劈头盖脸就往她头上打,歇斯底里地怪着她这个丫头片子招不来一个弟弟。 很快,娘就死了。金焕娘也说不出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难过,总之没有多少日子,爹就娶了继母进门做续弦。 继母韦氏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金焕娘一直都承认韦氏实在是要比她的母亲好看不知道多少,只是嫁给她爹的时候年纪却也不小了,风月场上滚过一遭,到了混不下去才心甘情愿嫁个普通人。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不做富人妾,嫁了金焕娘她爹总也算是正房。 平心而论,韦氏对她很好,比焕娘的亲娘要对她好多了。只是好景不长,韦氏连孩子都还没来得及生,焕娘的爹就一命呜呼了。 韦氏咬咬牙没有再改嫁,又去过继了金家远房的孩子,拉扯姐弟俩长大。 韦氏有时熬不住,也会抹上几滴眼泪,焕娘是女孩儿,总是贴心些,陪着韦氏听她话里话外地念叨。 韦氏不是没有后悔,都已经做了那行当了,怎么临到头要嫁人,反倒一根筋地要做正头娘子,若跟她的小姐妹一起,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她自己这样想着,看着焕娘日渐出落得娇美可人,便有了主意。韦氏看着自己从前那些姐妹,就算是被人养在外面,也过得比她滋润多了,自己已经犯了糊涂耽误了一辈子,亲手拉扯大的继女可不能再让她走自己的老路。 于是她找出自己已落了灰的琵琶绞了弦正了音,亲自来教焕娘弹琵琶。又花钱找街口写信的老先生,让他教焕娘识几个字,大字不识要怎么给男人红袖添香。 焕娘记得很清楚,本来是想让她弟弟金晖教她的,可是韦氏刚说起这事,金晖就看了看这娘俩,低下头不吱声了。焕娘从来就见不得他这幅样子,阴阳怪气的不知装给谁看,立刻就朝金晖翻了个白眼,也扭过头不去看他。 到了十五岁,韦氏就托了以前的小姐妹,几厢对比之下,给焕娘挑了个合适的人。 本来也不是裴宜乐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原本那人要转手给他,起先韦氏还不乐意,哪能说换就换,把她们当什么了,后来得知是康国公府的公子,立刻就答应了。 后来的事,焕娘想起来就觉得不堪回首。 一个人怎么就能把一辈子过得一塌糊涂。 裴宜乐为了和绞死他爱婢的母亲曹氏赌气,这才出来专门找了个人,焕娘正好合适,她是良民,曹氏不能像弄死丫鬟一样对付她。 他专程就是为了让曹氏不痛快,于是在外面变本加厉地胡闹。至于焕娘,他从来没想过,不过就是个工具。 就这样,焕娘在他的哄骗之下生下了儿子。 那回她倒是清醒了一次,她才十六岁,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以前懵懵懂懂只知道听继母的,可是现在肚子都要大了,她再不懂事也觉出些不对来,哪能没名没分就生个孩子。 焕娘和韦氏提过几次,韦氏总是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又告诉她,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她那些小姐妹就只有过得好的。 她是有心想让金晖去抓一副药的,可金晖见这母女俩实在不像样,进出早就躲着她们了,韦氏看得又紧,焕娘渐渐也就 分卷阅读2 灭了这心思。 事实证明,焕娘当初想的是没有错的,裴宜乐不过是年少轻狂叛逆一回,最后倒霉的果然还是焕娘。 焕娘回忆着上辈子这些事,眼神就像淬了毒汁,连她怀里的喵猫都感受到了她的阴沉,缩了头不发出声音。 后来曹氏得知儿子和外面的人有了孩子,终于气得大病一场,这次瞒不住惊动了康国公,康国公最看重的就是裴宜乐这个孙子,索性关了他一阵子,又赶紧为他说定了一门亲事。 果然裴宜乐娶了妻子之后,就收了心,大概妻子也从旁劝解调和,于是该和曹氏赌的气也赌完了,与母亲重归于好,再也不往焕娘这儿来了。就连儿子也是裴宜乐的妻子李赤鸾做主抱回去的。 她本来舍不得给孩子,可裴宜乐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不管他们母子了,总不能让孩子跟着她当私生子一辈子。 孩子抱回去的时候,康国公府给了焕娘一笔钱,仿佛是银货两讫。 韦氏不是没有劝过她让她再找,可一开始焕娘心里还存着点希望,裴宜乐总得给她一个交代。到了后来,她的希望破灭,再让她趁着年轻找一个,她也不愿意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再找也不过是另一个裴宜乐罢了。 焕娘成日窝在家里不出门,还有个韦氏在旁边数落她不争气,连个男人也留不住。 这样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不甘和怒火,将裴宜乐与她苟且一事闹得满城皆知。 那时李赤鸾正怀着孩子,被焕娘这么一闹,动了胎气产下一个死掉的男胎,且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 康国公府震怒之下要拿焕娘去见官,可思来想去这事实在难听,也不好再闹大,否则于裴宜乐的前程无益。 家里这个样子,金晖也呆不下去了,连书也不读,就跟着人出门做生意去了,一年到头不见人,倒是按时会托人送钱回来。 再到后来,就是她死的时候了。那时韦氏病重,钱已用尽,金晖却突然没了音讯,她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再找上康国公府。 焕娘在众人眼里早已如同蛇蝎,是勾得裴宜乐不学好胡闹的妖精,是害得李赤鸾不能生育的毒妇,还闹得当初裴宜乐与曹氏不和,曹氏为着她的事大病一场。 李赤鸾带着焕娘的儿子见了焕娘,她自己没有孩子,于是就把这个孩子当亲生的养,还记在了自己的名下。焕娘瞧着这孩子,长得既不像她也不像裴宜乐,谁养像谁,倒是与李赤鸾更像。 焕娘想着想着就笑了,窗外阳光正盛,倒有点儿刺眼,她怕晒坏了她的猫,于是背过身去。 李赤鸾就没想过要她活着回去。 至于李赤鸾为什么突然就发了狠,焕娘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到了最后李赤鸾没有瞒她,让她死了个明白。金晖与她们的往来信件是李赤鸾截住的,就算韦氏不病重,钱也总有用尽的一天。最让焕娘高兴的一件事是裴宜乐的绿帽子,李赤鸾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裴宜乐的,不管那时她有没有闹,李赤鸾都会早产下死胎,只不过她也实在倒霉了些,撞了上去。 然而她的儿子也让她心寒,他就这样看着焕娘被李赤鸾活活打死,还放出了他从小养到大的几只狼狗,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还真是像足了他的亲生父亲。 在她即将要命丧九泉之际,她听见李赤鸾说:“康国公府不能无缘无故打死个外头的人,你既胁迫我想要谋夺财物,又想要抢回儿子,不得已才错手将你打死,你的儿子也亲眼看见了,并且为了保护我才让他养的狼狗来咬你。” 焕娘死不瞑目。 第2章 大概是老天觉得她上辈子活得实在荒谬,这才给了她一个机会可以重新活一次。 焕娘又摸了摸手上的小猫,眉头一拧,只是这重生的时机怕不是和她闹着玩,她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一刻,竟然是刚刚把儿子生下的时候。 她接受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却花了好几天才接受这个重生的时间点。 上辈子她生完儿子之后,裴宜乐是来看过母子俩几回的,之后就被他爷爷康国公关了起来。可是这一世从她重生为止,一直没有见过裴宜乐的人影,韦氏托人去问,那边只说他身体不太好。 想到这里,焕娘忍不住“嗤”了一声,这个只会读书的病痨鬼,先前他身体不好时也常会在焕娘家里住一阵子,她与韦氏都是尽心尽力照顾的,既然这么要病,那还活着干嘛,早死了还不用来祸害她,与他那个爱婢去做亡命鸳鸯吧。 不过不来也好,她怕她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拿刀把他砍死。虽说她是女人,裴宜乐是男人,可他那吹阵风就能倒的身板,还不知道是谁更厉害。 她这么想得入神,连韦氏进了她的屋子都没察觉到。等一回头,韦氏已经抱着孩子站到了她面前。 焕娘依旧抱着喵喵不撒手,还把猫往怀里搂了搂。 韦氏见她又这幅样子,若不是手上抱着孩子,真是要拿手指去戳她额头了。 好好一个听话女儿,怎么生完孩子反倒变了个人似的。 韦氏怕吵醒手中已然睡熟的婴孩,只敢轻轻与焕娘说话:“你要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娘说,娘知道你怕是因为他不来看你就有些赌气。可是你再气也不能不管孩子,如今啊,这孩子才是你的本钱。” 说着就把手中那玩意儿往焕娘面前凑,焕娘连忙别开脸,冷冷道:“什么本钱,不过是个没有爹的下贱种子。” 韦氏先是不解,接着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急得腾出只手就往焕娘身上打,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哪有这么埋汰自己的?幸好裴公子不在,若叫他听见了,还不定以为孩子的身世有什么古怪。” 焕娘知道这会儿和韦氏说了也是白说,这回她有自己的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了。 孩子她是不会要的,且不说这孩子上辈子对她做了什么,这辈子她要与裴宜乐趁早彻底断了关系,这孩子就不能留。 越早送走越好。 裴宜乐能洗心革面重做人,她凭什么就不可以,如果说错两人都有,为什么到了最后锅全是她背? 焕娘心里打定了注意,上辈子韦氏劝她再找,不过也是再让她去当别人外室,最后又能落什么好,这回她要早早地和裴宜乐断个干净,康国公府给她钱最好,不给也没关系,她要想个法子先挣钱,然后离开这里,到没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至于报复这种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一介平民,如何能与裴家和李家做对,若是上天垂帘,能再给她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倒也很乐意去报复。 谁让他们都骂她是毒妇呢? 焕娘看了看韦氏,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小时 分卷阅读4 么担心,等韦氏他们摆平了外面,再往这里送些钱疏通一下,自然会把她放出去。 天开始一点点暗下来,焕娘心里有些后悔,她这事做得确实莽撞了点,虽然她知道这两样东西吃不死人,可也闯出祸来了,平白惹来了牢狱之灾,韦氏捞她总也要花出去一笔银子。 正当焕娘惴惴不安之际,外面进来一个小衙役,左右一看,又盯着焕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径直向她走来。 焕娘只道这是要来放她出去,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衙役清了清嗓子说:“你可是金焕娘?” 焕娘连忙应道:“我就是。” “我们大人要见你。” 焕娘被这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什么大人?” 那衙役却不开口,焕娘心中不安渐起,不会真要把她以谋害人命来问罪吧。 结果焕娘见到了一个上辈子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一算时间,上辈子这会儿她还没见过他。 这人似乎是兵马司的指挥使,焕娘记不太清了,她倒也不是很熟,只是宋之镜与裴家交好,裴宜乐曾带着她见过,她还颇有些印象。算来她那时见到宋之镜的时候和这会儿也差不多,正是她刚生下儿子,裴宜乐还和她好着时。 没想到事儿不一样了,人却还是见着了。 想到那时的事,焕娘看向宋之镜的眼神就有些怜悯,可继而又想到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自身难保,赶紧又低下头,不敢旁生枝节。 宋之镜和裴宜乐差不多年纪,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若说裴宜乐是面如冠玉,霞姿月韵,那宋之镜就是真正的剑眉星目,看着比裴宜乐那只病鸡英俊多了。 焕娘低头垂手等着宋之镜说话,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了他两眼,真是很可怜一男的了,人长得好看对妻子又情深义重,可惜遭天妒啊,偏偏裴宜乐这种经常病歪歪的人渣反倒妻贤子孝,过得不知比宋之镜好多少。 宋之镜既然是兵马司的指挥使,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底下的人有什么小心思,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会儿见焕娘这闪闪烁烁的目光,欲语还休的神态,倒有几分摸不透了,难道焕娘也早有察觉,是裴宜乐让他借机来弄死她的?可是她眼神中的怜悯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竟是他看错了? 宋之镜也算年少有为,什么样的犯人到了他这里都得现了原型,可这会儿竟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只是事儿还得办,他和裴宜乐倒算不上有多交好,只是宋裴两家毕竟是世交,裴宜乐既开了口,他也只能先应下再说。 这案子其实是鸡毛蒜皮的事,本来用不着他来,但既是裴宜乐托了他,宋之镜也去仔仔细细查了一遍。 就他对面前这个女人的了解,可以说是又蠢又毒,不过也没有蠢到真往果子上涂□□,然而看裴宜乐这阵子病得起不来又一脸悔恨,巴不得亲手把她弄死的样子,宋之镜也不知道该说这个金焕娘什么好。 听说她给裴宜乐戴了绿帽子。 宋之镜喝了口茶稍一润嗓子,便道:“金焕娘,你家里的蜂蜡已然找出,因小小纠纷就欲谋害人命,你可知罪?” 焕娘的心“咯噔”一下,直往下沉,谋杀这罪名一旦扣上,她不死也只能被流放。 她才刚刚获得新生,难道又要被她自己作死?而且还是这么可笑的理由? 焕娘想起那天夏老先生路过对她说的话,果然应该听老师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从没想过要害人命的,我怎么敢?”焕娘脑子转得一向很快,垂死挣扎道,“那果树近来总有虫咬鸟啄,我涂了油和蜂蜡也是为了防这些东西,还请大人明查。” 宋之镜斜眼看看焕娘,并不说话。 焕娘想了想,又硬着头片说下去:“这蜂蜡价钱不菲,若真要害人性命,我何必要用这种不实用的东西,涂□□不是更好?且□□易寻蜂蜡难得,果子树长在我家门口,我既有杀人的心思,怎会蠢得涂蜂蜡引怀疑?” 宋之镜点点头,焕娘倒好一副伶牙俐齿,这案子其实根本不是多大事,那家就是看着金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装得严重些好多讹点钱。 要置焕娘于死地的是裴宜乐啊! 焕娘见他随便应着却不说话,心中的不祥感更重一分。 宋之镜心里也很是纠结,按裴宜乐说的,这女子坏事做绝,死不足惜,可这会儿审的这个罪名实在太荒唐了点。 依他所见,不过是市井之中低贱女子,做着娼妓的活儿还要将门面粉饰一番,这样的人本也就没有几分真心,既是对裴宜乐不贞,两人好聚好散也便罢了,裴宜乐又何苦借机非要杀了她。 宋之镜这样想是一回事,事儿却要办好。倒不是他要巴着裴宜乐什么,只是两厢有来有往,他也总有有求于裴宜乐之时。 他也不欲再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言,只道:“签字画押吧。” 焕娘一回头见一同拿上来的白绫,就眼前晕了一晕,再看那纸上写的,分明是要她认了蓄意谋杀。 宋之镜在堂上云淡风轻地坐着,甚至没有去看焕娘,焕娘差点要骂他草菅人命,可好歹忍住了。 “你认了罪,自行了断倒能留一条全尸。”宋之镜又悠悠开口道,“否则也说不清你到底是不是给你家人顶罪,那时再审起来,可是要拖累你们全家的。” 焕娘毕竟不是真的无知少女,这威逼利诱的就是想她乖乖听话先上吊死了,若是她不肯,怕是直接勒死了了事。 她这个案子是个再小不过的案子,何苦劳动指挥使大人来,且还审得如此不明不白,非要将她审死。焕娘稍一联想宋之镜与裴宜乐的关系,心里就有了底,大概是她上辈子在家里安安分分,裴宜乐找不出错处来,怕是裴宜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前是想把她这个污点彻底洗干净的,这回她自己先犯了事,十有八九是裴宜乐那里也知道了,专程让他的朋友来照顾照顾她。 所以她还是大意了。 焕娘知道生死攸关之际拖延不得,稍一大意那白绫就会缚上她的脖颈,立刻道:“大人不能杀我。” 宋之镜斜睨了焕娘一眼不说话,焕娘又继续道:“宋大人的夫人可是已怀胎九月,不日就要生产?” 焕娘看见宋之镜的身子明显往前倾了倾,又听他问道:“是裴宜乐和你说的?” 焕娘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道:“是不是他与我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大人肯不肯听我说下去。” “我倒要看看,你这妖女能胡说八道些什么出来。”宋之镜关心则乱,全被焕娘看在眼中。 这会儿焕娘却是不急的,依旧笑看着宋之镜,换了她不说话了。 宋之镜年纪轻轻就坐上兵马司指挥使的位子,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焕娘拿捏的,他见焕 分卷阅读3 韦氏的样子,韦氏确实已经老了很多了,虽说上辈子她的下场和韦氏脱不了干系,可到底是不是真心待她的,她心里也清楚。 焕娘听到过一个词,叫做“扬州瘦马”,她一对照自己,韦氏可不就是把她当做“瘦马”来培养吗? 韦氏的眼界就在这儿,她是真的觉得这样是条不错的路子,她也怕焕娘和她一样嫁入普通人家会操劳一世。焕娘长得这样好看,就像早晨带了露珠的芍药花,若是嫁去普通人家,日夜辛苦,再美的花也很快凋谢了。不如送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她年轻又干净,到时做个姨娘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是既然走了这种歪路,就有失败的风险,韦氏只看见她小姐妹们的成功,没有想过失败这个可能。 焕娘怀里的猫不安分地挪动了几下,养了一段时日,她也知道这猫的脾性了,这猫生□□玩,这会儿是又闲不住了。 “娘,我出去晒晒太阳。”焕娘一边说着,一边就抱着小猫往外面走,留下韦氏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她家屋外种了一株梅子树,近来结了果子,倒是可以摘下来给喵猫玩儿。 焕娘抱着喵猫开了门,刚一抬头就傻眼了,前几日她来看正长得好好的梅子,这会儿全被摘了,只剩下几颗还没成熟的。 喵喵在她怀里委屈地叫了一声,焕娘愈发心疼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果子成熟得有早有晚,先前有些果子也是熟了的,可总是被人摘走。一次两次的,焕娘也只能自认倒霉,虽然地是自家的,树是自家的,可果子长在外面,也难保别人走过路过顺手一摘。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总要给她留一些吧。 偏巧隔壁的大娘和儿媳妇买菜回来,看见她抱着猫站在门口,还窃窃私语了几句,那声音正好传到她的耳朵里:“站门口也不嫌丢人,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今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说完就又偷偷看了她几眼,“嘭”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焕娘倒不怎么在意这些嚼舌根的人,她气的是她家种的梅子。 焕娘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脸色难看至极,就在她忍不住要喊出来骂人的时候,街口写信的夏老先生回家路过,看见她气冲冲的样子摇了摇头,道:“焕娘啊,这又是谁惹你生气了?你这孩子,就是脾气太急,事缓则圆。” 这夏老先生就是曾经叫她识字的,韦氏托他教焕娘点学问,能识几个字就识几个字,最好还能吟出几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诸如此类的来,吟不出也算了,只是以她所见,能吟出来会更讨男人喜欢。夏老先生隐约也有些知道焕娘学些学问是要干什么,总之不是往正道上走,只是人家是给了钱的,他心里再看不起也只能为五斗米折腰,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 后来见焕娘还算伶俐,倒也对焕娘和颜悦色起来,不仅是识字,有时也教她一些道理,只是焕娘心思不在这上面,一点没往心里去。 毕竟也算是她的老师,焕娘对夏老先生还是毕恭毕敬的,连忙点点头,说:“夏先生说得是,我再忍忍。” 忍就不是她金焕娘了,更何况她死了又活,还怕什么? 这日晚上,焕娘等家里人都睡了,就找出了藏在她房里的一块儿蜂蜡,听说这玩意儿很宝贵,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还是她娘在时留下的,韦氏都不知道。 焕娘小心翼翼地把蜂蜡融了一小块儿,想了想还胡乱加了点家里用来点灯的棉籽油进去,接着小心翼翼地摸黑出了门,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加了棉籽油的蜂蜡一个个涂抹到了已经成熟的果子上面。蜂蜡色浅基本看不出来,棉籽油又油滑,洗都腻腻地洗不干净,反正这两样东西也吃不死人。 到了第二日,焕娘睡得略晚了些,起床心情就很好,难得让韦氏见了她的笑脸。 韦氏看她心情不错,连忙献媚似得又抱着孩子给焕娘看,这回焕娘没有冷待孩子,而是咬着唇,恶狠狠地掐了孩子的肥脸一把,此时不掐更待何时,她不会长留这个孩子的。 孩子被她掐得哭了起来,韦氏连忙抱开,却又不敢埋怨焕娘埋怨得狠了,只能道:“都是做娘的人了,你和孩子玩儿也要知道个轻重,下回可不敢这么重手重脚的。” 焕娘一想起这小野种马上就会被她送走,心情就更好了,扬了张笑脸儿对着韦氏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韦氏这段日子难得见她软和的时候,这会儿觉得以前的乖女儿又回来了,连连点头:“好,好,娘知道你是懂事孩子。” 但是焕娘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到这日午后。 到了中午刚吃完饭,就有人上金家家门来闹了。 韦氏先还摸不着头脑,开了门就给人劈头盖脸骂了过来:“光知道你们这家不干不净的,没想到竟然还要人命!” 说完还作势要打韦氏,金晖听到声音出来看,就看见姐姐一把握住来人的手,将那人推开了几步。 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焕娘推了她一下,她就干脆坐在了焕娘家院子里。 只听她一声嚎哭,门外又进来了好几个人,还抬着一个面色煞白的人进来。 焕娘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于是略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无缘无故上我家闹做什么?再不走我就报官去了!” 那妇人擦了把糊在脸上的眼泪鼻涕,声音毫不示弱,压过焕娘的声音去:“你要报官?我还没报官呢!死娼妇还敢这样说!” 金晖见事情不对,连忙上前几步把韦氏和焕娘护在身后,问:“这位夫人,到底是何事?有什么误会你说出来,大家都好说。” 妇人看看方才被抬进来的那人,又看看金家三口人,用颤抖的手指着韦氏娘仨,哭道:“你们门外的梅子下了毒,现在我的丈夫被害得只剩下半条命,我要你们偿命来!” 金晖和韦氏听了一头雾水,刚要辩解,却有人抢先去梅子树旁看了,果然有几颗还未被摘下的果子,细看之下与正常果子不一样。 焕娘脑子一转,连忙道:“果子长在树上,谁知道是谁干的,我们自家也吃的,难保不是有人来害我家。” 不管是不是金家的人干的,证据总是在这儿了,那人的家人怎会放过,这时又有跟来的人说:“他路过你们家,口渴摘了几个梅子吃,才刚下肚就觉出不对,已吐了好几回了。谁做下的那是你们的事,我们只管找你家。” 周围又有人辨出是梅子上是蜂蜡和棉籽油,这时官府的人也到了,焕娘见实在兜不住,只好和官差去了,好过让他们去屋里搜查人赃并获。 第3章 那人看着严重,实则只是吐了几回,焕娘暂时被关进狱中倒也不怎 分卷阅读5 娘这幅样子,便说:“你就不怕我立刻让人行刑?” 这话若是换了平时,焕娘听了必定十分忐忑,可是她是拿准了宋之镜的软肋的,这会儿反倒慢悠悠道:“大人若想听,直管把我放了便是,我自会与大人详说。” 宋之镜冷笑一声,道:“无知妇人,刑罚之事岂能儿戏!” “你将我的案子乱审,还立时就要我毙命,这倒不是儿戏了吗?”焕娘也不怕他了,最差不过就是个死,“大人不想听我的话也无妨,只是也要记得,万万不可草菅人命,要替尊夫人积德。”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之镜一生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妻子,焕娘嘴里几句话都不离她,话里话外还有涉她性命之事,宋之镜平日里再是临危不乱,这会儿也有些乱了阵脚。 “尊夫人不日便有一个劫数。”焕娘说完就紧闭了嘴,再也不肯多说一字。 其实宋之镜光听她这短短一句话,身子便吓得抖了一抖,若这金焕娘告诉他是他自己有一劫,他会觉得荒谬,焕娘挑了他的妻子来说,他却六神无主。 焕娘打量着宋之镜的神情,知道事情已成了大半,只是光让宋之镜慌乱还不够,这些人自小便浸淫名利场,她还得小心斡旋,否则一着不慎,她依旧得丧命。 宋之镜思量再三,只能道:“我放了你。”裴宜乐这事本就做得不厚道,真要放金焕娘一马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他去与裴宜乐赔一回罪罢了。 焕娘拿过新写的状纸看了又看,确认再三宋之镜没有使诈,的的确确是要将她放了,这才放心画了押。 她拿过那白绫将手指上的印泥擦了擦,这才道:“待我回家压压惊,再睡一觉。明日午时一刻,来我家见我,切记需得是午时一刻,你早一刻来我也是不说的,迟一刻便更麻烦了。” 宋之镜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愈发七上八下,还想起了初见焕娘时她看着自己怜悯的眼神,连忙问:“为何是这个时候?” 焕娘看了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却还是说道:“宋大人掌刑名之事,自是知道十恶不赦之人皆是午时三刻开斩的,这时的阳气最是鼎盛。这劫阴戾至极,必须要极阳之气来压,而宋夫人又是女子,女子为阴,便要往前推两刻,这才能合住阴阳,时辰一错,事情便要事倍功半。” 宋之镜其实平日甚少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只是事关心爱之人,焕娘又说得实在悬乎,这会儿倒真叫她给唬住了。方才还要杀她,此刻却命人将她好生护送回家,不敢出一点岔子。 第4章 此时已近午夜,金家早就花了一大笔银子赔给那人,韦氏正和金晖在灯下一边熬着一边打算着明天一早就去找裴宜乐捞人。见到焕娘回来,韦氏自然又是哭天喊地一回,抱着她不肯撒手,金晖担心了大半日,这会儿见人好端端回来了,便一声不吭地回房睡觉去了。 焕娘先是从头到脚洗了个澡,把晦气给去了,然后就躺到床上,一边撸喵猫的毛,一边开始想宋之镜的事。 她没有学过算命也不是天赋异禀,方才有些话自然是编出来骗宋之镜的。 宋之镜妻子的事,她却不是吓唬他。 上辈子她见到宋之镜的时候,正是他刚刚丧偶。那时宋夫人一尸两命,宋之镜差点跟着她去了,又放不下家族中的责任,于是每日到了晚上,便开始酗酒。 裴宜乐作为朋友,自然是要去安慰他的。焕娘生完孩子没多久,想出去透透气,裴宜乐就把她带上了。 人想不通时,一半还是得靠自己熬过来。 裴宜乐看完宋之镜回去的路上就对着焕娘叹气摇头,没想到宋之镜还是个情种。 直到后来,兵马司的宋大人对发妻情深义重,那也是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到焕娘死为止,她没有听见宋之镜续娶的消息。 宋夫人是横死的,匪人进了宋府,本只是想趁夜黑风高拿些钱财,却不知怎么的摸去了宋夫人的院子。宋夫人受了惊吓,一口气提不上来,没熬到天亮就难产死了。 事后,宋之镜抓到了那几个歹人并处之以极刑,妻子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焕娘要做的就是提前提醒宋之镜,让宋夫人避开这一劫。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她也不知道结局到底能不能改变,若是到最后宋夫人依旧难逃一死,那宋之镜还不知道会拿她怎么样。 韦氏看见宋之镜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有些惊讶,这人看起来来头不小,他们这蓬门荜户的,除了裴宜乐就没来过什么有身份的人了。 焕娘在里面听到动静,自己先出了房门,韦氏觉得她今日很奇怪,穿着素衣净服,娥眉淡扫,唇上浅浅地点了胭脂,两颊如白玉一般剔透白皙,连发髻也只是以一支玉簪挽就,除此之外通身并无其他饰物。从焕娘十五岁开始,她就没见焕娘出门这么素净过。 见她这幅打扮,宋之镜心里又信了几分,焕娘靠美色吃饭,寻常又怎会以这样子见人。焕娘整个人在午时的阳光下一照,宋之镜瞧着倒真有几分仙气儿。 韦氏眼见着焕娘招手让宋之镜进屋,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一言难尽,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转身给宋之镜泡了杯茶,然后在焕娘房门口干等着,万一两人有个什么,她也好及时进去阻止。 焕娘知道宋之镜急于知道一切,她却先要与他说些另外的事:“果子的事说来也是我思虑欠周,但罪不至死,是谁让宋大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宋之镜深深地看了焕娘一眼,事到如今是他有求于人,也不欲隐瞒,道:“是你的相好裴宜乐。” 这个答案在焕娘意料之中,她听完立刻轻蔑一笑,又继续问:“宋大人可知道,好好地,他为何要对我下狠手?” 宋之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道:“他只跟我说,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让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我知道的仅限于此,其余的怕是要姑娘自己与他去好生说道说道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说你生的孩子不是他的。”他只是个外人,闺房阴私之事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 焕娘听了心里其实也没起什么波澜,原来裴宜乐那么早就厌弃她了,随便找个锅扣到她头上也是正常的,反正他开心就好了,将来他的正牌妻子也会送他一顶绿帽的。 她恨只恨没有早点重生,也好直接把孩子打了,没有牵扯反倒干干净净,况且这小畜生现在看着是人畜无害的,长大了也是讨厌得很。 裴宜乐说孩子不是他的,其实她还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问清楚了裴宜乐发的什么疯,正事还是要继续干的。 也不等宋之镜开口再问,焕娘就道:“宋夫人不日将有大劫,若是过不了,宋夫人一尸两命,宋 分卷阅读6 大人怕是要追悔一生。” “还请姑娘指点分明,到底是什么劫数,又要如何化解?”宋之镜的态度又柔和了几分,宁可信其有,他不敢冒险。 焕娘沉吟片刻,这才慢悠悠道:“天机泄漏太过于我自身有碍,是以是何种劫数我不能明说,还请宋大人见谅。”话要说一半留一半,特别是对着宋之镜这种人精,况且若直接告诉他宋府可能会有贼人光临,宋之镜加强了宋府护卫,贼人不敢往宋府去了,届时宋府一片祥和无事发生,反倒会让宋之镜怀疑她说的真实性。 宋之镜皱着眉点了点头,又听她继续说下去:“至于化解之法,我自然是要与宋大人说明白的,尽了人事,其余就看宋夫人自己的造化了。宋大人这几天需得将宋夫人换一个地方呆,还需要加强宋夫人周围的护卫与平日里的照料,千万不可马虎。等那劫数现了,才可搬回府。” 听她说完,宋之镜也不想再耽搁,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钱,道:“多谢姑娘指点,这些钱还请金姑娘收着,等到内子平安无恙,自会有其他财物奉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焕娘重生一回,更信了这是天给她的恩惠,宋夫人与她无冤无仇,搭救一把也是做好事,焕娘自己又靠着这个从宋之镜手下逃命,何乐而不为。 这钱倒是在她意料之外,既然给了,焕娘当然也照收不误,毕竟她还挺穷的。 宋之镜那杯茶都还没凉透,人已经迫不及待回宋府安排去了。 焕娘还在数钱,韦氏就一脸纠结地进来了,她看见了焕娘手中的钱,眉间忧虑更重。 韦氏关了门,缓步上前,见焕娘只是抬头看了看她,又继续低下头数钱,再也忍不住,问道:“方才这人是谁?你做什么打扮成这幅样子?” 焕娘心里一寻思,这怕是韦氏又想歪了,不过也难怪她,孤男寡女的,她又是这样的身份,韦氏多想才是正常。 “这是兵马司的指挥使宋大人,”焕娘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我这次能平安回家,多亏了他帮忙。他今日来也是有事要问我,这些钱是他给我的酬劳。” 焕娘是韦氏养大的,看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想再多说的,韦氏只能道:“你长大了,虽说能多结识些达官显贵是好事,但也要自己抓好分寸。娘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都已经和裴公子有了孩子了,还是安安分分在家里等着他吧,他总不会亏了你的。这瓜田李下的,娘也是怕他知道了起疑心。” “娘,我知道了,我都懂。”有些事不能与韦氏多说,焕娘也只能装着认真应道。 她心里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谁说她不是这种人,在裴宜乐心里她就是那种人,让他误会她和他的朋友有什么倒也不错,裴宜乐身体不好,多气气他也是好的,指不定哪天就被气死了。 又过了半月,焕娘果然听到了有歹人去了宋府的消息,而这回因宋府不少人被宋之镜调去了宋夫人身边,宋府遭的殃竟还比上辈子她听说的厉害些,府里好些珍宝都没了,府里的家眷也吓得不清。 歹人依旧是先去了宋夫人的院子,这回院子里只有几个留守着的婆子丫鬟。宋之镜知道后心有余悸,这应该就是焕娘说的劫数了,若没有焕娘的提点,还不知道会闯下什么大祸。 等到宋夫人平安产下麟儿的当日,宋之镜又亲自去了焕娘家感谢一番,并送上了许多厚礼。 宋之镜这排场铺得大,焕娘不仅发了点财,还吸引了左邻右舍的眼光,这正中她的下怀。 不少人都知道了是金焕娘救了宋之镜的夫人,没想到她还有这算命的本事,指挥使大人都信她,看来确实是真的。 爱嚼舌根的人也有,看什么事情都喜欢另辟蹊径。正常人是质疑焕娘到底是不是真的灵,他们却要说焕娘与宋之镜有一腿,此举不过掩耳盗铃。 焕娘平时看着妖妖娆娆的,前些日子一直紧闭家门,听说是没名没分给人生了个孩子。有些话一传,就风言风语地更离谱了。 韦氏每天从外面买菜回来,只要听见了这些话,回家都是满面愁容的,知道自己让焕娘做的事说出去确实不光彩,可是裴宜乐也太不像样子,一句身体不好也不知真假,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一眼都没看过,再怎么也得赶紧把母子接回家去,留在外面像什么,苦了她的女儿要被人这样编排。 一时又气焕娘好端端和宋之镜搭上什么关系,不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让裴宜乐来接人,反而捣鼓起了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出入家里找焕娘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要是让裴宜乐误会,可怎么好啊! 焕娘最近其实根本不太想起裴宜乐这个人了,她已经摸索到了生财之道。这些日子来找她的基本是些左邻右舍,平日里就熟悉的人,她也自然记得上辈子他们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事。 算命不是白算的,多少总会给她一些钱。 第5章 焕娘心思灵活,把这事看作了一门生意。 焕娘是有些清楚周围邻居上辈子的事的,又了解那些邻居的脾性,还知道人多喜欢听吉祥话,碰着不像宋夫人那样攸关性命之事,焕娘就尽量捡着好话说,于是她这嘴就像是开了光的大吉大利。实在遇着不好的事,她就故意说得严重些,避得开是她灵验,避不开也比她说得要轻,那也是她的功劳,还能多拿些钱。 韦氏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人,眉头一日比一日拧得紧,这日傍晚最后一个邻居走后,韦氏重重地关上了门。 屋里焕娘和金晖都坐等着韦氏把饭菜端上来。 韦氏看着焕娘就气不打一处来。 焕娘知道韦氏心里在想什么,她现在是不可能照着韦氏教的去活的,只要韦氏不点破,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多多赚钱才是正道。 见韦氏空着双手过来桌边坐下,焕娘便起身去厨房端菜,才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韦氏说:“你给我坐下,今天不说明白不用吃饭。” 金晖看气氛不对,又想回房去看书了,可韦氏甚少这样说话,他怕母女俩真起什么争执,于是也不敢走了,留着好歹可以及时拉架。 焕娘又转身回去坐下,眨巴着眼睛看着韦氏。 “你到底是怎么了?家里这段日子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乌烟瘴气的,你让裴公子怎么来?”韦氏恨铁不成钢,手指重重戳了焕娘的额头,“我早与你说了,去问问他怎么样了,眼见着孩子都生了,两边竟生分起来了,这可不成。我告诉你,你这样带着孩子在家里,不像样子。” 这话说得焕娘再是无所谓,听了也心头火起,她忍了忍没忍住,立刻道:“娘给我找的人,做主让我生的孩子,现下他不要我们娘俩了,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娘若是嫌弃我,孩子我还给他 分卷阅读8 我们母子多亏了金姑娘,若不是金姑娘提醒,我们母子......姑娘可否再与我说说这孩子将来的事?” 她哪知道还有什么将来的事,上辈子宋三奶奶母子都死了。 焕娘却不慌乱,上前去看了看孩子,装出一副喜爱孩子的样子,沉吟片刻后才道:“这孩子躲过这一劫之后必有后福,更何况是长在这样的人家。只是......我有一话不知宋三奶奶爱不爱听?” 宋三奶奶是个很温柔和善的女子,年岁不大,看着还是一团稚气,她听了焕娘的话后心里有些担忧,连忙道:“还请金姑娘直言。” 周围的女眷这时也停了说话走动,等着焕娘说话。 “虽说躲过一劫,可到底命里有缺,这却是他出生前的事,大多算命先生也是算不出来的。”焕娘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捏了捏孩子小手,“只是这缺或也无碍,三奶奶给这孩子去刻一只白玉麒麟罢。” 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谁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怎么样,若是她断言平安顺遂,万一出了点意外夭折了,那她可就砸了自己的招牌了。如此一说,能平安长大是孩子有福分和她提前提醒的功劳,不能成人她也早就有提过一嘴。 无论怎样,她都很灵。 宋三奶奶又叫下人拿了厚礼出来要谢焕娘,焕娘这回却怎么也不肯要,于是这么一来,看在那些夫人眼里,她便又可信了几分。 焕娘看着宴席也差不多了,高门贵妇们自有自己的话要聊,她又掺和不上,再加上刚刚露了一手,此行目的也已达到,于是略坐了坐,就和宋三奶奶告辞,准备打道回府了。 宋府的礼节自然是周到的,怎么来的照旧怎么将焕娘送回去。 这时早已过了中午,金晖说好的中午就来接她,却还没见他人影,焕娘打算坐在宋府外的马车上等他,免得她回去了金晖又往这里赶,两头跑空反而麻烦。 她刚一只脚踏上车凳,就听见身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叫她:“金焕娘。” 第6章 焕娘立刻就听出是裴宜乐的声音,她倒也不奇怪能在这里碰见他,裴宜乐与宋之镜好到能让宋之镜枉顾律法杀了她,宋之镜爱子的满月宴上有裴宜乐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巧,她差一点就进马车了。 焕娘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却很快就恢复以往的笑容,回过头去看他。裴宜乐既然要下狠手杀她,她才不会轻易饶过他。 裴宜乐看着面前的女子姣好的面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但是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打扮的她,过去的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姝丽娇柔,素色的衣裳向来看都不看一眼,隔三差五就向他撒娇撒痴要买首饰戴。 裴宜乐瞥见她米粒大的珍珠耳坠,差点笑出来,幸好这会儿没多少人知道他与金焕娘的关系,不然这个大小的珍珠戴出来,她金焕娘是想埋汰谁? 焕娘见裴宜乐打量她,心里很是恼火,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掩在宽袖下的拳头却紧紧握住了,如果可以,她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狠狠抡裴宜乐的头了。 她一个柔弱的女子,打别人她是没信心的,但是打裴宜乐,她有。 裴宜乐又咳了几声,焕娘温顺地站在一旁等他咳完,才听他说道:“我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这样吧,这几日有空我过来看看。” 焕娘在心里“哼”了一声,两人这可不是什么没事聚一聚,她是才生了孩子的,上辈子裴宜乐还装一装常来看他们母子,这辈子借着生病这个借口,她重生回来就没见过他的人影,也没听说病得要死。她倒希望他病得要死了。 焕娘当然不希望他来,可是孩子总要分一分,他来正好抱给他,省得她自己跑一趟,平时韦氏看孩子看得紧,也不会让她抱远。 焕娘在韦氏的悉心培养之下精通御男之道,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对裴宜乐太冷淡,只是咬了咬唇,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人,又很快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以往裴宜乐是很吃她这幅样子的,特别是她今日一声素服,和往日完全不一样,做出这个样子来更平添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清丽动人。他的心软了软,但是很快又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这个女人惯会在他面前装样子的,他不信。 他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李赤鸾是再善良不过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遵从他的遗愿把焕娘的儿子处理掉。 他实在也是不太愿意再与焕娘有来往了,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一个了断的。 焕娘不知道裴宜乐的心思,她在这人面前努力压制怒火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没那个心情再去揣测他在想什么。远远地,焕娘看见那边金晖来了,松了一大口气,赶紧向裴宜乐略一欠身福了一福,道:“妾的弟弟来接妾了,来日再叙。”一边说着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裴宜乐,欲语还休。 裴宜乐其实也很不想看见她,比她还快了一步,上了马车走了。 焕娘撇撇嘴,眼神若能射刀子,那裴宜乐远去的马车已经四分五裂了。 金晖看见姐姐已经等在了马车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他才跑到面前,焕娘就看出他脸上的神情不对,先还以为他是看见了自己与裴宜乐在一起说话,于是随口问了句:“金晖,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随手拿了块帕子出来扔给金晖擦汗,金晖接了帕子只捏在手上,像是有什么很开不了口的话,焕娘这下疑惑了,继续问:“你想说什么?” “姐,快回家看看吧,娘快顶不住了!” 一路紧赶慢赶,焕娘才进了家门,就看见家里乱糟糟的。她本来今日见着了裴宜乐那个混蛋就一肚子怒火,回家还有这么些破事等着她,焕娘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金晖在路上都把事情与她说了,简而言之就是他那亲生母亲岑氏和妹妹又来家里打秋风了。 这事也是常有,上辈子他们也常常过来,但是焕娘的主要仇人是裴宜乐父子和李赤鸾,一时还真没想起她们娘俩来。 谁知这娘俩还非要主动来她面前晃悠,大概是看她连人带孩子被始乱终弃了,虽然到了焕娘家没当着面嘲讽,但做出来的样子非常不好看。 韦氏又是个外强中干的,对着儿女是挺硬气,对外却好拿捏得很,被人蹬鼻子上脸了也找不出话回怼。 焕娘努力回忆了一下岑氏母女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有些微微恶心。 上辈子这个时候这母女俩倒不敢这么嚣张,毕竟眼色还是有的,焕娘才生了个儿子,裴宜乐对焕娘也还很不错,焕娘进了康国公府对她们来说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岑氏母女之前很是捧着韦氏和焕娘的,打秋风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想通 分卷阅读9 过焕娘给岑氏的女儿金琴娘说一门好婚事。 焕娘自己哪有什么合适的人能说给琴娘,最后当然还是她托了裴宜乐的。这对焕娘和裴宜乐来说其实也是小事一桩,两人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琴娘家穷得要砸锅卖铁,不然也不至于把弟弟过继给不知道堂了几堂的远房堂婶韦氏,这样一来两家亲戚反而有了来往,“借”点钱更方便了。 然而秋风打得再多,琴娘家也不过是从入不敷出堪堪到了收支齐平,穷还是依旧穷。后来是裴宜乐随手把琴娘说给了手下铺子里的一个小掌柜,虽不很富,但对于琴娘来说却一跃到了衣食不愁还有富余,就像老鼠掉到了米缸。 焕娘那个时候不知道岑氏母女后来的嘴脸,为了不给裴宜乐丢脸,还特意给琴娘陪了很多压箱底的嫁妆,琴娘家没钱置那么多物件,都是焕娘从自己的私房里出的。 如今想起这事来,焕娘就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就她是个冤大头。 琴娘嫁了小掌柜没多久,焕娘和裴宜乐之间就不好了,后来彻底老死不相往来。琴娘却与小掌柜过得好好地,两相对比之下,竟是琴娘的日子比焕娘要好得多。 焕娘是无所谓别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的,她担心自己的日子还来不及呢,奈何这母女俩不来家里打秋风了,也要来焕娘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一番。话里话外都是琴娘能干福气好,嫁了人不仅自己吃穿不愁还能帮扶娘家,不像焕娘不知好歹惹得男人厌弃,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 说起来那会儿也是苦了韦氏,焕娘没心思对付她们,嘴上骂几句就关了房门不理人,韦氏不好直接将人往外面赶,毕竟是金晖的亲生母亲,还要顾忌着金晖的想法,于是只能硬生生忍着气听她们话里话外的羞辱,这母女俩要等说够了才肯走,韦氏每每刚送走人关上门就忍不住哭起来。 焕娘掐指一算,这会儿小掌柜已经和琴娘家下了聘礼了,母女俩觉得事情已经稳了,焕娘又被人始乱终弃了,提前就飘了起来。 屋子里吵得连焕娘进来了都没人注意,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韦氏手上的孩子不知怎么的在哭,她一边要哄一边又腾不出手去阻止。 这间是焕娘的屋子。 焕娘两步上前就冲到了韦氏身前,对着看见突然出现的她愣了一愣的岑氏和琴娘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这母女俩看见她来了到底还是有几分顾忌的,毕竟焕娘和裴宜乐的事还不好说,岑氏拉了一拉身旁的女儿,答道:“焕娘你回来了,我们这不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就想着来看看你,亲戚之间就是要多走动的。听说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娘抱着孩子给我们看呐!” 焕娘难得看了眼韦氏手上哇哇大哭的儿子,要知道韦氏抱他时他是很少哭的,只有她被韦氏逼着抱一抱孩子时,这小子才会因为她抱得不舒服而嘤嘤嘤。 见她不说话,一旁的琴娘又道:“姐姐,你回来了,一路上累着了吧,赶紧歇歇。” 琴娘的个子不高,身材却玲珑有致,脸圆团团的,很是讨喜,她说话又软又糯,平日里对着焕娘也总是笑得和气。焕娘自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却被这个堂妹骗过,不仅为了她的婚事托了裴宜乐,还白给了她那么多钱。 焕娘扫了一眼四周,她的东西都有被动过的痕迹。她这屋里是放着不少好东西的,至少首饰几乎都价值不菲,那都是她还和裴宜乐好时他送给她的。 “看孩子怎么还看得乱哄哄的,”焕娘不去理会琴娘,却对着岑氏说,“我养的猫是很乖的,今日不知怎么的把我屋子都弄乱了。” 这下岑氏脸上挂不住了,可到底还巴着焕娘,只得干笑着道:“你妹妹马上就要出嫁了,我们乡下人也不知道时兴什么首饰,就来你这儿看看,也好长长见识。” 韦氏拦了她们没拦住,这才让她们跑了进来,方才岑氏进了屋就拉着女儿直奔焕娘的妆奁,打开来好一番挑拣。 若不是焕娘回来得及时,等她们挑完了再拿着东西找焕娘,焕娘肯定不好意思回绝。 从前琴娘也拿过焕娘不少东西,不过是岑氏替她开口说少了什么,让焕娘拿出来给她开开眼界。 金晖是她们的血亲,这母女俩这才有恃无恐,焕娘母女也只得对她们以礼相待。 焕娘刚要说话,却听见喵喵的叫声,她连忙循着声音去寻,果然看见喵喵从床底下探了半只脑袋,焕娘顺手一捞,正要摸一把,结果当场愣住。 她的猫,秃了。 第7章 焕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她才出去没多久,怎么走前还好好的喵猫,怎么回家一看就秃了。 焕娘搂过喵喵,爱猫在她怀里一脸绝望。她仔细看了看,背上的毛缺了一块,连脑袋上的毛都稀了。 “娘!我的猫怎么了?”焕娘回过头问韦氏,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心疼地要死。 剩下对面那母女俩面面相觑,这焕娘该不会是真的被男人抛弃之后失了心智吧,亲生的儿子哭成那样没见她怎么着,一只畜生她反倒急得跟什么似的。 然而想起猫秃的前因后果,岑氏和琴娘只能缩了头不说话。 韦氏拍了拍手上的外孙,看了眼岑氏母女,低声对焕娘道:“没什么事,毛抓掉了长长就出来了。” 她知道焕娘的脾气,有心想息事宁人,焕娘又岂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依旧不依不饶:“毛是怎么抓掉的?怎么喵喵好好的毛就能被抓掉?” 韦氏怕她再继续支支吾吾,焕娘更不给面子,关上门来自家怎么说话都行,有外人在她想教训焕娘都不好教训,于是只得说:“你这猫不听话,琴娘不过是想抱一抱,它乱窜个什么劲儿,一个不小心毛就被抓掉了。” 一开始琴娘母子进来翻东西,喵喵大概冲着她们多叫了几声,反而引起了琴娘注意,琴娘倒也没有恶意,过去想抱着喵猫玩喵猫却不肯,从她手里逃走时吓了琴娘一跳。至于那毛,是岑氏心疼女儿,又不忿焕娘的猫都给琴娘气受,就撸了袖子满屋满院地去抓喵喵,喵猫几次被抓几次逃走,在岑氏的毒手之下免不了丢掉几撮毛。 焕娘的儿子也是被这猫飞“狗”跳的动静吓哭的。 韦氏虽然说出了原因,话却有些模棱两可,琴娘生怕焕娘误会是自己抓的,也顾不得一旁的亲妈,走过去对焕娘小声说:“我原本是看这猫实在可爱,它不让我抱也就算了。我娘想逗我开心,这才追着喵猫不小心伤了它。姐姐,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焕娘听完瞪着眼睛看了看手上秃了几块的猫,又看了看愁眉苦脸的琴娘,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亲母女? 还没等焕娘开口表达自己 分卷阅读7 送回去,我搬出去住。” 韦氏愣了一愣,这个女儿向来很听她的话的,虽说生完孩子之后性情有些变了,可没想到对着她也这样伶牙俐齿起来。 “说什么浑话?你一个姑娘家自己独个儿住还得了?你把你娘当什么人了,从小到大我可没有短缺过你。”韦氏急了,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娘也是替你心急,裴宜乐不来,你也不去找他,一天到晚心思不知道放在哪里,你现在不比以前,如今有了孩子你还怎么抽身?不早早让他把你们母子俩接回去,你这样在外头可要怎么办?” “那我说了,把孩子送还给他,就当我倒霉被狗咬,了断得一干二净!”焕娘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娘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不想负责了。” 韦氏擦了擦眼泪,恨得伸手轻轻拍了焕娘一下,道:“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的?传到他那里他听了能舒服才怪!” 焕娘听了韦氏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当初让她没名没分跟了人,外面的人说她能好听才怪。 “他若是有心早将我接走了,还等得到外面的人说?我倒没事,反正被叫野种的是他儿子。”焕娘冷笑道。 这下韦氏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到桌面上,厉声道:“你最近到底哪里不满意要这样说话?这话不许再说了,孩子就是你的本钱,哪能说不要就不要?总有些情分在,你服低做小和他去撒个娇,还有什么不成的事?” “我不去。”焕娘眼睛也不眨一下,斩钉截铁道。 韦氏没想到她今日软硬兼施,焕娘依旧这么拧,气得要去打焕娘。 金晖第一次看见韦氏发这么大的火,她平时骂儿女都少,更别提打人了,见真要动手,他连忙去拦下,正苦恼要怎么劝这母女俩时,外头的门被人敲响了。 他想要去开门,却被焕娘抢先一步。 焕娘只道又是哪家街坊来找她算命,等开了门一看,却是宋家的人。 面前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先前宋之镜上门道谢,她也跟着来的,好像是宋夫人跟前的嬷嬷。 这位嬷嬷自然是认得焕娘的,不等焕娘开口请她进来,她便笑着道:“姑娘近来可好?后日我们小少爷满月,姑娘怎么说也是三奶奶母子的救命恩人,所以三爷特意让我来请姑娘后日能赏光前来。” 焕娘听她讲了这么一大通,倒是愣了一下,什么三奶奶二奶奶的,后来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就是宋之镜夫妇,宋之镜在家中确实行三。 “好,我一定会来。”焕娘答应得爽快,能和那些奶奶太太多一个相处机会是好事,客源广了她才能财源广进。 “那么后日一早会有马车来接金姑娘,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姑娘一家了。”嬷嬷说完就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动作与话语。 焕娘关了门,韦氏立刻问道:“那人是谁?” 焕娘便把宋家嬷嬷的来意说了,韦氏听后却说:“方才我还想说来着,你与姓宋的外面传的难听话也不是没有,你两耳不闻就算了,我绝不会让你去宋府!” 其实焕娘本也无所谓去不去,不过是想着万一能多几条路子也是好的,她刚刚就与韦氏吵了一架,这会儿韦氏还来拦她,焕娘心里愈发烦躁。 她都这么大个人了,韦氏怎么还觉得能左右她的行动? 焕娘“腾”地一声站起来,咬着嘴唇看着韦氏,却不说话。 金晖按了按额角,才刚歇了一会儿,这是又要吵起来了,于是连忙拉了一下焕娘,接着又对韦氏说:“姐姐总是闷在家里也不好,是该出去透透气,娘若是担心姐姐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后日就由我陪着姐姐去,这下娘总该放心了吧。” 金晖这圆场倒是打得不错,韦氏张了张嘴,瞪了焕娘一眼不说话了。 焕娘对这个上辈子她没怎么注意过的弟弟多了几分好感,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感激,又想到这么晚了三人都没吃过饭,这会儿“战火”也算是平息了,于是道:“我去做饭。” 韦氏还在生着气,见焕娘要出去,还是忍不住站起来,道:“不要你做这些活,坐下,饭菜我早就做好了,我去端来。”说着就自顾自走了。 金晖看着韦氏去厨房的背影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过去了,并且他对焕娘几乎不下厨房的厨艺不抱信心。 焕娘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了,韦氏养了她那么久,虽说在焕娘的终身大事上犯了大糊涂,坑了焕娘一辈子,但平心而论也没亏待过她什么,金晖有的她也有,一家人之间的事实在剪不断理还乱。 到了后日,焕娘依旧是那日接待宋之镜时素衣素服的打扮,只在耳垂上多坠了一对米粒大的珍珠,很小,但是她觉得很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何必与那些贵胄夫人去争奇斗艳,她独丑就好。 金晖送了她到宋府门口,说:“姐姐,我这会儿先回家去了,一会儿过了中午我再来接你。” 焕娘点点头,金晖是不可能在宋府全程陪着她的,到时她周围估计都是女眷,无亲无故地和那些男的一处也不合适,只不过就这么回去难免要被韦氏念几句了。 她破天荒地对金晖说了句:“回家好好看书去,有什么缺的和姐姐说,姐姐有钱给你买。” 金晖应了,他先前瞧着这母女俩做出来的事不像样,也不怎么管她们,最近倒是觉得这个姐姐有些清醒过来了。 焕娘整了整衣裙,就被早在一旁等候的丫鬟引进去了,金晖站在马车边目送她进去,直到不见她人了,这才转身自己回家去。 刚走了没几步,又一宝马雕车驶来,金晖侧身让了让,正要离开,却听见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金晖的记性不算差,但他还是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 他连忙躲到墙侧,探出了点脑袋看向宋府门口。 果然他没记错,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裴宜乐。 裴宜乐大病了一场,今日才是病好后第一次出门,曹氏见他还有些咳嗽,本想让他好好在家中养病,裴宜乐却不肯。 宋之镜是他的朋友,两人私交也算是甚密,好友的孩子满月他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问问宋之镜,那个金焕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等着金焕娘的死讯好几天,等来的却是让他一头雾水的消息。 金焕娘什么时候神机妙算了? 宋之镜夫妇倒没有告诉双方两人都在满月宴上的事情,宋三奶奶那儿都是女眷,他们两个见不了面。 焕娘见过宋三奶奶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跟在一群人后面,仿佛不存在。 酒过三巡,孩子被抱了上来。焕娘被家里的小畜生刺激过,也不太爱看小孩子了,这时更不会往前面去凑,却听宋三奶奶喊她:“这回 分卷阅读10 的惊讶与嘲讽,那边岑氏连忙接着道:“是啊,不关我们琴娘的事,虽说你这猫确实是皮了一些,但抓也是我抓的。你要怪就怪伯母,别怪你妹妹!” 又眼珠子一转,继续说:“我们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妹妹觉得你什么东西都是好的,连猫都是好的。这不,你妹妹就要出嫁了,我们家里穷也没给她多少东西,想着来跟你们借点钱,总不能就这么寒酸地嫁了,到时候也给你和姑爷丢脸不是。” 焕娘脑子转了几下才想起来岑氏说的姑爷就是裴宜乐,也懒得去反驳。岑氏这嘴真是啪啪啪转进如风,三两下就开门见山扯出正题,并且成功让人把注意力从刚刚猫秃中转移过来。 韦氏只想赶紧送走这母女俩,毕竟让她们在金晖眼前晃悠不好,怕到时金晖和自家生分,听了岑氏的话赶紧点点头,上前说:“琴娘要成亲了是喜事,咱们家给她添妆也是应该的,没体己就这么嫁过去说话也不硬气。这样吧,这钱我做婶婶的出了,趁天色还早,你们拿了钱就去街上看看有什么想买的吧。” 韦氏言下之意就是让岑氏她们拿了钱就可以离开了,但是不知是她的话说得太委婉还是岑氏当没听懂,竟然道:“嫁妆的事倒不急,我们打算在这儿留几天把东西买齐了再走。” 韦氏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问:“也好......那你们可找到住的地方了?” 焕娘站在一旁不语,韦氏这话明显是问了也白问。 岑氏的答案果然没有出乎焕娘的意料,她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看了看焕娘,才道:“住外面也要花钱,我想着把钱省下来给琴娘当嫁妆。” 焕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差点脱口而出,这钱她出了,只求这娘俩赶紧从家里离开。只是又转念一想,可以但没必要,凭什么又要她花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韦氏拉不下这个脸面,又怕真的装听不懂金晖有意见,只能道:“那就在我们家住下吧,一样都是家里,你们别嫌弃。” 这话正中岑氏下怀,她立马将脸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上去虚挽了韦氏的手,说:“不嫌弃,是我们怕打扰你们一家。再说了,琴娘乡下孩子不懂事,还要你们这几天多教教她待人接物,免得嫁出去之后被婆家嫌弃。” 韦氏干笑了两声,道:“我年纪大了哪还能教年轻孩子,我看琴娘就很好,看着比我们焕娘懂事多了,焕娘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听到韦氏夸自己,琴娘乖巧地过去焕娘身边,拉起了焕娘的手摇了摇。 焕娘被她摇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挣脱,却听到那边岑氏说:“焕娘是独女,在家里娇生惯养惯了,哪能怪她不懂事?正好这几日琴娘也在,让焕娘跟着她学学温顺乖巧和做各种活计,这样日后才能过得好,不仅讨男人喜欢还得婆婆喜爱。说不定啊,姑爷看着她变了,一高兴就把人接回去了,怎么也比现如今干等在家里强。” 这下连韦氏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岑氏既没眼力见又心眼儿坏,虽然话说得可笑,却暗地里在讽刺焕娘没人要了。 她又急忙去看焕娘,按着焕娘这几日的脾气,怕是要直接把人扫地出门了。 焕娘反倒面色平静,既然这母女俩要住,她便留着她们住,只是在她家折腾的这些事她是要讨回来的,如果岑氏和金琴娘早早地回家去了,她要找谁出气去? “伯母说的是,我娘一个人管着我与弟弟难免力不从心,如今好了,伯母和妹妹能住下来教我几天,我再乐意不过了。而且我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女儿家的事情平日里和他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妹妹来了倒是能陪陪我和我说些贴心话了。”焕娘作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把琴娘拉得更近一点。 岑氏听完焕娘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道:“你们姐妹俩这样很好。再过一会儿也该做饭了,我就给你娘在厨房里打打下手,你们就自己去玩儿吧。焕娘啊,你妹妹没见过世面,拿出你那些首饰来给她长长见识,琴娘自小没见过这些东西,她看见了开心着呢。” 焕娘心里暗笑,左右还是惦记着她的好东西,连一刻都不想耽误。 焕娘和琴娘被留在了焕娘自己的屋子里,焕娘是想和喵喵一起出去晒晒太阳的,奈何琴娘仿佛中了什么不能踏出这间屋子的诅咒,就是不肯挪地方。 琴娘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脸皮薄,不比岑氏那样直白,于是焕娘不开口,她也只能在屋里走来走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好意思像刚刚岑氏陪着她时去翻看焕娘的妆奁。 焕娘抱着喵猫坐在一旁,看她在自己面前晃荡来晃荡去,就是不肯直奔主题。虽然琴娘晃悠得她很烦,但是焕娘有耐性,就看看琴娘能和她耗到什么时候。 琴娘这一晃竟然就晃到了傍晚,焕娘都打了好几次瞌睡。金晖过来叫她们吃饭,两个人都有些如释重负。 饭桌上,几人才刚动了几筷子,岑氏见琴娘身上没多出来什么好东西,便坐不住了,立刻问道:“下午看了姐姐什么好东西啊?可要牢牢地记着,回去也好说给你嫂子妹妹们听听。” 琴娘捧着饭碗,马上就低了头,支支吾吾道:“也没看什么,姐姐累了休息呢,我不打扰姐姐。” 那样子委屈得活像焕娘下午在苛待她。 韦氏刚要出来打圆场,金晖却抢先了她一步,说:“姐姐中午去了宋府做客,大概是累着了。如今想要的东西街市上都能买到,哪还有什么稀奇玩意儿,明天让你娘带着你去街上看看吧,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一辈子也就嫁了一个人,得好好准备嫁妆。” 琴娘抬头看了看已经不是自家弟弟的亲弟弟,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这下更像是焕娘全家合起伙来欺负她了。 岑氏和琴娘到底和金晖是血亲,这会儿他出来解围,倒让焕娘有些不好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金晖一个面子。 她倒也不是心疼那些首饰挂件,反正大都是裴宜乐送的看着也挺碍眼的,既然岑氏母女眼巴巴盯着这些东西,她就当打发叫花子了,于是道:“晚上琴娘来我这里吧,我带着你看看首饰,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就是,就当给你做添妆了。” 这话听得韦氏很是欣慰,女儿果然还是懂事的,但是她的嘴角才刚勾起一个弧度,就听岑氏那边说:“这可不敢,琴娘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焕娘这......当姐姐送她的就成,添妆就不必了。” 话没有明说,但在场每一个都能听出来是嫌弃焕娘做人家外室不明不白,怕她的东西做添妆不吉利。 焕娘想把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扣到岑氏头上。 第8章 五个人在 分卷阅读12 仿佛写满了不服,对焕娘说:“她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还是婶娘看得长远,给姐姐某了这样好的一个前程。” 她说完还仔细打量了面前的焕娘,自觉没有哪里比不上这个远房堂姐的,且换了她是焕娘,必定比焕娘更加如鱼得水,哪还用生了孩子还被留在外头。 焕娘之前以为琴娘跟在岑氏后头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有点小聪明,没想到也是会被这些暂时的繁华迷了眼睛的,于是半真半假劝道:“你只看到我得的好处,却没看到我的难处。且不说他对我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便是靠着宠爱入了康国公府,也总是要看正室的脸色吃饭。再者,我如今都还没入府......” 焕娘这话倒是真话,但是听在琴娘耳朵里就不同了。琴娘更加不以为然,若是焕娘顺着她的话来讲她反倒要想想焕娘这日子的坏处,但是焕娘与她将坏处说得这么分明,她只会觉得是焕娘怕她也过上好日子再将自己比下去,而且真到了焕娘所说的这些境地也是焕娘自己蠢,她哪至如此? “姐姐只需要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不惹是生非,凡事多有些眼力见儿,把裴公子伺候得妥帖便罢了。”琴娘竟开始教育起了焕娘,“姐姐识时务一些,谁也不能把姐姐怎么样,总有姐姐的好处。” 琴娘这几句话,那是万万不能说她错的,她过日子对付男人确实挺有一套,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你把脚踩在他脸上都没事,到了男人不喜欢你时便要安分一些缩了头做人了,但凡过头一分都会让他厌弃。 这些道理焕娘也懂,只是裴宜乐是个比普通男人更绝的人渣,她重生回来之后还没怎么作妖过,他不仅没来看她和孩子一眼,还想着借机把她弄死了。 焕娘苦笑,道:“今日听妹妹一言,我才茅塞顿开。以我看来也难怪妹妹有些不满意这桩婚事了,妹妹这样的人才,到了哪里都该出头才是。” 这几句话听下来,琴娘通体舒畅。 第9章 琴娘被焕娘哄得愈发觉得自己是被辱没了,两人应该立即调过来过才是。 她拍了拍焕娘的手,说:“我是没有机会了,但也盼着姐姐好才是。” 焕娘听后苦思片刻,看着琴娘欲言又止,琴娘又说:“姐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咱们姐妹之间用不着吞吞吐吐。” “妹妹可别介意。”焕娘扯出一丝儿笑容,缓缓道,“既然妹妹有这样心思,我又瞧着妹妹实在可惜,我便帮妹妹多想了一些。倒也不是没有机会,虽说如今裴公子不大往我这边来了,可我总也能和他见得上面说得上话。你若真的......” 焕娘又不说话了,只眨巴着眼睛看看琴娘,琴娘被她一钓更急了,连忙道:“姐姐说吧,我不和姐姐生气的。” 焕娘就等着她这句话,于是也不再继续绕弯子了,道:“裴公子认识的人可就多了,且大多是和他家世背景相当的,你若愿意,我让他帮你物色着。” 琴娘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末了又赶紧道:“姐姐暗地里帮我先看看吧,我这里亲事也是不退的。出嫁之前找得到合适的良人那再好不过,若是找不到,我依旧还嫁原来那人,一点儿都不碍的。” 此话一出,焕娘彻底被琴娘震惊了,聪明果然还是琴娘聪明,将骑驴找马的本事领悟得炉火纯青,一点儿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伯母有你这样机敏的一个女儿,真是她的福气。”焕娘夸完,又继续道,“约莫这几日,裴公子就会来我家里,我到时就与他说。正好你也在家里,让他看看也好给你再找个合适的,先时给你说了个他手底下的小掌柜,如今看来确实不妥。” 琴娘见她说得详细,知道事情是定下来了,心里乐开了花,挽住焕娘的胳膊将头靠在焕娘肩上,说出来的话也腻死人:“那就有劳姐姐了,果然自家姐妹就是不一样,姐姐是真的为我着想呢!” 好,你等着。 焕娘走后,琴娘又在心里为自己打算一番,只是这回不和母亲说了,岑氏这人没见过世面又小家子气,她知道了反而会旁生枝节。知道裴宜乐近日会来,她在金焕娘家赖也要赖到他来,免得她人一走焕娘就把事情高高挂起,再者也好让裴宜乐看看她是个怎样的人才,想必也不比焕娘差。 回房之后焕娘洗漱一番就早早上了床,这一日事情太多,她连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韦氏还在抱着孩子哄,大概是今日家里人多又嘈杂惊到了他,本来早该入睡的,竟到了这会儿还睁着眼睛咿咿呀呀,结果受罪的还是韦氏。 焕娘躺在床上想要入睡,昏暗的灯光却刺她的眼睛,额角的痛愈发显现出来,于是焕娘索性也不睡了,侧过身看着韦氏走来走去。 见她还没睡着,韦氏过去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一边走一边问:“琴娘刚刚又拿了你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长时间?” “也没拿什么贵的。”焕娘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又道,“这娘俩怕是要在咱们家住不少日子了。” 韦氏叹了口气,说:“我只求她们赶紧走,搅得家里鸡犬不宁还明里暗里地说你,哪有这样的人。” 焕娘知道以琴娘的性格,不到她把她的事情说好她怕是不会心甘情愿离开的,但这事也不便和韦氏说,只能道:“琴娘嫁了人就好了,岑氏今后哪怕一个人来也待不了多久。” 说完又一骨碌翻身下床,走到桌边,说:“娘,夜深了睡吧,走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说完就要去吹桌上的蜡烛。 韦氏连忙过去又把她推到床边,责怪道:“你自己不管孩子就罢了,我不把他哄睡了心里不踏实,今天也是可怜他了,被那母女俩吓得这么晚了都睁着眼不肯睡。” 韦氏说起这个外孙来就一脸疼惜,焕娘转过身就翻了个白眼,这么容易被吓到怎么就没把他给吓死了,跟他那个三灾八病的死鬼亲爹早日去地下作伴吧。 “对了,今日你去宋府可有看见裴公子?”韦氏又问,“说来他们这种人家,该是经常交际的才是。” 听到韦氏又跟她提起这个人,焕娘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才悠悠道:“见是见着了。” 韦氏一听这话,困意都去了大半,几步走到焕娘床边坐下,说:“他看着身子怎么样?你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听得焕娘的额角更疼了,她伸出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按了按额角,这才道:“也没说什么,他说他这几日就会来。” 韦氏听她这样说,简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舒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他还是没把你们忘了的,这孩子从生下来他还没看过一眼,到了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等着他 分卷阅读14 的声音传来:“谁会要她进府干活?” 裴宜乐其实在焕娘家门口听了一会儿墙角了,里头焕娘没说几句话,另一个人倒说得起劲。焕娘家人少冷清他一直是知道的,没想到今日一早过来就这么热闹。 他是早忘了给焕娘的远房堂妹说了手底下掌柜的事的,听了一会儿越听越离谱,这粗鄙妇人看不上焕娘也就罢了,这样讲岂不是看不起他康国公府? 康国公府哪用得着姨娘去干活?不说别的,就说他父亲那些莺莺燕燕,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他还真想象不出她们干活的样子。 韦氏刚把饭菜端出来,抬头就看见裴宜乐,简直要念一声佛,这祖宗总算来了,可算让她给盼到头了。 之前裴宜乐来,焕娘都聪明得很,自己就会乖乖往他跟前凑,嘴又甜人又乖巧,怎么叫人不爱。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连站都不站起来,仿佛对面前的人视若无睹。 倒是岑氏吓了一跳,才刚理直气壮问了一句:“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就进人家家里来?”话音还没落,就被赶来的韦氏一把拉开。 第11章 岑氏转头见是韦氏,刚要教训韦氏怎么家里随便就能进个登徒子,就听韦氏说道:“裴公子可算是来了,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岑氏听了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低了头,溜到一边站了。 昨日在宋府见到裴宜乐的时候,他是说过近些日子会过来一趟,可焕娘不知道他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也没关系,就这么几件事,她快刀斩乱麻就能赶紧了结了。 她正想着,手臂就被韦氏推了推,韦氏见她不说话,生怕冷场,笑容中带着一丝谄媚,赶紧道:“快看看孩子吧,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爹呢!” 于是焕娘从善如流地把孩子转交到了韦氏手上,那意思显见就是让韦氏抱着给裴宜乐看,韦氏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又怕裴宜乐看出焕娘这些日子的不对劲,换了一副笑脸就把孩子递到裴宜乐跟前去。 裴宜乐只用眼角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已经让他觉得屈辱至极。 他自问不知道对焕娘有几分真心,可也常常往她这里送好东西,从来没亏着她什么。 除了没把她接进康国公府这一件事。 焕娘的儿子被李赤鸾接回来之后,他就借机给了焕娘一笔钱,两人了断得这么彻底,焕娘拿了钱总也好再去嫁人,两不耽误。 年少的荒唐不过就是一场梦,他总要梦醒的。李赤鸾生性温婉柔善,家世显赫,举手投足进退有度,这样的女子才是他与家族所需要的妻子。 谁能想到这个毒妇不甘心把李赤鸾害得不能再生育也就罢了,竟还给他戴绿帽子! 李赤鸾不忍孩子受罪,即使早就知道了真相也一直瞒着他,又因自己不能生育而给他纳了好多姬妾。 可惜他身体一向不好,姨娘们还没能再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他就一命呜呼了。 他死前李赤鸾实在没有办法做不了主,这才把一切都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焕娘早前与其他人苟合生下的,他倒不奇怪这事,她能与他不清不楚搅合在一起就能与别人也如此,只是裴宜乐没有想到,她竟真的敢让他稀里糊涂做了这冤大头。 裴宜乐自然是信李赤鸾所说的真相的,李赤鸾出身安平李氏教养极好,不仅主动给他纳妾还对他那些姨娘极好,从不苛待底下的丫鬟婆子。那时金焕娘早已因寻隙闹事而死,李赤鸾没必要再与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即便李赤鸾是真的恨焕娘想要报复她的儿子,也不用等到这时候,即刻告与他知,他立刻就能把那个孩子赶出府去。 只用一见金焕娘的奸夫,便知道孩子确实不是他裴宜乐的。那孩子长得既不像他自己,也不太像金焕娘,反而像极了那个男的,一眼看去便可知两人是血亲。 李赤鸾一向善良,又养了那孩子那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听他死前所说把那孩子杀了。 虽说稚子无辜,也实不是他想对一个孩子下手,若什么都不说只把人赶出康国公府,不仅不像样子且会让李赤鸾饱受非议,若是说出真相,他死后的颜面又要如何保存? 想到这种种恨事,裴宜乐看向焕娘和襁褓中婴孩的眼神便冰冷刺骨。 院子里的阳光很暖,焕娘却敏锐地察觉出了裴宜乐目光中的冷意,还有那几乎捕捉不到的恨意。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焕娘也知道裴宜乐怕是对她也没有多少爱意的,但一朝无味弃之便罢,何苦要对她赶尽杀绝呢? 她又与谁去喊冤? 焕娘其实是最会审时度势之人,她自然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报仇这种事自己夜里想想也就罢了,真要实施起来怕是才动了个手指就被按下了,裴宜乐身后是康国公府,要碾死她就像碾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 她重生一次还是想好好做人的。等赚够了钱就带着娘和弟弟去一个没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她只想赶紧与裴宜乐做个了断,裴宜乐应该是肯要这个孩子的,如今就先抱去别处养着,等正室进门了再抱回去。 不过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拿钱了,她再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再让自己像个卖孩子的。上辈子那会儿金晖还在读书,焕娘是怕家里实在没有进项,她和金晖没事,可韦氏年纪大了不能没有着落,无奈之下才拿了钱。这辈子她误打误撞之下摸到了点赚钱的门路,发大财是不可能的,暂且养家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焕娘和裴宜乐谁也没有说话。 岑氏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目光毫不掩饰地从裴宜乐身上扫来扫去。 不远处的琴娘听到动静出来一看,竟也不凑过来,反而悄悄溜去了房里,连岑氏给她使眼色让她过来看热闹都装作没看见。 裴宜乐极讨厌一个陌生的粗鄙妇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看他,他有心想快点了断离开,却又碍于这一院子的人。他裴宜乐向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私事。 这回他也带了钱来,虽说焕娘对不起他在先,且上辈子不仅诓骗他养野种还给他添了不少堵,可好歹年纪轻轻就跟了他,他是个念旧的人,不过私下里花些钱财,大家也好各生欢喜。 一时院中无语,韦氏心急如焚,她以为裴宜乐这次来总要提接焕娘回去的事了,没想到这会儿看着却有些对峙之意。 韦氏不解,焕娘脾气变古怪了也就算了,怎么裴宜乐也跟着不对劲儿了? 一旁还站着看热闹的岑氏,韦氏不想两人就这样僵着,忙招呼道:“这会儿太阳正热,晒坏了人就不好了,不如先进去坐吧。” 裴宜乐不理韦氏,只盯着焕娘道:“不用,我有事找焕娘。” 第12章 韦氏一听这话,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分卷阅读15 这话听着实在不像,焕娘生完孩子他就没来看过一次,这会儿倒来说有事找她,方才连孩子都没拿正眼瞧一下。 焕娘倒是看了一眼那边琴娘的屋子,计上心来。 她是动不了裴宜乐,但是裴宜乐若是自己犯了什么,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去。 “先去我屋子里吧,我那里也好说事。”焕娘收敛了方才眼中不为人所察觉的尖锐,嘴角翘起惯有的弧度,多一分那情意便过于炽热,少一分就稍显冷淡,这笑她是从八岁起开始练的,韦氏一日都不让她松懈,直到十五岁,“公子是喝碧螺春还是涌溪火青?” 金家的好酒好茶从来不断,韦氏从来不肯在这上头短缺,都是给裴宜乐备着的。 “略坐坐便走,不必麻烦。”裴宜乐眼光扫向别处,冷淡道。 焕娘却似毫不在意,自顾自笑道:“吃茶也没味,我这儿倒有梨花酿,也不醉人,现下喝正适宜,我给公子倒些来罢。” 韦氏见继女又恢复了以往的乖巧善舞,虽疑惑大早上喝什么酒,但既然焕娘肯听话,也就由他们去了。 “随便你。”裴宜乐不欲再多言,更不想继续留在院子里,说完便熟门熟路地进了焕娘房里。 焕娘又转过头,对着韦氏说:“他怕是要用过午饭才走的,娘去街上备点菜吧。” 韦氏倒正有此意,只是看了眼身旁的岑氏,生怕她留在这里坏了事。 “伯母帮我娘一把吧,”焕娘立刻道,“我娘上街也不好抱孩子。”说完手上也不停下,赶紧摸出了一钱银子塞到了岑氏手上。 既有钱拿,岑氏也实在不好留在这里,只是说:“琴娘还在里面,我去把她叫出来。” 焕娘虚拦了一把,说:“琴娘留在那边房里不碍事的,金晖也在家里读书。我们只是有一些话要说。伯母和娘买完菜也快些回来吧。” 就这样,焕娘三言两语就成功地把韦氏和岑氏劝走了。 日头已渐高起,这时的阳光已有些刺眼,焕娘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却不急着过去,反而先去了琴娘那里。 她这辈子更加要行善积德,多做些好事。 推开门进去一瞧,琴娘果然坐在镜前整妆,正拿着昨晚焕娘送给她的那支金簪比划着,只可惜她从未用过这么大的簪子,也没有梳过适宜这种簪子的发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 焕娘过去顺手就抽走了她手中金簪,琴娘“哎呀”了一声,忙转过头,话语中有些责怪:“姐姐怎么拿我的簪子,不是都已经送给我了吗?” “我既然送了你就不会再要回来,”焕娘一边说着,一边索性帮她散了头发,“我来教你怎么挽。” 焕娘一双巧手翩翩,从来不会做针线绣活,却对发髻样式烂熟于心,这些都是韦氏从小就开始教她的,她闭着眼睛都能梳出来飞仙髻、灵蛇髻等极为复杂的式样。 芊芊素手翻转三两下,琴娘甚至没看清焕娘任何一个动作,金簪已稳稳当当插于发髻之上,单螺髻已成。 焕娘又拿出一排香花给琴娘簪上,自己仔细端详了一番,又为她双颊扫上淡淡一层胭脂才觉满意。 镜中的琴娘看着虽不是国色天香,却娇憨可人,圆润的脸上稚气未脱,与明艳绰约的焕娘截然不同。 还未等焕娘开口,琴娘就低头一笑,娇羞之态溢于言表:“裴公子走了吗?姐姐怎么也不去陪他?” “他在我那里呢!”焕娘也笑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倒是可以去见你的情郎了。” 琴娘听了这话情不自禁摸了摸头上金簪,这话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本也是不好接的,但不说她又实在不甘心:“姐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情郎?还不是全凭姐姐做主。” 焕娘只当做没听见,皱了皱眉,道:“我还未梳妆打扮过,但裴公子那边不好冷待,他还等着我。金晖在读书我不好去打扰他,娘和伯母又出去了,这样吧,你替我先把酒送给他,再告一声罪,我这边完了就去找他。” 琴娘的手突地捏了捏裙摆,然后又放开,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姐姐放心吧,事情就交给我,端茶送水的活我在家常干的,一定不会给姐姐丢脸。” 听她这样向自己保证,焕娘似是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既然见了裴公子,你想要什么样的,也可直接说给他听,都是自家人不碍事的。” 到了门口,她把方才准备好的梨花酿递给了琴娘,然后轻声道:“快进去吧,姐姐这回多亏你了。” 琴娘的心怦怦直跳,她偷偷看了一眼焕娘,发现焕娘也在看她。 她仿佛从金焕娘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对她的鼓励。 “你进去之后跟他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琴娘进去之后,焕娘也不想留在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待着,索性抱着猫去了金晖那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金晖正在写字,见长年不踏足自己屋子的姐姐过来,倒颇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 焕娘自顾自坐下,知道金晖是个闷葫芦,便道:“你管自己吧,我来坐一会儿就走。” 金晖点点头又去写了几个字,想来想去还是抬起头,问:“他是不是来了?” 焕娘随意应了一声,就继续和手中的喵喵玩耍,仿佛事不关己。 梨花酿是好酒,虽不醉人,但两杯酒下肚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琴娘既然如此胆大,就希望她不要太笨,酒给了她自然是要她主动去倒的。 以她这么多年来对裴宜乐的了解,即使没有梨花酿,他应该也是乐意接受女人投怀送抱的后特别是琴娘这种不算太难看的。 只是她房里的床大概就要换了,这床其实还很新,正是为了她十五岁那次做的,上辈子她一直睡到死在外面为主也没有换。 当然,若是裴宜乐能看清自己所处之处暂且控制一下自己就再好不过了,到嘴的肥肉一时吃不着,他总会想办法接上头带到别处去的。 说来她打算日后带母亲弟弟换一处去住,这时再换一张床就显得不那么划算了。 她的名字叫金焕娘,肉眼可见的充满了铜臭之气,熠熠生辉恨不得渡上一层金。所以她金焕娘,自然是很喜欢钱的。 只是这床若真的不能用了,不要也就不要了,没什么可惜的。 她不对裴宜乐抱有任何期望。 第13章 焕娘和金晖听到那屋传来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时就已起身,再听到裴宜乐怒斥声时两人已打开了金晖的房门。 然后直直奔向焕娘的屋子。 裴宜乐见到虽然奔来却一脸淡定的金焕娘时觉得有些好笑,她总该照照镜子对比一下自己和面前地上的女人的脸,他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这等姿色只配在他 分卷阅读11 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 焕娘家不大,三个人刚好占了三间屋子,自然没有空余的屋子给岑氏母女住了。 韦氏收拾完东西刚坐下,那边岑氏就说:“让她们姐妹一间屋子睡吧,晚上可以说说话。”岑氏下午在焕娘的屋子里都看过了,焕娘的床可舒服得很,被面不知用的是什么料子又滑又软。 焕娘腹诽,方才还嫌她不干净,这会儿就巴巴地让女儿和她睡一张床了。 金晖从岑氏母女到来之后就坐立难安,连忙道:“我去堂屋打个地铺,我那间就先给伯母和妹妹住。” 岑氏刚要回绝,焕娘这回不想让她开口了,赶紧说到:“还是我和我娘睡,伯母和妹妹一间房,省得弟弟那边挪动,他晚上要念书的。孩子晚上是我娘照看,万一闹起来了怕吵得伯母睡不好觉。还是说这几个晚上孩子我来带,那伯母倒是可以安眠了,但妹妹跟着我可就睡不好了。” 她这么一说,岑氏立马就答应了这个安排,她们是开开心心来做客的,她既不想自己睡不着觉,也不想女儿睡不着觉,否则白天没精力折腾。 只是想了想,又对焕娘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带着你妹妹去你房里看看首饰吧。” 韦氏赶紧向焕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早点解决这茬子事,省得岑氏心心念念记挂她的好东西,这娘俩也好早点拿了钱拿了东西走人。 焕娘无奈,只得领着琴娘回房。 妆奁一开,琴娘笑得和朵花儿似的,她娘岑氏笑起来是朵布满了皱纹的菊花,她倒好多了,看着还挺娇俏可人。 既然东西已经给她看给她挑了,焕娘也不在意她会拿什么,自己坐到了一旁,任由琴娘在那边翻看。 这下琴娘东摸摸西戴戴,倒真不知道该拿哪一个了。她来时想得好好的,焕娘看着在意的东西那必定是又贵又好的,她就挑焕娘看重的拿,这准没错。可是现在焕娘根本没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她要如何分辨? 琴娘纠结了一会儿,只得挑出几个自己喜欢的且看着挺贵重的,捧到焕娘眼前,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看看这几样怎么样?” 焕娘扫了一眼,什么怎么样,这丫头挑出来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也并不中看,那几支金簪掂着挺重,做工却不细巧。 别的不说,她匣子里那支云纹玲珑白玉篦就能抵得过琴娘手中握着的所有金簪。 这样想来裴宜乐倒对她是很大方的,至少在钱财上从不亏她什么,有了这些好东西也总是往她这里送。 “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拿吧。”焕娘随意道,“金子好,戴出去货真价实看在眼里的。” 琴娘再三确认焕娘话里没有其他意思,还真就是由着她自己选。 于是琴娘选了一根最重的金簪,又看中一只镶碧玺金手钏,两边抉择不下,只一手拿一样都不肯放下。 焕娘只想赶紧了结上床睡觉,看着琴娘纠结的模样,只好道:“两样都拿走吧。” 当然,她这会儿看着是大方,但这些东西若不是裴宜乐送的而是她自己挣钱买的,她一个子儿都不会让琴娘蹭去。 琴娘一边道谢一边把东西收下,心里却打翻了醋瓶子,前些日子听说焕娘生了儿子却一直没被姓裴的接回去,她和她娘就在家里嘀咕着焕娘是不是被人抛弃了。正好临近她的婚期,于是母女俩就过来打秋风顺便看焕娘的笑话。 如今在琴娘看来焕娘出手还是那么阔绰,一点儿都不像是被人始乱终弃的,说不准和那个男人还好着呢,她还一举得男日后必定更加如鱼得水。 琴娘有些不甘心,看来焕娘总是要比她过得好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平时本本份份守规矩,也没有像焕娘这样婚前和人厮混苟合,怎么就不如这个狐媚子了。 这样想着,琴娘就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这么大方,想必裴公子对你很好吧?” 焕娘上辈子是没玩过大家闺秀出身的李赤鸾,可她好歹也是韦氏精心“教养”出来的,最会揣摩人的心思,琴娘这种小丫头片子一开口她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是啊,你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他送给我的,也没什么贵重的,只是嘛......你婚后就会懂了。”焕娘一边笑一边说着,干脆把琴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琴娘一听她提起婚后,就想起自己马上要嫁之人,虽说比她家能给她找的要好很多,可也只是人家手底下的一个小掌柜,来日焕娘真的被接进康国公府做妾,那她怎么也要被焕娘压一头了。 琴娘毕竟还嫩,心里想什么脸上也不太能掩饰住,焕娘一眼就瞧出她什么心思,于是故意问道:“怎么了?成亲应该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告诉姐姐,姐姐毕竟是过来人,懂得比你多。” 这心里话却是不能和焕娘讲的,琴娘只摇了摇头,说:“姐姐,我这辈子总是不如你了,你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 “你这是什么话,”焕娘柔声道,“你是我的妹妹,姐姐当然希望你也能过得好,你的亲事也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来的,你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有什么不如我的。” 见焕娘说话和蔼温柔,琴娘不禁有些松懈下来,叹了口气,又道:“我当然不如姐姐了,姐姐是裴公子心尖儿上的人,样样好的都惦记着姐姐。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待进了康国公府,又有个儿子,怕是连那正室都要被姐姐压一头呢!” 焕娘心想你想多了,李赤鸾一来她连裴家的门都没进去,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这又有什么,我再好也总是给人做小的,人家正妻总是家世好配得上他,便是没有儿子也不碍的。像你多好,那家人一直给康国公府做事,家里不说大富大贵可也衣食无缺,有你舒服日子过的,再怎么也比你娘家强些。” 她越这样劝,琴娘便越发不甘,小声嘟哝道:“还不知道嫁过去如何呢,家里这么多哥哥侄子,我娘可是早和我说了要我帮扶着。万一我自己都不够用,这可怎么好。姐姐你就不用愁这些了,才婶娘和弟弟两个人,你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他们过活了。那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焕娘装作想了一会儿,便低声问琴娘:“琴娘,你和姐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可如今都已经定下来了,这......” “再找也是一样,我家境不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已是走运。”琴娘叹道,“除非我和姐姐一样,那或许还能攀上高枝。” 话已经被焕娘套出来,果然和她猜的差不离,她听琴娘说完,便皱了眉,说:“可不敢这样想,你怎么能和我一样呢?伯母那么疼爱你,你这样想会伤了她的心。” 琴娘听后反倒愈发来劲,一张脸上 分卷阅读16 房里做四等丫鬟。 不过重来一世,他于这事上早就已经看淡了,该玩的上辈子也玩够了,后来李赤鸾给他塞了那么多莺莺燕燕,各色美人都有,环肥燕瘦好不热闹,到头来滋味尝过也只是一场空。 他只想解决好金焕娘的事,然后娶了李赤鸾之后安安心心和她过一辈子,这次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裴宜乐知道自己对金焕娘那些莫名的情愫,上辈子这种情愫使他进不得也退不得,进一步他就会踏向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无尽的牢笼。 他是康国公最疼爱的孙子,是这一辈最聪明的男丁,即使他非长房长孙袭不了爵,康国公府也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来从旁辅佐支持。 他不能让所有人对他失望。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金焕娘这样低贱又下作的人都不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金焕娘但凡露出一丝不肯罢休,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地上的女人正捂着脸哭泣,发髻欲倾,金簪坠地,裴宜乐认出这支金簪是他送给金焕娘的。 事实上金焕娘大半的首饰都是他送的,而送的每一样,裴宜乐都牢牢记着。他惊觉加上上辈子的时间已过了那么久,他竟然还没有忘记。 裴宜乐阴鸷地一步步走向门口站着的金焕娘,冷笑一声,然后转头薄唇微启,道:“滚。” 琴娘羞愤到几欲自绝,扯上扯略显凌乱的衣襟,捂着脸跑了。 金晖知道事情不对,连忙把焕娘挡在身后,勉强露出个笑容,问道:“这是怎么了?” 临近中午的阳光照在焕娘的背上,焕娘却还是觉得有些冷,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怕裴宜乐。 她仰起头迎上对面男人的目光,轻轻拍了拍金晖的肩膀,说:“我有事要和他说,金晖你先出去。” 见金晖犹豫,又轻声劝道:“没事的,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金晖离开时顺便帮屋内的两人带上了房门,阳光隔绝在外,屋内却还是亮堂堂的。 梨花酿洒了一地,室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酒香,裴宜乐绕过满地狼藉随意地在桌边坐下,见那边焕娘还低着头站着,出了这种事竟然连水都没过来给他倒。 韦氏从前的出身不清白,这他隐隐约约是有些知晓的,不然不会让自家女儿做这个。先时他以为是继母故意磋磨孤女,还觉得焕娘可怜,可后来慢慢也看出来了,韦氏对焕娘倒是真心的,若不是他看在眼里的那样,那就是韦氏掩饰得太好了。若韦氏真有那等心机,便不会混到今天这种卖女儿的地步了。 一家子从继母到女儿都作风不正,如今更是拖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远房亲戚来干这勾当了。 怕是他有一段时日没过来,韦氏母女一合计焕娘已经没用了,这才另外找了人来钓他。 “怎么,随便找了个丫头片子就想打发我?”裴宜乐说话毫不客气。 焕娘往前走了两步停下,不像往日那般黏着他,今日他发了这么大的火竟也不见她怯弱害怕。 “不敢。” 裴宜乐轻笑出了声,道:“你们家胆子倒大得很,白日里就敢给我塞人。” 若是以往,裴宜乐一说这样的重话,焕娘早就倚在他身旁哭得梨花带雨了。 可是裴宜乐万万没想到,焕娘竟道:“她自己要作死与我们家何干?裴公子看不上我们家,直接出门就是,何苦在我面前冷嘲热讽。” 裴宜乐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咳了几声后站起身,慢慢走到不远处焕娘的身边,这张脸曾伴他许多个夜晚,他不会认错。 焕娘大气都不敢出,见裴宜乐过来,她只能低下头,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怨毒。 裴宜乐的食指挑起了焕娘的下巴,这一回,他看清楚了焕娘那极力掩饰的不甘与仇怨。 有一个想法渐渐浮现在裴宜乐的脑海,但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在怪我这段时间没有来看你?” 焕娘没有回答。但是裴宜乐是知道的,以焕娘一直在他面前所表现的样子,她即便是有些不满要耍小性子,也不会在他生气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焕娘的小性子多数是耍在两人温存之时,无关痛痒之时。 金焕娘时韦氏精心养出来的花朵,她懂得如何迎合阳光。 这就能够解释金焕娘为什么突然就入了狱,又为什么能从宋之镜手中逃脱,甚至成为宋府的座上之宾。 再加上宋三奶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母子俱亡,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裴宜乐偏不直接问她。 “我有些累了,去床上歇一下。”裴宜乐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你过来陪我。” 焕娘不想再与裴宜乐说些废话,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了床边,她刚叫了一声“裴宜乐”,猝不及防就被裴宜乐拖到了床上。 她其实倒不太怕裴宜乐对她再做那种事情,一来是她进来时就拿了剪刀,二来是金晖就在外面等着,她一出声金晖就会进来。 熟悉的吻落在了焕娘的脸庞上,她死死咬住唇去推身边之人。 这样的抗拒姿态是裴宜乐从没有在焕娘身上见到过的。 裴宜乐伸手摸了摸焕娘的脸,又往她的脸上轻轻拍了一拍。接着趁着焕娘还没反应过来,狠狠扼住了焕娘的脖子。 焕娘早先就知道裴宜乐想直接解决掉她,可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绝,竟在她家里就动起手来。 她双目通红死盯着裴宜乐,仿佛要从他的身上剜下一块儿肉。 掩于衣袖之下的剪刀倒派上了用场,裴宜乐立刻感觉到有什么冰冷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腹部。 紧扼住焕娘脖颈的那只手终于离开,焕娘大口地喘着气,重活一次她可不想这么早死,防患于未然,这把剪刀她果然没有白拿。 裴宜乐倒很惊讶焕娘没有立即把她的弟弟叫进来,他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焕娘,问道:“拿着剪刀——你是想杀我,还是知道我会杀你?” “你早就想杀了我,”焕娘冷笑道,“原来碍了你前路的人,是可以轻易就杀的。” 都说最毒妇人心,其实男人狠毒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你和宋之镜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他放了你?”裴宜乐故意问道,末了又加了一句,“宋三奶奶为什么没有死,这事你知道吗?” 第14章 就在裴宜乐说出这话的一瞬间,焕娘的四肢百骸都感觉突然被揪住,寒意从心底最深处侵袭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被焕娘串联到了一起,怪不得这辈子裴宜乐迟迟不出现,怪不得他迫不及待就要宋之镜杀了自己。 裴宜乐看见焕娘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原来她和他一样也是重来一回。 没想到她 分卷阅读17 也能有这种好运气。 “我们又见面了,焕娘。” 焕娘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啐到裴宜乐脸上的冲动,她闭了闭眼,决定不再在细枝末节上纠结,裴宜乐这种人自然是早点断了联系的好,她还是要想办法早早搬离这个地方。 “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焕娘道,“我也不要你的钱,我早就想通了,你照旧娶你的美娇娘,我也要过我自己的日子去了。” 裴宜乐不语,他实在不信金焕娘会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轻易放弃,重活一次她不让他脱一层皮又怎肯罢休? 焕娘向来伶牙俐齿,她又接着道:“我也知道李赤鸾实在是个好人,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这辈子你好好待她,我也不再来打扰你们。她对我的孩子很好,视如亲生,孩子你这就抱回去吧,我们这里就算没有关系两厢结清了,今后也不要再有来往了。” 她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裴宜乐就又想起自己作为男人毕生最不能忍的耻辱。 一个不知道和谁生的野种,这辈子竟然还想着让他做便宜爹,是打量她瞒得很好,他到死都不知道她做的丑事吗? “金焕娘,你果然人如其名,算盘打得可真精。”裴宜乐冷笑道。 焕娘听他阴阳怪气地说话,简直想一剪子划花他好看的脸蛋。 “孩子给你我就再也不出现,若是在我这儿你也难了断,”焕娘是打定主意不要再见到小畜生的,“我日后还要嫁人的,这你总放心了。” 裴宜乐今天来其实也没想过真要杀了焕娘,毕竟当时让宋之镜下手是有正当理由的,焕娘自己犯了事认罪伏法,他今日在金家就杀了人怕是不好收场,为了这个女人陪上自己没必要。 所以他决定给焕娘一笔钱,让她从此消失在自己面前。 裴宜乐道:“你毕竟跟了我两年,我也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焕娘刚要说好,又听他继续说:“至于孩子——谁知道是不是我的。” 裴宜乐自觉这话说得还给她留了点面子,焕娘听完却下意识冷笑了一下,又想起李赤鸾说的话,裴宜乐重活一世还是对自身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的,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李赤鸾的事,知道就罢了,不知道她也万万不会说的,她还等着裴宜乐再娶李赤鸾呢! 只是裴宜乐的话听了确实有些气人,她活成这幅样子,名节早就被裴宜乐败坏了,虽说自己早已不太介意了,那个小白眼狼又实在讨厌得很,但小白眼狼的亲生父亲是谁她还是清楚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裴宜乐跟她阴阳怪气,她也不想好好说话了,冷冷道:“是不是你的你不清楚,那你可要小心着点以后,毕竟来日方长,别被什么人戴了绿帽子。” 焕娘是想过把李赤鸾的事情直接捅出来的,可是口说无凭,这事还没有发生过,中间也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数,再加上她和裴宜乐如同仇人一般的关系,裴宜乐板上钉钉是不会信的。她又衡量了一下,倒不如让裴宜乐再娶李赤鸾,她也可以看着裴宜乐的笑话,这辈子李赤鸾能计划得更加详密直接把孩子生下来就更好了。 但是焕娘的话落在裴宜乐耳朵里就变了样子,等同于她承认了孩子的身世。 真是给脸不要脸。 裴宜乐气急败坏而回。 韦氏回来之后得知裴宜乐已经走了,自然又数落了一番焕娘。 方才她们不在时发生的事情,琴娘自是没有脸面再说的,焕娘嫌多事也没有说,而金晖一向话少更加不会嚼舌头。 岑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着韦氏说焕娘,正要继续插嘴,却被做贼心虚生怕事情抖出来的女儿拉走了。 而焕娘的耳朵到了下午也终于清静了。 又有个人来请她“算命”,这妇人倒不是附近所居住,穿戴得很是不错,据她自己说是有亲戚请焕娘说过,回家之后颇为顺利,她也就顺道过来问问。 韦氏先时见家里各种人进进出出还有些不乐意,现在也不拦着她做这行当了,动动嘴皮子就能得来的钱,她也乐得看到女儿赚。 只是女儿她养了这么久,有几分本事她清楚得很,焕娘虽能言善道却实在没有算命这个天赋,长到这么大也不可能突然开了窍,于是也常常让她小心谨慎着些。 这妇人夫家姓孟,别人都叫她作孟娘子。 孟娘子一见着焕娘就倒了一肚子苦水:“家里如今也算是有几个钱,前年小儿子才刚娶了媳妇,谁知道三个儿媳妇谁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也就罢了,天天倒斗得和乌眼鸡似得,一言不和就闹起来,我本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家宅不宁家里的爷们总不能怪她们小辈,倒全是我的不是。” “我听了王二娘的话才找来你这里的,又听说过宋府那位宋三奶奶的事。也不求她们互相如何和气,只求她们能早日为我们孟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这有了孩子或许还能消停些,别一天天的盯着她们妯娌了。”孟娘子道。 焕娘在心里摇了摇头,孟娘子也想得太好了些,还未生孩子就闹成这样,她家里这情况怕是三个儿媳各有了孩子就要更加争吵不休了。 “你家这个情况,嗯......”焕娘装着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孟娘子今日其实也只是来碰碰运气,实没抱有多大期望,这金焕娘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若不是真的灵那就是真来骗人的,听焕娘这犹犹豫豫的口气,怕还是骗人是多数。 但既然来都来了,孟娘子也不想放弃,赶紧问:“如何?只要有用,多少银子都行。” 焕娘皱了皱眉,才道:“孟娘子,这倒也不是钱的问题。不过我出来一半为了结善缘一半也是为了挣银子,钱自然是要的。但我要和你说清楚,你三个儿子其实一个都没有子孙缘,你哪怕就是再换个媳妇或者纳个妾也没用。” 孟娘子这下被唬住了,吓得不敢说话,没有香火承继可是大事,她要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和焕娘说:“要怎样才可破解?金姑娘既然说了,那总有个解法儿吧?” 焕娘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上下捻了好一会儿,眉头松了松,道:“这是累世因果报应,单靠人力怕是无能为力,恕我爱莫能助。” 见孟娘子彻底慌了神,嘴唇都在哆嗦,焕娘连忙又接着道:“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孟娘子需得在善事布施上多下功夫,广结善缘,或许还会有转机。” “怎么个结法?是在你这里吗?”孟娘子说着竟就想要去掏钱。 焕娘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这钱你或许要花出去, 分卷阅读13 来取呢!” 焕娘忍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只能闭上眼睛,小畜生上辈子是有名字的,但是这辈子又怎么叫,她早就说了随便叫个阿猫阿狗,可韦氏就是不肯,非等着裴宜乐过来取。 见焕娘闭了眼不说话,韦氏以为她心里郁闷,于是出言安慰道:“他是身子不好这才耽误了,你也别急,还有个孩子在,他再怎么也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们不管了。娘前几日倒一直担心着,生怕你遇人不淑,那反倒是娘害了你一辈子了。” 焕娘本来没事,被韦氏这么一说反倒心里酸涩,韦氏从她小时起就开始为她的将来打算,到头来给她选了这么一条路,孰是孰非她也不想判断,这么多年过去,韦氏在她心里早就和她的亲娘一般。 上辈子她被裴宜乐丢下不管之后,韦氏就一直愁眉苦脸,直到孩子被接走,韦氏以为女儿终于有了着落,结果却是永远的不闻不问,自那时起韦氏的身体就开始不好。她死那会儿正是韦氏的病症积重难返,也不知道得知她死讯之后韦氏会如何。 焕娘看向韦氏抱着孩子的手,已枯瘦如老妇,心一软,撑起了半个身子,说:“娘,孩子我来抱吧,你休息一会儿。” 她从这孩子一生下就对他冷淡得很,旁人都看不出来是亲娘,韦氏见她今日主动要抱孩子,有些惊喜,笑道:“他就快睡着了,别换来换去地挪动他。今日你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就别抱了,明日你再来哄。” 然后就硬把焕娘重又按回床上,给她掖了被角,说:“你赶紧睡,早不就在喊累了吗?” 焕娘闭上眼睛,终究还是叫了一声:“娘。” 夜里韦氏起来了几次给孩子喂米汤,她从一开始就没让焕娘喂奶,所以孩子白日里喝隔壁生了孩子的媳妇的奶水,到了晚上就喝米汤。 焕娘迷迷糊糊听见韦氏的动静,心里却很踏实。 第10章 焕娘和金晖从小时起早晨一直是睡到很晚的,韦氏疼孩子,要睡饱了才让他们起,后来金晖要念书倒是日日都早起了,焕娘还是老样子,韦氏从来不说什么。 这夜焕娘和韦氏一块儿睡,韦氏早上起来生怕把焕娘吵醒,样样都轻手轻脚的。焕娘睡得踏实,是以这日睡到辰时才起来。 她起来的时候,韦氏已经在干活,金晖已经在读书,那母女俩还睡着。 一直到焕娘吃完早饭,又帮着韦氏扫了院子,岑氏和琴娘还没起来。 眼看着就到了巳时,韦氏终于坐不住了,对焕娘道:“娘去叫不好意思,你是小辈,去问问她们睡得怎么样了,别是出了什么事。” 焕娘万般不情愿,也只得走到屋子门口,正要敲门,那门却“哗啦”一声从里面推开,差点把焕娘掀倒在地。 打着哈欠出来的岑氏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一个踉跄的焕娘,疑问道:“你大早上在我们房门口做什么?” 焕娘知道岑氏是疑心她在偷听她们屋里的动静,也懒得和岑氏废话,只道:“我娘让我来问问伯母和妹妹可有睡好,正要敲门可巧你就开了门,害得我差点跌倒。” 说完也不管岑氏信不信,直接调头就走了,岑氏刚要出言教训焕娘几句,却被身后刚过来的琴娘一把拉住。 琴娘如今起了小心思,生怕岑氏说话没轻没重惹恼了焕娘,赶紧劝道:“娘,姐姐也是关心咱们,咱们过去吃早饭吧!” 焕娘一家三口早已吃过,只剩下岑氏母女二人,吃食都得韦氏重新做了拿上来。 看见了空桌面,岑氏就有些不乐意了,她在家里起得比韦氏还早,一天到头忙个没停,正想趁着来焕娘家里多睡一会儿,韦氏总不能让她干活,她在这儿也好享受几天。 本来是想着睡得晚些起来之后就有热气腾腾的早饭,没想到还得等着韦氏送上来,干坐着真是饿得很。 岑氏空着肚子坐着没事干,便东想西想疑心是韦氏故意晾着她不给她们母女及时做饭,她和琴娘是客,哪有客人还没上桌,主人家就先吃完饭的。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正巧韦氏这会儿不得空,焕娘也不能和喵猫玩了,只能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正无聊地看着喵喵在脚边跑来跳去地扑一只蝴蝶,就有不长眼的过来了。 岑氏见着焕娘,先是叹了口气,才道:“还是你福气好,坐着等着你娘就会把事情干完。” 焕娘冲岑氏笑了笑,也不说话。 见她不说话,岑氏反而更来劲儿了,她自顾自搬了把凳子在焕娘身边坐下,然后语重心长道:“你年岁也比我家琴娘大,该帮你娘干些活了。不是我夸我们琴娘,在家里我们琴娘可是比她那几个嫂嫂要勤快得多,每日都帮我干活,我还真不舍得把我这个女儿嫁出去呢。” 焕娘嘴皮子厉害,重生之后说话就更不留情面了,她刚想说那就把琴娘留在家里养一辈子帮您干活吧,谁知岑氏比她嘴巴更快,又继续道:“你也该向你妹妹多学学,成日抱猫逗狗的像什么样子?你娘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你做女儿的竟然就在外面看着,这也得亏伯母是自家人不会说什么,反倒来和你说道理,要是给外人看见了,还不知背地里怎样说你好吃懒做呢!” “你这样的姑娘家,在咱们乡下可是要嫁不出去的!” 岑氏一席话震耳发聩,差点说得焕娘无地自容痛改前非,可是她改过向善之前也要先拉个垫背的,立刻回道:“伯母说得是,那我去帮我娘,孩子你帮我抱吧!” 说着就要把孩子塞给岑氏,岑氏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往后跳了好远,身手矫健到焕娘自愧不如。 只见她摆了摆手,道:“你孝敬你娘不在这一时半会儿,要看得是平时,不能伯母一说你就照做,伯母走了之后就又是老样子。” “伯母还挺会说话。” 焕娘只想带着猫抱着儿子赶紧跑开,岑氏却又过来和她滔滔不绝了:“你和我们琴娘不一样,我们琴娘要是正正经经嫁出去的,你这样留在家里别看你娘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心里着急着呢!你也不为你娘想想,可怜她年轻守寡,现在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你这唯一一个女儿操心。” 焕娘很佩服岑氏,在没吃早饭的情况下还有力气和她侃侃而谈,还真是别人哪儿不痛快她非要往哪儿戳。 “你看看你,一点儿活都不知道帮你娘干,也难怪人家不要你了。”岑氏打定主意不让焕娘插话,一股脑儿把话往外面倒,“你这一定得改,谁家愿意要一个懒媳妇啊,你又是抬进去做妾,可得学着本本分分,在正室面前多干一些。光会生儿子可不够!” 就在焕娘为岑氏的长篇大论所震撼时,虚掩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让焕娘更加厌恶 分卷阅读18 但是却不是给我,钱给了我就不叫做善事了。” 有哪个江湖骗子是不要骗钱的,只是一来焕娘没把自己当个江湖骗子,二来钱这么个赚法才稳妥。 “方才我也听了你说你家中已有几分薄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怕也不成问题。”焕娘柔声劝道,她被韦氏从小教起,声音向来最柔美动人,男人听了骨头都能酥一大半,如今用在这道上倒也能事半功倍,“也没有定例每逢初一十五必须怎样,最重要的是心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日子一久就可体现出来了。” “那孟家的香火......”这事是最重要的,孟娘子不问清楚是绝不肯罢休的。 “能得一个也全凭天意,若是能多有几个,那才是孟娘子的缘法。”焕娘道,“话已至此,天机不可泄露,再讲下去不仅于我有碍,于孟娘子你也无益。” 焕娘想了想又道:“至于底下儿媳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这倒好办了,孟娘子做善事时只需带着她们一到,时日久了她们自然也有各自的领悟,明白婆母对她们小辈的用心良苦。” 一番话说下来,孟娘子听得身心舒畅,虽然焕娘并没有帮她解决什么问题。 话既已说完,孟娘子拿出早就备好的钱给焕娘,焕娘却只拿了一半,另一半照旧退还给孟娘子,还道:“如今有一等江湖骗子,故意把子虚乌有的事情往严重了讲,吓得人不知怎样才好,要拿够了钱才肯说些胡说八道的法子。我不愿与他们为伍,今日你来找了我,论理我自然该把事情给你解决好,只是实在没有办法,若不是要养家糊口,这一半的钱我也是不肯收的。” 孟娘子彻底被焕娘说服,这金焕娘绝不会是个招摇撞骗的,没诓她一分钱反倒把该拿的钱退了她一半,怪不得听说宋府昨日小公子满月还请她到了府上。想想也是,兵马司的宋之镜宋大人岂是那么好蒙骗的? 送走孟娘子,焕娘满意地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少是少了一半,但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细水长流口碑好才是生财之道。不生是正常的,生一个是天意,多生几个是孟家积德,三种情况她都给说了,无论怎样她都是准的,即便孟家什么改变都没有,钱她只拿了一半也说了自己无能为力,孟娘子还能怎么办。 这钱可真是好赚,感谢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第15章 今日虽然裴宜乐大早上的过来给焕娘添了堵,但是下午就来了一笔生意,所以焕娘的心情不错,特意把金晖叫出去买酱肘子凑晚上的菜,想了想金晖读书辛苦又要被她支使,于是焕娘给金晖加了点钱,让他自己拿着,平日买笔墨纸砚等物能手上宽裕些。 金晖倒是个正正宗宗的老实人,别人拿钱跑腿恨不得多藏一些到自己钱袋里,他倒好,买了焕娘要他买的酱肘子顺道还用焕娘给他使的私房钱买了酱牛肉。 焕娘本来想打趣他几句逗逗他,刚要开口却想起这几日家里吃饭还多了岑氏和琴娘,金晖若想着多添一道菜倒也是对的,她讲了反倒有些怠慢这母女俩还拦着金晖的意思,别的也就罢了,但金晖毕竟是岑氏的亲生儿子,届时若他听了之后多想,有了嫌隙反而不妙。 到了晚饭,焕娘特意多观察了琴娘几眼,过来一下午她已经缓过来了,瞧着和没事人一样,一开始还不太敢看焕娘,等酱肘子和酱牛肉一上桌,她的心思就全放在那两碟子菜上面了。 岑氏和琴娘吃得欢,韦氏就给焕娘和金晖多夹了几次酱肘子,琴娘嘟了嘟嘴,又转攻去了另一盘酱牛肉,岑氏却道:“没想到焕娘长得文文静静的,也这么爱吃肉食,小心改明儿吃胖,裴公子就不爱你了。” 韦氏听了脸色变了变,裴宜乐没有留到中午就走了,连孩子都没看几眼,虽然那时她们出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事,岑氏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来,然而她非要挑着在饭桌上借题发挥,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人痛处戳。 焕娘听到裴宜乐,有那么一瞬间的倒胃口,末了也毫不跟岑氏客气,说:“伯母多担心了,我吃不胖。” 谁知这又给了岑氏说道的机会,她夹起一片酱牛肉嚼了几口,摇了摇头,道:“吃不胖?我看是你不懂事,你娘也不懂事。 这话说得连金晖都停下了筷子,只听岑氏继续道:“你才生完孩子多久?连三个月都没到,哪里就能瘦成这个样子了,你在院子里站着我都怕你被风给吹走了,那腰一束你家的布都比别家要省好些。孩子也不自己奶,净吃这些口味又重又咸的酱肘子酱牛肉,你要喂孩子自己喝的汤水里都不能放一粒盐呐!” 焕娘“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往碗上一放。 韦氏见岑氏又开始无风起浪,还句句直指焕娘,心里也不是没有气,但却怕焕娘如今的脾气真的会不给自家亲戚留一点面子,连忙偷偷把手伸下去扯了扯焕娘的裙摆,又勉强笑着打圆场:“我们焕娘年纪还小,我怕她养不好孩子就索性没让她喂,花些钱让外面的媳妇奶也是一样的。” 焕娘“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刮了一眼岑氏,道:“琴娘若嫁的好,日子自然比我舒服,也不用自个儿奶孩子了。” 琴娘一听这话又立刻想起上午发生的事,生怕焕娘一个不高兴给她捅出来,于是连忙劝岑氏:“娘快些吃饭吧,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平日里琴娘与岑氏总是母女一心的,不光是在焕娘家里,就是在自己家里也是这般,岑氏刚要转头去说她,却听焕娘又继续道:“伯母多吃些酱肘子酱牛肉吧,我们家常吃的也不稀罕。伯母若是怕我们吃得多了大家不够分,早说就是。便是方才天还没黑时,再叫金晖出去买一趟也是使得的,省得让人误会咱们家亏待亲戚,连酱肘子都不给吃饱。”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都没给岑氏留,她正要发作,焕娘却干脆起身离开,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这边琴娘又一个劲儿扯着她让她别再说话,岑氏这才作罢。 一场饭就在焕娘的离场缺席中吃完。 焕娘吃了点韦氏饭后另做给她的红豆糕之后就躺去了床上。 回想这一天,比昨天更心烦的金焕娘是今天的金焕娘。 白日里没那个功夫去想裴宜乐也重生了这个问题,静下来想一想还真是越想越烦。 裴宜乐凭什么和她一样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他上辈子也像她一样惨吗? 反正无论裴宜乐怎样她都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目标的,早日送走小白眼狼,赚钱搬家远离不堪回首的过去。 睡觉睡觉,人生而已。 你娘的,为什么? 韦氏的手脚向来轻,她知道焕娘心情不好大概是先睡了,就抱着孩子悄 分卷阅读19 悄进来,连醒着的焕娘都差点不知她回房了。 今日的小白眼狼倒是安静得很,大概是吃饱喝足了,这会儿已经乖乖地睡熟在了韦氏的臂弯里。 如果他再像昨天一样闹,焕娘觉得自己大概会跳起来打爆他的白眼狼头。 韦氏吹熄了灯就躺到了她的身边,一室寂静。 焕娘向韦氏靠了靠,就像小时候一样,韦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怕吵醒了她的睡意,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 焕娘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不久之后就入睡了。 孩子半夜是要喝米汤的,这活从他出生开始就是韦氏干的,焕娘年纪小睡性重,韦氏不放心。 焕娘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小畜生又哼唧了起来要饭吃,身边的韦氏连忙起来给他去拿米汤。 米汤一直是温在茶桶里的,倒出来就能喝。 焕娘闭着眼睛保留睡意,却觉得今日韦氏倒米汤倒得慢,孩子的哼哼声渐大,还不见韦氏拿米汤过来。 她刚想出口询问,就听见那边韦氏慌乱的声音:“焕娘,你快过来看看,娘是不是老眼昏花了?怎么米汤变成了水?” 焕娘一翻身就下了床,几步走到桌边,只见韦氏正瞪着眼睛盯着手中的碗。 焕娘拿过来一瞧,韦氏倒没有老到看不清米汤的地步,这确实是一碗清水,还是一碗冰冷的清水。 “米汤哪里去了?这是水!”焕娘也震惊了。 韦氏急得差点把碗摔了,焕娘连忙扶住她,她失声道:“大半夜哪儿再去变碗米汤出来,孩子这就要喝了,如何饿得?米汤一直是我一手准备的,一晚上几次都备得足够,怎么会突然变成凉水?” 被这动静一吵,小畜生也彻底惊醒,放声大哭起来。 韦氏没有办法,三更半夜总不能去敲隔壁邻居的门把人从床上拖起来喂奶,只能道:“我去烧米汤,孩子你先哄哄。”说着就开门去了厨房。 焕娘这回不是不想哄孩子,或者故意捉弄他,而是真的没有办法。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饿了自然是要哭的。 米汤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得出来的,任凭焕娘使尽浑身解数,手上的孩子依然不动如山地哭着,而且一边哭一边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焕娘毕竟是亲娘,到底有些不忍心,生怕他真的哭得背过气去,只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倒了点热水喂他。 孩子先时以为是奶,还使劲喝了几口,后来尝出来不像,瘪着嘴又哭起来,声音倒是比方才要轻些了。 今晚的动静闹得大,岑氏母女和金晖也被吵了起来。 金晖一看这架势就赶紧去了厨房给韦氏打下手。 岑氏她们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打着哈欠就来了焕娘的房里。 第16章 焕娘方才哄孩子哄得焦头烂额,倒没这个闲心去想米汤怎么就变清水了,这会儿她抬头一见到岑氏母女就立刻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好好的米汤放在那儿,她没有动,金晖不可能动,剩下来不就这两个了吗? 琴娘上午刚吃了瘪,且她也没这个胆子,这事儿多半还是岑氏主使。 焕娘深吸一口气,岑氏真的狠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不冲着他们大的来,竟然去为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虽然她平时也恨不得小畜生原地消失并且一直要甩掉这个包袱,可她也是吃了这小子的亏才会这样。 小畜生可从没对岑氏母女怎么样! 岑氏这边看还不够,她不把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出来怕是今晚都睡不安生,焕娘站着抱孩子,她带着女儿一屁股就坐到了凳子上,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才说:“我说什么来着,自己不喂奶,现在好了,大家大半夜的都陪着不用睡!” “伯母可有看见我娘一早就准备好的米汤?”焕娘走到岑氏面前,死死地盯着她。 一旁睡眼惺忪的琴娘去拉岑氏示意回房睡觉,岑氏反倒来劲儿了,也回瞪了焕娘一眼,道:“你这话说得像是伯母故意害你儿子一样,罢了,下回可不敢再来你家住了,知道你家如今比不得从前,你这儿子也是宝贝蛋似得,咱们小门小户的可惹不起。” 岑氏的声音嘶哑又尖刻,才刚小声一些的小畜生又放声大哭,一直往焕娘的耳朵里钻,惹得焕娘愈发心烦。 “米汤是怎么没的?”焕娘又问了一遍。 岑氏“哼”了一声,一点都没有显现出心虚来,又道:“米汤没了就没了,你这儿子既然如此金尊玉贵,怎么裴家也没找个奶娘过来,反倒让你自己养?” 焕娘一边焦头烂额一边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岑氏怕是等着这一出,反正也没有当场抓到是她倒的米汤,她咬死不认便是,她乐得看他们手忙脚乱顺便还可以借题来嘲讽几句。 大半夜的她还真是不嫌累。 若不是焕娘手中抱着儿子,她早就上去给岑氏一巴掌了。 焕娘到底怕孩子被她们的说话声音一激哭得更厉害,于是只得先忍下这口气,耐着性子继续哄孩子。 岑氏又岂是见好就收的人。 “要我说啊,人就得认命。”岑氏见焕娘不驳她,还以为是戳着焕娘的痛处了,于是越说越来劲儿,“伯母旁观者清,你和你娘都还没闹明白呐,没进人家门倒先学起人大户人家那点习性来了,连孩子都不自己奶。瞧瞧,最后可怜的还是孩子,饿了连奶都没得吃。” 这话说得厉害,一旁的琴娘听了瞌睡都醒了大半,她娘这是大半夜的脑子不清楚了,平时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就算了,即使焕娘看着再是不中用了,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直白难听。 “伯母若不去动那米汤,他自然不会没东西吃。”焕娘冷冷道。 岑氏见她说话无凭无据又毫不留情面,立刻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还未说话就先干嚎了几声,才喊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好人家,虽然穷些但也不像你们这家子不要脸面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下贱的小娼妇来冤枉我!” 她有心要闹事,一边嚎着一边就扑到了焕娘身上去撕扯,琴娘拉都拉不住。 这下可糟了,岑氏又嚎又喊本来就吓得小畜生哭得撕心裂肺,焕娘抱着孩子,再被岑氏一拉扯免不了动到孩子,这岑氏大概是在乡间吵架吵惯了,鼻涕眼泪得全糊在脸上还非要往焕娘的怀里撞。 焕娘冷不防被她往胸口这么一撞,自己差点跌倒在地,想起抱着的小畜生,还没等站稳就连忙背过岑氏去看他,额头大概是被岑氏碰到红了一大片,已然是被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而这时焕娘背对着岑氏,岑氏又撞她的背又扯她的衣服头发,焕娘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 一瞬间,焕娘回忆起上辈 分卷阅读20 子将死之时受到的棍棒与撕咬之痛,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带着腥臭气息的略有些温热的狗牙啃咬进肌肤,鲜血涌出。 直到浑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焕娘脑中一片空白,她看不清眼前任何事物,身子直直地往下倒去。 第17章 焕娘是被韦氏的哭声吵醒的,醒来时屋内已阳光大作。 她一睁眼就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时气血上涌,愈发头昏脑涨。 韦氏见她醒来,连忙擦了擦哭得红肿的眼睛,说:“可算醒来了,娘给你熬了粥,起来喝一点吧。” 焕娘摇了摇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问韦氏要了一杯水喝尽,刚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仿佛重病过后:“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韦氏眼眶又明显一红,硬生生忍住了,道:“你们闹起来的时候我就让你弟弟过来看,他到的时候你就已经倒在了地上。你知不知道,你倒下去的时候撒了手,要不是琴娘拉了你一把又扶住孩子,他差点被你摔在地上。” 焕娘晕倒前想起的是前世死去时的场景,这会儿听韦氏说起那个孩子,只觉得摔死倒好了。 “那岑氏呢?” 韦氏满心以为她会问问孩子的情况,不想竟是岑氏,于是听到此话只端起粥吹凉后喂了她一口,这才道:“你说你们好好的打什么,你也不懂事,还抱着孩子呢怎么就能跟她杠上?金晖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直喊胸口疼,后来又一直说自己喘不上气儿。这会儿也正在屋子里养着,琴娘陪着。” 焕娘想起岑氏撞她胸口的那一下,心想她才是要喊胸口疼的那个人才对,冷笑一声,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穿了衣裳随手理了理头发就要往外面去。 韦氏被她吓了一跳,跟着她走了几步,赶紧手上的碗去拦她:“你出去做什么?大夫说你忧思过重气血两虚,你赶紧去床上躺着,娘给你好好补补。” “我去把岑氏母女赶出去!” 韦氏不是傻子,她也知道昨夜的事多半是岑氏挑起来的,且那米汤估摸着也是岑氏倒的,焕娘大半夜被这一折腾,生气才是应该的。 但是韦氏却不想焕娘把事情做得太绝,金晖毕竟是岑氏的亲生儿子。 “算了算了,”韦氏拉住焕娘,“幸好也没出什么大事,咱们再忍一忍,她们总要回去的。” “我忍不了。”焕娘说完韦又转头看着韦氏,继续道,“人家把咱们当什么?都欺负到头上了,还要我们自己把屎擦干净吗?” 韦氏急了,道:“娘也知道是你伯母不好,可你总得给金晖留几分面子,你把她们赶出去是要让金晖怎么想?” 焕娘干笑了一声:“娘,金晖早就是你的儿子了,这么多年是我们与他生活在一起。错的是岑氏,金晖若是那般是非不分,到这时还想着将他早早过继出去的亲娘,那娘可以趁早准备再过继一个了。” 韦氏一心想着息事宁人,不愿焕娘再生事端,哀求道:“你总是要嫁人的,可你也得为娘想想今后,娘可只能靠着金晖,你这么一闹要娘老了怎么办?” “金晖以后若是敢对你不好,我就敢把他告上官府!”焕娘一甩手把韦氏的手甩开,“娘总在担心什么?且不说金晖不是那种人,便是他真的没了良心,难道我就丢下娘不管了吗?” 此时焕娘身体虚弱,韦氏再次将她拉住,她到底挣不脱韦氏,两人一时僵持住。 韦氏看着焕娘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她记忆中的女儿一直很听她的话,连犯倔的时候都少有,这段日子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哪里还有曾经那个明眸善睐言笑晏晏的小女儿模样。 她浑身都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芒,有时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害怕接近。 “你这是怎么了?”韦氏几乎恳求道,“你以前从来不是这么偏激又尖刻的,上回也是,娘不让你做你还非要做,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刚醒来连孩子怎么样都不在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裴公子看见怕是吓得掉头就要走,哪里还肯来接你?” 字字句句都仿佛尖锥刺入焕娘心上,焕娘眼睛一酸就要落泪,赶紧狠狠咬了下唇的肉,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冷冰冰道:“娘说我不在意孩子,那娘又何曾问我一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事事都听娘的,到头来又真的会有个好下场吗?” 这话仿若诛心之语,韦氏愣怔了片刻,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道:“你这是在怪娘......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从没亏待过你,原来你心里竟觉得娘在害你吗?” 焕娘低头不语,韦氏掩着帕子哭了一会儿,又说:“怪不得人家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养不熟,早知如此我该改嫁才是。” 焕娘刚才一时气急什么都往外说,这下才慌了神,又不知道怎么和韦氏说:“娘......” 正当母女两人僵持之际,金晖敲门进来,他在门外就听见里面在争执着什么,怕又有什么事,加之他有些话要说,于是也顾不得和焕娘的男女大防,只能进去。 金晖的到来倒是缓和了些屋内的气氛,他等焕娘和韦氏坐下了,这才道:“娘和姐姐也该消消气多保重身子才是。昨夜的事......我问了琴娘她不肯说,可我也看出来是伯母先动的手。” 焕娘别过头不说话,金晖又道:“这事实在是伯母无礼,上咱们家兴风作浪来了,我已经和她们说过了,置办完琴娘的嫁妆就立刻回家去,若还是要搅得家里鸡犬不宁,即刻就走吧。” 韦氏连连点头,她看见金晖进来就想着他总是要帮岑氏说几句话的,没想到他话里话外还是把这边当了家的,这让韦氏颇感欣慰。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焕娘倒不好再去赶人了,若金晖一味帮着亲生母亲,她倒要和他们辩上一辩,但金晖已然替那边退了一步,他又一直是懂道理的人,焕娘反倒真的不好打了他的脸,让他下不来台。 但她心里到底还有许多气没有出,只道:“今天是倒了米汤,明天就该往汤里下毒了吧!” 金晖脸色变了一变,没有说话。 “孩子头上的包你们也看见了,”焕娘可以暂且先饶了岑氏,但事情却不能不说,“伯母是一头撞上来的,孩子要是再小点就被她撞死了!” 金晖听了有些着急,可是岑氏如此无理取闹他也不好再辩解什么,只能走到摇篮边去看了看孩子。 先时他们都以为是焕娘晕倒时不小心把孩子磕了,没想到竟还是岑氏干的。 韦氏了解女儿的性格,知道她缓下来了以后就不会去找那边麻烦了,长舒了一口气。 焕娘也跟在金晖后面看孩子,她又想起岑氏昨晚的话和前世的 分卷阅读21 一切,看着摇篮中安安稳稳睡得香甜的孩子,叹了口气,道:“我待会儿就把他送去康国公府。裴宜乐不是没个准话吗?我索性就去闹一闹,让他不得不要这个孩子。” 韦氏一颗心刚放下,立刻就再度被吊起,这回还是吊在悬崖上。 虽说裴宜乐的态度她也看不明白,但母子二人在一起总好过先把孩子送走,孩子还在身边总让裴宜乐和焕娘之间有个牵绊。一旦孩子被送回,万一焕娘一时半会儿不能跟着入府,日后裴宜乐又不想认账,天长日久谁还记得起金焕娘是谁。 这事裴宜乐怕是还瞒着康国公府,若是就这么被焕娘捅出去,裴宜乐定是要迁怒于她的,怕是愿不愿意再纳她为妾都要另说了。 总是母子俩在一处安安份份等着他来接的好。 焕娘知道此事再说下去也是多和韦氏争吵,于是抱了孩子就往外走。 一直到了大门口,焕娘才被跟上来的金晖拦住,韦氏走得要慢些,一边在后面叫喊一边上前:“你又要作什么妖?好好的,怎么就不给娘一个太平日子!” 焕娘只得转过身,道:“我想过了,伯母说得对,是咱们小姐身子丫鬟命了,孩子跟着咱们家也是吃苦受累,连奶都没得喝,不如把他送到康国公府,好赖总有口饭吃,总好过跟着我。” 韦氏从这孩子出生开始就把宝全压在他身上,等着靠着他带得一家子飞黄腾达,连他长大后都打算好了,虽说总有几年要在嫡母面前低三下四,但等他大了以后自己立得住,他们金家的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加上她一手养了他这么久,此刻焕娘一意孤行要抱走孩子,就等于从韦氏心上剜肉。 韦氏又忆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种种难处,一时愤懑难当,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扇了继女一巴掌。 焕娘一向身子娇弱,又是刚醒来还正虚弱着,若不是金晖在旁边护着,怕是又要站不稳。 韦氏从嫁到金家来就一直对焕娘很好,骂她都少有,把她当做一朵娇花儿来养,水浇多了怕涝死,太阳晒多了怕热死,所以从焕娘亲娘死后她就没有再体验过被娘打的滋味了。 这动静一出,那边门打开了一个缝儿,先是钻出来琴娘的脑袋,然后她就被岑氏一推,母女俩就这样大喇喇地出来看热闹了。 金晖挡在韦氏母女俩中间,左右为难,急得冷汗直冒,他五六岁来了这个家,还从来没见过韦氏打焕娘,韦氏甚至也从来不打他。 他私心是觉着焕娘说的有几分道理,同是男人他看得出裴宜乐就是想甩手不认了,姐姐早些送走孩子还能再重新找个人嫁了,不比这样吊着磋磨人的要好。 第18章 焕娘也没想到韦氏会打自己,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韦氏都没有打过她。 但是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早做了断,这会儿也顾不上发髻凌乱,转身就要抱着孩子往外面去。 韦氏见打了她都不能让她清醒过来,嘶声道:“你敢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回来!” 焕娘心头一酸,转过头看着韦氏,冷冷道:“娘看一看家里多少东西是靠着我得来的,昔日我被送给裴宜乐的时候得了多少钱财,我可从没有亏待过娘和这个家。” 韦氏一个寡妇从来都是没有进项的,她风月场上来的人洗衣缝补这些活也干不了,所以焕娘十五岁以前家里一直吃老本或者靠韦氏的私房过活,再加上金晖要读书,家里的日子不可谓不难。 这一切都是焕娘跟了裴宜乐之后才好起来,她又会撒娇嘴又甜,钱财物什自然是拿了不少,这其中又有一大半给了韦氏贴补家用,家里这才像点样子。 话说得不好听,但若是较起真来韦氏也有自己的道理,她也不顾岑氏母女正在看戏,一边哭一边说:“没有我你能从男人手上抠出来多少钱?琵琶不是我教你的?读书识字不是我花钱给你请的先生?你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手把手教你怎么对付男人的?” “娘是将我当什么养?”焕娘死咬着唇不肯哭出来,“从我爹死时起,娘就没打算把我正正当当嫁出去!” “娘这是为了你好!” 这时岑氏也由琴娘扶着上来了,金晖前脚才去她房里劝过她,过继出去的儿子话自然是说得委婉的,岑氏听了却愈发有恃无恐,这会儿送上门来的大戏,她不掺一脚才是白来了这一趟。 岑氏扯了扯琴娘的衣袖,道:“娘这边不碍事,你快些去扶你婶娘。” 说完又站到韦氏旁边,作势劝道:“焕娘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娘说话呢,你娘对你这么好都是我们这些亲戚看在眼里的,赶紧跟你娘道个歉,多少人还想要你的好日子呢,没有你娘哪来你如今的穿金戴银!” 场面本就已经够乱了,金晖听着岑氏火上浇油的话,再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亲娘。 焕娘听得火气,不怒反笑,一把推开挡在她和韦氏之间的金晖,看到已哭得满面泪痕的韦氏,到底是念着她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好,心里一软,这才没有再说话。 可是一旁装腔作势的岑氏她是绝不会放过的,别人给她面子她才给,已经给了岑氏几次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了,既然金晖都劝不好,那就换她来。 她又不靠着岑氏吃饭,根本就不怕她。 “原来是伯母想着过好日子呀!”焕娘眉毛一挑,眼中是冷若冰霜的凌厉,“那怎么不早和我说,反倒要......” 琴娘听出了焕娘接下来的想说的话,心头一惊,失声道:“娘,咱们回房去吧,你身子才刚好了一些不能站在外面吹风的!快些回去吧!”说完就去拉扯岑氏,死活要把她拖回去。 依岑氏的性子怎肯这档口偃旗息鼓,她看都不看一脸惊慌的琴娘,一把把女儿的手推开,道:“反倒什么?你娘依着你,伯母可不怕你,你有话别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大家听听。” 焕娘慢慢踱步到琴娘身边,这才道:“那伯母要问问琴娘肯不肯了。” 说完也不顾琴娘哀求的眼神,悠悠道:“昨日我有些事耽搁了,叫了琴娘给裴宜乐去送酒,你们猜怎么着了?” 此话一出,顿时在场几人面上神情各异。 韦氏和岑氏想起她们回来时裴宜乐已经离开,一时咬不准到底出了什么事。 韦氏才刚与女儿吵了一架,这会却是怕琴娘真和裴宜乐有了什么,焕娘在裴宜乐那里比不过琴娘,彻底失宠。 岑氏更急,她倒不是怕琴娘怎么着,而是男方早已下了聘,东西都抬过来了,除去琴娘的嫁妆,这些日子他们也用了不少,甚至有一些又拿去给琴娘的弟弟说亲下聘了。 焕娘生了孩子裴宜乐都能是这个态度,琴娘若已非完璧他又不肯负责,万一到时候 分卷阅读23 焕娘听到他骂自己儿子下贱种子的时候倒是愣了一愣,他的孩子是下贱种子,那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这人为了他和李赤鸾的舒心日子真是丧心病狂,疯到连自己都骂,还是觉得既然他不认孩子,孩子就与他无关,在他眼里她下贱,那么她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随了她的下贱。 当初利用她和他母亲赌气的时候倒是不嫌她下贱,玷污了他这颗冰清玉洁的高山奇葩。 这会儿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焕娘知道裴宜乐可能起了杀心,怕自己真的小命不保,立刻道:“你要杀我也不怕你,只是无论有没有见着尸体,我家人都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若我没猜错,你能在路上就拦着我还是我娘的功劳,他们自然知道我最后怕是见了你的。再者,你为的我是良民,你母亲不能随意动我,这才找了我行那苟且之事。所以任你家里权势滔天,你杀了我母子二人也怕难善了。” 裴宜乐见她临危还是如此伶牙俐齿,倒先笑了,末了才道:“不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不能抱回去养的。” 他是咬死了孩子不是自己的。 然而焕娘也是不要怀里这个小白眼狼的,她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回人果然不能做得太坏,小白眼狼这就是上辈子作孽弄死亲娘,这辈子报应来了。 谁都不要他了。 他这会儿倒是什么都还不懂,安静地看着决裂的父母讲话,也不知道是为了甩他这个拖油瓶互相争执。 焕娘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不再说话,反而径自走到了巷口。 裴宜乐知道她走了,也不愿再去看她。 正当他估摸着焕娘已经走远,正要转身离开这里时,他的随从抱着一个东西来了,裴宜乐定睛一看,这不就是焕娘的小野种吗! 还没等他开口问,那随从就说:“金姑娘放下孩子就走了,她说她不会再见这个孩子了。” 裴宜乐被气得咳了起来,骂道:“蠢货,谁让你抱来这孩子的?” 那随从一头雾水,道:“我以为是爷让金姑娘留下孩子啊!” 裴宜乐气结,又问:“她真的说了不再见这个孩子了?” 随从猛地点点头,说:“金姑娘放下孩子就说日后再抱回去她也扔出来不要了。” “你真是个蠢货。”裴宜乐抚了抚额头,“去她家,把孩子送回去!” 随从先是应了,之后又挠了挠头,为难道:“六爷,咱们是匆忙出来的,这已经快到中午了,今日家里还有宴席,晚了国公就该怪罪了!” 裴宜乐这才想起这么回事,一来一回要时间,少不得还要有一番牵扯,一时半会儿是甩不开这烫手山芋的,于是只能道:“先回府,嘴巴紧着些,别跟任何人说这孩子的来历,其余的我会圆上。” 裴宜乐转头看见随从手里的孩子醒着,倒是不怕生人,在家里什么样在外面就什么样。孩子被韦氏养得圆圆团团,看着还算可爱,裴宜乐虽然讨厌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但看他那么小就被亲娘抛弃也生出一点不忍心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蛋,还少见地叹了口气。 焕娘扔下孩子后生怕裴宜乐追上来,一口气跑到家门口,这才停下,擦了擦掉下来的眼泪。 其实她也没指望着裴宜乐能这么随便就收下孩子,估摸着一会儿就得再给她送来。 这事需要从长计议,怕还得让康国公府那边知道,裴宜乐才肯真的认了。 家里静悄悄的,连岑氏和琴娘的声音都没有,焕娘反倒不敢进去了。 她踌躇在门外,又怕被别人看出什么,故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从树上摘了颗没熟的梅子拿在手上把玩。 焕娘也不知道站在外面有多久了,反正她觉得那颗梅子已经被她盘得油光水滑了,一回过头就又看见夏老先生。 “焕娘啊,怎么在门口啊?”夏老先生问道。 焕娘刚要回答没事出来看看风景,就听夏老先生自问自答道:“你准是和你娘吵架跑出来了吧?” 焕娘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承认了,这夏老先生不愧是她的老师,总能准确看出她的斤两。 “你娘脾气好,你少惹她生气。”夏老先生回忆起了过去,“那会儿你还跟着我学写字儿呢,有一次也是和你娘赌气跑出来,又不敢跑远,就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外生闷气。” 焕娘听了心里发酸,但其实夏老先生说的事情她也早就不记得了。 许是听见外面的说话声音,门“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焕娘虚倚在门上差点摔个倒翻。 韦氏早就猜到继女估摸着早就回来了,只是在门外生气,既然没有直接进门,怕是孩子真的已经被裴宜乐抱去了,这才晃荡在家门外不进来。 她和一旁的夏老先生问了个好,才对焕娘说:“还不进来是要家里人等着你一直不吃午饭吗?” 整整一个下午,韦氏都没有和焕娘说一句话。金晖偷偷来找过焕娘两次,都是告诉她韦氏又背着人抹眼泪了。 岑氏和琴娘今天被焕娘说得丢了好大的脸,等吃完晚饭一入夜,就缩了脑袋躲到自己房里去了,安静得仿佛她们不存在。 韦氏也不知道干嘛去了,焕娘洗完头发就回房等着睡觉了。 这会儿静下来,焕娘坐在镜台前一边梳头一边看着房里还放着的摇篮,终究还是想起那个小白眼狼来。 在的时候嫌他烦,还恨他上辈子狼心狗肺,这会儿被送走了,倒记起他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了。 睁眼吃闭眼睡,平常也不太哭闹,若没有后头那些事情,两辈子他都是个听话的孩子,韦氏只要哄一哄就安静下来了。 今日这一出,怕是所有人都觉得她丧心病狂了,有哪个母亲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若她不知道这孩子后来对她的所作所为,她一定会恨自己的狠心的。 焕娘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擦了擦眼泪,装作没事地拿起梳子梳头发,她的头发长,匆忙之间缠了几根发丝在梳齿上,于是越梳越乱,缠得也越紧。 韦氏站在她背后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到底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上前来给焕娘理头发。 焕娘叫了一声“娘”,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呆坐着让韦氏给她梳头。 这时母女俩的态度都已经缓和了下来,只听韦氏道:“孩子既然已经送回去了,那也就算了,左右有个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提个醒,忘不了他亲娘是谁。若是早知姓裴的这幅样子,我也不会让你跟了他的,好在有了孩子,无论怎样都要给你一个交代。否则他转身就不认账了,你又没了清白,这可怎么是好?” 韦氏这会儿话是这样说,其实上辈子焕娘和裴宜乐彻底了断之后,她还是想着让她再去找人的,清白事小,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只是跟过人又 分卷阅读24 生过孩子,总不如年轻轻还未□□的姑娘家来得紧俏。 焕娘突然觉得很疲倦,大概是昨夜连着今日闹了好几场的缘故。 “娘,他不认就不认吧,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焕娘轻声道,“我也是个人,不想下半辈子喜怒哀乐全系于他身,那样太累了。” 韦氏的手停了停,又继续给她梳头发。 “我今后还嫁人的。” 这句话其实是焕娘说来安慰韦氏的,她实在是冷了心,嫁人也就是说说而已,焕娘自己都没信心。 饶是如此,韦氏还是掉了泪,先时还忍着,可是看着女儿又实在心疼,终于还是抱着焕娘哭了起来。 “是娘对不住你......”韦氏哭得泣不成声,“我以后怕也是没脸见你早死的爹去的。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又孤儿寡母的,又能给你说什么好亲事?不如学着我曾经那些姐妹的样子,你总比她们强上百倍,怎么就落了这么个下场呢?” 焕娘想起上辈子的结局,与那个下场相比如今断尾求生不知要幸运了多少,只是也不能和韦氏说,只能叹了口气,道:“娘别伤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夜深了咱们去睡觉吧!” 第20章 曹氏的日子一向是过得很舒坦的,除了丈夫把女人一个往一个房里纳——早先可能也不太舒服,但是有了个聪明儿子之后就都不是问题了。 她睡前总要喝半碗燕窝兑牛乳,浑身热热地睡下,既不饱也不饿,适合她安眠一觉到天亮。 今日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儿子快中午时抱回来了个孩子,看着实在还很小,她立刻就联想到是不是裴宜乐外面的那些女人生的,问了裴宜乐,他却说是他一个家境贫寒的同窗的孩子,家里出了大事要回乡,实在没办法才托了他把孩子抱回来。 一开始她信了,再加上那时赶着去宴上也没来得及细想,等到夜深人静又突然想起那个孩子,越想越不对,回忆起孩子的长相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也难怪她才匆匆看了几眼就记住了长相,因为活脱脱就是裴宜乐小时候的样子。 曹氏觉得,这不是儿子的种才是说不过去。 裴宜乐又不知去了哪里玩儿,只要他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还受得住,她平日是不管他这些事,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有交际的,只要不把人带到她面前来,她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就像以前和裴宜乐好的那个烟儿,使她又想起自己身边连着送给丈夫好几个的丫鬟,活了大半辈子丈夫她是管不了了,儿子她还是要好好管管的。 这会儿儿媳妇还没进门,若是等进了门发现裴宜乐姨娘一堆,可不得怪她这个做婆母的无能。 曹氏问了守夜的丫鬟好几次,一直到了亥时初,外边才传来消息,裴宜乐回来了。 裴宜乐是知道母亲没那么好糊弄的,无端端往家里抱回个孩子,任谁都要多想。 曹氏一见着裴宜乐进来,就摒退了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们,直直问道:“你和母亲说实话,那个孩子是谁的?” “我先前都说了,是我同窗的。”裴宜乐打算咬死了不说,想了想又道,“在咱们家放一两个月人家照旧要把孩子抱回去的。” 曹氏狐疑地看了裴宜乐一眼,说:“你可别骗我,那孩子......长得和你不知道有多像。” 裴宜乐听完轻笑出声,又连忙道:“母亲别疑神疑鬼,给我那同窗听见了怕是要和我急。母亲怕是原就怀疑我在外边胡闹,这才越想越觉得跟我长得像,其实您才看了他几眼,哪里就能看出相像来!” 他今天才算仔细看过那孩子,像他自然是不像的,只是仿佛和上辈子李赤鸾抱来时也不太像,许是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那会儿已经张开了。 要不就是金焕娘这辈子换了个人偷情。 曹氏被裴宜乐几句话就说得安下了心,既是还要还回去的,就不会是裴宜乐的孩子,且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哪就能把孩子的长相记得那么清楚,怕是自己疑心病发作,这才把裴宜乐小时的样子套到了那孩子身上。 曹氏把儿子留下又一起喝了半碗燕窝牛乳汤,这才沉沉睡去。 一直过了几日,裴宜乐也没有把孩子还回来,焕娘心里多了几分侥幸,难道是他良心发现或是家里人不许,这才没有送还,若事情这么利落能解决真是再好不过了。 从此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有任何瓜葛。 岑氏和琴娘那日之后又住了两日,买完东西就夹着尾巴跑了,生怕在焕娘眼皮子底下晃悠惹得她注意,若是她嫉妒琴娘的好日子故意去把她的婚事搅黄就不妙了。 这母女俩一走,焕娘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而且是比之前更宁静了,因为小白眼狼也不在了。 金晖照旧是自己读书的时候多,他平日里话就少,焕娘曾经还嘲笑过他书呆子。最近大概是觉得母亲和姐姐心情都不好,所以金晖在饭桌上多了些话,想逗着韦氏和焕娘开心。 焕娘其实倒没什么,上辈子再难受的事情她也经历过了,这辈子这些对她来说倒是好事。她唯一犯愁的就是最近生意不太好,找她的人倒也是有的,更有些家境殷实的女眷不方便抛头露脸于是请她过去,只是这些人她上辈子都没有接触过,不像邻里的事情她知道个大概敢直说,问的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她实在不敢多收钱,怕真有人说她是骗子狮子大开口,打上门来砸了她的招牌。 小心驶得万年船,也只好暂时缓一缓,总比一分钱没有要来得好。 她每晚都点一次钱和财物,如今只有这些东西才能让她安心,虽然冰冷却比活生生的人可靠。 数下来倒也有不少,算上裴宜乐当初送她的东西,再攒上一年半载就够她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了。她先前是想过归还裴宜乐送的那些玩意儿的,可是即便不论上辈子,这辈子她也伤身又伤心了,就当是他赔给她的,若她有足够的钱倒是很愿意做个有骨气的人,既然没钱她就只好拿这点东西去给自己立个牌坊了。 这晚,她在昏暗的烛光下数钱数得正欢,却听见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数钱的时候她一向非常谨慎,生怕进来个贼人把她东西给抢了。 所以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暂时停止手上的动作静观其变。 此时韦氏是早就睡了的,金晖倒还在看书,焕娘也不太怕,好歹有个没睡的人一起壮胆。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又没了动静,她疑心刚刚是金晖出院子不小心摔了,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外面又有一声粗重的喘息,只一声,很快就没了。 焕娘这才有点害怕,这声音明显不是金晖发出来的。 分卷阅读25 她立即把东西都塞到了床底下,大着胆子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儿,却看见对面厢房的金晖也探了个脑袋出来。 姐弟俩一打照面,立刻知道对方也听到了动静。 金晖示意焕娘不要动,自己轻轻地开了门,又极小心地穿过不大的院子溜到了焕娘房门口。 焕娘这才敢打开房门出来。 两人也不敢说话,虽说有两间厢房里的灯光照到外面来,可院子的一些角落还是黑漆漆的,看着更加阴森可怖, 焕娘拿了自己桌上放着的烛台出来,又紧紧锁上了自己的房门,开始和金晖一起检查家里。 金家的宅子并不大,统共才一进的院落,蜡烛一照就一目了然。 金晖担心是有小偷进了家里,于是眼睛盯着正房那里没注意其他地方,焕娘被金晖护在身后,只瞥了一眼院子,就立刻觉出不对来。 西北边的墙角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看起来好像是个人。 只这一眼,焕娘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姐弟俩这么拿着蜡烛出来照,那人怕是早就发现他们了。焕娘也不敢发声,只能扯了扯金晖的衣服,幸好金晖一直机敏,立马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了西北边的墙角。 她听见金晖倒吸了一口冷气。 焕娘后悔没有先去厨房检查,不然可以直接拿把刀来防身。 金晖示意她拿过烛台,自己掏出了平时用来防身的小刀,虽然遇到真的凶徒大概也没什么用,可是聊胜于无。 焕娘想从头上摸根尖利些的簪子下来,却发现她早就卸了钗环,方才数钱时算到财物里去清点了。 待走近那团东西,焕娘和金晖看见他的头和四肢更明显了,看体型还是个男人。 焕娘心里直打鼓,她可没印象上辈子家里进过什么小偷强盗,不会是老天爷发现她逃脱正常轮回转世规律直接重生了,所以要天降祸害把她给解决了吧? 接着她又安慰自己,这辈子的许多事情和上辈子比起还是略有偏差的,毕竟她能重生、裴宜乐能重生,那么搞不好也有别的人重生,事情总是环环相扣的,几番影响之下就导致了这个人来到了她家里。 烛光照到了那团黑影脸上,“黑影”下意识伸手挡了挡脸,金晖正要问他是什么人,焕娘眼睛尖立刻抢先道:“你手上怎么会有血!” “黑影”摇了摇头却不说话,焕娘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两小步,这才看清楚了这人的样貌,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倒是器宇不凡,只是脸上也沾了一抹血迹,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雪,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地看着金晖和焕娘,极其防备。 焕娘看人,特别是看男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人的样子看着绝不像那种贼眉鼠眼的盗贼,倒像是哪家落了难的公子贵胄。 金晖却疑心这人是犯了事之后才躲来他们家的,拉起焕娘转身就往院门跑想去喊人,“黑影”终于出了声:“我不是坏人,只是遇到了点麻烦事受了重伤,还请不要声张,快则明日一早慢则十天半月之后,自然有人会来找我,到时必有重谢。” 焕娘脚步迟疑,嘴上却说:“我怎知你不会带着人来我家谋财害命?” “若你们把要杀我的人引来,不仅我会没命,你们一家也同样会被灭口。”那人不见丝毫慌乱,此话一出反倒连金晖都停了脚步。 金晖道:“那我带着你去官府,这总放心了吧。” “若是能找官府,我就不会来了你家。”那人语气中似是有些轻蔑与不快。 焕娘举着烛台上前仔细瞧了瞧这人,发现他确实是伤重,不过幸好那伤是砍在他右臂上的,虽然深可见骨,但人倒还是清醒的。 “好,我和我弟弟救你。” 第21章 韦氏是早上起来之后才知道昨夜家里发生了大事的,她听说儿子和女儿胆大到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且身受重伤的人之后大惊失色,几欲去报官。 焕娘拦下了她,并说:“娘就先发发善心吧,万一真是遭了难的,咱们这会儿给捅出去不就害了人家性命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韦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弟弟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小心惹来什么祸事!” 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不再多言,放手随焕娘他们去了。 其实焕娘这回倒是真的好心,若是以往她定然不会冒这个险,但是她见到那些血就想起自己上辈子被逼到绝路的样子,棍棒狗嘴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来救她。 就让她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做一回好事吧。 韦氏不愿意搭手这事,所以自然而然就该是焕娘姐弟俩来照料这人,虽说能收留他已是发了善心,但这人伤得那样重,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他自己去吧,送佛送到西总归要给他治治伤的。 那人也不许他们往外面叫大夫来给他看病,焕娘没有办法,只能找出家里备着的伤药来让金晖给他去上药。 至于给他喂饭这活,自然就成了焕娘的。 如今他住着金晖的屋子,金晖暂且搬到了韦氏那边,韦氏重又过来和焕娘一起睡。 韦氏自己不管由着儿女折腾,只是现在每回焕娘进金晖的屋子,韦氏手上无论在干什么活都会停下来去盯着屋子里的动静。 一时担心一时又有些兴奋,几次下来终于忍不住问焕娘:“这人怎么还不走?” 焕娘想了一会儿才为难道:“照他自己说的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来找他......救都救了,总不能这会儿把人赶出去。” 韦氏“哦”了一声,又拉了焕娘到一边,小声说:“他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焕娘早猜出韦氏要说些什么,就干脆装作不懂,“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韦氏听了却觉得女儿虽然已经经历了那些事了,却到底还年幼不知事些,于是皱着眉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才喃喃道:“看他样子倒也不像是个坏人,若是真的被人害得遭了难,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紧接着又对焕娘说:“他若对你有意思,可千万不可错放了,只是这回一定要先小心谨慎些,不能再被人骗去身子了,你可再经不起折腾了。你聪明一些,别先跟他透露你过去的那些事儿,咱们还是当清白的姑娘家。” 焕娘没去理会韦氏,她觉得韦氏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先前连人都不愿意见到,这会儿却能直接想到终身大事上,万一是个跑江湖的浪荡子,她听着韦氏的话怕是还得再吃亏一次。 且不说那人每天见到她就跟见着房间里摆着的花瓶一个眼神,就算真是走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她以前那些事儿也绝不能瞒着人家,总得让人家心甘情愿接受。 她问了几次那人的名字,那人也不肯和她说,连个姓 分卷阅读26 也不往外透露,焕娘没办法,总不能次次都是“喂”来“喂”去的,于是和金晖一合计,索性就叫他黑影。 这人竟然也没意见,接受他们叫他黑影的事实也不愿意把名字和他们说。焕娘感觉他根本就是无所谓状态,就像她每日三餐喂他吃饭,无论菜好菜差,他都没有什么波动,喂什么就吃什么。 或许是年轻身体恢复得快,还没到半个月,黑影就在没有大夫治疗的情况下可以自己勉强举筷子夹菜了,焕娘怕他伤口崩了立刻就制止了他这种行为,还是继续喂来得比较稳妥。 黑影的话一直就很少,有的时候焕娘会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只能每次见他都默默承受无言的尴尬,据她所知连金晖进去给他换药两人也同样是默默的。 焕娘数着日子终于到了黑影那晚自己说的“慢则十天半月”的半个月,她一直等着人来,一直到黄昏都没人来找。 于是焕娘给黑影喂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的同伴是不是把你给忘了?” “......” 就在焕娘以为他还是没什么话说的时候,就听他道:“不会忘,只是时间不会掐得这么准。” 这是他自那晚说服焕娘和金晖把他救下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焕娘又觉自己这样讲是不是有些赶他走的意思,救都救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毕竟升米恩斗米仇,她可不想做了好事还没落句好。 于是她赶紧又补了一句:“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随口问问。” 焕娘知道他惜字如金,也没指着他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道:“是我叨扰了,日后必有重谢。” “你别总是重谢重谢的,我们救你也不为着钱。”焕娘想了想又道,“只是你也应该开朗一些,我弟弟话也少,你比他更少,你们两个简直是一对儿闷葫芦。” 黑影听完沉默了半响,这才道:“抱歉,实是祸从口出......” 还没等黑影说完,焕娘就道:“那说说每日的饭菜好不好吃总可以吧?” 黑影愣了一下,说:“都差不多,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 “......”焕娘彻底败下阵来。 ————————————————————— 焕娘偶尔会担心小白眼狼被裴宜乐送回来,她实在不相信裴宜乐的良心。 又过了几日,她没等来小畜生倒是先等来了孟娘子。 孟娘子带了谢礼上门,她告诉焕娘,她的大儿媳已诊出了一个月身孕。 “无论如何都是要谢谢金姑娘的,”孟娘子对着焕娘感激涕零,“都多少年没有动静了,听了金姑娘的话这才带着她们多做善事,那日刚给了路上一个穷苦孩子买药钱让他救他家人,回来就有好消息了。” 焕娘也不知道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她真的灵,又或者是做好事果然会有善报,既然孟娘子如此开心,于是她也笑吟吟道:“这事说来我没帮上什么忙的,还是要靠孟娘子你们自己,这些东西实在受之有愧。” 孟娘子连忙摆摆手,道:“要的要的,若不是得了金姑娘指点,我还不知要无头苍蝇似的去多少地方。上次来你也没多要钱,如今好了,我是最不能忘了金姑娘的,金姑娘不收我心里难安!” “即使如此,那便祝孟娘子抱上孙子,孟娘子的其余儿媳也早些开花结果了。”焕娘不再推辞。 送走了孟娘子,焕娘看见黑影罕见地走出了屋子,正抱臂斜倚在院中廊柱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焕娘。 黑影有一段时日没见过太阳了,今日的日头很好,照在他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倒是使他看起来有了些许生机。 见焕娘过来,他破天荒地先开了口:“我只知道叫人破财免灾的神棍,却没见过教人做善事的神婆。” “那是你见得少。”焕娘说话一向不太客气。 黑影被她怼了也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走到焕娘身旁,问:“你一直以此为生?” 焕娘不好意思告诉孟娘子她之前以男人为生,只含糊道:“算是吧......” “我方才听见那妇人来谢你,”黑影道,“你真的那么灵?” 焕娘“呵呵”一笑并不说话,她一直觉得黑影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应该挺厉害,她这种歪门邪道说到底也经不起细究,就不多嘴自取其辱了。 “你能不能算到我的命势?” 焕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又咬不准他什么意思,于是只能道:“命格早已写定,势却不好说,但凡有一点偏差事就难成了,不仅是你,人人都是如此。你还是放宽心,行善积德了天总不会亏待你的。” 焕娘一半真话一半忽悠,听在黑影耳朵里却感慨万分,过了一会儿又问:“就像你们救我也是行善积德?” “那当然。”焕娘想也不想直接道。 黑影听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当焕娘以为他又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转身就回了屋里。 焕娘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是个怪人。 第22章 焕娘虽然赚得少,但过了几天她一合计,倒也积少成多,比当年裴宜乐每月给她的只多不少。 于是她又在心里鄙视了一番自己和裴宜乐,她当年眼皮子多浅才会被裴宜乐那点子钱哄住。 正当焕娘的“生意”蒸蒸日上之时,裴家把孩子给他送回来了。 门是韦氏去开的,把人抱来的小厮把孩子往韦氏手上一松就转头走了。 这回韦氏也有些愁眉苦脸,孩子都送去快两个月了,怎么又给送回来了,裴宜乐眼见着是和焕娘彻底断了来往了,如今又把早已抱走的孩子往这儿一扔,看着竟像是不想管亲生儿子了。 焕娘早知道裴宜乐是个人物,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能翻脸不认儿。她其实是有些心冷的,但转念一想对于裴宜乐这个人来说,或许没把孩子直接弄死一了百了,而是还知道送回亲娘这儿来,已经算是发了善心了。 总归李赤鸾早晚要进门的,这回她先不吱声了,到时候直接把孩子送到一无所知的李赤鸾面前,给她这个新嫁娘一个大大的“惊喜”。 韦氏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倒是忍不住问焕娘:“你打算怎么办?他就这么不管了难道真要我们来养?” 焕娘不好和韦氏多说自己的打算,只能道:“随便怎么着吧,这会儿再送回去也没用了。” “你要不再去求求他?”韦氏迟疑道,“我就不明白了,孩子都有了,也没让他明媒正娶,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他突然就厌了你。” 韦氏总是在这事上面翻来覆去絮叨,焕娘一是不想听到裴宜乐的名字,二是实在被韦氏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于是有些不耐烦:“娘 分卷阅读27 别再提这事了,我心里有数。” 韦氏急了,她直觉焕娘还是嫩得很,小孩子做起事来果然没有章法:“你有什么数?你既然说了你以后还要嫁人的,带着个拖油瓶可怎么是好。” 末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道:“一定得瞒着,若黑影真的对你有那个意思,知道你有个孩子可不得跑了?” “娘!” 焕娘掉头就走,想了想又折回来,道:“我和黑影八竿子打不着,娘怎么是个男人就把我往那儿推?至于那个孩子,娘愿意养就养,不愿意养就扔了吧!” 家里多了个孩子,黑影自然是很快就发现了,只是这家人对孩子的态度也颇为奇怪,既不像亲的也不像捡的,他简直要怀疑是拐卖来的。 他和金晖是几乎从来不说话的,倒是焕娘生性活泼,能与他多聊上几句。这种事他一个外人不好随便问,且问了他自己也觉得有失身份。 倒是焕娘有一次和他聊天,主动说了:“那是我儿子。” 黑影有些惊讶,看她衣着打扮明明还是个姑娘家,但是他一向不会把任何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你儿子?” 焕娘撇撇嘴,无所谓道:“就是我儿子啊,亲生的。” “那......那你嫁人了?”黑影好不容易才问出了这句话,他自觉有些失了脸面。 “没有。”焕娘摇摇头,两辈子加起来她早就已经不会觉得丢脸了,“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嫁人了的吗?” 黑影看向她的眼神却少见地带了些怜悯,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女人,这些女人中有他的母亲,他的姐妹,甚至他父亲除了他母亲之外其他的女人,这些女人对比焕娘更像是活在云端之上,只是他经常觉得她们很可怜,但是尊贵骄矜又掩饰了她们的哀伤。焕娘也很可怜,她的可怜又和她们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地位与金钱的麻痹,焕娘的可怜要更加赤裸裸。 焕娘却能自己亲手把本来就狰狞可怕的事实翻出来给别人看。 黑影不想揭人伤疤,却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是被......是不是有人把你......”焕娘是他的救命恩人,若真是如此他定会将那人挫骨扬灰。 焕娘先是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不是的,是你情我愿。都不能说是我被人骗了,我不怕你笑话,这事我自己也是不好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想要过得好些,有时也会不知廉耻起来。清白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才看重的东西,我们这样的人,不配。” 焕娘的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怎么与黑影说了这么多,还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与她明明是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 黑影听后不说话,焕娘到底有些尴尬和羞赧,只能低了头不做声。 正当她以为黑影被她的所作所为震惊到无语之时,却听见黑影沉声道:“那个男人就这样抛弃你了?” 焕娘听他问起裴宜乐,咬了咬唇,道:“他出身好,或许我在他眼里就和个玩意儿似的。不过也好,我以后还是想嫁个好人的。” “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对你。” 焕娘有一瞬间的心酸,多眨了几次眼就把眼泪憋回去了,总不能在个外人面前哭哭啼啼,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我看你举止做派也是极有涵养的,比起我之前那个男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能这样说,倒也是不易。” “世间女子大多艰难,各有各的难处,”黑影皱了皱眉,“大多男人虽然薄幸倒也不会如此绝情。” 焕娘听了这话倒是歪了歪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女子似的,看你也不像脂粉堆里长出来的。” 黑影青涩地笑了笑,他是很少笑的,焕娘几乎要以为这人天生不会笑或者忘了该怎么笑。 紧接着他又解释道:“我家里人多,久而久之也看了一些了。” 大概是和他说得话多了,焕娘更加活络起来,又问道:“那若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处理我这个麻烦?” 黑影这回倒是想也不想,冲口而出道:“自己主动招惹的事不算是麻烦。既然都到了这一步,接回家就是了。” 说完他看了眼焕娘,又继续道:“若真是喜欢,待日后能做得了主,娶也是无妨的。” “看不出来嘛,你这小嘴倒是挺会说话的。”焕娘笑了,“罢了罢了,无端端不说这些事了,我还要向前看呢!” “如此很好。” ————————————————————— 宋三奶奶是位贵人,她见过焕娘几回,从来都是把焕娘叫去宋府的。 所以这天冷不防宋三奶奶到了焕娘家里,金家上上下下都惊了一下。 不过宋三奶奶是不愿在这里多待的,她还是把焕娘带到了她的马车上。 焕娘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宋三奶奶的马车也比他们家要华贵,甚至还熏着香炉。 宋三奶奶对焕娘倒一直是客气得很,一上马车就握了她的手,道:“金姑娘这些日子可好?” “自然是好的。”焕娘很喜欢待人和善又温柔的宋三奶奶,“三奶奶怎么到我家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宋三奶奶竟是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有急事,总要先叫人提前来问你何时有空来宋府的,我也不至于急匆匆就上门,实在无礼又冒失。” 焕娘很好奇是什么事能让宋三奶奶急成这个样子,于是道:“无妨的,宋三奶奶还是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吧。” “我娘家也是在京城,当年我姑姑沈氏嫁给了户部李尚书的儿子。”宋三奶奶娓娓道来,“在京城也是待了许多年的,只是如今李尚书告老还乡,我姑父本就在外头任上,姑姑自然要跟着回去服侍公婆。” 焕娘点了点头,宋三奶奶又继续说了下去:“李家贵为安平望族,李尚书恰好是嫡长,于是管家的是自然而然落到了我姑姑头上。” “本来她年纪略轻些,但也不是不能管事,再加上又有婆婆从旁帮衬,一开始倒是把偌大个李家管得井井有条。只是最近......家里面无缘无故死了几个下人,还有失踪的,姑姑和她婆母严查了好几遍,都没有任何头绪。” “如果不是外头的人杀的,怕就是家里的人了。”焕娘插了一句。 宋三奶奶蹙起了眉,轻声道:“自然不是外面的人,安平李氏的宅院不知有多深多大,护卫也远胜京城这些贵胄之家。查了几圈不是外头的人,我姑姑又查内里,家里出了这样可怖的事,若不查个清楚把凶手揪出来,那还得了?” 焕娘见宋三奶奶说得急,于是倒了杯水给她润喉,宋三奶奶接过茶杯,连喝得没来得及喝就又 分卷阅读22 琴娘夫家那边不肯要她了,那些聘礼他们可要从哪里变出来? 她看到女儿脸涨得通红,伸手就打了琴娘两下,紧张地问:“他动了你哪里?” 琴娘哪里还说得出话,一边抹眼泪一边连连摇头。 “这伯母倒是放心吧,”焕娘继续道,“裴宜乐岂是那般好糊弄的人,便是琴娘有这意思,他还看不上呢!琴娘你自己说是不是?” 这话竟是让琴娘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能躲去岑氏身后掩着帕子哭。 金晖揉了揉额头,怕再闹下去琴娘脸皮薄真出什么事,只好上前打圆场:“伯母放心吧,我姐姐是逗着琴娘玩儿的。昨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琴娘大概没端稳酒壶,把酒壶摔碎了,当时我和姐姐都立即进去了,裴宜乐真想怎么样还有我在呢!” 一番话说得欲盖弥彰,岑氏和韦氏倒是双双松了口气,可焕娘怎会就此作罢,像岑氏这种人,你不把脸皮彻底撕破她下回还是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再来搞些幺蛾子。 焕娘想了想,又恐吓道:“伯母这会儿怕是想起琴娘的夫家来了吧?虽说是虚惊一场,可伯母千万别忘了琴娘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别想着事情已经定下了就再也没有改的了,我再不济这些小事倒还能在裴宜乐面前说说的,不过是一个小掌柜,裴宜乐发了话让他别娶他难道还能有二话?” 岑氏的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什么话。 见岑氏落了下风,焕娘干脆道:“不然伯母不仅要将聘礼还回去还要担心琴娘成了弃妇能不能再找个好人家。伯母还是想想吧,别说是下了聘还能改,便是已经成了亲,即使他不休琴娘,我也照样有法子让琴娘日子难过。伯母还是盼着点我好吧,我在裴宜乐面前好过了,琴娘的夫家自然更看重她几分,我若真的被裴宜乐厌弃了,伯母怎么知道她夫家不会跟着看不起琴娘,要知道琴娘可是我的堂妹。” 焕娘说完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琴娘只是这会儿还稚嫩些,上辈子她还是顺顺利利嫁到那个小掌柜家里当家做主的,且干得很不错,那小掌柜其实人挺好,算是琴娘的良人了,后来焕娘闹出那些事情也没听说连累琴娘摆脸色给她看,反倒和琴娘儿子一个接一个生。 是真爱了! 但是她一通话晓之以利弊倒是成功把岑氏唬住了,岑氏开始害怕焕娘哪天真的一个不高兴就去搅和琴娘的婚事了。 韦氏偷偷看了眼一旁的金晖,女儿能让岑氏母女醒醒脑子其实她也是觉得痛快的,毕竟这几日多少事都是这娘俩惹出来的,只是焕娘的话实在太不留情面了,还就这么当着金晖的面说出来,金晖心里怕是要有疙瘩。 焕娘见众人各有所思,于是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直接就开了门扬长而去。 看见焕娘如此坚决,已然走到外面去怕是难拦她,韦氏连忙对金晖说:“快,你赶紧去康国公府找裴公子,你姐姐抱着孩子走不快,裴公子能在她到之前把她拦下!” 韦氏是知道男人最爱女人乖巧听话又柔顺的,或许爱着你的时候也爱你使的那些小性子,可焕娘如今这幅光景,最好就是等在家里不给姓裴的添乱,她这么怒气冲冲过去一闹就等着被厌恶吧。 见金晖还在犹豫,韦氏又一叠声催他:“你要看着你姐姐被人厌恶抛弃吗!快些跑过去,算娘求求你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金晖只能不情不愿跑着去了。 焕娘才走了一半的路,看着从马车上下来迎头走来的裴宜乐,立刻就想到怕是韦氏劝她不成,给裴宜乐通风报信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裴宜乐怕万一焕娘吵闹起来不像样子,只能暂且把她拉到一旁的巷子里,并让人把入口看守起来。 焕娘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反正孩子一交他们彻底没关系。 怕她上门去闹的是裴宜乐,但是她的目的只是甩掉孩子这个包袱,她真是太善良了,半路这么被拦下来还给裴宜乐省心了。 于是她伸手把孩子往裴宜乐面前一递,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别过头去不看裴宜乐。 结果一直到焕娘手都酸了,裴宜乐都没有把孩子接过去。 不得已焕娘只好把手伸回来,孩子又回到了她的怀里。 转头又看见裴宜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焕娘只得先耐着性子道:“孩子你总也有一份,我提前给你送回来了,从此之后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裴宜乐“呵呵”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咳,才道:“才一天,你就等不及了。” 焕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孩子,他这会儿倒是睁着眼睛不哭也不闹,乖乖地啃着手指,看着要甩下他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裴宜乐,我是真的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从此以后,你们对这孩子好也罢,不好也罢,我绝不出来给你和李赤鸾添堵。” 第19章 裴宜乐听完焕娘的话,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他身子一向不好,这巷子里风大又阴冷,即使穿得暖和,他脸上也是苍白的。 “你是打定主意要让我接手了?”裴宜乐淡淡地说。 焕娘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理智不离家出走,这才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上辈子不也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 裴宜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上前又仔细看了看孩子,他昨天只瞥了这孩子一眼,回去又回忆了一晚上,上辈子这会儿他已经被祖父关起来并且准备要娶李赤鸾了,孩子再小一点时的模样他早就不记得了,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一个样,他又不和焕娘长住,统共就看了那么几眼,但是婚后李赤鸾抱回来的孩子明显就不是这个长相。 两辈子的孩子两个长相,答案很明显,金焕娘这个水性杨花的□□,两辈子找了不同的人给他戴绿帽子,所以生下来了两个不同的孩子。 真是把他当傻子耍,还偏要装什么贞洁烈女,说些再也不出现的欲擒故纵的话,幸好他也重生了,金焕娘这才有些忌惮,不然怕是要被她骗得团团转。 “我的话还不够清楚吗?焕娘,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裴宜乐道。 焕娘心想我要是个聪明人还能混到那个地步,这话明显就是裴宜乐想清清白白去娶李赤鸾,让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跟另外的女人生的孩子梗着,这才直接不认了。 这会儿想装纯洁,来不及了! “裴宜乐,我好言好语跟你说你不听,你是想我抱着孩子闹到你们裴家大门口,让所有人都好好看一看吗?”焕娘冷冷道。 “你威胁我?”裴宜乐逼近一步,焕娘怀中的孩子正睁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看他,“你不怕我直接把你和这个下贱种子弄死在这儿吗?” 分卷阅读28 接着往下说了。 “可是上上下下不知道查了几遍,一点线索头绪都没——死的人里有外院跑腿的小厮,还有太太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实在让人不知道有什么联系。” 焕娘也觉得诧异:“连大丫鬟都有?” “所以如今李家愈发人心惶惶。”宋三奶奶满面愁容,“我姑姑实在是没了办法,一时说她管家不力,一时说家里出了鬼祟。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不满,再下去她也管不了家了。” “宋三奶奶是要我做些什么?”焕娘一听鬼祟就知道了宋三奶奶的来意。 “这事一直瞒着外边,似李家这种大族是最爱面子的。”宋三奶奶道,“我姑姑走投无路才给娘家写信,我就想到了你,或许你能看出来到底是不是有鬼魅作祟。” 宋三奶奶又道:“听说李家五房的李三姑娘也病了,怎么治都治不好,如今上下都怪着我姑姑。若是真有邪祟,保不准李三姑娘的病也与此有关。” 焕娘虽然平时招摇撞骗,可从来没捉过鬼,这对于她这种半路出家的人来说难度实在太高了。 万一真有鬼,她轻则砸招牌重则小命受威胁。 她有些为难,只能道:“要不我算一算?” 宋三奶奶却说:“我姑姑听我说了你,她想你直接过去李家,即使没有鬼也能看看李三姑娘怎么回事。” “李家在安平,这......” “金姑娘只要肯跑这一趟,无论事情成不成,我们都有重谢。”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安平李氏......”焕娘嘴上念叨着,电石火光之间脑海中直接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位李三姑娘,是不是叫李赤鸾?” 第23章 她记得李赤鸾出身名门大族,仿佛就是什么李氏来着,而且行三这个她是不会记错的,当年婚事才刚定,她打听来的一直就是“李家三姑娘”。 宋三奶奶有些惊讶,立刻道:“就是的。难道金姑娘竟识得她?” 仇人之一她当然识得,只是不知道李赤鸾还识不识得她金焕娘。 “识倒是不识得的。”焕娘想都没想就决定要跑这趟了,“只是我与李二姑娘仿佛是有一些机缘的,再者总不能见死不救,李家这遭我还是去罢。” 不管李赤鸾认不认识她,上天把这个机会送到她面前,她即使去搅一搅浑水给李赤鸾使些绊子也是好的。 宋三奶奶非常急,与焕娘说定了三日之后就接焕娘去安平,幸好安平离京城路倒是不远,慢慢赶路没几天都能到。 焕娘辞别宋三奶奶之后回家说了这事,韦氏先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家要孤身一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后来又觉得宋三奶奶亲自来请也是很长脸的一件事,李家那般人家他们一辈子都进不去。 金晖原是想陪着焕娘一块儿过去,可是他毕竟是外男,就这么跟着焕娘一定是诸多不便,他向来是最洁身自好的人,不想去那宅院里面招惹是非。 焕娘乐得自己一个人去,韦氏定是离不开家里的,金晖跟在她身边叽叽歪歪她要做点事也不方便。 时间仓促,焕娘来不及新做几身行头带去李家,只好挑了几件略素净的衣裳出来。她是个俗人,本性一直都是爱穿金戴银的,一想到要穿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素衣不由得感叹一番,又忍痛舍了最爱的几支簪子在家里,带着的首饰无一不是银簪或是珠簪。 还怪像是去奔丧的。 反正她通身的衣裳首饰再好也好不过李赤鸾的,省得让她觉得自己是去李赤鸾面前自取其辱的。 这事她倒是没和黑影说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走了,她去哪里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临行前一日,焕娘正收拾着东西,黑影却敲了她的门。 焕娘开了门一看是他就有些奇怪,这黑影是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谁的,他愿意说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来干什么?”焕娘嘴巴快,不等黑影自己说起就先问了出来。 黑影想说的话倒是被她噎在了那里,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才道:“我是想来问问,你这段时日是要出去吗?” 焕娘一边请他进来,一边咧着嘴笑道:“是呀,我这些日子就要出去赚钱了。” “离家可远?”黑影又问。 焕娘奇怪地看了看黑影,怎么好端端要把她的事情问得那么仔细了:“远倒是不远,就在安平。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黑影先是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正当焕娘忍不住要问他什么时候走时,只听他道:“你孤身一人去不安全,我陪你去。” 焕娘眼珠子一转,立刻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去的?” “金晖和金大娘都没有要出远门的迹象。”黑影认真道,“只有你一个人在急着收拾东西。” “啧啧,你观察得可真仔细。”焕娘拖着腮帮子,冲黑影挑了挑眉,“你真想好了要跟我去?金晖都不愿和我跑这一趟的。” 黑影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很是坚定。 焕娘笑了,她在裴宜乐面前习惯了抿着嘴笑或是轻掩朱唇,这会儿在家里倒是笑得大大咧咧,两侧脸颊上都挤出了小小的梨涡,更添几分娇俏可爱。 “你就不怕我到了那儿把你给卖了?”焕娘打趣道,若是黑影想跟着她,她当然是不反对的,左右她人生地不熟地去李家也无聊,有个人陪她解解闷也好。 黑影失笑道:“我一个大男人,你要如何卖了我?” “既然你是诚心和我去的,那我就准了你了。” 黑影见她就这么答应了,心里竟如同大石落地,继而又问道:“是安平哪里?” 焕娘这时想起李家那摊子事,立刻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是安平李家,我跟你说了你可不准打退堂鼓,他们家这些天不太平得很,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不然宋三奶奶也托不到我头上了。” “李家......”黑影皱了皱眉,想了片刻后才道,“到时你就说我是你的弟弟,我会尽量深居浅出。” 焕娘也点点头,道:“李家女眷众多,金晖就是嫌这点不方便才不去的。你既是我带过去的人又是我弟弟,想来也会将我们安排住到一起,你自己多注意着点,别冲撞着那些女眷,李家的规矩可多着呢。”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急得用手肘推了推黑影,道:“你赶紧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黑影其实才两身衣服,还是金家救了他之后给他做的,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然而焕娘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继续留着,只好离开了。 焕娘这夜早早地上了床,想着要养足精神赶路,省得人还没到安平就憔悴了。 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她却怎么也入不了睡。 没想到这辈子 分卷阅读29 见到李赤鸾会是以这种方式,上辈子李赤鸾一出现,焕娘就立即变得狼狈,就像是白骨精被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棍子打下去就现了原形。 李赤鸾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而她是在市井之中不知廉耻的小家女儿。 裴宜乐施加给了焕娘诸多伤害,有一样却是他根本无从动手的,那就是李赤鸾和金焕娘天生身份有别。 焕娘轻叹了口气,手指绕着帐钩上坠着的秋香绿穗子,幸好这辈子和前世又不一样了,托她自己的福,她可以以稍微好看一点的姿态出现在李赤鸾面前,不再像个小丑。 她一直知道自己面对李赤鸾其实是自卑的。 焕娘不打算用什么办法去消除或者弥补这种自卑。上辈子她也做过裴宜乐重新宠爱上她,她和李赤鸾平起平坐的美梦,可现实告诉她她即便是想在李赤鸾手底下做个姨娘也难如登天,既然在他们眼中人与人之间等级森严,那么她只能尽力和他们没有任何瓜葛,这回要不是去赚钱,她连李赤鸾这个名字都不想听到。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焕娘在天光乍亮之时就醒转,家里尚且还没有任何动静。 她认认真真给自己梳了一个凌虚髻,安平虽近但路上到底有诸多不便,万一到了李家却来不及打理自己,那岂不是既输人又输阵。 宋三奶奶做事稳妥,把一切都打点得万无一失。 到了第二日将要掌灯时分,焕娘和黑影就顺顺利利抵达了李府。 安平李氏是大族,李府又是主家,一派钟鸣鼎食之象,更兼有世家几代积攒下来的气度。 大概是府上这几日不太平,天又突然起了雾,将偌大的宅院笼罩其中,在焕娘眼中竟是添了一丝诡异。 她心里直打鼓,万一李家是真有鬼,那么她的小命不知道会不会交待在这里。 回头看了一眼黑影,黑影的眼神依旧波澜不惊——他的脸是看不到的,因为他来之前非要在脸上罩一半的面具。 焕娘觉得奇怪却没有问他,黑影本来就是个怪人,怪人做怪事也是情理之中。 他长得挺好看,或许是怕别人见了他就思之难忘,正是为了躲这不必要的情债,这才迫不得已罩了半张脸。 焕娘知道李家这种人家规矩多,看见她身后跟着个奇怪的面罩男怕是要起疑心,连忙抢先和接待他们的人解释:“这是我弟弟,他从小腼腆惯了不爱见人的,这回是为了我才出门来的,挺大一小伙子竟然怕让人看见脸,我劝了实在没用,只好由着他去了。” 接待焕娘他们的事一个姓吴的管事,性格看起来就和他的脸一样四四方方的板正,听到焕娘介绍黑影先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虽然焕娘还是看见了,但是他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焕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既是如此,金公子不如就住在外院吧。”吴管事客客气气解释道,“金姑娘是安排在内院一个单独的院子上的,只是我家女眷众多,金公子住进去难免不便。” 焕娘倒是无所谓,点点头刚要应是,却听黑影道:“我就和我姐姐在一起。” “这......”吴管事为难了,毕竟是个男人要住进内院,若是冲撞了里头的小姐夫人,这个责任他咳担不起。 焕娘他们来者是客,又是被请来李家的,吴管事倒不好直截了当拒绝,于是回头叫了个跑腿的小厮过来,说:“金姑娘的弟弟不放心金姑娘要陪着她,你去跟老夫人或者大夫人说一声,问问该怎么安排。” 一边说着,一边又把焕娘和黑影往里边请:“外头风大,老夫人本也是想见一见金姑娘的,只是这会儿晚了,老夫人让我先带着金姑娘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家给焕娘安排的这处院子在内院的西北角,和那些夫人小姐的院子隔着一个大大的花园和湖泊,不仅如此从花园到这里还要经过一片狭长的竹林。 晚来风急,焕娘走在竹林中间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耳畔是竹叶的扑簌之声,看着吴管事手上举着的那只烛光若隐若现的灯笼,焕娘不禁寒意渐生。 第24章 吴管事领着焕娘和黑影在竹心院门口停了下来,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立刻有个脆生生的嗓音应道:“来啦。” 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子,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梳着双丫髻,穿着湖绿色的外衫,看起来机灵又可爱。 她看了一眼吴管事身后跟着的焕娘,还未说话眼睛就笑得月牙似得:“这就是金姑娘吧?我先还念叨着不知能不能今晚到呢!” 焕娘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接着一边进去一边打量着这个院子。 李家不愧是李家,连一个给她这个神婆客人住的偏远院落也是丹楹刻桷,碧瓦朱甍。 吴管事又道:“此处虽然偏远些,这屋子却疏阔宽敞,老夫人念着金姑娘抽检禄马,所住之地不易喧闹,这才特意命人收拾出了这处。” 说完又指了指那小丫头子,继续道:“她叫碧儿,是专门伺候金姑娘的,金姑娘有什么需要的或是不满意的尽可告诉她,另外每日早晚还要洒扫的婆子过来打扫院子。金姑娘可还有其他什么要求,我再去安排。” 焕娘连忙摆摆手,道:“不用了,这已经很好,老夫人和吴总管费心了。” 正在这时,方才被吴总管派去的那小厮也跑了过来,见到吴总管就说:“老夫人说了,金姑娘一人住着也冷清,既是弟弟便不是什么外人,住着也是无妨的,姑娘们也不往这里来。” 焕娘先时看到自己要住在这处清冷偏僻的地方心里有些打鼓,这会儿听到黑影能留下来倒是有些安心了,于是想了想便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我这弟弟年幼不懂事,我也怕他离了我的管教在李家闯祸。平日里我也会管好他,冲撞了贵人们就不好了。” 吴管事没想到焕娘说话这么知进退,不由略高看了她一些:“一会儿碧儿会把金公子的房间收拾出来,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金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就告诉碧儿。明日一早我会带金姑娘去见老夫人和夫人们。” 吴管事走后碧儿就将院门落了锁,她去收拾屋子,焕娘就带着黑影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焕娘回头问黑影,今晚若没有黑影陪着,她自己早缩被窝里去了,是万万不敢大晚上在院子里逛的。 黑影一直在看着焕娘,见她转头望过来,立刻低下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什么叫‘嗯’?”焕娘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换了个环境话又开始少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还行。”黑影又道。 焕娘也不再理会他,黑影一向是少言寡语,再逼着他说话 分卷阅读30 就是她的不是了。 于是她只能自顾自在那儿嘀咕:“我倒是觉得这儿很好,雕梁画栋的,抵得上好几个金家了——就是冷清些,不过也没什么关系,现在院子里住着三个人了。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生来就住这样的地方。” “没见过世面。” 焕娘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焕娘瞪着眼睛问黑影。 “我说你没见过世面。”黑影又重复了一遍。 焕娘气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道:“你娘有没有教过你,这样说话是要被人打的。” 还没等黑影说什么,她自己就绷不住脸先笑了:“好了好了,你也是实话,我就是没见过世面。以后就要你这个见过世面的人带我这个下里巴人去开开眼界了。” “嗯。”黑影道。 碧儿的手脚很利落,才一盏茶的功夫,黑影的屋子就被收拾出来了。 赶了两天的路,这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焕娘也感觉有些撑不住了,让黑影好好休息,自己也由碧儿陪着回了房。 梳洗完毕,等碧儿把床帐缓缓放下,焕娘悠悠地舒一口气,才一个碧儿就把她服侍得妥妥贴贴,这李赤鸾身边仆婢环绕,日子想来是舒服极的。 第二天用完早饭,吴管事就上门来找她去见李老夫人了。 焕娘知道这些年长的夫人都不爱看人穿得太素净,于是只能折中,月白色对襟上衫下特意搭了条鹅黄藕荷色间色裙,看着稍稍明艳一些却又不过分艳丽。 她走前不放心黑影,特意过去嘱咐道:“你就在这院子里面别乱跑,有什么事就找碧儿,省得遇到那些个女眷惹了麻烦。” 黑影点点头算是应了。 焕娘放心离开。 今日的阳光很好,连竹林也不似昨夜那般阴森,阳光透过竹叶之间的缝隙洒到地上的鹅卵石上来,油光水滑的石子儿便熠熠生辉。 再看到那花园,简直能同春日里的百花齐放相比,处处莺啼燕舞,花团锦簇。 远远望去湖水波光粼粼,犹如春水初生,温柔可爱。 吴管事见焕娘望着那湖一脸心旷神怡,只能悄悄道:“金姑娘或许是不怕,但是还是不要太靠近那湖的好。前几日就是在那湖里......这话也不该我多嘴,罢了,想必一会儿老夫人也会与你说起。” 焕娘估摸着是与李家的凶案有关,既然吴管事这样讲了也不便再多问,只道:“既是府上有些不太平,为何还不报了官府来查呢?” 吴管事摇摇头,道:“这话不该我来说,只是你也不好拿这个去问老夫人。唉,咱们家有咱们家的难处,报了官府岂不是昭告天下安平李氏无能又治家不严,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焕娘立刻就懂了,这样的人家规矩总是大的,这些丑事是能瞒则瞒,绝不往外头捅,死了好几个人这样的事也只能烂在里面。 老夫人住的院子看着就比焕娘那个要大上三四倍,焕娘到了门口就被吴管事交给了一个嬷嬷,接着被领进了院子第二进的正房。 满满当当一屋子人,正房再大也被挤得略嫌拥挤,只不过人人都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或坐或立,井然有序。 焕娘进去的时候,李家老夫人正闭目端坐于堂上,手中捻着一串碧绿的翡翠珠子,嘴中轻念着经文。 见焕娘到了,立在李老夫人身边伺候着的一位夫人小心翼翼对着老夫人道:“母亲,金姑娘到了。” 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睛,先是好好打量了一番焕娘。 焕娘为人机灵,连忙先给李老夫人请了个安,这才等着老夫人开口。 老夫人先是请了焕娘坐下,才道:“金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我们家里这事实在不好往外头去说,更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出来,这才只好请金姑娘特意跑一趟。” “老夫人客气了。”焕娘微微颔首,又道,“大夫人只在信中与我说了个大概,我既是来了,李家的事情还是要劳烦老夫人与我说一说的。不过老夫人忧心的事情,焕娘决不会往外面去说。” 她听出了老夫人话里对家事往外传的担忧,于是说话间直接便掩去了宋三奶奶,只道是大夫人直接请了她来的。 “正是呢,”老夫人身边的那位夫人想来就是宋三奶奶的姑姑,李家的长房大夫人沈氏了,她看向焕娘的眼神中带着些感激,“昨夜金姑娘来得迟了,母亲也不让咱们漏夜前往打扰,之前在信中又不好细说。我听我嫁给兵马司指挥使宋大人的侄女儿几次说起过金姑娘,这才想着把邀金姑娘上门来小住。” 说完就立刻闭了嘴,不再多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李老夫人说着不是大事,语气中确也像是不是什么要紧事,她缓缓道,“只不过是家里有几个下人出了事,吓得我孙女病了好几日。” 焕娘听完不由得咋舌,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这话倒像是死去的下人害的李赤鸾,怪不得李赤鸾随随便便就使了个计打死她,不把人命当命可能是遗传自李老夫人。 其实上辈子焕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之中,就连对李赤鸾这个人也没多少了解,只知道她出身大族。所以她这回来之前好好了解了一番李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费一番功夫怎么能唬住李家的人呢,这些夫人可不比她以前遇到的那些,都是深宅里的老狐狸,没有那么好糊弄。 李家光主家就一共有十五房,原来李赤鸾的祖父就是先时在户部任职的李尚书,也就是宋三奶奶姑姑沈氏的公爹,李赤鸾出身四房,沈氏却是嫁给了大房的长子嫡孙,也只有沈氏一直陪在公婆的身边侍奉。只不过大房和四房同为李老夫人所出,自然比别的叔伯旁支或是庶出要来得亲厚许多。 李老夫人讲完就不说话了,大夫人沈氏只好继续道:“一开始也没当多大一回事,不过是有个小丫鬟病死了——当时也给了她家里银子让好好接回去安葬了。接着没过几天,有个小厮被人发现死在了园子里的一座假山下,看样子仿佛是掉下来摔死的。连死了两个下人虽说不常有,可是凑巧了也是正常。只是后来......” 沈氏说到这里就开始犹豫,索性停了下来,看了看李老夫人的脸色不敢再说话。 第25章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没示意沈氏继续说下去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自己对焕娘道:“再之后,三丫头房里一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子竟自己把自己吊死了,这还得了?且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最忌讳有人上吊,就是传了出去还以为咱们家怎么苛待下人了。那时我也请了人来家里做了法事,本以为到此为止了,谁知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又淹死了两个下 分卷阅读31 人在湖里,就连我身边的大丫鬟绿梅也掉了进去,等被发现早就没气儿了。那湖从李家造这宅子起就挖了在那儿的,从没有出过事。” 只有说起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时,李老夫人的脸上才闪过一丝哀伤。 焕娘沉吟片刻,才问道:“在第一个丫鬟病死之前,府上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沈氏仔细想了想,道:“没有,李家一直是好好的。” 这时李老夫人左手边站着的一个妇人开口道:“嫂嫂和爹娘是半年前才回来的,我倒是一直就在家里,在那丫鬟病死前,我们家什么事都是没有的。” 焕娘立刻就猜到了,这估计就是李赤鸾的亲生母亲,李家的四房夫人秦氏。 沈氏的眉头蹙了蹙,也附和道:“是啊,之前家里的事倒是四弟妹管得多些。只是先病死的小丫鬟也是三丫头房里的,后来又吊死了个小丫头,倒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先死的那小丫头有怨气,这才......” “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秦氏见沈氏话里话外直指自己女儿房里,连忙道,“三丫头之前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人多又杂的不利于她养病,我就把她挪去了我陪嫁的庄子上,只跟去了贴身伺候她的几个丫鬟。这小丫头在个连主子都没有的院子里,谁来给她怨气受。” 秦氏才为女儿辩解了几句,刚说完李老夫人就道:“好了,也没说是三丫头的不是。倒是你,上月急吼吼把三丫头接了回来,结果绿梅一死,三丫头又被吓病了。” 焕娘先前听秦氏说李赤鸾在外头的庄子上,还颇有些失落,以为此行见不到她了,这会儿倒是开心了,她真想去看看吓病的李赤鸾是个什么样子。 还不等秦氏再说话,沈氏便笑着对焕娘说:“金姑娘,大致就是这些了,你看看有什么办法?” 焕娘想了一会儿,才道:“暂时倒还没有什么头绪。只是我看老夫人这房里竟是一派祥瑞之气,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便是那湖,我方才过来时看见也觉不是什么阴戾之地。但是照几位夫人所言,既是横死了那么些人,必定是有哪里不对劲的。” 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对了,事情一开始像是三小姐那里先出的,又吊死了个人,三小姐身体不好,就切勿再住那里了。” 秦氏眼神亮了亮,立刻接道:“金姑娘这话倒极是,她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就住在我那儿,只是刚巧绿梅一死,这下病得更重了。” 焕娘点点头,说:“待三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我去看一看她吧。” 她话音刚落,李老夫人正要说话,外面却进来了一个婆子,请完安之后说:“大爷让我来支会老夫人和大夫人一声,康国公府的六爷来了。” 一瞬间焕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康国公府的六爷不就是裴宜乐? 他来干什么! 难道是等不及想要看见李赤鸾,所以才自己过来了? 紧接着焕娘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裴宜乐是不是知道她来了李家,怕她给李赤鸾使绊子,这才跟了过来? 那他也太看得起她了。 别说她上辈子都是李赤鸾的手下败将了,就是这会儿她可是在别人自家的地盘上,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她其实最想的还是来忽悠点钱。 裴宜乐当然是为了焕娘来的,确切地说是为了不让焕娘借机在李家使坏来的。 李家长房大爷李敬山在先前跟着李尚书在京城时,一直就是裴宜乐的好友,一同瞒着家里在外面胡闹的那种狐朋狗友。 当时李敬山要跟着家里回到安平,两人还依依惜别了一番,并约定了要常常走动。 本来裴宜乐倒是不急的,反正他总要娶李敬山的堂妹为妻,总有见面的时候。 金焕娘来李家的事还是宋之镜和他说的,他一听就急了,立刻就赶来了安平。 没想到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这辈子有了这么大的能耐,自己靠自己就能被请来李家。 也不看看她配不配踏进李家的门。 裴宜乐几乎可以肯定金焕娘此行是有目的的,她一定是冲着赤鸾来的,搞不好还要把李家弄得一团糟。 上辈子她已经害了赤鸾了,这辈子不能让她再来李家搅浑水。 裴宜乐在李敬山那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从他嘴巴里撬出了金焕娘住的地方,还有李家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李敬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许把李家死人的事往外说,其实他根本就不关心李家这些破事,他只在意那个毒妇又要使什么毒计。 白天他当然不好就这么往金焕娘那边去,给人看见了多不好,他这辈子可是要洗心革面好好对李赤鸾的。 一到晚上用完饭,李敬山刚要再请他喝几杯酒,裴宜乐就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倒是想去看看李府夜色中的景象,回来再把所见之景融会贯通,将来好画画。” 今日外头夜风四起,李敬山担心道:“外面风大,你这身子受不受得住,回头万一病了,我怎么和你家里交待?” “死不了,放心吧。” 李敬山推开窗扉,看了看外面,今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疑惑道:“外面黑漆漆的你能看些什么?” 裴宜乐拍了拍他的脑门,一本正经道:“这就不是你这个俗人能懂的了,不过这会儿让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只能看了再说。或许我回来之后还是说不出什么,那就代表我今日也成了个和你一样的俗人。” 李敬山被他绕的脑子发昏,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道:“罢了,我这个俗人永远也懂不了。不过这些时日我家里不太平,还是我陪着你出去吧!” “不用。”裴宜乐严词拒绝,“你陪我去影响我吟诗作画的心情。” 于是裴宜乐裹着他的大氅穿过了阴风阵阵的竹林,没有带任何人。 他瞧着手中忽明忽暗的灯笼有些后悔,他好像没有带打火石。 等他见到不远处的竹心院时,心里竟如同大石落地,虽然他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可万一李家真藏着个什么杀人犯,那就不妙了。 裴宜乐本来想直接敲门进去,然而院子里一定有李家安排过来伺候的人,若让人知道裴六爷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找上了一个姑娘家住的院子,明日李家就会传开来,这于他的名声有碍。 虽然他与金焕娘该干的都干了,不该干的早干了,但是在别人家里还是要留点面子的。 于是他只好爬了进去。 幸好他高,幸好院墙不高。 焕娘刚刚坐在镜台前梳头发,她娘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晚上都要好好梳头发,头发通了身上的经脉也通畅了,病痛就能少。 她不知道真假,但是即便她再忙再烦,总没有忘记过梳头发 分卷阅读32 。 焕娘从镜子里看见窗户打开了,她有些害怕,今晚的风竟然这么大,都能把关实的窗子给吹开。 任由窗子开着是不行的,焕娘即使心里发毛也只能走过去关窗户。 应该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风而已。 焕娘没有在窗外看见什么东西,因为那个东西已经在她走到窗户前窜到了屋内,并成功在她尖叫前捂住了她的嘴。 焕娘眼泪汪汪地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裴宜乐。 她一时也分不出是鬼或者凶手可怕,还是面前的男人可怕。 人生的选择是真的很难。 第26章 裴宜乐等焕娘看清他之后才放下了手,谁知焕娘想也不想又要叫人,裴宜乐吓得又捂上了她的嘴。 并威胁道:“你想让整个李府都知道你的屋子里进了个男人吗?” “……”焕娘想反驳却被捂着嘴。 “你或许想说是登徒子自己闯进来的,可外人眼中必定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行为不检这才招蜂引蝶。”裴宜乐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李老夫人最看重规矩和名声的,怕是明日一早就会让你离开。” “至于我,倒也不必你担心。李家照旧会把赤鸾嫁给我,别忘了上辈子赤鸾嫁过来之前李家也是知道我和你的事的。” 焕娘死死瞪着眼前的裴宜乐,他的不要脸在这辈子又登峰造极了。 裴宜乐说完就松开了手,这回焕娘不叫了。 她反手给了裴宜乐一个巴掌。 令她失望的是裴宜乐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并没有被她一巴掌挥倒在地上。 裴宜乐倒是没和她计较,只是自顾自坐下,道:“你又来作什么妖?” 焕娘本来不想理他,可是还是忍不住反驳道:“赚钱吃饭,天经地义。” 裴宜乐听完就轻蔑地笑了一声,斜着一双狭长的凤目瞥了焕娘一眼,说:“我之前也给了你不少好东西,怎么,不够用了吗?” 焕娘这回咬着嘴唇不出声了,拿人手软,是她没有骨气把东西还回去。 不过裴宜乐就比较有骨气了,抱回去的孩子也能再还回来。 裴宜乐见她不作声,愈发得寸进尺:“先前你那妹妹来勾引我时,头上仿佛有一根我送你的簪子。若是如此也就难怪了,家里人分着哪够用,自然要你再出来‘做事’的。” 焕娘听出了裴宜乐话里的羞辱之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你也不用这样来刺激我,我是不会被你激几句就离开的。总之我们已经没有瓜葛了,我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 裴宜乐点点头,又道:“你知道我们没有瓜葛了这很好——我帮你养了那孩子几天,总归是有些不忍的,幸好你生的是男孩,若是女孩儿,可不定会跟着你这样的娘去做什么。” “你上辈子是畜生这辈子学不会人话?”焕娘觉得自己已经让步得够多了,裴宜乐怎么能无耻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辱骂。 “我学不学得会人话也过得比你好。”裴宜乐很是淡定,“你若只是赚钱我便罢了,左右你是宋三奶奶和李大夫人请来的人,我不好直接动你。” “但你要是敢动赤鸾一根手指头或是在李家折腾出什么事。”裴宜乐挑起了焕娘及腰长发的一络发丝。 “我就让你回不了家。” 正当焕娘再一次感叹命运不公出身决定一切时,门轻轻被打开,黑影一掠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手上拿着一把短剑,此刻短剑正指着裴宜乐:“你若是敢让她回不了家,我就灭了你全族。出去!” 裴宜乐虽很吃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然而却并不怕黑影。 他反而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黑影,目光毫不掩饰,从容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剑尖,见短剑没有跟过来,才道:“我听说你弟弟也跟着你来了,难道这就是金晖吗?” “我也没告诉你这是我‘弟弟’。”焕娘冷冷道。 “他一定不会是李家的人——李家的人最是重规矩,是不会拿剑指着客人的。”裴宜乐道,“难道你除了你弟弟之外,另外还带了个男人进来?” 焕娘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于是制止道:“裴宜乐,这与你无关!” “怕我说下去吗?”裴宜乐勾起薄唇一笑,继续道,“还是你厉害,这才几天又找好了下家。不过你可得瞒好了,李家要是知道你把乱七八糟的人带进来,立时就会让你离开。” 他说完不等焕娘和黑影反驳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虽然焕娘的睡意被裴宜乐这一下给吵没了,但她仍然觉得有些疲倦,她对着黑影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自己又坐到了镜台前梳头发。 黑影仍旧默立在她身后,隔了一会儿道:“他就是那个男人。” 焕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仿佛听不见黑影的话。她不想再跟另一个人重复一遍自己失败的过去。 她不说话,黑影也不走,两人就一个站一个坐,终于焕娘忍不住了,道:“好了,我不想说这些了。你这几日小心一点,裴宜乐已经发现了。” “为什么不问他去讨个公道?” “公道?”焕娘转过身看着黑影,一字一句道,“我拿什么去和他讲公道?最好也不过就是他把我纳回家做妾,你也看见了他厌弃我到这种地步,嫁了他我还能有命?” “你可以去告官。” 焕娘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黑影身边,她实在不忍嘲讽他的天真:“回去睡觉吧,已经不早了。” 黑影还想说什么,焕娘却道:“我累了。” 与黑影相处的焕娘一直是开朗爽利的,他很少见到此刻低沉寡言的焕娘,他知道自己今日说的已经使焕娘不快了,就和那个突然出现在焕娘房里的男人的一样。 黑影转身走了出去,并且帮她带上了门。 一夜无梦,焕娘早上起得比昨日略晚了些。 正当她慢悠悠用完早饭,院门就被拍响了,来得很是时候。 碧儿连忙跑过去开门,吴管事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大门一开就几步跑到站在院中的焕娘身边,道:“金姑娘过去看看吧,昨夜又出事了!” 人是在湖里淹死的,这回是李敬山的小厮。 焕娘一边走一边觉得有些焦头烂额,她前日晚上才到昨日才见了李家众人,当天晚上就又死了人。 李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先不说,就说大夫人,她听了宋三奶奶的话把自己请过来,不就是想消灾避祸的吗? 可是她人一到,李家的人都还没有认全就又死了个小厮。 这不就摆明了她金焕娘是个没什么用的江湖骗子吗? 其实说她骗子她也勉强认了,只是找过她的人几乎人人都说她灵,连那个孟娘子好多年没动静的儿媳妇都能怀上。 分卷阅读33 说起来她能干上这行还是因祸得福,全靠利用上辈子知道的事情救了宋三奶奶母子,这才获得了宋家的认可打出了招牌。 李家这情形对她非常不妙,别到头来把她的招牌给砸了。 李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小姐都不在湖边,大家女眷是不能见到这些事情的。 湖边只有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子——和他身边的裴宜乐,剩下的就是些奴仆小厮了。 尸体早就被运走,焕娘眼尖立刻看到了湖边草地上那一滩湿漉漉的有些被压塌的草地,想来是放过尸体的。 还没走进,焕娘就听到那个男子大声道:“早前你想出来逛,我还想让他陪着你的,谁知道一大早就被人发现浮在湖面上——我叫你大晚上的不要出去,幸好昨日出事的不是你,否则康国公怕是要拿我偿命!” 湖边风大,即使在白日里的阳光下,裴宜乐依旧披着件比昨夜略薄些的鹤氅,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焕娘略想了一下,就猜到站在他身边的应该就是李家的长房长孙李敬山。 李敬山也看到了走来的焕娘,他先时还以为是哪房的丫鬟,只是看穿着打扮又不像,身边还跟着个吴管事与一个小丫鬟。 见李敬山狐疑,吴管事上前来请过安立刻就道:“大爷,这位就是金姑娘,大夫人特意请来家里的。” 在李敬山的印象当中,仙姑神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粗俗婆子,这些三姑六婆他从来是一眼都不想看的,看了晚上就会做噩梦。 这会儿看见面前的女子,身着玉绿色竖领对襟长衫,霜色长裙下鞋尖若隐若现,莲步轻移,迤逦而来。 李敬山再也没有想到这个神婆还是个姑娘家,更没有想到这位金姑娘美得如同神妃仙子。 “金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李敬山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有些话自然信手拈来,“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只管与他们说去,谁要是怠慢你,你直接与我来说。” 焕娘低头浅笑,算是答应了。 这一笑,李敬山骨头都酥了,待焕娘开口说话,他人都快要酥得立不住了:“我那里一切都好,只是听说昨夜李大公子的小厮出了事?” 裴宜乐一向是知道李敬山的德性的,如今回了老家管得更严,怕这些日子难熬得很,这会儿看见焕娘怕是已经找不着北了。 于是他抢在李敬山开口之前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早上才发现淹死了。” 李敬山被裴宜乐一拦话,这才想起正事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昨夜你出去的时候是......是戌时?” “戌时三刻。”裴宜乐想也不想道,“我出门前还见过他。” 李敬山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裴宜乐:“你昨晚不是说来园子里看景致,那个时候这里总没有动静吧?” “我昨日逛远了,不过两次经过这里时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李敬山点了点头,又问焕娘:“依金姑娘所见,会是什么东西作祟?” 其实焕娘觉得李家最该做的就是直接报案。 第27章 但是报官这种话,她是不会在老夫人她们面前说的,因为她们根本不会听,还会质疑她的“能力”。 焕娘想了想,还是对李敬山道:“死了这么多人,府上若真藏着个凶手,那可......” 提到此处李敬山也显得有些烦躁,他道:“我早就和祖母说了报官,让官府来查一查,让仵作来验一验,这不比我们在这儿担惊受怕要好?” 一旁的焕娘听了心里直摇头,宁可信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不肯请人来查案,左右死的只是些下人奴婢,若不是孙女吓病和担心死的人多了瞒不住往外传,李老夫人怕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大夫人当家当得不好也只是大夫人的事,可以换四夫人来。 李敬山又接着道:“不过幸好这次是我这边的,若是再吓病了哪位妹妹可就不妙了。” “你还是多给那小厮家里一些银子吧,”裴宜乐皱了皱眉道,“你妹妹哪用得着你担心?” 李敬山“嘿嘿”一笑,不理裴宜乐,反而往焕娘那边走了几步,柔声道:“不仅是我的妹妹们,金姑娘也要多加小心,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说完又问一旁的吴管事:“金姑娘是住在哪处?人手可够?” 吴管事知道自家大爷一向在女色一事上不靠谱,这会儿再尴尬也只能回道:“在竹心院,大夫人拨了一个小丫头过去。” 李敬山一时想不起竹心院是在什么地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教训道:“竹心院离得那么远,怎可让金姑娘住如此偏僻的地方?” “这......”吴管事有些为难,“是老夫人吩咐下来的,想来是因为那处清净,再者金姑娘还带着她弟弟......” 李敬山一听是祖母的安排,于是也不敢再提出让焕娘搬走,只能说:“那就再拨几个人过去,咱们家还缺伺候的人?这些日子家里不太平,别吓着金姑娘才好。” 吴管事连忙应是,说着就要下去吩咐下去,焕娘连忙阻拦:“不用了,一个小丫头就够了,我哪用得着那么多人。” 竹心院还有一个黑影,人一多嘴就杂,难免让人看出来两人不是亲姐弟,反倒惹来是非。 这一大通几乎都是李敬山在说话,裴宜乐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好友有那么烦人过,见焕娘拒绝,他也冷冷道:“金姑娘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她说不定还嫌人多了烦呢!你就随她去吧!” 焕娘早就觉察出李敬山一直在盯着她看,也觉得不太自在,这会儿正要抓住机会告辞,不想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哥哥!” 李敬山回头一看,有些着急:“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个和焕娘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长得很是娇柔可爱,是李敬山同母所出的胞妹李应鸾。 她看见哥哥旁边还站着两个陌生人,倒是好奇地看了看裴宜乐和焕娘,然后回头问李敬山:“他们是谁?” 李敬山忙跟她说了,又责怪道:“这种地方哪是你能来的,你看看三妹妹,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就比你安分得多。” 李应鸾嘟了嘟嘴巴,也不怕哥哥的责怪,反而回嘴道:“她那是病了!再说了,像她整日和个木头人似的又有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李敬山一向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再加上身边还有裴宜乐这个外男在,于是一心只想把李应鸾送回去,“你赶紧回去吧,给母亲知道了又要罚你了。” 李应鸾好不容易溜过来,怎么肯轻易回去:“母亲哪次罚过我?你不告诉我这里怎么了,我就跟母亲说是你带我来的。” 李敬山怎么敢把这种事一五一十跟她 分卷阅读35 ,但是焕娘最后那句话听得她有些害怕,只问:“什么压不住?” 焕娘道:“夫人先别急,我看了这几日,虽这些事与流年也有些关系,但倒更像是人祸。压不住的或许正是人,只是我暂且还不能看得分明。” “这......是谁这么狠的心啊?”沈氏有些无措,回头看了看女儿。 李应鸾比沈氏要镇定不少:“既然是人祸,就一定找得出那个人,等到凶手被抓住了,家里就太平了。” “夫人管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事,近些日子可觉得有什么异样?”焕娘问。 “若我能发觉异样就不用请你来了,”沈氏苦笑道,“家里的日子一直是这么过下来的,主子们有主子们的过法,下人们有下人们的过法。莫说是我们这些嫁过来了的,就是她们这些小姐也知道家里平常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的地方,杀人无非是为仇为钱为情,可是李府上上下下查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死的几个下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又怎么会有个共同的凶手。 实在匪夷所思。 “母亲再仔细想想。”李应鸾道,“咱们会不会有漏下的。” 接着转头又对着焕娘道:“不瞒金姑娘说,其实我和哥哥倒一直觉得不是什么怪力乱神,而是有人下的毒手。” 她说完沈氏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好了,你和你哥哥懂什么。还有这话在母亲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往外头去说,否则你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给你祖母听见了又得教训了。” 李老夫人的规矩极严,这也是焕娘来了这几日已经感受到了的,别说是像李应鸾这些孙女辈,就是她的儿媳妇侄媳妇们在她面前也是大气不敢出的。 听到沈氏又说起李老夫人,李应鸾明显有些不耐烦,她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直接就说:“祖母看见我总归是嫌我没规矩的,我们这些姐妹里面略得她眼的也只有三姐姐了,只可惜三姐姐这段日子病得厉害,祖母怕是心疼得很。” 李家人多,焕娘这些日子下来倒也勉强能把人对上号了,然而李赤鸾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上辈子也没听说李赤鸾的身体差到不能见人的地步。 “你也不怕金姑娘听了笑话。”沈氏一向对这个女儿没办法,“你三姐姐乖巧又知礼,别说是你祖母,连我看了都喜欢。哪像你,被我和你哥哥惯坏了。” 焕娘也看着沈氏母女笑了笑,李应鸾活泼爽朗,娇俏中还带着些许英气,让她这个和李赤鸾有仇的人来评价,自然是更喜爱李应鸾的。 既然提起了李赤鸾,焕娘也不会白白放过:“府上三小姐的身子一直不好吗,我来了这么些日子倒是从没有见过她。” 沈氏叹了口气,才道:“我长年跟着公婆在外头,刚回来时见着她,倒没觉得身子有那么差。结果没几天就说病得起不来床了,后来好了一些就被她娘送到了外头养病,这才回来没几天。” 焕娘觉得有些奇怪:“留在府中不是更好调养,怎么会去外头?” 李应鸾抢先道:“祖母原先也是不肯的,可是四婶婶说家里如今人多嘈杂,不利于三姐姐静养,祖母也没办法,只好应了她送三姐姐出去。” “若换了是我,我可不舍得离开女儿。”沈氏也吐露了心中所想,“她自己又不好也陪着三丫头住在外面,只能两头跑来跑去,有时实在抽不出身便只能派个下人去送东西。” “前些日子我刚来时倒还说起过让我去看看三姑娘,”焕娘道,“这会儿却没了动静。” 沈氏听到这里眼神中有些奇怪,含糊其辞道:“既是老夫人没有说起就算了吧,想来就快要好了。” 说着她又眉头一皱,对着焕娘严肃道:“你是我请来的人,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四夫人那儿如今已有些微词,说是你不顶用。罢了,我这便回去把你刚刚说的告诉老夫人。” 焕娘来到李府算是大房请来的,大房四房之间关系微妙,四夫人看她不顺眼倒是在情理之中,巴不得她早点走人。 焕娘见沈氏和李应鸾要走,连忙起身相送,一边走一边道:“夫人先不必将我说的人祸也告诉老夫人,其余倒是无妨。” “为何?”李应鸾奇怪道,“祖母知道是人干的,心里也好有个底。” 焕娘摇摇头,解释道:“老夫人要的从来只是事情彻底解决,有个凶手在家里藏这么久还没被发现,难免愈发责怪夫人管家不力,再者这事还没个头绪,宣扬出去反而打草惊蛇让凶手有了准备。” 沈氏这才恍然大悟,她这段日子一直焦虑不安,做事也有些差错,这会儿看向焕娘倒带着几分感激:“金姑娘果然聪慧,倒是我一时没有想到。” 又转头叮嘱李应鸾:“咱们私下里与金姑娘说的话千万不能往外面说。” 李应鸾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忙应下。 这日沈氏和李应鸾走了之后,外面就突然起了大风,天阴得厉害,却落不下来雨。 焕娘想着今天大概也没什么事了,就早早让碧儿关了院门,然后和碧儿一起教黑影打叶子牌。 一直到了吃过晚饭掌灯时分,黑影被她们教得晕头转向,实在撑不住了,就只好临阵脱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焕娘和碧儿两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碧儿见天有些阴冷,便灌了只汤婆子给焕娘把被褥里外暖了一遍,才自己回房休息了。 焕娘见被褥被烫得热热的,更想早点上床歇着。 她正梳着头发,身后的窗户又打开了。 这回她的表情波澜不惊,这种时候能干出这种事的,想也知道是谁了。 于是她连眼睛也懒得眨,继续淡定地坐在镜台前梳头发。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裴宜乐翻身从窗外进来,出现在她的背后。 “你又来干什么?”焕娘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冷冷道,“给人看见了以为我们偷情。” 裴宜乐不语,焕娘从镜中看见他似乎是有些愤怒。 焕娘撇撇嘴不打算理他,放下梳子就往床上走去,既然裴宜乐不想说话,那么她也不奉陪了。 焕娘当然不能顺利地走到床边,再顺利地上床睡觉。 她走到一半就被裴宜乐扼住了手腕。 焕娘也火了,又怕外面听见,只能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宜乐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冷笑一声,狠狠道:“我带你见个人。” “我不去。”焕娘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会听你的。” “你不去我就把你带了那个男人过来的事情捅出去。” “你!” 不过焕娘料定裴宜乐不敢真的对自己做什么,只好道:“好,我跟你走。” 分卷阅读36 于是两人双双翻墙而出,焕娘发现院墙内外还垫着两块石头,想来是裴宜乐为了方便进出干的。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焕娘才出了竹心院就被扑面而来的一阵妖风迷了眼睛。 她揉揉眼睛,沙子好像还是在眼睛里。 裴宜乐已经走开了几步,见焕娘没有跟上来,只能又不耐烦地折回来。 “你愣着做什么!”裴宜乐小声道。 焕娘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这下更痛了。 “裴宜乐,我走不了了。”焕娘说,“我要回去了。” 裴宜乐一把挥开她捂着眼睛的手,问:“你眼睛怎么了?” “进沙子了。我要回去洗眼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焕娘说完就转身要走,裴宜乐没办法,这个女人今天眼睛能进沙子明天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不能这么让她跑了。 第29章 裴宜乐只好耐着性子上前,一声不吭地抬起她的下巴,又小心翼翼用手指轻轻撑开焕娘的眼睑。 焕娘以为他要捅瞎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裴宜乐轻轻对着她的眼睛吹了吹,又仔细看了看,只是黑灯瞎火也看不出什么,只能无奈问道:“好了没?” 焕娘使劲眨了眨眼,沙子好像被裴宜乐吹走了。 “好了,走吧。”焕娘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远离裴宜乐。 裴宜乐在前面带路,心绪愈发烦乱,他靠近焕娘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味。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藏着他记忆里。 上辈子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是焕娘身上的香味迷晕了自己,使自己一度想沉沦在她身上。 他又想起了他今天无意之中看到的那个男人,他即将要带她去见的那个男人。 这是他毕生的耻辱,裴宜乐想看看他揭穿她时她的表情。 焕娘不知道裴宜乐把她带去了哪里,看着像是一个院子里的下房。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来李家这么些日子,主子才刚刚认全,下人她又怎会识得。 外边有个小厮正等着,他看见裴宜乐过来就迎了上来,小声说:“六爷,我四下问了他们,这人似乎溜出去喝酒了,并不在这儿。” 裴宜乐阴沉着脸“嗯”了一声,继续让小厮候在这里,自己则拉了焕娘到外面墙脚边。 焕娘一头雾水,终于忍无可忍,指着裴宜乐鼻子就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拖着我在外面发疯!” “不过是让你和你的老相好见见面而已。”裴宜乐咳了几声,又继续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焕娘简直怀疑裴宜乐重生之后受了什么刺激直接疯了,虽然说他上辈子对她就是个没良心的渣男,可也没疯到现在这种地步。 看来康国公府应该去求点符水来给他灌了。 “什么知道不知道。”焕娘的脸在冷风中被吹得有些发红,“我的老相好不就是你?你疯了?” 她不说则已,一说更是戳了裴宜乐心中的痛处,他逼近了焕娘两步,直到焕娘的后背已贴近了冰冷的院墙再也无法后退之后才停下。 “看来你也知道你应该只有我一个相好的。” 焕娘看着裴宜乐的样子怒从中来,她也顾不得其他,双手狠狠推开面前的裴宜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阴阳怪气的想说什么就直说,我早就说过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大可不必费尽心思给我安个罪名。” 寒风吹得焕娘的眼睛有些酸涩,她咬了咬嘴唇逼退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继续道:“我这样的人早就没有什么清白可言,我也不像李赤鸾她们那样在乎名声,人生在世我活个痛快就好。可是我做过的事我会承认,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你三番四次侮辱我,我势不如你只能忍,裴宜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些什么?” 其实如果不是裴宜乐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焕娘自己是不愿意再想起自己过往受过的伤害与委屈的,她一直觉得事情发展到这步自己也不是毫无过错,路是自己选的,栽到了坑里就不用再跟别人描述一遍自己是怎么走歪路的了。 裴宜乐一直以为她会是心虚的,再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心倒是软了一下,既然已经毫无关系了,自己这么做其实也并没有意义,就为了一时的快意,到时她与那个男人相见在他面前无地自容,他心里大概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焕娘说完转身就跑了,裴宜乐跟了几步,就听她转过头来说:“你再跟来我就喊了!” 裴宜乐不能真的就放她一个人回去,李家这么不太平,要是焕娘路上有个好歹就真是他的过错了。 他反而疾跑了几步到焕娘身边,抓了她的手道:“你喊了你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焕娘一边扭着被裴宜乐抓着的手腕,一边往前面走,还要怕动静真的闹大了引来了人。 等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到了竹心院,早已过了亥时。 焕娘看到竹心院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正要跑过去,却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还传来了女人尖利的哭声。 裴宜乐早看见了那边院门大开,连忙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待在这儿不要动。或许是发现你不见了才闹出来的动静。” 说完也不等焕娘说话,人就先跑开了。 这时外面又有几个管事和婆子往竹心院进去,焕娘愈发心急。 好在没一会儿裴宜乐就回来了,他对着焕娘轻声道:“你那丫鬟吓得不清,嘴里还叫着闹鬼了,连你也不见了人影。你还是快些过去吧,否则一会儿老夫人她们那边怕也要惊动了。” 焕娘怕收不了场,连忙跑过去,裴宜乐又在她背后叫住她,道:“你就说你出来夜观天象。” 焕娘心里暗骂了一句傻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今晚哪来的星星月亮让我看?” “那你就说你没观到。”裴宜乐想了想道,“不然你怎么和老夫人她们交待?” 焕娘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往竹心院跑去。 等焕娘进去的时候竹心院里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在院子里搜查。 黑影马上就看见焕娘进来了,几步跑到焕娘的身边,轻声道:“你去了哪里?我要来找你,他们正不让我出去。” 这时吴管事跑了过来,急道:“金姑娘大晚上的到哪里去了,竹心院出事了!” 焕娘看见碧儿正蹲在地上哭叫,看来方才在外面听见的哭声也是碧儿的。 她定定神,道:“这倒是我的不是,突然想找一处开阔的地方夜观天象,谁知等了好久也不见那乌云散开,这才耽误了时间。” 分卷阅读37 左不过是虚惊一场,她既然回来了,这戏也应该停下了。 “这......是碧儿说这里闹鬼了,你也不见了!”吴管事看了一眼依旧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碧儿。 碧儿看见焕娘回来了,反而哭得更厉害,哆哆嗦嗦道:“我......我睡前想去重新检查一遍院门关紧了没,回头就看见......看见有个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他吊在金姑娘的房门外的廊下,就和......就和上吊一样。” “然后......然后我就吓晕了……是金姑娘的弟弟叫醒我的......” 黑影这回倒是不等旁人问他,自己就先说了出来:“我是听见碧儿倒地的声音出来的,可是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上吊的人。” 吴管事看了碧儿一眼,皱眉道:“才短短一会儿功夫,金公子也说没看见,怕是碧儿你疑神疑鬼自己看错了。” 黑影其实也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吓这些宅院里的人,但是若碧儿没有看错,那个吊在横梁上的人又是谁? “我先是叫醒了碧儿,又一起去敲我姐姐的房门,里面很久都没有人应。”黑影道,“然后我就推了门进去,发现我姐姐并不在屋子里。” “我以为金姑娘给那个鬼抓走了......”碧儿哭道。 焕娘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幸好今夜她和裴宜乐出去了,不然若是不小心看见房门外晃晃悠悠荡着个人,她怕是也像碧儿一样被吓晕了。 这时那些婆子把竹心院都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无论是鬼还是人,都早就跑远了。 既然焕娘人已经“找”回来了,老夫人那儿自然不会再有人去惊动,然而竹心院一闹起来,大夫人那儿就知道了,这会儿已经带着儿子李敬山赶到了竹心院。 沈氏看见焕娘好好地站在那儿就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出事的是家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是有区别的,若焕娘真有个三长两短,肯定没有死个仆役来得好解决。 这位金姑娘又是她做主请回来的,如果到头来事情没解决反而把人都搭上,那她这个家就真的不用当了。 李敬山看着竟比沈氏还要急上三分,大半夜的发生这种骇人的事沈氏不好叫女儿一起来,想来想去只能劳动李敬山。李敬山一听是金姑娘那儿出了事,自然跑得比谁都快。 他是很想上前对焕娘嘘寒问暖好好关心一番的,只可惜碍于母亲在场,只得作罢。 “金姑娘人没事就好。”沈氏见过人之后安下心来,“至于其他的事,明日一早再说吧。” 沈氏也听说了竹心院闹鬼的事,但到底如何还不清楚,这会儿也无人敢上前去一五一十和她说。 沈氏想了想又对吴管事说:“让金姑娘今晚先去四丫头的院子里睡吧,金公子就去大爷那儿。” 竹心院大半夜发生这种事,焕娘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她马上就回过味来,怕是有人故意想吓跑她。 第30章 焕娘其实是很想跑的,但是她现在就等于是被逼上梁山,李家这些事要是什么都没解决就逃回了家,这一趟也把她的招牌给砸个彻底。 这么一吓就逃去了其他地方住,她作为神棍的尊严在哪里。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跑了。 于是焕娘只能硬着头皮对沈氏说:“夫人倒不必半夜惊动四姑娘了,我和我弟弟不怕这些。” 紧接着又说:“夫人若是不放心,再多派几个人来就是了。” 既然她自己都这么说了,沈氏也不好再勉强,只能吩咐吴管事又拨了些人过来。 李敬山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道:“派几个婆子过来,今后晚上都要守着竹心院。” 这么一番折腾之后,等焕娘精疲力尽回房已是后半夜了。她也顾不得碧儿说的当时看见她房门外吊着个人,累到倒头就睡。 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一大早李老夫人就着人来请焕娘过去了。 李老夫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自然是不太开心的,沈氏在她身边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焕娘才刚落了座,李老夫人就道:“昨夜金姑娘受惊了,是我们李家照顾不周。” 焕娘抬起头去看李老夫人,就看见她目光中透着一丝凌厉。 于是焕娘很怂地垂下了头,恭恭敬敬道:“我倒没事,只是碧儿看见了吓得不清。” 李老夫人“嗯”了一声不说话,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再开口。 隔了一会儿,老夫人又道:“金姑娘先前和老大媳妇说的话,我心里也有数了,总归还是要想个办法出来才好。” 焕娘知道是之前和大夫人胡说的那一通流年风水,可是老夫人让她想办法,她哪里想得出来。 好在沈氏在李老夫人面前虽然胆小怕事,可焕娘是她的人,她好歹也要保一保:“母亲,金姑娘早与我说过这事没有这么容易,要再一段时间才能看得分明。” 焕娘也道:“贵府百年根基,破了这一局自可再福寿绵延。” 李老夫人听到此处略舒展了眉心,道:“借金姑娘吉言。只是其他暂且不论,我那孙女儿到现在还病着。” “或许也是受时气所影响,”焕娘不敢直断,“不过我也没见过三姑娘,还不能肯定。 她说完就偷偷瞥了一眼四夫人,不知是因为焕娘是大夫人那儿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秦氏显得并不是很热衷于谈论自己女儿的病,反而有些冷淡。 果不其然,四夫人马上开口道:“三丫头病中懒怠,不愿意见外人。只是我瞧着她这几日倒好多了,想来不日就能大好。” 老夫人也没有勉强四夫人答应让焕娘过去看,只是提醒了四夫人一句:“你要好好给她调养,否则这都要说亲了,病怏怏的像什么样子。” 焕娘听到此处精神一振,李赤鸾的亲事可不就是裴宜乐,看来这事快了。 还没等她兴奋起来,李老夫人竟又把话题转到了焕娘的身上:“金姑娘是客人,这话本也不该由我来说,只是金姑娘来了这几日了,也知道我们李家的规矩大了。” 焕娘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以为她昨晚溜出去的事就这样算了,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怎么放心上。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在李老夫人面前有一种被压迫感,就在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头之后,李老夫人又继续道:“你是个姑娘家,若是在我们李家出了什么事,不仅你家人会来找我们,传出去更不利于我们李家的声誉。” “昨夜我出去夜观天象,谁知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星月,这才回来得晚了。”焕娘道。 沈氏抢先道:“金姑娘日后还是在院子里看吧,别跑开了。” 分卷阅读38 李老夫人看了沈氏一眼,又道:“金姑娘是高人,李家这些事想来是不怕的。只是李家到底也有不少男丁,金姑娘夜半三更地出去碰见了总是不好。” 焕娘有些无奈,李老夫人还真管到她的头上了。 “你是大房请来的人,走的近些倒也是寻常。”李老夫人盯着焕娘,“但作为女子终归是要洁身自好的,否则害人害己。” 李敬山经常往焕娘那里跑的事,时日一久根本就瞒不住人,更不用说李老夫人了。 好在焕娘毕竟是李家请来的客人,李老夫人也没有再说下去,反而又对沈氏道:“你也要好好管教管教儿女,不会就去问你四弟妹。她教出来的那一个女儿比得上你所有儿女。”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沈氏的脸差点就没崩住,但是在老夫人面前再难忍也只得忍,她只好扯了面皮笑了笑。 李赤鸾的口碑是一向不错,焕娘以为秦氏听到老夫人用她一个女儿踩了沈氏所有儿女会很开心,偷偷瞧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有些不安,至少笑得也不自然。只是大多数人都去看沈氏此刻的笑话了,并没有太注意到她。 难不成竟是四夫人秦氏谦虚了? 她现在也不想搞懂她们里面这些弯弯绕了,反正也和她没关系。 她只想快点回家。 等她回了竹心院,沈氏又立刻过来找了她一趟。 沈氏先是对她客客气气道:“金姑娘以后要是想出去,还是时时让碧儿跟着好。” 焕娘知道她来找她不会这么简单,果然沈氏的笑容敛了敛,说:“我们老夫人规矩严,姑娘也别见怪。先前也是我那儿子不懂事,只想帮着我来和金姑娘熟络熟络,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日后他不会再来烦金姑娘。” 焕娘倒是松了一口气,李敬山不往这里跑就意味着她能少见裴宜乐几眼了,于是连忙道:“这事也有我的不是,想着夫人待我向来和蔼便也不推辞这些,倒是让夫人左右为难了。” “唉,这一摊子事......”沈氏脸上浮现出了浓重的忧虑,“我只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虽说不听话些,可总是李家的人,老夫人亏待不了他。” “夫人何出此言?”焕娘问,“四姑娘是世家娇女,日后自可得如意郎君。” 沈氏面露难色,似是在忖度该不该告诉给焕娘知道。 焕娘又道:“我见四姑娘天庭圆润明亮,又口如朱红,是极有福气的。” 焕娘此话非但没有安慰道沈氏,反而令沈氏面上忧愁尽现:“话虽如此,我总也想给她说一个顶好的人家,让她一辈子都夫妻恩爱,荣华富贵。” “夫人定可如愿的。” “借金姑娘吉言了。”沈氏面色稍缓,又继续说,“如今是我当着家,可老夫人心里想得最多的却是三丫头,又什么好的都要先可着她来。” 焕娘笑了:“这话又从何说起,三姑娘是排行在先,若是亲事自然也是得三姑娘在前。” 沈氏却摇摇头,道:“金姑娘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三丫头和我们四丫头也没差多少日子,亲事也是差不多一块儿说的,好的被老夫人挑给了三丫头,剩下来的才是四丫头的。” 虽然焕娘知道李赤鸾最后是嫁到了康国公府,可沈氏说的毕竟事涉李家内里,焕娘也不好过多插嘴,只能道:“都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想来四姑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氏已经知道李老夫人有意把李赤鸾说给裴宜乐,这话却不好再给焕娘知道,否则万一事情不成反倒传出去坏了李赤鸾名声,老夫人怕是饶不了她。 沈氏走后,焕娘只觉心烦意乱,李家又死人又闹鬼的事还没个头绪,反而又被李老夫人连消带打一顿说她不守规矩,其实她本也和李家毫无关系,李老夫人不过是知道了李敬山对她有几分意思,借着事情来对她旁敲侧击而已。 归根结底是怕她外面来的女子带坏了李家的长子嫡孙。 想到此处,焕娘不禁摇了摇头,安平李氏是这种态度,康国公府一定也是差不多的态度,裴宜乐和她的事错的当然是她,是她把裴宜乐带坏的,连同裴宜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起了李老夫人那张长年没有笑颜的脸,又想起李老夫人对待沈氏的态度,还有李老夫人对李赤鸾和李应鸾的区别待遇,如果让她一直和李老夫人这种人相处,她宁愿回去和岑氏还有琴娘住在一起。 焕娘的心绪不佳被她表现在了脸上,毫不掩饰。 碧儿以为她是昨夜被吓到了,黑影却敏锐地觉察出焕娘是从李老夫人那儿回来之后才不开心的。 焕娘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喝茶,黑影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坛子酒,直接放在了焕娘面前。 他看着焕娘什么话也不说,焕娘只好问:“干什么?” “喝酒。” “大白天喝什么酒。”焕娘失笑,她眼珠子一转,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们进屋子里面去喝。” 说着她就起身,一边招呼黑影进去一边小声说:“免得再被人看见了说我不庄重!” 黑影无奈,提着酒就进去了。 焕娘的酒量被韦氏训练得很好,几乎是千杯不醉。 但是当年韦氏教她喝酒却让她很犯愁,所以人家是借酒消愁,她愁的时候却不爱喝酒,于是这会儿只拿着酒杯小口啜饮着。 第31章 焕娘默默地喝着酒,黑影也陪着她喝,两人都不说话。 黑影很少陪女人喝酒,一般都是女人陪他。 过了一会儿,黑影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焕娘摇摇头,否认道:“你错了,我还挺开心的,我在李家白吃白住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李老夫人说了你什么?”黑影又问。 焕娘放下酒杯看了看黑影,突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是李老夫人说我了?” “这些老夫人夫人,全都差不多一个样。” 黑影说完便一口饮下了杯中酒,焕娘又给他满上,这才道:“没想到你还挺懂的——我先前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李家规矩严,哪知道还会来管我。” “走了算了。”焕娘又嘟哝道。 一走了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一来丢她自己的脸砸她自己的招牌,二来回去也不好和宋三奶奶交待。 这会儿是在屋内,且房门紧闭,连碧儿也进不来,黑影早就摘下了他的面罩,许是这段日子在金家养伤又来了李家一直藏在屋里,黑影的皮肤比焕娘初见他时要白得多,印着他一双眸子越发灿若星辰。 “昨晚你是不是和裴宜乐出去了?” 见黑影揭穿自己,焕娘也不生气,反正她和裴宜乐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只好奇问道:“你又知道了?” “你不会一个人在 分卷阅读39 那种时候跑出去看星星月亮。”黑影淡淡道。 “不是,”焕娘生怕黑影误会她和裴宜乐又旧情复燃,连忙摆摆手道,“我没有和他去干别的事......他非要拉着我去见个人,结果人没见到,我自己的屋子却闹了鬼。” 黑影定定地看着她,直把焕娘盯得脸颊发热,只听他轻笑了一声,道:“你急着解释做什么。” “我......不是......我......”焕娘生平第一次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不想别人误会我。” 黑影又喝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说:“我没有说你和他出去干什么了。” “你......”焕娘一时语塞。 “我也不想别人误会我。” 午后的斜阳照射在窗棂上,有几缕金丝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焕娘一只手臂搭靠在桌面上,人斜斜地倚着,阳光将她半个身子勾勒得窈窕又温柔。 焕娘自然是感受得出此时的暧昧的,但是这种暧昧来得太过于突然,她丝毫没有防备。 她想过要嫁人,却没有想过这么快,也没有想过要嫁眼前这个人。 就想偷吃蜜糖的小孩子一样,焕娘只用手指尖沾了蜜糖稍稍尝了一下,就立刻害怕地盖住了蜜糖盖子。 黑影的面罩被他随意放在桌旁,焕娘带起了属于自己的“面罩”。 韦氏教过她很多种笑,她能够想也不想就从记忆中找出此时此刻最合适的一种笑容,然后不着痕迹地将它显现在脸上。 焕娘笑着起了身,道:“我去问问碧儿晚上吃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是温柔的,就像三月的春风那样和煦,黑影却从她的嫣然笑靥中看出了分寸与疏离。 黑影看着她走向门口,在她那如削葱似的手指即将要触摸到屋门之际,黑影终于从她背后抱住了她。 焕娘没有黑影预料中的惊讶,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化,仿佛只是站在原地而已。 “你放手。”焕娘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背后那双手将她困得愈发紧。 “跟我走。” “你喝多了,小心被人看见。” “你怕吗?”黑影贴在焕娘的耳边轻轻说,“我不怕。” “黑影,”焕娘叹了口气,“你放开我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黑影依旧不依不饶:“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回去的时候?” 焕娘沉默不语,黑影怕她真的恼了,只好放开了她。 “黑影,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焕娘没有转过身来对着他说话,“有些事情,我不想再重新经历一遍。” 说完不等黑影回答,焕娘就打开门出去了。 黑影终究没有告诉焕娘他的名字。 焕娘自嘲地笑了笑,步伐依旧轻松。 ———————————————————————————————————————————————————————————————————————————————— 焕娘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李敬山了,没想到很快李敬山又来找她了,不同的是这回是偷偷摸摸的。 她突然想起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句话,裴宜乐最近也总爱偷偷摸摸来找她。 李敬山到底比裴宜乐要体面一些,裴宜乐爬墙走窗子,李敬山是趁着大门还没关上,偷偷溜进来的——李府是他的家,他自然比裴宜乐要熟门熟路。 其实焕娘很不喜欢裴宜乐和李敬山这种行为,裴宜乐也就算了,左右两个人熟得不能再熟,到如今也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和闲情逸致了,但是李敬山明明知道自己家里规矩大李老夫人又极为严苛,更重要的是裴宜乐应该没有和李敬山说过两人之间那点子事,所以她金焕娘的形象暂时还是清白的,李敬山当她一个客居于李家的姑娘家是什么?还能在李老夫人教训过她之后继续来找。 李敬山见了焕娘又是嬉皮笑脸好一阵嘘寒问暖,听得焕娘发自内心地觉得油腻。 说了半响之后,李敬山终于切入了正题,不过倒是出乎焕娘所料,他这回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李应鸾来的。 “妹妹怕母亲更加忧愁,也不敢提起这事。”提到妹妹的委屈,李敬山一双含水桃花眼竟有些泛红,“金姑娘可有什么法子能使我妹妹得偿所愿。” 焕娘不知道该说李敬山天真好还是直白好,他是为了李应鸾的婚事来的。 沈氏上回没有对焕娘细说的话,李敬山对她和盘托出。 焕娘不敢想象李老夫人和沈氏听到李敬山把家中未出阁女儿的嫁娶之事向一个外人说出时的表情。 这事说到底还是裴宜乐惹出来的,谁让他没事为了盯着她专门跑来了李家。 于是在李应鸾见到他为数不多的几眼中,李应鸾也瞧上了他。 焕娘先时从沈氏的话语之中也有些猜到李老夫人看中的应该是裴宜乐,毕竟上辈子李赤鸾也是顺利地嫁给了他。 她原本只以为沈氏也同样为女儿属意着裴宜乐,却苦于李老夫人不中意四孙女,没想到李应鸾自己也对他有几分意思。 焕娘一边听李敬山说话一边苦思冥想,她和裴宜乐实在太熟了,熟到她看不出裴宜乐有什么吸引人的优点。 大概只是家世好皮相好又略有些才吧。 想到此处焕娘自己先笑了,其实这些就足够让她们满意了。 李敬山冷不丁听焕娘轻笑了出声,不由吓了一跳,接着问道:“金姑娘怎么笑了?” “没什么。”焕娘脸上依旧含着笑,“只是我想,裴公子既然是大爷的好友,为何大爷不直接与他去说,反而来找我?” “这......”李敬山犹豫了一下,很快便道,“我早已试探过他的意思,可是仿佛他还是更喜欢我三妹妹。” 接着又有些愤愤道:“他也只见过我妹妹两三面而已,至于三妹妹,他连面都没见过,为何反倒喜欢她去了?” 自然是因为他们已做了一世的夫妻,焕娘心想。 她也不理会李敬山所说,反而问道:“那大夫人是什么意思?” “母亲倒不知道妹妹心中所想。”李敬山连忙道,“只是她也同样想为妹妹争取一二,然而我祖母那里......” 李敬山说到此处停下,毕竟在外人面前不能言长辈之过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大爷,”焕娘微微正色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实在不好过多插嘴的。” “这你不用担心。”李敬山略压低了声音,“只要我妹妹开心,我们谢金姑娘还来不及。” 焕娘摇了摇头,道:“姻缘本是天定,强求不来的。还有,大爷了解裴公子吗?” 李敬山听出了焕娘言语中的拒绝之意,有些遗憾,然而还 分卷阅读40 是回答道:“我与他多少年的朋友,自是知道他的。” “那又了解多少呢?”焕娘又问。 李敬山看向焕娘的目光中带着狐疑,他含含糊糊地说:“我们......一向是那样玩的。” 李敬山较之裴宜乐要更加行事无度,甚至常常流连秦楼楚馆,在他眼里,有些事根本就不叫事,所以妹妹看上了裴宜乐他自然是赞成的。 平心而论,焕娘对李应鸾的印象不错,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她掉入裴宜乐这个坑。 焕娘知道要让李敬山意识到裴宜乐不是李应鸾的良人是件很有难度的事,但是她还是想拉一把李应鸾,虽然目前看来李应鸾嫁给裴宜乐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女子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焕娘给李敬山倒了杯茶,缓缓道,“可是男子除了娶妻还要纳妾,甚至与其他女人生儿育女。” 李敬山听到这里有些不以为然,他看了看面前的焕娘,其实他就存着日后纳她为妾的心思。 “我们这样的人家,不纳妾才是怪事。”李敬山笑道,“我妹妹自幼秉承庭训,若嫁得如意郎君,日后自然是夫唱妇随,贤淑大方。” “若是夫婿未婚时房中便多有姨娘通房,甚至......甚至奸生子,那这些过了门的正室又该当如何?”焕娘忍不住还是道。 李敬山显然被焕娘问懵了,他这回想了好一阵子才道:“裴宜乐他没有妾侍通房,康国公府不许他正房还没进门就胡来的。至于奸生子,他万万不敢的!” 第32章 焕娘听后轻笑出声,李敬山一时又看痴了。 她连忙道:“我没有说裴公子,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看来她和裴宜乐的事情,裴宜乐对外瞒得还真是密不透风,连他的狐朋狗友之一都不知道。 李敬山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还是请金姑娘尽力想想办法吧,我只有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只要她好,我多少钱财都花得。” 焕娘见他还不肯放弃,只好道:“那我再想想办法,大爷还是请先回去吧。” 听她的语气是松了口,李敬山自然是千恩万谢,仿佛事情已经成了,自己的妹妹明日就要嫁去康国公府了。 焕娘开了门送客,见李敬山不仅带了两个小厮,还带了一个颇有些健壮的年轻家丁,这家丁她似是在哪里见过,面熟得很,可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李家家仆众多,或许是在哪里见过也未可知。 焕娘倒是随口问了一句:“大爷怎的带了这么多人来?” 李敬山“嘿嘿”笑了一声,才无奈道:“家里出了这么些事,即便我不信鬼神也要小心着点,带着人放心些。” 说罢又看了看竹心院,回头对焕娘道:“金姑娘平日里也要多多小心,进出定要带着人才是。” 焕娘笑着应了,又让碧儿送李敬山到院门口,自己则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李敬山回去之后又为妹妹叹了一回气,还没等屁股坐热,裴宜乐就来找他了。 看他的样子皱着眉头仿佛有些不高兴,见到他还未说话就先咳了几声。 裴宜乐不来找李敬山,李敬山也是要去找他的,李应鸾的事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他回安平前总是厮混在一起,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裴宜乐咳完便道:“我看你这几日带着的那个人很不顺眼,你别再让他过来了。” 李敬山愣了愣,又问道:“你说谁?我的几个小厮你不都是见过好多次的吗?” “谁说你的小厮了?”裴宜乐颇为难得地自嘲一笑,“这会儿正在门口站着的那个。” 李敬山这才恍然大悟,然而他还是“哦”了半天才想起那人的名字:“你说那个......好像是叫阿桦来着……这不是家里不太平我才叫了他过来我这里的。” “你换个人。”裴宜乐斩钉截铁道,“我不想看见他。” 李敬山疑惑了,继而又表现出了匪夷所思与一言难尽,好在他和裴宜乐胡闹惯了,直接道:“你......你该不会是突然转了性子,不然怎么会对个男的那么在意?罢了,我这就去换个清秀些的来。” 还未等他说完,裴宜乐的手指就弹上了李敬山的额头:“你成日都在想些什么?叫你换你就换,哪来那么多话。” 李敬山在这种小事上面自然是对他有求必应的,立刻答应了。 裴宜乐倒是还有个很难说出口的问题,但是既然已经提起了这人,不如一道问了。 “这个叫阿桦的是怎么来你家的?”裴宜乐问,这个问题他想了几天,若这个人是李家的家生子,甚至一直在安平,又要如何与在京城的焕娘勾搭上,且这里正是李赤鸾的家,即便他再相信李赤鸾,也由不得他不多想。 李敬山答得到出乎裴宜乐意料的快:“他倒是外头来的,那回祖父告老还乡要从京城回安平,事物繁杂便先从外面或买或雇了一批人来。这些人当时还是我去挑的,阿桦这样的看着强健些,便先让他们运送大件的物什回安平。” 这么看来这个阿桦原先倒真是在京城的,裴宜乐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问道:“你记得起他大概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吗?” 李敬山彻底疑惑了,喃喃道:“你问得那么清楚做什么?难不成真的看上他了?” 趁着裴宜乐的手没有再次弹上自己的脸,李敬山赶紧补充道:“这我如何想得起来,不过他们比我们早几步走,不是去年四月就是五月。” 焕娘诊出身孕是在七月里,当时已近两个月,若阿桦是四月离开的京城,那么无论如何孩子都不可能是他的,只是若是五月间走的那就正好和孩子的月份对上了。 李敬山又道:“李家这些事倒都有管事记着,我去一问便知。” 裴宜乐忽然有些烦躁,他拿起茶杯灌了自己几口凉水之后,才闷闷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他方才又想起了上辈子李赤鸾带着阿桦来见自己的场景,他和那孩子长得如此相象,又怎会不是父子? 想必不是四月,而毋庸置疑是五月了。 焕娘先前在他面前一向温柔小意,她床上功夫又不错,两人时常滚作一处。怕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腹中胎儿究竟是谁的,存着几分侥幸这才把孩子生下来。 没想到她真的早就变心了,或者对他从未有过真心。 李敬山看着裴宜乐的面色晦暗不明,实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裴宜乐今天为何对阿桦如此上心,见裴宜乐又咳了几声,于是道:“你咳了这么多年也总是不见好,这几日入秋了瞧着愈发厉害了,先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一 分卷阅读34 说,万一真的吓到了李应鸾,他就不止被母亲责罚那么简单了。 但李应鸾又实在不好糊弄,他只好道:“不过是我身边的小厮的失足落了水而已。” 李应鸾眼珠子一转,抓了李敬山的胳膊问:“我当然知道又有人落水,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鬼啊?” 李敬山瞪着自己的妹妹,一时无语。 焕娘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主要是不想继续待在裴宜乐旁边,于是她想了想,道:“四姑娘莫被那些胡言乱语吓到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会儿湖边风大,我们也正要离开了,不如就让你哥哥送你回去吧。” 李敬山见焕娘替他解围,心里对焕娘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只是立时又有些犯愁,他是想送焕娘回竹心院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李应鸾。 他也不能就这么丢下李应鸾不管,家里正不太平着,让她自己回去他不放心,总不能让裴宜乐送吧。 这时焕娘已向众人告了辞,正转身要离开,李敬山急了,连忙叫住她,几步跨到焕娘身边,说:“这时节不能叫金姑娘一个人回去。” 焕娘刚要说她身边有碧儿跟着,谁知李敬山就自顾自安排了起来:“我这里走不开,所以只好委屈金姑娘了,这样吧,我让我好友和吴管事两个人陪着你回去。” “不行。”裴宜乐立刻义正言辞拒绝道,“金姑娘是姑娘家,我又不是李家的主人能名正言顺送她,男女大防还要不了要?” 李敬山白了一眼裴宜乐,他先前只怕机会给了裴宜乐让他捷足先登,没想到一阵子没见这个朋友变成了个老古板。 他没好气道:“所以我还让吴管事陪着了,这你总肯了吧。” 焕娘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也回绝道:“不用了,有碧儿陪着就够了,光天化日能有什么事。” 李敬山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对焕娘献殷勤的机会,他连忙说:“一个小丫鬟能顶什么事?让金姑娘一个人回去倒像是我待客不周。” 于是在李家大爷的执意与强硬安排下,焕娘和裴宜乐踏上了同回竹心院的路程。 两人相看两生厌,最艰难的还是要在吴管事和碧儿面前装作不熟,这不熟中还要带着彬彬有礼。 碧儿是个小丫头不懂事,吴管事可是在李家待久了的老人,要瞒过他不容易。 既然是要有礼,裴宜乐就不能冷待焕娘,不能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去。 “金姑娘是哪里人?”焕娘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裴宜乐这么和蔼地与她说话了。 简直让她回忆起她刚和他在一起时。 “京城。”焕娘小声答道。 “家中父母可好?” 焕娘将笑容收敛了一些,说:“只剩一个母亲了,不过身子还好。” 裴宜乐装作一副说错话有些许懊悔又对焕娘有些惋惜的样子,向焕娘道歉:“这倒是我的不是,金姑娘可千万不要见怪。” “裴公子不必自责。”焕娘连忙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做这种行当的早就看开了。” 聊了几句,落在吴管事的眼中便不算裴宜乐不懂礼数冷待人家姑娘家了。 是以接下来两人都松了口气,一路沉默到了竹心院。 于是就到了焕娘对裴宜乐客套的时候了。 做人真累。 焕娘有点想念家里的喵喵。 “裴公子送了我一程,不如进去喝杯茶吧。” 裴宜乐自然是不想进去的,连忙道:“这就不必了,我这就回去了,免得李敬山我们路上出了什么事。再者让人看见了也有损金姑娘名节。” 焕娘向裴宜乐福了一礼,两人算是别过。 转过身焕娘的表情终于恢复过来,她的名节早被裴宜乐毁得干干净净了,裴宜乐能面不改色说出来这话也真的不容易。 他不去戏台子上唱戏真是可惜了。 随后几日倒没什么事发生,焕娘是外人,除非李家的来或者是请她回去,她等闲是不主动出现在别人面前的。 李敬山倒是经常给她送东西过来,有时是托人送过来,有时是自己亲自来。每次他自己来的时候,身边都会跟着让焕娘非常厌恶的裴宜乐。 沈氏带着女儿李应鸾来找过她几次,焕娘是她请来的人,她自然希望焕娘能够帮到自己。 焕娘在李家待了没几天,倒也把李家大房四房的事情摸得七七八八了,在大房还没从京城回来之前,在安平李宅当家的自然是四房,如今大房一回来,四房理所应当要给大房挪位。 大夫人当家天经地义,四夫人心里有疙瘩也是正常。 所以虽然事情是李赤鸾那里先开始的,也是她房里的人死得最多,但所有事情都是在大夫人手底下出的,四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莫说是个人,园子里的花也少有养死的。 四夫人巴不得老夫人因为大夫人手下频频出大事,直接把大夫人撤了再重新让她管家。 然而在焕娘看来,四夫人虽然心里打着小算盘,但真让她为了这点事去杀人,她应该还是不敢的。 沈氏也不会怀疑妯娌,她更担心是李府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见到焕娘就问:“怕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金姑娘可看出来了?” 焕娘哪看得出来什么东西,她一直觉得李府这事是人为的,病死或者上吊或许是人控制不了的,但接二连三淹死在一个从没出过事的湖里,信鬼才有鬼。 第28章 焕娘知道轻重,不敢真拿这种玄乎的事吓唬沈氏和她身边的李应鸾,只得安慰她们:“我早先也说了,老夫人福泽深厚,李家又是百年大族,即便有什么邪祟也早吓得不敢来了。夫人和姑娘且先放宽心,平日里出行小心着些才是,左右老夫人心里也是明镜似的,知道这事儿怎么也怪不了夫人的。” 沈氏依旧满面愁容,这些忧愁她在老夫人面前时倒从来不敢露出来,怕老夫人看了不高兴,愈发让四房钻了空子去。 “那依金姑娘所见,咱们家这是......这总有个说法啊!”沈氏道。 焕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李家这宅子是什么建的?” 沈氏一时想不起来,李应鸾倒是立刻就脱口而出:“差三年就到两个甲子了,是丁丑年建的。” 焕娘这回闭上眼睛,好久之后才睁眼道:“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李应鸾很是好奇,迫不及待就追问道。 “李家建宅子自然是选在宝地之上,等闲邪物不敢侵扰。坏就坏在年份上,流年命宫有犯,恰好这宅子正要到两甲子上,正是气数最为薄弱的时候。”焕娘耐心解释道,“这才压不住了。” 其实她在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都是她随便生造的。 沈氏对她说的那一大段没什么兴趣 分卷阅读41 个下人而已随你怎么着。” 看来今日不是提李应鸾的事情的时候,李敬山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况且那边还有金姑娘在想办法,也就不靠这一时半会儿了。 李敬山道:“你回去好好休养,我一会儿就把他换了,放得远远地,不叫他碍你的眼。” 裴宜乐先是应了,接着竟又说:“别放远了,依旧在你这儿,只是别放眼皮子底下让我看见。” 放远了反倒不好盯着,焕娘如今正在李家,这一放可不就成全了他们。 李敬山不知道今天裴宜乐还要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彻底放弃了思考,一边点头一边道:“好好好,全依你。一会儿你回去了我让人给你送汤,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裴宜乐在李家病了,曹氏怕是不会放过他李敬山。 裴宜乐回去之后就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也不出来找李敬山玩了,李敬山倒是去找过他几次,看见他闷声不响地在画画,便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便由着他去了。 李家也跟着太平了几天,仿佛事情就这样平息下去。连李赤鸾的身体都渐渐有了起色,听说能出来走动了,只是她与李赤鸾依旧没有见过面。 焕娘觉得趁这时候跑路是再好没有的,李家没有事情再发生,那么她来的这段日子也算是无功无过了,走时再模棱两可搪塞几句也就大功告成了。若是这之后李家再出什么事情,她大可推说自己抽不出空来再来李家,李家又能奈她何? 只不过她人来都来了,竟没有对上李赤鸾,这让焕娘有些许失望。 焕娘是沈氏请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大房的立场,既然大房那边也有心想为李应鸾争取裴宜乐,那么她就不好再多嘴了,不然她定要在李老夫人和秦氏面前好好撮合撮合李赤鸾和裴宜乐一番。 跑路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万一李家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她就又跑不了了。 这日焕娘正在想要如何与李老夫人还有沈氏道别,黑影却一掠进了她的房间,还四处看了看,看得焕娘一脸疑惑。 焕娘随口就问道:“你来干什么?” “没事。”黑影丢下两个字就要走。 焕娘也不去理他了,继续想她自己的事情,没想到黑影走到门口时还是迟疑着问了一句:“李敬山没来?” “啊?”焕娘有点摸不着头脑,“谁来?” “没事。”黑影又要走。 这回焕娘的好奇心被勾起,赶紧起身拉住他,说:“你说清楚,李敬山怎么会来?” 黑影笑了笑,他先前不说话也只是不想多事,既然焕娘想知道,那么他说说也是无妨的。 “我方才在竹心院外面看到了李敬山身边的人。” “这样啊,”焕娘觉得黑影有点大惊小怪,“这儿本来就是李家,李家的下人在外面行走也是正常的。” “嗯。”黑影点点头。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顺便帮我关上门。”焕娘冲黑影眨了眨眼睛,继续趴在桌子上想事情。 黑影轻轻地带上了门,出来之后脸色却变了变。 若那人只是寻常走动,他也不会急着去问焕娘。方才他无意之中看见那日跟着李敬山过来的家丁,瞧他行色匆匆,便立刻藏到暗处悄悄看他。 这人在竹心院外鬼鬼祟祟,神色紧张,似是在听院内的动静,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想暗处的暗处还有人在看着他。 黑影马上就想到了会不会是李敬山到了竹心院要对焕娘做什么。 谁知进去之后只看到一个在屋子里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焕娘。 焕娘说李敬山没有来过。 黑影怕吓到她,于是也不欲和她细说。出来之后却想到,怕还是李敬山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这才先派人过来看看。 如果是在往常,黑影一定提前先把李敬山的腿给打折了,然后再好好收拾他派来窥伺竹心院的人。 然而这是在李家,黑影也不能随心所欲。 第33章 到了晚上,等竹心院落了锁,焕娘屋子里的灯也熄了以后,黑影轻轻一跃跃到了屋顶。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本就偏僻的竹心院附近再也没有人走动之后,那个人果然又出现了。 他绕着竹心院看了一圈,见里面确实没了动静,虽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就离开了。 黑影冷笑一声,眼眸中射出一丝凌厉的寒光。 他纵身飞下,足尖轻点地面,如一针牛毛落地,毫无声息。 黑影也不知道跟着这个人走了有多久,他平日里只待在竹心院,甚少出来见人,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人所去的地方并非李府东南边的主院所在,竟比竹心院还要偏僻。 那人走到了一间破败荒废久年失修的小院里才停下,这小院一眼望去黑漆漆的,里头连灯也没有点,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之后才推门进去。 黑影一直等在外面,直到又过了许久,里面的灯才亮起。 残缺漏风的窗纸上映出了两个身影,黑影本来以为另一个人会是李敬山,于是又贴近了去看,却发现那个背影窈窕婀娜,明显是个妙龄女子。 且这两个人很快就依偎了一起。 黑影有些尴尬,看来今日是他草木皆兵跟错了,原来只是一对野鸳鸯夜里相会而已。 既然是非礼勿看,黑影立时便要离开。 谁知他脚才迈出了一步,里面那女子的声音传来,因那窗纸是破的,这儿偏僻又是夜里,再加上黑影的耳力向来不错,所以传到他耳朵里的话语分外清晰。 “事情可办妥了?”她问道。 方才那人道:“药我已经准备好了,明日等时间差不多就下到裴宜乐的茶水里。” “那你自己呢?” “你放心,火烧不到我身上,到时我就远远避开,实在不行我还能跑,李家只是雇了我,并没有我的卖身契。” 黑影立刻就听出了不对,于是重新回到窗下听里面的动静。 “竹心院的那个神婆......” “你放心,我这几日一直盯着,那里没动静。”那人顿了顿又道,“你担心她做什么,我看多半是江湖骗子来骗人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是大房的人,伯母和四妹妹既然都想着裴宜乐,就难免让她出点阴招。”女子轻声道。 那人似是有些不甘心,哑声道:“明晚过后任凭他们再有本事,也无济于事。” 女子不接话,反而又问道:“你真的听清楚了,裴宜乐有个孩子?” 他把女子往怀里搂了搂,道:“那日我陪着李敬山去竹心院,在门外听到那个女人提了一句。我立时就找人去康国公府打听了,果然那日他抱回去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听说是同窗的。”  分卷阅读42 女子沉吟片刻,道:“也不用管他到底有没有,有风言风语便好,不过是个借口。我去了四妹妹那里之后再去大哥哥那边,大房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那人这回沉默不语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真要这么做吗?你祖母本就更属意你嫁给姓裴的。” 女子道:“裴宜乐没见过我倒见过四妹妹几回,他是大哥哥多年的好友,若让他自己挑,怕还是会挑四妹妹的。万一大哥哥再与他去说了,祖母再喜欢我也不好按着他的头强娶,左右都是祖母的亲孙女儿,嫁谁不是嫁。” “你真的想好了吗?”那人有些犹豫,“四姑娘设计坏你名节可不是小事,而且怎么看,她都没有动机。” “她没有动机,我便更没有动机。再者祖母又不知道她也喜欢裴宜乐的事,到时我私下与祖母说四妹妹无意中提到过裴宜乐婚前有子,更流露不满,所以顺理成章是她害怕自己的母亲把她嫁给裴宜乐从而不择手段害了我。” “这实在太过于冒险,而且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不必说得通,”女子不耐烦道,“在所有人眼里,我都不可能是自己害自己,四妹妹又自幼任性跳脱,除了大房的人,没人会相信她。我比你熟悉李家的人,我能应付。” “非得这么做吗?我担心你。” “做戏就要做全套,所以我自己也要服药,否则以我本性,定是以死相抗。” 黑影听到此处,略一梳理便想通了他们所说之事。 但是焕娘大半夜再次被人从被窝里面拽出来的时候是崩溃的。 为什么都喜欢晚上来找她? 她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就心情很好,想到李家多多少少总会给她一笔银子她心情就更好了,心情一好就睡得香。 美梦被轻微的敲门声打断的时候,焕娘是不想起床去开门的。 但黑影不是裴宜乐,若不是真的有事,他不会这么晚了还来她房里找她。 焕娘打着哈欠去开了门,又一脸困意地和黑影在桌边坐下,强撑着听黑影讲述他的夜晚奇遇。 焕娘迷迷糊糊地听着,眼看着又要撑不住闭上眼睛,其实她以为黑影只是做了个梦来找她讲梦话。 “这个,明天再说吧,明天你就会发现是假的了。”焕娘掩住嘴又打了个哈欠。 黑影定定地看着她,道:“我没做梦。我是跟上去听见的。” “黑影,你听我说,你这其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焕娘揉了揉眼睛,认真道,“你心里想着李敬山的人有问题,才会做出这么离奇的梦。” “......” “也可能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我在做梦,我以前知道她和人偷情......” 黑影知道她还没有睡醒,于是倒了杯凉水给她灌下,焕娘大半夜地被冷水一激,整个人都清醒了。 黑影又把方才的事情与她重新说了一遍。 焕娘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又冒出一句:“这绝不可能!” 黑影说了两遍说得嘴巴都干了,这会儿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怎么不可能?” 她是知道上辈子李赤鸾婚后有个姘头,可是这会儿李赤鸾还是待字闺中的李家三小姐,她怎么敢未嫁时就这么做。 焕娘又喝了一口凉水压惊,这才道:“李家的规矩你也看见了,别说是深得李老夫人喜爱的三姑娘了,李家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好吧,”黑影无奈道,“到了明天便知道了。” 焕娘这下却犹豫了,要是黑影说的真的是真的,那么李赤鸾怕是要伙同她的奸夫下一剂猛药,到了明日事情一发生,李应鸾就是百口莫辩了。 裴宜乐有没有孩子这事倒是在其次,除去大房不论,李家其余人不会去相信李应鸾根本不知道裴宜乐有孩子这件事。若裴宜乐没有,那么她就是不知听了哪儿的风言风语,若裴宜乐有,那她理所应当是一定知道,就凭她的哥哥李敬山是裴宜乐好友这一点。 总之无论李应鸾有没有理由下此毒计,李赤鸾都是受害者。 而且即便这事细想有破绽,凭焕娘对李老夫人还有李家的了解,也知道出了这种丑事李老夫人强压下来还来不及,根本不会再去追究,即使要追究,首当其冲也是李应鸾。 快刀斩乱麻的结果就是牺牲李应鸾。 黑影看着焕娘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心里倒有几分得意,看来她相信自己了。 不过黑影的本意是拉着焕娘明天一块儿看戏的,李家无论折腾成什么样子,都与他们无关。 焕娘对裴宜乐和李赤鸾能提早烂锅配烂盖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但是如果真的到最后受害的是李应鸾,李赤鸾反而得偿所愿,那么焕娘偏要她一败涂地。 而且李应鸾在她看来也是个活泼大气的姑娘家,比李赤鸾不知道要好多少,看着这样的姑娘被人害她也于心不忍。 “黑影,有没有兴趣和我搞点事?”焕娘冲着黑影挤眉弄眼。 “你说。” “明日傍晚我们就去盯着裴宜乐那边......” “不去。”还没等焕娘说完,黑影就拒绝了她。 “你先听我说完。”焕娘有点无奈,她没想到黑影能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 “你是不是还是想着裴宜乐?”黑影问道。 焕娘笑了,连连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不想让某些人如意而已。” 黑影心里竟松了一口气,他一听焕娘提到要插手此事,便立刻想到她是还爱着裴宜乐,正不知要怎样才好。 只要她说了,他就相信她。 “这样,我去盯着,”黑影道,“等有了动静我立刻便来叫你。” 焕娘知道黑影身手不错,她非要跟着去反而拖他后腿,立刻点点头爽快应下:“也好,只是竹心院离得太远,我担心一来一去耽搁了。” 黑影沉思片刻后说:“那你便还是跟着我吧,这样反倒方便。” “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做。” 既然是苦肉计,李赤鸾的戏还是做了全套,她不仅给裴宜乐下了药,就连自己也服了药。 既然是苦肉计,事情也比别人故意害李赤鸾要来得方便多了,至少身边跟着的那一群丫鬟婆子,李赤鸾自己就先打发了。 焕娘在暗处瞧着李赤鸾避着人进了裴宜乐的屋子,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李赤鸾害她就算了,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要害。 第34章 黑影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突然他转过头看了身边的焕娘一眼,便轻轻推开窗子自己跳了进去。 裴宜乐的身子一向不好,他其实根本受不住这虎狼之药,此刻只觉双眼发昏,心跳得厉害,他撑着头坐着,根本连李 分卷阅读43 赤鸾进来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偷偷从窗子外面进来的黑影。 这时李赤鸾的药效也差不多要发作了,她看见突然跳进来的蒙面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可是她又不敢喊人,正要夺门而出却被黑影拦住了去路,利落地捆了她双手并且蒙了她眼睛嘴巴。 焕娘这才跳了进来。 她手上提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棍子,看见裴宜乐就立刻上前,一棍子打在他后颈上。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裴宜乐便软啪啪地躺到了地上。 焕娘上前去看了看,这种药她也有点了解,但她和裴宜乐是从来没用过的,没想到裴宜乐用了之后脸色惨白得像死人。 早知道她就给裴宜乐用一用,让他“马上风”算了。 她蹲下身子恶狠狠地拍了拍裴宜乐的脸,又转头去看李赤鸾,李赤鸾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只知道事情怕是要兜不住了。 李赤鸾倒是满面通红呼吸急促,一半是药效一半是害怕。 焕娘知道她蒙着眼睛看不见,却还是对着她挑了挑眉,很是嚣张。 又觉这样不够过瘾,于是焕娘索性自己过去,伸出一双酥手把李赤鸾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她这些本事是韦氏紧着教的,力道分寸都要拿捏得刚刚好,李赤鸾自然更加受不住。 她的手到了李赤鸾脖颈上便停了下来,反而将头凑过去冲着李赤鸾的脖子上细细地吹出一口气,吹得李赤鸾头皮都麻了一半,呼吸愈发急促。 最后焕娘又索性把她的衣襟扯了一点开,这才终于大功告成停下“魔爪”。 她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一旁的黑影看了也颇不自在。 焕娘冲着黑影使了个眼色,黑影就照着他们早前商量好的提着李赤鸾就出去了。 焕娘自己则照旧留在屋子里,等着外边乱起来她好趁乱出去。 她本来是想先让李老夫人好好欣赏欣赏孙女的丑样的,可是一来有些路程怕中间出岔子,二来万一李老夫人先把事情压下来了反而不美。 于是干脆就近把李赤鸾放在了李敬山的院子外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外头就乱了起来,连有些已经歇下的丫鬟小厮也纷纷往外面跑。 焕娘怕一会儿李敬山出来被他撞上自己,于是赶紧趁着这一拨往外面去看热闹了。 院门外有一群人围着不知道什么,焕娘知道那是李赤鸾。 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焕娘身边,拉了她到隐蔽的地方,两人一起瞧这边的大戏。 焕娘一边兴奋一边遗憾,若是可以她是想放裴宜乐一起出去乱舞的,但是首先黑影就否定了她,裴宜乐是客,让客人出这样的大丑就不仅仅是李赤鸾的事了,而会波及整个李家。焕娘一想倒也是,裴宜乐和李赤鸾对不起她,李家可没得罪她,她这个人向来黑白分明,况且是李家请了她来的,最后也是李家给她钱,她既然拿了李家的钱,面子总要给李家全一全。 不仅如此,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按李家的行事作风,裴宜乐和李赤鸾出了这样的丑事难保不会顺水推舟成全了这门亲事,虽然她是恨不得他们二人明天就拜堂成亲的,但是既然李赤鸾这么着急,她就一定不能让她如愿,至少不是现在就如愿。 围观的人都神色各异,有些倒是看着真的着急,有些则是掩饰不住看热闹不嫌事大。 光是李赤鸾衣衫不整出现在外面就够让人惊掉下巴了。 焕娘轻轻“啧”了一声,人不作就不会死。 还为了逼真非要自己吃药,李赤鸾这是顺顺利利把自己坑了。 李赤鸾还不如乖乖和奸夫等着,本来上辈子焕娘和裴宜乐这会儿也从没来过李府,李赤鸾不也顺顺当当嫁给了裴宜乐。 自己想要达到目的也无可厚非,可是做就做了还要嫁祸给妹妹李应鸾,这一点实在令焕娘不耻。 早已有人去李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那里叫人,渐渐地竟是将几个院子都惊动了。 李老夫人年纪大睡得早,虽然觉浅可等闲也没人敢去打扰她。 这事却没人敢瞒。 不等儿媳妇和侄媳妇上门,李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就叫起了李老夫人。 沈氏是带着李应鸾最先到的,秦氏没来,因为她早就急得往那边去了。 众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听下人回报说三姑娘大概是被什么给魇了。沈氏不敢胡说,一边服侍着李老夫人,一边就赶紧往儿子院里去了。 李赤鸾还在那里,她的发髻已彻底散乱下来,又缠着根将落未落的簪子,愈发状若疯癫。 有几个婆子看着她衣衫凌乱实在不像样子,这时候又不敢去碰她,于是只好拿了外衣给她罩上,谁知她一碰到那些衣物就和烫到了一般立刻抓下,婆子们试了几次无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又有些经了人事的人看出些不对来,可又不敢当众说自家小姐,老实点的只默不作声,性子急些的早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秦氏赶到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就差点厥过去,由人掺着上前连呵斥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们都是在做什么?快些,快些把三姑娘扶进去!” 李赤鸾此刻面色坨红,媚眼如丝,全然不同于往日,即便有丫鬟婆子上前也被她挥退了,而小厮家丁这档口又哪敢上去。 不做反倒错得少,谁都怕被老夫人事后扒一层皮。 李老夫人很快也带着一行人到了,她看着倒比秦氏镇静太多,对自己带来的几个得力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她们就立刻上前拧了李赤鸾的双手,将李赤鸾压着跪到了地上。 李赤鸾并没有清醒多少,焕娘知道轮到自己出场的时刻到了,若是等她们把人抬进去了反而不好。 这种时候也没人在意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焕娘疾步走到李老夫人面前,急道:“让我看看三姑娘!” 李老夫人此时见到她就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你们都让开,让金姑娘来!” 一壁又厉声问道:“三丫头身边伺候的人呢?都给我提过来!” 秦氏听到这里倒是哭着上前道:“听她们说是赤鸾自己突然跑了的......” 不说则已,秦氏还未说完李老夫人就一记眼刀划过她脸上,秦氏再想说什么也只能闭嘴。 焕娘装作很认真地看了看李赤鸾,这才起身对一旁的李老夫人道:“三姑娘这......怕真的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好好的人倒像是服了什么药。” 李老夫人等人其实也早就看出李赤鸾的样子像是吃了那见不得人的药,只是她一个深闺未嫁女又怎会碰到那等物什,在李家这些东西不说给她们见到,平日里是听都不给她们听到的。 于是半信半疑之间倒更愿意相信李赤鸾是遇到什 分卷阅读45 不听话可以发卖,名声可比奴仆的性命要来得重要。 焕娘想到上辈子李赤鸾随随便便就把她弄死了,不禁怀疑她是与李老夫人一脉相承,于是上前道:“老夫人请听我说几句,上天有好生之德,饶过这些人也是给李家积德,百年大家如此便更福泽绵长。” 在几番劝说之下,李老夫人原本的怒气已有些消了,她也只好道:“这些人伺候了三丫头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原也不忍心的。罢了,先打发去庄子上吧。” 底下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秦氏一句“阿弥陀佛”差点冲口而出,连忙忍住了,不让别人看出。 李老夫人看了一眼沈氏示意让她来处理,然后又对焕娘道:“三丫头今日是怎么了,金姑娘可有个说法?” 知道李老夫人叫她进来必定是要问这些,焕娘早就想好了说辞:“三姑娘身子弱,才好些原也不该大晚上往外头跑的,花木丛中难免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李老夫人点点头,这个说法倒与她心里所想相差无几,李赤鸾久病方愈,李家又这么不太平,夜里碰上什么也是正常,虽然李赤鸾那样子实在难看,但既是邪祟倒还好说一些。 “你让他们以后晚上出来都当心着点。”李老夫人对着沈氏道。 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又对焕娘说:“我们三丫头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这......”焕娘只得胡扯,“眼下看来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本也不是什么病,邪祟驱走了就好。” 李老夫人方才还气李赤鸾行止无状,这会儿都推到了中邪上面,自然又开始为孙女儿担心起来,事儿既已处理完,她也不想多待,只想回去看看李赤鸾。 起了身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拉了焕娘的手道:“本来这会儿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劳动金姑娘,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那三丫头,金姑娘还是跟着我去看看罢。” 焕娘当然很乐意去看看李赤鸾这会儿的惨样,事情被大家糊弄过去了,李赤鸾自己的心里倒是一清二楚的。 她刚要应下,跟在李老夫人后边的秦氏却阻拦道:“天都这么晚了,三丫头这会儿想来也已无事了,左右都是在家里,若有什么不好再请金姑娘也是一样的。” 沈氏有些奇怪,便说:“金姑娘也并未拒绝,她去看看三丫头大家也更放心一些。” 焕娘也连忙道:“是啊,别说李家是请了我来的,便是帮帮忙我总也要走这一趟。” 她们先时还以为秦氏是讲客套话,谁知秦氏不仅没有应下,反而道:“三丫头刚刚才受了惊吓,我怕咱们那么多人过去吓到她。” “好了。”李老夫人不耐烦再在这儿牵扯,又不好当着焕娘一个外人的面训斥秦氏,于是只能道,“金姑娘面慈心善的怎么会吓到她,这便去我那里吧。” 既然李老夫人都这么说了,秦氏再不情愿也只好应下,倒是偷偷瞥了几眼跟在后面的焕娘,面上虑色更重。 因为四夫人秦氏反应奇怪,焕娘本就留意着她,这会儿秦氏的一举一动倒都落在了她眼睛里。 一路上焕娘仔细地想了一遍,她来李府有一段日子了,能见的基本都见过了,特别是几位夫人小姐更是熟悉,除了一直以病推脱的李赤鸾。 看样子秦氏到了这会儿还是在阻止她见李赤鸾。 焕娘先时没在意这一茬,这时越想越觉说不通,李家本就是因家宅不宁才请她过来的,可李赤鸾那时病得那样厉害秦氏却从来没提过让她去看看。 若说她是大房做主请来的人秦氏心里有芥蒂,可沈氏他们明显没有坏到会在这上头去害李赤鸾,寻常母亲因儿女的病病急乱投医才是有的,像秦氏这般现成放在眼前的人都故意视而不见才是古怪。 焕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其中关节,只能归结于大房和四房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实则四房对大房提防得紧。 焕娘跟着李老夫人进去,李赤鸾这时早已睡下了,隔着厚厚的帐幔望去也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了,只是看着安静得很。 室内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安息香的味道,门窗紧闭,不太冷的天竟生了一只炭盆。 焕娘进去就被熏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她简直怀疑这些人要把李赤鸾给闷死了。 第36章 秦氏竟还不满意,她叫了一个婆子过来问:“那窗子可关实了?赤鸾是出去见了风才惹了邪祟的,万不能再叫那邪风窜进来。” 那婆子连忙道:“关得紧紧的,既是怕风就去把炭盆再生得热些。”说着就要过去。 焕娘看见李老夫人的眉头也皱了皱。 她是知道李赤鸾出事的前因后果的,哪里和邪祟有什么关系,这么个闷法闷死了李赤鸾她倒也无所谓,只是她自己还要在这儿待一会儿。 “不必再生炭盆了。”焕娘说着便走过去,“我先来看看三姑娘吧。” 哪知秦氏又拦了她一拦,道:“她看样子已睡熟了,不如明天再......” 她话还未说完,李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斥道:“你是怕谁要害了你的女儿?” 焕娘来李家是大房请来的,但是来看李赤鸾却是李老夫人叫的。 秦氏立刻被吓得不敢吭声,只能陪着焕娘到了李赤鸾床边。 焕娘心里估摸着李赤鸾这会儿也是睡不着的,若是睡着了,不是心太大就是被热晕的。 于是她轻轻挑开床帐一角,朝里望去。 只见李赤鸾背着身子躺着,她方才被焕娘拿水浇了一身,这会儿倒是收拾干净了,脸微侧朝里,掩在乌黑的绸缎般的长发下看不分明。 焕娘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她还没睡,也不戳穿她,装着打量了一会儿便重又放下了帐幔。 她还未开口说话,秦氏便显得很紧张,焕娘虽然心里有疑虑,却暂时不去理会她,只对李老夫人道:“三姑娘瞧这样子倒是平静下来了,这倒也不是什么病,好了便好了。” 李老夫人终于放下心来,说:“只盼着她好起来,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老夫人放心吧,”焕娘立刻顺水推舟安慰道,“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过了劫数日后是要大富大贵的。” 老夫人听得明显很满意,才没了虑色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笑意:“今日真是多亏了金姑娘,否则真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说着也不理一旁的秦氏,反而拉着焕娘坐到了一边,悄悄问:“金姑娘可瞧得出我这三丫头今后的运势吗?她刚出生时我倒也请人给她算过一次,说是极好的。” 这事李老夫人是问对了人,焕娘敢说如今这世上能说得出李赤鸾日后的事的,开了天眼的算命先生都没有她准,当然还有一个裴宜乐,他比她更准。 因为裴宜乐上辈子 分卷阅读46 比她晚死。 只是话要怎么说又是一门学问,遇到李赤鸾这个人,她不仅要说得李老夫人等人舒心,她还要说得自己顺心。 “三姑娘的面相本就极好,”焕娘笑着道,“我之前虽没见过她,但也听说三姑娘最是通文达意当察事务的,这倒是老夫人教养得好。似三姑娘这样的人,我便是不见她,光听她平日为人就知道今后日子差不了。”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李老夫人被焕娘一通话说得笑逐颜开,简直快要忘了李赤鸾还病在床上。 而跟着过来站在一旁的秦氏听了这话脸上也松动了些,,不再像方才那般紧绷。 秦氏一颗心还没放下,焕娘又道:“只是......” 李老夫人连忙问:“怎么?金姑娘不必顾忌,直说便是。” “老夫人须得多注意三姑娘的身子。”焕娘把上辈子的事情又变了一变说出来,“三姑娘的子息缘有些弱,需要好好调理。” 但凡当世女子,最看重的便是子嗣后代,李老夫人还未怎么样,秦氏便已急了起来。 “怎么个弱法?”秦氏问道,“她婚后可还会有孩子?” “有还是会有的。”焕娘知道李赤鸾婚后所怀之子并非是裴宜乐的,这一世无论怎样估计也是被她打掉的命,“不过或许也只得此一个罢了。” 说完又对着秦氏又加了一句:“只看调理得如何,否则只此一个。” 焕娘说的是李赤鸾婚后的事,秦氏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立都立不住。 李老夫人听到焕娘这么说,也不是不急,但她大风大浪经得多了,这会儿倒还能持得住。 “话都到此处了,我也不瞒金姑娘了,”李老夫人悠悠道,“我这孙女德容工貌没有一样不好的,几个孙女儿里面我最看重的就是她,定是要给她挑一门顶好的亲事的,人我也大致看准了。我要再问一问金姑娘,既是我这丫头子女上缘薄,那她和夫婿二人之间相处又怎么样呢?” 焕娘这回想了好一会儿,李老夫人和秦氏也不敢打扰她。 依她所见,裴宜乐虽然婚前心里藏着个早死了的丫鬟和养了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但婚后确实对李赤鸾是不错的,李赤鸾出身名门,不仅生得貌美动人还举止有度,裴宜乐是满意极了的。 但是若说有问题,这问题还真不小,裴宜乐对李赤鸾虽好,可如果李赤鸾真的是真心实意对裴宜乐的,她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和人私通。 能让一个已嫁给门当户对之人的闺秀淑女私通的,那必是她心甘情愿爱得极深的人。 焕娘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道:“这夫婿是极好的,与三姑娘配极,门户也相当。照理婚后二人夫唱妇随更是轻而易举,但是三姑娘切忌心思浮躁,让人钻了空子。” 李老夫人点点头,道:“是极,咱们这样的人家男人纳妾常有,只要自己立住了就不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焕娘听了笑而不语,她这话暗里指的却是上辈子李赤鸾与人私通一事,但这事不能说出来,只好说得委婉,也难怪李老夫人想到妻妾上头去了。 秦氏一言不发,才缓和了些的脸色竟又变得铁青,站在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见焕娘不再继续接下去,赶忙上前说:“母亲回去休息吧,赤鸾这儿想必已没有大碍了,明日再来看她也是一样的。” 此时夜已很深,李老夫人也确实撑不住了,于是便起身离开,末了对秦氏说:“你也早些歇下罢。还有多找几个得力的婆子好生送金姑娘回竹心院。” 又转头对焕娘道:“外头风寒,夜里一吹人更要冻病的,我那儿有件野鸭绒织锦缎面斗篷,早已着人拿来了,金姑娘可千万不要嫌弃。” 于是焕娘又是一番推辞,李老夫人不在乎这么点玩意儿,送出去就没有收回的,焕娘也就乐得收下了。 等她出了院子往竹心院去,这才想起黑影,也不知道黑影回去没有。 黑影当然没有这么傻,他自焕娘跟着李老夫人离开之后就自己回了竹心院,焕娘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等他。 焕娘不回来,竹心院的人自然也不敢睡,焕娘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今儿晚了,大家都去睡去吧。” 又对黑影眨了眨眼,轻声说:“幸苦。” 黑影看着她笑了。 焕娘见他还立在那里不走,直觉他还有事,于是过去问:“怎么还不去睡?” “我方才回来时看见竹林旁有木芙蓉开了。”黑影道。 焕娘今夜跑来跑去的本也没有多少睡意,于是笑道:“你还想看吗?” 黑影不语,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试探与急切。 “你现在想看吗?”焕娘问。 “现在?” 焕娘点点头,说:“现在,我想看。” “好,我陪你。” 焕娘也不想大晚上再惊动其他人,偷偷找了碧儿让她开了门别声张,和黑影两人提了只灯笼就出去了。 木芙蓉就长在竹林边上,先前没有开花的时候,焕娘从来没有发现过。 其实她从上辈子开始,早就没有什么赏花的心情了。 花再美也总有凋谢的一天,不如不看。 焕娘提着灯笼往木芙蓉花丛上面照了照,大花重瓣的花朵被烛光一朝更显娇艳,正是开到最鼎盛的时候。 焕娘只看了一眼就把灯笼挪开了,不消几日之后这花就会凋零,甚至不用几日,来一场急雨便可。 “怎么不看了?”一旁的黑影轻声问。 “花是很好看的,”焕娘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不长久。” 黑影笑了,他摇了摇头道:“随你。” 两人就这样站在木芙蓉旁,也不往回走。 “今天的事要谢谢你。”焕娘知道若不是黑影对那个男的起了疑心也就不会发现李赤鸾的阴谋诡计,后来若不是黑影帮她扛走李赤鸾,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她一说谢,黑影倒是有些不自在:“小事一桩。” “你每次说话能不能多说一点?” 焕娘觉得黑影这样的相处方式很容易和人把天聊死。 “......” “好吧。”焕娘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晚了,咱们回去睡吧。” 焕娘走了几步,黑影却没有跟上来,焕娘只得再回去叫他。 她把灯笼举到黑影面前,打趣道:“是木芙蓉太美了,你犯了花痴不想走了吗?”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黑影看着她缓缓道。 焕娘耳根子微微发热,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道:“这是木芙蓉,又不是海棠。” “你若是怕花凋谢,日后我为你种满各季花卉便是,如此,一年四季百花皆放。” 分卷阅读47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焕娘还听不懂,就枉费韦氏那么多年的教导了。 可是这话她又如何敢应。 种满了花又如何,花也是要靠人去养的,等人忘记了花,自然又只剩一园子枯枝朽叶。 见她不语,黑影有些着急,面上却依旧能按捺得住。 “也难怪你不信我。” 焕娘连忙解释道:“我没有不信你......你很好,只是我......” 话说了一半,焕娘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又想起了自己过得失败透顶的上辈子和过去一塌糊涂的十七年。 “记住,我叫谢元思。”黑影突然贴进了焕娘的耳畔,用极快的语速说完了这句话。 焕娘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又道:“不能与另外的人提起。” 焕娘定定地看了谢元思一会儿,说:“好。” 第37章 裴宜乐是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人发现晕倒在地上的。 李敬山那时还未起床,听到下人禀报顿时连瞌睡都没有了,这祖宗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 于是李敬山的院子再度忙乱起来,直到请来了大夫,熬上了药,裴宜乐才悠悠醒转。 李敬山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裴宜乐真的在李家出事,这可怎么收场才好。 裴宜乐昨天被下了药,又被打了一棍子,醒来后只觉头晕眼花,缓了好一阵子才看清面前站着李敬山,问道:“我怎么了?” 李敬山一边让小厮给他灌参汤,一边道:“你问我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摔到地上的?” “我没有摔到地上。”裴宜乐想也没想就道,“有人打我,屋子里有好多人。” 李敬山以为他摔糊涂了,瞧着他的惨状乐道:“你怕不是摔坏了脑子,你这屋子里连张纸都没少,根本看不出有人进来打过你,人家图什么,就图打你?” 裴宜乐哀怨地看了李敬山一眼,刚要辩解,却见李敬山笑到一半突然变了脸色。 “很多人......这......你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裴宜乐立刻否认:“哪来的鬼!” “不是,”李敬山立刻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对裴宜乐说,“昨天晚上,我三妹妹在我院子外头撞上鬼了!难保你遇到的会不会也是......” 说完自己先就被自己吓到了,李敬山环顾了一下四周,喃喃道:“这估摸着是我的院子闹鬼了,不行,我要去找金姑娘。” “行了,去找什么金姑娘,她还能给你作法驱鬼?”裴宜乐倒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你就不懂了,你这样的俗人是不会懂金姑娘的。”李敬山立刻就损了裴宜乐一句。 裴宜乐差点脱口而出他最了解金焕娘了,从里到外。 他到底忍住了,只听李敬山又继续道:“昨夜三妹妹出事,还是多亏了金姑娘。” 裴宜乐这才问:“你三妹妹撞了哪门子鬼?金......姑娘对她做了什么?” 李敬山对几个妹妹一直是真心爱护,即使不如嫡亲的李应鸾,但也非常上心,他重重叹了口气:“说是夜里出去惹到了邪祟,被金姑娘用香灰水给治好了。” 裴宜乐嗤笑一声没有说话,李赤鸾到底是不是遇到邪祟他不知道,可是依他看来李家这许多神神叨叨的事,一多半是自己先吓自己,焕娘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李家不去报案却去外面请个“神婆”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想瞒些什么。 “方才我和你说的三妹妹的事,你就当不知道。”这时李敬山又悄悄对他说。 裴宜乐觉得很奇怪,问道:“为什么?” “还不是我那祖母,”李敬山一脸无奈,“那个......我们家女孩儿的事鲜少往外头说的。” 还有些话李敬山却是不好对好友说出来的,李赤鸾这遇鬼又疯闹的,李老夫人怕传出去影响了她的亲事。撞了邪祟便罢了,李赤鸾在院子外头当众疯闹了一场他是万万不敢说给裴宜乐听的,若真是裴家知道了这事不要李赤鸾,李老夫人要扒了他的皮。 李敬山甚至还有些庆幸昨晚裴宜乐晕死过去了。 感谢他院子里可能存在的“鬼魅”。 想起这个,李敬山还是有些害怕,反正裴宜乐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他道:“你好好休养,我去找金姑娘了,不然我不敢住这儿。” 裴宜乐很想阻拦,却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敬山往外面走。 李敬山到的时候,焕娘和谢元思正好坐在院子里喝茶,焕娘无论是泡茶还是斟酒,手艺都很不错。 “金姑娘好兴致,”李敬山直接就在旁边坐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也来讨一杯茶喝。” “昨夜折腾了半宿,大爷起得倒是早。”焕娘笑着将茶递给了李敬山。 李敬山看着焕娘伸过来的柔夷素手挪不开眼睛,焕娘又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喝了口茶只觉颊齿留香,慢啜了半杯才道:“唉,我那院子怕是也不干净了。” 焕娘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不干净是什么意思,在她眼里和裴宜乐混在一起的人就几乎没有干净的。 “昨夜不仅仅是三妹妹,我的好友也无缘无故晕倒在屋子里。”李敬山解释道,“他还说了他晕倒前好像看见屋子里有很多人,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焕娘心里偷笑,末了又问:“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看到鬼了吗?” “他倒没说这个,但我觉得他刚醒来脑子不好使,所以不用听他的。”李敬山一口咬定是闹鬼,“我本来也不信这些的,但哪有那么巧的事?” 李敬山又犯了愁,喃喃道,“金姑娘昨天三两下就治好了我三妹妹,可有什么法子给我那院子驱一驱邪气?若是给我祖母知道是我的院子出了事,怕又是好一场折腾。” 是不是闹鬼焕娘心里最清楚,她也不想吓唬李敬山,只能道:“倒不是大爷院子里闹了鬼,三姑娘不过碰巧来了大爷院子门口,怎能赖上那里?至于裴公子,保不准也是从外头带过来的那东西。” 即便她尽量说得不那么骇人,李敬山还是有些吓到了,连忙问她:“那东西万一还跟着裴宜乐怎么办?那岂不是还在我院子里?这可怎么办?我看我还是去外面庄子上避一避。” 焕娘本想说已经无事了,但既然事涉裴宜乐,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她沉吟片刻,才说:“办法当然有,只是我想裴公子一定不会听我的。” “为何?” “我算到他必定不肯听的。”焕娘胸有成竹。 李敬山急了:“金姑娘还是先说吧,我去劝他!” “既然他不肯听我的,我又为何要多费口舌?”焕娘摇了摇头,又继续道,“你回去之 分卷阅读48 后只消说我想了个法子帮他驱邪,你且看着吧,他不会听的。” 李敬山听得有些稀里糊涂,可是他还是听了焕娘的话,先回去问裴宜乐了。 裴宜乐这次没有什么大碍,喝了药已经下床在桌案上画画了。 他看着李敬山一脸疑惑地走了进来,立刻想到估计是焕娘和他说了什么,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李敬山又一脸忧郁地坐下,说:“也没什么,你先画吧,免得待会儿说我打扰你。” 于是裴宜乐在李敬山的注视下重新又开始画画,画着画着裴宜乐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停笔再问他,没想到李敬山自己就先憋不住开了口,悠悠道:“老裴,有病就要治,有鬼就要赶,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裴宜乐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才克制住没有把手上的笔扔向李敬山。 “我说了,不许叫我老裴,我还没那么老。”裴宜乐咬牙切齿道。 李敬山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沉重道:“人都会老的,这没什么,你也可以叫我老李,我不介意的。” 裴宜乐彻底没有话说。 李敬山又叹了口气,道:“但是你这次若不听我的,我怕你英年早逝真的没有老的那一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昨夜一定是被鬼缠上了。”李敬山认真道,“但你不要担心,你是在我家里出的事,我会对你负责的。” 裴宜乐倒吸一口冷气,又后退了两步,才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去找了金姑娘,她特意给你出了一个主意,保管把你身边的鬼赶走。”李敬山道。 “不听。”裴宜乐立刻拒绝,焕娘能给他出什么好主意,怕不是要坑死他。 “真的不听?”李敬山又问了一遍,不禁在心里赞叹焕娘的料事如神。 “当然不听!” 李敬山见他如此决绝,双掌一击便叹道:“金姑娘果然神机妙算啊!看来家里真的没有找错人!她根本就没给我出什么主意,只说了你不会听,这不你果然不听。” 裴宜乐气结,焕娘这些小九九又打到他身上来了,这回还想踩着他上位。 秉着不能让焕娘如意的心态,裴宜乐只好道:“谁说我不听了?你现在就去问她,我倒要看看她能说个什么法子出来!” 李敬山听了很欣慰:“你肯听话这很好。金姑娘真是太厉害了,不仅算到了你不听话还能让你听话。” 最后李敬山是在裴宜乐冷冰冰的眼神中踏着有些轻松的脚步出门的,末了还回头说:“等你平安了,我们就去外头庄子上松快松快,不管有鬼还是没鬼李家我是暂时不想待了。” “你开心就好。” 焕娘是有些料到李敬山会回来找她的,但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裴宜乐不会听她的,但是裴宜乐更想和她做对,年轻人就是经不起激,一激就落入套路里了。 焕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纸,李敬山拿到手看也不看,先夸她的字写得好。 焕娘直到他那一通天花乱坠吹完了之后,才叮嘱道:“照我这个方子去配一味香,然后子时三刻的时候去裴公子屋子的西南角燃上,记住一定要是裴公子自己去燃,燃时必须诚心跪着,等香燃尽方可起身。且燃之前要需得先让他沐浴净身,这水也是有讲究的,需要提前用柳叶、桃枝、银杏、茱萸熬制出汁水,再混入滚了三遍的净水之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泡的时候必须要在他身边焚烧艾叶驱逐邪气,泡足一个时辰,熏足一个时辰,方可起身。” 第38章 李敬山哪记得住那么多,连连道:“金姑娘慢些,我记记。 一边急着催促站在一旁的谢元思:“快些帮我去取纸笔,你姐姐说了那么多我记不住!” 若在平日,谢元思根本不会去理会李敬山,但这次他还是应了一回,转过身便忍不住笑了,这焕娘折腾人倒是有一套,假的和真的一样。 李敬山一边在记,焕娘特意又添了几句:“那位裴公子怕也不是真心听我的,你可得好生盯着,否则无效可不准再来找我,便是找了我也再不说法子的。照我方才说的必须要做七日,到了第七日夜里香彻底燃尽,让他绕着你的院子外面走三圈,然后朝着东北方向走五里,差一分一毫这鬼就送不走。” “五里......也亏得我家够大。”李敬山无奈道,“不过这鬼送来送去还是在家里,罢了,老裴的事一了我就带着他去庄子上玩一玩,等这儿消停了再回来。” 焕娘听到李敬山叫老裴简直要笑出来,没有裴宜乐经常在她面前晃悠碍眼她还是很开心的。本来她都打算好趁着李家无事发生的当口赶紧跑路,没想到横空出了李赤鸾的事,她插了一脚进去搅浑水反倒让自己又跑不了了。 她既然跑路不成功,那还是请裴宜乐有多远滚多远不要来给她添堵了。 “你们感情倒挺好,你去自家庄子上还想着带他。”焕娘道。 “他来我家做客,我总不好丢下他自己跑了吧。不过我们一块儿玩得习惯了,前段日子我回安平少了他一起,反倒不习惯。”李敬山想了想又道,“不如金姑娘也和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吧,总闷在这里不好,到时我再叫上我妹妹陪你。” 焕娘才不想和裴宜乐一起出去玩,再者李家请她来不是让她玩的。 “不了不了,你也知道你家里这个样子,我走不开身。”焕娘斩钉截铁拒绝道,“你们自己去玩儿吧。” 虽然避开了乌烟瘴气的李家,可李敬山一想起要见不到焕娘还是有点失落,只好道:“那我早些回来见金姑娘......” “祝你们玩得开心。” 焕娘送走了李敬山,终于忍不住在屋子里笑了起来,她给裴宜乐想了这么个折腾人的法子出来,就看他照不照做了,希望李敬山能按住他。 李敬山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先配好了焕娘纸上所写的那味香,这香倒是不难找,他自己的库房里就有。 然后他就把焕娘方才的话照着纸对裴宜乐读了一遍,听得裴宜乐一脸不敢置信。 末了李敬山又对裴宜乐道:“你可别不信这个邪,既然有了办法,咱们死马当活马医,还是要试一试。” 看他一脸严肃仿佛裴宜乐得了不治之症。 这让裴宜乐想起自己多灾多病的人生,每回他病得起不来,曹氏就会这样看着他。 他十岁上时祖母把烟儿给了他伺候他,之后几年只要是他病了,烟儿都会把他照顾得很好,连曹氏都很放心。 然后曹氏就把烟儿杀了。 经过了上辈子,又重活了这辈子,裴宜乐发现自己再想起烟儿的时候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悲愤与不甘。 原来什么都能慢慢淡 分卷阅读49 忘的。 既然能够忘记,他当初又为什么非要和曹氏赌气呢? 这样或许他就不会遇到焕娘了。 裴宜乐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过往的事。 “金姑娘说了,差一点都不能送走那东西的,你可千万不能怕麻烦,每一样都要做到了。”一旁的李敬山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裴宜乐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照做那才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看就是焕娘想出来折腾他的。 然而李敬山是真的一片好心,不听这些他也不会善罢甘休,裴宜乐只好道:“好了,我会照做的,你把东西和纸都留下,我再看看。” 李敬山没想到他会那么痛快就应下,颇有些惊喜:“香我都配好了,还有那个沐浴的汤水,这七日我都会让人熬制。” “知道了,你这么贤惠是要嫁给哪一家?” 裴宜乐是打算糊弄过去算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李敬山竟然对他那么上心,差点就要亲力亲为了。 他甚至在督促完他沐浴之后又压着他跪倒在燃起的香前。 就像李敬山犯了事之后家里人压他去祠堂跪着。 裴宜乐不想让焕娘在李敬山心里进一步神化,于是只能每天都被“虐待”一遍。 到了第七日,即便是李敬山也累得不得了,更不用说裴宜乐,再多几天怕是鬼不跟都要病倒了。 裴宜乐在大半夜迎着风走了五里路,李敬山自己不想出来,但是他怕裴宜乐少走一步功亏一篑努力白费,于是叫了三四个人跟着他。 一步都不能少。 比鬼更难甩开的是人。 裴宜乐以为回去终于能睡觉了,没想到刚走进屋子发现李敬山还在,附带一屋子收拾东西的小厮婆子。 “你要干什么?”裴宜乐终于忍无可忍。 李敬山打了大大的哈欠,睡眼朦胧:“给你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们就走。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盯着他们了,要拿什么你跟他们说吧。” “......” 于是裴宜乐病怏怏的身子,折腾了七日连病都来不及病就被李敬山拉去了庄子上。 李敬山走的时候还特意托李应鸾来和焕娘说了一声,并顺便让妹妹带了些东西过来。 当然,最令焕娘开心的是裴宜乐也跟着走了。 李应鸾很想跟着哥哥一起出去玩,但是没有其他姐妹陪着她,李敬山身边又有个男的,自然诸多不便。别说是李老夫人,就是沈氏也不会让她跟去。 她也无处可玩,来见焕娘的时候倒是在竹心院四处看了看。 除去她刚刚送来的那些东西,焕娘这里还放着一匣子香丸,金箔为衣,圆滚滚煞是好看,是方才秦氏听说她这里香粉用尽,于是特意拿来给她熏屋子用的。 李应鸾打开牡丹缠枝青花瓷香盒,挑了一丸出来看了看,道:“这是‘返魂梅’,四婶婶如今对你可真客气,想必是因为你救了三姐姐。” 焕娘笑道:“四姑娘若是喜欢这香丸,拿些去用吧,我一个人使不了这么多。”自从那日她救了李赤鸾,秦氏倒过来给她送过几回东西,多是一些穿用上面的,焕娘乐得收下来。 “这本就是我自家送你的东西,哪有再问你拿回去的道理?”李应鸾为人爽快,立刻就拒绝了,“若是让祖母知道我从你这儿拿东西,怕是要说我一顿了。” “那四姑娘就和我一起闻一闻这‘返魂梅’吧。” 焕娘说着便起了身,打开了莲花座貔貅出香,看了看底下的炭块正好烧透了,于是直接用手捻了一枚香丸轻轻扔到隔火的云母片上,待那香丸焚起来之后又将手伸到上方去试了试香,估摸着火势刚刚好,这才放上了盖子。 李应鸾看着她一串行云流水般素手焚香,她没想到焕娘能够那么熟练,且做的好看,便道:“原来金姑娘焚香也是个中老手,我都自愧不如了。” “我怎么敢和你们这些大家小姐比?”焕娘为李应鸾倒了一杯茶,“不过是小时候学了一些,这会儿才能勉强不丢人现眼,我方才还觉得我手生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两人又聊了一阵,还未到用午饭的时候,李应鸾便觉有些疲累,于是也不欲再多坐,直接就与焕娘告辞了。 大概是秋日里疲乏,焕娘吃了午饭之后也不等消食,喝了几口茶也上床去小憩去了。 第39章 李敬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李家的“鬼”影响了运势,他走到半道上时遇到了一场暴雨,一路心惊胆战害怕被雷劈中马车,他有些后悔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看黄历或者找金姑娘算一算。 等终于到了庄子上,人才刚下马车还没站稳,就见里面的管事前来哭丧着张脸来告诉他,因这雨来得太急太大,正院有几间屋子的瓦片被冲掉了,如今正在漏雨,只能等雨停了再请人来修。 李敬山总不能带着裴宜乐住漏雨的屋子,可是现在再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天就要暗下来了,雨天路滑还有一段山路,要走也是明日一早的事了。 正当李敬山要叫人收拾几间能住人的干净屋子出来时,他身边的小厮眼珠子一转倒出了个主意,四夫人陪嫁的庄子也差不多是在这儿,再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看见。 李敬山自己将就一晚上是没什么,主要还带着裴宜乐这个祖宗,他从小被康国公府娇生惯养惯了,这次又是来他家里做客的,不能叫他也跟着随便住。 虽说四房如今与大房是不太对付,但借住一晚总是没有事的。 管事急着叫人过去那边庄子上支会一声,又让李敬山二人先进来休息一会儿喝口热茶。 李敬山却道:“不必这么麻烦,天就要黑了,我们这便一起过去吧。” 这时的雨倒不似方才那么大,只是依旧缠绵不断,远方连绵的山间起了一层薄雾,好在已然到了平地上,不必再去走那山路。 秦氏庄子上的人也没想到将将就要入夜之时还会有人前来,庄子里那些人歇下得早,李敬山身边的小厮敲了好半天的门还不见里面有人应答。 李敬山在门口踱着步,裴宜乐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他的脚方一落地,便看着地上被雨涿起的泥泞皱了皱眉,又赶紧在寒风袭来之前拢紧了披风。 “怎么下来了?”李敬山斜眼打趣道,“不怕乡下的风把你吹倒?” “我哪有那么脆。”裴宜乐无奈。 左右等着也无事,李敬山正欲再与裴宜乐胡扯几句,却突然停了下来。 裴宜乐知道他这几天有些神神叨叨,于是也不去理他,才刚走了几步想舒展筋骨,却发现脚边落了只雏鸟,大约是被急风骤雨给折了翅膀,奄奄一息。 他想也不想就俯身拾起了雏鸟,这鸟光秃秃的毛都还没长齐,浑身都沾满 分卷阅读50 了雨水和泥水,看着皱巴巴的,躺在他手心里可怜得很。 李敬山凑过来看了一眼就立刻跳开了,“啧”了一声才道:“这东西怪吓人的,像拔了毛的鸡,你快些扔了,让它自生自灭去吧!” “这是才出了壳的雏鸟,”裴宜乐说着还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看得李敬山毛骨悚然,“也不知道爹娘去了哪里,放在外面怕是活不成。” 李敬山又“啧”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圣人?与你无关的人躺在地上你都不会去多看一眼。不过是只鸟,还有什么爹什么娘。你若是喜欢救下便是,别装出这幅悲天悯人的样子,我看了酸得很。” 裴宜乐这回只笑了笑不说话,他是什么人自己也清楚得很,他们这样人家出来的人里善男信女才是异类,别说是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便是人命也从来没放在眼里过,特别是与自己无关的人命。 或许是周遭过于萧索寂寥,秋雨又将人的心砸软了几分,就像被晒了一夏失了水分干涸皲裂的土地,遇到一场秋雨又重归柔软。 裴宜乐将雏鸟轻轻地护在掌心里。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敬山突然问道。 裴宜乐仔细听了听,除了风雨声并无其他,正要回答他,那边的大门终于开了。 在秋夜雨中略显凄清的庄园立刻便热闹了起来,平添了几分人气。 裴宜乐把雏鸟放在一块干净的绢布上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雏鸟的翅膀并没有伤到骨头,这会儿缓过气了,自己就先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李敬山很是讨厌这个丑兮兮的东西,一直不敢走过来,只是远远地站着。 他又皱起了眉,道:“差不多得了,不过就是一只鸟,等天气好了我叫人给你抓几只好看的过来。” 说着又叫来了一个小丫鬟:“把这只丑八怪拿下去,收拾干净了好好养着,省得他磨磨唧唧像个女人。” 裴宜乐倒没有真想养只雏鸟,只是落在脚边了就拾起来救一救,发一发难得的善心。 等到小丫鬟小心翼翼把鸟拿走了,李敬山才敢坐过来,这时下人已上了熬得又浓又热的姜汤,两人赶紧喝了一碗。 不知不觉中外头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庄子里人少,李敬山和裴宜乐是习惯了热闹的,一时觉得这里太过于冷清,几乎没有人气儿。 胡乱用了些饭菜,裴宜乐正要回去自己屋子,却听见远方隐隐传来一声婴啼。 李敬山全身一下子紧绷起来,问:“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裴宜乐觉得李敬山在家里待得太久,都开始疑神疑鬼了,便道:“怕是猫叫。”说着又要离开。 李敬山又把他拉回桌边,问自己身边的小厮:“你说是猫叫还是孩子叫?” 此时又有几声响动传来,那小厮皱着眉听了一会儿,才说:“是孩子叫。” “孩子叫又如何?”裴宜乐失笑,“庄子上有仆妇新生了婴儿也是有的,不必事事都向你这个大爷汇报。” 话虽如此也没有错,可李敬山总觉得自己心里发慌,于是叫来了庄子上管事的,说:“乡野间怕是野猫野狗多,特别是野猫,别叫进到院子里来。” 这庄子上管事的是个六七十的老头,姓石,从当年秦氏嫁到李家起就待在了她陪嫁的庄子上。 石管事听后愣了愣,直接就道:“哪有什么野猫?从不敢叫野猫野狗进了咱们庄子的。” “这很好。”李敬山立刻道,“看来我也要让咱们庄子上的和你们学一学。” 石管事看着老实巴交的,像个庄稼人,若不是不会来事,也不会一把年纪还在这里待着,连说话也是主子说一句他跟一句。 李敬山又道:“庄子里人倒少,怪冷清的。” 石管事道:“大爷说的是,本来就只剩我们几个老仆留着看庄子,前些日子三姑娘来住了一阵倒又留了几个小丫头子和婆子下来,说是也让我们享享福。” “那倒好,三妹妹最是心善的。”李敬山“呵呵”笑了一声,“庄子上可是有人生了孩子,我方才还听见有婴孩的哭声。” 石管事笑了笑,说:“这里没有刚出生的孩子,大爷想必是听错了。” 又道:“怕是庄子外面的野猫,大爷分不清楚。” 李敬山点点头,仿佛了然:“原来是猫。” 这毕竟是秦氏的庄子,李敬山什么话都不好随便说,只能拐弯抹角问。 石管事走后,李敬山一脸的不相信,对裴宜乐道:“这庄子也不小,外面的猫叫怎么听到。” 他的小厮也跟着道:“大爷怎么会听错,分明就是婴孩哭。” 李敬山脸色忽然变了,急道:“不会是那东西又跟着我们到这里了吧!” “你......”裴宜乐无奈地摇摇头,“石管事一看就不会撒谎,既然话都前后有矛盾,那怎么也不能是闹鬼。” “可是孩子有什么好瞒的?”李敬山也回忆起了石管事刚刚的神情,还真有些不自然,“庄子上无论是添了什么人都要报上去,这石管事到底在干什么?” 连续七日没有休息好,今日又奔波了一天,裴宜乐的好奇心远没那么重,他懒得再陪李敬山耗下去,直说自己累了就回了旁边的屋子。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裴宜乐也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吵醒,惊出一身冷汗。 因此时愈发万籁俱寂,那声音便更明显,裴宜乐起身开了门,果然看见李敬山房里也亮起了烛光。 李敬山溜过来找他,又是一番鬼魅邪祟的说辞,恨不得立时就把焕娘请来跟在身边。 裴宜乐刚劝了几句,又是一阵哭声,在雨夜中更显诡异,裴宜乐心知不会是闹鬼,只得道:“你若是真的害怕,我这就带你找过去,肯定是人。” 庄子上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裴宜乐和李敬山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个小厮就出去了。 第40章 李应鸾和沈氏第二日午后就接到了前去庄子上修养的李敬山的信,让李应鸾立刻带着焕娘一同过去。 他信中什么都没有明说,来人却似乎很着急,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也只肯说李敬山觉得自家庄子住着也不甚安稳。 自然不好叫焕娘一个姑娘家独自前往,只好让李应鸾一同作陪。 这事自然瞒不过李老夫人,她先是不肯应,后来大概是怕李敬山真有什么事,只得勉强同意,又从各处拨了不少人过来陪着焕娘和李应鸾。只是今日是走不了的,外面本就下着雨,到了庄子上也近午夜了。 不仅是李老夫人,焕娘自己也是不肯去的,她一想起裴宜乐也在那里就本能地抗拒。 然而毕竟是李敬山来请的,她实在不好推辞,想和谢元景一道过去,却想起对于李应鸾来说到底有些 分卷阅读51 不方便,只好作罢。 连下了两日雨,到启程的那天早上雨虽已停歇,天气却愈发阴冷,焕娘这几天有些秋乏,这会儿出了屋子吹了冷风倒是清醒了一些。 一行三辆马车在路上缓慢地行驶着,李应鸾嫌冷清也过来与焕娘挤到了一处。 山路泥泞,马车走不快,本来只需要三四个时辰的路程硬是到了将要傍晚还未走到。 李应鸾过了晌午就在马车上抱怨,眼见着天就要暗下来,她又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去催一催,无论如何不要到晚上,我不想天黑了还在荒郊野外,再拖下去哥哥也要担心咱们了。” 丫鬟应声正要出去,马车却突然一震,停了下来。 李应鸾再也忍不住,高声问道:“又怎么了?” 外面的人道:“四姑娘,金姑娘,咱们这辆马车的车轮好像快掉了。” 于是李应鸾即便有再大的怨气也只好和焕娘一起下了马车。 焕娘一看,马车正停在狭窄的山路当中,右手边虽不是悬崖,可也陡峭得很,因连下两日雨,泥土都有些松动,左边山壁上不断有土和小石子掉下来。 她看了看天色,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李应鸾也说不上来,转头去看身边跟着的一个仆妇,只听她道:“不远了,走过这条山路便到了。” “这样吧,让他们先在这里修着,我们坐另一辆马车先走。”李应鸾想了想还是说,“等我们到了再叫人来这里帮忙,否则要耗到什么时候。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拉着焕娘往后面马车那里走,既然是主子发了话,其余下人再也没有不肯的道理,再者让主子在这荒郊野外的受着风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也跟着呼啦啦一大群人簇拥着二人过去。 经过靠外侧的一边山道时,李应鸾贴身的丫鬟自然上前护住了她,更有两个健壮的婆子扶着。 焕娘这边除了碧儿也另有一个眼生的婆子上前来,焕娘倒没有李应鸾那么娇贵,正要转头和那婆子说不用,后边腰上却不知被谁重重推了一把,焕娘脚下的泥土又松又软,立刻就站不稳了,还没等她叫人拉住自己,身子就已朝外面扑去。 焕娘一瞬间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一声尖叫刚刚出口,身子已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将她紧紧搂住,把她又重新拉回平地。 焕娘睁眼一看,竟然是谢元思。 他今日没有戴面罩,只是头上罩着一个斗笠,脸隐在斗笠之下让人看不分明。 谢元思当然不会放心焕娘就这样急匆匆离开。 且以他的性格,不会别人不让他跟他就不跟。 在焕娘他们还没有出门前,他就去外面弄了一匹马,等焕娘他们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跟上了。 谢元思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些马车走得慢,他跟得也没有不耐烦。 焕娘的心跳得厉害,谢元思再迟来一步,她掉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李应鸾先是听到焕娘的尖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转过头去又看见了一个凭空出现的男人,于是在下人们的环绕下又后退了几步,瞪着眼睛问:“你是谁?你意欲何为?” 谢元思把斗笠往下又拉了拉,使自己的脸尽量隐在阴影中。李应鸾几乎没有见过焕娘的“弟弟”,更认不出来没有戴面罩的他。 他也不理会李应鸾的问话,反而一把抓住跟在焕娘的身边的那个婆子,朝焕娘使了个眼色,沉声道:“是你推的她。” 其实焕娘才刚站稳就立刻想到是这个婆子推的自己了,碧儿与她并排站着,双手还虚扶着焕娘的左臂,自己身后就她一个人,不是她还会是谁? 李应鸾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也顾不了这么多,连忙过来问:“有人推你?” 焕娘点点头,指着那婆子道:“我差点掉下去,就是她推了我。” 末了又立刻补充道:“若不是我弟弟不放心我,远远地盯着,我可能就没命了。” 李应鸾先是好奇地看了谢元思一眼,道:“你弟弟跑得可真快。” 这时已有另外的婆子上来压住那婆子,李应鸾上前仔细看了看,说:“这不是我房里的,也不是母亲那儿的。” 话到此处李应鸾不好再说下去,焕娘却已心知肚明,既然不是大房这里的,想必就是李老夫人从各处拨来的人了。 只是不知李府有谁竟对她起了杀心。 焕娘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也并没有得罪什么人。 “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李应鸾道,“把她给我看紧了,不许她自尽,这就和我们一起去庄子上,我要好好问话。” 她话音刚落,对面来了一辆马车,众人正要让道,那马车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马车还未停稳上面就下来了一个人,是裴宜乐。 他的脸色苍白,看着竟像是大病了一场,差到了极点。 李应鸾看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一紧,又看了看他身后没有李敬山跟上来,连忙上前问道:“我哥哥呢?” “你哥哥在庄子上等你。”裴宜乐没有看李应鸾,反而一边说着一边向焕娘走去。 谢元思站在焕娘身边,焕娘看到裴宜乐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了谢元景身后。 裴宜乐停下脚步,他此刻没有任何心情去看挡在焕娘前面的男人。 焕娘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做什么,没想到他只是说:“快点过去吧。” 裴宜乐已经熬了两天没有睡觉,昨日一早他们就又回了大房的庄子上,然后等着焕娘和李应鸾的到来。 他借了李敬山的名头把焕娘叫过来,李敬山虽然也愿意,可搞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两天里的每一刻对裴宜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焕娘说这件事,甚至不知道把她叫来是对是错。 一直熬到这日下午,他再也熬不住,煞白着一张脸,不顾李敬山的阻拦就先过来接人了。 谢元思把焕娘扶上马车,然后轻轻道:“我就在后面骑马跟着你们。” 焕娘嫣然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好。”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焕娘一行人就到了庄子上了,李敬山就在门口等着,他先是担心地看了沉着一张脸走在后面的裴宜乐,然后看见活蹦乱跳的妹妹和朝思暮想的焕娘,到底开心些了,也不去管裴宜乐到底在搞什么鬼,笑嘻嘻就迎了上来,道:“妹妹和金姑娘一路辛苦了,赶紧进来歇歇吧。” 李应鸾因方才婆子的事心情也不太好,恹恹地点了点头,拉着焕娘就进去了。 李敬山早就备下宴席来为他们接风洗尘,只是饭桌上除了李敬山自己,其余几个大都没什么胃口,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焕娘不想和裴宜乐共处一室,再加上谢元思并未出席,于是只 分卷阅读44 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焕娘总不能真跟李老夫人说李赤鸾是吃了那种药,反正说了李老夫人肯定也是不认的,反而使自己被李老夫人嫌恶,再牵扯下去李赤鸾是如何被下的药,焕娘相信按李赤鸾的性格最后难免又牵扯到李应鸾身上。 “金姑娘可有什么办法?”李老夫人连忙问,“太平了几日怎么就找上了三丫头!” 焕娘沉默片刻,眉心一蹙,便对李老夫人说:“就在这里吧,进去反倒不容易散开邪祟之气。给我找点干净的凉水来,再在她面前点三炷香,等香燃尽把香灰倒入水中。” 李老夫人连忙着人照做。 焕娘在心里偷笑,三炷香燃尽总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李赤鸾还得在外面露天里再丢一会儿人。 而等香燃尽,她估摸着李赤鸾差不多也过了药性。 众人就在那里等着,一个个瞪着那三炷香,连大气都不敢出。 待那香燃得只剩一点火星子,焕娘便倒了一杯水,捻了一撮香灰进去,拔下头上银簪将水和香灰搅匀。 再看那李赤鸾,这时其实已渐安静下来,只不过面色潮红看着依旧神志不清。 焕娘拿着水走到她面前,李赤鸾身边的几个婆子以为她要给她灌香灰水,一个连忙按住李赤鸾的头,一个去抓她下巴。 谁知焕娘也不事先和她们支会,直接就将香灰水一口喝进了自己嘴里。 然后冲着李赤鸾的头脸再一口把含在嘴中的香灰水喷出来。 周围的人明显愣住了,连李赤鸾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 焕娘这时连忙喊道:“看!三姑娘清醒些了!” 说完又对一旁提着茶壶的丫鬟招招手,说:“把剩下的香灰全倒到水里。” 丫鬟们偷偷看了看李老夫人的神色,继而照做。 焕娘这回不拿嘴喷了,她接过丫鬟手中的那壶香灰水,李赤鸾比她要矮一些,她微微抬了抬手,香灰水就从壶嘴里缓缓而下,直击李赤鸾天灵盖。 凉水一激,李赤鸾一个激灵似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焕娘又挪了挪壶嘴,让香灰水顺着李赤鸾的脖子灌入,直到一壶水倒尽,焕娘才收了手。 这时李赤鸾也不再闹了,她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35章 李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早就准备好了一件披风,等李赤鸾消停下来,还不等众人说话就上前去用披风将她劈头盖脸罩住。 “把她扶到我那里去。”李老夫人道。 焕娘离得近,她听见披风下的李赤鸾呜咽了几声。 秦氏连忙要跟着一起去,李老夫人却叫住了她:“三丫头虽然是中了邪,但有些事情不能留到明日。”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听到此话皆是心里一紧。 “旁边就是敬山的院子,我们就借他的地方一用。”李老夫人冷冷道,“把三丫头身边的丫鬟婆子全带进来。” 李敬山早就出来外边看热闹,他倒是对李赤鸾的事情颇有几分着急,到这时脸色也没缓和下来,既然李老夫人说了要用他的地方,连忙就把人都往里面请了。 焕娘瞧着李老夫人这会儿要处理家事,也不好再往上面凑了,于是乖乖站在一旁不挪动。 李老夫人这时看了看她,又说:“金姑娘也进来吧,左右都看见了,这事我心里也发慌,刚好要再问一问金姑娘。” 焕娘只得跟在后面进去。 屋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皆是李赤鸾身边伺候的,有些是一直贴身跟着李赤鸾的,有些却是这会儿不明就里被提出来的 李赤鸾虽是中了“邪祟”,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跟着,李老夫人又怎能不雷霆震怒。 只是问了几遍,除了那部分实在不知道的,其余伺候在身边的几个皆是一口咬死李赤鸾从李应鸾那儿回去,本来是顺道要替李应鸾去李敬山那儿送东西的,只是路上先是指使了几个丫鬟去摘花,然后趁着人少夜里又看不清,不知从哪条路跑开了。 除此之外问不出其他。 李老夫人自然是难以相信这个说辞的,然而她也想不通好好的知书达理的孙女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于是只能归结为邪祟,既是邪祟,那么孙女身边的人当时也应是受此蛊惑。 但是下人毕竟只是下人,他们的职责是伺候好李赤鸾,今日李赤鸾有此举动无论如何都是她们的失职。 李老夫人年纪大了,方才站在冷风里折腾了一场这会儿也有些受不住了,于是只道:“没跟在三丫头身边伺候的都罚半年月例,跟着的这几个也不能留了,打死了吧。 李赤鸾那几个大丫鬟和奶嬷嬷们一听到此处皆是瘫软在地,什么摘花偷跑不过是她们急中生智说出来的,如今李赤鸾做什么她们都不敢多问,当时李赤鸾还没到院门口就将她们都打发了,她们这段时日在李赤鸾面前装聋作哑惯了,不得不应,于是回去换披风的换披风,拿糕点的拿糕点,只得做完她指派的事情再回来见她。 这些举动若是照着李赤鸾原本的计划来,便是一五一十说出来也无妨,不过就是李应鸾奸计下的巧合。而如今事情变了,再说出来就显得李赤鸾行动可疑了。 那些丫鬟婆子个个都是人精,既然一开始说的就是三姑娘被魇了,自然是往邪祟上推。 李赤鸾是她们的主子,主子有事下人只有帮忙瞒着没有往外捅的道理,左右都是要受罚,保下主子也比主子一起倒了要来得好。 最多就是打发到外院或是庄子上,她们是李赤鸾跟前的人,时日久了总能想办法再回来。 没想到李老夫人竟要直接打死了事。 一旁的焕娘也吓得瞌睡都跑了,虽说这些人就算不是家生子也是卖给了李家的,但李老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杀这么多人,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将李赤鸾从小奶大的奶嬷嬷王氏先就忍不住要说话了,她看了一眼秦氏,似是哀求。 秦氏怕这些人真的狗急跳墙,连忙对李老夫人道:“母亲,三丫头突然中邪魇着她们也没有办法,这些人都是三丫头用惯了的,更有她奶嬷嬷,这如何杀得?” 沈氏到底管着家,这时也出来劝说道:“母亲先消消气,好歹也是这么多条人命,三丫头魇着也不是人祸,若是为此就杀了她们未免令家中其余仆役心寒,传出去也叫人说咱们家刻薄,这万万使不得啊!” “是啊,”秦氏这回顺着沈氏的话讲了,“打发到庄子上就罢了吧。” 沈氏毕竟在李老夫人身旁伺候了这么些年,她的话说到了李老夫人的心坎上。 李老夫人听了脸上立刻就显露出了犹豫,她这辈子最看中的就是名声,不仅是自己的名声自己底下后代的名声,还有李家的名声。 奴仆杀了可以再买, 分卷阅读52 略吃了几口菜,便借口要给谢元思送饭而提前离开了。 焕娘一出门,自有婆子提着食盒跟上来,才短短一餐饭不到的时候,外头竟又下起了雨,湿漉漉地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焕娘知道谢元思不想多出现在外人面前,于是自己接过那只食盒,让其余人不必跟着过来了。 谢元思这回被安排在单独一个院子里住着,焕娘和李应鸾住了一处,他自然是不方便跟着的,让他和李敬山他们一起谢元思也不愿意。 焕娘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吃饭,一边想着那个婆子的事情,一边嘴里念叨:“你说她为什么要推我?这李家是没法待了,我不管了,从庄子上回去我就直接回家了。” 谢元思细细嚼完嘴里的饭菜,咽下后才道:“随你。” 可是焕娘一盘算又觉得不行:“且不说东西都留在李家还没有收拾,若是从这里直接走,钱就可能要少拿好几笔,那我这段日子就白忙活了。” “你想回李家一趟就回吧。”谢元思笑了,“我在,他们害不了你。” 焕娘脸上一热,立刻就别过了脸去,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外面天黑路滑,我送你。” 焕娘本想拒绝,可是想到方才那婆子要把自己从山上推下去就有些心有余悸,虽说这是沈氏自家的庄子,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于是又坐下等谢元思吃完饭,两人这才离开。 第41章 因是晚上也看不大清,谢元思出来既没有戴面罩也没有戴斗笠,把焕娘送到院子门口,就转头回去了。 焕娘站在院门口看了会儿谢元思远去的背影,咬着唇笑了笑,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李应鸾似是还没有回来,碧儿等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玩,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倒把院子照得亮亮堂堂。 焕娘看见灯光莫名就有了一点心安,推门就进了屋子里面。 焕娘看见窗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已然已经转过了身子,朝焕娘走了过来。 焕娘心里一惊,生怕是又有什么人来杀她,连忙后退几步,刚要喊人,却借着院子里照进来的灯光看清了那人的脸,原来是裴宜乐。 但是这个人并没有让焕娘能放松多少。 “你又来干什么?”焕娘站在原地没有进去,冷冷道,“四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给她看见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裴宜乐沉默了半晌,就这样和焕娘僵持着,终于他说:“你先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不想听。”焕娘掉头就往外面走。 她以为裴宜乐会上来拦住她,走了几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反而还是站在她的屋子里。 这下焕娘倒有些好奇了,裴宜乐从刚才出现开始就仿佛心情很不好,不过他心情不好她就开心了。 焕娘不管他,继续往前走,步子颇有些轻快。她赶没用,那等一会儿李应鸾回来之后他自然就待不住了。 怕是跑得比狗都快。 眼见着焕娘出了院子,裴宜乐终于忍不住还是追了上来,他怕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焕娘听到身边的脚步声倒是停了下来,但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他,背着身子等他说话。 裴宜乐嘴里发苦,咳了几声才道:“我们先进去。” “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焕娘冷笑道,“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说。” 裴宜乐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算我求你。” 焕娘到底还是半信半疑地和他进了屋子,点上蜡烛,她才看见裴宜乐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我要睡了。”焕娘很是不耐烦。 裴宜乐又咳了两声,说:“李赤鸾有个孩子。” “哦。”焕娘不想起李赤鸾流了的那个孩子倒还好,一想起就觉得又憋屈又好笑,憋屈的是自己背了黑锅,好笑的是裴宜乐戴绿帽而不自知。 “如今......这个孩子放在秦氏的庄子上养着。” 焕娘察觉到裴宜乐不是说没了的那个,先是有些疑惑,而后又想起李赤鸾确实和个男人不清不楚。 如果裴宜乐说的是真的,那李赤鸾真是比她胆子还大。 可是这一切又和她金焕娘有什么关系呢? 她唯一可惜的是裴宜乐或许不会娶李赤鸾了,真的好遗憾。 “说完了吗?说完可以走了。”焕娘也不理解裴宜乐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要特意跑来和旧情人说一声,是想让她过于开心兴奋导致晚上失眠吗? “焕娘,你先坐下听我说。” “裴宜乐!你再吞吞吐吐我就走了!” 按着原本两人的相处,焕娘从不敢吼裴宜乐的,裴宜乐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被她吼。 按着后来两人急剧恶化的关系,这样的场景也不会出现。 今天的裴宜乐实在太过反常。 焕娘心中不祥渐起,倒吸了一口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了?” 裴宜乐惨白着一张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觉得声音嘶哑得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上辈子李赤鸾接回康国公府的那个孩子,已经被她调了包,是她自己的孩子,不是我们的。” 焕娘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这个孩子那个孩子,焕娘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我的孩子呢?”隔了好久,焕娘还是听到自己问道。 裴宜乐低头不语,最后还是道:“不知道。” 此刻焕娘只觉头痛欲裂,她怕自己是在做噩梦,于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问:“你再说一遍。” 那时裴宜乐被祖父关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急匆匆成了婚,所以孩子的样子本也记不太清了。 他知道此刻一切辩解都是无用的,只道:“是我不好,李赤鸾抱回来说是便是。” “她说是便是?”焕娘跟着重复了一句,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你自己的儿子她说是就是?” 焕娘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衣襟上,她狠狠道:“裴宜乐,难怪李赤鸾把你当成傻子。” “是,我是傻子。”裴宜乐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把我耍得团团转……安平李家教出来的女儿,怎么能......她到我死前都在骗我,我们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那日他一看到那个被藏在庄子里婴儿时,一眼就认出这是上辈子时李赤鸾做主接回康国公府的孩子。 这个孩子从小被李赤鸾带在身边,爱若亲子,养得久了连样子也和李赤鸾像起来。 裴宜乐立刻就想起了上辈子他死前李赤鸾带来见他的那个男人,那个他这辈子在李家见到的男人。 无论他多不想承认,答案呼之欲出。 “她骗我你和那 分卷阅读53 人通奸生下了孩子,还栽到我头上来。”裴宜乐已近崩溃,连说话的力气都将要被抽走。 焕娘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一想起自己的孩子就心如刀绞,就像有人要把她活生生撕碎。 “裴宜乐,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李赤鸾是和你怎么说的,我也不在乎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只想知道她把我的孩子怎么了。” “在她接回孩子的路上怕是就调了包,如今又如何去找。” 焕娘这时倒是想起被她骂了八百遍小畜生的儿子还在她的身边,可是心里却并没有好过多少。 这辈子是这辈子,上辈子是上辈子,她的儿子在上辈子就是找不着了,她却一直到今天才知道。 “为什么......”焕娘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她不想养我的孩子就让我自己养,为什么要把我的孩子换走?她想让自己的骨肉留在身边,可是我的孩子下落不明......” “焕娘......”裴宜乐想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还有你,事事都是李赤鸾骗的你,你就洗得清吗?” “你觉得我骗你时,事事都推到我身上。觉得她骗你时,又事事推到她的身上。” “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面对焕娘的声声诘问,裴宜乐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才低声道:“我到今天才清醒。” 焕娘笑出声来:“今日说自己清醒,来日又说糊涂着。” 裴宜乐这两天里没日没夜地想,从小时候病中躺在床上数床帐上绣着的花草虫鱼,到烟儿被曹氏绞死,然后就是遇到焕娘,焕娘生下孩子,他娶了李赤鸾,从此不再和焕娘厮混,直到死去。 他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把焕娘接回康国公府,却总想着这事须得婚后再办,不仅仅是康国公府的脸面,也是将来嫡妻的脸面。 于是到李赤鸾嫁给了他,她举止端方,进退有度,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愧对她——她是最讲规矩的人,他也本该和她一样讲规矩的。他不想荒唐下去。 焕娘此时已然站不住,身子直直就往下倒了下去,这回她再也没有力气推开裴宜乐,只能恶狠狠地看着他,简直要把他剥皮拆骨。 “是我的错,焕娘。”裴宜乐一向慧心妙舌,这时却觉言辞之间满是晦涩,“我......”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焕娘眼前晕眩,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她想起这一世重生醒来刚睁开眼时,那个被她一直误解着的孩子就躺在她的身边,她却一眼都不想多看,连抱都不想去抱他。 上辈子从他被抱离她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找不到他。 她一直记着他刚出生时的样子,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即使她再讨厌他,他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李赤鸾得到了一切,却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甚至到她死前都骗她让她以为亲生的儿子对自己下了毒手。 于是到了她重生回来,从没善待过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心想着把他甩给裴宜乐之后一了百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他离开她的时候。 杀人诛心,焕娘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重生过,李赤鸾杀了她一次,却诛了她两世的心。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孩子离开她之后会怎么样,却忍不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或许被卖给了别人,或许被随便扔到了其他地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焕娘无处得知他的去向。 她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摘走了,浑身上下被扔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焕娘痛到声嘶力竭,她想喊出来却没有任何力气,多说一个字都让她揪心得疼:“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和李赤鸾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求求你们了......” 然后焕娘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切归于黑暗与宁静。 第42章 李敬山送李应鸾回来,两人是在快走到院门口时听见里面的动静的。 他先李应鸾一步进去,却看见满地的狼藉,像是争吵中错手打落。 接着他就看见了裴宜乐抱着已经晕过去的金姑娘。 就在李敬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等不及的李应鸾带着另一拨人进来了。 于是剩下他和李应鸾大眼瞪小眼。 其实李敬山最想骂裴宜乐道貌岸然,从一开始见到焕娘,裴宜乐就仿佛很不待见,每次提起她,他就嗤之以鼻。 没想到在他们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对金姑娘做了什么。 他和李应鸾问了裴宜乐不知道几次,裴宜乐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就像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鬼或许也要比他的脸色好看一些。 他们三人一起等着焕娘醒来。 焕娘其实并没有晕多久,她不想醒过来,却依旧要面对残忍的一切。 梦中有她和孩子相处的情景,可是他们的相处那么短暂,焕娘的回忆少,梦也短。 好梦易醒,再难重续。 焕娘睁开眼睛时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从没有听到过他叫她一声娘。 裴宜乐死死地盯着焕娘,几乎连眼珠子都没有转过。 他看见焕娘方一睁眼,眼眶中便立刻有泪滚落。 这是他的万劫难赎。 李应鸾见焕娘醒来,小心翼翼上前问道:“金姑娘是怎么了?可是今日累着了?下人们照顾不周我去罚他们。” 焕娘仿佛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眼睛无神地看着帐顶,过了一阵之后才摇了摇头。 “焕娘......”焕娘听到那个令她从心底里厌恶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有一瞬间她想到去死,人死后入了阴间,总能知道死前不知道的事,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 可是她又想起她如今又活了一遍,孩子明明还在她的身边,若是她就这么死了,韦氏无力抚养孩子,到时又落到裴宜乐手上,她不信他会善待他。 “焕娘,”裴宜乐艰难地开了口,“回去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们母子接回去。” 焕娘觉得可笑,她擦了擦自己止不住的眼泪,不想让面前的人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喜极而泣。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扫了一眼在场的李敬山和李应鸾,问道:“你不怕他们听到了?” 裴宜乐沉默了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从没有担当。” “原来你也知道。”焕娘急喘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犯了错之后的怜悯。” 一旁的李敬山终于按捺不住,插嘴道:“你们疯了?到底在说些什么?” 李应鸾看着情形不对,连忙想把李敬山拉出去让这两人单独相处。 分卷阅读55 在一旁小声问道:“你们刚刚是怎么了?” “没什么。”裴宜乐不好把上辈子的事说出来,只能道,“孩子病了,她急的。” 李敬山又是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说:“那你还不把她接回去?” 不等裴宜乐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你那母亲......你跟人家金姑娘保证不了就不该骗人家。” 裴宜乐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他实在是比李敬山想的还要卑劣。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裴宜乐只略想了一下,就道:“我们还有些事情要谈,明日一早先回李家了,我和她的事,还请你们暂且保密。” 李敬山沉着脸不说话了,李应鸾只能上前道:“你放心吧,我和哥哥不会往外面说的。” 她性情直率,虽知这事与她无关且本也不该她一个未嫁的女儿来多嘴,这时还是忍不住道:“金姑娘方才或许也是气话的多,裴公子还是早日给她一个交待的好。” 说完也不想再看裴宜乐,转身就要进自己的屋子,这时裴宜乐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她,问:“来时听你们说起,似乎是路上有个婆子要对焕娘做什么?” 李应鸾点点头,把事情向他和盘托出,又说:“此事毕竟也涉及我们李家的颜面,裴公子要我们保密的事我们会做到,我们的事也请裴公子不要往外面宣扬。” “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 焕娘一大早就醒来了,脑子昏沉沉的,她以为自己怕是要一晚上睡不着觉,其实倒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她让碧儿打来了一盆冰冷的凉水,先是用这水擦了脸,然后又绞了快干净的帕子敷眼睛。 时已入秋,天气阴冷得很,碧儿在一旁看得打了个哆嗦,她知道昨天晚上金姑娘房里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也看见了裴宜乐与其余两位主子进出,可是既然主子们没有明说,她也就当不知道。 焕娘挑了件杨妃色百花飞蝶大袖衫披上,她自从来了李家之后甚少穿得如此娇俏,碧儿一时看呆了,没想到金姑娘竟艳若桃李。 焕娘去找了谢元思。 谢元思每日都起得很早,每日都过得颇为自律。 他看见焕娘大清早来找他,也不惊讶,更没有问焕娘为何而来,反而起身给焕娘倒了一杯清茶。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留在这儿等我。若不愿等我,先离开也行。” “你和谁出去?” 焕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低头不语。 “是他?” 焕娘点点头。 “我陪你去。”谢元思毫不犹豫道。 其实焕娘倒更想身边有另一个人在,无论是谁都好,是谢元思更好。 可是她现在要去做的事情,除了裴宜乐之外不适合再让别人知道。 见她犹豫,谢元思又道:“我像昨日那样远远地跟着你。” “黑影......谢元思,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有一件事我确实要求你。” “你说。” “把那日你在李家看到的与李赤鸾偷情的那人抓起来,让他失踪。” “好。” “一来一去......”焕娘想了片刻,又道:“最好在今日太阳下山之前把事办了,然后回竹心院等我。” “半日便够。”谢元思笑了。 他抓起焕娘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道:“我这里你不用担心,保护好自己。” 焕娘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从昨晚从裴宜乐口中得知真相之后,她的手脚就一直是冰凉的。 谢元思的手干燥而温暖,她也想暖和一会儿。 谢元思拉了她的手把她送到离庄子门口不远的地方,远远看见裴宜乐等在那里,他不便出现在人前,只好让焕娘自己过去,两人便分头行动。 见焕娘走来,裴宜乐迎了上来,道:“我去了你那里找你,碧儿说你出去了。” 焕娘看了一眼裴宜乐依旧苍白的脸容,说了句:“走吧。”便自行上了马车。 她身子轻盈,左手纤指轻捻下裙,裴宜乐想去扶他,只来得及伸出手她便已进了马车。 裴宜乐告诉赶车的人,他昨日有东西忘在了李四夫人庄子上,又叮嘱了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厮几句,自己便也跟着上去了。 焕娘微侧过脸去不看他,裴宜乐也只好远远坐着。 “昨日那个要把你推下山崖的婆子,也是四房的人。”裴宜乐道。 焕娘有些诧异,她虽也想到与大房和她不对付的就只有四房,可是依目前的情形看来,她想不出四房非要杀她的理由。 “你这几日是否感到体乏易累?” “你怎么知道?” “秦氏在她送给你的香丸里下了药,这香丸她费了大功夫,每粒里头药都下得不重,连用几天才稍有成效。本欲等你昏沉之时将你吊死在房内。”裴宜乐解释道,“不过不巧,我让敬山请你来了这里,秦氏怕夜长梦多只好出此下策。” “她为什么要杀我?” “秦氏和李赤鸾是信了你有几分神通的。大概是怕你算出李赤鸾的事,这才决定下杀手。” 焕娘这时才恍然大悟,又想起那日李赤鸾出事后她对李老夫人以及秦氏说的话,秦氏必定知道女儿不仅与人私通还产子一事,心里本来就虚得很,被她模棱两可一说,定是往上头套了,生怕焕娘已经知道了李赤鸾的丑事。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那个婆子?”焕娘问。 裴宜乐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自己事情败露,一吓就全都招了。” 既是被秦氏安插过来杀焕娘,自然是要信得过的人,信得过的人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 这婆子也晓得这事逃不过,本是打算咬死没推的,只是裴宜乐进去才问了几句就说起李赤鸾之事,她误以为这丑事已彻底败露,为了自保也只能和盘托出。 “那婆子还活着吗?”焕娘看了一眼裴宜乐。 “我有那么蠢?” 焕娘一声冷笑溢于喉头,道:“你不蠢就不会心甘情愿戴那么多年绿帽子了。” 想着想着焕娘的心又冷了几分,裴宜乐被李赤鸾耍得团团转,从上辈子蠢到这辈子,甚至因笃定她让他养便宜儿子而让宋之镜来杀她,他竟然蠢到连自己判断的能力都失去了。 裴宜乐略一思忖便知焕娘在想些什么,颇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我上辈子临死前李赤鸾特意带着她那奸夫还有孩子来见我,我一见自然......” “然后她还告诉你奸夫和孩子是我的是不是?” “是。” “人没脑子就活该戴绿帽子。”等干完这一票。焕娘根本就不 分卷阅读56 打算与裴宜乐有任何交集了,说话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裴宜乐沉默了一会儿,正当焕娘以为他反驳不出来之时,他却道:“如果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觉得李赤鸾是这世上顶好顶适合的妻子。又怎会去猜忌一个贤妻良母居心叵测呢?” 焕娘看见裴宜乐说完苦笑就觉得很畅快,她其实嘴皮子很不愿饶人,面对此刻的裴宜乐便更是了。 “说得是呢,她温良恭俭让是天下最大度最和善的人,又是李家这样的人家出来的,自然端方持正。我一个贪图富贵的外室就更不能让人相信了,既然可以和你私通,当然也可以和别人。”焕娘冷笑道,“裴六爷,是不是这个道理?” “孩子接来之后,我以为她真的视如己出。” “本来就是她的。” “她对孩子越好,我便越不忍心伤害她。”裴宜乐说得艰涩,但他知道除开这时的片刻功夫,焕娘怕是再不愿和他共处并且说话。 “我那时想,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我也是顺理成章地娶她,就这样过一辈子。家世门第相当,我也应该像她对我一样对她好,即便不爱也要互敬。”裴宜乐说完都觉得讽刺至极。 焕娘默默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她知道上辈子孩子丢了心里正难受,这正是她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好了,我不想听你倒苦水,这与我无关。”焕娘不耐烦道,“只要你不杀那婆子便罢。” “自然留着。昨夜晚了,这会儿敬山兄妹过去了正细细审着,明日一早他们就会带着人赶回来,等着瞧好戏吧。” 马车很快就到了秦氏的庄子上,裴宜乐那晚见到孩子心里虽然震惊,几欲呕血,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连李敬山都以为只是庄子上那管事的老不羞,养了个孩子不敢让主家知道。 裴宜乐对着庄子上的人依旧不动声色,带着焕娘下了马车,就对迎上来的石管事道:“前几日我来时救了只雏鸟,如今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着今日天气好,索性过来一趟把它放了生吧。” 石管事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焕娘,能贴身带着的怕是相好的,只是上回来倒没看见,这种事本也是正常,不好直问,于是先把两人请了进去。 第44章 石管事让丫鬟给二人上了茶,便亲自捧来了那只雏鸟。 雏鸟自己站着还有些不稳,翅膀上羽毛稀稀落落得没有长出来,和那日裴宜乐刚救下时实在也没差多少。 焕娘忍不住去摸了摸摇摇晃晃的小鸟,细声道:“还这么小,放生也找不到大鸟护着,又没有兄弟姊妹一起,可怎么好。” “那便先不放生了,你若喜欢就送了你养。”裴宜乐道。 石管事这点眼力见倒还有,连忙就去找了个鸟笼子来。 焕娘一边托着雏鸟进鸟笼,一边拿眼睛勾着裴宜乐,看得一旁的石管事耳朵都红了几分,又听她撒娇道:“说好的拿了鸟就去外面玩的,既然不放生了,我这会儿倒有些累了。” 裴宜乐转头就问石管事:“我的好友累了,庄子上可能让她歇歇?” 石管事自然不敢不应,只是想着这裴家公子也太不像样子,哪有带着相好的就到人家庄子上来的。 焕娘知道石管事的警惕已经放松了下来,人的心里一旦被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填了,便不太注意到其他要紧的地方了,便是到时出了事,也很难怀疑到他们两个荒唐的人身上。 石管事带着一个小丫头子领着二人去厢房里休息,本是要留着那小丫头子在这里伺候着的,焕娘眼珠子一转却道:“你们都走吧,我们这里不要人伺候。” 小丫鬟不通人事,石管事却听出来了,他在心里叹了回气,只能让小丫鬟先离开了,等里头真叫人了再说。 这可怪不得他们家礼数不周全。 石管事又带着那小丫头子出去,然后立马关紧了大门。 估摸着人都已经走远,焕娘也不想耽搁,二人做贼似的后脚就溜了出去。 裴宜乐是决计忘不了那个院子的,他很快就带着焕娘找到了那里。 迷香是一早就备好的,那屋子里头也就一个乳母并一个丫鬟看着而已。 待乳母和丫鬟被迷晕倒地之后,两人轻而易举就推了门进去。 焕娘一进去就看见了放在床边的摇篮,走近一看,里面睡着一个约莫半岁大的孩子,看着与焕娘的儿子确实差不多大。 他自然也已被迷晕。 这倒又省了事,孩子哭闹起来反而要被发现。 焕娘轻轻地抱起了那个孩子,她是养过孩子的人,孩子一到手中自然而然摇了摇去哄他。 继而她才想起手中的是李赤鸾那个贱人的儿子,上辈子也是他养的狗咬死了她。 焕娘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若是可以,她定已当场掐死了这仇家。 她把孩子交到裴宜乐手上,两人往外走了几步,裴宜乐早已把小厮安排好,立刻就迎了上来。 那小厮胡乱地把孩子往怀里一塞,就道:“六爷,我来时走的正门,这会儿我爬墙出去的。” 裴宜乐点点头,道:“去吧,当心被人看见。” “六爷放心。”小厮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这庄子上人少得很,要被人发现才是不容易。 裴宜乐这时又折返回去,在屋子里翻了翻,随手拿了几样看着还略值点钱的东西。 两人又重回了厢房。 焕娘坐下才歇了口气,又皱着眉喃喃道:“最先死的丫鬟是李赤鸾房里的,后面又死了个丫鬟也是她房里的......算算时间......” “不用算了,”裴宜乐在她身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那婆子早就招了,一开始病死的那个正是无意中发现李赤鸾有孕,这才被下了毒。” 焕娘想起李家一房又一房的人丁,条条框框的规矩和乌泱泱的下人,难免震惊:“她能瞒下来也是人才!” “身边几个贴身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包括这个庄子上一部分人。” 这倒不奇怪,焕娘代入裴宜乐想了一下就想通了,比如她和裴宜乐的事,裴宜乐家里或者朋友都被瞒得死死的,他的小厮随从却是门儿清的。 “之后吊死的那个洒扫丫头,也不过被派来庄子上送了一回东西,秦氏不放心,索性就弄死了。” 焕娘“啧”了一声,似秦氏这般的贵族妇人,没想到杀人竟真和碾死一只蚂蚁似的。 “那其余的人呢?” “说来荒谬,”裴宜乐继续道,“先时摔下假山的小厮倒真是意外,至于其他,不过是秦氏怕女儿这边死的人太多引人注意,于是故意放的烟雾。连你来了李家之后死的那个,是为了让你在李家待不下去,而后又去你院子里装神弄鬼, 分卷阅读57 都是出于这个目的。” “就为了这个?”焕娘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还真不怕遭报应,不知道上辈子这些事会是什么样的。” “让李老夫人去报官怕是比杀了她还难,连我那时也没听见过一点风声,可见李家治家之严。李家的人害怕一阵子,等事情渐渐平息不再有人发生意外,便也算过去了。” “你先前的那个烟儿,是不是也是说死就死的?” 裴宜乐从没有和焕娘瞒烟儿的事,有时甚至还会和她说上几句以示哀思,焕娘没什么所谓,总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当回事。 这时焕娘问起,裴宜乐难得得有些局促,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才道:“我母亲绞死了她,才给了她家里二十两银子。” “一条人命二十两银子,划算。”焕娘冷冷道。 两人一时无话,好在没过多久,外面响动渐起。 焕娘走过去三两下搅乱了床榻上的被褥,又把头上的簪子□□略挑松了点鬓发,这才重新插回去。 果然没一会儿,石管事就快步来敲了他们的房门。 待裴宜乐故意慢慢吞吞去开了门,石管事这时也顾不得礼数,急道:“裴公子这里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 这时焕娘也趿着鞋子过来了,人看着懒懒散散的,石管事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有什么人?莫不是这庄子上出了事?”裴宜乐问道。 石管事连忙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有个丫鬟掉了只镯子便说进了贼人。” 焕娘听了扒上裴宜乐的手臂,整个身子都无骨似的挂在他身上,故作害怕道:“有贼人?那我也不要待了,赶紧回去吧!” 石管事这时候巴不得他们赶紧走,饶是庄子上出了大事,也不免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摇头,这女人简直是个姣精,连在人家家里都不避讳。 上了马车之后焕娘没有看见那个孩子,她只问了问孩子被弄去了哪里,便道:“先回李家吧。” 到了李家的时候正好夕阳西斜,门房看见前几日才前后脚走的两人一起回来,身后又不见李敬山和李应鸾,于是一边迎着他们进去,一边问:“裴六爷和金姑娘怎么这就回来了?大爷和四姑娘呢?” “金姑娘说有些事情,我便先陪着她回来,你们大爷明日就到。”裴宜乐道。 焕娘也不理裴宜乐,径自就回了竹心院,按谢元思的说法,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办完事情到了。 因着焕娘跟着李应鸾去了庄子上,是以竹心院又只剩了碧儿一个,她先是看见焕娘弟弟消失了一日之后又出现了,再就是连刚走的焕娘都回来了,不禁有些诧异。 正要去告诉吴管事再拨几个人来,焕娘却拦了她:“不必麻烦了,这会儿天晚了,有什么明日再说吧。” 谢元思看见焕娘回来,几不可察地冲她点了点头,焕娘自然是很放心他办事的,这时也不禁露了笑容。 焕娘不让碧儿太大张旗鼓,随便扒了几口饭之后就让碧儿直接锁了院门。 谢元思趁着碧儿去关门的空隙,问道:“你让我绑的人想来不会是无足轻重的,怎么不再等等消息了?” “晚了,不等了,等明日吧。” 这时候李家看似一片风平浪静,连只苍蝇都飞得悠闲得很,焕娘却知道秦氏和李赤鸾那边怕是要翻了天了。 孩子被抱走的同时连奸夫也不见了,任谁都会先想到是做父亲的不说一声就抱走了孩子,顺手再拿走些金银细软好跑路。 其他事情焕娘不敢说,可看李赤鸾上辈子偷龙转凤也要把亲生儿子养在身边的架势,焕娘倒能肯定几分她对孩子的疼爱。 如此,孩子就这么凭空丢了,李赤鸾不急才怪。 更何况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对于李赤鸾和秦氏来说不亚于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放在眼皮子底下远比不知所踪要安心。 只是这会儿时机还不算成熟,等李赤鸾那边熬了一晚上还没孩子的消息,自然会更加荒乱不知所措。 到时估摸着李敬山兄妹也带着秦氏的婆子到了,等着李赤鸾的将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不仅要让李赤鸾的名声和未来一败涂地,还要让她内心时时刻刻受着煎熬。 第45章 第二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风吹过来竟有几分春日里的和煦,焕娘用完午饭后便和谢元思坐在廊下等着。 谢元思不知道焕娘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她不说他也不去问。 看她的样子一点都不急,只是有时去看她总能看见她嘴角勾着一丝冷笑。 这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样。 “秦氏怕我算出她宝贝女儿的好事,于是给我送了一匣子香丸,我被迷得晕晕乎乎才方便下手。”阳光下焕娘眯了眯眼睛,像是与人闲话家常一般懒懒道,“然后我突然被李敬山请去了庄子上,这倒更方便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路上就把我解决了。” 焕娘转过头去看谢元思:“没有你,那日我已经掉下山崖了。” “那我也会找到你。” “谢元思,我那时救了你一命,一命还一命,你已经还清了。” 谢元思无奈地笑了,道:“还清倒很好,省得你以为我是为了报恩。” 焕娘的脸被阳光照得有些发烫,她低下头,轻轻道:“我都懂。” 接着又继续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李赤鸾和那个男人有个孩子——但我也不全是因为秦氏对我下毒手才接机报复到她女儿头上,对李赤鸾赶尽杀绝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实在心狠手辣?” 谢元思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他才道:“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这世间的事本就难分对错,我不是你,自然无法切身感受到你所体会的一切喜怒哀乐。身不由己也好,逞性妄为也罢,我见过许许多多糟糕的事情,甚至自己也不是清清白白的,所以我不会随意评价你。你想做什么,且去做吧。” “谢谢你,谢元思。” 焕娘的手极快地揩去将将要落下的一滴泪,这时有人推开了竹心院的院门,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往里面看了看,见到焕娘就坐在那里,于是道:“与金姑娘来说一声,大爷他们回来了,正在老夫人那里。” 天气好,路上便走得快,焕娘倒没想到他们到得这么早。 时机已然成熟,焕娘站起来理了理衣裙,她今日穿着件鹅黄色上襦配松石绿下裙,头上只坠了根小巧的珍珠步摇,显得极为清丽素雅。 焕娘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谢元思笑了,梨涡浅浅:“等我。” 这会儿老夫人那儿定也已经开始了,焕娘却没有先去那里。 李赤鸾的院子静悄悄的,她是久病之人,这倒极适合她养病的。 分卷阅读58 院子里只有一个大丫鬟看着,见到焕娘进来,便勉强笑着上前问道:“金姑娘怎么来了?我们姑娘身子不好不方便见人。” 那日秦氏迟迟等不到那婆子的消息,便已知事情败露,只不过这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那婆子去时和她说好了,万一不成直接咬死了没推人便罢,左右焕娘不是什么大人物,尚有转圜之地。 后来庄子上传来消息说是孩子不见了,再去找那个阿桦也早已没了踪影,秦氏和李赤鸾一心都扑在这上面,自然顾不上那婆子了。 但是看见这当口焕娘过来,也不会很待见就是了。 焕娘瞥了一眼那个丫鬟,笑道:“我听说你们姑娘丢了东西,特来关心关心。” 那丫鬟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一边拦着焕娘,一边强自辩解道:“金姑娘听错了,三姑娘并没有丢什么。” 焕娘懒得再和她说话,一把推开了一直用手虚拦着她的丫鬟,径自往里面走,才走了几步,房门便打开了。 李赤鸾被一个丫鬟扶着,双眼红肿,脸上还隐有泪痕,站在门口看着焕娘,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焕娘慢悠悠走到她面前,道:“我前日闲来为三姑娘算了一卦,紧赶慢赶回来李家,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李赤鸾人都几乎要站不稳,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外面站着的那丫鬟说:“去把母亲请来。” 又对焕娘说:“金姑娘进来说话。” 才刚进来关了门,李赤鸾也不请焕娘坐下,反而道:“你要多少银子?” “银子我自然是要的,只是不知三姑娘指的哪件事?”焕娘粲然一笑,“是要我算孩子去了哪里,还是要我帮忙瞒着你的丑事?抑或是让我饶了要杀我的婆子?” 李赤鸾彻底跌坐在椅子上,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住颤抖。 “只要金姑娘说得出来,多少钱我们都会照给。” 这时房门又被人推开,秦氏面色铁青地站在外面,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三个健壮的婆子。 焕娘后退了几步,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色,她冷冷地看着秦氏身后的门再度被关上,然后走到女儿身边。 李赤鸾看着救命稻草般地望向站在自己旁边的母亲,心下稍安。 秦氏道:“金姑娘若是拿了钱立时就回去,我这就去凑银子并且安排好回去的车马。” “若是我不呢?” “那就只好委屈金姑娘了。”秦氏冷笑。 焕娘知道秦氏和李赤鸾的行事作风,为了遮盖丑事能杀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今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李赤鸾到底还嫩一些,几句话就被说得慌了神,还是得秦氏来镇场子。 如果不是时机成熟,焕娘不可能孤身一人前来送死。 “四夫人不用框我了,”焕娘丝毫没有怯意,“我拿不拿钱怕是都回不去。” 秦氏给身边的几个婆子使了眼色,她们立时就要上前来捉焕娘。 焕娘却不慌不乱接着道:“四夫人怕是不知道,大爷和四姑娘早就暗中压着那婆子回来了。” “那又如何?李家岂会听你一面之词!”秦氏怒道。 焕娘掩唇一笑,道:“四夫人先别急着生气,生气的还在后头。这会儿那婆子怕是已经在老夫人面前把什么都招了。” “招什么?她有什么可招?”李赤鸾急了一夜本就又惊又急,被焕娘一激已近崩溃。 “自然要招你婚前就与人苟合生子之事。”焕娘道,“两位可别不信,早先大爷和四姑娘,包括裴六爷,都已经知道了这事。” 母女俩怎么也想不到心腹婆子会那么容易就把事情招了,明明走时说得好好的,即便不成也无妨,只要咬死不承认就行,来日她们自然会把她捞出来,哪会想到还牵扯进了李赤鸾的事。 怕是焕娘果真早就算出李赤鸾私通一事,那婆子以为事情败露这才被诱着说出所有事情。 秦氏只恨没有早点把焕娘杀了。 她和李赤鸾原先不敢直接动她,毕竟焕娘是良民,杀起来比杀家里的人要麻烦很多,是以一开始只是杀了个小厮想让焕娘知难而退,她一来就又死了人,李老夫人最是冷静板正的人,到时自然不会过于轻信她。 再后来李赤鸾干脆出了个主意,让阿桦去装鬼吓她,想把她直接吓跑。 当听了那日李赤鸾出事之后焕娘说的一番话,秦氏便彻底起了杀心,死了多赔些银子就是,左右在李家死的,李家也会处理好。 只是碍于焕娘身边还跟着一个弟弟,这才挑不准时机下手。于是秦氏干脆去做了一匣子香丸,等人迷得昏昏沉沉再动手,晾她连喊也喊不出来,到时直接往梁上一挂,说是吊死的了事,也正好合了那天焕娘屋子外面有个吊死鬼,她自己抗不过这些魑魅魍魉,这才出了事。 “你们为了遮盖丑事,不仅杀了不小心知道这事的人,还用其他人命去转移目标,简直丧心病狂。” “我要杀了你——”李赤鸾见自己彻底没了指望,状似疯癫地直接往焕娘扑来。 焕娘轻轻往旁边挪了一步就避了开来,顺势再用手推了一把李赤鸾,李赤鸾就跌倒在了地上。 “先别急着杀我。我也只不过是好心来通知你们一声,杀不杀我都不妨碍那婆子说出真相。”焕娘眉毛一挑,气焰甚是嚣张,“——倒是如果杀了我,三姑娘就一辈子都不知道孩子到哪里去了。” “赤鸾别听她胡说!”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来请,李老夫人叫秦氏和李赤鸾一起到她那里。 李赤鸾自知东窗事发再也瞒不住,浑身都抖似筛糠,一头就想往桌角撞去,秦氏这时再也顾不得一旁的焕娘,只与身边的人死命拉着李赤鸾。 焕娘俯下身子去看李赤鸾,又轻轻道:“三姑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若是那奸夫被李家找着了,他会不会抖出你设计□□裴宜乐并嫁祸四姑娘的事。” 她说完转身便扬长而去,秦氏想要让人拦焕娘,可外面等着李老夫人的人,李赤鸾的事情也彻底败露,再拦她也无济于事。 焕娘却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她一路疾走到竹心院,谢元思依旧在那里坐着,看见焕娘回来,便道:“这么快。” “李家有大事要发生。”焕娘灌下一杯水,才继续道,“一会儿如果李老夫人再来请我,你就赶紧出去,把我昨天要你绑的人送到安平城西槐叶巷中左数第三间屋子里面,那里面有个孩子。” “好。” “你看着他们,怕是用不了多久李家的人就会找上门,到时你再趁机溜回来,别给他们看见。” 焕娘只等了小半个时辰,李老夫人那边果然来了人,请她过去一叙。 第46章 焕娘进去的时候发现李老夫人那边的人不是很多,年轻一 分卷阅读59 辈的小姐们都不在,只有沈氏等几个李老夫人平时看重的儿媳妇,只不过每个人的脸都阴沉得很,用如丧考妣来形容也不为过。 李敬山和李应鸾早前就来过,只道是焕娘先算出了李赤鸾的事这才逼得那婆子说出了所有真相,不过隐去了裴宜乐问话这一环,兄妹俩自然而然觉得裴宜乐也是焕娘事先告诉他的,更加不想再牵扯进来一个人多事。 秦氏已不知去了哪里,瘫在地上的李赤鸾正要被人带下去,正好与焕娘面对面碰上。 她一见焕娘就死死拉住了焕娘的衣袖,泣不成声:“金姑娘一定能算得出我的孩子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焕娘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李赤鸾满面泪痕,就像是被水洗了没有擦干净,头上的发髻散落下来,碎发被泪水打湿了黏在脸上,形如疯妇,好不狼狈。 再也不像上辈子焕娘每回见到的李赤鸾。 上辈子李赤鸾甚至到杀了焕娘都没有告诉她孩子被她调走了。 焕娘再也忍不住,抓住李赤鸾的手腕重重一捏,李赤鸾吃痛只能松手。焕娘轻轻拂开了自己的衣袖,李赤鸾立刻就被人带了下去。 还未等焕娘给李老夫人见礼,李老夫人叹了口气,便道:“我家的荒唐事,怕是也瞒不过金姑娘的。” 焕娘上前道:“老夫人放心,焕娘不会到外头去说的,出了李家的门,这事便已忘记了。李家百年大族,树大根深,出一两颗蛀虫也是有的,只要及早发现了,这棵树依旧枝繁叶茂。” 李老夫人点点头,转头又对沈氏道:“你请来的人很好,可千万不能亏待了。” “这些事我难以启齿,金姑娘知道便罢,不知道我也不再说一遍了。”李老夫人继续对焕娘说道,面上满是疲态,“只不过有一事要让金姑娘算一算,李赤鸾的孩子去了哪里?” 焕娘早就料到李老夫人定是要追查孩子和奸夫的下落的,于李家名声有碍的事物自然是要紧紧捏在手心里才能高枕无忧。 “这倒不难,”焕娘想了想道,“老夫人把孩子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去算一算,一炷香的时间便可算出。” 李老夫人连忙叫人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写给了焕娘。 焕娘被带去了隔壁的厢房,她拿起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看了一眼,比她孩子出生的日子只小了两个月不到,若再差得多点李赤鸾怕是就不方便动手脚了。 如果一切都没有那么凑巧,她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下落不明? 焕娘的泪大团大团地落下来,丝毫不比方才李赤鸾的少,她手里紧紧攒着那张纸条,泪水掉到纸条上去,很快就将字迹冲到模糊。 无论这辈子李赤鸾受到怎样的惩罚,焕娘的孩子都回不来了。 焕娘一直哭到一炷香将将要燃尽,慢慢抽出帕子将眼泪擦干,等她平复完心情,这才走了出去。 不出一个时辰,人全都被带了回来,李家众人一时对焕娘更为佩服。 李老夫人只让人把孩子带上来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一屋子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这要如何是好?”隔了一会儿,众人都听见李老夫人喃喃道。 沈氏大着胆子上前,道:“总不能......倒不如直接扔到外头去。” 李老夫人听后点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 焕娘也在一旁站着看着,这时候的李老夫人对这孩子不舍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不放心,扔到外面就意味着脱离掌控。 别人都怕乱出主意李老夫人发怒,焕娘一个外人却是不怕的,她这时站了出来,道:“老夫人,我有些话倒想说一说。” 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顺道也给这孩子算了一卦,他虽生于富贵之家,命格却无法承受,一出生就注定妨碍父母亲族,甚至于他自己也无益。”焕娘看了看李老夫人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继续道,“老夫人若舍得,不如把他远远地送到乡下,最好是贫苦一些的人家,这样孩子才受得起。” 李老夫人听了沉默着不出声,焕娘又道:“若要他不妨碍到李家,则需要和李家彻底没了关系,生是别家的人,死也找不到李家来。” 整个李家除了李赤鸾,怕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个孩子存在过,沈氏等听了后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只等李老夫人做最后决定。 李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说话:“我在岭南还有一处庄子,已经几十年没有打理过了。把孩子送到岭南去吧,再托庄子上信得过的佃农找一户贫苦人家,把孩子送了。” 人留在眼前,有时难免又是记挂又是起恻隐之心,焕娘最不敢保证的就是人性,即使冷血薄情如裴宜乐,在得知自己的骨肉不知去向之后也眼见着颓丧了,甚至对他极为信任的李赤鸾彻底调转了态度。 所以要远远地送走才好,多年之后想起也仍旧是心头的一根刺。 焕娘不是不想怂恿李老夫人直接杀了那个孩子,但是她一个无关之人,开口便是让李家动杀人之念,看在众人眼里难免过于阴毒,李家的人自己不说杀人,她是万万不方便说的。且李老夫人犹豫再三的样子,怕也是不忍对襁褓中的婴儿下手。 “在场所有人不许再提起孩子下落,只当他死了。若让我听见有谁敢再说起此事,就和赤鸾作伴去吧!” “至于赤鸾,对外面说她生了怪病,把她送到城郊凤凰岭上那座荒废已久的别院里去,看守起来不许她踏出屋子一步,更不许出了那座别院。”李老夫人的眼睛看着窗外掠过的一只鸟儿,“除非她死。” 沈氏连忙点头应下,又问:“那那个男人......” “立时毒杀。” 焕娘不禁佩服李老夫人雷厉风行的手段,她本来还想着那个男人能不能供出李赤鸾陷害李应鸾的事,没想到李老夫人连见都不想见。 才短短一会儿功夫,这么大的风波就被她压了下来,几乎没有被自己的感情所影响。 事情已了,焕娘也不方便再待在这里,毕竟李家出了这种事情,李老夫人对着家里的人还是有话要交待的。 焕娘最是知情识趣的人,她立刻上前道:“我也不打扰老夫人休息了,只不过想再去看一看三姑娘,和她说几句要紧的话。” 沈氏倒是不敢应她,为难地看了李老夫人一眼。 “这事一大半多亏了金姑娘。你见了她,能记起来就劝她几句。”李老夫人道,“李家所有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见她,她若能想通,那么李家就这样养她一辈子,若是想不通,要生要死随她便罢。” 李老夫人句句不离李赤鸾,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被李赤鸾还有秦氏 分卷阅读61 让人觉得比来时快,安平本也就离京城两三天的路程而已。焕娘感觉不过就是在驿站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也没赶多少路,未到落日时分就抵达了京城。 京城已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到了傍晚归家之时,路上行人更盛。 焕娘望着马车外深深吸了口气,她昨日在路上断断续续想了一天,也差不多想通了。 日子总是要继续,上辈子已经过去,人死如灯灭,一切散云烟。 严格来说李赤鸾也并不是因为焕娘记着上辈子的仇故意去报复才落魄的,最终原因还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把把柄送上门来,有因才有果,怪不得别人。 而焕娘上辈子被她害得那么惨,又怎么能不伺机报复?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至于上辈子再也回不来的孩子,焕娘心里愧疚、懊悔、心疼,可是又生出一丝庆幸,幸好这辈子孩子还在,老天还是对她不薄。 往事不可追,焕娘知道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过好眼前的生活。 马车骨辘辘往前缓慢行着,终于停了下来。 焕娘转头去看谢元思,他正在闭目养神。 “谢元思,到家了。” 焕娘性子急,自己先就一撩裙摆跳下了才刚停稳的马车,谢元思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也赶紧跟上。 “娘——”焕娘刚进门就喊了起来,“我回来了!” 韦氏和金晖听见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赶紧赶了出来,焕娘怕左邻右舍听见,露了财不好,一时又忍不住,拉过两人道:“李家给了我好多东西,咱们几年都不愁了!” 韦氏自嫁进来就没离开女儿那么长时间过,一时竟抹起了眼泪,金晖怕母女俩收不住,连忙道:“马车都还在外面等着,咱们赶紧去搬东西吧。” 谢元思也在一边帮忙,韦氏这回看着他倒生出几分欢喜来,笑眯眯地说:“进来喝口水歇一歇吧。” 焕娘正在和金晖说着事,让他万不可在读书上头委屈自己,该买的书都要买,家里的蜡烛也可着他使。 韦氏给谢元思倒完水出来,见两人还在院子里说话,摇了摇头,却并不马上叫他们进来,反而走到了焕娘身边,轻生问:“你和那个黑影怎么样了?” 这会儿冷不丁听见黑影,焕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想起韦氏是说谢元思。 “娘,什么怎么样,你在问什么呀?”焕娘只好装傻。 还没等韦氏开口,又问道:“宝宝在哪里呀?我要看看他。” 金晖先时还笑着,听完焕娘这句话竟然立时冷了脸。 而韦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呵呵”了两声,道:“别想了,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哪有什么孩子?” 第48章 焕娘这回是真的没有听懂韦氏的话,于是她又说了一遍:“我很想宝宝,想看看他。” 韦氏掉头就走,也不再和她说话。 夕阳将不大的院子中的三个人的背影拉得老长,焕娘一把抓住身边金晖的手,连声音都在颤抖:“金晖,你告诉我孩子怎么了?娘那话是什么意思?” “姐,娘怕你带着拖油瓶不好嫁人,把孩子送走了。” 金晖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焕娘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她好不容易迅速从上辈子丢孩子的阴影中走出来,结果人生又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觉得她真的承受不起这种命运的无情嘲讽了。 韦氏见金晖把事情捅了出来,反倒松了一口气,反正总是要和焕娘说明白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孩子是焕娘前脚走她后脚就抱走的,当时韦氏心里决定不下,还特意拐着弯让人去康国公府打听了几回消息,眼见着裴宜乐就是不认的样子,这才下了狠心。 最初刚送走的时候,韦氏心疼得不得了,抱着都不肯撒手。金晖是不同意的,韦氏一和他说他就拦了,也说了韦氏好几次,可是终究还是拗不过韦氏。 韦氏是焕娘的娘,金家也是她当家,这等大事若因为金晖拦了而真的影响到了焕娘的未来,那时金晖也在这个家待着难受了。 且金晖毕竟是过继来的,很多事情并不能过多插手。 刚开始几天韦氏离了孩子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金晖还旁敲侧击了几句让她趁着还来得及赶紧再去找人,韦氏一边心疼着一边为了女儿的将来却不得不狠下心,说什么也不听。 日子一久韦氏也缓过来了,她见着焕娘那个态度估计回来之后也不怎么会关心孩子,到时候过问一句她就说给孩子找了个好人家送走了,大家还是照常过日子。焕娘虽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可长得不错,看着鲜嫩鲜嫩的,总还能给她说个人家,再不济就是把她送哪家去当妾也是使得的。 韦氏认为自己又给了焕娘一个再好不过的安排。 焕娘一颗心就仿佛从寒冬腊月的冰水里泡了几天才捞出来,拔凉拔凉的。 她听完金晖说了前因后果,定定地看着金晖问了句:“人被送去了哪里?” “不知道......”金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瞧着像被转了好几手。” 见焕娘不语,又补了一句:“这种事情都是生怕孩子家里反悔了再找回去,哪有那么容易给我们知道。” 焕娘转身就冲韦氏的屋子走,激动之下手都开始发软,她想也不想就一脚踹开了房门。 韦氏正对着窗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焕娘吼了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连手心都拍得通红,“你到底把孩子送哪里去了?” 韦氏转过头看了看她,脸色有些发白:“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活像一个泼妇!将来要怎么嫁人?” “我嫁不嫁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把他弄去哪儿了?” 韦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可在她眼里自己做的都是为焕娘好,焕娘日后还是会懂她的。 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韦氏也没想着要和她吵架,于是先把她拉下来坐着,然后才道:“是娘之前对不住你,咱们清白人家出来的女孩儿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人生孩子。娘知道错了,反正姓裴的看样子再也不肯要的,正好你也不想要,放在眼前也是互相折磨,不如给孩子找个好去处,你日后也总要嫁人的。” 焕娘哪里还坐得住,“腾”地一下站起,连凳子都倒了:“你总要和我说一声吧!” 韦氏先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而后又道:“那时孩子被裴宜乐送回来,你不是说了让我爱养就养,不养就扔了。” 紧接着又安慰道:“你也别往心里去了,娘没有推给你的意思。是这孩子命苦,过段时间也就不想着了。” 焕娘这才依稀想起自己好像是和韦氏说过这种话,可是当时是一半 分卷阅读62 恨孩子一半气话,她说过自己都不记得了。 现在去了一趟李家,前世的所有误会彻底解开,焕娘本就觉得愧对自己的孩子,上辈子没看住他这辈子还嫌弃他,如今乍然得知孩子被送走,焕娘肝胆欲裂。 “娘,你若是不告诉我孩子去了哪里,我就再也不回家了。” “你和娘赌什么气?娘是为了你好!” “我一个人照样养得起你养得起孩子,甚至金晖。不用你为我的将来打算,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们还做得成母女。” 韦氏没有生养孩子,女儿是前头留下的继女,儿子是远房过继来的,她生平最怕的就是两个孩子不管她,特别是这个一手栽培大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的继女。 焕娘的话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软肋,她只好道:“是来家里把人抱走的,不让我知道去了哪里。” “你收了多少银子?开始是在哪里找的人?”焕娘急道。 “十两......”韦氏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为了这点银子,可是他们觉得收了钱才放心。人也是我托了别人找来家里的,真的不知道在哪儿。” 逼到这个份上,焕娘知道韦氏说的大概也是实话,正逼着自己理清思路之际,只见金晖和谢元思推门而入。 这里的争吵自己瞒不过任何人。 谢元思也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只立在一边不做声。 金晖却道:“我大概知道来抱孩子的人在哪儿。” 原来金晖一直觉着这事不妥,姐姐对孩子态度再怎么不好可总归是亲娘,怕她回来真的出事,于是留了个心眼,来人抱着孩子走后,他趁韦氏不注意溜出了门,偷偷跟了上去,好歹给他知道了那人到了哪儿。 这事拖不得,焕娘心急如焚道:“赶紧带我去。” 金晖哪有不应的,立刻陪着焕娘就出去了,韦氏和谢元思倒没有跟上。 一个依旧坐在那里叹气,担心女儿的前途,一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焕娘心里想得倒好,希望孩子就在那里,结果天偏偏不遂了她的愿,那里只有两个妇人在,看着像是一对婆媳,一个五十上下,另一个三十左右,焕娘问她们什么都摇头不知道。 金晖在旁边仔细看了半天,才拉了拉焕娘的衣袖,道:“那天来家里的不是她们两个,出门后还有个男人接应。” 这里是目的地,焕娘再怎么也不会放过她们,立刻道:“那两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又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那个年长的妇人手中,耐着声气道:“麻烦二位告诉我,我们找回孩子便罢,要多少钱都好说。” “不知道。” 焕娘听了这三个字火从心起,到被她追到家里来了还敢说不知道,于是抬了抬下巴,冷声威胁道:“我与兵马司宋大人的夫人倒有些私交,你们做着贩卖人口多行当就不怕我叫人捉了你们?” 那年轻些的妇人倒是颇有些伶俐,眼珠子一转,说起话来甚是牙尖嘴利:“你那孩子分明是你母亲自愿卖了的,钱货两讫,真要论起来你娘也得牵连进去!” “你尽管牵连尽管供去。”焕娘冷笑一声,“我敢让人抓你们还怕这个?” 这婆媳二人虽然平时不直接经手这活计,但也是见得多了的,卖了孩子像焕娘这样找上门来的她也不是头一个,若每一个他们都再帮着追回来,那他们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这种生意怕的就是交了货之后还和原主牵扯不清。 是以他们干脆就是咬死了不知道,那些人哭一场也就自己回去了。 或是因为穷或是因为没法养,既然都走到了卖儿女的份上,谁都不会提报官这种可笑的话。 焕娘的话倒让她们有些发怵,这人上来也不像其他亲娘一样哭哭啼啼,看着冷静得很,万一真认识上头什么人可就彻底断了她们的财路了,搞不好还自身难保。 婆媳俩一对视,这才由婆婆开口道:“日子久了也记不大清了,你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她细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段时间出手的男婴不多,若是男婴那多半是卖到山里去了。” 山里的人若没有子嗣后代,除了过继一个就是来买一个男婴当自己的养大,要买女婴当童养媳的也有,只是他们不大往山里卖女婴,因为远远不如卖男婴的价钱高,女婴一般就是直接卖给专门收女孩儿的牙婆,至于牙婆养大之后是卖去做丫鬟还是卖进窑子里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牙婆常在来往倒好找,山里面抱去就抱去了,就没那么容易了。 焕娘连忙追问:“哪里的山里面?” “这哪还记得住?” “想不出来就去牢里想,若我去了找不到人,一样也是要端了你这里的。”焕娘狠狠威胁道,“再把你这媳妇卖到窑子里去,让你们也尝尝这滋味。” 这俩婆媳原本还想糊弄过去,见她说得实在狠,这才没法,于是细细回想起来。 第49章 等婆媳俩磕磕巴巴回忆出孩子的去向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焕娘堵在一边也不让她们点灯,逼得她们冷汗出了一身。 她们最后告诉焕娘,孩子被卖去了一个叫花岙村的地方。 这个地方焕娘从来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在哪里。问她们,她们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大概出了京城往西走。 焕娘转身就往家里跑,连金晖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她跑了。 等焕娘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幸好她刚回来,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于是随手抓了个包袱就要往外面跑。 韦氏听见她回来也没有出来,仍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金晖见她心急如焚的样子也有些急了,道:“哪能大晚上就这么跑出去?” “我等不了了。” “那我收拾几件衣服,我陪你去。”金晖无奈道,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一半又回了头,“也不行啊,总得雇辆车去,这大晚上去哪里找车?不如等明天一早再说,有车不比你一晚上用脚走得多。” 焕娘一想金晖说的倒也是实话,这会儿天也晚了又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走,去了也走不了几步。 “行吧,等天亮了也好跟人打听这个花岙村到底在哪里。” 焕娘这几天心情大起大落,人虽疲惫已极,却一点都不想休息,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发了会儿呆,发现谢元思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站在焕娘面前,漆黑的眸子盯着焕娘,一看就是有事要说。 焕娘揉了揉针扎似的疼的额角,道:“进我屋里再说吧。” 屋子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焕娘想倒杯水都没有,提着茶壶正要出去,却被谢元思拦了,直接关上了门。 他牵着焕娘在桌边坐下,焕娘 分卷阅读63 好奇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跟我走吧。” 焕娘不想他竟然这么直接,愣了一愣,道:“好。” 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得先找到孩子。” 谢元思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先和我走,孩子我让人想办法。” “你?”焕娘疑惑,“你从受了伤到现在说是同伴会来找你,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焕娘,”谢元思修长的手指停了下来,“有些事我不能和你直说,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焕娘点点头,并没有再问他什么。 谢元思又道:“孩子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来,你先和我走,但是最好不要再承认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 谢元思沉默片刻,少见地皱起了眉,低声道:“那好吧,等我有朝一日能把你们母子接回去,我再来找你。” 这是一个焕娘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即便不是谢元思,也有很多男人无法接受自己的女人带着拖油瓶,更何况她既不是寡妇也并非和离。 焕娘不想强迫谢元思接受她不堪的一切,只道:“不必了。” “你等我。”谢元思抓起焕娘的手轻轻捏了捏,仿佛稀世珍宝,“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我不过是救了你一次而已。”焕娘轻声说着,却没有抽出手,“你也看见我一塌糊涂的过去,我不想逼你,对谁都不好。” “焕娘,我不太会说这些好听话。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有没有救我,我对你都会是一样的。包括你的孩子也只是一时的不方便,既然你舍不得他,我就应了你。” “我要的人,谁都拦不了我。给我时间。” 焕娘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问:“你何时走?” “耽误了太久,我今晚就走。” 焕娘点点头,喃喃低语道:“这么急。” “你就不问我何时回?”谢元思笑了。 “缓缓归矣。”焕娘眨了眨眼睛。 与谢元思的离别不仅没有让她惆怅难过,反而吹开了她心里的一丝阴霾。 希望你再次到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将眼前的一切解决好。 谢元思转身离去,很快湮没于黑暗之中,正如他来时一样。 黑影,焕娘在心里重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一晚焕娘以为自己大概是睡不着的,谁知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只是不□□稳,一下子是上辈子的事,一下子是在李家遇到的事。 天一亮出鱼肚白,焕娘就醒来了。 韦氏早就起了,更已做好了早饭,看见焕娘出来,也不理她,转身又回了自己屋里。 焕娘和金晖饭吃到一半,韦氏又推门出来,道:“山里头冷,多带件衣服。” 还拿了一个小包袱,递过去给焕娘:“这是早起我刚烙的饼,还有馒头,你们路上当干粮吃。” 包袱虽小,一看却塞得鼓鼓囊囊,焕娘心里叹了口气,韦氏的所作所为也大多是为了她好,且她自己之前胡言乱语也有过错。 韦氏毕竟是她的娘,她当亲娘待的娘。 “娘,我和金晖这回出去,家里只有你一个人,自己一定要小心。”焕娘道,“家里的钱尽够了,有一些我放在我首饰匣子的暗格里。” 韦氏点点头,道:“你们找到孩子就赶紧回来,那里不比李家,我不放心。” 焕娘才刚从李家回来,李老夫人那是规矩严到家里苍蝇都恨不得要三媒六聘的,秦氏和李赤鸾更是杀人都随意得很。 再怎么样她去那里行动肯定是自由的,不像在李家还会被李老夫人敲打。 这些事都不好跟韦氏说,焕娘只能应下,她找回孩子怕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再去游山玩水的。 金晖吃得快,刚站起来想出去雇车,金家的门大清早地又被敲响了。 金晖开了门,露出裴宜乐的脸,照样还是裹着件厚重的披风,毛的出锋极好,领口一圈掩得他的脸看起来愈发清瘦。 “你来......”金晖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他打断。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裴宜乐绕过金晖直接走到焕娘面前。 焕娘咽下嘴里的粥,一点都不想和他在这儿耗。 “裴公子这话说的,我临行前是辞别了李老夫人的,也是大夫人送了我到门口的,怎么到了您嘴里,我就成了不告而别,不识礼数之人了?” 裴宜乐气结,也只得耐下性子道;“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焕娘吃得差不多了,给金晖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找车。 裴宜乐是昨日中午才发现焕娘走了的,李家前日唱的大戏他虽然熟读了话本子却无缘去见,李老夫人连家里年轻一辈都不欲和他们说,更别提裴宜乐这个外人了,自然是瞒得死死的,不叫他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李敬山当日晚上就找裴宜乐喝了半个晚上的酒,他是知道裴宜乐清楚这事的底细的,是以也不会瞒他。又兼李老夫人要他过几日就送走李赤鸾,李敬山这个长房嫡孙自然知道得多些。 这酒一喝,裴宜乐起得也就晚了,等他发现焕娘离开的时候,焕娘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李家他也不想再待了,匆匆与李敬山等人告了别就追了上去,所以昨日焕娘刚回京城没多久,裴宜乐后脚也到了。 裴宜乐回康国公府歇了一晚,一大早就来找焕娘了。 他也料到了焕娘应该不太想见他,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来看一看孩子......我改日再来吧。” 韦氏看了一眼焕娘,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裴宜乐走了几步,正要迈出金家大门时,他听见焕娘在他身后叫他:“裴宜乐。” 他心下一喜,没想到焕娘还会主动叫他。 女人果然心软。 裴宜乐略带着点得意地转过了身去,却见焕娘的脸色变了变,眼中也似有泪光,却没有叫眼泪掉下来。 “既然你来了,有件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 焕娘为难地看了看一旁的韦氏,轻声道:“娘,你先进去吧。” 待韦氏走了后,焕娘才又道:“我去李家的这段时间,我娘把孩子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裴宜乐愣了愣。 焕娘咬了咬嘴唇,吸了一口气道:“她把孩子卖了。” 裴宜乐再也没有想到韦氏竟然会把孩子卖了,明明他之前过来,看韦氏的样子对孩子还是很上心的。 “人贩子说卖去了花岙村,我和弟弟正要过去找,你能不能......也找几个人去花岙村附近找一找?” 裴宜乐呆楞了片刻,他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好不容易这辈子悲剧不会重演,没想到孩子以不同 分卷阅读54 裴宜乐却站起身面对他们二人道:“我和金姑娘早就认识,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李应鸾停下了去扯李敬山的手,李敬山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连连摇头:“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兄妹俩又去看焕娘,焕娘没有反驳。 “你对金姑娘做过什么?”李应鸾几步走到焕娘身边将她挡在身后,“金姑娘你的名节......他是不是把你......” 李应鸾到底出身大家,自小的教养使她无法将这话问出口。 她身后的焕娘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四姑娘不必为我打抱不平,我不值得。是我自己不爱惜自己,如今自食恶果。” 李敬山这时终于大致搞清楚了一切他看了看焕娘又看了看裴宜乐,愤怒之色渐渐浮上:“都有了孩子,裴宜乐你还那样对她?你不仅没给她一个名份一个交待,你还装作不认识她!我以为我和你平日里够荒唐了,没想到你简直畜生都不如!亏我还想把我妹妹......” 李应鸾知道自己哥哥口无遮拦惯了,这时立刻瞪了他一眼,他才住了嘴,只是转而又对焕娘道:“金姑娘你不要怕,我这就去给康国公府写信!” “不必了。”焕娘咬了咬唇,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后没有关系了。” “你别意气用事。”李应鸾在焕娘身边坐下,有些为难,“这事本不该我们外人来说,只是你已失了名节,这要如何是好?” “四姑娘,”焕娘知道她也是一片好心,“名节这种东西,只是对你们世家大族来说看重的东西。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可以过下去。” 裴宜乐听到此处猛地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开始的话:“我会把你们接回去。” “裴宜乐,”焕娘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要。” 上辈子时她已经看透了裴宜乐,此时他是骤然得知孩子被李赤鸾所害,于是疼惜愧疚一股脑涌了上来。若是跟了他回去,先不说康国公府和曹氏怎么看待她,裴宜乐总有一天要娶妻,即使不是李赤鸾也会是别人,届时她也不过就是个在正室手底下讨饭吃的妾室,正室未过门时她就做了裴宜乐外室生了庶长子,要如何不被视为眼中钉。 活得好些能苟延残喘寿终正寝,一招不慎怕又是另一场悲剧。 最好的结局就是了断在这里。 她真的累了,只想回家与家人相依为命。 “我有点事要单独和她说。”裴宜乐这时对李敬山道。 饶是李敬山再不想走,也只能被自己的妹妹拉走。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的孩子不能变成奸生子。”还未等裴宜乐开口,焕娘就自己先说了,“我没有办法,你肯定有。” 裴宜乐连忙道:“好,我去想办法。” 又道:“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谁给我的孩子一个机会?”焕娘想到这里眼泪就又滚了下来,“你们这些人,都像是没有心的。” 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过今天那么多的眼泪,上辈子死时也没有。 正当裴宜乐以为她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又听她问道:“李赤鸾的孩子在哪儿?”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庄子上。除了李赤鸾自己的人,就只有我和你知道。”裴宜乐一五一十地说。 焕娘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随你信不信,我死前她告诉我,那次我害她滑了胎也是她的苦肉计,她怀的孩子不是你的。” “如今再说信与不信也没了意义。”裴宜乐苦笑道,“我敬她爱她数年,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落不明,养的却是别人的儿子。” “可笑我竟骂自己的孩子是下贱种子。”裴宜乐继续道,这话如今也只能说给焕娘听,“他是下贱种子,那我是什么?” “你不是,我是。” 裴宜乐想反驳,却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尊重过焕娘。 他无法再去违心欺骗焕娘。 若他看重过焕娘,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一个玩意儿,就不会随便让她产子,更不会依旧把母子二人放在外面。 无心的人与事见多了,一边说着无心,自己也变得无心了。 无心到不去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也无心到连与自己有关的事都漠不关心。 焕娘没有心情去理会裴宜乐在想什么,他想什么都与她无关。在无助痛苦之后,她心里燃烧的愤怒越来越炙热,裴宜乐的冷漠与无知是帮凶,可罪魁祸首却是李赤鸾,她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李赤鸾竟然真的会对一个婴儿下手。 “我不会放过李赤鸾。” 焕娘为上辈子李赤鸾的毒计痛苦不堪,她自问不是圣人,自然是要报复到这辈子李赤鸾的头上的。 “你要做什么?”裴宜乐刚问完,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解释道,“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不用知道。我和你只说这一遍,如果你还剩下一点点良心,我希望你就当不知道是我动的手。” 试想一下李赤鸾的孩子放到她的面前,现在她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痛下杀手。 虽然稚子无辜,既然稚子无辜,李赤鸾为什么又不肯放过她的孩子? 焕娘宁可李赤鸾把孩子接回去之后冷待他甚至虐待他,哪怕是当一个下人任打任骂,她也终归知道孩子的下落。 “你不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 焕娘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裴宜乐。 他又走近了她几步,迫使她没有办法不注意到自己。 裴宜乐看着焕娘红肿的双眼,哑声道:“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我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焕娘低头,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这样低贱的人,怎么敢拖累你。”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裴宜乐道:“你恨我才是应该的,如今我只想再为他做一点事。” 焕娘一听他提起不见了的儿子,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流,她恨不得把李赤鸾千刀万剐。 “我等不及,明天你就带我去见那个贱人的孩子。” 焕娘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又道:“我要抱走那孩子。” “好,你先睡一觉。”见焕娘和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裴宜乐又加了一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方才见你没吃多少,睡前吃一点燕窝兑着牛乳......” “你出去。” 第43章 裴宜乐轻轻地关上了门,出来的时候发现李家兄妹还等在外面。 看见他出来,李应鸾低了头不说话,李敬山直接别过头去,一边又忍不住道:“金姑娘怎么样了?她刚刚一定是哭晕过去的!” 李应鸾也 分卷阅读66 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村妇也不急着去找人,方才谄媚的笑随着裴宜乐一行人的离开而消失,脸皮一下子便拉下了。 她冷笑一声,对少女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再求也没用,到头来还是得求你婶儿我。” 少女无助地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惊恐:“不是的......你不能......他们已经买下我了......” “买下你?”村妇一步就跨过去拉住了少女的手,“你也看见了那个好看俊俏的公子哥儿身边跟着的女人,不是正房夫人也一定是他相好的,人家长什么样你长什么样?我撒泡尿让你照照自己的样子?别说人家爷根本不要你,那位夫人可是让我好好照顾你呐!你朝爷们儿去发骚,人家夫人自然不乐意!” 少女的掌心满是冷汗,疼痛传来才记起手里还捏着方才那块碎银,咯得她手疼。 村妇又好似喃喃自语道:“那水蛇腰,走起来妖妖娆娆的,不像正经人,我看着多半也不是正房。” “不会的......”少女仍旧偏执地念着。 “不管会不会,你今天还是要嫁人。”村妇笑了几声,“让我赔人家彩礼钱那是不可能的。” “你收了钱就不能再卖我!”少女失声喊道。 “这是哪个地方的规矩?咱们花岙村没有这样的规矩!”村妇朝剩下的几个村民挥了挥手,“喜酒哪能说不办就不办!” 剩下来那几个村民看看少女又看看村妇,只得上前来按住少女的手脚,当中有人问了一句:“他们还在村里,万一知道了……” 村妇眼睛一斜,颇有些得意地道:“想来他们也不会留太久,她不听话本来就是要关她几天,人一关不让她出来就完事了。” 又走到少女身边狠狠拧了她手臂几下,见少女咬着牙没有叫出声,便道:“再倔也没用,人总得认命,等日子久了你就想通了。” —————————————————————————————————————————— 花岙村并不大,焕娘他们从村口通着的那条大路走了一段,走到岔路转了个弯,没走几步就到了据说是那村妇的家。 裴宜乐的眉越皱越紧,村里的道路当然没有京城那么整齐洁净,路上满是黄泥沙石,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不然他是不会下脚去踩的。 到了村妇家门口,还未推门进去,裴宜乐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破败的木门可以通过掉下来的木条望见里面的情况,低矮的院墙用黄泥与碎砖垒成,里面的房屋也是如此。 康国公府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齐整,这里简直不能住人。 一想到儿子被卖到这里来,差点要在这种地方长大,裴宜乐就心如刀绞。 焕娘也有些吓到,若不是大门上堪堪贴住的那一个崭新的大红喜字,她也以为这里早没有人住。 那个叫大牛的村民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开,便自己推门领他们进去了:“王大婶家里今天办喜事,人多半都出去了,我们先进去,不碍事。” 焕娘一边跟着他进去,一边疑惑道:“这门也不锁,就不怕小偷吗?” 大牛看了她一眼,说:“村里就那么几户人家,也没有外人来,丢了东西哪还有找不到的。” 走进里面,焕娘偷偷看了一下四周,怕是也没什么东西好给人偷。 在摇摇欲坠的凳子上坐定之后,大牛找来两只碗倒了两碗冷水给他们,裴宜乐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焕娘又问道:“这位婶子就是给方才那个姑娘办喜事吧?” 大牛点点头:“是,秋儿就是她侄女儿,父母才刚死,眼看着年纪也大了,孙大婶就给她说了门婚事。” 想到秋儿被他们买了下来,这婚事还不知成不成,大牛又添了一句:“说的人家倒也不差,比孙家有钱多了,家里有一头牛!” 再“有钱”,人家姑娘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左右裴宜乐都给了钱了,也能还她个自由身。焕娘问这些也不过是和大牛套个近乎,别人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这儿人也挺少的吧?”焕娘又问。 “是呢,这深山老林,一直就这么几户人家。” 焕娘笑道:“我儿子被人误抱送来了这里,半岁左右,大牛哥可有印象没有?” 大牛不似王大婶那样口齿伶俐,他知道这事不该乱跟外面的人说,于是只是笑笑不说话,又望了望门口,似是想要王大婶快点回来。 裴宜乐有些不耐烦,他只想找到儿子快点离开这个破地方,于是道:“你们这儿不会家家的孩子都是外面买来的吧?” 焕娘这回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这不会......这不可能......”大牛显然被裴宜乐问得有些惊慌失措,“血脉当然是自家的好,那家是实在生不出儿子,这才去买了一个。” 见大牛嘴里露了点话出来,焕娘也不想拖延再去等什么王大婶,连忙追问道:“是哪一家?” 裴宜乐斜了她一眼,撇撇嘴,一旁的明儿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又摸出一锭银子来塞到大牛手中。 大牛没想到自己也能和王大婶一样拿到那么多钱,这下子一股脑儿就把事情跟他们和盘托出:“那家也姓王——和王大婶家里沾着点亲,咱们村里哪家都沾着点亲,就在村子北边!” 焕娘喜道:“还请大牛哥带个路。” 大牛将他们带到了村子北边的地方,却怎么也不肯再上前了,只给他们远远指了间比王大婶家还要破旧的屋子,轻声道:“乡里乡亲的,他们家也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带的路。就是那间,你们自己去吧!” 焕娘急急地向他道了声谢,那边裴宜乐已带着人快步朝前走去,见她还磨磨蹭蹭走在后面,转身就把她拉到了前面来。 第52章 明儿上前去敲那门,也不敢敲得用力,实在是怕把那破门敲下来。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既轻又尖细的女声:“来了。” 门“吱吖”一声开了,但也并没有开全,而是只咧了条极细的小缝,缝里面透出一双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外的外来者。 裴宜乐又要让明儿去问话,焕娘拦了明儿,自己上前轻轻问道:“我们来是有些事情想问,烦请你开一开门,才好当面说。” “你们是谁?”这回焕娘他们听出来来开门的还是个孩子。 “把你家大人叫来吧。”焕娘又道。 “爹娘有事。”她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裴宜乐哪会给她这个机会,明儿上去就一脚踹开了门,也不管那孩子伤没伤到,大声道:“我们六爷来找儿子,你关门也没用,照样给你砸开!” 那孩子 分卷阅读67 跳得快,倒也没有被门打到,那门却被明儿踹得掉了下来。 “爹——娘——”那个女孩儿尖叫着就往屋里跑去,焕娘这才看见她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灰扑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 京城大街上的小叫花子也比她体面上几分。 裴宜乐踏着门板进去,还没走几步,里面就出来一个看着四五十左右,瘦骨嶙峋的男人,也同样穿得破旧,只比那女孩儿稍微好了一点点,身上的皮包着骨头,那皮黄黄的,就像一层被风干的破旧的油纸,一捻就能扑簌簌往下掉。 看到这人这个样子,连裴宜乐身边两个家丁都没有护到裴宜乐和焕娘身前,只留明儿上前道:“快些把我们家小少爷还回来,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被明儿厉声一喝,吓得一哆嗦,又看看明儿身后几人,皆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当中一个颀长清隽看着颇为苍白瘦弱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冷冷地斜睨着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不看,嘴角还擒着一丝冷笑。 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大着胆子道:“什么小少爷,咱们山里人不懂也没见过......” 明儿上去就要推开他往里闯,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嚎哭,紧接着冲出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妇女,她看到那男人被明儿推,于是一头往明儿怀里撞去,哭喊道:“没天理了!大老爷来我们穷苦人家里害人来了!” 焕娘最烦遇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主儿,想上去说话裴宜乐又紧紧拽着她,只好耐着性子道:“这中间有误会,你开个价,多少我们都出得起,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 “我们省吃俭用了十几年!就为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妇女锤着胸口哭喊道,“你说还就还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个小女孩也跟着出来了,她倒没有哭,反而走去那妇人身边给她抚着后背,嚷道:“你们别想把我弟弟抢走!” 裴宜乐这回被气笑了,道:“我没你那么大的女儿!” 明儿揉着被撞疼的胸口,还不忘过去护在裴宜乐身边,一边又啐了妇人一口,道:“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跟我们小少爷攀亲戚!” 可到底也没有办法,只得又扔了两锭银子过去,道:“快些把我们小少爷还回来,人到了我们这儿还给你们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三个人看见熠熠生辉的银子呆了呆,妇人赶紧过去把银子握在了手里,沉甸甸的,不过没人会嫌银子重得沉手。 裴宜乐身边跟着的两个壮汉这时也逼了上来,妇人捧着银子,只好悻悻道:“我去把孩子抱出来。” 很快她就抱着个孩子出来了,焕娘赶紧上去一看,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孩子。 他比起她去李家之前长大了很多,脸也长开了一些,那会儿他才刚会翻身,如今已经可以立着让人抱了。 只是不如韦氏养着的时候白胖,小脸明显瘦了下来,人也有些黑。 他的脸上既有裴宜乐的影子,也有焕娘的样子。 任何人只要看见了他爹娘就不会认错他。 焕娘的心被愧疚一点点吞噬,她上辈子竟然蠢到对李赤鸾身边的孩子没有半分怀疑,那个孩子长得分明同她和裴宜乐没有半分相像,可笑她还一直埋怨孩子谁养的跟谁亲也跟谁像。 妇人看看眼前的几个人,虽然有些害怕,可还是抱着孩子不舍得松手。 明儿“嗬”一声正要上去抱人,焕娘却抢先了一步。 那妇人见她冲过来,下意识地就抱着孩子往里面躲了躲,不想让焕娘沾手。 焕娘岂会放过她,硬是死死拽了她的手,拍打了几下,再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冷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就砍了你的手。” 妇人还未完全松手,孩子大概是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才是亲娘,伸着小手就往焕娘扑过来。 焕娘这才将孩子接到自己手上。 怀中那一团小东西软乎乎的,焕娘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不哭也不闹,自己在焕娘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安静地待着。 细细热热的呼吸喷到了焕娘的脖颈上,焕娘心里这才渐渐踏实下来,他是真实存在的,她再也不会把他弄丢了。 裴宜乐也上前来了,却在离焕娘几步之外停下,不再往前走。 焕娘怀里的孩子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他,又立刻转头埋到了焕娘怀里。 看他就如同看陌生人。 裴宜乐努力回想了一下,这辈子他确实没见过这孩子几面,即便见了也总是嫌弃得很,也难怪孩子不认识他。 妇人见孩子终归还是人家的,心里很是不甘,但这时木已成舟,也只好问:“钱呢?说好的给了人之后还给的!” “明儿,给她吧。”裴宜乐也不想再在这里纠缠,让明儿又给了她一荷包银子就转身护着焕娘母子离开。 才刚出门走了几步路,就见王大婶从路的那边跑了过来,见到他们远远地就招了手:“哎!怎么自己就跑这儿来了!” 她心知怕是大牛和他们说的,本来自己牵个线还能再捞一笔,于是在心里将大牛骂了一遍,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秋儿,这小蹄子要是安分一些,她早就领着人来了,哪用耽搁到到嘴的鸭子飞了。 明儿远远地就将她拦住,道:“咱们公子这就要走了。” 王大婶看了看天,道:“这就要晚上了,光是出花岙村就要用上几个时辰,天黑了可怎么走?” 焕娘这才惊觉天就要黑了,她是想着抱了孩子就赶紧离开的,这里偏僻的很,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夜里的山路他们是怎么也走不了的,先不说裴宜乐这个累赘,他们回去还带着一个孩子,来时本也就是打听了之后自己摸过来的,天黑了他们不一定还认得路,万一掉下山可就糟了。 裴宜乐也是差不多想法,他不敢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焕娘和儿子也在。 王大婶见他们犹豫,知道说动了他们,连忙道:“都别愣着了,村长也知道村里来了人,早就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村东——那可是我们花岙村最富的一户了!” 焕娘听到村长,细眉一拧就挑了起来,朝裴宜乐望去,他看向焕娘这边的眼神里也有几分道不明的担忧。 山里的天暗得快,才说话间功夫,天就黑了。 焕娘他们只得跟着王大婶往村东走,一路上黑漆漆的,花岙村穷得不得了,又与外界往来不方便,几乎所有人都是天色一暗下来就直接上床睡觉,也好省去蜡烛或者油灯的钱。 村东稍微比花岙村其他地方要好上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在暮色之中看不分明,但那路确实是平坦了一些的。 大概 分卷阅读68 是山里风凉,焕娘怀里的孩子轻轻打了个喷嚏,焕娘连忙用一只手护住他的头,好让风不吹到他。 裴宜乐走在旁边自然是看见了的,他本欲出声直接让明儿脱一件外套下来给孩子罩着,可是想了想还是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到了焕娘身上,他的披风又大又厚实,足可以罩住焕娘母子。 焕娘没有看他,却也没有拒绝,只是拢紧了披风,让孩子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一路过去都是黑灯瞎火的,明儿问王大婶要了蜡烛之后得知没有,嘟着嘴骂了一句,紧紧跟在裴宜乐身边生怕他绊倒。 好在村子实在太小,没走一会儿就看到了村东一处屋子的亮光。 王大婶回过头指了指那里,道:“就是那里,饭菜都差不多了,赶紧去吧!” 走近一看,这屋子比方才那几家要好得多,再往桌上一看,倒还有两道野味在。 村长并没有出现,接待他们的是这家的夫妻俩,姓孙,五十上下的年纪,对他们客气得很。 裴宜乐也不白吃白住他们的,还未落座,明儿就拿了两块碎银与他们。 本就赶了好几天的路,再加上今日步行走了山路,这时看到热乎菜,明儿和那两个随从早就忍不住扒起饭来,连焕娘都觉得这粗茶淡饭颇有些滋味。 只有裴宜乐举着筷子不知道从何下手,最后只喝了小半碗山菌汤,挑了几粒米饭吃,立刻就停下了筷子。 一桌子的菜被明儿三人风卷残云而过,看得裴宜乐在一边直摇头。 焕娘喂孩子吃了点东西之后,看着孩子开始睡眼惺忪了,于是也坐不住,想哄他去睡了。 在焕娘抱着孩子回房之后,裴宜乐打量了这并不宽裕的几间屋子,笑出了声。 第53章 焕娘的儿子从刚出生开始就很乖,焕娘几乎没怎么哄他,他就自己睡着了。 这个屋子照样黑灯瞎火的没有点蜡烛,方才那间有灯光的才是例外。 既是要睡觉了,焕娘也无所谓有没有蜡烛,自己也没脱衣服,合衣睡在了儿子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他。 直到把自己也拍得迷迷糊糊,将将要入睡之际又想起上辈子儿子的小名叫做宁儿,被抱走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了,这辈子一开始更是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给他,这会儿想起了这个早已不用的小名,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黑暗中传来孩子浅浅的呼吸声,焕娘摸了摸他滑嫩的脸蛋,终于安心地笑了,他就是她的宁儿,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宁儿。 焕娘俯身过去亲了亲宁儿的额头,这才躺下,合眼睡去。 门就在这时被悄悄推开,来人不想让屋内的人察觉,是以手脚都极轻,然而门一开还是裹挟了寒风到屋子里。 门又被立刻关上。 焕娘先时被惊了一下,瞌睡掉了大半,想叫人又怕惹恼了来人,只得先搂住孩子以便逃开。 但是很快她的情绪就由恐惧转为生气,这脚步声分明就是裴宜乐的。 脚步声来到床前,焕娘猝不及防就翻身下了床,定定地立在裴宜乐面前,吓了裴宜乐一跳。 她还没说话,裴宜乐就指了指床上酣睡的孩子,食指抵着唇“嘘”了一声。 焕娘双手抱臂,轻声斥道:“你出去!” “他们家只有这一间空出来的屋子,你让我睡哪儿去?” “你睡哪儿我管不着,就是不能来我这儿!”焕娘压着嗓子,冷冷道,“明儿他们睡哪儿,你就睡哪儿!” 裴宜乐无奈道:“他们睡外面那间堂屋的地上,你让我怎么睡?” “别人都睡得你就睡不得?” “他们是下人,我是主子,这怎么能一样?”裴宜乐哭笑不得。 “行,”焕娘不想和他争辩,转身抱了孩子就往外走,“你不走我走,我们也不配和大少爷共处一室。” 裴宜乐伸手就截住了她,焕娘因为抱着个孩子,怕动作大了吵醒他,只能停下,狠狠地看着裴宜乐。 饶是如此,宁儿还是呜咽了一声。 焕娘连忙去哄他,重又把孩子哄安稳之后,裴宜乐才道:“路上这几日我们也日夜在马车上,怎么这就不成了?” “裴宜乐,你别再缠着我!” 怕真的激怒焕娘,裴宜乐也不敢再继续,只能道:“你们睡床上去,我在桌上趴一晚上总答应吧?” 焕娘正欲再拒绝,将他彻底赶出门,裴宜乐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这种地方我想对你怎么样也没兴致。” “你!”焕娘被气到语塞,干脆不再理他,把孩子放到床上之后自己也跟着躺到了边上,背过身对着裴宜乐。 隔了一会儿,裴宜乐也知道焕娘没有睡着,又道:“焕娘,明天你能不能让我抱抱他。” 焕娘不说话,裴宜乐有些失落,处于黑暗中的眼睛涩涩的,他知道今天他们刚把孩子找回来,焕娘定是宝贝得紧,怎么肯撒手让他抱,于是干脆提都没提,能在旁边看一看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他本应该深爱着的骨肉,是他丢失了两次的珍宝。 黑暗中,裴宜乐看向床那边,一些话就要脱口而出。 “焕娘......” 他才刚叫了她的名字,焕娘就打断了他,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他也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 “你也看见了,他和你我长得这么像。”焕娘喃喃道,似乎还带着点哭腔,“可是你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他。你与李赤鸾的孽种朝夕相对,就没有怀疑过一丝一毫吗?” 裴宜乐这回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的账可以一笔勾销,我也要为我的愚昧无知与心思不纯付出代价。但是我永远不能原谅你没有识破李赤鸾的诡计,害得他不知所踪。我也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不后悔被你哄骗着生下他,但是我后悔把他送去康国公府。”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裴宜乐才沉声道:“不是你错,而是我。” “回去之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焕娘的语调就像在说吃饭睡觉这些稀松平常的事,“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只不过是需要换一个妻子来娶,相信你能找到比李赤鸾更合适的人。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若不是我后娘的鬼迷心窍,我们根本不可能遇到。” “再也没有机会了吗?”裴宜乐听到自己艰难问道。 “趁这几天你可以多抱一抱他,今后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你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儿女,到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宁儿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但是他对于我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焕娘坐起了身来。 “宁儿......”裴宜乐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你忘了吗,这是他刚出生时我们给他 分卷阅读69 起的小名。”焕娘苦笑道。 裴宜乐这才渐渐回忆起来,那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他和焕娘的孩子才刚出生,焕娘因为年纪小所以生产有些不顺利,疼了两天两夜才把孩子生下来,差一点就要难产。 所以他们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宁儿,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 可是到头来他们丢了宁儿,宁儿丢了“宁”。 李赤鸾把她的孩子当作宁儿抱回康国公府——无论如何,康国公府也没有人再用这个小名叫那个孩子,而是千挑万选了一个名字出来。 他便也丢弃了“宁儿”这个名字,就像斩断过往一切一样。 他不知道他其实早就万劫难赎。 裴宜乐丢了魂魄一般走到了床边,漆黑一片的屋内他只能看到个大概。 他先是看向床上那一团小小的身子,又看了看抱膝坐在旁边的焕娘。 大概是屋内门窗紧闭,宁儿睡得出了汗,一只小脚蹬到了外面。 裴宜乐凑过去给他盖好被子,又摸了摸他额头上被汗沾着的细碎绒发。 “宁儿还没有乳母吧,等回去之后我就找两个过来,再买两个......” “裴宜乐,我说了不需要。”即使是在黑暗中,裴宜乐也能感受到焕娘一双明眸正在凝视着自己。 他不得不停止自己的打算。 长夜漫漫,何以为继。 —————————————————————————————————————————— 离东边不远的村北处,这晚也罕见地亮起了微弱的光,从傍晚时分起一直到现在。 正当此时,烛火摇曳中伴随着少女的啜泣声。 洞房花烛夜本该夫妻相伴至天明,秋儿的婶娘却等在外头,直到成事之后又让新郎出来,自己钻进了洞房。 王大婶看着秋儿坐在床上哭,便也坐了过去,道:“女人都有这一遭。” 大概是木已成舟,她这会儿倒不像白日里对秋儿那般凶神恶煞,声气都柔和得很。 该软的时候就要软。 秋儿只自顾自掉泪,并不理她。 这回王大婶也不生气,继续道:“婶娘也知道你年纪小,一时不想嫁人也是正常的,但是婶娘也是为你好。既然嫁了人,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婶娘说,娘家给你撑腰。” 秋儿擦了擦眼泪,硬生生憋住了将要出口的一声嗤笑。 见她安静下来,王大婶以为有了成效,又接着劝道:“你说你那时跑能跑哪儿去?别说你不认识出花岙村的路,就是你认识也难跑!来了几个外乡人你就求上去,人家会比你亲人对你好?买了你都不要你!婶娘也不是光心疼彩礼钱,他们不带你走,你又退了婚事,留在这里村里人能指指点点死你。这婚事还能成可全靠我了!” “婶娘说的对。”秋儿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王大婶脸上有了得意之色,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心里觉得还是得再关她一段日子。 谁知秋儿竟问:“那几个人还在吗?” 王大婶的眼神狐疑起来,她看了秋儿一样,说:“在是还在,你别再起什么心思,人家找到了孩子,最多明日就走的。” “婶娘这是什么话,”秋儿笑了一下,又皱起了眉,“村里就这样放他们走?” 王大婶是无知村妇,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到底不如秋儿年轻机灵,,只答道:“他们给了王家好一笔钱!” 秋儿终于克制不住唇边讥笑,问道:“婶娘想不想再多拿些钱?” 一听到钱,王大婶眼睛都亮了亮,她有几分猜出来秋儿的同意了,但是还是问:“这是怎么说的?” “不如杀了他们再拿了他们的钱。” 王大婶对秋儿心是很狠的,但是让她杀人她是万万不敢的,更何况当中那个公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货色。 “杀人不行,想也不敢想的,给其他人知道可怎么好。”王大婶摆摆手,往外面走。 “婶娘,”秋儿连忙下了床拦住她,道,“不是让你杀,也不是我杀,婶娘只是分些钱的事。带我去见村长,我一定能说服他。” 第54章 王大婶一听到钱就脑袋晕乎,鬼使神差地就把秋儿带到了村长家里,即便她不知道秋儿到底要干什么。 村长知道秋儿闹的事情,以为大晚上又有什么事,只得出来见她。 论辈分,村长是秋儿太爷爷辈的人了,但是秋儿并不和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那几个人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村长的眼睛眯了眯,眼眶周边的皱纹愈发明显,然而他神色中却并无几分疑惑,反而问道:“为何?” “他们只是如今有求于我们才这般好说话,如果对买了他家孩子一事耿耿于怀,保不齐还要来找麻烦。” “说下去。” “就算他们没有怀恨在心,也不能保证他们不往外说出花岙村的事。花岙村不止买孩童,有时也买被拐的女子,甚至还自己去拐,若是传了出去,花岙村就没有太平了。”秋儿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村长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这道理,可是也怕惹上更大的麻烦。” “杀了人只后只要不见着尸首,咱们咬死不认便是。”秋儿道,“如果再有人找来,咱们只说没见过这些人,又能拿我们大家怎么样?” 村长本就存着点道不明的心思,如今秋儿一点,心里更加明朗,点了点头。 “我看他们带了好多钱,这个给一点,那个给一点,就算是为了他们那点钱,也不能放他们走!”秋儿继续劝道,“咱们村子那么穷,光他们散出去的钱就够整个村子过活了!” 花岙村地处深山,与外界来往颇不便利,于是一日更比一日地穷了下去,裴宜乐一次出手的钱更是他们全村加起来都没有的。 “你先回去吧,”村长清了清嗓子对秋儿道,“今晚是来不及了,我会安排。” —————————————————————————————————————————— 焕娘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行李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只是她归心似箭,这里太过于闭塞,焕娘心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 裴宜乐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焕娘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看不远处大山的风景,焕娘一手抱着宁儿,一手给宁儿指着看,宁儿看起来很是开心。 “六爷,您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歇好?”明儿看见裴宜乐出来了,连忙凑上前来问东问西。 裴宜乐昨天晚上在桌上趴了一晚上,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难受过,几乎没有睡着不说,早上起来还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但是他当然不能和明儿说他进都进去了却没能上 分卷阅读70 床,否则他在下人面前面子要往哪儿搁。 于是他只能含含糊糊道:“没事,床睡得不舒服罢了——这破地方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明儿看着自家六爷仿佛心情不太好,颇有些忧愁,想了想说:“等咱们出了花岙村,六爷上了马车可以睡一会儿。” 正说着话,孙家夫妇俩便过来招呼他们吃早饭了。 裴宜乐一看菜色,竟然只是一些清粥咸菜,连一点油水荤腥都不见,当场就摇了摇头。 一直到焕娘喂宁儿喝完米汤,自己端了碗去喝粥,裴宜乐还是没有动筷子。 明儿劝道:“六爷好歹吃一些。” 裴宜乐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宁可去吃马车上的干粮和糕点。” “那你可真厉害,”焕娘紧接着讽刺道,“出去少说也要走一个早上,你就不怕走到一半饿晕?” “饿不晕,我以前生病胃口不好的时候,几天不吃是常事。”话是这样说着,裴宜乐还是硬给自己灌了几口粥下去。 但也只喝了两口,就停了下来。 其实焕娘喝着这粥也不是特别香,或许用的米发了霉,入口还有点苦味,所以她才喝了小半碗。 明儿他们见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连忙又喝了几口粥,然后起身进去拿东西,准备离开。 “宁儿,马上就要回家了,开心不开心?”左右也无事,裴宜乐捏了捏宁儿的脸。 宁儿转头就抱住焕娘,不理裴宜乐。 裴宜乐有些讪讪,又道:“爹抱抱你。” 焕娘倒是没有拒绝,毕竟昨晚都说好了再让他抱一抱的。可是宁儿却不乐意,紧紧抱着焕娘不撒手。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难猜,且宁儿确实与裴宜乐大写的不熟,裴宜乐也不好真的逼他,免得使两人的父子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三人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裴宜乐刚要喊里面磨磨唧唧的明儿,却见焕娘的身子晃了晃,额头上也好似有冷汗冒出。 这回是焕娘先撑不住开了口:“裴宜乐,你赶紧把宁儿抱过去,我头晕。” 裴宜乐接过宁儿,宁儿倒也没有哭闹。 他抬头看了看早晨并不猛烈的太阳,疑惑道:“这才站了一会儿,怎么就晒晕了?” 说着就把焕娘往里面扶,焕娘这时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一样,任由他摆布。 才刚进了屋想让焕娘坐一会儿,却见明儿三人不知何时都倒在了地上。 裴宜乐大惊失色,连忙去看身边的焕娘,谁知就在片刻之间,焕娘也摇了摇身子,倒了下去。 满室寂静,只剩裴宜乐和不懂事的宁儿。 裴宜乐脑子转了转,立刻就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四个人不可能同时晕倒,只剩他还醒着怕是因为他早上吃的东西实在太少,药应该就下在粥和咸菜里面。 他们怕是要谋财害命! 裴宜乐蹲下身子去探了探焕娘他们的鼻息,幸好气儿还是有的。 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敢轻举妄动出去喊人。孙氏夫妇并没有在旁边盯着他们,怕是放心得很,搞不好已经和村子里其他人串通。 只是为什么不直接下了毒药害死他们,反而要先迷晕他们? 裴宜乐怕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咬了咬牙把宁儿放到那边床上,然后拿出防身的小刀掩于袖下,也躺倒在了焕娘身边。 果然没一会儿,孙氏夫妇就过来了。 他们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却并没有动作,甚至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宁儿。 “五个人,齐了。” 妻子不如丈夫胆子大,有点害怕地问道:“这要怎么办......在咱们家算是什么事?” “你懂什么!”做丈夫的转头斥道,“现在村长把全村的人都叫过去了,大伙儿待会儿都要商量钱怎么分,这几个人可是带着不少钱来的!村长让咱们做的事,锅不会是咱们一家背!” “那这几个人怎么办?这才晕过去而已,万一他们回去报官......” “傻子。还能让他们回去?” 这姓孙的倒有几分见识,继续道:“村长让我们下迷药,我才敢下,要是让我下毒药,那我是万万不干的,否则不成了咱们家动手杀的人了!再加上我们这花岙村穷得叮当响,哪拿得出什么毒药?这迷药也不过是备着对付那些买来不听话的媳妇或是去拐人的,能管用到第二天!” 妻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悄悄问道:“那一会儿人村长杀?” “那老头子才不会那么蠢,咱们不想干的事他多半也不想干。快些过去吧,听听村长到底怎么说。” 两人说着就出了门,还锁了这屋子。 裴宜乐怕他们去而复返,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先是拍了拍明儿的脸,又打又掐又叫好一会儿,明儿还是晕得像头睡死的猪,另外两个也是。 就连只喝了小半碗粥的焕娘都叫不醒。 裴宜乐过去摇了摇门,这门虽然上了锁,但本身也不是很牢固,裴宜乐估摸着自己用点力气还是能出去的。 然而地上还躺着四个人,裴宜乐再怎么也不能自己抱着宁儿就这么丢下他们跑了。 花岙村路实在太远,一来一去即便他一跑到马车那里就搬了救兵前来,也根本是来不及的,况且不少人都被他派出去四周寻找查看了,有没有回去还是未知,更何况他带了这几个人还不定是不是一整个村子的对手。 裴宜乐隔一段时间就去叫他们,可就像孙氏夫妇说的,这迷药用来对付不听话的人或是拐人,药效甚好,裴宜乐根本就没有法子。 裴宜乐从小被祖父和母亲捧在手心上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少遇到难办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他的权势和钱财都没有任何用。 原来他也有举步维艰的时候。 一直耗到了约莫下午的时候,裴宜乐自己都没了力气,就连宁儿也饿得哭了起来。 裴宜乐自然找不到东西给他吃,哄也不管用,只能抱着他干着急。 宁儿哭了一会儿就累得睡了过去,正当裴宜乐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听见外面又有了动静。 听脚步声似是有好几个人。 裴宜乐暗道“糟糕”,连忙把宁儿往床里边藏了藏,然后自己再去原地躺好。 “哐当”一声门被打开,裴宜乐眯着眼睛看了看,进来六七个汉子。 第55章 这几个村民上来就来踢人,明儿他们一动不动,连裴宜乐身上都挨了几脚。 当中年纪稍长的一人道:“你们五个去搬这几个人——这两个汉子壮实,没两个人去搬搬不动。” 连连看着他们出了门,又不放心,喊道:“记住要放到野狼群出来那个地方,天一黑狼和其他野兽就出来找食了,保管吃个干净!” 分卷阅读71 裴宜乐心头大惊,原来竟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杀他们,谁都不脏手。 他等着剩下两人抬走他和焕娘,一时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这时一人开了口,轻声说道:“咱哥俩这就把事儿办了?” “办!这就办!”另外一人的声音明显有些兴奋难耐,“村长说要把这娘们留下来,先藏到山里一段时间,万一有人来找好不叫人找到。咱们这会儿不用白不用,赶紧的!” “万一给村长知道......” “你怕什么?怕你就出去,我一个人来!这娘们本来就不是处子,本也没什么!” 两人说话间又蹲到地上去看焕娘,一边说着:“村子里哪有那么好看的女人,脸蛋儿天仙似的,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又转头踢了裴宜乐一脚:“这小子自己长得细皮嫩肉,挑女人倒是有一手。” 另一人“嘿”了一声,道:“这保不齐是哪家公子哥,女人当然可着他挑。不过这回也好命到头要做短命鬼咯!” “一会儿我们完了事,抬走他之前再搜搜他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你说这女的,村长要留给谁啊?他自己怕是......” 裴宜乐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紧紧地攒住了手中利刃。 “他自己?那么老了还行吗!不过最后总便宜了他家里人!”一人笑骂道,“这女人生过儿子,长得漂亮又能生养,这么好的事儿哪里去找!” 两人一边唠着话,一边就动手扛起了焕娘,要把她扛去那边床上。 裴宜乐找准时机,一跃而起,刀刃从一人脖子后绕过,轻轻就割开了他的喉咙。 他虽然弱不禁风,可康国公行伍出身,曹氏又实在怕他哪天落了单遇到什么危险,是以他学了几招以巧劲取胜的功夫,用以自保。 那人只觉脖子突然一凉,接着热血喷涌而出,他和他的同伴面面相觑,来不及呼救就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个人的一声惊呼也被裴宜乐一刀斩断,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血淌了一地,再也没有声息。 眼前的麻烦虽然暂时被解决,裴宜乐却更加着急,人都杀了,他们再不逃就麻烦了。 幸好焕娘喝的粥本来就不多,这时离早上也过去好久了,裴宜乐又按了她“神庭”和“印堂”两处穴位,折腾了一会儿之后焕娘终于悠悠醒来。 焕娘倒下之前是有些察觉到不对劲的,这种情况多半只能是被下了药。 裴宜乐匆匆和她解释了几句,便跑过去抱起熟睡的宁儿,拉着焕娘道:“我们快跑。” 说着又把自己防身的匕首塞到焕娘手中。 “找个地方先藏到天黑再说。”焕娘想了想说。 这花岙村实在太小,若是要搜的话怕是一搜就找到,也藏不了多少时候。裴宜乐本想直接跑,可这时村里路上人也有几个,他们抱着孩子要是被发现了极难再脱身。 权衡之下,焕娘的话倒是最有道理的。 焕娘知道四周也确实没地方好躲,她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昨日看到孙家附近有间极小的屋子,看着像粮仓,我们去那里看看!” 这就小屋离孙家才隔了一条路,外面的锁都不牢,两人进去一看,倒还真是村子里的粮仓,只不过确实也没必要锁得严严实实,因为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只有半袋米,一袋粗面,和一缸子咸菜,地上还铺着一些干稻草。 花岙村真的竟穷成这样。 村里很快就发现人跑了,自己人还死了两个。 其实花岙村因为贫穷大家不得不互帮互助,再加上村子小都沾亲带故,所以一遇到村子外的人和事都特别团结。 扔完人回来的村民回来一对,自然就知道跑的是焕娘两个。 村长倒不急,只是愤怒村里白白死了两个劳动力。 就算他们认识回去的路也没有村里的人跑得快。 于是先有一批十来个人往外面去追焕娘和裴宜乐,村里死了人要办丧事,死者的家眷也哭哭啼啼地闹,这边也是要紧着处理的。 等手忙脚乱地把尸首运回去,村长又安抚好家里死了人的孙氏夫妇,那边灵棚也搭起来了,这时天都黑了,那几个人也从外面回来了。 一问自然是没有追到人,村长笃定他们不可能走得这么快,立刻想到人或许还在村子里躲着。 村里的人有时也拦拐卖来的女子,所以对于这些事颇有经验的。 村长先让几个人守住村口,又分了几个人去路口看着,接着就指派了健硕的汉子一户一户搜过去。 因两个村民皆是死于利器割喉,所以村长也不敢让他们赤手空拳的去,让他们每人都提了柴刀。 还罕见地分了蜡烛给他们照明,几人皆是想着要赶紧找到人,越快蜡烛燃得越少,拿回家的也就越多。 村长还是之前的意思,那个男的杀了就杀了,女的最好留下。 也不过就是个没几斤肉的女人,手一拧就听话了。 焕娘本想趁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搭灵棚的时候走,可是裴宜乐拦下了她,万一有出去找他们的人,那可不就要对上。 眼看着这回是躲不过了,焕娘怀里的宁儿也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要醒来,他饿了一天,肯睡已经是极乖的,再醒来怕是要哭。 孩子一哭马上就能引来人。 焕娘和裴宜乐躲在角落里,虽然孩子要哭闹起来,怎么样都没有用,可焕娘的手还是虚捂着宁儿的嘴巴,生怕宁儿发出响动。 黑暗中能透过残破的窗纸看到外面烛光由远及近,裴宜乐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了看焕娘和宁儿,只来得及把手中利刃塞到焕娘手中,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室内狭小,烛光几乎要照亮整个屋子。可那蜡烛也是又细又短一小截,实在是微弱得很。 来人又往里走了几步,看见米就连忙抓了一把放进怀里,直把胸口口袋填得满满当当。 正当他拿了米转了身,焕娘二人将将就要松一口气之时,烛光还是将睡在黑暗中的宁儿惊醒。 他嘤咛了一声,极细极小。 来人也听见了,他只转过头,擎着蜡烛的手微微往旁边一挪,角落里的三个人立刻显露在他眼前。 那人面上一喜,正要放声喊人,却不妨被裴宜乐扑倒在地,先是用巧劲打落了他手上柴刀,然后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两人扭打缠斗起来。 村民手上的蜡烛也掉到了干稻草上,稻草马上就燃了起来。 没有人有心思去管那几丛火苗。 硬比力气,十个裴宜乐都不是他们这些做惯了体力活的人的对手。只不过那人光有蛮力,这才让裴宜乐有机会与他相较一二。 焕娘也顾不得不该让宁儿见血,握紧了刀就往他捅去。 也不知道捅到了哪里,那 分卷阅读60 杀害的下人。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焕娘犯了错便是赔上一生甚至性命,李赤鸾的背后却有家族,至少能保得了她衣食无忧。 李赤鸾就被关在左面厢房里,屋里屋外都守着人,等待着她最终的发落。 焕娘让屋子里的人出去时关上门,这间厢房不知怎的昏暗又憋闷得很,秋日里也让焕娘出了一身薄汗。 李赤鸾靠着床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看见焕娘进来愣了愣,嘶哑着嗓子问道:“怎么是你?” 她的面前放了一把凳子,正是方才看守她的人坐的,焕娘走过去坐下,才道:“他们永远不会见你了。” 李赤鸾似是连哭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她。 “金姑娘,我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去了哪里?”李赤鸾轻声哀求道。 焕娘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除了我母亲要杀你,其余我们毫无冲突,金姑娘就告诉我他们父子的下落吧。”放在平时,李赤鸾不可能如此低三下四去求人,可是她知道如果没有从焕娘口中得知,那么李家永远也不会有人和她说。 “你那个奸夫......说是叫阿桦是吗?”焕娘悠悠道,“我算出了他们的下落,你祖母派人找到了他们。阿桦这会儿已经死了。” 李赤鸾没有焕娘想象中的那么悲恸,她似是早已料到,只有脸颊上几行泪划过。 隔了一会儿,只听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只不过一次......我不知道我会怀孕......怎么会这样......” 屋里又再度传来了低泣声,焕娘对李赤鸾的情史没有丝毫兴趣,有情皆孽,谁不是这样。 “我问你,如果你日后的夫君在外面有一个孩子,你会如何做?” 这时候的李赤鸾根本就没有心情再去听焕娘假设中的问题。 “回答我,我就告诉你孩子怎么样了。” 一听到孩子,李赤鸾又振作了一些,她强迫自己去思考方才焕娘的问题。 “自然是接回来养着。” 焕娘“呵呵”一笑,此时她与李赤鸾的距离很近,她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劈在李赤鸾的脸上。 震得她自己的手都发麻。 “有一个机会能让你的孩子与那个孩子对调,你会怎么样?”焕娘咬着牙狠狠问,“如实回答,不然你一辈子别想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道......”李赤鸾怕得连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金姑娘,没有这样的事,我不知道......求求你......” 人对于一件事物会有许多的想法,即便择定了一种解决方式,过了一日或者只过了一个时辰便又要改了,更或许改变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 至于没有发生过的事,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肯定当自己遇上时会怎么做。 只不过为人母,即便焕娘心里再清楚上辈子儿子找不到了,也想尽力试一试。 她奢求的不过是李赤鸾一句养到了外面。 第47章 面前的李赤鸾还在不断哀求焕娘,焕娘突然对李家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看看韦氏,看看孩子。 “李老夫人不准任何人过问孩子的事,我当然能算出来,可是这等没有好处的事我又为什么要去触老夫人的霉头。”焕娘站起了身,准备离开,“我只能告诉三姑娘两种可能,一是死了,二是养到了外面。” 若是直接告诉李赤鸾孩子死了,她怕是要闹起来,倒是对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焕娘不利。 吊着她的还有一种可能,李赤鸾便不敢闹,她怕闹起来反而惹得李老夫人不快,直接改变主意起杀心。 而且焕娘要让李赤鸾也像她一样,体会这种无法判断孩子生死与下落的痛苦。 好在她这辈子能够稍稍解脱,李赤鸾却不能。 焕娘一步步走到门前,身后的李赤鸾伏在被褥之上,很是安静。 “生在李家你没得选,或许你与阿桦果真有情,但是也不应该去伤害无关的人。” 比如她和她的孩子,比如李应鸾,比如那些无辜死去的仆役。 焕娘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生她再也不用和李赤鸾冤家见面了。 李家的花园依然鸟语花香,湖泊依旧浮光跃金,焕娘无心再欣赏沿途风光,她穿过了竹林回了竹心院。 谢元思正在等她。 焕娘顾不得擦一擦额上细汗,快步走到他面前,说:“明日我们就回去了。” “好。”谢元思这回又多添了几句话,“不过你现在应该坐下歇一歇,让碧儿打盆水给你擦擦脸。” ———————————————— 第二日焕娘睡得有些晚,直到谢元思来敲门她才醒来。 一夜无梦。 焕娘是昨夜去与李老夫人还有沈氏告的别,李家诸事已尘埃落定,李老夫人本就也不想再留她。 李老夫人给了她许多银钱并两盒珠宝首饰,足够焕娘衣食无忧数年。 条件自然是要焕娘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焕娘向李老夫人再三保证,李老夫人总算有些放心,但也告诉焕娘,若她敢露出一点风声,李家定然不会放过她。 沈氏一早就让人备好了马车,这时焕娘要走,她也过来送行。 其实对于沈氏来说,这事她是最得益的,自然又是拿了重礼来谢焕娘,出手之阔绰丝毫不亚于李老夫人。 这回李应鸾没有跟在沈氏身边,沈氏告诉焕娘,李老夫人昨日下了命令,家里所有女孩儿都要抄女诫一个月,平日里行动也更为拘束。 一切都尘埃落定。 焕娘和谢元思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才刚走了不到一刻的时间了焕娘就忍不住去摸方才沈氏送的东西。 谢元思看在眼里,知她心中所想,便道:“想看就看吧,在我面前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呢!”其实焕娘没有忘记上回谢元思笑她没见过世面的事,但是嘴上依旧逞强着,“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想看就看,不过是怕摊出来不好收拾。” “我这就看给你看!” 焕娘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动手去翻,谢元思连忙按住她的手,笑道:“既是不好收拾,还是回家再看吧。省得你收不好,还得我来。” 焕娘气结,抽出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谢元思手背一下,“啪”的一声脆响,焕娘自己都觉得打重了,谢元思却笑得更厉害。 “谁要你收!” “我当然能收。” 焕娘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这会儿谢元思又一直看着她笑,她被他看得面上发热,赶紧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心里却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春水。 去时的路总是 分卷阅读72 人吃痛往旁边一滚,谁知滚到了火里,一声惨叫还是瞒不住。 倘若没有这声惨叫,粮仓里的火也会引来其他人。 “你带着孩子快走!”裴宜乐只来得及说这句话就又和那人缠斗在了一起。 焕娘见势不好,抱着孩子就往外面逃去,也不再管裴宜乐。 她跑到外面,慌张地往四周望了望,人倒都还没赶来,但是焕娘也不回过头再拿着手上的刀去捅那个人,看见屋外还积着两桶水救急,把宁儿往地上一放,搬起水桶就把两桶水哗啦啦全倒在了地上,一滴不剩。 火越大越难救,焕娘也就越好逃。 虽说里面才鸡食似的一点东西,可花岙村穷成这副德行,房子着火他们总会来救的。 火势蔓延得很快,久年失修的破败的门框被火舌舔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焕娘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火光中又隐约出现了裴宜乐的身影,大概是那村民被焕娘捅了一刀,这才让裴宜乐有了胜算。 眼见着他就要穿过已燃了一半的门,脚下却好似被什么东西一绊,再次停住不前。 焕娘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了原来是那人还不死心,竟从后面拖住了裴宜乐的脚。 裴宜乐也早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焕娘。 这时只要焕娘把手中的刀再次交还给裴宜乐,裴宜乐就能逃出来。 裴宜乐望着焕娘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低下了头。 焕娘狠狠一咬嘴唇,抱着宁儿转身离去。 不能怪她见死不救,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是夫妻。 她也依旧还恨着裴宜乐。 到底是黑暗中才好藏身,焕娘跑了几步便隐于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墙角,然后看着一拨又一拨的村民赶往着火处。 估摸着大概安全了,焕娘这才往村口跑去。 这回异常顺利,她一气跑到村外,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焕娘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凛冽的山风刮过她有些发红的脸,她大口地吸着冰冷的空气。 第56章 焕娘亲了亲宁儿的额头,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山路,心里很是忐忑害怕。 万一遇到野兽或是不小心跌入山间,母子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可若是不走,花岙村又有人赶出来寻人,那么根本不用费劲就能找到他们。 犹豫之际,焕娘又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不远处山路拐角处有一点接一点的火星子出现。 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里来。 焕娘大惊失色,她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躲,那些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火光往她脸上一照的同时,焕娘也看清了来人的脸。 老天保佑,是宋之镜。 他还带了不少人前来。 宋之镜看见焕娘就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皱起了眉,问:“裴宜乐呢?” “前面就是花岙村,裴宜乐被困在火里了!”焕娘的声音颤得厉害,“快点去救他!” 宋之镜还未说话,他身后有几个人倒是喧哗一片,着急着就要往前面赶。 事关重大,裴宜乐命在旦夕,宋之镜也不敢耽搁,自己只留了小半人马下来,其余皆让他们赶紧往前面去了。 “方才那几个是康国公府派过来的人。”宋之镜解释后又问道,“金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焕娘几句话就把事情和他说了,又道:“宋大人赶紧再想想办法,明儿他们被迷晕了扔山里了,再晚些就怕要被野兽给吃光了。” 宋之镜又拨了三四个人往村里去找村民带路。 然后又安慰道:“金姑娘别怕,我带够了人来的,不会再出岔子。” 焕娘点点头,宋之镜做事还是靠谱的,又问:“是康国公府托了宋大人来的?” “倒也不是,我从京城那几个人贩子那儿查起,查到花岙村不仅从他们那里买人,还与他们一同拐过几个女子,有些人也不是被家里卖的,竟是他们直接拐的。”宋之镜看到焕娘手中婴孩倒想起了自家儿子,摸了摸宁儿的脸,又道,“孩子既找回来了就最好。我正要过来花岙村,刚巧康国公府也找上了我,他们知道裴宜乐有事来了花岙村,几日都不见回去,他娘急得很。” 焕娘如今倒有些怕康国公府知道宁儿的存在,万一裴宜乐真的死了,康国公府应该不会放任他的血脉留在外面。 于是她只能试探着问了一句:“康国公府知道裴宜乐干嘛来的吗?” 宋之镜立刻明白了焕娘的意思,他咬不准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也不好在康国公府那边乱说。 “大概是不知道的,裴宜乐那天走得急,也没说清楚。” 焕娘松了口气,又赶紧道:“多谢宋大人了。” 宋之镜沉吟片刻,道:“孩子留在野地里吹风不好,金姑娘是要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先走。” “当然是回去,”焕娘也不想干等在这儿,裴宜乐的死活都和她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就想回家!”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马车在那边等着。” 宋之镜叮嘱完护送焕娘回家的人之后,望着焕娘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夜里的山路极不好走,宁儿一开始在焕娘怀里睡着了,焕娘还不肯放手,到了后来实在支持不住才给了别人抱。 这一走就走到了快要天亮。 宋之镜考虑周到,也让人赶了马车过来,正停在焕娘来时的马车的不远处。 有零散几人等在那辆马车边上,焕娘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是之前裴宜乐派出去的小厮仆役,她立刻转了头跟着宋之镜的人快步往另一辆马车走去。 那几人紧紧盯着来路,早就看见了她。 “金姑娘,怎么样了?”有一个小厮几步跑了过来,又往远处望了望,问,“我们六爷呢?” 他们几人这一日也才陆续回来刚碰上头,可巧就碰上宋之镜带了人来找,自家康国公府也派了人过来,是以担心归担心,总觉得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况且裴宜乐身边带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 裴宜乐是生是死是瞒不住的,焕娘也只好道:“他被困在火里了,宋大人已经让人去救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去。 事已至此,裴宜乐怎么样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在方才路上早就想明白了,如今唯一担心的也就是万一裴宜乐死了康国公府来要孩子怎么办,若真的逼到那个份上,她也只好说孩子不是裴宜乐的,就不信康国公府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康国公府又能拿她怎么办。若康国公府气急败坏之下真要她给裴宜乐偿命,那也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 她是很希望裴宜乐就这么死了,并且康国公府也不知道她和宁儿的存在的,这样她才是真正的一了百了。 焕娘抱着熟睡 分卷阅读74 她们进一步。 焕娘轻轻拍了拍喵喵的脑瓜子,她这猫真好,还能当半条狗用。 这时曹氏身边一个看着上了年纪的嬷嬷开口说话了:“金姑娘总得先让我们进去。” 焕娘一点也不买这个账,直接道:“有什么就在这儿说了吧。” “不能让夫人站在风口上说话!” “你们还想私闯民宅不成?” 那个嬷嬷说话声音高了几分,焕娘也不怕她们,同样提高了声音。 曹氏到底怕声音一大引来人看,幸好这会儿正是街上人少的时候,焕娘家门口也没什么人经过。 她给那个嬷嬷使了个眼色,那个嬷嬷就退到了她的身边,暂时不再做声。 “说吧,来我家什么事?”焕娘抬高了下巴,唇角一挑,气势甚是嚣张。 “你......” 曹氏倒没料到焕娘会是这么个态度,她来时总想着这事得是焕娘求着她,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不知廉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儿子勾搭上的,如今生了孩子可不得巴巴地紧盯着他们家,当个妾都算恩赐。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问罪,焕娘反倒先跳了起来。 她是裴宜乐的母亲,得罪了她可没有好处。 只是大庭广众的,曹氏也不想提焕娘的腌臜事,传出去不好听,焕娘不要脸,康国公府可是要脸的。 “就是你撺掇着我们家小六跟你去那个穷乡僻壤的?”曹氏眯了眯眼睛,语气倒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有几分压迫感。 焕娘突然轻笑了一声,道:“看来裴宜乐没死。” 这话听得曹氏身边的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曹氏额角跳了跳,脸差点绷不住,保养得甚好的脸上皱纹都差点多了几条。 “你倒是安然无事,”曹氏冷冷道,“只是苦了我儿子,如今躺在床上。” 焕娘皱了皱眉,仿佛颇有几分担忧,正当曹氏有几分得意时,她旋即又道:“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罢了,就是死了也是他的命数。” 一开始曹氏等人还以为她是不懂事不会说话,这时也看出来了她是真的跟曹氏抬杠,皆是想不通焕娘这么做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曹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若是她真的气到不给焕娘进门,焕娘到时候天天哭都没用。 曹氏因为生了个得康国公喜欢的儿子,是以在裴家也作威作福惯了,本就是来找焕娘不痛快的,何时能受得了焕娘的阴阳怪气了,于是也不跟她客气,斥道:“我儿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竟还敢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焕娘本想说裴宜乐是为了他儿子不是为了她,然而想了想还是将这话咽下了,冷笑道:“良心?谁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曹氏心疼裴宜乐,裴宜乐被抬回来的时候昏迷了几天几夜,她时时刻刻守着,直到前日醒转才松了一口气,又狠狠罚了裴宜乐私自带出去的几个人,连明儿都不许他再来裴宜乐跟前伺候,还不够解气。一腔怒火正没处可发,想起这事和外面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若是她自家的丫鬟,早就打杀了。 虽说焕娘不是康国公府的丫鬟,可是她教训教训总还是成的。 曹氏抬起她被婆子扶着的右手,眼睛眨也不眨就要往焕娘脸上劈去。 焕娘是早就料到曹氏要来教训人的,虽没想到她会这么沉不住气,才被她激了几句就受不住了,但准备是早就做好了的,在曹氏的巴掌即将要挥到她脸上的时候,焕娘找准时机狠狠扼住了曹氏的手腕。 她也不把曹氏往外面推,反而借着势头拽着曹氏的手往里一拉,曹氏为了打她身子本就前倾着,这冷不防一拉更是被她拽了个趔趄。 焕娘一手拽着曹氏,一边身子又往旁边一挪,曹氏整个人都往前边栽去。 然后焕娘又趁曹氏身边那一群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将曹氏的手轻轻一扭,在放手前又推了她一把。 若不是曹氏身边的那个丫鬟眼疾手快蹲下去牢牢扶住曹氏,曹氏怕是要在焕娘家门前摔得很不好看。 曹氏被扶起来之后脸都气得煞白,嘴唇也直哆嗦,她从嫁人前到了如今能做婆母的年纪,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教训她。 见焕娘竟然有胆量收拾曹氏,方才那个说话的嬷嬷先就忍不住了,她让旁边几个丫鬟婆子扶稳曹氏,自己就上前来,道:“你这不知羞耻的小蹄子,我们夫人好说话你还敢蹬鼻子上脸,真当我们康国公府是好欺负的吗!” 说着就要动手去扯打焕娘。 人都打到了自家门口了,焕娘更是不会怕她,眼睛瞪得圆圆的,高声道:“这是我家,既然你说是你们是康国公府的,原来康国公府的人来我家门口闹事还有理了吗?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瞧你们这架势是要了我的命?我倒要看看若是我喊起来,左右邻居出来见到你们一大群人围在我家门口生事,到底会如何说康国公府!便是去见官我也是不怕的!” 曹氏等人再没想到她会泼成这个样子,看来还真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入府了。 曹氏自认为焕娘下半辈子的生杀大权是在她手里了的,她被焕娘折腾得丢了脸子,这会儿也不想再在这儿丢人现眼,叫住了那个婆子就要离开。 只是临行前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转过脸看着焕娘一字一句道:“你好自为之,有我一日在你们母子就别想进康国公府的大门一步,你就是给我儿子做个通房都不配!” 焕娘听到这话当然不甘示弱,她如今才不稀罕:“那你就给你儿子找个相配的做通房去,回去告诉你儿子,让他别再来找我!” 曹氏气得差点呕血。 焕娘骂完就转身重重关了大门,那门才刚关上,韦氏和金晖就各自从屋子里面出来了。 “你怎么能那么说话呢!”韦氏快步上前作势就打了焕娘几下,只是很轻,“你要做什么娘管不了你了,可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个泼妇似的!” “我不泼就等着在自己家门口被人收拾吧!”焕娘没好气道,“我又不求着他们什么,自然不用对他们客气。” 金晖怕这母女俩再吵起来,连忙上来做和事佬,劝道:“算了算了,姐姐没事就好,这回说了下回就不会来找姐姐麻烦了,也好。” 焕娘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这么多年果然没白养他。 “都回屋去吧,”焕娘朝着金晖和韦氏挥了挥手,自己抱着喵喵也往屋子里走去,“我也要去睡一会儿。” 路还没走几步,门又被敲响了,金晖怕是曹氏等人又去而复返,连忙赶在焕娘前面去开了门。 门打开,却是宋三奶奶身边的婆子。 宋三奶奶这回是特意来焕娘家里谢她的,焕娘跑了李家一趟,少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焕娘的儿子如今刚刚被 分卷阅读75 找回来,宋三奶奶便带了把小金锁给他做见面礼。 她为人和善,焕娘是极喜欢和她说话的,两人聊了几句,宋三奶奶便道:“你们这回去那里可真是惊险,我听我们三爷说起,裴六爷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若是换个人再来焕娘面前叨叨裴宜乐,焕娘少不得是要甩脸子的,但是对面的人是宋三奶奶,宋三奶奶人美心善,焕娘对着她都不敢大声说话,又怎么舍得让她难堪。 第58章 于是焕娘勉为其难,只好道:“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宋大人来得及时,我们怎么样都不好说呢!” 宋三奶奶笑了笑,并不接话,反而道:“你也该去关心关心裴六爷才是,听说那天曹夫人差点被吓晕,右边胳膊一大片都被火烧伤了。 焕娘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样子,她也不怕宋三奶奶看在眼里觉得自己没有良心,人活一世总归是为了自己活,他人眼里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不语,宋三奶奶从宋之镜那里听说过她和裴宜乐那摊子扯不清的破事,以为她还在赌气,便又继续道:“可怜见的,这回康国公府的人都急得不得了,生怕那手真废了。” “那最后废了没?”其实焕娘是想着废就废了也不关她的事,但是面对宋三奶奶还是要礼节性问一下,给的是宋三奶奶面子。 “康国公亲自去请了太医来,这才保下一条命,至于手......如今还不能动,要看以后。” 焕娘觉得人有钱有权就是好,就比如裴宜乐这回,换个人哪有太医来治,等死呗。 他没死烦的反倒是她,裴宜乐是在火里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孩子跑路的,按裴宜乐那个性格,缓过劲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她。 不过她也不怕,反正火不是她放的,人不是她拖的,无论对着康国公府还是裴宜乐,都是这两个说辞。 “他那手可是要画画的,这可怎么好。”宋三奶奶又叹道。 焕娘干笑了两声,道:“或许可以练练左手。” 宋三奶奶罕见地沉下了脸,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金姑娘,我倒要在你这儿多嘴几句。你如今可不是赌气的时候,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焕娘知道宋三奶奶说这话本意也是为了她好,即使爽朗活泼如李应鸾,当初得知她的事时也拿类似的话劝过她,更不用说宋三奶奶这般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了。 若是宋三奶奶早来一步看见她和曹氏那一场闹剧,怕是要花容失色。 焕娘从小被韦氏关在家里学东西,一直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对着宋三奶奶倒能说几句心里话,想了想道:“是他一开始那样对我,也别怪我不愿再回头。” “这......”宋三奶奶一时语塞,又道,“你是女子,他是男人,这怎么能一样?” “无论男人女人,我首先都是个人。焕娘看着宋三奶奶的眼睛认真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活成这幅样子,总也有我不好的地方。只是如今我早已想通了,我只想过得自在些,不是在他人面前摇尾乞怜,等着那点可怜的青睐与赏赐。” “宋三奶奶,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有家世,娘家在一天便可保你们一天无虞。我这样的人即便入了康国公府,也只是一个随手可丢的玩物。” “可是你还有个儿子,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跟着你。”宋三奶奶听了她的话有几分动摇。 焕娘叹了一口气,道:“先时我早就和裴宜乐摊牌了,我从此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的孩子不能是奸生子。不过我最近也想开了,裴宜乐能想到办法就最好,想不到也无妨,我今后嫁人总是要和人家说清楚我的情况的,孩子跟着我照样还是有爹的。” 她一直记着,谢元思会回来找她。 宁儿不是谢元思亲生的孩子,她也不求他对他多好,让孩子有个说得出去的身份就成。 焕娘既然如此执着,宋三奶奶也知道人心远了是很难再劝回来的,她一个外人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焕娘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花岙村的人都怎么样了?” “查出来不少事情,说是有些女的都是被拐来的,并不是被卖的。”宋三奶奶很是怜悯这些人,“官府的人让她们回家,有些却离不了了,都生了孩子了,怎么忍心一走了之。” “穷成这样倒还有钱买人。”焕娘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不是,听三爷说有时他们自己去拐,也不去大些的城镇上的,反而捡着一些村子里落单做活的女孩儿拐,一来是她们认命,二来是家里也不太来寻。”宋三奶奶连连摇头,“至于拿钱问人贩子买人,多少人存了大半辈子钱就为了买这一个。” “难不成还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去坐牢不成?”焕娘有些疑惑。 宋三奶奶摇摇头,道:“法不责众,只能找了领头的几个抓起来。” “可惜了那些女孩儿,”焕娘也跟着叹气,“我是见过那边的人有多凶恶的,当时也不知怎的,突然连我们都不肯放过了。对了,裴宜乐带去的小厮找回来没有?” “幸好去的及时,还没让野兽给吃了,只是听说都伤得不轻,如今也回康国公府了。”宋三奶奶道,“倒是拖着裴六爷的那人死了,当时房梁塌下来压住了他,裴六爷的手臂也是这么伤的。” 听她再度提起裴宜乐,焕娘也不好不理,总归是在说正经事,只好应了一声。 宋三奶奶最是心思玲珑之人,知道她不愿再听这个,赶紧又道:“三爷去得也巧,那天晚上村里还出了一桩凶杀案。” 见焕娘投来疑惑的眼神,宋三奶奶又继续道:“有个前一日才成亲的姑娘杀了她夫婿,正是趁着人都往着火的地方赶,她丈夫又碰巧喝醉了,临时起意才下的毒手。” 焕娘先时还不甚在意,听完才猛然想起被他们救下的秋儿可不就是他们出事前一日差点要被绑去嫁人,虽然他们当时救下了她,但经历了这一遭,焕娘对花岙村不抱有希望。 “那个姑娘是不是叫秋儿?”焕娘问。 宋三奶奶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说她原本是不愿意嫁的,但是被家里人卖了,她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人给她做主。” 焕娘一听,这怕是说的就是秋儿了。她心里有些遗憾,秋儿才多大,杀了人一辈子就毁了,但却并没有多少歉疚,作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们也仁至义尽了。 “按三爷的说法,本来倒是可以酌情处置的,她父母才刚死,还在孝中,这婚事做不得准。”宋三奶奶继续道,“她自己远远看见三爷他们来了,倒是激动得很,大概是以为这回逃不过,于是投河自尽了。” 焕娘叹了一声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死有命,她这边尚且也 分卷阅读76 只能自保而已,对于秋儿除了同情之外也并不能再做什么。 宋三奶奶又去看了一回宁儿,这会儿宁儿倒睡完午觉刚刚醒了,焕娘把宋三奶奶送的金锁当面给他戴上,宋三奶奶夸了宁儿几句,看着宁儿长得有六七分像裴宜乐的脸欲言又止。 同样都是女人,虽然出身地位不一样,可宋三奶奶也是很能明白女人的心思的,焕娘既然说了不肯再回头就是绝不会再回了,若是肯听劝方才她那样劝的时候就已经松动了。 接下来会如何也只能看这两人自己的缘分造化了,若是焕娘还能嫁别人倒是最好的,她和裴宜乐再在一起,康国公府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姨娘和一个庶长子。 焕娘送宋三奶奶出了门,看着她离去的马车走远,转身正要离开之际,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似春雨一般又轻又细,却密得很。 前面没几步就是自家院子,焕娘急走两步就要进去,忽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听见有人叫她:“焕娘。” 焕娘脚步一顿站在了那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裴宜乐这么快就来找她。 但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即便裴宜乐要来质问她为什么见死不救,她也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什么事?”焕娘转过身面对她。 不远处的裴宜乐比她见到他的任何一次面色都要惨白,比任何一次都像一个将死之人。 令焕娘有些惊讶的是他病成了这样,身边却并没有跟什么人,这倒是稀奇得很,众所周知他哪次出门即使不是前呼后拥的也要跟上那么几个贴身照顾的人,即使明儿伤得重,可裴宜乐又不止这一个小厮用。 “我娘她刚刚是不是来找你了?”裴宜乐往前走了两步,却很是艰难。 焕娘本以为他是来算着火那天的账的,没想到却是为了他母亲曹氏的事来兴师问罪的。 或者裴宜乐是两罪一同问。 否则不能解释他拖着病体也要来找她麻烦。 焕娘双手抱臂,人就顺势靠在了自家大门上,冷笑道:“是呀,怎么,她跟你告状了?” 裴宜乐剧烈地咳了几声,一时又牵动了右臂的伤势,左手下意识地去按右臂伤处,眉都拧成了一团。 他慢慢走到焕娘面前,又是好一阵咳嗽,才用极轻的声音道:“她把你怎么了?” 焕娘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样子有些遗憾,也是裴宜乐命不该绝,那时她看着宋之镜是救星,其实宋之镜再迟来一步就好了。 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裴宜乐这个人了。 动手是曹氏先动的手,但是焕娘不想告状似得再重复一遍当时情景,她根本也不想和裴宜乐多说话。 于是她只道:“今日只不过小小教训她一番,若是下次再有,我绝不便宜她。” 第59章 话说得简洁明了,焕娘闪身就要往门里面去,手却被裴宜乐拉住。 焕娘看见他拉着自己的是伤着的那支右臂。 “你放手,”焕娘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看在你手臂受伤的份上不使劲,再不放我就不客气了。” 裴宜乐的右手其实才刚刚有点知觉,他没有用劲,但也没有放开。 “是你娘自己先来找我的麻烦的。”焕娘不耐烦道。 “对不起。” 焕娘怕惊动屋子里的韦氏,再生事端,只好一脚又跨出来,掩上门,才道:“知道对不起就快点放开我。” 裴宜乐仔细看了看焕娘的脸,康国公府不兴打脸,可曹氏私底下却最喜欢让人打犯了事的人的脸,这会儿焕娘脸上白白净净的,既没红也没肿,倒不像是被打了的。 他前几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总以为又到了上辈子的将死之际,有几回半梦半醒之间还喊出来让李赤鸾交代宁儿的下落,吓得曹氏一见到他就以泪洗面。 这两日才刚好了些,无论是祖父还是那些叔叔婶婶都来叮嘱他让他好好养伤。 直到今日下午曹氏气急败坏来找他。 他的母亲曹氏养尊处优惯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除了在丈夫那些得宠的妾室面前为了保持正房的体统颜面才有些好声气,其余时候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 是以她生气起来,连最宝贝的儿子都不能幸免。 裴宜乐还没向其他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曹氏自己就先就到他面前来说了。 曹氏嘴里自然没有焕娘什么好话,直把焕娘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狐狸精。 她怎样委屈求全,焕娘怎样嚣张跋扈,一条条罪状都被曹氏细数出来,列在儿子眼前。 末了也不看儿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又添上一句:“有我在一日便不许她进咱们家一步,这样的女人纳进来像什么样子,你也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裴宜乐大难不死才刚缓过劲来,被曹氏一通话气得又很是咳了一会儿。 但他知道母亲的脾性,越和她辩驳她越不能停下,非要争出个自己的道理来。 儿子静下来不说话,曹氏便有几分得意,她心疼地摸了摸裴宜乐的脸,说:“这都是什么事,苦了我的儿。可怜我儿在外面被人骗了也不敢回家里头来说,若娘早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一碗药灌下去我看她还能拿什么乔。咱们家哪里缺得了会生儿子的女人?” 曹氏彻底激怒了裴宜乐。 于是裴宜乐也不和曹氏客气,当着曹氏的面直接自己跑了出来。 裴宜乐这么大个人,曹氏自然是拦不住他的,又不敢让丈夫和公公知道,是以也找不到个人来镇住他,将他拦在门口。 一时担心裴宜乐拖着病体跑出去,被来往的下人看见了乱嚼舌根,把话传到康国公耳朵里去,只能一个个敲打过去,确保他们闭紧了嘴巴。 一时又担心他的身子,狠了狠心不许下头的人给他安排马车,只是让人远远地跟着他,以免他路上出什么事。 “我娘她伤了你哪里没有?”既然没有打脸,按曹氏的性子,裴宜乐疑心曹氏动了焕娘其他地方。 “别在这儿跟我假惺惺,”焕娘嗤笑一声,横了裴宜乐一眼,“我就不信你娘没告诉你我推了她。” 裴宜乐少见的有些手足无措,他也不敢相信焕娘对他的偏见竟然深到了这种地步。 “不是......”裴宜乐解释道,“我知道是我娘上门找你的麻烦的,她打你没有?” 在焕娘眼里,裴宜乐这会儿装得和真的似的,她才不信裴宜乐能天真到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至少从她遇见裴宜乐的时候开始裴宜乐就是个一点都不纯情的少年了。 焕娘清楚得记得她刚见到裴宜乐的那一天,她当时其实很怕,但两人只喝了一杯酒,裴宜乐就把她推上了床,她只能半推半就地从了。 焕娘突然觉 分卷阅读64 的方式丢了。 不过幸好他们知道了,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跟你去找,”裴宜乐走上前来,“我决不让我们的孩子再离开我们。” 焕娘扯着嘴笑了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裴宜乐不好冲韦氏发火,想了想只道:“你等一等我,我先去找宋之镜。那些人贩子我饶不了他们。” 这时金晖也回来了,他看见里头这个样子就知道焕娘把事情和裴宜乐说了。他有些诧异,裴宜乐既然不认孩子,那按着焕娘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再拿这事来求他的。 “姐姐,车我叫好了,只是花岙村路远,要不少钱。” 不等焕娘说话,裴宜乐就紧接着金晖的话说下去:“用我的马车,我的马好跑得快,里头也舒服。” 第50章 事情紧急,焕娘也知道这种时候不是和裴宜乐赌气对着干的时候,她既然主动和裴宜乐说了这事,自然不会那么拎不清。裴宜乐肯去找是最好的,光是人手就比她和金晖两个人要多得多。 再者金晖要读书,焕娘也不放心韦氏一个人在家里。 裴宜乐一边嘱咐身边的小厮去拿钱收拾东西,一边亲自就去找了宋之镜。 这京城本就是宋之镜的兵马司管着,出了这等事情他自然是要管的,贩卖人口这里头说法可就多了,焉知那些孩子不是偷来抢来的,更何况裴宜乐求上了门。 但令他诧异的是裴宜乐先还口口声声说着被金焕娘戴了绿帽子,仿佛人生奇耻大辱,这会儿怎么又调转了态度,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口一句“我儿子”。 当然裴宜乐不说,宋之镜也不会主动去问,且他想问也没有机会问,裴宜乐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宋之镜看着裴宜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而吩咐手下的人去抓人贩子以及彻查京城各种失踪案件。 焕娘很快就又告别了韦氏和金晖,登上了裴宜乐的马车。 与他们一同前往的还有十几个家丁小厮。 这回出行焕娘的心事极重,呆呆地坐在一边不言不语,担心着孩子。 “你娘怎么能做出卖孩子的事来呢?”裴宜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焕娘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我瞧着她对孩子极好。” 焕娘闭了闭眼睛。 正当裴宜乐以为她不会回答时,焕娘的耳光就呼上了他的脸。 焕娘上辈子从来没甩过人耳光,这辈子已经甩过李赤鸾和裴宜乐了。 裴宜乐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被人打过巴掌,他们家不兴打脸,甚至他连其他地方都很少挨打。 清脆脆一记耳光,裴宜乐被彻底打懵。 他觉得他现在态度可以了,也想不出当前到底哪里惹焕娘了。 难道是言语之间有些怪韦氏的意思? 好在依焕娘的性格,死也要他死明白。 “我娘正是因为太担心我,”焕娘盯着裴宜乐,狠狠道,“要不是你死活不认他,我娘怕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不下去,这才把他卖了。” 前因后果一说明,裴宜乐的脸色变得铁青。 如果这回孩子真的找不到了,他怕是也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细究起来,上辈子这辈子孩子两回丢失,罪魁祸首都是他。 裴宜乐无法面对眼前的焕娘。 他掩在厚重披风下的手颤抖了起来,为了不使人看出,只能双手交叠强按着。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本想杀了李赤鸾的那个野种,好给上辈子我们儿子偿命。”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看来我该自尽给他偿命才是。” 焕娘的眼睛使劲儿眨了眨,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什么偿不偿命,他还没死!” 她不对眼前的人有任何奢望。 花岙村比安平李家可要远的多,前几日还能找到驿站休整休整再继续赶路,到了后来真就是荒山野岭了。 越往那儿走,就越是荒芜,连路边稀稀落落的几棵树都看着光秃秃的。 裴宜乐不放心,生怕走错了耽误了行程,一天之中要接连问好几次。 野地里赶路风大,裴宜乐又娇贵,一时又咳得厉害起来,病恹恹地歪在一边。 焕娘他们到了时间吃饭,他不仅不吃,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小厮端了碗到他面前,他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几次下来,不仅他带的奴仆担心,连焕娘都开始在心里嘀咕他会不会还没到地方就把自己饿死了。 焕娘不想再旁生枝节,只想快点赶到花岙村,活的裴宜乐肯定比死的裴宜乐要好。 于是只能绛尊纡贵问他:“你到底想吃什么啊?” “干粮肉条太难入口。”裴宜乐从小到大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喝一碗汤都得冷热适中,要他吃这些也确实为难了他。 焕娘想了想,道:“车上还有两匣子糕点,你多少吃一点吧。” 这些干粮和糕点,都是裴宜乐从康国公府带出来的,已比普通吃食讲究许多。 倒是焕娘有时只啃韦氏给她备的饼和馒头。 焕娘把一匣子糕点在裴宜乐面前打开,裴宜乐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 焕娘不是他的小厮,他说什么都依他。 她依旧捧着那匣子糕点在他面前,裴宜乐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挑了一块。 焕娘松了口气,她开始有些同情曹氏了,不知道怎么把裴宜乐养那么大的。 裴宜乐才吃了两口就停了下来,焕娘是不会允许他停下的,连忙把凉好的温水递到他嘴边,直接就给他灌了下去。 灌了几口又道:“再吃几口。” 焕娘给人灌酒的手法也是专门练过的,灌茶如灌酒,自然不会呛到他。 裴宜乐总不好真让焕娘追着他喂饭,不让面子往哪儿搁,只好勉为其难地吃完了那块枣花糕。 —————————————————————————————————————————— 行到第九日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花岙村。 只是到了后来车夫也不怎么识路了,只好一边打听一边赶。 更绝的是通往花岙村只有一条狭长的山路,比羊肠小道还要窄上几寸。 普通马车都过不了,裴宜乐宽敞又舒适的马车自然更通不过。 指路的人只说了个大致的方向,因也不确定过去到底是不是花岙村,裴宜乐只能指了两个健壮的家丁和自幼贴身伺候自己的小厮明儿跟着,其余几人便让他们分散去周围再找找,免得全都跟着他找错了地方耽误时间。 在沿着山路走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焕娘一行人才看到了村庄的影子。 花岙村就在绕过了这个山头的边上那座山的山腰上。 焕娘这次和裴宜乐一样,长到那么大都从没有见过那么偏僻的地方。 裴宜乐的眉从步 分卷阅读77 得很累,算来一个下午都没过完,她就应付了三个人了,宋三奶奶是好人,曹氏和裴宜乐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 “她没打我,是我收拾了她,这你总满意了吧?行了,听完就走吧,不送。” “焕娘......” “裴宜乐你有完没完?”焕娘的声音变得有点尖利,“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懂你们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我很讨厌你吗?” 裴宜乐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似是有点难堪,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头,用沙哑的嗓音说到:“我知道你恨我。” “那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恨到故意看着你去死!”焕娘的眼眶有些发红。 “我知道......”裴宜乐摇了摇头,“但是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况且你还抱着宁儿,我当时想的是你们母子能逃出去。” 焕娘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看的时间越长,裴宜乐的心就冷上一分。 其实焕娘的心是很软的,若不将她逼到绝处,她不会把事情做绝。 她想起火海中的裴宜乐,那时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 她甚至能记起当时裴宜乐的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要是裴宜乐真的说出来让她救他,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那么狠心地头也不回离开。 以防万一用来救火的水是她亲自倒在地上的,对裴宜乐见死不救的也是她。 一个人最不能逃避的就是自己的内心,焕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存着借刀杀人的心思的。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卑劣,连报仇泄愤都不能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想到自己心软到裴宜乐一开口她可能就会去救他,焕娘又感到自己虚伪了几分。 “裴宜乐,你都让我讨厌我自己了......”焕娘喃喃道。 此时的她不再是方才带刺的模样,又像是回到了旧时小家女儿的娇柔婉约。 还是裴宜乐久远记忆中那个陪着他红袖夜添香,早起又一同描眉画眼的焕娘,她俏丽柔美,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善解人意的,有时却也会对他使些小性子,他只需稍微一哄,焕娘就会冲着他笑,露出一对梨涡来。 当初这样的她难道还不够真实吗? 可是他后来见到的、直到现在的焕娘,似乎又比那时的她更真实。 裴宜乐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焕娘,或者说都是焕娘,也或许是他把她变成另一副样貌的。 “若是歉疚,再来找我十次我也是这句话,大可不必。”焕娘悠悠的声音打断了裴宜乐的思绪,“我以后不会像上辈子一样缠着你了——同样也不会仗着你的愧意来胁迫你什么。” “不是胁迫,本就是我一直对不住你。” “今日既然来了,我们就把话说清楚吧。”焕娘看了看天,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经历了那些痛苦,不是为了等来你一句对不住,就立刻觉得苦尽甘来的。” 裴宜乐正要说话,只是焕娘又继续道:“但是你也不用担心了,我原不原谅你,如今都没有意义了。我们还是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就此了断吧。” “了断?”裴宜乐就像是听不懂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才是我们这段孽缘该有的结局,”焕娘一字一句道,裴宜乐却觉得她的目光比那日烫在身上的火还要灼热,“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桥归桥路归路,回到原本的路上去。” “可是我们有宁儿!”裴宜乐急道。 “我早就说过了,你还会有其他孩子,宁儿还是不来碍眼的好。况且你是他的父亲,我是他的母亲,这些并不会变。” 裴宜乐的心彻底冷下来,话到此处,他也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 “让你的母亲再给你物色一个合心意的妻子,京中贵女如云,总有合适的。对了,好好对她,不是人人都是李赤鸾。” 秋风起,两人静立在院门口梅树之下,远处有小贩叫卖的声音传来。 “原来真的没有机会了。” “你早知道的,我们早就没有机会了。” “好,你们保重,若有什么缺的,便来找我罢。”裴宜乐笑了笑。 “会的。”焕娘也冲他笑了,“就此别过。” 裴宜乐走出了几步,听到关门的声音再回头去看,金家的大门已然紧闭。 他转过头,苦笑了两声。 两世,其实早已结束。 裴宜乐脚步虚浮,看着街口的车水马龙,一步一步朝着康国公府走去。 街上人声鼎沸,裴宜乐的耳朵时而听这些声音很清晰,时而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些走得快,有些走得慢。 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驻足在大街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的人。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茫茫的,裴宜乐使劲眨了眨眼,捂住嘴下意识又咳了两声。 当他尝到喉间腥甜之味时,鲜血已从他嘴里透过指缝喷涌而出。 裴宜乐的眼前由白转黑,无声无息地倒在了熙熙攘攘的街上。 第60章 从花岙村回来之后,除去那日曹氏等人来找,焕娘的日子很快将恢复平静,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唯一在变的是宁儿一天天在长大。 焕娘也每日都要数一数谢元思离开的日子。 数着数着没把谢元思数来,反倒数来了岑氏和琴娘。 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焕娘早就把这对母女抛到了脑后。 她实在没想到那时灰溜溜走掉的母女俩还有脸再来他们家。 焕娘懒得出去,待在屋子里看孩子。也不用她出去,岑氏仿佛早就忘了上回的事,这次一来又是亮嗓门说话,那声音别说是焕娘,怕是隔壁邻居都能听见了。 原来是琴娘没几天就要嫁人了,岑氏特意来请焕娘一家人过去。 用岑氏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女儿的婚期就在眼前,她们还抽空过来亲自请人,那真是特别看重这门亲戚了。 既然是这样好的亲戚,之前有什么不愉快也该就这么让它过去。 于是韦氏无论去不去,少不得都要破费了。 韦氏不好推辞,金晖又怎么说都是琴娘的兄弟,请到面前来了都不去,难免被人说韦氏刻薄。 见韦氏有些犹犹豫豫,琴娘便先道:“婶娘就去吧,大家也难得聚一聚。姐姐和金晖也要一块儿来,热热闹闹的才好。” 几月不见琴娘,她倒比先前要沉稳许多了,看着长进了不少,焕娘在屋子里听着,不由觉得怪不得上辈子琴娘嫁了人之后当家当得不错,她这回已颇有些那时的样子出来了。 金晖听了倒是不吭声,只是笑笑不说话,不说应也不说不应。 分卷阅读65 行走山道开始就没有松开过,并且在真正走近花岙村之后拧得更紧了。 他以为或许会是个世外桃源,谁知虽然叫花岙村,可连花都没见到一朵。 五人往里走了几步,大概是时值傍晚,也没有见到什么人。 小厮正要去找人问,谁知远处就跑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凄厉地哭喊着。 给暮色即将要笼罩的山村平添了一丝诡异。 不过好在她身后立刻跟来了三五个人,看穿着打扮是村民无误。 少女看见离村口不远处站着几个人,还是生面孔,眼见着就要被追上,于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焕娘他们面前。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 几个随从连忙上来挡在裴宜乐二人身前,焕娘朝那少女看去,脸还是圆团团一张,显见还未长开,细眉毛圆眼睛,看着倒挺讨喜,只是再看她身量,也未免太瘦小了一些,连那身简陋的嫁衣都撑不起来。 村民们很快就赶了上来,看见焕娘一行人有些惊慌,警惕地看着这几个外乡人,一边又不管不顾地去拉扯红衣少女。 那少女也是个倔脾气,被几个人扯着都不肯站起来,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嘴里依旧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救救我!救救我!我来世当牛做马报答!” 焕娘本来不想管这闲事,但看这少女的惨状,也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那些村民哪会理会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外乡人,这时一个年长些的村妇走上前来,提小鸡崽似的提起了少女的头发,说:“今天不打你的脸,赶紧给我回去嫁人!” 说完竟朝焕娘那里啐了一口,若不是焕娘被人挡在后面,怕是要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裴宜乐眉毛一挑,跟着的那两个健壮家丁立刻就走到了那个村妇身旁,压住了村妇的肩膀。 裴宜乐看起来绝不像个好惹的主儿,虽说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那几个村民也不想因为这点不相干的事情惹上祸事,一时都停住了手。 “说说怎么回事?”裴宜乐随意问了一句。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村妇出来说了话:“这位爷,咱们这是嫁人呐!” 少女抽泣了几声,喊道:“我爹娘才刚死,你们就霸占了我家里那点东西,还把我卖了。” 旁边一个黑瘦的汉子忍不住了,骂道:“你叔你婶让你嫁人,怎么是把你卖了!” 焕娘立刻就听出来了原委,这怕是吃绝户了。 先时焕娘爹刚死,金晖还没过继来家里,韦氏就常常在夜里和她念叨这些,生怕她自己也什么时候也跟着没了,留下焕娘一个人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亲戚吃干抹净。 一直到金晖来了家里,韦氏才停了嘴。 平时对金晖也只怕不够好,两个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怕金晖的心依旧向着外面,大了不养韦氏不给焕娘撑腰。 焕娘对面前的少女生出几分同情来。 只是她实在不想在这当口惹是生非。 “求求你们救救我!把我买了吧!”少女横下一条心,哀求道。 焕娘拉了拉裴宜乐的衣袖,两人过去了旁边说话。 “这是吃绝户。”不远处几个村民还盯着他们,焕娘不得已只得踮了踮脚尖,贴近裴宜乐耳畔掩唇说道。 裴宜乐这才反应过来,他出身贵胄世家,这类事自然没能瞧见过。 他闻到焕娘身上传来了熟悉的香气,深吸了一口,却不敢让焕娘察觉。 第51章 裴宜乐与焕娘也是一样的意思,花岙村地处偏远,他们又人生地不熟,不敢胡乱管事。 可是面前的少女看着又实在让人于心不忍,且两人本就是丢了孩子来找的,也怕见死不救不积德。 裴宜乐想了想,只道:“那就把她买了吧。” “带回去?”焕娘撇了他一眼。 裴宜乐轻笑一声,道:“放她走。” 说着便过去,和明儿说了几句,明儿就立刻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扔到那村妇手上,道:“人我们六爷买下了!” 少女惊喜地抬起了头,擦了擦脸上的泪,连哭都忘记了。 那几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都看向村妇手中的荷包。 村妇掂了掂荷包,又赶紧打开来看了看,当场就愣住了。 山里人哪见过那么多银子! 她防贼似的把荷包往自己胸口塞,脸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行吧,人你们就带走吧!” 明儿道:“我们不带,你们好好对她便是。” 村妇眼里闪着精光,毫不掩饰地去打量站在裴宜乐身边的焕娘,又问道:“真不带走?要不先留着?” 少女却看向裴宜乐,眼神中带着希冀。 裴宜乐不想再多理会这事,且这村妇极其粗鄙之人,方才还朝焕娘喷唾沫星子,他实在不愿意和这种人交谈。 少女以为裴宜乐不说话就是在犹豫,连忙对着他们“嘭嘭”两下磕了响头,道:“少爷小姐行行好,就带了我走吧……” 接下来的戏码就是要说她洗衣做饭伺候人样样都会了,焕娘怕裴宜乐再不搭理人,人家小姑娘误解更深,只得出言阻拦道:“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要你真的卖身,你还是回家去吧。” 说着上前去扶她,并趁机往她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少女被她扶起来之后呆呆地立在那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手足无措。 她是很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的。 那村妇拿了钱正高兴,这钱不知够他们一家子用几年,去给家里小子买个媳妇儿也够了! 焕娘眼珠子一转,道:“人交给你们,你们可得好好对她。我也要和婶子打听个事儿,村里可有个外面来的半岁左右的男孩儿?” 村妇这时巴结焕娘还来不及,只是这涉及花岙村不成文的规矩,一下子为难了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提到儿子裴宜乐就坐不住了,朝明儿努了努嘴,明儿又甩过去一锭银子,村妇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裴宜乐还开了他的金口:“要多少钱直说便是,少不了你的,也少不了买了人那家的。你若知道,还请给我们牵个线,我们找到人就走,不会找麻烦。” 村妇被一下子塞了那么多钱,哪还有不应的,但也不好直接把人领上人家家门去,于是道:“几位还先请去我家坐坐吧,我马上就来。” 说完指了一个人让他领着去自己家,这天降的财神爷突然到了面前,那些人一个比一个殷勤。 焕娘他们只道村妇要去找人,于是便跟着走了,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裴宜乐刚到就大手大脚地花钱,钱够不够倒是其次,露了财总不好。 留下少 分卷阅读78 韦氏知道这一趟推不了,且钱总是要出的,不去可不就是她更亏。 “行,既然咱们琴娘都这么说了,婶娘哪有不应的道理,”韦氏笑道,眼睛又往焕娘那屋子里看,“金晖是一定跟着我去的,只是你们姐姐倒不知道怎么样。” “问问不就知道了,”岑氏一边说着一边往焕娘那边去,“咱们来这么些功夫了也不见她出来,老这么闷在屋里不好。” 韦氏看了一眼金晖,她总是怕焕娘怠慢了这对母女,金晖看了心里不舒服的,于是只得圆场道:“她如今收了心,在里面带孩子呐。” 反倒是琴娘拦住了岑氏,道:“姐姐怕是在躲清静,娘你别吵着孩子了,还是我进去问问吧,不然让婶娘和金晖进去问也成。” 焕娘见躲不过,自己就上去开了门,然后出来道:“我都听见了,娘和金晖去就行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若是焕娘还和裴宜乐好着,琴娘先不提,岑氏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焕娘请去的,她将来总是康国公府的姨娘,去了也让琴娘的婆家能忌惮几分,对琴娘好些。 只是如今还有谁看不出来,韦氏和焕娘打的算盘怕是彻底没戏了。 不去就不去吧,这样的人岑氏也不是非要求着她来的。 她心里想着就罢,嘴上还要念叨上几句:“你母亲和弟弟这些日子不在,你一个人在家可要当心着些,早早地把门锁上,免得惹上什么登徒子,看在旁人眼里愈发不清白。不过心里也不可太闷着,谁还没个坎呢,你长得漂亮,日后往低了嫁,总能嫁出去的。” 焕娘听了心里发笑,琴娘这回来倒是聪明了许多,可惜她娘岑氏比她年纪大那么多却一点长进都没有,看别人过得不好她就开心了不说,她还非得说出来。 “多谢伯母关心了。”焕娘笑道,“如今妹妹嫁了人伯母总算可以稍微放点心了,只是我看一时也不能很松一口气,毕竟伯母家里还有其他妹妹也快要到年纪了,琴娘是得了门好姻缘,再下来可不知道该去哪里给妹妹们说人家了。” 琴娘家里穷得叮当响,孩子还多,不然也不会把金晖过继过来,其他事情也就罢了,不过就是从焕娘这边顺走些东西过去,焕娘好东西多向来也不甚在意,只是琴娘这门婚事当初可是实实在在的全靠焕娘去跟裴宜乐求来的。 按他们家的真实情况,即使高嫁女也只能嫁到破落户里去。 岑氏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节,只是她在乡下胡咧咧惯了,根本管不住嘴。 焕娘哪还会给岑氏什么面子,在她看来,韦氏就是太小心翼翼加上不信任金晖了,金晖在他们家待了这么多年,也长到怎么大了,是非总还是分得清的,也不可能为了没养过他几天的生母而和她们有嫌隙。 于是也不等岑氏开口接话,又继续道:“如今我是帮不了伯母了的,妹妹们的婚事也只能伯母自己想办法了。既然伯母方才好心劝了我,我也有几句话要劝伯母,人认不认命是一回事,但还是要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还在山脚下呢就急着笑人家歇在半山腰的人。” 岑氏脸皮厚,听到这里也不过就是沉了脸不说话,倒是韦氏的脸先开始青一阵白一阵,换了以前她定是要好好说一说焕娘的,可是如今不敢了。 琴娘聪明得很,知道自家母亲理亏,自然也不会出来给岑氏出头讨个没趣,只站在一旁讪笑着。 金晖没有法子,也只能是他出来说句话,总不能也在旁边当缩头乌龟。 “琴娘嫁得好日后便好好过日子,其余妹妹们也自有她们自己的命,做人本本分分,不眼高手低便罢。”金晖胡乱说了几句,好把这场口舌平息下来。 看岑氏吃瘪,焕娘就舒心了,是岑氏先动的嘴也不能怪她嘴毒。 于是焕娘舒舒服服地待到第二天一大早送别韦氏和岑氏他们。 然后把门一关,家里只剩她和宁儿,还有喵喵。 焕娘一伸懒腰,这几天的舒服才是真舒服。 她过上了抱着喵喵看着宁儿的好日子。 宁儿从花岙村被带回来之后才养了几天,就又恢复到白白胖胖的状态了。 这孩子真好养,焕娘心想,不怎么喝奶都能长这么好。 这日上午,她正一边撸着喵喵的毛一边啃春日里摘下来的青梅做的腌梅子,院子里的小炉子上熬着给宁儿喝的鱼汤,厨房里还煨着粥。 鱼是她一大早抱着宁儿去买来的,宁儿如今开始长牙,也可以吃一些炖的软烂的食物了。 这会儿宁儿是照例要睡的,连喵喵都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任由焕娘摆弄。 因是一个人在家,焕娘自由得很,袖子撸得老高,裙摆往旁边一拨,蹲在喵喵边上和它玩。 喵喵其实懒得理焕娘,焕娘却乐在其中。只是她才刚啃到第三颗腌青梅,天就阴了下来,焕娘怕天要下雨,只能起身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喵喵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在她脚边趴了下来。 她一个人在家,院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不为别的,就为图个安心,她这几天一个人带着孩子住着确实须得小心。 天说阴就阴,竟是眼看着就要落下雨来。 焕娘这边正收衣服忙得火急火燎,那边又有人来敲门了。 她知道韦氏和金晖没有一个月回不来,不会这会儿回来。平日里她在家中也没什么人来找,于是也不急着开门,只大声问了一句:“谁啊?” 没有人应答。 既是不应,焕娘就愈发不会去开门了,要是有急事的人早就喊她了。 直到她把衣服收好,炉子放好,再转身去抱地上的喵喵,正要在下雨之前进屋关上房门,大门又被敲响了。 方才焕娘没空仔细听,这会儿倒察觉到只是轻微的两声,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两声过后便又没了动静。 大白天的焕娘倒不怕坏人,左右喊一声隔壁都能听见,出不了什么事。 其实焕娘心里有些希冀,她希望门外站的是谢元思。 谢元思不让她告诉别人他的名字,又怎么可能在门外应她? 焕娘连忙放下喵喵,两步并作一步小跑过去开门。 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却如同泼焕娘当头一桶冷水。 又是裴宜乐。 焕娘方才还一脸和煦地笑着,看见他的那一瞬立马阴了脸,比天阴得还要快。 眼见着她一个字都懒得说又要把门关上,裴宜乐急了,连忙拿左手去挡。 焕娘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她的力气和裴宜乐比起来还是不相上下的,也不是她力气大,而是裴宜乐实在太弱。 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往常看见裴宜乐,他脸色倒一直是不好的,总像是吊着一口气,哪天这口气没了他也就归西了,但脸色惨白归 分卷阅读79 惨白,却依旧是唇红齿白的。今日一见他,焕娘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不对劲,他这回来连嘴唇都是惨白的,而且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离那日他跑过来也有几天了,竟是没有养回来。 但是焕娘才不关心他的身体,也不关心他像不像个活人,只是讽刺道:“怎么,这幅样子来我家,是康国公府知道你快死了,故意要你死在我家里好寻我的晦气是吗?” 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人真的要死也没办法,但是你不能死在我家附近,也不能死在我家门口,更不能死在我家里,其余地方你爱死在哪儿就死在哪儿,不过我也不会通知康国公府来给你收尸的。” 说完她觉得手实在是有些酸,于是便先停了手,但人还是挡在门口不让他进来。 “焕娘......”一句话还没说完,裴宜乐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第61章 若不是曹氏晕了过去,她是无论如何都会拦住儿子的。 她生出来的儿子,岂能不听她的话? 对于金焕娘这个女人她实在是讨厌得很,先前她带着人想去敲打敲打她一回,没想到却战败而回,就这一件事已经够她厌恶了,没想到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跑出去找她,她的儿子要什么女人找不到,何至于巴巴地讨这么个女人的喜欢,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这种外头来的不清不楚的血脉,她看都不想看。 跑出去找她也就算了,要不是她想得周到让人跟着裴宜乐,裴宜乐吐了血倒在大街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曹氏一想起那天儿子被抬回来的样子,心就绞着疼,本就是三灾八病地才养到这么大,去那深山老林里差点被害了不说,才刚捡回一条命来就强撑着跑出去,也不知道在那个女人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吐血昏厥。 总之裴宜乐那次回来之后就又病重了,再加上伤本来就没好,病势竟愈发凶险。 于是曹氏只能又没日没夜地陪着裴宜乐,生怕一眨眼睛宝贝儿子就没了。 幸好府上的人只以为裴宜乐是病情反复,请了太医来再治便是,并没有过多追问,这才又省去曹氏一桩事。 只是儿子醒来之后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成日看着帐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曹氏心里有数是为了那个女人,儿子竟是把自己折腾得连点人气儿都没了。 果然裴宜乐身子才刚好点,又要去找她。 曹氏气得直掉泪,她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个儿子能带给她一点慰藉,丈夫那儿各色女人就没断过,她是不成了的,没成想儿子也要栽在女人上头。 她从裴宜乐小时候开始就惯着他,康国公虽然也宠爱裴宜乐,却不是曹氏这种惯法,私下里敲打过曹氏几回之后曹氏便不敢明面上那么宠着裴宜乐了,转为背地里惯着,并且变本加厉。 但是这一回曹氏却向儿子说了重话:“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你要什么女人娘不能给你找来,偏偏要在那棵树上吊死,听娘的话,不要再去理会她了,小心给你祖父知道。” 曹氏本以为儿子总会听她几句劝,没想到她这几句话竟是戳中了裴宜乐的心事。 “祖父知道就知道吧,我不想再瞒着了。” “你胡说什么!”曹氏这下急了,“虽说你那些哥哥弟弟们谁房里还没个人,可你不一样,府中上下总道你是好的,这样一来娘的面子可要往哪儿搁?” 裴宜乐苦笑一声,道:“娘就这么看重面子?不为别的,那个孩子我当初也是抱来家里过的,娘就一点都不心疼他流落在外面吗?” 其实曹氏才不稀罕这个孙子,但这话却不好再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怕激得他更加不肯听话,只能忍下一口气,道:“我也没说不让他回来,可这事总得慢慢来,日后机会有得是,即便是等你成了亲都不迟。 这话听着耳熟,裴宜乐记起来上辈子她好像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的他却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的。 他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是根本没把这些当一回事。 “若我要娶她呢?”裴宜乐问。 曹氏的脸一下就白了,她勉强笑道:“你说什么?要娶谁?是哪家的姑娘?” “我要娶她。” 曹氏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慢慢来,你要接他们母子回来也不是不可以。”曹氏自顾自道,“先前你祖父还看中李家的三小姐,谁知道前段日子突然发了恶疾——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你年纪也说小不小了,这会子你祖父正让人给你去说崇恭伯府家的小姐,听说人品样貌也是极好的。你乖乖的,切不可惹恼你祖父。” 裴宜乐哪有心情听她说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崇恭伯家的小姐,翻身下床就自己去拿衣服穿,并道:“我要去找她。” 曹氏捂住了胸口,然后连忙去拉他,压着嗓子说:“你发哪门子的疯?上回那个烟儿还不够吗?你可怜可怜娘,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真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娘在这个家里也不用待了。你父亲还有其他庶子,你上头还有其他房的哥哥们压着,全依仗着你自小聪慧,能得你祖父几分喜欢,咱们母子这才有几分体面——” “娘,”裴宜乐转身面对曹氏,一字一句道,“我要娶她,难道真的是一件难堪的事?” 曹氏自然是有满腹的话要说:“你想想,且不说她出身高低与咱们家有天壤之别,就凭她未嫁之时就能与你媾和,还生下孩子,这岂会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好女孩儿?” “行,”裴宜乐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就照娘说的,我未娶之时就让她生下孩子,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曹氏气得几欲仰倒,又不得不再去劝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哥儿还没有个庶出的孩子?” 裴宜乐这回轻蔑一笑,不再理曹氏。 曹氏又骂道:“我就是把你给惯坏了,如今这么不听话,娘管你也是为你好,等你祖父来管就没你那么舒服了。” 裴宜乐似是在想什么,倒是停住了脚步,曹氏以为劝进去了,隔了一会儿又听他说:“我先前也是这么想当然的,我不能娶她,因为我们身份有别,可如今我想的却是为什么身份有别我就不能娶她?” 说完彻底不再管身后的曹氏,径自就往外面走。 曹氏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头一阵阵地发晕,混沌沌的脑子里想的还是要怎么帮儿子瞒下来。 可儿子口口声声的“娶她”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曹氏连日来为了儿子提心吊胆,本就没休息好,这会儿又被他一气,心口一阵阵发堵。 她的希望彻底破灭,曹氏觉得她和儿子的未来都毁于今朝,于是眼睛一闭,往下倒去。 分卷阅读80 —————————————————————————————————————————— “要下雨,你先让我进去。”裴宜乐道。 焕娘冷笑一声,说:“上回说得好好的,以后就当陌路人的。” 这时天终于阴得熬不住,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雨点,焕娘随手撑起倚放在门边的一把伞,依旧站在那儿,一步都不挪,留下裴宜乐在门外淋雨。 “我要娶你。” 焕娘听完面无表情,冷冷道:“你回家冷静一下。” “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那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然后让我再经历一遍曾经发生的?”焕娘气笑了,“你当然可以说回去就回去的,机会有的是。” “这次不会。” “裴宜乐,我已经被你逼到悬崖了,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只能摔得粉身碎骨。你随时可以转身离开,但是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我娶你,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奔则为妾。”焕娘道,“你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些空话。” 裴宜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脸在雨水的浸润下白得几近透明。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人叫他“小六”,只两个字,裴宜乐的肩膀就一震。 康国公来了。 他没想到祖父会来得这么快。 和康国公一起来的还有裴宜乐的父亲。 康国公听到下人来告诉他裴宜乐跑出去的事时很有些惊讶,孙子病到快要死了,这时府中上下都知道的事。 他还想着裴宜乐的身子如今也没有那么弱了,病得那么重都能很快好起来,就听见下人接着告诉他裴宜乐把他母亲曹氏气得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种种事情,康国公听完之后就立刻让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裴宜乐的父亲裴时,先就狠狠训斥了他一顿。 然后才带着儿子裴时找过来。 康国公看见站在人家家门口光看背影就低三下四的裴宜乐,觉得他荒唐得可笑。 但是康国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康国公直觉是儿媳曹氏真的把他惯坏了,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 小小年纪学他那个不上进的爹在外养外室也就罢了,他竟然说要娶她。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看见他来,裴宜乐倒是迎了上来,只是门边站着的那个女人依旧冷冰冰看着,仿佛看着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也不关门,也不避开。 裴宜乐又在祖父和父亲面前把所有事情都重复了一遍。 康国公是何许人也,他面上什么都没有显现出来,仿佛裴宜乐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最合情合理的事,等他说完,才道:“也是该给你说亲事了。你成了家之后好好收收心。你和宋之镜交好倒很好,只是其他人......小六啊,你如今大了也该懂事了。” 康国公自有他看中的孙媳人选,崇恭伯府的二小姐端庄贤淑,机敏得体,这门亲事也已经差不多和崇恭伯府定下了。 “我要娶她。” 康国公已是古稀之年,但他年轻时常年在行伍中行走,即便老了,眼神也如鹰一般敏锐。 雨愈发得密集,大有倾盆之势。周围早已没有来来往往的人,各家也因大雨紧闭了家门。 “你三岁时,你父亲要纳一个才死了丈夫的丫鬟做通房,”康国公看也不看身边站着的儿子,“后来我只说要请家法,他便歇了这心思了。” “我不会让她做我的通房或者妾室。” 康国公眼睛一眯,他原以为孙子只是一时脑热,旁敲侧击几句就好,没想到这回裴宜乐那么倔。 “小六啊,想想你若是离开康国公府,到底能不能自己靠自己活下去。” “求祖父成全。” 第62章 康国公仰天长叹一口气,道:“我不拦你,祖父只能劝你到这儿了,以后的路,要靠你一个人走了。你可想好了,出了裴家的大门,要再回来可就不行了。” 裴宜乐的裴时先时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听着康国公竟真的要逐他出家门,不由地急了,连忙上前,斥道:“逆子,还不快和我们回去,不许再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脸我们还要!都是你母亲惯坏了你这个不成器的,由着你在外头胡来还帮你瞒着!” 裴宜乐从小就对自己的父亲陌生得很,他对于父亲的了解也仅仅就是母亲哪天念叨一句最近父亲的哪个妾室最得宠。 “父亲回去不要怪母亲,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我做的事怪不得任何人,”裴宜乐对着裴时不卑不亢道,“只能怪我自己。” “你!”裴时本想高声斥骂,可又碍于这是外边,只得压下满腔怒火。 康国公脸上竟也不见多少愤色,反而按下了忿恨不已的儿子,对着裴宜乐道:“我原本想你若是真的喜欢就先接进府来也无妨,你竟如此执迷不悟。也罢,上了家法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旁已有管事捧来一条十三节铁鞭,这鞭让裴宜乐去拿怕是都算为难他,更不用说抽在身上了。 焕娘看着那条鞭子暗暗咂舌,怪不得裴宜乐他爹当初听到要动家法跑得那么快,实在是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裴时见康国公动了真格,裴宜乐还没说什么,他倒先求了饶:“总要先带回家中去,父亲,在外边动家法不像样子,带回去一锁,什么家法都不用这小子就听话了。” 说着又狠狠瞪了那边的焕娘一眼,却碍于身份到底不好像个妇人一般上去骂她。 康国公眯了眼睛不说话,他虽已年老,身板却依旧挺直,若不是花白的头发,实在不像一个老人。 他想了片刻后,对身边跟着的仆役道:“去问那位姑娘借个地方。” 焕娘不防还是要来找她,她还是希望康国公赶紧把人带走的,于是正要拒绝,没想到这时屋子里已有很长一阵没有动静的宁儿哭了起来,焕娘掐指一算时间,正好是该醒了,想来是醒来见不到母亲的缘故。 她没了法子,也没这个空再去和他们掰扯,只能无奈应了,自己却看也不看那些人,转身就几步小跑进了屋子。 焕娘抱起床上的宁儿哄了几下,宁儿就很快安静了下来,睁着眼睛乖乖伏在焕娘身上。 焕娘悄悄走到窗前,透过窗户缝看着院子里的动静。 裴宜乐正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他从下雨开始就没撑伞,这会儿也不知道浑身湿了几遍。 家法自然是康国公亲自来施的,他正握着那支铁鞭往裴宜乐的身上抽去。 “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声脆响,听得焕娘都皱了眉,连带她怀里的宁儿都不安分地扭动了小身子。 康国公下了狠心,也不给裴宜乐 分卷阅读81 喘息的机会,接连又是四声脆响,这才停下了手,把铁鞭递给旁边的裴时。 虽说戎马半生,可如今康国公到底也老了,他站着歇了一会儿,才上去对裴宜乐道:“从今往后你就不是裴家的人了。” 裴宜乐此时已快被打得趴倒在地上,康国公话音一落,按着他的两个下人立刻就松了手。 裴宜乐的右手还不能很用劲,左手只在地上撑了一撑,终于还是往地上倒去。 雨水砸在裴宜乐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背上,然后血混同着雨水掉落下来,裴宜乐咬着牙不肯出声,脸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康国公蹲下身去给裴宜乐擦了擦脸,又往焕娘所在的屋子里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裴时心疼儿子,这时也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康国公走了。裴宜乐从小身子不好府中上下皆知,他又聪慧,自然是偏疼他一些的。他原以为父亲最多让人把裴宜乐强行带回去,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动真格。 他一边快步跟上康国公,一边急急问道:“崇恭伯府的亲事正说着,这又要如何是好?父亲,我看还是待亲事说定就把他带回来吧,小孩子家不懂事,打打闹闹常有之事。” “亲事我自然会去说,小六的事你不必管了,也少跟他娘去说,免得节外生枝,”康国公看着远方,缓缓道,“他还小,再拖一拖也是无妨,若是......” 康国公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裴时,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道:“焉知非福。” 裴时隐约有些清楚康国公要说什么,一时心头大震,裴宜乐的事比起这些来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可是他不是家中嫡长,又一向行事无度,康国公甚少和这个儿子商量事情,裴时也不敢将心中所想直接问出来,只低了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康国公身边。 —————————————————————————————————————————— 一开始焕娘还在屋里等了一阵子,她总道康国公等人搞不好还是舍不得裴宜乐,会再折回来找他。 谁不知道裴宜乐几乎是康国公最宠爱的孙子,上辈子裴宜乐和她的事抖露出来,康国公也不过就是把他关了起来。 焕娘才不信仅仅是因为如今裴宜乐和家里对着干了,康国公就真能狠下心把他逐出家门。 教训一顿消了气,自然就会把人带走了。 到时还不是该关就关,该娶妻就娶妻。 可是焕娘一直等到雨越来越大,都没有等来康国公他们。 她顿觉不妙,裴宜乐这段时日三番五次地折腾,身子好时怕都经不住这几铁鞭的打,他这会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淋了那么久的雨。 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死在她这里很不可以,康国公府万一找她要人,她上哪儿给去? 焕娘连忙把宁儿往床上一放,捞了把伞撑起来就往外面跑。 裴宜乐倒还没有昏个彻底,眼睛半睁着,看着却无神,出气多进气少。 焕娘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脸,道:“我也不是真心要救你的,但是你不能死在我家里。如果你还能动的话就麻烦自己动一动,我扛不动你。” 裴宜乐动了动嘴唇,似是应了。 焕娘只得扔下伞,把裴宜乐从地上拉起来,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进屋子里去。 才刚把人放到床上,裴宜乐眼睛死死一闭,昏厥了过去。 焕娘不惊讶,他能撑到现在已经算很好了,不晕才是不正常。 裴宜乐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雨,他身上早已换了干净的衣物,盖着的被褥也温暖干燥,有熟悉的香味。 奇怪的是他本该火辣辣疼的背这时竟也不是很难受,裴宜乐在刚刚康国公打他的时候就有些觉察出来,康国公是没有使了狠劲的,反倒收了力。 那几鞭子声音虽响,伤口看着也骇人,实际上却并没有往死穴上打。 裴宜乐翻了个身,也只略微牵动了背上皮肉。 这里他熟悉得很,正是焕娘的闺房,她人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只是他大病还未痊愈就受了这么一遭,才醒了片刻就觉得眼前发晕,只得闭上眼睛养神。 没一会儿,焕娘就端着才熬好的药进来了。 她只往床上瞥了裴宜乐一眼,就看出他已经醒了,于是冷冷道:“别装了,醒了就起来喝药。” 裴宜乐只好睁开眼睛,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实在撑不住。” “喝完药你就去金晖的屋子睡,他这几日不在。”焕娘把药碗往裴宜乐那边一推,却并不喂他,“你到他们回来为止,必须搬出去。” 裴宜乐背上的伤伤得不重,勉强还能自己起身,把药碗接过来自己喝了,正要喊苦,焕娘就熟门熟路地往他嘴里塞了小半块切好的腌梅子。 裴宜乐看着焕娘把剩下的梅子自己吃了,这才道:“我没想到你还会收留我。” 焕娘抱过那边摇篮里的宁儿,悠悠道:“你别和我卖惨。等我娘和弟弟回来你也差不多该好了,到时你就搬出去。” 她也不等裴宜乐接话,又继续道:“你也不能白吃白住,我还要给你请大夫,免得你死在我家。” 裴宜乐苦笑道:“我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身无分文。” 算盘焕娘早就打好,倒不会真在钱上面为难他,只道:“那就从你从前送我的那些东西上扣。”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焕娘一听就皱了眉,她能故意把他丢火里,还要她怎么狠心,于是也不客气,说:“你最近是真的脑子有病吗?” “你看我像疯的样子吗?”裴宜乐反问道。 “我看像。” 焕娘说完就抱着孩子转身出了门,裴宜乐以为她不想再理自己了,没想到没一会儿功夫焕娘就拎了一个食盒过来。 待她把菜一盘盘放到桌上,才道:“你自己吃吧。” 裴宜乐一看,不过就是几盘家常小菜,样子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看,口味估计就更不用说了。 从前他来焕娘这边,几乎都是韦氏做菜,焕娘从来都不下厨的,他一向也知道焕娘不擅厨艺。 第63章 裴宜乐其实没有什么胃口,面前的东西也勾不起他的食欲。 但是他还是为难道:“只是我的右手不能动......” “你用左手吃。”焕娘依旧抱着宁儿没有撒手,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裴宜乐倒无所谓,也没有强求,试着用左手夹了几筷,克制住了自己龇牙咧嘴的冲动,然后就放下了筷子,还道:“不吃了,左手吃不方便。” 焕娘凑过去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菜,冷笑一声:“你嫌我做的菜不好 分卷阅读82 吃。” “没有,是手不方便。”裴宜乐面不改色道。 焕娘是知道裴宜乐过的是什么日子的,他是她见过嘴巴最挑的人,吃不下也是在情理之中。 即使焕娘觉得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厨艺长进了不少。 她每天都会炖不同的汤给宁儿喝,宁儿一个婴孩都没有嫌她做的饭菜难吃,裴宜乐凭什么? 于是她定定地看着裴宜乐,裴宜乐本来也回看过去,后来还是服了软,只好又夹了两筷子咽下,道:“还不错。” 焕娘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认真道:“你过不惯普通人的日子的,明天还是回去跟你祖父求饶吧,不比在这儿昧着良心说我做的菜好吃强?” 裴宜乐立刻不说话了。 “其实你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有必要非跟家里对着干。”宁儿打了一个哈欠,焕娘只好站起身抱着他哄他睡觉,一边走一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比你清楚。” “我不回去。” “你娘会心疼你的,说不定明天就来找你了。” “祖父不会让她跑出来。” “好吧,我等着看你自力更生那一天。”焕娘打定了主意不再和他搅在一起,他爱怎么折腾就自己折腾去,反正与她无关,没必要再搭上自己。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悔过自新拍拍屁股跑了。 因为怕影响宁儿入睡,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等到焕娘把睡着的宁儿放入摇篮之后,才伸直了身子锤了锤腰,对裴宜乐道:“我们要睡了,你去金晖的屋子里吧,我都收拾好了。” 裴宜乐早在她刚刚进来说起时就想好了说辞,这会儿连忙道:“不行,你也知道我这段日子病得很重,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娘有时亲自来看着我睡的。” 说着又咳了几声,好似要把心肺咳出来。 焕娘想到他这回伤得这么重,有那么小半的原因是因为她把他扔在火里跑了,又怕他真的半夜病症上来死了,毕竟裴宜乐的身体不好这倒不是他撒谎。 焕娘只好道:“我睡地上。” 裴宜乐见她真的去拿被褥铺盖了,于是自己往里面挪了挪,道:“不用麻烦了,你睡外边吧。” 说完还补了一句:“方便照顾我。” 焕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料他病成这样也做不了坏事,嘴上却冷冷道:“你把我当你家丫鬟?明日我就去找你母亲让她把你接回去。” 算来已入初冬,天已经非常冷,焕娘其实也不是很想睡在地上,这么一晚又一晚睡过去,她自己就能被折腾病了。 这样想着,焕娘又去抱了一床被子来铺到床上,然后也没问裴宜乐,自己就跑过去吹灭了蜡烛。 这才不慌不忙地在黑暗中脱衣服,倒不是她不洁身自好,而是她穿着外衣睡不着,习惯了只穿贴身小衣。 再说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在裴宜乐面前的洁身自好就是个笑话。 等脱了衣服,焕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磕磕绊绊地上了床,差点撞倒宁儿的摇篮,一脚踢到脚趾生生疼出了眼泪。 两人这样不知睡了多少回了,不论是裴宜乐还是焕娘,其实都习惯得很。 焕娘侧过身背对着裴宜乐,很快就迷迷糊糊入了睡。 一夜相安无事,两人都睡得安稳,裴宜乐先前每到半夜都要咳上几回,少不得让人给他端茶送水,有时还要连夜去煎药,这次竟然才轻咳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到了五更天的时候,宁儿就醒了,在摇篮里开始咿咿呀呀。 他平日就是这个时候醒,焕娘也很快随着他醒来,然后立刻轻轻地起身下床,抱起他来哄。 裴宜乐也被惊动,他先是转过身去想继续睡,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这是睡在焕娘的床上,于是又不动声色地把身子转向外边。 昨日下了一日的雨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停了,晨光熹微,从外边漏出几丝微薄的光线进来,打在只来得及披了一件外衣的焕娘身上。 裴宜乐眯了眯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焕娘抱着宁儿轻声细语地絮絮说话。 等安抚好了宁儿,焕娘才把他放到大床上,然后自己收拾妥当转身出门去拿东西喂宁儿。 宁儿这时刚醒来,精神得很,坐在裴宜乐身边动来动去,手里抓了只布老虎玩。 裴宜乐逗了他几声,宁儿都是转过头来看看又立刻转回头去,不理裴宜乐。 于是裴宜乐也坐了起来,伸手就把坐着玩得好好的宁儿推倒在床上。 宁儿又自己坐起来,往边上爬了爬,继续玩布老虎。 裴宜乐怕他掉下去,又抓住宁儿两只肥腿往里面拖了一拖,然后继续把他推倒。 就如同玩一只不倒翁。 就这样三四次之后,宁儿终于委屈得哭了起来。 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焕娘走前扔给他玩的布老虎。 裴宜乐看见豆大的眼泪从宁儿的小脸上滚滚而下,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襟。 正要去抱他,焕娘已经循声而来。 裴宜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是在焕娘到来之前先去哄宁儿更能赢得她的好感,他却心虚地一骨碌躺回床上,装作刚被吵醒。 反正小孩子又不会告状。 —————————————————————————————————————————— 就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月,裴宜乐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连在火里伤着了的右手都能活动活动了,幸好没伤到筋脉,只是留下了烫伤后的疤。 焕娘见他好起来,就立刻赶着他住到了金晖的屋子,然后一算时间,最快再半个月,韦氏他们就要回来了,于是又催着裴宜乐出去找房子。 焕娘是怕韦氏看见裴宜乐又住到了家里,再起什么心思横生枝节。裴宜乐却不慌不忙,只嘴上应着,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金晖的屋子里画画。 金晖那儿有书案有笔墨纸砚,倒是更方便。 焕娘有时得空也会抱着宁儿去看看,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可是她觉得孩子还是需要熏陶一下。 一开始裴宜乐的手还用不上劲,只能画些简单的花草,后来没几天就能画精细些的虫鸟禽鱼了,宁儿很喜欢看他画的鸟,每次裴宜乐刚开始画鸟他就立刻安静下来看着,一直看到一只完整的鸟出现在宣纸上,宁儿就会咧开嘴笑,露出他才冒几个米粒尖大小的牙齿。 于是裴宜乐每天都要搜肠刮肚地想或是自己亲眼见到的,或是其他画上的看到的,各种各样的鸟出来,然后再画给宁儿看。有时仅凭书上短短几句描述,裴宜乐也要绞尽脑汁画出来。 这样一来,宁儿和裴宜乐的关系就改善了一点,从看见他面无表情到看见他拿笔画画会赏脸笑一笑。 其实焕娘和宁儿一走,裴宜乐就会抽出压 分卷阅读83 在案下的一轴宣纸,细细描绘起来。 画中人正是焕娘,眉目身姿早已由裴宜乐一气呵成画下,只待他再补细。 一袭红衣初显,裴宜乐也喜看她素服纤柔,可总比不上她明艳翩跹的样子。 他本想去街上挑了上好的宣纸来画,奈何身上没有一文钱,只得作罢。 有时画得快,有时一天只添上几笔,裴宜乐也不知道这画画完了该不该拿给焕娘看。 裴宜乐想起了焕娘的冷笑。 ...... 这天裴宜乐才刚在桌案前画了两笔,正思索着今天给宁儿画什么鸟才好,外面就传来焕娘惊喜的声音。 裴宜乐仔细一听,原来是外面下了雪。 他也不出去,仍旧待在里面,只是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是宁儿出生以来看见的第一场雪,焕娘打开了房门,抱着宁儿站在屋子里面看外头院子里飘起的雪花。 宁儿伸了小手出去,可屋里要如何接得到雪花,焕娘只好抱他去院子里接了几片玩,然后再赶紧跑回屋里。 短短片刻功夫,宁儿手上的雪花就融成了水珠,宁儿瞪大了眼睛盯着,发现雪花再也变不回来之后,只能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焕娘。 “宁儿,雪融化之后就变成水了,”焕娘耐心和他解释道,“但是如果是很多雪积在一起,那么它们要很迟才能变成水。” 宁儿当然听不懂,焕娘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有些犯愁。 也不知道雪下得那么突然,今日宁儿又是轮着喝鱼汤,她还没有去买鱼。 往常天气好的时候,焕娘几乎每次都是自己抱了宁儿上街的,倒不是裴宜乐不肯带他,只是为了让宁儿看看外边的风景。 焕娘往裴宜乐那里探了探头,询问道:“裴宜乐,帮我看一会儿宁儿。” 裴宜乐此时正凝神画着画,一时也没注意到焕娘,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还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哦”了一声应下了。 但是不肯的是宁儿。 第64章 宁儿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和焕娘一起出门,今日到了时间还没出去也就罢了,焕娘还要把他扔在家里自己出去,刚把他交到裴宜乐手上,宁儿就嘴巴一瘪哭了起来。 任焕娘怎么哄都不管用。 宁儿哭得满头大汗,连带着两个大人也在雪天里出了一身汗。 裴宜乐心疼地擦了擦宁儿脸上连绵不绝的泪珠,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停下?” 焕娘一连塞了好几个宁儿平时喜欢的玩具给他都不管用,也无奈道:“我有办法还能让他这会儿继续哭?” “你是他娘。” “你是他爹。” 裴宜乐抱着宁儿是左手使力,右手只敢虚扶着宁儿的小身子,这时因宁儿闹起来,他才刚好起来的右手也被连累到,开始隐隐作痛。 于是裴宜乐只能把宁儿往焕娘怀里一塞,道:“不是我不抱,这小子再折腾下去我的右手真要废了。” 焕娘也无法,宁儿一到她怀里倒是立刻安静下来,一旁的裴宜乐看了忍不住就瞪了宁儿一眼。 “不然你去街上买鱼?”焕娘看了裴宜乐一眼。 “我去买?”裴宜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为难,“我从小到大没去街上买过鱼。” 确实为难他了。 “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让宁儿没东西吃,焕娘想了想,说出了自己办法,“我抱着宁儿出去,你给我们打伞,顺便拿菜。” 裴宜乐皱了皱眉,这样的雪天,若是他给焕娘母子打伞就意味着三个人共用一把伞,而往常都是别人给他打伞的。 “你不乐意就算了。”焕娘说着就往外面走,大不了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撑伞。 本来这段日子韦氏他们走了也只有焕娘一个人带孩子,裴宜乐来那是一个意外,若他不在,她还是得自己抱着孩子大雪天上街去。 “我当然乐意。”裴宜乐不过一时之间的纠结,怕她反悔,跟着就往外面走,“我们这就去。” 焕娘给宁儿罩上斗篷,大红的斗篷紧紧裹住宁儿,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这才对跟在一旁的裴宜乐道:“多谢你了。” 雪天本就不好走路,焕娘又抱着孩子,一边的裴宜乐还不会给人打伞——他其实也不会给自己打伞。 三个人一路磨磨蹭蹭,终于到了集市。 因天下了雪,有几摊小贩早就收了摊子,赶在雪下大前来买东西的人倒是不少,也不算很冷清。 焕娘和裴宜乐两个人手忙脚乱,趴在焕娘身上的宁儿却惬意得很,一路上都咧开嘴笑着,满脸的兴奋。 见孩子真的高兴,焕娘心里那一点点烦躁也消失殆尽了。 但是回来的时候裴宜乐又出了岔子。 焕娘想在雪天多囤点东西,免得之后雪一积更不好走路,是以一路看过去买了不少东西。 开始裴宜乐一声不吭地打着伞拿着东西,到后来就受不住了,他何曾给人拿过菜蔬瓜果,更何况手还伤着。 “找个人给点钱送回家去吧。”裴宜乐试探着道。 “你出钱?”焕娘白了他一眼。 “我手疼。” 这下焕娘又没了办法,总不能真让他的手废了,废了谁给宁儿画鸟。 趁这时宁儿心情还好,焕娘赶紧和裴宜乐调换了过来,改成裴宜乐抱宁儿,她来提东西打伞。 裴宜乐倒没什么话好说了,毕竟宁儿才多大一点的孩子,他左手就能抱住他。 她觉得她这会儿还挺像裴宜乐的丫鬟的。 前面大街正中央停着一辆马车,因这会儿行人不多才不觉碍路。 裴宜乐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谁家的马车,怎么停路中间?” “也不碍着咱们,”焕娘两只手都酸疼得厉害,“赶紧回去吧,这天冷死我了。” 路上的雪已渐深,两个人走得颇有些艰难,焕娘举着伞的手被风吹得通红,裙脚也被雪水沾湿。 似有疾风刮过,马车侧旁的帘子被骤然挑开,一个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当的妇人疑惑地看着不远处的焕娘。 她身边陪着的仆妇凑上前来,看了焕娘一眼之后立刻道:“怎会......” “方才我上马车的时候只瞥了一眼,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妇人一边说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那边的焕娘,“咱们家的二姑娘怎的抛头露面跟着个男人。” 她放下帘子,那么冷的天气手心都不知不觉被汗濡湿,立刻对身边的婆子道:“你赶紧叫人去远远跟着她,看看她家在哪儿——不,你亲自去,我这就回府!” —————————————————————————————————————————— 宁儿出来逛了一圈, 分卷阅读84 玩得尽兴了回家之后就睡着了。 留下焕娘盯着炉子上熬着的鱼汤。 雪一落下,周围便愈发寂静了,焕娘撑着头看着屋檐下小炉子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鱼汤,百无聊赖。 裴宜乐也没心思继续画画,这是今年入冬以来头一场雪,往常这个时候家里的兄弟们总要借着这个由头胡闹一场,酒是一定免不了的,只是不很敢给康国公知道。 他坐在焕娘身边,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给我去收松针上的雪水......”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焕娘也喃喃应道,语气倒很平和。 “我才不回去。”裴宜乐起身走到院子里,抓了一把雪捏了捏,他十指纤长白皙,雪球就在他指间滚动,“不然我的鞭子可不就白挨了。” “随你。”焕娘索性也过去抓了雪来玩,“雪停了就给宁儿堆个雪人。” “他又不懂。” 裴宜乐把小雪球往上空一抛,接着中指将落下来的小雪球一弹,看似轻轻一点,雪球却霎时破裂,再次碎成玉霰。 然后落到刚巧蹲在地上捏雪球的焕娘头上,还有她的脖子上。 焕娘冷不防被雪砸到,顿时打了个冷颤,融化的雪水还顺着她的脖颈滑入内里,连她的里衣都被打湿。 裴宜乐还犹自不知,过去给焕娘吹了吹头上落的雪,焕娘气得猛然起身,一下就顶着了裴宜乐凑过来的下巴。 然后趁裴宜乐痛得捂下巴时,扒开他的衣领就往里面塞了一把雪。 “啊——”裴宜乐冷得叫了出来。 焕娘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威胁道:“宁儿在睡觉,你要是敢把他吵醒,我就在大雪天把你扫地出门让你露宿街头。” 裴宜乐只能闭嘴,手上却不停,一把雪就朝焕娘的头上洒去。 焕娘狠狠瞪着他,正要继续反击,院门就被人推开。 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焕娘又瞪了裴宜乐一眼,这架势除了他们康国公府还有谁,怕不是才过了几日就舍不得,要把他接回去了。 每回来都还要摆个阵仗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三天两头惹着什么人。 “你们怎么进我家都不敲门?”焕娘胡乱拍了拍头上的雪,不满道。 说着又打量了几眼众人簇拥在中间的两个妇人,然后回头问裴宜乐:“这又是你哪个婶娘嫂子?” 裴宜乐也瞪大了眼睛,拿了把伞跑过来和焕娘一起站着,低声道:“这不是我们家的人!” 于是焕娘直接就朝那一群人喊道:“你们进错门了!” 那两个妇人,一个就是方才马车上看着焕娘的,容长脸瘦高个,竖领宝蓝色长袄外罩着件玉色暗折枝花卉织锦披风,抿着嘴有些严肃。 另一个比她稍稍矮些,年轻上几岁,人也微胖,只在豆绿色交领短袄外穿了件妆花缎子比甲,头上倒是戴了个狐皮卧兔,脸若圆盘,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富贵和气。 此刻的焕娘一副嬉闹过后的样子,头发丝上粘着水滴和还未来得及融化成水滴的雪粒,有几缕碎发散了下来,玉绿色对襟袄子和妃色褶裙皆有地方被雪打湿,她从外面回来之后也没有换衣服,裙角的污渍还是方才路上沾到的,看着凌乱不堪。 落到来人的眼中自然是让她们不自觉皱了皱眉。 年轻些的妇人脸上挂着笑,心却“扑通扑通”直跳,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自己却不先开口说话。 瘦高个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焕娘从头到脚看了几遍,这样貌再是错不了的。 她做事一向谨慎,这等大事更不敢胡乱说,若是到头来弄错了,不仅她自己出洋相,还让家里都空欢喜一场。 这么多年,老太太的心思她也大概能猜出几分,虽也不干她的事,可她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任由这么着,否则她心里头过不去。 一路急赶着到了老太太房里,又急匆匆地把事情说了,老太太先还没什么话说,只捻着念珠念佛,旁的人就先忍不住了,等到老太太停了手,又立刻都安静下来。 “错不了?”老太太手上的念珠又开始转动。 她上前一步,俯身道:“我看错不了。她出生的时候左臂上有个胎记,一查便知。再没有和咱们家二姑娘那么像的人了!” 崇恭伯府的女儿金贵,统共才序齿了三位,其中的大姑娘在所有人眼里更是几乎等同于夭折。 第65章 焕娘瞪着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己家里的一堆人,还不忘撸了一把散下来的鬓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突然她发现那个圆脸妇人的眼中好像闪着泪花,却又不肯先说话。 倒是瘦高个的妇人又看了看周遭环境,这才叹了一口气,细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焕娘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你来我家还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你左手臂上是不是有个胎记?”瘦高个妇人又问道。 焕娘愣了愣,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犹疑之后并没有答话,这等隐私事如何好告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 见她不语,瘦长条的妇人就几步上前来,趁焕娘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掀开了焕娘左边的袖子,仅一眼之后就重又把她的袖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动作干净利落。 焕娘目瞪口呆,好快的手。 站在她旁边的圆脸妇人早就知道那个妇人会来这一手,是以也一直注意着焕娘的手臂,袖子一放下,她就松了一口气。 这才走到焕娘的身边来,道:“大姑娘,和母亲回家去吧。”说着竟还落下泪来,面上却没见多少悲痛。 这是唱的哪一出? 焕娘只好转头去望裴宜乐,他也一脸不解,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找错人了。”焕娘的左手还被瘦高个的妇人紧紧拉着,焕娘只好轻轻抽出来,不想又立刻被那圆脸妇人握住,“我母亲去乡下走亲戚了,不在家里。” 这圆脸妇人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点,便是她死去的亲娘又重新活过来,也不该是这个样貌这个年纪。 圆脸妇人又哭了起来,一手拉着焕娘一手用帕子捂着脸,仿佛悲痛欲绝到不能说话。 那瘦高个妇人看了她一眼,直接对焕娘道:“好孩子,咱们可算是找到你了,这十六年没有一日不惦记着你的,快跟我们回去吧,老太太这会儿正在家里等着。” “你说走就走?”焕娘干笑了一声,“说得不明不白,回头是人贩子把我卖了。” 这时裴宜乐也上前,朝那两人作了个揖,道:“两位夫人怕是认错人了,这家姓金,还请往别处去寻一寻。” 圆脸妇人看了他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就是我们家大姑娘,只不过自小走失了,这会子我们又认回来了!” 分卷阅读86 跳得越快。 焕娘也难以说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地方会是自己的家。 第66章 崇恭伯府的老夫人刘氏已年近六十,伯府人口简单,几年前儿子袭了爵,她便不太管伯府上下的事了,乐得做一个富贵闲人,颐养天年。 焕娘见到祖母刘氏的时候,她也正看向门口,一眼对上焕娘的脸,她就知道赵氏没有找错。 崇恭伯府另外的两位小姐也一左一右陪在刘氏身边,一个和焕娘差不多大,约莫十五岁上下,屋子里温暖如春,她只穿了件葱绿色袄子和一条淡鹅黄的下裙。另一个还小,梳着双鬟,不过八九岁,倚靠在刘氏身上。 焕娘也看到了这两位小姐,她只看了刘氏左手边立着的女子一眼,立刻便愣住了。 这女子与她有□□分相似,说没有关系她自己都不信。 焕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反倒往后退了一小步。 薛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忙把焕娘拉上前,一直拉到刘氏跟前。 刘氏将焕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然后伸出她略有些苍老却白净的手,牵过焕娘的手轻轻摩挲。 焕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此情此景下应该作何反应。 面前的人她从来没见过,满屋子的人她都从来没有见过。 就好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感受不到真实的地方。 方才还一直倚靠着刘氏的小姑娘乖巧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另一个姑娘身边,抬头看看她,又好奇地看看焕娘。 “她和二姐姐长得真像。”焕娘听到她说,声音清脆,还带着点童稚。 站在焕娘身边的薛氏这时也走到了那姐妹俩身边,摸了摸那个小姑娘的头,轻轻道:“她就是你大姐姐。” 薛氏话音刚落,焕娘就被面前的老太太搂入了怀里,紧紧抱着。 刘氏哽咽了片刻,才道:“如今回家了就好,当年以为你没了,没想到老天眷顾,让我一把老骨头还能看见你回来这一天。” 她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屋中渐渐抽泣声渐起。 焕娘麻木地被刘氏搂着,她一点也感受不到悲伤或者喜悦,这仿佛是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韦氏对她很好,若是她也跟着哭,是不是就像是她这么多年过得不好,所以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才会泣不成声? “可巧今日弟妹下着雪还有事要出去,不然错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薛氏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这是老太太的福分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就连赵氏也崩不住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也上前道:“我看了好久,心道怎么会有人和二姑娘长这么像,越想就越不敢想。原来竟真的是我们大姑娘回来了!” 刘氏擦了擦眼泪,又将焕娘看了又看,道:“你不见的时候才五个月大,谁能想到马车被人劫了,等人赶到,连抱你的奶嬷嬷都死了,马车也掉到了山崖下。” 又问她:“这么多年是去了哪里?过得怎样?” “一直在京城大的,一切都好。”焕娘道,不说话感觉还好,一说话倒还真有几分想哭。 薛氏听完又捂着帕子哭了起来,对着刘氏道:“竟就在眼面前儿,这么多年竟是从来没见到。” 赵氏也问道:“收养你的人家对你可好?” “父母去得早,已记不太清了。”焕娘其实一直记着“亲娘”对她的打骂,可是她在这些人面前也不想细说,“我是继母养大的,她对我很好。” 刘氏点点头,继而又皱了皱眉,柔声对焕娘道:“今后便不要再叫他们父母爹娘了,你亲爹人还好好的,那只是你养父母。” 这时薛氏也道:“先时怕老太太等,很多事情也没和你说清楚。你爹这会儿已知道了,只是他事忙,一时不能来见你,怕是得晚上再说了。我是你的继母,你亲娘她......” 她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只低下头不语,焕娘想也知道亲娘应该是已经不在了,否则继母又怎能进门,她这人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少有她这样有四个娘的。 “你亲娘她生下你之后没多久就没了,今后你就把你母亲当亲生的娘。”见薛氏和其他人都不说话,刘氏又对焕娘添了一句。 焕娘的眼泪到听见这句话为止才彻底掉下来,不哭还好,一哭竟也停不下来,大概是亲生的娘真的不一样。 金家的“亲娘”对她不好,金家的后娘自以为对她好,至于最新出现的这个继母,焕娘暂时还无法判断,只看出来她处事圆滑但论起情真意切连婶娘赵氏都不如。 如果她真正的亲娘还在,又会怎样待她? 焕娘哭了一阵才渐渐止住。 等她哭完,刘氏慢慢地摸着她的后背,缓缓问道:“这几年都是叫什么名字的?” “姓金,叫焕娘。”薛氏抢着就说了出来,想了想还道,“火字边的焕。” 刘氏微不可察地又蹙了眉,这名字一听就市井气重得很,只是孩子刚回来她倒不好对她用了十几年的名字指摘什么。 “既回了家也不用再叫这个名字了,你一直是有名字的。”刘氏只道,“记住,你叫顾灵薇。” 接着指了在场的人一一让焕娘认了。 末了才指着那边姐妹俩道:“那是你两个妹妹,大的那个是你亲妹妹,叫灵萱,只比你小了半年。小的那个叫灵蕊,是你三叔的嫡女。” 焕娘一算,这个亲妹妹出生的时间和她如此相近,肯定不会是一母同胞。 “你的兄弟们就过几日再见吧,往后日子且还长着,总有机会见。”薛氏道。 “灵薇可是咱们府上这一辈头一个嫡女,本是怎么疼都不为过的。”赵氏回忆道,“如今总算好了,咱们家姑娘金贵,灵薇找回来又是三个姐妹让老太太疼了。” 焕娘觉得顾灵薇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就和“嫡女”、“金贵”一样很遥远。 薛氏听后自然叹道:“谁说不是呢,这样可人的孩子咱们疼都来不及。竟让弟妹在街上见到灵薇跟家里粗使丫头似得给人打伞。” 这一茬赵氏之前当然不会在刘氏面前提起,是在去焕娘家的路上和薛氏说的,薛氏倒是机灵,抛了根线出来明摆着让刘氏来问。 果然刘氏立刻道:“先时还说那家对你不错,怎的会给人打伞?” 焕娘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笑了笑,说:“轮换着打的伞,雪天带着孩子不方便。” 刘氏一直在看焕娘的脸,她年纪大经得多,不用人说就早已看出焕娘的眉眼已开,怕是已经嫁人了,可是焕娘的打扮又实在不像,一时也咬不准,这会儿听她 分卷阅读73 的宁儿打了个哈欠,将头缓缓靠在了行驶的马车车壁上,阖目睡了过去。 —————————————————————————————————————— 韦氏这几日一有空就站在院门口等焕娘回来,她实在担心得很。 这天一大早,她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择菜,眼睛看着手上的菜,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着。 远处似乎有马车行来的声音,韦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下去。 终于她看到马车在自家门口停下,韦氏立刻扔下手中的菜,一边跨出门槛一边叫道:“是焕娘回来了?” 金晖听见声音也从屋子里赶了出来,当他看见抱着孩子完好无损的焕娘时也松了一口气。 “回来就好。”金晖扶了焕娘下来,“我们赶紧进去吧,姐姐舟车劳顿一定累坏了。” 这时宁儿也醒着,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院子和人。 当他看见韦氏的时候,突然就咧开嘴笑了,还是张着双臂朝韦氏扑了过来。 韦氏擦了擦怎么也抹不干净的眼泪,接过了宁儿,抖着嗓子道:“我的心肝肉儿,我怎么就鬼迷心窍把你卖给了那等恶人呢?你要是找不到了,我可怎么办!” 焕娘快速揩去眼角将要落下的眼泪,和金晖一起扶着韦氏往里面走,坐定之后才道:“娘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己做的了主。” “儿孙自有儿孙福,”韦氏抱着宁儿又亲了亲,叹道,“只要你不太出格,娘也随你去了。” 焕娘等的就是韦氏这句话,随即她又听见韦氏试探着问了一句:“他人呢?” 其实这几日焕娘是最怕人问起她裴宜乐下落的,韦氏见她沉默下来,怕她不高兴,又立刻道:“你别怪娘多嘴,娘不问了。” 焕娘倒了杯凉水喝下,才道:“裴宜乐可能是死了。” 这下韦氏和金晖都瞪大了眼睛。 自家人这里还是要说清楚的,焕娘一五一十地把这一趟遇到的事情说了,只是略过了最后着火时的一些细节,比如她对裴宜乐见死不救。 听到后来,韦氏也只有一个劲儿念佛的份儿。 金晖到底比韦氏想的多些,焕娘话音刚落,他就道:“若他真的死了,康国公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裴宜乐是在康国公府千娇万宠捧着长大的,是康国公最看重的孙子,说是曹氏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如今他若是骤然离世,又是横死,别说是康国公,就是曹氏也不会就这么善了。 只不过当时在现场的只有三个人,要是裴宜乐死了,还有一个受了伤的村民是更加活不下来的,焕娘很容易就能够撇清关系,火又不是她放的。 再加上花岙村拐卖人口,囚禁裴宜乐一行人,又毒害他们,连最后拖住裴宜乐不让他出来的都是当地村民。 所以裴宜乐死了和她金焕娘有什么关系? 焕娘想通了这里头的关节,自己就放了大半心下来。 于是她接下来开始安慰韦氏和金晖:“没事,裴宜乐死了也算不到我头上,他只是被人拖住来不及逃出来,是他自己命不好。” 然后紧接着又叮嘱道:“其余我都是不怕的,只是有一件事你们要记着。若是康国公府来了人,你们千万不能说宁儿是裴宜乐的亲生骨肉。” “宁儿?”金晖虽然明白她说的是自己儿子,但还是有些疑惑。 “就是我儿子的小名,”焕娘这才想起这辈子他们都还不知道宁儿的名字,解释道,“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我就给他取了个小名。” 金晖点点头,那边韦氏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她问:“裴宜乐出了事,那边总能知道他到底干嘛去的,找上门来也是早晚的事,你这孩子是他的还好说,不是他的把他框得送了命,康国公府岂能饶了你?” 焕娘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立刻道:“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只要人不是我动手杀的,康国公府再气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就不怕他们一气之下杀了你给裴宜乐偿命?”韦氏怕得不得了。 “我是良民,那时裴宜乐就是看中曹氏拿捏不了我才找的我,我没杀人没放火,康国公府用什么理由杀我?”焕娘冷冷道,她早已想到这一点,但是让她就这么乖乖交出宁儿是绝对不可能的。 康国公府不来找她要孩子最好,来找她她也只能为了自己的孩子赌一把。 又过了五日,到了这日午后时分,焕娘哄完宁儿睡觉,自己正抱了喵喵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盹,金家的大门又被拍响了。 焕娘的眼睛如同猫儿一般眯了条缝儿,这上门的动静可是来势汹汹啊! 第57章 韦氏听见声音探了头刚要出来,就被焕娘推进了屋,不让她出来掺合。 金晖知道自家姐姐如今的性格,便干脆乖巧地留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倒是喵喵,算上焕娘去李家的时间,它已经很久没有和焕娘亲近了。面对门外的动静,它已经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地窝在焕娘怀里。 焕娘舍不得放下它,撸了几把之后才抱着它过去开了门。 焕娘大大方方地打开了门,不遮也不掩。 门外的人倒是被突然大开的门吓得后退了几步。 焕娘心中嗤笑,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人,小心翼翼久了做什么都畏缩了起来。 她上辈子见过曹氏一面,是以一眼就认出了当中被簇拥着的那人就是曹氏。 曹氏是从没见过她的,在这回裴宜乐出事之前她连金焕娘这个名字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几日,曹氏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从裴宜乐近身伺候的人那里挖出来的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部拼凑起来,又花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能面对现实,接着还要花更大的功夫替儿子在康国公等人面前瞒下这些不光彩的事,只说他是和好友结伴去了深山里玩,这才出事的。这一大摊子事,若不是她为了裴宜乐的病提心吊胆,自己也早就撑不住病倒了。 其实一见到穿得依旧花团锦簇的曹氏,焕娘就约莫有些明白裴宜乐大概是没死成的。 真死了来的就不是曹氏了,曹氏也没这心情来她门前气势汹汹了。 曹氏打量了焕娘几眼,越看越越止不住地冷笑,看样子真是个活脱脱的狐狸精样儿,比那个烟儿还要美上几分,这就罢了,还一副未出嫁好人家女儿的打扮。 像她这样的贵族夫人,能来这种地方已经是降贵纡尊了,又怎么好在大门外抛头露面,于是也不等焕娘开口,自己就先带了丫鬟婆子进来了。 焕娘怀里的喵喵突然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地大声叫了一声,曹氏等人又是被吓得收回了迈出的步子,焕娘顺势就直接堵了大门,不让 分卷阅读88 到底不方便,焕娘让她们下去又带上门,继续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回去?” 裴宜乐笑出了声,看她如同看一个傻子:“你刚还让我回去又是抱猫又是留字条,怎么转眼又问我要不要回去。” 焕娘心里乱,一时一个想法,裴宜乐却是清楚得很,既然她已经被伯府找回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伯府先就不会答应。 “怎么样,见到你父母亲人了?”焕娘不说话,裴宜乐就打算自己问。 焕娘恹恹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薛氏并不是我的生母,听说我亲娘很早就没了。也没见到我父亲,可能要晚上才能见到。” “这下你可不一样,”裴宜乐朝她挤了挤眼睛,笑道,“崇恭伯的嫡长女,顾灵薇。” 焕娘扯开嘴角笑了笑,也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得开心。 “没想到我也有麻雀变凤凰的一天。”焕娘喃喃道。 裴宜乐立刻“啧”了一声,侃侃道:“怎么是麻雀,你本来就是凤凰,现在只是变回来了。” “你见过我这种凤凰?”焕娘自嘲地笑了笑,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裴宜乐,你先帮我个忙。” “你说。”裴宜乐正色道。 “就是......他们已经知道我有孩子了。”焕娘的脸略微有些发烫,“我随便编了个谎,告诉他们我成亲了,你注意一点,帮我做做戏圆场。” 裴宜乐听完差点尾巴翘到天上去,又差点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生生忍住了,有些事他还要从长计议,挑个合适的时候与说法,最主要还是得焕娘自己心甘情愿。 “行,”裴宜乐豪爽地应下,“你尽管放心。” “我娘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我一声不响地走了她会伤心的,还是要去见她......”焕娘想了想又道,“过几日还是回家吧。” “好了,你别想东想西了,崇恭伯府才是你的家,你已经回家了。”裴宜乐耐心劝道,“你那边娘有了你这么一个出身显赫的养女,日后日子不是更好过了,有你在这边照应着远比留在她身边要好。” 有些话裴宜乐却不好当着焕娘的面说出来,就韦氏从焕娘从小到大的某些做法,裴宜乐也觉得她不太靠谱,若不是他也知道几分韦氏对焕娘的心,只怕要以为是后娘故意作贱继女。 幸好焕娘如今回了崇恭伯府,否则他还真担心韦氏会不会为了焕娘“好”,再次把她卖给哪个男人。 见焕娘不语,裴宜乐也清楚人遇到这等大事,虽是喜事总也需要时间接受,于是便道:“你先安心住几天再说,有什么就来和我说。” “那你先回家把我说的事办了吧。”焕娘揉了揉额角,觉得累得很,“我要歇一会儿。” 裴宜乐点了头,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叫人来服侍你。” 直到厚重的床帐放下,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焕娘躺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之中,依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疲倦地闭了眼,心思却还是活跃,活跃到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因为总是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或是几个念头齐头并进一起出现。 外面静悄悄的,连檐下那只鸟的叫声都没有听见,床帐外立着一个丫鬟,也是毫无声息的,恭恭敬敬地垂手等着床帐内主人偶尔的吩咐。 也不知过了多少,焕娘一直闭着眼,直到感觉天应该已经黑了,这才听到外边丫鬟细柔的声音:“姑娘可有醒了?该起来用些东西再睡了。” “嗯。”焕娘从床上睁开眼睛,回想了一下自己一下午在想,发现自己就连刚刚睁眼之前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晚上是焕娘在自己房里吃的,菜肴竟比中午在刘氏那儿的还要丰盛。伺候焕娘的一个叫夏惠的丫鬟告诉她,这是老太太特意嘱咐过的,就连薛氏也让人送了两道菜过来。 裴宜乐早就从金家回来了,焕娘没让人叫他过来,只让人抱了宁儿和喵喵来。 饭后她靠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她的四个贴身丫鬟春惠、夏惠、秋惠、冬惠,皆是专门为着她挑的,最机灵不过,只怕她用的不舒服。春惠见一边奶娘抱着的宁儿连打了两个哈欠,便让奶娘先抱了孩子下去了,焕娘也没有反对。 焕娘还记着上午薛氏说过,晚些时候她的父亲会来看她。 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生母了,但是幸好还有机会见一见生父。 焕娘嘴里有些苦涩,拿起茶喝了一口,上辈子真是活得稀里糊涂,连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 崇恭伯顾德言其实这一天都闲得发慌,他闷在屋子里看了一天的书。 到了傍晚便过去了杨姨娘那里,连饭都是在那里用的,用完饭自然直接歇在了那里。 杨姨娘已经有些年纪了,她是顾灵萱的生母,最早只是被顾德言的同僚当物件一样送给他的玩意儿,生下顾灵萱之后就成了杨姨娘,直到现在。 顾德言有那么三四个妾室通房,不算少,但也绝不能算多,不说外面的,就是崇恭伯府内他的几个兄弟,也是差不多这个数。 真论起来,杨姨娘也是半道上来的,顾德言却独喜欢让她伺候,甚至比过了从小在身边伺候的张姨娘。 原因无它,只是杨姨娘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恭恭敬敬,作小伏低惯了,快二十年了从没有变过。张姨娘偶尔会仗着自小的情分撒撒娇,碰到顾德言心情好的时候也依着她,有时却觉索然无味。 杨姨娘就不会,她即便是使小性子也极注意方法,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让顾德言厌烦,且她使小性子的次数,二十年来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她也几乎从不跟顾德言吐露自己的委屈,男人该知道的其实心里都清楚,他装模作样着假作不知,那只是因为他懒得管,说了也只是白费口舌,反而让他听了心烦。他真有心思给你撑腰,根本不用女人开口说话。 妻是妻,妾是妾,夫妻一体,遇着事情妻可以与夫商量或者抱怨,但妾却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毕竟男人纳妾是为了高兴舒心。 当年杨姨娘在生顾灵萱之前其实怀过一个孩子,只是那时正妻才刚过门没几天,要是杨姨娘生个女儿还好说,生个庶长子出来到底有些麻烦。 于是便由顾德言的母亲,当时的崇恭伯夫人刘氏做主,把她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胎打了。 杨姨娘一句怨言都没有,她只在滑了胎的第一个晚上跟来看她的顾德言哭了一会儿,往后二十来年,她从未在顾德言面前提过关于这事的一字半句。 到了正室夫人有孕,没多久她也有了,她又战战兢兢怀到四个月,正房生了顾灵薇,顾德 分卷阅读89 言这回却护着杨姨娘,伯府只好松了口,这才叫她生下来顾灵萱。 她越安分,顾德言就越怜惜她,自然就爱往她那里去。 久而久之,即便杨姨娘花容不在,年华老去,顾德言经常来她这里也成了一种习惯。 第68章 此时此刻,杨姨娘正穿着亵衣跪坐在顾德言身边给他按额角。 虽然顾德言今天并没有很累,但是他还是让杨姨娘这么做了。 因就要歇了,屋子里蜡烛点得少,昏暗的烛光下顾德言依旧能够看见杨姨娘眼角爬上的皱纹,他却丝毫不在意。 到了这个年纪上,爱女人年轻貌美自然也是爱的,但是细水长流的相伴也同样很要紧。 这些其实本该是正妻的事,但薛氏是续弦,年纪又小他好几岁,很多地方到底隔了一层,他有时候有事都不找薛氏倾诉,反而爱找杨姨娘或者张姨娘,其中又以杨姨娘为甚。 也不指望着她们出谋划策甚至上阵杀敌,只需要她们安安静静听着,适时地插几句嘴,安慰安慰便足够了。 顾德言一直闭了眼睛不说话,杨姨娘也就一声不吭,把心都用在伺候他上面。 正当杨姨娘以为顾德言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见他问道:“灵薇找回来了?” “是,”杨姨娘立刻就答道,“是夫人亲自去接了来的。” 她知道顾德言没有急着去见失散多年的女儿,甚至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去看过顾灵薇,但是杨姨娘却不会去问他原因。 “她也有十六了。” 杨姨娘笑了:“是了,和萱儿是同一年生的,大姑娘是转过年的生日,萱儿小一些,在秋日里。” 顾德言睁开了眼睛,看着杨姨娘道:“你让萱儿少和她来往,虽说是亲姐妹,但丢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也不知道品性如何。” 杨姨娘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想了想道:“听说大姑娘已经嫁了人,总是要回夫家的。” 顾德言听完又不说话了。 除去一直跟在顾德言身边的张姨娘,杨姨娘也算是老人了,她心里是很清楚为什么顾德言对失散多年的女儿顾灵薇有成见的,当年的事情甚至和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事一向是伯府禁忌,知道的人都只做不知道,从来都是哑口不言的,就连后面嫁进来的薛氏都不一定知道全部的事情。 夜已渐深,两人都准备歇了,不想外头却有人来说刘氏叫顾德言过去。 杨姨娘急忙起来服侍顾德言穿衣服,顾德言出门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必送出来了,外面风凉,你先歇下吧。” 顾德言说什么,杨姨娘一向是照做的。 他看着杨姨娘进去,这才转头往刘氏的院里赶去。 这么晚了,来请的人也没说是什么事,若是刘氏身子有什么不舒服,肯定一早就说了,怕还是和刚回来的顾灵薇有关。 顾德言倒也不是不想这个女儿,至少也是想去看看她出落得怎么样,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的,只是事出突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接受她。 刘氏的屋子里灯火通明,顾德言看见薛氏也在并不惊讶,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赵氏都在。 顾德言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刘氏皱着眉问道:“灵萱的亲事,说得怎么样了?” 薛氏的唇角忍不住扯了扯,又连忙低下头去,不想被人看见,顾灵萱的亲事一直都是顾德言和康国公亲自说的,她并没有从中出力,虽说顾灵萱一向对她这个嫡母敬重,行事从来没有出格的地方,人又端庄乖巧,谨小慎微,但薛氏还是看着这个庶女不顺眼。 顾灵萱越是循规蹈矩,杨姨娘越是低声下气,薛氏便越是不痛快。 顾德言没有察觉到薛氏的动作,他满心以为刘氏找他来是为着顾灵薇,怎么也没想到刘氏开口就问他顾灵萱的亲事。 虽是满腹疑惑,但顾德言在母亲面前还是一五一十回答道:“差不多了,只等着最后定下来。” 刘氏听后看了薛氏一眼,薛氏本来是低了头不说话的,并且打算一直不说话,不掺和进来,只当她年轻不知事,左右两个都不是她亲生的女儿,要她着急做什么,反倒惹顾德言生厌。 刘氏却明显没打算放过薛氏,她给薛氏使了个眼色,薛氏就立刻没了法子,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薛氏看看刘氏,又看看赵氏,对着顾德言似是难以启齿。 刘氏知道她心里打的算盘,平日里她也有几分喜欢薛氏的嘴巧又机灵,这会儿却有些让她烦躁。 “老爷,灵萱的亲事......暂且不用说了。”薛氏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最后竟憋出了这么句话。 要不是事情实在难办,连一旁的赵氏听了都要笑出来,薛氏人是聪明,只是有的时候聪明过了头,失了自己的身份。若是顾灵薇的生母还在,顾德言房里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顾德言等了半天等来薛氏这么一句话,看在刘氏和赵氏都在场的份上才没有当场发作。 他也不去理会薛氏,直接就问刘氏道:“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氏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惊诧与怒火,本来是打算让薛氏说的,看薛氏的样子是不得不让她亲自与儿子说清楚的。 方才顾德言还没来的时候,刘氏自己想了一阵子,因事关顾灵薇,她便重又想起顾灵薇的生母来,虽说孙女是自家的,但到底又添上了两三分偏见。 “你的好女儿,未婚先孕生下来一个孩子。”刘氏厉声道,“做人外室还骗我们说是嫁了人。” 顾德言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刘氏说的怕是顾灵薇。 他只略微有些惊讶,很快又问道:“这与萱儿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养着她的人是谁吗?”刘氏气得面色铁青,“就是裴家的六爷,裴宜乐!” 顾德言这下“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也不禁愤然道:“岂有此理!” 薛氏偷偷打量了顾德言一眼,继续低下头不说话。 “我倒要去问一问康国公,来说亲事的时候怎么从没提起过这些事,岂不是让萱儿刚进门就不好过?”顾德言最先想到的却是顾灵萱。 人心都是长偏的,顾灵薇又失散多年,比不得顾灵萱一直长在顾德言身边。 刘氏比顾德言要清醒许多,急道:“伯府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你还要去找康国公府算帐?” 顾德言想了一会儿,才又问道:“确定孩子是裴宜乐的?” 薛氏这会儿就是个锯嘴葫芦,比她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赵氏无奈,只好上前道:“接她过来时见了裴六爷和孩子,确实像是亲父子。大嫂也去查了,都说她一直跟着他。还有......裴六爷如今也跟着在府上。” “这两个不知廉耻的.... 分卷阅读90 ..”顾德言长叹一声,又指了指一旁的薛氏,道,“既是你去查的,你来说。” 薛氏见顾德言都发了话,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事还是母亲心细,看出那丫头有些不对劲,我这才听母亲的去查了。” 她一边打量着顾德言的神色,一边句斟字酌道:“也不敢拿这种事胡乱冤枉他们,伯府和国公府都没脸。去年才跟的裴六爷,今年就生了个儿子,听说裴六爷时常过去的。灵薇的养母早先是烟花柳巷出来从良的,嫁到一穷二白的人家做了填房,养大了就送继女去做了外室,让她再养着家里。” 刘氏脸色越发阴沉,虽然这些话她方才已经听薛氏说了一遍了,但还是忍不住道:“竟有这般恶毒的继母,我们家好好的女儿......早知道还不如不认回来!” 这话倒是有些让一旁的赵氏面上挂不住,顾灵薇是她看见的,也是她来和老太太说的,更是她和薛氏上门去找回来的,不出事一家子都亲亲热热的,出了事反倒受埋怨。 顾德言沉着一张脸不说话,薛氏说完又紧紧闭上了嘴,赵氏只好劝道:“这也不能全怪灵薇自己,有一个那样的养母,她又能怎么办?灵薇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她哪知道什么好歹,稀里糊涂连个妾都没做上就生了孩子出来,她养母怕是只看中银钱,又怎么会管她的死活?” 赵氏一席话起了几分作用,顾灵薇于伯府众人再陌生,行事再丢脸,也总是伯府的嫡出小姐,刘氏和顾德言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丝毫不顾亲情,人都已经回来了,总不能再把她扔出去。 一时众人都无话,隔了一会儿,才听顾德言道:“此事还要多谢弟妹,若不是你找到了她,灵薇还不知道会怎样沦落,到了那时候便真的不能认她了。只是萱儿......罢了,再给她另寻亲事吧。” 刘氏疲倦地按了按额角,道:“这事我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也做不了主,你是她们的父亲,总要你出个主意。” 顾德言生怕母亲气出个好歹,连忙道:“母亲只管放心,若是真的气不过,把灵薇喊来教训一顿就是了。” 刘氏横了面前的儿子一眼,道:“自然是要问她话的,伯府真是家门不幸。” “不过这会儿晚了,明日再叫她也是一样的。”刘氏看了看薛氏和赵氏,说,“你们也先下去吧,今日都累着了。记住,嘴巴可闭紧了,裴六爷也在府上,不能叫他听了不痛快,伯府的脸丢不起了。” 等薛氏和赵氏走后,刘氏才又对顾德言道:“你还没去见过灵薇。” 顾德言早就想好一套说辞,马上就道:“有些事耽误了,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他这话能骗得过其他人,比如薛氏,却骗不过刘氏,刘氏拉了儿子到自己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手,道:“灵薇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如今既然认回来了,还是要对她过得去一些的,不然看着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 “虽说不因她母亲而迁怒于她很难,我这个做祖母的自问也不太能做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吃了那么多苦,你有气也该消了。” 顾德言面对母亲的目光叹了口气,终于说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第69章 焕娘一大早就站在廊下逗那只鸟,她手里抱着喵喵,喵喵对笼中之鸟虎视眈眈,几次都想扑到鸟笼上,只是每一次都被焕娘按下,反倒惹得鸟儿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扑腾个不停。 笼子里的是只白耳画眉,叫起来婉转动听,此刻被喵喵吓得慌了神,也丝毫不掩其叫声的洋洋盈耳。 反而是白耳画眉越叫得惊慌失措,喵喵越兴奋难耐,简直要往鸟笼里伸出爪子把画眉勾出来。 焕娘正玩得起劲,这时春惠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到焕娘身边轻声道:“姑娘,老太太请。” 因是刚回到崇恭伯府,很多人事焕娘一点都不熟,光是认人就要好久,是以一大早来叫她她也不奇怪,总是有些事情要跟她说的。 焕娘又进去换了套衣服,收拾妥当了才出去见人。 刚到了刘氏那里,焕娘发现人竟然还没昨日多,薛氏和赵氏照旧是在的,还有之前见过的三婶娘周氏也在,除开这三个,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 焕娘猜到了这个男人大概就是她父亲,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近四十的年纪,看着也比薛氏大不了几岁,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 那男人从焕娘进来开始也在看着她,等她在面前站定,才问:“你就是灵薇?” 焕娘还对顾灵薇这个名字生疏得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眨了眨眼,想起来自己就是顾灵薇,于是点了点头。 十五六年过去,不仅是顾德言,整个崇恭伯府都以为顾灵薇是死了,顾德言又只得顾灵萱一个女儿,虽是庶出,可也是当嫡女一般教养疼爱的。 面前的顾灵薇倒不怯弱,却还是有几分出身市井的局促,顾德言在心里暗暗将她和顾灵萱比了比,更显不足。 “就站在这儿,你祖母有话要问你。”顾德言冷冷道。 焕娘总道父女团聚,她亲娘又那么早就走了,昨夜没来见她也就算了,这会儿见到她,不说老泪纵横,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但是她也不好直接对父亲冷脸,只能毕恭毕敬站在一边。 过了一晚上,刘氏的气也消了大半,但是看见焕娘还是想骂她不争气,压了压性子,沉声道:“你和祖母实话说,你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焕娘一听就知道自己要完,也是她太大意小瞧崇恭伯府了,只要有心去查,什么事是伯府查不到的。 几双眼睛同时盯着她,焕娘清楚她们怕是早就知道了,叫自己过来的目的就是训斥她一番,搞不好她在伯府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被赶回去。 于是她破罐子破摔,道:“我先前怕祖母接受不了,所以撒了个谎,其实我并没有成亲。” 她说得坦荡,就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顾德言先就觉得这个女儿在外面必然是养歪了,品性德行都差到了极点。 刘氏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也止不住地提高了一些:“你还有脸说出来?” 焕娘咬了咬嘴唇,装作不解道:“不是祖母问我的吗?” 这下刘氏被焕娘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之后才重重叹了口气,道:“就迟了一年,早些找到你就好了……伯府的脸面,你的将来......唉。” 薛氏和周氏只在一边看热闹,闭口不言,赵氏本想为焕娘开脱几句,可一边是她亲祖母一边是她的亲生父亲,即便是训斥也是天经地义,轮不到赵氏一个婶娘来劝。 “伯府的脸面一朝都让你丢尽了!”顾德言瞪了焕娘一眼, 分卷阅读91 接着刘氏的话说道,“你怎么敢没名没份就给人……万一不是康国公府的裴六爷,而是个地痞流氓,你一辈子就毁了!” 焕娘这回低了头说不出话来,撇开什么伯府的脸面,其余顾德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算裴宜乐不是地痞流氓,她上辈子也不能说不是被毁了,就连这辈子也差不多毁了一半。 虽然她很爱宁儿,可是不得不承认宁儿确实是个打在她人生里的烙印,这个烙印在旁人看来是非常丢人难看的,而且再也祛除不了。 不过刘氏和崇恭伯口口声声的“伯府的脸面”,焕娘却不屑一顾,她从小就没在伯府长大,伯府只养过她几个月,她若一直是顾灵薇,又怎么会不清不楚地和裴宜乐搅在一起? 这锅她背得太冤枉了些。 “你那个养母如今去了何处?”顾德言问道,“是知道伯府寻来了,所以躲着不敢见我们了?” 听到他提到韦氏,虽焕娘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有些不忍,又不好不说,韦氏总要回来的,伯府想找也一定找得到她。 “只是去了乡下做客。”焕娘只好答道。 刘氏冷哼一声,道:“不是亲生的就不当人看,天下哪有这样做人继母的。” 这下轮到薛氏坐不住了,刘氏也不是骂她,可她同样是焕娘的继母,总得显现出她的慈爱和不同来。 大多数人眼里韦氏的所作所为都是刘氏的看法,焕娘一时也解释不清楚韦氏是不是真心对她好这个问题,她且还自身难保,等着被收拾。 没想到薛氏似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又赶紧掩了帕子,走到焕娘身边,哽咽道:“你这些年到底遇着了些什么?回了家就不必怕了,尽可以说出来。” 焕娘也没什么好说,总归他们已经自己查出来了,让她来亲口说一遍也和他们了解到的差的八九不离十。 这时赵氏也赶紧上前道:“外人说的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灵薇这些年也可怜。” 她本意是为了给焕娘开脱,没想到刘氏听后又道:“免得你说我们冤枉你,你自己来说,要一五一十地说,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就连顾德言也沉着脸等她说话。 虽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让焕娘自己再亲口说一遍,焕娘还是觉得羞耻。 毕竟她和这些人昨日才刚见过面,话还没说过几句,她的亲生父亲更是第一次见到。 见她不肯再说,顾德言摇摇头,走到她面前用手指了指她,才对刘氏道:“先让她回去吧,站在这里丢人现眼也成不了什么事。” 焕娘终于忍不住,道:“既是觉得我丢人,我便还是回家去。” “你住口,你是顾灵薇,伯府才是你的家!”顾德言怒道。 “从现在开始,给我安安分分待在自己院子里,不许再见裴六爷。”刘氏想了想又道,“也不许他们把他放进去见你。” 对于这点焕娘倒是没有意见,反而乐得轻松,至少暂时裴宜乐再也不用来她眼前晃悠了。 不过既然事情没瞒住,焕娘也不敢确定崇恭伯府会不会插手,她想起来李家当时处置李赤鸾,就是把她送到别院去关起来。 搞不好她也是这个下场。 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跟着来了,目前看来跑又跑不出去。 焕娘越想越急,惊出了一身冷汗,退一万步,把她关起来也没什么,但是宁儿怎么办? 看着焕娘离去的背影,刘氏又是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薛氏说:“你是她的母亲,有空多去管管她。” 薛氏应了,又见今日也没什么大事,轻飘飘说了顾灵薇几句就算过去了,想必是昨夜顾德言和刘氏已经想好了对策,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这事要怎么办?” 刘氏道:“能怎么办,认都认回来了,还能再让她回去?回去且不说还是继续没名没份跟着裴六爷,她那个养母还不知道会让她做什么勾当,到时伯府脸上就好看了吗?” “萱儿的亲事才说了一半,也不能再说了。”顾德言也皱着眉道,“灵薇做的事太丢人,我跟康国公开不了这个口,像是上赶着。” 刘氏心中早有打算,便对薛氏道:“总要和康国公府说个明白的,他们男人之间不方便说的,你去和裴宜乐的母亲说,让她再转告裴宜乐的父亲和祖父。康国公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 薛氏听到让她先去开口,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婆母和丈夫都是这个意思,她又能怎样,少不得要她去康国公府丢脸。 “这......这能行吗?”薛氏还是为难道,“这要怎么说,我们伯府的大姑娘未婚给国公府的六爷生了个儿子?”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刘氏无奈,也知道这些话丢人,又有些厌恶薛氏心思太过于灵巧圆滑,更顶不了事,怕她出了岔子,只好指了赵氏道,“让你弟妹也跟着一起去,都去给我想好怎么说才妥帖。” 听到赵氏也跟她一块儿去康国公府,薛氏立马松了一口气,忙道:“我倒也不是担心什么事,灵薇是我们伯府长房嫡出的小姐,无论如何也能配裴六爷了。可也巧了,先前还给灵萱说呢,灵萱一个庶女都说得,灵薇更说得。” 这话刘氏等人听了倒也没什么,顾德言却瞪了薛氏一眼,道:“成日净拿着嫡庶说事,以后不准再提灵萱也和他家说过亲事的事!再让我听见,下回不饶你。” 虽然伯府众人都知道顾德言一直很疼爱“唯一”的女儿顾灵萱,薛氏平时说话最是机灵的,这会儿不过是想在刘氏和顾德言面前讨个巧,让他们放一放心,没想到这都能让顾德言当众给落了个没脸。 两个都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又是何苦。 刘氏知道儿子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巧言令色的续弦,也不想当着赵氏和周氏的面劝他们什么,便索性岔开了话题,对顾德言道:“也不知道裴六爷自己是个什么想头。” 顾德言到底还是顾灵薇的亲生父亲,对裴宜乐也有些不满,道:“哄着我女儿给他生了孩子不负责——也幸好灵薇还没去做妾。正好他在府上,我要找他谈一谈。” “你让人去请他过去,别亲自去找他。”刘氏想起来也不是不气,“我们家才三个女儿,竟这么给他作贱了一个。不过你有话好好说,总不好让他下不了台。” 顾德言点点头:“儿子知道。” 第70章 焕娘急匆匆回了自己院子,本以为她人一进去就立刻会锁了门把她关起来,没成想一切都没变,该怎样对她的就怎样对她。 她有些诧异,原来真的只是不许她和裴宜乐见面那么简单? 看到焕娘回来,喵喵慢悠悠走到焕娘脚边蹲下,见她不理它,破天荒地朝着她乖巧地“喵”了一声。 焕娘这会儿早没 分卷阅读92 了刚才抱猫遛鸟的心情,只弯下腰摸了摸喵喵的背,才对夏惠道:“把宁儿抱来吧,一天没见他了。” 这事她自己都没抱多大希望,夏惠却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直到奶娘抱着宁儿出现,焕娘还不可置信,抱过宁儿亲了亲,便道:“他离了我一时也不习惯,还是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一旁的夏惠立刻点点头,道:“西边的厢房是收拾出来了的,一会儿奴婢让其余几个伺候的人都过来这里。” 人到了自己面前放着,虽说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焕娘还是放了大半的心下来。 手上抱着宁儿也不能抱喵喵了,母子俩继续去看那只画眉,宁儿一开始还安静地盯着白耳画眉听它叫唤,没一会儿就不安分地扭起了身子,和喵喵一样要去扑画眉。 焕娘按住他有些吃力,春惠便道:“姑娘小心累着,让奴婢或者奶娘来抱吧。” “抱他去睡吧,往常这个时候都要睡一会儿的。”焕娘把宁儿给了奶娘,顺便捏了捏他的脸。 春惠和夏惠是她院子里管事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问过这两个大丫头,秋惠和冬惠则没那么重要,大多数时候都陪在焕娘身边,负责管管她那些无关紧要的衣裳首饰。 焕娘屋子里各色物件齐全,大到床榻小到一张纸,一样都不缺,连穿戴上面的东西都在焕娘昨天来之前就准备好了,钗环首饰也就罢了,焕娘试了几套衣裳,竟也出乎意料地合身,仿佛是量身定做一样。 左右也无事可做,焕娘在妆台前坐下,冬惠连忙捧了匣子过来让她挑选,满满一匣子头面首饰,焕娘本来是最喜欢这些物件的,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看。 她拿起一个珍珠璎珞宝石挑心看了看,只挑了一根虫草簪往头上试了试,冬惠笑道:“姑娘戴这个正合适。” 焕娘想了想,道:“一会儿出去逛一逛,成日待在这儿还怪闷的。” 冬惠也没有反对,只道:“是该让姑娘好好看看伯府,不然老太太就该怪我们服侍得不用心了。” 焕娘愈发讶异,冬惠一个下人是不敢乱说话的,但听她所言竟是真的没有禁她足。 她也不是没想过跑路,可身边跟着那么多丫鬟是肯定跑不了的,她要跑还得去把宁儿抱过来一起跑,就算跑了也去不了其他地方,伯府不费吹灰之力又能把她找回来。 焕娘深吸了一口气,她这会儿回来之后静坐下来更觉忐忑不安,伯府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她的事算了,李老夫人那么疼爱李赤鸾尚且饶不过她,更何况她失散了十几年,看方才刘氏和顾德言的样子也并没有很偏袒她。 伯府下人的眼力见极好,冬惠站在她身边伺候着,看出来她在想事情,于是低下头去不发出响动。焕娘想到宁儿,手便开始发抖,如今架在脖子上的刀早晚要落下来,这不像她面对韦氏可以任性,伯府不会依着她,只盼着不要让宁儿离开她身边。 还有裴宜乐,焕娘可以确定伯府肯定会去找康国公府,先不说曹氏会怎么样,裴宜乐为了她被康国公打了一顿算是逐出府了,康国公府又会怎么说。 焕娘也能想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干脆把她送给裴宜乐做妾,她立时就冷笑出了声,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裴宜乐? 若那时韦氏没有卖了宁儿,她应该已经和谢元思走了。 是谁都好,是谢元思更好,反正不能是裴宜乐。 ————————————————————————— 裴宜乐心里也明白他和焕娘的事根本瞒不了伯府,就算伯府不问下去,他也是要想办法让伯府追究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上午还没过去,顾德言就着人来请他了。 顾德言到底算是他长辈,两家一直是有来往的,裴宜乐从小到大也见过顾德言几回。虽然这会儿看着也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但裴宜乐还是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 两人先是寒暄了一阵,顾德言便道:“小六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裴宜乐知道他要说正事了,连忙回道:“顾伯伯可有合适的?” 顾德言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说:“你也别装了,我找你来是要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办,灵薇不能就这么着。” “自然是娶她。”裴宜乐来之前早就想好说辞。 顾德言点了点头,他现在能这么说倒不稀奇,否则就太不给他不给崇恭伯府面子了。 男人都是这样,灵薇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只把她当个玩意儿,现在没办法了,也只能娶她。 这么想着,顾德言也对裴宜乐的其余想法没什么兴趣,敲打敲打他,拿了准话便罢。 “灵薇从小和我们失散,吃了不少苦。”顾德言又道,“你将来要好好待她。” 裴宜乐立刻正色道:“顾伯伯放心。” 见裴宜乐态度不错,顾德言也满意了几分,他到底是康国公那里得宠的孙辈,顾德言也不好一直训他,于是便道:“灵薇自己也有错,总归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伯府既知道了,日后让她母亲好好管管她。” 裴宜乐又怎么敢说是焕娘错,诚惶诚恐道:“是我不好。” “你也不必再往灵薇那里跑了,老太太发了话,暂时不准你们再见。” 伯府有自己的行事,裴宜乐再不情愿也只好应了,左右只要把人娶到手,一时半会儿不见也没什么。 至于伯府要怎么去和康国公府说,就不是他该多嘴问的了。他们的亲事自有长辈们去谈。 他心里这几天倒还有另一件事情想不明白,焕娘怕是也没注意到,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去说,伯府就不准他们来往了。 伯府上下都说焕娘五六个月大时在去庄子的路上出了事,只死伤了几个下人,丢失了孩子,也没见人说起过府上哪位主子也跟着伤了或是没了。 乍一听倒也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但再细想想,哪一家会放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独自和一班下人上了马车? 又有什么事是非要一个小婴儿去庄子上不可的? 焕娘既还活着,那么当时就是没有尸体被找到,伯府怎么就都把她当成没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继续去找? 京城说大不大,以赵氏一眼认出来焕娘,伯府想找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裴宜乐直觉这里面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但他是外人,别家的家事也只能先暂且放下了。 他心里倒是有几分暗暗担心曹氏那边,曹氏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真的要娶焕娘,还不定会怎么闹。 裴宜乐的担心不无道理,就算是不了解曹氏为人的薛氏和赵氏,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 若不是老太太又指了赵氏陪着薛氏过去,薛氏都打算要装病了。 这事不能往后 分卷阅读93 推,薛氏和赵氏当日下午就往康国公府找曹氏去了。 薛氏千般万般的不愿意,在去康国公府的路上对着赵氏还嘀咕了几句:“哪有让咱们去找的,咱们大姑娘也是被害的,让裴六爷先去和他们府上说,再让他们的人来找咱们,这才是全了脸面。” “大姑娘耽误不起了,”赵氏看了薛氏一眼,她聪明是聪明,可惜这聪明全用在自己身上,不让别人讨一点好处,“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把人放在外面,他要是再一直拖着,伯府和灵薇就这么等着吗?再有既是大姑娘吃了亏,也该去康国公府讨个说法,咱们先去提一提,康国公自然会找来。” 这些道理薛氏又怎么会不懂,不过是为了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 本来和薛氏沾着的事情,赵氏是不愿搭手的,但灵薇的母亲在时与赵氏交好,帮她良多,赵氏又觉得顾灵薇实在可怜,她自己没有女儿,对顾灵薇更多了几分怜惜,这才在老太太让她跟去的时候没有推辞。 薛氏扁扁嘴,因着赵氏为人耿直,从来不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是以在她面前说话也很放心。 “大姑娘也是,要说她年纪小,可哪能这么不懂事。”薛氏低声道,“知道些廉耻就不该做出这种事,外头这些女人倒都是这种想头,生个孩子就能绑住男人把她们接回去了。这下可好,满京城哪个府上像我们伯府闹这样的笑话。也不知道曹夫人知不知道她儿子外面的事,这要她怎么看我们?” 赵氏拧了眉,薛氏是长嫂又是崇恭伯夫人,即便听了心里不舒服,她也不能对着薛氏说什么,只能劝道:“大嫂少说几句,这是在外头,小心给人听见。” 第71章 曹氏从裴宜乐离开的那一天起就病怏怏地卧在床上,想起儿子便哭一场,一日里少有不抹泪的时候。 裴宜乐走的时候一文钱都没有带,更没有下人跟着伺候,曹氏不是没有想过偷偷叫几个人带着钱去照顾他,人还没出康国公府大门,就被拦了下来。 当然是康国公知道她会这么做,早就派人盯着了。 然后裴时也紧跟着来训斥了她一会儿。 没了儿子,曹氏就没了倚仗,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若儿子还没被赶出去,裴时不会这么不给她脸面。 曹氏越想心就越绞着痛。 自裴宜乐三四岁以来,她就再没活得这么窝囊过。 只有她的小女儿每日晨昏来陪着她,跟她说说话,希望她不要那么郁结。 裴舒云和裴宜乐同样是曹氏所生,今年才十五岁,她在曹氏这儿的待遇却和她哥哥裴宜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甚至曹氏自己都常常忘了她,脑子里想着的、嘴边上挂着的,都是“我只有裴宜乐一个儿子”。 她自然是只有裴宜乐一个儿子,但其实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女儿。 康国公府人丁众多,裴舒云从来都是被当透明一般不存在。 裴宜乐对这个同胞妹妹倒有几分心,但也就是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给她带回来。他在府里的时间少,在外头的时间多,少有和妹妹碰面的。 再小一些的时候,裴舒云还会趁哥哥在家的时候跑去找他,看看画讲讲诗,后来被曹氏说了几次,怪她打扰了裴宜乐休息和念书,裴舒云就不大过去了。 她性子纯厚善良,无论是对府上的姐姐妹妹,还是丫鬟婆子,她都是好声好气的,更不用说国公府那些长辈。 是以她虽然不起眼,但只要提起她,大多数人都是夸的。 这会儿她正带着自己熬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参汤来劝曹氏,曹氏这几日不思饮食,眼看着人就消瘦下去,裴舒云心里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曹氏对她只是过得去而已,曹氏也是她的母亲。 裴舒云对着父亲那些莺莺燕燕的妾室通房都和善得很,更不用说自己的母亲了。 哥哥出了事,母亲在病中,裴舒云势必事事亲力亲为,为的就是想让曹氏赶紧好起来。 曹氏这病大半是心病,裴舒云端了参汤亲自喂她喝,她才喝了几口就又拿了帕子抹眼泪。 然后对着裴舒云说:“云儿,你哥哥可要怎么办,且不说他吃不吃得了那些苦,若是他以后真的回不来了又该如何是好,他被赶出去我还有什么指望,便是你,你出嫁之后没有亲哥哥撑腰,婆家都低看你一眼,你那些庶出的兄弟哪个会真心待你!” 裴舒云皱着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端着一碗参汤等着继续喂曹氏。 “我早知就不该杀了烟儿,就让你哥哥先收了她,等正房进门再过明路也是一样的,总好过让你哥哥去外头胡闹。”这些话曹氏不敢和其他人说,只能对着女儿哭诉,“还有外面的那个狐媚子,没想到她真的有这能耐,那日我就该直接把她接回来,放在府里她总能消停了,免得一来二去竟真的挑得你哥哥要娶她。也不过被你祖父知道了斥责我们母子一回,好过把你哥哥打一顿赶出去。” “这事确实也出乎意料,”裴舒云缓缓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祖父动真格,哥哥竟然直接被赶出府了。” 曹氏又哭了几声,越说越止不住:“从前你三哥哥也闹过差不多的事,纳了个舞姬进房,还宠得无法无天,你三嫂气得流掉了一个成了型的男胎......这事本也不该讲给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那时也让他把人卖了,你三哥哥死活不肯,还要休了你三嫂,闹了一场不也好好的吗?小孩子家家玩闹,娶也不是他说了就能做主的,何必把孩子赶走?” 裴舒云看着手上的参汤心里叹了口气,曹氏如此激动,这汤怕是喝不下去了。 “不如这样,”裴舒云实在不忍母亲难过,“我去求求祖父和父亲,好歹消了气就让哥哥回来。” 曹氏捂着帕子点了点头,她已经被裴时训过了,再去求情也是无用,裴舒云是裴宜乐胞妹,又素来事少,她去说有用也未可知。 手中参汤未凉,裴舒云见曹氏缓了下来,赶紧道:“母亲再喝一点吧。” 才一勺入口,外面就有婆子来报,崇恭伯夫人来了。 曹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懒洋洋靠到了床上引枕上,道:“不见,我这会儿病病歪歪的哪能见人?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见主子这样说,那婆子立时就要下去回话,裴舒云却叫住了她,又对着曹氏道:“母亲还是见一见罢,哥哥走前正和崇恭伯府说着亲事,咱们虽然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但崇恭伯夫人这会儿会来怕是没有断得很彻底,否则便不会来了,既是崇恭伯府还没动静,就代表哥哥的事还有转圜。亲事是祖父亲自去说的,便是探探崇恭伯夫人的口风也好啊!” 裴舒云有一句话却咽在肚子里,来的是 分卷阅读94 崇恭伯夫人,即便这里是国公府,曹氏也只是康国公的三儿媳而已。 曹氏被裴舒云这么一说才想通其中关节,只觉这个女儿也不是没用的,便嘱咐那婆子请了崇恭伯夫人过来稍等片刻,自己整完衣衫妆容收拾妥当这才敢出去见人。 她的病是心病居多,打起精神来脸上也没见几分病容。 薛氏也不是无事上门做客,曹氏过了一会儿才来,这一会儿功夫里她却最是难熬,简直可以用坐立难安来形容。 正当薛氏越等越焦虑之际,曹氏才带着裴舒云姗姗来迟,见了面就道:“劳您久等了,我这几日实在身子不太爽利,昨日才好起来,可巧你们今日就来了。” 薛氏看了身旁的赵氏一眼,让她就这样开口,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也怪咱们唐突,不知道三夫人身子不好,若是如此便不好打扰了。”薛氏笑道,“过几日来也是一样的。” 曹氏忙道:“夫人这是哪里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只盼着你们能多来走动。我这身子就这样,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左右歪几天自己就好了,我还怕把病气过了人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客客气气的场面话,心里却存着事。 赵氏来之前就料到薛氏这个聪明人说话不会那么痛快,否则老太太也不会不放心让她跟着。 曹氏又问:“府上二姑娘近来可好?这么久了也没见过她,等天气暖和起来带她来康国公府玩。” 说着又指了指身旁陪着的裴舒云道:“我这女儿和二姑娘也差不多年纪,什么都好只是内向,合该让她看一看二姑娘是怎样的人物,她也好跟着学。” 裴舒云是习惯了母亲这样说她的,况且这时也有一半是为了哥哥,于是曹氏讲完她也只对着薛氏和赵氏羞涩地笑了笑,也不说话。 哪种曹氏自以为还踩了女儿来捧顾灵萱,听在薛氏耳朵里又不是个滋味,顾灵萱不过就是个庶女,也是她福气好沾了伯府女儿少嫡姐又不在的光,这才被顾德言捧凤凰似得捧大,还要说给康国公最喜爱的孙子。这曹氏也不知怎么回事,若她有亲生女儿,是万不会当着人这样讲的。 老太太发的话,事是一定要说的,且她是顾灵薇嫡母又是崇恭伯夫人,这个口就算让赵氏来开也不合适。 想着顾灵萱和康国公府的亲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告吹的,薛氏心情好了一些,这便开始说正事了:“说起来裴六爷这几日倒是在我们府上小住,老太太说了,六爷爱住几日就住几日,不让他有一点不舒服。” 这下曹氏愣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裴宜乐明明被赶出康国公府去了,康国公还动了家法,连之前和崇恭伯府谈着的亲事还要她旁敲侧击来薛氏这里打听,怎么裴宜乐就突然跑去了崇恭伯府? 愣着不说话却是不好,裴舒云没办法,只好替母亲问道:“倒不知哥哥怎么去了伯府做客?” 薛氏也不回答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润嗓子,又调出她惯有的那张笑脸,道:“我今日前来还是为了和康国公府的亲事,老太太让我来说一声,我们府上二姑娘怕是不合适了。” “这......”曹氏先还没搞懂裴宜乐是怎么回事,薛氏又马上告诉她亲事不成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亲事也是我们国公爷亲自在说,我这里......” “也不是不成,”薛氏又连忙解释道,“我们伯府的大姑娘找回来了,说给六爷正合适。” 曹氏更懵了,连带裴舒云都听得一头雾水。 “这我倒做不了主,还是要看他祖父怎么说的。”曹氏暗自叫苦,薛氏来她这里提了,她少不得又要去康国公或者裴时面前自讨没趣一遍,“怎么也从没听人说起过大姑娘的事。” 薛氏略正了正神色,笑道:“大姑娘二姑娘都是我的女儿,大姑娘还是先头太太生的,说起来比我养出来的还要金贵几分。只是她幼时在路上丢了,前几日才找回来,老太太正心疼她呢!” 曹氏还没听完就皱了眉,她在家里横惯了,也不知道掩饰。听着大姑娘是嫡女,而顾灵萱只是个庶女。从小和家里走失了却是个大麻烦,外头长到这么大,谁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便是运气好叫普通清白人家捡去养的,气度也绝对比不上顾灵萱一个庶女,如何能做他们这样人家的媳妇。 第72章 一时不察,屋内的气氛冷了下来,四个人面面相觑。 只不过略提了大姑娘的身世,曹氏看起来就不乐意了,薛氏看着曹氏的反应心里直打鼓,额头上差点冒出冷汗。 薛氏平时伶俐,这时只能求助般看了赵氏一眼,迟疑着不敢再开口了。 赵氏本想等着薛氏说了全部事情之后再适时补上几句,但以她对薛氏的了解,她实在咬不准薛氏还会不会继续说下去。 薛氏怕丢人也不是不能理解,顾德言自己倒好,为了面子不肯先去找康国公,只能推出来一个薛氏来曹氏这里,自己却在家里等着康国公知道了之后上门。 只是薛氏也到底不是顾灵薇的生母,不尽心尽力也不好说她什么。 薛氏这会儿心里油煎似的,扯着嘴角僵硬地笑着,一句话冲到喉咙口又再咽进去,然后在肚里翻来覆去滚过三四遍,再回上来再压下去。 赵氏看了直想叹气,连曹氏和裴舒云也起了疑心。 事儿说到一半也不好再截下扯其他事情,薛氏只觉口干舌燥,却没有喝茶的心思。 “本来倒也不是非要给我们大姑娘说,”薛氏斟酌着又开了口,“仍旧是二姑娘说着,大姑娘再说别家也是一样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曹氏疑惑道。 “我们大姑娘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给裴六爷生了儿子了。”薛氏说完就拿帕子捂了嘴,别开头去不看曹氏。 裴舒云先就吸了一口冷气,见曹氏还没反应,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 先时薛氏才刚说完,曹氏还没搞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脸立刻就“刷”一下白了。 这个崇恭伯府的大姑娘这会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曹氏在客人面前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本来裴宜乐被逐出康国公府了,和崇恭伯府的亲事还不知道说不说得下去,这还幸好是薛氏直接来和她说,若是崇恭伯亲自找上了康国公,裴宜乐怕是要再被找出来打一次。 这小子也不知道在外面胡闹了几回,竟如此不消停,曹氏真的怕自己要儿孙满天下。 “那那怎么办?”曹氏慌乱了,她想叫婆母康国公夫人或者哪位嫂子过来,却没有这个胆子。 裴舒云一向闷声不响,其实内里却有几分成算,曹氏舒服惯了平时也不管家,遇着事立刻就顶不住了,裴舒云略 分卷阅读95 想了一下就有了猜测,她不信哥哥真的敢东一个西一个,瞒一个能瞒,瞒两三个如何兜得住,怕是连下头的小厮都不敢帮着瞒了。 只是一时裴舒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替母亲开了这个口,她毕竟年纪小还没有出嫁,怎好在哥哥的亲事上面多嘴。 薛氏说完那句话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曹氏作为裴宜乐的母亲,总归也是儿子闯了祸,倒还问出怎么办,薛氏如何拉的下脸来告诉她怎么办。 看着这个场景,赵氏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出来道:“当初是清清白白跟着裴六爷的,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六爷也在,国公府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听完赵氏这句话,曹氏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崇恭伯府大姑娘,这不就是金焕娘? 曹氏立刻就有了底气,她这几日憋闷,正愁一口气没地方出,若是其他女子她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金焕娘她是铁了心不会让她进门的。 “伯府这 是哪里来的大姑娘,”曹氏勾起唇角,颇有些得意,“有些话也不该轮着我说,只是伯府也要当心,别是被人给骗了,其他不要紧,小心败坏了伯府门风。” 薛氏和赵氏都不是傻子,立刻就听出了曹氏的弦外之音,光是从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来。 先还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会儿倒来对伯府指指点点了,怕她早就知道儿子的事,方才只是一时没有想到。 薛氏早料到这一趟免不了丢脸,但还是没预见到曹氏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 “既然找了回来,我们府上肯定是再三确认过的,更不会拿这事来诓康国公府。”赵氏勉强笑了笑。 裴舒云这时已猜出了伯府两位夫人的来意,只是来曹氏面前提一提,好借她的嘴告诉康国公,看曹氏这个态度,裴舒云也有些着急,顾不得其他,赶紧拦下母亲,对着薛氏和赵氏道:“这事一会儿我母亲就去和祖父说。” 哪知曹氏半点不领女儿的好意,若不是当着外人,她定是要狠狠剜裴舒云一眼的。 “你还是未嫁的姑娘家,赶紧下去别在这里添乱。”曹氏朗声道,“好好想想‘规矩’二字,一个大家闺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裴舒云的脸白了白,既然母亲发了话,她再无奈也只好下去了。 这后半句话话却如同一记耳光重重抽在薛氏和赵氏的脸上,曹氏就差没有指名道姓骂顾灵薇不知廉耻了。 薛氏低了头不说话,少不得又是赵氏站出来:“都是小孩子家不懂事闹出来的,我们家里知道了也训了她,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她。这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孩子有错咱们教,教完闭闭眼也就过去了。” 话虽如此,可顾灵薇是女子,出了这种事向来是女子吃亏最多,赵氏话语间也多是服软的,总归成了亲曹氏是婆母,再得罪她只会让顾灵薇日后讨不了半分好处。 不想曹氏听了不但不顺着赵氏给的台阶下,反而愈发起兴:“实不相瞒,这事我其实也是知道的,若那真是贵府大姑娘,伯府还是好好教教罢,免得继续给崇恭伯府丢人。” 赵氏没料到曹氏说话竟这样厉害,又不能去驳她,只能给薛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出来说几句。 薛氏也不好一直扮着锯嘴葫芦下去,她毕竟是顾灵薇的继母,一些话也只能她来说,要是真的万事不管,赵氏在曹氏这里受了气,万一回去之后在刘氏面前告她一状,她这一趟也就白跑了。 “正管教着,我们老太太也看着,我是她母亲,这是万不敢松懈的。”薛氏道。 曹氏状似无意地“嗯”了一声,薛氏和赵氏正以为这事就这样说完了,刚要起身告辞,没想到又听见曹氏说道:“前些日子我去她那边家里找过她——二位也该知道了,她那边的养母嫁人前是做什么的。那会儿子她养母把她儿子卖了,我们小六跟着去找,受了重伤回来。我本是想着既然知道了这事,还是要过去看一看,问清楚情况也好给个交代。” 她说了这几句话就又停了下来,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才又接着道:“你们猜怎么着?我还没问几句,她就急了要打我,若不是我身旁有丫鬟婆子跟着,还不定会怎么样。就是如此,我回来之后手腕就被她捏青了,前几日才刚好。” 这架势竟是数落焕娘的罪证,来跟薛氏和赵氏告状了。 即便听了再不舒服,且不知道她说的真假,也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这孩子怕是野惯了,一点都不懂事,”薛氏道,“我回去之后说她,改日让她来和三夫人赔礼道歉。” 曹氏好不容易才忍住将将要“哼”出来的一声,冷冷道:“那倒不用, 我走时她还冲我喊了,让我们小六别再去找她,听她的口气,也不乐意嫁到我们家来。” 赵氏听了有些急,刚要说话,却被曹氏打断:“强扭的瓜不甜,我看这亲事还是就此作罢。” 薛氏好歹是崇恭伯夫人,给曹氏这么下面子,脸上也立刻挂不住了,她们原也只是和曹氏来通个气,好让康国公知道,哪知曹氏竟然就这么拿乔起来,先前还说她做不得主,这会儿又怎能说也不说就拒了。 “小孩子家闹脾气常有之事,六爷这几日跟着我们大姑娘,我看倒是好得很。”此时薛氏脸上已没有笑。 “三夫人,这要如何作罢?”赵氏更为急切,“两人孩子都有了,成亲再是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曹氏这时只管自己舒服,出了那几口气,全然不顾裴宜乐被赶出家门,来这么一出倒是能让他回来。 “外头养的孩子,也不知”曹氏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这话不像样,堵得薛氏和赵氏说什么都不是,不说话显得她们没底气,急急解释又真是像足了上赶着求她。 两人一齐沉了脸,还没说什么,曹氏又道:“即便是娶了回来,又要怎么说?哪家正房进门前已经养了孩子的,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曹氏说这话也无非是个奚落人的借口,亲事真要成了也有的是办法解决孩子的事。 再待下去也是无用,薛氏和赵氏对视一眼,压着怒气同曹氏告了辞,曹氏笑吟吟送她们出去,还要加上一句:“下回还来。” 一上马车,薛氏就气得直拍胸口,怒道:“咱们好好上门说事,她怎敢如此不给我面子!连个诰命也没有,倒来我面前装腔作势了!” 赵氏也少见地拧了手上的帕子,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是她儿子闯出来的祸,我们伯府还能拿这事骗他们国公府不成?” “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能这么下我们崇恭伯府的脸面。”薛氏气急,“又不是讨她的准话去的,一句是直接不让灵薇进门,一句是明里暗里 分卷阅读96 地让她去做妾!” “回去就明明白白说给母亲和大哥知道,”赵氏道,“再没想到会在曹夫人那里碰了钉子。左右是大家都丢脸的事,她怎么就理直气壮。” 薛氏眼珠子一转,对着赵氏道:“弟妹你可看见了,不是我今日没说成,实在是曹氏太难相与。” 赵氏明白薛氏的意思,无非是怕回去之后老太太怪她对继女不尽心,于是道:“老太太不会怪咱们。” 第73章 焕娘刚歇完午觉,正迷迷糊糊坐在镜台前把头交给秋惠收拾,秋惠心思灵巧,素手翻飞,没想到才刚给焕娘梳了一半的分肖髻,就见春惠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老太太请。 焕娘打了个哈欠,她才回来不过两日,就不知往刘氏那里跑了几次,每一次她这些家人对她的态度都不一样,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幺蛾子。 从前在家里时,韦氏可不会这么折腾她。 不知道韦氏什么时候才从乡下回来。 秋惠只得赶紧给焕娘梳头发,总不能叫老太太久等。 春惠一边上来帮忙,一边悄悄对焕娘道:“夫人不知怎么的突然病了。” 焕娘挑簪子的手一顿,疑道:“早上见她时还好好的。” “说是出去了一趟,就立马躺到了床上。” 薛氏和赵氏从康国公府回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和刘氏还有顾德言说了,薛氏回了房就立刻称了病。 她这病当然是装的。 薛氏一来是不想再沾这些麻烦事,让她去一趟康国公府已是勉强,曹氏又这个态度,她就更不想沾上了,这事还没完里外都说不得要她再出面,不如称病把事情丢下。 二来是要让崇恭伯府的人知道她为了继女的事幸苦,生生被累得或者气得生了病。 三来是为了让老太太还有顾德言怜惜顾念她,既然办了事总要在他们面前讨个巧。曹氏拿乔又讽刺可不怪她,然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即便老太太和顾德言不夸她,总也不会说她办事不力。 于是薛氏就这么病了,反倒是赵氏和周氏还陪在刘氏那里。 焕娘一进刘氏的门,她亲爹崇恭伯顾德言就怒斥着叫她跪下。 一回比一回待遇差。 所以人不能太有好奇心,若不是焕娘自己也想知道这里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血亲,而是直接拒了上门的薛氏和赵氏,伯府大概也有其他办法让她回来。 焕娘冷冰冰地看着她的亲爹,站直了身子不肯跪下。 顾德言愈发生气,回头对刘氏道:“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哪是我们家的女儿!” “是是是,我不是,”焕娘听见了立刻回道,“你们找错人了,放我回去罢!” 崇恭伯府钟鸣鼎食,吃穿用度都是焕娘没有享受过的,焕娘有些被迷晕了眼睛,但她好歹重活一世,于这些事上不敢说看得很透,也还是能当机立断地舍下。 更重要的是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她都知道一点,人不能轻易跪下。 “你别想!”顾德言被她一激差点要打她,“再不会让你去外面丢人现眼!” 刘氏手上的念珠被她长年累月地捻着,此刻正转得飞快,顾得言听了曹氏所言之后气得要疯,本该是薛氏来劝他的,薛氏却自顾自病去了,总不好让在场的两个弟媳来劝,只能她做母亲的亲自来。 “德言,你先消消气。”刘氏一边劝一边给焕娘身后的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你要骂她也得先说清楚。” 那两个婆子悄无声息地上前,一左一右到了焕娘身边,捉了焕娘两边肩膀,焕娘才挣了两下,就被她们踢了膝盖窝,然后硬生生压了下去。 这跪地一下可比她自己跪重多了,疼得焕娘咬了唇瞪了一双通红的双眼看着面前的刘氏和顾德言。 被人按着连动弹都难,要再起来谈何容易。 “反正已经失散了十几年,不如伯府把这两天都忘光了,就当我从来没回来过。”焕娘哑着嗓子道,“用了你们伯府什么吃了你们伯府什么,我折算成银钱再给送回来。” 顾德言不怒反笑,对着众人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看曹氏说得果然没有错,在长辈面前都是这种态度,更何况对一个外人,听曹氏说你要打她?好!好!做了错事吃了亏还如此要强,你和你娘可真是一模一样!” 焕娘这才知道伯府去找了曹氏,果然在这儿等她,她想也知道以曹氏的为人,自以为拿捏住了崇恭伯府和她,嘴里会说出来什么好话? “你们去找曹氏也没用,你们找谁都不必,”焕娘冷冷道,“我不会嫁给裴宜乐的。” “灵薇不可胡说。”一旁的赵氏急道。 刘氏手上的念珠依旧没有停下,淡淡地说道:“嫁?曹氏只肯让你带着孩子做姨娘去。你倒和祖母说说,不嫁裴六爷你要嫁给谁去?谁还肯要你?” 焕娘别过头去不说话,所有人都看出她的不服气来。顾德言死死盯着她,只觉她这个样子像极了前头的妻子。 刘氏叹了口气,被丫鬟扶着起身走到了焕娘身边。 “你以前的事伯府不知道,也说不清楚。祖母不怪你,也不能叫咱们家的女儿去做妾,否则整个京城,伯府都抬不起头来。”刘氏看着焕娘,“过几日祖母备好礼,亲自带着你去给曹夫人赔礼道歉,无论如何她都是裴六爷的母亲,亲事成不成都要她平了那口气,接纳你。” “不去。”焕娘斩钉截铁。 “你养母卖你时你怎么就肯应了?”顾德言走到焕娘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听说你还读过书,也该知道女子贞洁何等重要。再穷的人家也要女儿清清白白嫁人,你们实在令人不齿。” 焕娘手都被婆子捆着,顾德言骂她她就恶狠狠看着他,丝毫不畏惧。 顾灵萱向来温柔可人,是顾德言最贴心的孩子,其余几个儿子无论嫡庶也在他面前从不敢忤逆。 顾德言从没有被儿女们这样看过。 他遏制住了想把那双眼睛挖下来的冲动。 这双眼睛本该是羞怯含情的,此刻泛着一点水光,让人想起困在笼中的幼兽。 顾灵薇和顾灵萱很像,顾灵薇的眼睛却更像她的生母。 “不是她。” 蓦地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众人一时不防,于是皆向外看去。 裴宜乐几步小跑了过来,在顾德言面前站定,看了看一旁跪着的焕娘。 焕娘无动于衷,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裴六爷怎么来了?”刘氏对着裴宜乐倒是很客气,又扫了跪在地上的焕娘一眼,斟酌着该不该先让她起来,免得让人看笑话。 “是我让他来的。”顾德言重又去刘氏旁边坐下,对着裴宜乐道,“你也知道你母亲的意思了。伯府就是这个态度,灵薇有错我们会教 分卷阅读97 ,她日后一定安安份份的。” 裴宜乐一路上早就听顾德言派来的人把事情说了,他也没料到曹氏会这么蛮横,连薛氏和伯府的面子都敢下。 是他低估自己的母亲了。 人还未到,裴宜乐就听见了顾德言训斥焕娘的话语。 令人难堪。 伯府却对他很好。 “不是她的错。”裴宜乐又重复了一遍,想也没想就说了下去,不见一丝犹豫,“错都在我,那日我喝醉了酒,这才害了她,宁儿也是那次有的。” 顾德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不好再问下去,这等事情原是一个字都不该提的。 焕娘听后冷笑了一声,她所受的一切已让她麻木,也分不清裴宜乐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事发生的时候她可以和他和平相处,但是一旦遇着疮疤被揭开,她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不堪,从而恨裴宜乐入骨。 “让灵薇先下去吧。”赵氏见势道。 “不必,”刘氏立刻拦了赵氏,“既裴六爷来了,就一齐说个明白。” “没什么好说的。”焕娘低下头,不肯让这些人看见自己滚下的泪。 “你闭嘴!如此不敬长辈,对着我也就罢了,连你祖母都敢回嘴!”顾德言又骂道。 焕娘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抖,却依旧怎么也忍不住,抬头厉声道,“你们既然这么不喜欢我,这么勉强,又何必再让我留在这里?你们看着我在你们面前就不难受吗?” 刘氏不动声色地给顾德言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再骂焕娘。 从刘氏知道这些事的那刻起,她就想好了一定要让顾灵薇嫁入国公府的,曹氏不过一块儿小石子,虽碍路但也并不是很起眼,至少康国公决不会罔顾两家的交情。 曹氏的所作所为还不如顾灵薇这些丝毫不讨巧的话来得让刘氏看重。 所以她不让顾德言再去说话激她,免得让裴宜乐见了不喜。 女子德行最要贞静贤淑,说话又要伶俐得体。 薛氏就很会说话,该让她好好教一教顾灵薇。 便是真的笨嘴拙舌,就该像杨姨娘一般柔顺安分。 如此才不会令夫君生厌。 “你是伯府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女儿,伯府不会再亏待你,”刘氏停下了手上转动的念珠,“正是把你当女儿才这样教导你,你日后就能明白。” 刘氏又继续道:“也该叫你知道,崇恭伯府本就在和康国公府说亲,如今也不过换了你妹妹下来,给她另找。” 裴宜乐一直是瞒着焕娘这事的,生怕她知道了不高兴,见刘氏直接说了出来,不禁有些着急。 他忙道:“我是一定会娶焕顾大姑娘的,先前我就一直在等家里松口。” 刘氏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说:“我们自然也是知道裴六爷的心意才敢将灵薇托付给你的。” “还有,既是我的错,就不必再迁怒于顾大姑娘了,她也是被我害了,又不能说出口。” “这是自然,只不过到底也要教教她如何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日后才不至于闹笑话。” 这时焕娘才看了一眼裴宜乐,他撒了个谎,算是担下了两人荒谬关系中的全部罪责。 她没忘记刘氏话语间若有若无的羞辱,也忘不了顾德言的痛斥。 他们为什么对着裴宜乐又是另一幅嘴脸? 第74章 若焕娘此刻说她是那时勾引了裴宜乐,使了计两人才好上的。 等待她的就不会是裴宜乐享受的和风细雨。 她其实想知道伯府其他子弟闯出裴宜乐这种祸事,刘氏和顾德言又会如何说他们。 此情此景,若换了是顾灵萱呢? “原本说的是顾灵萱,那就让她嫁去。”焕娘一字一句道,“我不嫁。” “你有什么资格”顾德言又要说话,立刻被刘氏截了下来。 “灵薇啊,方才你父亲训了你几句,你心里有怨祖母知道,但切不可拿自己去赌这口气。幸好六爷是明白你的,否则听了岂不是会有罅隙?” 说完又笑眯眯地看了裴宜乐一眼,问:“裴六爷,你说是不是?” 焕娘的反应倒在裴宜乐意料之中,这时刘氏问他,他虽心里苦涩,也不得不应道:“是,先让她下去休息吧。” 焕娘走的时候低着头,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裴宜乐。 从裴宜乐出现到她离开,她统共不过看了他一眼。 顾德言骂焕娘骂得口干舌燥,等她走后才记得端起茶喝了几口,然后才对裴宜乐道:“再等上几天,若实在没有动静,我会亲自去找你祖父。” 裴宜乐点了点头,继而又道:“可是顾姑娘她好像不愿意。” 一听这话,顾德言还没怎么着,刘氏却急了,忙道:“裴六爷想到哪里去了?她只是小孩子脾气和我们闹,哪能听这种气话?” 赵氏也道:“我和她母亲会去好好教她,六爷放心。” 裴宜乐知道伯府不能不管焕娘,又急于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来,容不得焕娘不愿意。 他先前总道伯府找回女儿,无论如何都会向着她一些,缓着来和她说,慢慢让她点了头。再加上他这段日子为了焕娘不知道折腾了几场,再冷的心总能被捂热。 没想到伯府竟如此强硬,也不见怜惜她,一逼一骂,几次下来连他之前做的那些怕是都功亏一篑。 于是他道:“能不能让我再见顾姑娘一次。” 顾德言正烦着,刚要拒绝,就听那边刘氏道:“我也拿你当自家孙子,要见便见吧,只是记住,不许跟她胡闹,否则下回便不让你见了。” 顾德言皱眉,看看刘氏又看看裴宜乐,没有说话。 一时裴宜乐去找焕娘了,赵氏和周氏知道老太太和顾德言有事要商量,也借口出去了。 “母亲怎还能让他们见面?”赵氏和周氏前脚刚走,顾德言就忍不住对刘氏道,“先前还说再不许他们见面的。” 刘氏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埋怨道:“你懂什么?灵薇方才在他面前那样说,他也没有恼,可见是真对她上心的。既是灵薇乱说话,我们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倒不如让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去说,拦着反而不美。” “她那个性子实在像她亲娘若是对着裴宜乐再胡言乱语” 刘氏经的事情比顾德言要多上一些,她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便裴宜乐真的被她气到,他如今也不能说不娶。” 顾德言不耐烦再听这些事,顾灵薇虽说是他女儿,可他也搞不懂裴宜乐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么个女人,不过仗着有些美貌,外头女人一抓一大把,总要挑让自己顺心的。 “只是曹夫人也实在 可气,”刘氏又道,“我们家巴巴地找了她,她还敢给我们脸色看。” “且等着吧,她不 分卷阅读99 不敢不告诉康国公。 而康国公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会来找顾德言,不可能这么晾着。 她是猜到了曹氏那一关不好过,但那终究是后话。 只要康国公点了头,曹氏扑腾不出水花,到时她再亲自去找一找曹氏,怎么也能说通。 顾德言的举动也让刘氏起疑,这么多年,只要是刘氏去请,顾德言没有一次不来的,即便已经歇下了也要再爬起来。 她先前还以为是那个闷声不响的杨姨娘又给顾德言上了什么眼药。 别说是薛氏,就连她也看不惯杨姨娘,看着是个老实人,实则这么些年下来抓不住她半分错处。 薛氏是半道上来的,算起来杨姨娘已经经了两位主母了。 张姨娘跟着顾德言的时间更长,或许从小一直在刘氏的眼皮子底下,刘氏对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其余几位姨娘通房更是不值一提。 杨姨娘那里也有刘氏的人,刘氏叫来问了几次,都说这几日虽顾德言过来得多些,可杨姨娘一直安安份份的,举止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刘氏歇了怀疑杨姨娘的心思,其实想也知道以她为人不敢在这档口生事,且以顾德言对顾灵萱的爱重,日后定会给她再说一门比康国公府好的亲事,杨姨娘没必要理会顾灵薇的事。 这也才过了几天而已,府上就渐渐有流言出来,说是大姑娘不守妇道失了贞洁,如今看着倒要嫁不出去了。 还有说伯府要把她送去家庙出家的。 伯府人多口杂,也不知道是哪个嘴坏的传出去的,薛氏病着管不了事,刘氏只好自己查。 问了几圈问不出源头,刘氏也懒怠再查下去。 于是刘氏重重罚了几个传的厉害的,赏了一顿板子,又被拉出了伯府,流言立刻消停了。 顾德言不肯见她,薛氏称病避开,倒是这日赵氏趁人都走了,才犹豫着对刘氏说了几句话。 “母亲,我这几日听来了几句话,思来想去还是要说出来。” 刘氏知道赵氏素来稳重,不会乱说话,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外头有风声出来,说是康国公府要不好。” 刘氏只当是伯府又有什么不能入耳的传言,不防赵氏会说这个,竟是惊了一下。 她挥退了身边伺候着的几个丫鬟,然后才对赵氏道:“这话最不敢乱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昨日去见了我嫂子,无意之中提起的。”赵氏怕刘氏误会她在外面多嘴,又添了一句,“我没说灵薇的事,只是她们自己说的康国公府。” 刘氏立刻想到这几日怕不是顾德言不愿见她,而是早听到了康国公府的事,故意避着她,怕她知道了担心。 “她们说了些什么?” “只说了几句便不敢说了,有些事私下里也不能随口说的。”赵氏压低了声音,附到刘氏耳边,“我回来之后想了一夜,怕是和二皇子有关。” “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刘氏立刻制止了她,“这些话从我这里出去之后就烂在肚子里,不准再说。” “那灵薇” “灵薇是顾家的孩子,你大哥不说起,就先让他们留在这儿,不到最后一 刻这些都做不得准。” 赵氏心里焦急,不仅是为了康国公府,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又道:“母亲,要不先把灵薇他们三个送到庄子上去避避风头?此事不仅事关康国公府,还有她的母亲” 她能想到的,刘氏自然也能想到,但刘氏最恨人在她面前提起顾灵薇的生母,她把手上的念珠重重往桌案上一拍,厉声道:“老二媳妇,你越说越不像话,我以为你一直稳重,没想到还是经不得事,遇了事不能自己先慌起来。灵薇是崇恭伯的嫡女,与她早就没了关系。” 其实刘氏一向严肃又严厉,随着儿媳们年龄渐长,她才少对她们板起脸来说话。 赵氏很多年没有被刘氏训过了,这会儿见刘氏动了气,只好低下头来道:“是儿媳错了。” “且先看着吧,等真的出了事,再”刘氏叹了一口气,“不会的。” “灵薇的事一开始就不许下面的人胡说,前天也才罚过几个人。”赵氏道,“不叫外面知道总还是能心安几分。” “你嫂子病了不能出来管事,你给我去盯着,不能让下人往外面透露半分。幸好除了几个得力的,其余人也并不清楚。” 赵氏下去之后,刘氏独自坐在屋内,既不让人再叫顾德言,也不要人跟在身边伺候。 有些事情前后一串联,刘氏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裴宜乐为什么一直是孤身一人,连个跑腿的小厮都没跟着,这太不符合常理。 若康国公府要出事是真的,难保不是康国公先让他出来避风头,可巧误打误撞之下就来了崇恭伯府。 再一细思顾灵萱和裴宜乐的亲事,刘氏眼中射出一道精光,好个康国公,果然是为了这个孙子尽心竭力,思虑周密,那边让他出了家门,住到别地去,这边依旧和伯府说着亲事。 康国公府万一出了事,裴宜乐或许还能避一避,不会立刻被找到,若是运气好活了下来,也有顾灵薇和孩子在身边。 要是没出事,和伯府的亲事自然能成,到时把人再叫回去,迎了顾灵萱进门做正室,谁还管外面的顾灵薇。 刘氏又想起裴宜乐说过他在等顾灵薇松口,这话当时说给他们听了自然舒服,可真论起来又怎能当真。 既然顾德言避开了她,那么想必心里也已有数。 有些事他们年纪轻的不好开口,若康国公府平安渡过此劫,她倒要去康国公府问上一问,把崇恭伯府当什么。 即便一开始谁都不知道顾灵薇的身份,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来跟伯府说亲事。 一旦康国公府出了事,伯府也难免被牵连。 刘氏的担心不过到了这日的下半夜,京城就变了天。 康国公府被满门抄斩,一同的还有另外几家,皆是在半夜里办的事。 顾德言这回连夜来见了刘氏,还带着病了几日不曾见面的薛氏。 等他们知道外面动静的时候,京城早已血流成河。 刘氏让丫鬟点了灯,只一盏,其余不肯再叫他们多点。 “只当咱们不知道,”刘氏道,“夜里静悄悄的,就和平时一样。” 薛氏一张圆脸吓得煞白,连忙道:“要不要把人交出去?” “交什么?”薛氏被刘氏眼风一扫,立刻低下了头。 “这事却难办了。”顾德言是前几日才刚知道康国公府可能要不好的,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外面怎么样了?”刘氏问道。 顾德言也不敢很往外面去打听了,先时是不知道,着人去看了之后才知道 是出了大 分卷阅读100 事。 “也不清楚是什么罪名,说来就来了。” “怕是要明日一早才能知晓。”刘氏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的天,“康国公府难道真的” “连大狱都没下,男人怕是都没了,女眷倒不好说。康国公府里流出来的血听说都漫到了外面路上。” “你打算把裴宜乐怎么办?”刘氏问道。 “若被人发现了,伯府是免不了被牵连的。幸好灵薇的事情传出去难听,从来不许他们往外面说。”顾德言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让裴宜乐回康国公府,而是拖着想再看看形势。 也没人能料到康国公府一夜之间几乎被灭了满门。 他那时想等真的出了事也能再送回去,裴宜乐并非长房所出,看样子只顾着自己风花雪月也从没有掺和到那些事情上面去,最多也不过就是被流放,到时伯府只管把人一交,并不会有多大的事。 “照你的意思,是把他交出去?” 顾德言一时也不敢做主,只沉了脸坐在一边不说话。 刘氏手上的佛珠捻了三圈,自己就先顾德言开了口:“即便交出去,按这形势看,伯府也讨不了好。” “把人藏在府里,要是被发现了” “也不能把人留下。”刘氏打断了顾德言。 然后又继续道:“就这么交出去,伯府会怎么样尚且不好说。康国公府和崇恭伯府又是世交,这样做难免凉薄,日后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顾德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母亲说该怎么办?” “不仅是裴宜乐,还有灵薇的那个孩子。裴宜乐不能留,他和灵薇的儿子也不能留,不能叫他们拖累伯府。” “那灵薇” “让她自己选。虽她已失了贞洁,也生过孩子,毕竟崇恭伯府是她的家,嫁不了人了养她一辈子也尽养得起,日后若瞧见了合适的也未必会嫌弃她。” 顾德言立刻明白了刘氏的意思,又问:“我现在就去把人都叫起来。” “等天亮吧,”刘氏叹了口气,“明日一早再去听听消息,这会儿把人请出去无异于把人往死路上推。” 第76章 在崇恭伯府也不过几日时间,焕娘每日早晚还是要依了顾家的规矩,与顾灵萱和顾灵蕊一样去刘氏那里请安的。 这日她在刘氏那里并没有看见顾灵萱和顾灵蕊姐妹,除了顾德言,就只有病了之后没有见过面的薛氏。 焕娘每次见到顾德言几乎都没有好事,回回被骂,她直觉这次又有什么扯皮的事。 她前脚刚迈进去,裴宜乐后脚也跟了进来。 焕娘瞥了裴宜乐一眼,他的脸色又很不好,焕娘掐指一算,他也有几日没病了,差不多到时候该病一病了。 这种祸害三灾八病的怎么就是死不了。 焕娘正想着,只听顾德言道:“裴六爷想必已经知道了。” 焕娘微微转过头去看,裴宜乐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一早就去问的消息,康国公”顾德言摇了摇头,仿佛很是难过,“女眷还是有几个留下来的。” 焕娘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裴宜乐,又看看顾德言。 刘氏朝焕娘招了招手,示意她来身边坐下,焕娘疑惑地走了过去,刘氏将她拉到身边,就像那天她刚来时一样。 “灵薇啊,有件事情祖母来和你讲,”刘氏搂着焕娘的肩膀轻轻道,“昨夜康国公府出了些事情,伯府不能再留六爷了。” 焕娘愣了愣,问道:“什么事?” 刘氏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裴宜乐,有些迟疑。 裴宜乐是到了早上才知道的,昨天半夜里并没有人来惊动他。 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未完全接受裴家差不多被灭了门的事实。 明明前几日曹氏还趾高气扬地对着薛氏和赵氏。 裴家怎么就一夜之间倾覆了。 上辈子的时候康国公府一直好好的,到他死去都没有一丝颓势。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的祖父、叔伯、父亲,还有那些兄弟如今又在哪里? “康国公府被抄了家,人都不在了。”刘氏叹了口气,还是和焕娘解释道。 “抄家?”焕娘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去看裴宜乐,只见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不可能”焕娘忍不住喃喃道,前世这个时候,正是裴宜乐迎娶李赤鸾前后,国公府哪有被抄什么家。 “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女子该问的,”顾德言板着一张脸对焕娘道,“你祖母要和你说些要紧的事,你且安安静静听着。” “伯府不会去检举裴六爷,但也不能再留下他,也实属无奈,想必六爷也能理解。”刘氏苍老的手紧紧握住焕娘的手,焕娘碰到了刘氏长年拿着的佛珠,那佛珠温润,并不很冷,“在谈的亲事自然做不得准了,灵薇,你是顾家的女儿,既回了家伯府自然会庇佑你。你安心留在伯府,有祖母,还有你父亲母亲疼你。” 焕娘低头不语,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来了这几天她也差不多摸清了刘氏说话的套路,一半是棍子,一半是甜枣,什么时候叫她讨到过便宜去。 果然,刘氏接着又道:“只不过宁儿他是康国公府的血脉,自是要跟着他父亲走的,伯府不是养不起一个婴儿,而是不能养。” 焕娘被刘氏握着的手颤了颤,想也不想就道:“宁儿在哪我就在哪,我们母子不分开。” “你”顾德言听了又要来骂她,被刘氏一眼给瞪了回去。 “薇儿,你父亲、母亲,这会儿都在场,还有裴六爷,你说话之前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 出了伯府的大门,想要回来可就难了。”刘氏摸了摸焕娘的头,给她扶正了略有些倾斜的发簪。 焕娘早就听明白了,这是崇恭伯府给了她两条路选,伯府只能留她不能留裴宜乐和宁儿,要么放弃宁儿她独自留在伯府,要么和裴宜乐他们父子一起离开伯府。 “不用想了,我也不会反悔,”焕娘对崇恭伯府也并没有多少留恋,她反而更担心宁儿今后的安危,“我一会儿就收拾东西离开,我姓金,不姓顾,不会拖累伯府的。” 说着就把手从刘氏那里抽出,站起了身,也不去看顾德言是什么脸色。 走过裴宜乐身边的时候,焕娘回头叫了他一声:“裴宜乐,你还愣着干什么,收拾收拾东西,该走了。” 然后又转过身朝刘氏福了一礼,笑着道:“这几日多谢伯府款待了,焕娘记在心里。” 然后拍了拍裴宜乐的手臂,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祖母只能告诉你,别往城门口去,那里查得极严,裴六爷出不去的。”刘氏对着焕娘道。 “灵薇”顾德言朝着焕娘的背影叫了一声 分卷阅读85 焕娘大惊,一把甩开她把自己拉得牢牢的手,说:“我从小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又道:“你们再不走我就报官了,都说了几次你们认错了。” “不会错,”瘦高个妇人见她不信便有些急,连忙道,“当年正是你几个月的时候就走失了,你左臂靠手肘内侧有个胎记,刚出生时就有的,相貌也和你妹妹相像得很!” 焕娘仍旧是狐疑,韦氏待她视如己出,又甚少瞒着她什么事,多年下来言辞间也不见她提起过焕娘的身世有异。 可是人贩子也没必要摆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来骗她一个人。 “方才我们也先问了你胎记之事,足以证明我们没有说谎,你尽可放心。”瘦高个妇人轻声细语劝道,“等到了家里,你见了老太太和其他人,自然就懂了。” “等等,等等,”裴宜乐已经差不多搞懂是什么事,看着焕娘还在一旁一脸疑惑,于是只好自己问道,“你们是哪一家的?无凭无据要怎么让我们信?” “崇恭伯府。”瘦高个妇人略一正色,又继续道,“那是她的母亲崇恭伯夫人,我是她的二婶娘。” 还没等裴宜乐细细回忆崇恭伯府,那位据说是焕娘母亲的崇恭伯夫人竟直接将焕娘抱住,哭道:“我可怜的女儿,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哭得比焕娘找到宁儿时还要悲痛欲绝。 ——————————————— 焕娘带着满腹疑问上了去往崇恭伯府的马车,裴宜乐坚持要和她一起去,就是焕娘自己其实也不敢冒然和陌生人走。 自称是她婶娘的人却说:“老太太嘱咐过只准带我们家姑娘回去,其余不相干的人一概不许跟来。” 焕娘转身就道:“那我不去了。” 这事听起来太过于匪夷所思,且上辈子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在焕娘看来,□□成可能是搞错了,若不是那边强硬再加上她的一点点好奇心作祟,她是不会跟着走的。 于是裴宜乐带着宁儿和焕娘上了同一辆马车,那两位夫人另坐一辆。 “裴宜乐,”焕娘越想越不对劲,“你说万一他们把我们一起卖了怎么办?” 花岙村的事近在眼前,焕娘一直心有余悸。 “那倒不会,毕竟是天子脚下,演这么一出戏就为了骗你太不值当。”裴宜乐倒能看出那两人的做派确实是大家夫人,不像是骗子。 他看了看焕娘,又继续道:“你怎么会是崇恭伯府的大姑娘?从没听你娘提起过。” “八成是搞错了,”焕娘没好气道,“我哪来这种福气,我就是我爹和我亲娘生的。” “崇恭伯府......”裴宜乐也没认真听焕娘在说什么,他和崇恭伯府的人一直没什么交际,只是莫名觉得耳熟得很,好像谁最近和他提过。 “等等!崇恭伯府!”裴宜乐突然瞪大了眼睛,还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惊喜。 “又是你哪个亲朋好友家?”焕娘心里正烦着,随口便问了一句。 “没事,突然想起之前见过他们家的人。”裴宜乐扯了个谎应付过去。 他怎么敢和焕娘说他被逐出家门前家里似乎正在给他说崇恭伯府二姑娘的事。 裴宜乐的心思活跃起来,只盼着快点到崇恭伯府。 另一边马车上,赵氏和薛氏正说着话。 赵氏正是自称是焕娘婶娘的人,薛氏则是焕娘的母亲,崇恭伯夫人。 赵氏虽是薛氏弟媳,年纪却比薛氏要大上几岁,皆因薛氏是续弦。 薛氏的脸上早已不见方才见到焕娘的悲痛,倒是赵氏的嘴唇从上马车开始就一直紧抿着。 “老天保佑,”薛氏的嘴闲不住,于是先起了个头,“那户人家看起来虽穷,却不是什么脏的臭的地方,否则便不敢认她了。” 赵氏看了她一眼,本也不欲和她细说,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看着像是已经成了亲,但照这么说,难道是丈夫入赘的?” 薛氏不解,问:“弟妹如何看出来的?” “先时和她说,她一个劲儿不认,还说母亲去了乡下做客,若是婆母又何必提起?且她也说了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 薛氏点点头,也道:“还是你心细,这么想来她叫金焕娘,方才那位郎君也说了,这家姓金,想来就是她自己家没错了。不过也不一定是成了亲的,她自己也没说,那两人倘或是她在金家的哥哥弟弟也没准。” 薛氏圆滑,虽早已看出跟来的两人应该就是焕娘的丈夫和孩子,可是没有准话她也不会胡说,到了老太太面前就更是了,说错了反倒惹老太太厌烦。 赵氏却在想另一件事,从她在大街上见到焕娘开始,焕娘就不是出嫁妇人的打扮。她只能猜测小门小户没那么多的规矩,焕娘又实在年轻,贪图新鲜爱活泼也是有的。 “我一向笨嘴拙舌,不如弟妹你会说话,”薛氏眼珠子一转,接着道,“弟妹怎么不问问她这些年发生的事,说句心里话,我实在不忍心问。” 赵氏知道薛氏一张嘴最是像抹了蜜似的,只是这会儿也没心思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府上大姑娘找回来是头一等大事,这大事后头还跟着其他事,没这么简单回来就回来。 “大嫂不忍心问难道我就忍心了吗?”赵氏只道,“左右回去之后自有老太太来问她疼她,做什么这会儿再勾起她伤心。” 赵氏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假作小憩,薛氏不是焕娘的亲生母亲,她嫁进来的时候焕娘早就不在了,焕娘亲生母亲的事伯府又一向讳莫如深,以薛氏的为人她肯来一方面是老太太发了话,另一方面也只是想显现出自己慈爱,否则她再是不肯来的。 两辆马车上的人各有心思,原本不近的路也就格外快了些。 焕娘被崇恭伯府门口两个早已候着的丫鬟扶了下来,另有三个丫鬟立刻跟上来在她身后伺候。 焕娘回头看了一眼裴宜乐,原来他这些年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她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还挺爽。 不过这种地方再好也不是她的家,搞错了还是要回去的。 这会儿到了伯府门口,焕娘也知道他们不是骗子,薛氏上前揽了她的手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说:“原本应该坐轿子进去的,可是你这么些年没回家,也该认一认路,好好看看家里。” 这时赵氏也过来走在焕娘和薛氏后边一定的地方,道:“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 焕娘知道裴宜乐和宁儿没有跟来,她倒不担心,裴宜乐在这种地方出不了错,且他最会使唤人,宁儿闹了自会叫人来照顾。 崇恭伯府自然与其他豪门世家无异,不知有几重的院落,焕娘却没有什么心情去看,只知道被人带着七拐八拐地走,越是往前,她的心就 分卷阅读101 ,又对刘氏道,“就这么放她走了?” 刘氏也在看着焕娘离去的身影,无端端让她想起焕娘的生母。 “还能怎么办,”刘氏眯了眯眼睛,轻轻道,“是她自己不肯留。让一个母亲离开孩子,确实残忍了些” 真正舒了一口气的反而是薛氏,刘氏和顾德言还留了另一条路给顾灵薇,她却是一点都不想顾灵薇留下来,以她所知,顾灵薇的身世经历太过复杂,留在伯府万一哪日出了事,牵连了伯府就不妙了。 薛氏方才一言不发,这会儿倒是到了刘氏身前,安慰道:“她自己选的路,咱们也不能替她做决定,伯府问心无愧就好。” 刘氏也不知有没有听薛氏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顾德言:“那边怎么样?” “暂且有大长公主保着,”顾德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不知能保多久。” 刘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对薛氏道:“你病了这几日也该好了。伯府关上门过日子,切记要小心,多把心思放些在管家上头,下人们谁敢往外面多嘴,拔了舌头全家发卖出去。” —————————————————————————————————————————— 焕娘他们当时是仓促之间来的,并没有往伯府带什么东西,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伯府的,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 不过一个孩子和一只猫而已,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焕娘来时穿的衣服早就不知被扔去了哪儿,左右伯府也不差她穿在身上的几件衣裳。 她只把身上的钗环首饰卸了下来,这些物件贵重,她不会留。 焕娘看着春惠把东西收好,然后抱起宁儿就往外面走去。 迎面就走来了顾灵萱。 焕娘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接触一向不多,她寻思着伯府都对她不熟,顾灵萱和她只有点头之交也实属正常。 顾灵萱只看了春惠一眼,一直跟在焕娘身边的春惠就退了下去,一时只剩边上失魂落魄抱着焕娘的猫的裴宜乐。 “你来干什么?”焕娘直接问道。 顾灵萱笑了一下,笑得很是真诚,然后往焕娘手上塞了一样东西。 焕娘低头一看,是个荷包。 “里面有一些银票,”顾灵萱轻声道,“是姨娘让我送来的。” 在伯府住了这几日,焕娘虽知道顾灵萱的生母是杨姨娘 ,可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杨姨娘一直深入简出,等闲不出现在众人面前。 无事献殷勤,何况还是对她一个差不多被赶出去的人献殷勤。 整个伯府如今都没有人来过问她。 连一直对她颇多照顾的赵氏也没看见人。 焕娘倒也不怪伯府,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伯府上下这么多人口,刘氏和顾德言若是为了他们赌上这么多性命才是不理智。 她不图伯府什么,伯府也不图她什么,即便有血缘也早被十几年分隔了。 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她好好待在伯府时杨姨娘都没有来见她,这会儿会给她送钱。 见她狐疑,顾灵萱又道:“姐姐拿着吧,过日子总有要用到的地方。姨娘说了,人人都有有难处的时候,多帮人没有坏处。” 焕娘与杨姨娘母女既无冲突也无利益纠葛,杨姨娘让女儿送点钱来估计也真没有其他意思。 “不了,”焕娘又把荷包塞回给顾灵萱,“钱我够用,你回去替我谢过杨姨娘就是。” 顾灵萱双手往后面一背,不肯去接,然后凑近了焕娘,道:“姨娘还告诉我,父亲也心疼姐姐。姐姐就放心收下吧。” 焕娘一听到自己那个父亲,就差点没吐舌头,这也不知是顾德言自己的意思,还是杨姨娘自己想出来的,以她所见多半是杨姨娘揣测的。 顾德言每次见她都是气急败坏的,仿佛她是什么绝世不孝女,伯府家门不幸才会出了个她来败坏门风。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焕娘也不再推辞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时候,她要带着儿子和儿子他爹逃命去了。 “那便多谢杨姨娘了,妹妹也回去吧。”焕娘道。 顾灵萱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焕娘也不再耽误,对裴宜乐道:“我们走。” 第77章 一个人遇到大事越是平静,就越难让人放心。 焕娘带着裴宜乐畅通无阻地将将要出崇恭伯府。 三人一猫。 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裴宜乐。 所以在刚刚可以望见伯府大门的时候,裴宜乐停了一下脚步,焕娘的手就拍到了他背上:“快走,停下来你不要命啦?” “去哪” 焕娘眨了眨眼,道:“我家。” 焕娘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前走,然而裴宜乐还是道:“我不能去你家,若是被发现了,你和宁儿” “那你能找到去处吗?” “不能。” “看来只能我收留你了。” 这是焕娘自重生以来对裴宜乐态度最好的一次,毕竟他真的家破人亡了。 焕娘把他往旁边拉了拉,然后道:“你以为你祖父为何轻易就把你赶出了家门,怕是也存着让你侥幸活下去的心思。” 裴宜乐瘦弱的身子摇了摇,无风也能被吹倒。 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还未好全的右手隐隐做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出了伯府就去康国公府看一看。 他努力使自己恢复理智,又觉得自己懦弱不堪。 “你抱着宁儿走到前面去,喵喵跟着你不会丢。”裴宜乐道,“我走在后面,万一我在路上被发现了,不会连累你们。” “你是不是有点傻?”焕娘的手指伸出去迅速弹了弹裴宜乐的额头,“孤身一人不是更惹人怀疑,走在一起别人只当我们是一家——那些人又不知道你的事。” 话虽如此,焕娘此举还是很冒风险的,连她自己心里都清楚,这是把裴宜乐被发现的危险往她和宁儿身上分担。 白天的京城,已经熙熙攘攘,好不繁华,看不出昨夜黑暗之中的恐怖。 一路上,焕娘紧紧盯着裴宜乐,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让裴宜乐跑去找家人。 将心比心,若是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一定很难控制住不让自己回去。 越是紧张就越不敢在街上东躲西藏,反而会落在有心人眼里。 焕娘只能装作神色如常,还笑着指东西给宁儿看。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认出裴宜乐。 万幸苍天庇佑,让他们顺利回了金家。 焕娘开了门,一把把裴宜乐推了进去。 四周一看,果然韦氏和金晖还没回来。 焕娘随手撕了放在桌上的字条,那是她上 分卷阅读102 回让裴宜乐回来留给韦氏他们的。 如今人既已回来了,就用不到这字条了。 焕娘正要去烧水喝,刚刚想回头让裴宜乐看好宁儿,却见裴宜乐一口血喷出,人已摇摇欲坠。 他的身体遇到这种事不出问题才是不正常。 虽然被吓了一跳,过后焕娘却没有很惊慌,把他扶到了屋子里,靠在床上躺着。 一时也找不到热水,焕娘只能用井水绞了帕子给他把嘴角的血迹擦干净。 裴宜乐缓了几口气之后,才道:“不行,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细细查了,总能查到这里来。” “是啊,既是总能查到这里来,你在不在都是一样,”焕娘道,“伯府也说了,宁儿是逃不开的。” 能查到金家必定已是知道了焕娘和裴宜乐的关系,即便裴宜乐不在金家,宁儿和焕娘也难逃一劫。 “你赶 紧带着宁儿走吧。” “走到哪里去?”焕娘笑了,“你忘了花岙村的事了吗?世道险恶,我孤身带着个孩子能去哪儿?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娘和弟弟回来了要怎么办?一起跑?又要让他们去哪儿寻我?” 她说得轻松,一连串的问题却如同石头一样一块一块往裴宜乐心上压。 焕娘去烧了水回来,看见裴宜乐仍旧呆呆地坐着,便试探着问道:“你家里是怎么了?” “昨夜动的手,今早才说康国公府侵占良田。”裴宜乐愤愤道,“便是真的侵占了良田,也没有直接上门杀人的道理。” 焕娘不是很懂这些事,但也知道康国公府被抄家不正常,给裴宜乐倒了杯热水,才道:“怎么好端端的” 裴宜乐眼眶红了红,又咳了两声,道:“我祖父和父亲他们连我两岁的侄儿都没了。不知道母亲和妹妹怎么样了太子竟如此赶尽杀绝!” “太子?” 裴宜乐沉默了片刻,道:“我原本也不理会这些事情,这些自有我祖父他们操心。” 这倒是实话,以焕娘对裴宜乐的了解,他身体一直不好,虽然自小聪慧,又得康国公喜爱,可康国公府向来尊卑长幼严明,康国公百年之后袭爵的不是他,自然也轮不到他过问这些事。 且他自己的心思暂时也没放到仕途上头,宋之镜年纪轻轻已经混到了兵马司指挥使,裴宜乐还在外面玩。 想到宋之镜,焕娘随口又问了一句:“不知道宋大人他们怎么样了。” “宋之镜母家是任家,不知道这回华阳长公主能不能保住他们。宋之镜会不会受牵连,端看他自己。” 裴宜乐说的焕娘也听不明白,撇撇嘴,道:“上辈子明明没有这些事的。” “上辈子太子一直安安稳稳待在东宫,也没有二皇子来与他争。” “太子就是太子,二皇子与他争什么?” “太子生母王皇后早逝,皇上多年来并没有再立中宫,而是把整个后宫交给皇贵妃打理。皇贵妃任氏无所出,二皇子从小就抱到她那里养着。”裴宜乐回忆了片刻,道,“我依稀只记得皇贵妃盛宠,上辈子也没听说过夺嫡争位。” 焕娘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她连当今圣上在位几年了都记不清楚,更不用说这些秘辛了。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道:“会不会有人和我们一样!也重来了一遍!” “重来就重来吧,”裴宜乐苦笑,又咳了几声,“我家再也回不来了。” 康国公府死了那么多人,男丁更是连孩童都没有放过,焕娘想说让裴宜乐节哀顺变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不为了裴宜乐也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宁儿。 宁儿还那么小,如果被人得知,他会不会也是裴宜乐侄子的下场。 他还什么都不懂。 焕娘起身去看了看在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对裴宜乐道:“我出去做点东西吃。” 她觉得屋子里有些憋闷,也知道该留裴宜乐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待一会儿。 她转过身,发现手心满是冷汗,十指紧紧绞在一起,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焕娘,”裴宜乐轻轻叫了她,“我总是对不起你。” 焕娘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别的都怪你,就这一次不是你的错。你先休息一会儿,既然还没被发现,就得先活下去。” 焕娘给裴宜乐带上了门,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天 ,远处有别家孩童嬉闹之声传来,一切本该是宁静和平的。 就和往常的每一个日夜没有什么区别。 焕娘想到裴宜乐的身体,他刚刚又吐了血,年纪还这样轻就吐血如喝水,不知道能活到什么岁数。 她想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可是又不敢去。 她连出门买菜都不敢,生怕有人清楚她的底细,又看见她在家里。 厨房里柴是备足的,米也是够的,尽够三个人吃的,菜却是没有的。 焕娘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一坛子咸菜和三条腊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有米,可她不是什么巧妇。 还有宁儿,大人可以餐餐白粥稀饭,他可饿不得。 焕娘一边淘米一边叹气,喵喵乖乖地跟着她,趴在她的脚边,剔透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喵喵,你只能和我一起吃糠咽菜了。”焕娘低下头对着喵喵轻声道,“不过你行的话也可以自己出去找吃的,抓只老鼠打打牙祭,我不拦你。” 也不知道喵喵听不听得懂,喵喵冲着焕娘“喵”了一声,然后就懒洋洋地走了出去。 当真人不如猫,焕娘叹道。 一锅白粥还没煮开,喵喵就从墙边一跃而下,又懒洋洋地走了进来。 焕娘立在灶台前想事情,猫走起路来无声无息,一直到喵喵到了焕娘面前,焕娘才看见它。 喵喵嘴上还叼着样东西,它小心翼翼地放下,朝着焕娘叫了一声。 焕娘定睛一看,是条颇有些肥美的鱼。 “喵喵好厉害,”焕娘蹲下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快吃了吧,鱼一定比老鼠好吃。” 喵喵没有动,继续“喵”了两声。 焕娘突然明白过来,这鱼可以当菜吃。 “这鱼给我的?”焕娘指了指地上的鱼,试探着问道。 “喵——”喵喵又乖巧地伏到了地上,对自己叼来的鱼不为所动。 焕娘有些惊讶,这鱼也不知道喵喵从哪里弄来的,看着倒很是新鲜。 她养的猫可真懂事,能急主人所急了。 一定是自己平日对它好,它记在心里。 “平时没白抱你。”焕娘重重揉了揉喵喵的脑袋。 第78章 虽然才一条鱼,不算小,以喵喵 分卷阅读87 说孩子,便问道:“可是已经成了亲?” 且不说赵氏早就在街上看到了她和裴宜乐带着个孩子,裴宜乐和宁儿又都是来了崇恭伯府的,赵氏和薛氏都知道,她有孩子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 她也没想瞒。 但是她同时又难以启齿自己为什么没成亲就有个孩子。 越是支支吾吾就越是心里有鬼惹人怀疑,焕娘只好点了头,道:“去年成的亲。” 薛氏又笑着问:“我见过了也不敢胡乱说,怕那孩子只是你那边的弟弟,这样看来竟是已有了孩子?” 焕娘点点头。 薛氏笑眯了眼,脸便显得更圆,她立刻就对刘氏道:“恭喜老太太,连重外孙子都有了!” 倒是赵氏颇有些心疼地道:“灵薇还这么小,咱们家的姑娘说完亲事都是要留到十七八才嫁的。” 刘氏心里又是另一重想法,既没有薛氏贺得那般高兴,也没有赵氏那般心疼十几年没见过的孙女。 这样好的样貌,因还带着点她亲娘的影子,所以比庶妹灵萱还要再美上三分,又是崇恭伯嫡长女,虽说失散了这些年,但悉心再教她一年,什么样的人家说不得。 正是崇恭伯府女儿少,才要个个都嫁得好。 刘氏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随口问了焕娘一句:“婆家在哪儿?日后伯府也是要去走动的。” 哪知焕娘恨不得这事赶紧搪塞过去,刘氏无心一问的婆家,更是让焕娘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总不能和这些刚认识的人说她以前是做人外室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婆家......”焕娘也不能不答,勉强想了个糊弄过去的说法,“婆家在乡下......我们在京城住。” 刘氏听了也没有再追问,看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道:“灵薇、灵萱、灵蕊留下来陪我用午饭,我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其他人回去吧,今日有事迟了。” 对于这个很不熟的突然冒出来的祖母,焕娘一直有些忐忑,用饭时更是拘谨。 她拿眼角瞥了一旁坐着的两个妹妹,果然连吃起饭来都端庄温柔,那手腕一抬一动都是恰如其分,连年幼的灵蕊都如此,灵萱就更加进退得当。 幸好焕娘吃饭的样子也没有很粗鲁,韦氏也教过她怎样吃饭才显得柔美,于是焕娘只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来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格格不入。 刘氏年纪大了,照例是要歇一会儿的,这日一上午为了焕娘的事折腾,刘氏更觉疲累,刚吃完便打发了三个孙女回去。 又特意和焕娘说:“你先下去歇一歇,有什么缺的尽管说,这是自己家里。” 三姐妹走后,早已离开的薛氏又折返了进来。 刘氏看了她一眼,道:“来得正好,有些事还得你去查一查。” 薛氏点点头,笑道:“老太太尽管说,我也是放心不下才又来看看的。” “我当着她的面也不好多问她那边家里的事,怕这孩子多心。你去打听打听金家的情况,不管日后让不让他们再来往,伯府总是要清楚金家底细的。” 薛氏早就猜出肯定是为了焕娘的事,老太太做人向来不含糊,不会把孩子认回来就算完事了。 “还有她的婆家,”刘氏又接着道,“这个不用我说你也该去问的,她已经嫁了人,收养她的人家大可以不用再走动,婆家却没有办法。” “是。”薛氏立刻应了。 “明明说的是已嫁了人,怎么还会是未嫁的穿着打扮。”刘氏皱了皱眉,“说起婆家也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问她夫婿的事她自己竟也不主动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提起夫婿过。” 薛氏作为继母不好随意去说才刚认回来的女儿,只道:“灵薇刚回来怕也是对我们有些陌生,话本就不会多,自然是我们问什么她答什么,等时日久了就好了。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同老太太讲,方才人多我也不好冒然说,其实灵薇的丈夫和孩子方才就和她一起来了伯府的。” 刘氏听完只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说话,薛氏在她面前大气不敢出,恭恭敬敬立了一会儿见刘氏没有其他吩咐了,这才退了出来。 第67章 焕娘被领到了一处院子里,正是午后,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开了出来,积雪已被扫得干干净净,雪后微弱的阳光照在院中摆放的花草上,廊下有一只鸟笼,除了屋顶上化下来的雪水和屋檐下挂着的冰棱,不像在冬日里。 屋子里迎上来两个丫鬟,见到她很是熟络:“姑娘回来了!” 焕娘点点头,她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人。 “姑娘赶紧进去吧,外面冷,屋子里烧得热热的,”又有一个丫鬟笑着来扶她,“茶水点心一早就准备好了,姑娘今天怕是累着了,要好好歇一歇。” 就好像焕娘一直就是这儿的主人,她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不论对于刚回来的人,还是一院子大大小小的下人,一切都是寻常的。 焕娘几乎有一种自己原本就生活这里的错觉。 她就是顾灵薇,不是金焕娘。 顾灵薇,焕娘一路上反复在心中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能够从这个名字中想象出一位小姐的模样,灵巧清丽,聪慧大方,出身名门却娇而不横。 但是她能想象得到的顾灵薇的一切都和她相去甚远。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顾灵薇。 她原来有一个这么好听又好看的名字。 屋子里果然暖和得和春天一样,焕娘左右一环顾,左手边一张条案上竟摆放着一盆开到正盛的绿菊,不知伯府的花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其在冬天盛开。 西次间的右侧靠墙放着一排书架,满满当当放了一书架的书。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已齐全,这些都是主人平时常用。墙上挂着一副应时应景的寒梅傲雪图,点点红梅倒也不使这里过于清冷。 再往东看去,东次间临南窗的罗汉床正对着窗外廊下的鸟和院子的花,闲时坐在上面不知要怎样的惬意。 东次间与东稍间用了五扇紫檀嵌云母屏风隔断,里面是一张同样由紫檀木制成的雕花架子床,因在冬日里便用了绣了花鸟的银红色罗帐。 焕娘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裴宜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脸笑嘻嘻,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丝毫不见外地在焕娘面前坐下。 焕娘心里乱成一团,没心情去顾他,看了看他身后,只问了一句:“宁儿呢?” “奶娘抱去睡了。” 焕娘听完也没有说什么,不自觉地转着手里的杯子,隔了一会儿才说:“裴宜乐,你回去一趟,把喵喵抱来,再娘留张字条,免得他们回来找不到我。” 如今她身边跟着三两个丫鬟,说话 分卷阅读103 能叼来的程度来说也不算大,但焕娘还是做了一大锅鱼汤。 没别的法子,只能多兑水。 至少要够这一日吃两餐的。 宁儿要吃,裴宜乐要吃,喵喵要吃,她也要吃。 吃饱了才能思考明天该怎么吃这个问题。 焕娘给宁儿喂了鱼汤,一边又剔了鱼肉给他吃。 宁儿吃得挺开心,丝毫不知道他娘在担忧他明天的口粮。 裴宜乐吃得比宁儿还少,喝了几口汤就不动筷子了。 焕娘也不知道他是心情沉郁还是嫌菜色不好,只能劝他一句:“再吃几口吧,别自己先把自己饿死。” 裴宜乐摇了摇头,不肯再吃,看着一旁宁儿无忧无虑的脸蛋,隔了一会儿才道:“我担心我母亲和妹妹” 焕娘是见过曹氏的,至于裴宜乐的妹妹,她仅仅只知道她叫裴舒云。 “吃完饭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吧。”焕娘不知道该接什么,曹氏先不论,裴舒云一个娇滴滴的贵女一朝落魄,会遇到什么不言而喻。 “我死没事,”裴宜乐咳得愈发厉害,伸过手去捏了捏宁儿的小手,“宁儿一定要平安。” 焕娘咬了咬唇,鼻子一酸,又赶紧死死忍住将将要掉下来的眼泪。 ———————————————————————————————————————— 一不留神时间就晃到了晚上。 焕娘不敢点灯,怕有心之人发现。 宁儿习惯了睡觉前玩一会儿,光是离了光亮他就怕得很,焕娘抱着他一边走一边哄,他紧紧拽着焕娘的衣服不肯松手。 连他最喜欢的布老虎都因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而被他扔了。 眼看着他“咿呀”到了最后要哭起来,焕娘连忙把他的头贴在自己脸边上,轻轻和他说话:“娘的乖宁儿,不要哭,娘抱着你,一会儿就乖乖睡觉好不好?” 她也怕宁儿的哭声会传出去。 虽然附近的人大多数都不知道她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可也难保有漏下的或是去别处打听来的。 裴宜乐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焕娘母子,却只隐约看得见一个轮廓而已。 焕娘看起来削瘦而柔弱,身姿瞧着依旧是少女的样子,不像是已经做了母亲的人。 她抱着宁儿显得有些吃力,宁儿这会儿又不老实,在她怀里动来动去。 即便她再不像一个母亲,任谁看见了都能看出来她就是手上婴孩的母亲。 裴宜乐想起了上辈子,他是喜爱焕娘的,但又是敷衍的,他下意识觉得焕娘这种女人没有真心,既然她没有真心,他也没必要有。 她要钱,他就给她。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易与关系。 两人在一起没多久之后焕娘就有了身孕。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来找焕娘,焕娘不安地站在他面前,咬了咬唇,这才鼓足勇气开口:“六爷,我好像怀孕了。” 裴宜乐那时猝不及防,他紧紧地皱起了眉,第一想到的是他实在大意,竟一直没想到让她喝避子汤。 他才十八岁,还未娶正妻。 他几个哥哥的正室还未生育之前,是从来不断妾侍通房的避子汤的。 然后又想到以韦氏和焕娘的素日为人,怕是要仗着焕娘的肚子拿乔,没有孩子便罢,有了孩子怎么都得让他把焕娘接回家去。 孩子不过是焕娘的筹码,能将他 死死与她绑住。 他脑中只有那一瞬划过一个想法,让焕娘喝落胎药。 但是他看见焕娘低着头抬起眼来看他,眼眸中闪着一点点的亮光,羞怯却又充满希冀。 他心里蓦地一软,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对着焕娘柔声笑道:“那就生下来。” 反正是母亲去杀了烟儿的,那就让她好好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裴宜乐这样安慰自己。 后来有一回他来看焕娘,那会儿焕娘的肚子已渐渐大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贴在他耳边和他私语:“六爷,它前几天会动了。” 裴宜乐不料她是要说这个,接着就被焕娘拉着手去摸她隆起的腹部。 才一下,裴宜乐就赶紧伸回了手,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 焕娘吐了吐舌头,自己又摸了两下肚子,才嘟哝道:“现在是没有动,之前我摸肚子它都会动的。” 上辈子孩子生下来那阵子,他倒经常往焕娘这里过来。 直到东窗事发,他被家里狠狠责骂。 那时他以为他被祖父骂得清醒了。 也该是到清醒的时候了,裴宜乐决定痛改前非。 痛改前非第一件事就是忘记他和焕娘荒唐的过去。 然后宁儿没了。 又过了许多年,焕娘死了。 裴宜乐将思绪拉回来,揉了揉湿润的眼眶,那边的宁儿已经安静下来,圆圆的脑袋靠在了焕娘的肩膀上。 裴宜乐起身走到了焕娘身边,看见宁儿的眼睛正半睁半闭着,看起来就要入睡。 “我来抱一会儿吧,你累了。” 黑暗之中焕娘看了裴宜乐一眼,怕吵醒宁儿,于是用极轻的声音道:“不用,抱来抱去的他醒了就麻烦了。” 裴宜乐听了也不动,定定地站在焕娘身边陪着。 宁儿的呼吸渐匀,想来已进入了梦乡。 裴宜乐忍不住摸了摸宁儿的额发,宁儿咂巴咂巴小嘴,并没有被吵醒。 外面风声鹤唳,他却睡得很安稳。 焕娘正要把宁儿抱到摇篮里,不防被裴宜乐从身后抱住。 她立刻就要挣扎,顾及到宁儿这才不敢闹出动静。 “焕娘,我这辈子上辈子也是,过得一塌糊涂。”裴宜乐说这句话时先还只是到了点鼻音,等说完人就已然哭了起来。 焕娘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他抱着。 她默默等着他哭完,哭个尽兴,这才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手,道:“宁儿太重,我要把他放回去了。” “让我抱抱他。”裴宜乐松开了手。 焕娘转身轻轻把孩子递给他,若事情真的不好,他们父子这样的相处只怕已成镜花水月。 不知谁将赴黄泉。 或许是一起。 “你抱他一会儿,嫌他沉就抱到摇篮里去,床上也行。”焕娘往外走去,“我有点事情。” 金家地方不大,院子也小。 焕娘出了屋也不知道往哪里走,脚步虚浮着走到了厨房门口。 这才支持不住,眼泪立刻一团一团滚落下来。 她先时还背靠着门板,哭了一阵之后连门板也靠不住了,整个人无骨似的顺着门板慢慢滑到了地上。 然后蹲下,把头埋到了自己交叠的臂膀上,无声地哭泣着。 她这辈子看来也嫁不了如意郎君了,而且怕是又要横死了。 其实这些 分卷阅读105 着泪水,韦氏明明还不到四十,手却比刘氏的还要老。 “娘不要这样,”焕娘哭了出来,“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的,我不会有事。” 韦氏听到女儿哭,忍不住搂她在了怀里,作势打了她两下。 这时两人终于安静下来,金晖见能插话了,赶紧道:“娘和姐姐想得太好了,我们方才进城门的时候不就只让进不让出了?” 韦氏愣了,她一个不怎么出远门的妇道人家从来也不关心这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一茬。 “好了,谁都走不了了。”焕娘苦笑道。 原先韦氏和金晖不在,焕娘还想瞒上几日装作家里没人。 如今他们回来了,三个人勉强能瞒,五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了动静的。 往好处想就是不用只吃白粥咸菜了。 于是韦氏擦干了眼泪,就上街买菜去了。 焕娘又坐在院子里发了一阵子呆,吃好了就有种有了这顿没下一顿的感觉,吃坏了就觉得已经那么惨了还不赶紧吃好一点。 不过韦氏是肯定会买来好菜好酒的。 发完呆,焕娘又进去找了裴宜乐,他在屋子里早已知晓韦氏他们回来了,见到焕娘便问:“你娘他们不赶我出去?” 本来焕娘是想直接告诉他就是要赶的,但是裴宜乐都这么惨了,她也有点于心不忍,只能含糊了几句:“没什么事,我娘也不太懂。她出去买菜了,我娘的手艺饿不着你。” 裴宜乐其实也猜到了八九分,韦氏是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焕娘受牵连不说一句话的,只不过是拗不过焕娘罢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焕娘也不在乎,又继续对他说道:“我来提醒你一下,崇恭伯府的事儿别告诉我娘,我怕她知道了伤心。” “你不问问你娘?” “我娘知道什么,她嫁过来的时候我都几岁了,前头的娘的样子都能记得住了。” 裴宜乐随意地点点头,焕娘也看出来他没什么心思,怕他郁结之后病得更厉害,毕竟昨天刚吐过血,还没找大夫来看。 于是她坐到他身边,伸出四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们都才一个娘,我却有四个,只可惜没见过我亲娘。” 裴宜乐忍不住笑了,道:“傻子,身世颠沛坎坷还要说。” “唉,”焕娘也作势叹了口气,“其实伯府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娘来疼我。娘嫁来金家之前也没有娘疼我,幸好娘来了。” “你之前在这个家的娘待你不好?”这些裴宜乐倒从没听她提起过,也没去问她过,他直觉就是韦氏把继女当摇钱树。 “她总打我,”焕娘仿佛是在回忆无关紧要的事,“好像说我招不来弟弟,记不太清了,然后她就死了。” 这样一比,无论韦氏是什么心思,对焕娘倒要好得多,可以说是巴心巴肝。 裴宜乐原想把要问出嘴的话咽下去,然而一想到自己或许也没几天活头了,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怨你娘?毕竟你本来可以嫁人的。” 问出口才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焕娘想了一会儿,又看看他,道:“怨过的,但是我娘她就只能想到这一步。所以我更恨你。” 她嘴上说着恨,语气却松快得很,漫不经心地,声音软软的。 裴宜乐认得她,又有些不敢认,是从前的那个焕娘。 他仔细去看她的眼睛,然后失落又庆幸,从前的焕娘眼神朦朦胧胧的,像汪着一潭春日里刚化开的水,他后面重新遇到的焕娘的眼神却一直澄澈明亮,看向他时偶尔会像锋利的刀锋,其余时候则像天上的星子。 但是现在这个她,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既有当年的娇柔玉软,又多了她过去没有的伶俐坚韧。 “上辈子欠你良多,这辈子怕是也还不了了。”裴宜乐轻声道,“我先去一步,就在黄泉路上等你,你再来问我讨债。” “算了,”焕娘想也没想,连忙摆摆手,“死不死的别先说那么早,又没人来捉你。咱们的事算了,我和你一笔” “不要,焕娘。”她还未说完,裴宜乐立刻就打断了她,仿佛哀求似地看着她,“我来找你也行,不要就这么好不好?” 焕娘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是也是个傻子,死后的事哪是现在说得准的,说过听过就行了,当什么真。” 其实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说得模棱两可,裴宜乐却松了一口气,到这个地步,他就已经满足了。 他很想问一问如果这次大家都能逃过一劫,焕娘打算将来怎么办,他尚且有一技之长傍身,总不会缺了他们母子。 可是他不敢问,不问心里总存着个念想,问了只怕是要彻底落空,他与焕娘再无半分可能。 裴宜乐又记起上回在李家时跟在焕娘身边的那个男人,他常常带着面具,却足可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又岂是他一个三不五时病在床上,风一吹就倒的人可比的? 不知道他如今去了哪儿,若他真对焕娘好,也便罢了。 到时他若是还能活下去,宁儿他自会领走,不让他耽误焕娘,在他们之间碍眼。 可他不见了好久,裴宜乐到底是不甘心的。 他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 第80章 除了韦氏和金晖回来,这一日还是平静地过去了。 平静得就像康国公府没有被血洗。 到了晚上,焕娘想早早地吹了灯睡觉,刚要去锁门,却透过门缝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 焕娘吓得心一个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又往门缝里仔细看去,夜里看不大清,来人似乎有些眼熟。 是李敬山。 焕娘刚认出他,外边就敲起了门,极清极清,大概是怕惊动周围的人。 虽然吃不准该不该给他开门,可与其让他留在外面露眼,焕娘还是选择打开了门。 看见是她,李敬山先就笑了,指了指门内,焕娘便放了他进来。 既已开了门,门外头就不是说话的地方。 焕娘却不敢和他说裴宜乐在她家的事,到底对人存着几分戒备之心。 “李大爷怎么来了?”焕娘只问道。 “我听说康国公府出了事,这才赶来看看的。”李敬山道,“老裴他怕是我不敢过去打听,只听说康国公府的男丁都死了。” 听他的口气倒是以为裴宜乐死在里面了,焕娘索性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也不知有没有人去收尸骨。” 李敬山连忙道:“放心,等事情平息下去,总能想办法的。康国公战功赫赫,立下汗马功劳,让他曝尸荒野也会寒了其余老臣的心。” 焕娘装着裴宜乐已死的样子,在李敬山面前捂了帕子哭了几声,才道:“大爷赶紧回去吧,我这里一切 分卷阅读106 都好。” 李敬山点点头,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塞给焕娘,道:“你拿着。” 焕娘疑惑道:“这是什么?” 李敬山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是些金银财物,我这几日刚好在京城,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一时凑不够银两也兑不了银票,只能东拼西凑了这些来,七零八碎的,你别嫌弃。” 这倒让焕娘没有想到,李敬山竟如此仗义,给她送钱来了。 “不用了,我这里钱够用。”焕娘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哪能随便要你的东西。” “用得着,”李敬山急了,“不管用不用得着你先留着,省得要用了没处去拿。” 他顿了顿,又犹豫着道:“他如今没了,你还有个孩子要养,日子总会过得难些。” 焕娘这才接过东西,李敬山这个狐朋狗友,裴宜乐倒是没有交错,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敢冒着风头来接济他们母子。 杨姨娘算是她欠的人情,李敬山就是裴宜乐欠的人情。 “大爷,谢谢你。等事情过去,我们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什么谢不谢的,我从前也从老裴那里顺过不少东西。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别惦记着外面这些事了。” 焕娘点点头,又问:“大爷这几日可好?” “我倒还成,不过咱们素日那些朋友,如今也散了。”李敬山叹了口气,“我表妹夫宋之镜那时看着是风光——他和我们一向不太来往,与老裴关系倒一直很不错,这几日也不成了。” 听到宋之镜的消息,焕娘的心紧了紧,忙问:“他如何?宋三奶奶呢?” “性命暂且保下了,只是还关在牢里,若不是他外祖母华阳大长公主连夜进宫面见皇上,这会儿已与裴宜乐一处了。我表妹这一回也吓得不轻,身子本就不好,宋之镜一出事她就病倒了。” 不管怎样,宋之镜和宋三奶奶人没事就是万幸,焕娘最怕听到他们和康国公府那些人一样了,于是 听到李敬山说的还是先松了一口气。 李敬山怕引人注意,也不敢再留着,只道了一句:“你们要好好的,等过些日子风声过去我再来看你们。”又趁着夜色离开了。 焕娘提了李敬山留下的包袱去给裴宜乐看,他也听见外面的动静了,只是一时不好出面,不是信不过李敬山,而是怕李敬山知道了反而连累他自己。 “喏,你朋友给你的。”焕娘把东西放到他面前,“打开看看吧,我拎着还怪沉的。” 裴宜乐瞥了一眼,也不去动,随口道:“你收起来吧,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他是给你们的。” 焕娘也不跟他客气,收好了又回到他面前,道:“你在里面听见了没?宋大人也出事了。” “不奇怪,”裴宜乐悠悠道,“看来这小子看着闷声不响的,还真掺和进去了。” “原来宋大人的外祖母是华阳大长公主。” 裴宜乐忍住了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焕娘,说:“你今天才知道?我那天就说了,他母家是任家,大长公主或许能保。” “我怎么知道什么任家什么华阳大长公主的,”焕娘瞪了裴宜乐一眼,又嘟哝道,“你现在说了我还是不懂,我就只知道宋大人。” 裴宜乐扁扁嘴,耐着性子解释,又忍不住笑出来:“华阳大长公主是宋之镜的外祖母,宋之镜的外祖父姓任,这你总该懂了吧?” “懂了。”焕娘立刻理清了关系,还颇为难得地给裴宜乐倒了一杯茶润嗓子。 “所以宋大人真是个好人,”焕娘又道,“除了见第一面的时候你逼着他杀我,其余时候都没什么架子,谁看得出他外祖母是公主——宋三奶奶人也好,每次见面都和蔼极了。” 听到她又提起刚重生那会儿的事情,裴宜乐有些尴尬,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不自觉地咳了几声来掩饰。 “这有什么稀奇,这里可是京城,路上转一圈都能看到几个皇亲国戚。”裴宜乐岔开了话题,端起焕娘方才给他倒的茶来喝。 焕娘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裴宜乐颇有些受用,她从前就经常这幅样子看着他。 “怎么不稀奇,你见得多了不奇怪,我可是升斗小民。”焕娘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似的又补上一句,“我连皇上在位几年都不知道。” 裴宜乐一口水正要咽下喉咙,被她这一句堵得直接呛住了,好一阵咳之后才道:“咱们这位圣上虽然年号换得勤了些,可也不至于让你不记得他在位几年。” 说完又咬了牙狠狠说了一句:“不过不记也罢,皇上眼看着就不行了,太子登了基你再记也不迟。”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裴宜乐心上的痛处,焕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或许安慰了也没有用,她光是想想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韦氏和金晖飞来横祸没了,她就无法承受。 她正要说些别的,裴宜乐自己就接着道:“倒是宋之镜这小子,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差,上辈子宋三奶奶死后他颓废了好几年,差不多一蹶不振,但是上辈子太子宝座稳稳的,任家也安安分分到太子登基,并没有这么多的事端。如今宋三奶奶和孩子好好的,宋之镜倒下了大狱。” 知道焕娘又要不解,裴宜乐又细心解释道:“你还记得我上回说的皇贵妃吗?她与宋之镜的母亲正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同为华阳大长公主所出。” 焕娘毕竟也没有蠢到那个份上,经他一点,立刻就明白了:“任家定是站在皇贵妃和二皇子那边的,宋大人怕是也参与其中。” 裴宜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慢慢理清了一点思绪,道:“倒也不敢肯定就是宋之镜在这其中出的力,但今日的后果怕也与他有几 分关系。” “这倒是,”焕娘点点头,“宋三奶奶若是没了,其他如何且不说,宋大人是必定没了心力的。” “总之不知是哪个节点出了错,也或许是很多节点出了错,太子与二皇子相争,我家也没了。”裴宜乐苦笑。 焕娘一时哑然,细细想来这辈子他们主动改变的只有三件事,宋三奶奶母子活了下来,宁儿没有失散,李赤鸾遭了报应。 对于裴宜乐来说其余却是将他打入了谷底。 若她以这三件事去开解他,反倒显得太过于轻飘飘与不近人情。 焕娘看着康国公府的惨状其实心里也有些恐惧,一旦现状改变,又会有什么他们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人就是这样矛盾又自私,对于不好的事情想要极力去改变,对于过得下去的现状又极度害怕变化。 然而命运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是焕娘和裴宜乐这种重生之人,他们明明无心去改变与自己无关之事,却在冥冥之中受到了牵引,到头来仍旧看不清前路会 分卷阅读107 通往何方。 “好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了,自己且还顾不过来,”焕娘只好道,“昨日才吐了血,我今日瞧着脸色还是不好,如今又不好去找大夫。” 裴宜乐自己倒不担心:“没什么大碍,我身子一直这样,死不了就是了,找不找大夫其实都一样,我心里有数。” 一个人总不可能随便吐血来唬人,焕娘半信半疑,不过再一想他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上辈子且不说,光是从去李家开始一直到现在,裴宜乐也不知折腾了多少回,每回都是看着吓人,又是被康国公雨中上家法又是吐血,每回却能恢复过来,然后等待着下一次再病倒。 其实焕娘觉得曹氏也挺不容易的,从小养裴宜乐这个儿子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若宁儿总是病病歪歪还年少吐血,她怕是夜里都要睡不着觉。 第81章 永德四年,冬十一月,皇太子因品行无端,残害忠良废。二皇子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皇贵妃任氏淑慎温良,立为皇后,入主中宫。 太子废立仅一日之后,皇帝崩,皇太子继位,改元天熙,尊先皇皇后任氏为圣母皇太后,大赦天下。 ———————————————————————————————————————————————————————————————————————————————— 当焕娘看见重新又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薛氏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又起了变化。 这回不仅是来了一个薛氏,连顾德言都跟着一起来了。 焕娘怕惊扰里面的韦氏和金晖,将他们直接拦在了外面,然后自己出来关上了金家大门。 皇上驾崩了她是知道的,其余动静一概不知,至于谁登基了她更不敢出去问。 既然顾德言和薛氏亲自上了门,焕娘想了想就明白了,□□成不是太子。 还不等顾德言和薛氏说话,焕娘就道:“上回从崇恭伯府穿去的衣裳我洗干净了,还请二位拿去。” 顾德言对焕娘把他们关在门外的行为和她的话很是不满,可如今又不同了,刘氏在他来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再教训焕娘。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这个无缘的女儿皱了眉,道:“灵薇,回家去罢。” 焕娘觉得非常好笑,她在崇恭伯府的眼里原来真的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 “这里就是我家,二位请回吧。”她也不跟面前之人客气。 薛氏怕顾德言忍不住发火,连忙接道:“你一时耍小性子也是有的,如今是彻底好了,快些回家去吧,你祖母连你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嫁给谁?”焕娘嗤笑一声,丝毫不给面子,“才前几日可是让我和裴宜乐走的。” “你先让我们进去,”顾德言不耐烦道,“让我和你母亲站着在外面说话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焕娘一声不吭,只堵着门口不动弹。 薛氏也不去管顾德言如何,倒是过来拉着焕娘的手道:“二皇子继了位,康国公府也一同翻了案,已然沉冤得雪,那些女眷一早也被送回了府,抄家所得也尽数归还了。” 焕娘眼前一亮,不知该说康国公算得准还是裴宜乐运气好,竟真的叫他躲过一劫。 “你们不许敲门,我一会儿就来。” 说完焕娘就闪身进门,直接将顾德言夫妇关在了外面。 顾德言气得脸色发青,薛氏倒是维持着一脸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屈能伸。 “裴宜乐!”焕娘才进门就喊了起来。 要知道这几天哪敢在家大声叫他的名字,生怕给人听了去坏事,韦氏听见先就伸出头来骂她:“你喊那么大声不要命啦!” 焕娘冲韦氏挥了挥手,提着裙子一溜烟就跑了进去。 裴宜乐正在房里画画,他这几日也无甚画画的兴致,可有事做总比闲着想东想西要好,只是画出来的山水景物较往日清冷萧瑟得多,冬日一见便让人寒意立生。 他看着跑进来的焕娘,停了笔,恹恹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裴宜乐,顾德言他们说你们康国公府没事了!你娘和妹妹应该都已经回家了!” 一大团墨汁滴到了宣纸上,立刻泅了开去,裴宜乐呆了片刻,将笔往笔镇上一搁,就要往外面跑。 焕娘拉住了他,道:“你先别急,还是我过去看看回来再说,万一消息有误,可不就撞到了刀 口上。” 说着硬把他按回椅子上,说:“不急这一时半刻,我走路很快的。不过顾德言他们在门口,你替我看着,别让他们打扰到我娘。” 她也懒得和韦氏他们去说,自己就往康国公府过去。 出了门看看顾德言夫妇,道:“我有事要出去,你们还是回去吧。” 顾德言何曾被个丫头片子这样晾过,还是板着脸训焕娘:“去哪里有回家要紧?你祖母还等着!” “这样吧,灵薇要去哪里?坐咱们的马车过去。”薛氏道。 “不用了。”焕娘说完转身就走。 等她走远,拐了弯看不见人了,顾德言才狠狠往那儿一指,道:“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这是对待父母的态度?” 薛氏眼珠子一转,道:“这是金家,我们进去瞧瞧吧?” “不去,”顾德言一拂袖子就要离开,“这等地方也配我踏足?” 往前走了几步,还是转头对薛氏道:“坐马车跟上那死丫头,看她何事如此急切。我看多半是去康国公府打听消息了,真是没有规矩!” 焕娘走了半道就发现有马车跟着自己,她回头一看,立刻就猜到了是顾德言他们。 她也无所谓,爱跟就跟着,也不是她让他们跟的。 待她跑到康国公府,还是被康国公府的惨状吓了一跳。 原本厚重敦实的大门像是被什么东西劈成几块,还有被火灼烧的痕迹,如今康国公府门户洞开,外头人来人往,一眼便可望见内里颓败。 焕娘沿着台阶走了几步,努力不使自己踩到台阶上火烧过之后的焦黑,然后探头往里面仔细瞧了瞧。 往常康国公府大门处守着好几个门房,府里面仆婢穿梭,好不热闹。 如今哪有半分人迹。 焕娘都要怀疑是顾德言他们骗她了。 她胆子向来也不小,跨了被砍缺的门槛就往里面走了几步。 只是康国公府大得很,她既不知怎么走,也不知道人都在哪儿。 正当焕娘掉转头打算回去告诉裴宜乐的时候,一个丫鬟从外面领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进来。 焕娘连忙上去问道:“这位姑娘,康国公府留下的人可是都回来了?” 那丫鬟蜡黄着一张脸,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上下打量了焕娘一眼,才答道:“是,都 分卷阅读108 回来了,我们府上如今正忙乱着,怕是接待不了您的。” “没事没事,”焕娘摆摆手,“我再多问一句,三夫人和她女儿舒云小姐如何了?” 丫鬟叹了一口气:“都在。” 旁边还有大夫等着,焕娘估摸着是来给国公府哪位女眷看病,既问到了要问的,也不能再留,忙道:“快些将大夫领进去吧,别耽误了。” 焕娘转身就走,刚出了康国公府的大门就又和站着的顾德言打了个照面。 她急于去告诉裴宜乐国公府的事,眨眨眼睛看了看顾德言,就当没看见他从他身边走了。 顾德言看了看康国公府,紧皱着眉重又回了马车。 “再跟回去?”薛氏问道。 “哪有让父母再跟她跑回去的?”顾德言骂道,“回府,我亲自去告诉母亲。” 薛氏本不欲再说,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想了想还是道:“还是得求着灵薇回来,母亲什么想头咱们也是知道的,终归是为了伯府,只得耐了性子。” 顾德言最不耐烦想到这事,对着薛氏气道:“又如何?伯府不告诉她,她永远不知道!顾灵薇纵使不回伯府又如何了?” “可不敢胡说,”薛氏吓白了脸,“今时不比往日。” 又劝道:“灵薇也不过一个姑娘家,早晚都得嫁的,伯府想留都留不住,忍这一时往后也不会一直见到。好不好的也就是去讨个巧,她毕竟也是伯府的女儿。” 一时到了崇恭伯府,刘氏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手上念珠也不知比平时多转了几圈儿。 顾德言把方才的事儿一说,就沉了脸不说话了。 “你啊,”刘氏叹了口气指指顾德言,“罢了,灵薇既不肯回来,少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请她。” “母亲何必?” 刘氏看了面前的儿子一眼,道:“她回了伯府我才好与大长公主去说。否则我先说了,是要让任家的人甚至是太后的人去找吗?那伯府可就完完全全被撇开了。” “是了,先回来伯府才显得和咱们一条心,这才是伯府的女儿。”薛氏顺着刘氏道,“灵薇回来了,就只有咱们伯府好的,便是先前将她和裴六爷请了出去,只要她肯回来就有那么几分情的,总归也是她血浓于水的家,还能怎么样?” 刘氏点点头,薛氏正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只是这个儿子竟连薛氏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儿媳妇都不如。 “当年都以为她没了,两边也算彻底断了联系,没了来往。”刘氏缓缓道,“如今可巧就找着她了,那边也撞了这样的运道,我不求伯府再如何烈火烹油,只盼着伯府不要没落下去。我可说一句,那时都没见着尸首,到了今日我且还要令人去寻灵薇的,更不用说冥冥之中先就找着她了。” 刘氏正了正衣衫,薛氏知道她要起身,立刻过去扶了。 “当初废太子早立,哪想到竟有今日。” 顾德言听完刘氏这句话,脸色就更灰败下去,哑着嗓子道:“不过命中注定或是几分运道。” “往后可再不准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了参上一本,可有你好受。”刘氏嘱咐道,只是她年纪大了,顾德言也不小了,总是劝不到头的,她只能行她应尽之事。 “母亲这便是要过去找灵薇?”薛氏问。 “告诉她,让她去见她的亲生母亲。” 第82章 刘氏到金家找焕娘的排场,比伯府的任何一人都要大。 自然也瞒不住韦氏。 焕娘才气喘吁吁和裴宜乐说完康国公府的情况,正要送他出去,就听见韦氏在外面喊:“你们是谁?” 还没等裴宜乐反应过来,焕娘人就已经冲到了外面。 果然没出她所料,又是崇恭伯府。 只是没想到都劳动刘氏的大驾了。 焕娘有点受宠若惊。 这下却是瞒不了韦氏了。 这边刘氏一行人就在眼前,另一边韦氏和金晖摸不着头脑。 焕娘只好对跟着出来的裴宜乐道:“你先带着我娘和金晖进去,把事情和他们说了,这边我来应付。” 虽然裴宜乐急着回家,但焕娘这里的事也急,总归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上,办谁的事先又有什么关系。 韦氏几人一进去,焕娘也不等刘氏开口,自己就先说了:“一日两趟,崇恭伯府可真有闲。” 刘氏听了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道:“灵薇,别赌气了,这就和祖母回去吧!” 平心而论,那时康国公府被血洗,她金焕娘也不过就是个失散十几年早没了半分亲情的女儿,崇恭伯府急于自保她完全可以理解,也没怎么心寒,说走就走。 但伯府的能屈能伸还是令她震惊,就算是天下太平了也没必要这么急,当时来找她只有薛氏和赵氏,今日却是顾德言和刘氏轮番上阵,就算焕娘再傻也能看出来崇恭伯府又在打什么算盘。 “说吧,这回这么急着来找我,又是有什么事?”焕娘冷冷道。 “祖母亲自来找你回家,”刘氏一脸慈爱,只隐约可见在家中的威严,“一会儿再带你见你外祖母。” “外祖母?”焕娘疑惑,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那时伯府只告诉她亲娘早就死了,其余一概不提,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再问过什么,不用说外祖母,她连亲娘姓什么都不知道。 焕娘也不是没有觉得奇怪过,她好歹是崇恭伯的嫡女,她母亲是明媒正娶进门的,即便过去了再多年,怎么轻飘飘一句死了就不再提她母亲了。 只是她在崇恭伯府那几日也不是待得很舒服,事情一多自然就没那个心力去管这些了。 这会儿果然又冒出个外祖母。 刘氏突然满意一笑,仿佛胜券在握:“再去见一见你的亲生母亲。” 焕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轮换着想到第四个母亲,才想起她哪个亲生母亲,还没来得及思考刘氏什么意思,就听见韦氏一边喊着一边从屋子里冲出来,身后跟出来似是没拦住她的金晖和裴宜乐。 “你在胡说什么!”韦氏一下把焕娘挡在身后。 刘氏懒怠和韦氏说话,薛氏这个做儿媳的只好上来,不似与焕娘说话那般亲热,只带着点客气与她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傲慢。 “这位想来就是灵薇的养母了?今日可总算见到了。想必也知道我们是谁了,这回我们要把她接走,还要让她见一见她的亲生母亲。” 韦氏紧紧抓着焕娘的手不肯放,对薛氏道:“我的女儿,我养她这么大,你们不能把她抢走!” 薛氏笑了,若不是顾忌着顾灵薇在场听了不高兴,她可不会和这等妇人客气:“这位嫂子,再没拦着孩子不让她回家的道理。” “怎么是回家这里就是她的家”韦氏依旧不肯承认,她 分卷阅读109 后来嫁进金家的时候,丈夫并没有和她说过焕娘的身世,丈夫死了之后她就把继女当女儿养着。 “你的担忧我们 也知道,”薛氏又道,“毕竟养了灵薇这么些年,伯府不会亏了你的。” 韦氏呜呜地哭了起来,焕娘心疼得狠了,只得安慰道:“娘,先别哭,你养我这么些年我都记着。” 这一句“娘”却让刘氏皱了眉,她正色道:“正要让你见你亲娘,往后这声‘娘’可不能乱叫了。” 焕娘火从心起,直接道:“什么事都是伯府一张嘴,先前还说我亲娘死了,这会儿又让我见亲娘和外祖母,我倒想问问,哪一回才是骗人的。” “你娘自然活着,”对上焕娘怒气冲冲,刘氏竟也不生气,“先回伯府,路上祖母慢慢说与你听。” 焕娘想了想,道:“好。” 韦氏彻底急了,哭道:“你真要和他们走?娘可就白养你了!” “我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焕娘也不避讳刘氏等人在,“娘不必担心。” 薛氏听了韦氏的话,本不会给韦氏这种低贱之人留半分情面,不过碍于顾灵薇的脸面和裴宜乐在场,堪堪咽下了一句“养了好把她再卖了”。 既然焕娘答应了下来,薛氏一边指挥丫鬟扶着焕娘,一边叫跟着来的奶娘抱来宁儿,自己又客客气气对一旁的裴宜乐道:“可巧赶上了,六爷还没回去,知道六爷要回康国公府,伯府还准备了马车给六爷使,就在外头候着。” 前几日裴宜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崇恭伯府出来,他倒不恨伯府,只是对着伯府到底有些五味杂陈,这会儿只恭恭敬敬推辞道:“不必了,我这便自己过去了。” 刘氏将目光转到裴宜乐身上,又像是看着自家小辈了:“裴六爷可有得忙了,有什么需要的,不管缺人还是缺物,来伯府说一声便是。” 焕娘不耐烦再看他们在这里掰扯,连忙道:“先让他回国公府吧,我们也该走了。”又冲裴宜乐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要走赶紧走。 就这样,焕娘在韦氏哭声中出了门,引得邻居都开了门探头出来看。 夏老先生对焕娘他们家熟悉些,看见这架势,索性就出来问道:“焕娘啊,这是怎么了?你娘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焕娘跟在刘氏身后,身旁站着薛氏,周围拉拉杂杂跟了一堆人,夏老先生毕竟教过她几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焕娘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只得答夏老先生的话。 没想到焕娘刚要答话,却直接被薛氏拉了,往里紧拽了拽,看了夏老先生一眼,轻声对焕娘道:“如今就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了,日后便不会与这些人再有来往,不必理会。” 若是夏老先生曾经得罪过焕娘也就罢了,可一朝发达便趾高气扬不认旧人,这却不是焕娘做人的道理。 且她这辈子最看不起这一种人。 人这一生有起就会有落,没有人敢担保自己上去了不会再下来。 又何必在曾经处于同一地位的人身上寻求踩踏后的快感。 薛氏越要拦,她便越要说,不动声色地将薛氏的手抹了开来,然后上前几步走到人群外的夏老先生身旁,道:“我有些事情一时要出去,我娘前几日才回家来,有些舍不得我。” 夏老先生明知韦氏不会是因为这种事才闹出这动静,可是焕娘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逼问,只笑着对焕娘道:“那就赶快去吧,办完事儿才好来陪你娘。” 说完也不去看焕娘身边这些人是什么脸色,转身就又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虽然焕娘没有当众给薛氏下面子,但薛氏却是清楚得很,她不好表现出对这个继女有什么意见,只得忍下了。 刘氏也不管薛氏怎么想,见焕娘说完话回来,直接就拉了她的手,柔 声道:“祖母回家后还要去见你外祖母,咱们快些走。” 焕娘陪着刘氏坐了一辆马车,薛氏另坐后面一辆,焕娘估摸着刘氏应该有话和她说,是以也没有推辞。 上了马车刘氏也不说话,先是笑着看了焕娘好一会儿,直把焕娘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终于在焕娘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刘氏开了口:“先时不和你说你母亲的事,也是实在不好细说,这才骗了你。” 焕娘发现伯府的人不知怎么的,或许是上行下效,都和刘氏学的一般样子,说话皆喜欢拐弯抹角,听着还颇有几分道理的,能唬人得很。 “那祖母现在可以说了,焕娘洗耳恭听。” 刘氏嗔怪着看了她一眼,纠正道:“记住,是灵薇,怎么才离家这几日,就又忘了。” 说得好像她一直在崇恭伯府长大一样,明明离家了十几年,说得倒像是个还不懂事的孩童离家了几日。 不过就是个名字,焕娘也不想在这上头让刘氏难堪,只能先点头应了,至于她自己心里怎么想,刘氏就管不着了。 “你如今也知道你母亲还在了,”刘氏慢慢地同焕娘讲着,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些忌讳的词句,“当年他们两个不合,你外祖母就做主让他们和离了。” “我刚出生的时候?” “这都是你父亲不好,本就成日让她生气。”刘氏皱了眉,竟在孙女儿面前数落起自己的儿子,“那时你母亲刚生下你,虽是个女孩儿,却是崇恭伯府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伯府上下都高兴得很。只是当时杨姨娘也有了身孕,若是生下来是个儿子,那便是庶长子了,不能叫她在你母亲前头生下儿子。” “然后呢?” 刘氏先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道:“这些本不该与你说,只是幸好你也通了人事,祖母也就说了。” “在那之前,你母亲还没生你时,杨姨娘也怀过一次,那次被我做主落了胎,大概你父亲和杨姨娘便一直耿耿于怀。到了第二回,说什么也不肯了。你母亲出身显贵,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便日日与你父亲吵,还要拿了杨姨娘出气,回回都被你父亲给拦了,两人便吵得愈发厉害。我瞧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也不管你父亲会不会恨我,正要狠下心处置杨姨娘,谁知你母亲干脆就回了娘家。” 接下来的事即使刘氏不说,焕娘也能猜到了。 “我母亲从此以后就没回来是吗?” 这边焕娘才话音刚落,刘氏的眼眶眼看着就湿润起来,她拿帕子掖了掖,又继续道:“你外祖母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看见女儿受了气跑回来,只问了她自己的意思,也不来伯府说和了,立刻便让他们两个和离了。” 万般后宅事无非绕在这个圈子里,像焕娘母亲这样能脱开的,不仅自己要有决断,还要身后的娘家真正心疼她。 焕娘对父母怎么分开的其实也无甚兴趣,只问道:“那我母亲如今在哪儿? 分卷阅读110 ” 刘氏怕了怕焕娘的手,道:“你外祖母正是华阳大长公主,而你母亲是她与安国公的嫡女,当今太后。” 第83章 “太后?华阳大长公主?”焕娘又问了一遍。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以她本来在金家的出身,能去做裴宜乐的妾室甚至通房,就已经是康国公府开恩。 到了后来回崇恭伯府的那几日,薛氏和周氏去和曹氏说亲事,尚且被曹氏折辱,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若有人和她说她的外祖母是大长公主,母亲是太后,这等天方夜谭怕是要让她在梦里笑醒。 但是绝不可能。 刘氏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也停下不继续说话了,而是让她自己先想一会儿。 华阳大长公主这个名号,焕娘刚刚听裴宜乐提起过,她知道,这是宋大人的外祖母。 那宋大人岂不就是她失散多年的表哥? 若不是她当初机灵,可能已经被宋之镜杀了。 还有太后,裴宜乐前几天也跟她说过的,太后姓任,以前是皇贵妃,抱养了二皇子当亲儿子,因为她无所出。 如果真是她娘,那下回见了裴宜乐,她却要和他去说,皇贵妃还是有所出的。 又过了一会儿,焕娘问刘氏:“你说的是真的?” “祖母怎么敢拿这种事骗人?”刘氏笑眯眯道,“先前不告诉你,一是看你身世飘零,想等给你说了亲事再告诉大长公主去,二是太后当时在宫中过得也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好了,你找回来了,皇贵妃也成了太后,一切都好。” 一番道理给刘氏说得又是冠冕堂皇,焕娘心里却清楚得很,皇贵妃当时到底不是太后,不像现在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储位又明摆着是太子的,她当年既狠下心和离,伯府多多少少总有些怨言,直接告诉焕娘她母亲死了,这倒是最省事的。 至于告诉大长公主,那也是后话了。两家当年怕也是好一番折腾,想必也离撕破脸差不多了,刘氏挂在嘴上口口声声她是伯府的女儿,既如此,女儿找回来了也是伯府的事,大长公主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即便日后慢慢知道了,总也不好为了这么点事来兴师问罪。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婆子报了崇恭伯府已到。 刘氏却坐着不动,对焕娘道:“祖母还要去见大长公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你母亲和婶娘们都在,让她们陪你。找灵萱灵蕊去玩儿也行。” 还没等焕娘应答,外边就传来薛氏的声音:“灵薇快下来,母亲等着你。” 焕娘下马车的时候受宠若惊,她见过薛氏好几回,看也看得出来,薛氏这个人嘴甜会说话,看着对她亲热,其实也只是表面功夫。 然而这次薛氏可是紧紧盯着她下马车,生怕焕娘有个什么闪失,简直恨不得自己上手扶她。 看着是真心的。 当然到了伯府,她的老爹崇恭伯依旧还是不见人影的。 这点倒非常耿直。 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不因为她娘成了太后而喜欢她。 或许还因为她娘是太后而更讨厌她。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几乎每回见顾德言,他总是对焕娘没个好脸色了。 一直到落了座,上了茶,焕娘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焕娘喝了口茶来压惊,薛氏也看出她有些不自在,又让人去催了让顾灵萱和顾灵蕊赶紧过来陪着。 这就是薛氏为人机敏,焕娘与崇恭伯府的谁都是不熟,与其她们几个长辈陪着干巴巴地坐着,不如让顾灵萱和顾灵蕊姐妹俩过来,总能让焕娘感觉松快些。 顾灵蕊还是个孩子,才在两个姐姐身边待了没多久就呆不住了,左右姐姐们说话 她听不懂,也不会带上她。 赵氏是她的母亲,见顾灵蕊不安分也不说她,只把她招过来留在了自己身边看着。 顾灵萱对待焕娘还是上回焕娘被“赶”出伯府前来给她送东西的那副样子,一举一动都没有什么变化。 她懂礼数,知进退,举止有度又得体,教养一直是很好的。 若薛氏有嫡女,怕也要被顾灵萱给比下去。 若焕娘长在伯府,怕也是比不上顾灵萱的。 这一切全赖杨姨娘教得好。 她比起杨姨娘,倒是又要多几分从容,见了焕娘便道:“几日没见姐姐了,姐姐可好?” 焕娘笑了笑,答道:“一切都好。” 顾灵萱一句句问下去,皆是些焕娘很快能轻松答上来的日常琐事。 既不让焕娘觉得局促,也不让焕娘陷入无话可讲的尴尬境地。 相较于薛氏的话语伶俐,顾灵萱更懂把握分寸。 她的脸容柔美姣好,说话不紧不慢,吐字如圆润的珍珠敲击在玉器上,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使人如沐春风。 正当顾灵萱开始询问焕娘的猫时,外边有婆子急急来报,刘氏回来了。 刘氏年纪到底大了,跑了这么几趟有些支持不住,由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搀着,脸上却并未见多少倦容,嘴角浅浅地笑着。 薛氏等人急忙要上前去,刘氏却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 看见刘氏朝这边走来,焕娘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顾灵萱悄悄地用手肘顶了顶她,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站了起来,焕娘这才想起来规矩,也赶紧跟着站起。 “大长公主先时听了还不敢相信,”刘氏拉着焕娘坐下,顾灵萱乖巧地退到了一边,“后来听我慢慢讲着,不知道有多高兴。这会子安国公府正忙着,等过几日空下了,祖母再带着你去一趟。” 这边焕娘还没说什么,那边薛氏就站过来焕娘和刘氏身边笑了起来,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华阳大长公主如今可真正是双喜临门,太后那是世上再尊贵没有的了,连外孙女儿都找了回来,连带着咱们伯府也沾光。” 说着又朝赵氏身边的顾灵蕊招招手,道:“蕊儿过来伯母这里,得跟你大姐姐好好道个喜,你大姐姐可疼着你呢!”看也不看就站在不远处的顾灵萱一眼。 焕娘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喜事还是会变成怎么着的,就和她原先回了崇恭伯府,本也是喜事一桩,可伯府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她的出身,往后就开始百般嫌弃她的过去。 华阳大长公主如今或许是还不知道,知道怕不是要嫌她给太后丢脸,到时候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至于崇恭伯府,那更是墙头草,最是势利的,一看她惹了大长公主和太后的嫌,包管比谁都跑得快。 谁知这里话还没说几句,华阳大长公主却亲自上了门。 华阳大长公主自从女儿当年和顾德言和离,就再也没有来过崇恭伯府。 她性子向来高傲,连崇恭伯府的门口都从来不过的。 伯 分卷阅读111 府众人齐齐在她面前下跪,华阳大长公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若不是为了找自己的外孙女,她都不会往地上瞧这些人半眼。 刘氏知道大长公主此行目的,连忙就把焕娘拉了出来。 和上回被找来崇恭伯府的时候不一样,这一回焕娘微微低着头,并不敢去看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才看焕娘第一眼,身边就有人上前去撩开焕娘左边的袖子,细细查看她的胎记。 同时大长公主自己也没有闲着,只盯着焕 娘来来回回上下打量。 好一会儿之后,焕娘才听查看她胎记的那几人道:“回禀公主,胎记是真的。” 刘氏也道:“这便是灵薇。” “你们都下去。”华阳大长公主淡淡道。 一时屋内伯府众人皆退下,只留下焕娘与华阳大长公主一行人。 大长公主落了座,这才对焕娘道:“好孩子,怎么总是低着头,快来外祖母这里。” 焕娘被拉到了华阳大长公主身旁,大长公主拉起她的手摸了摸,然后将她搂到怀里,声音有些哽咽:“伯府怎么就敢说你是没了,早知道这样,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都要将你找出来,我的外孙女儿,如何能够流落到外面去!” 焕娘脑子里想到刚来崇恭伯府见刘氏他们的时候,刘氏仿佛也是这么对她的,少不了都要将她搂到怀里,就像是丢失已久的珍宝。 然而会有几分真心,焕娘也不敢肯定了。 “这么多年也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大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去摸焕娘的脸,竟有泪珠滚落。 一旁立刻有嬷嬷来劝,道:“公主小心身子,灵薇姑娘找回来了是喜事。” 焕娘也只好附和道:“外祖母身子要紧,这十几年我过得倒也很好。” 大长公主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外面哪有好的?便是在崇恭伯府,我都怕委屈了你的。如今好了,咱们再不到外头去了,你要什么外祖母都能给你。” 焕娘听了差点吐舌头,大长公主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和她说什么都能给她的,不真实到她觉得大长公主不是在和她说话。 “看着人也怯生生的,”大长公主又说道,“有外祖母在就什么都别怕了,你那些姐妹们成日胡闹被我训着,反倒是越训越胆大。” 焕娘心道,她都长这么大了,孩子也生了,改是改不过来了,倒也不是犯怯,这大概只是大长公主换了种说法的上不了台面,为了让她面子上过得去。 刘氏倒没说错,大长公主是真的忙,才说了几句话,她就道:“我也不详细问你过去如何,左右已经过去,又何必惹了你我伤心。安国公府还有事,外祖母这就要走了,原也是实在放心不下才来看看的,今日我再不来他们伯府的。你安心在这里待几日,他们不敢亏待你,外祖母明日就进宫去见你母亲,想来你也很快就能见到她。” “外祖母路上小心。”焕娘见华阳大长公主要走,也要一同跟着送出去。 大长公主颇为欣慰地笑了笑,她身边的嬷嬷就道:“灵薇姑娘别出来了,外面风大。” 第84章 因着焕娘的身份又奇迹般地升了一层,她在伯府的待遇也比上次好上了不少。 薛氏更是自晚饭之后就来了焕娘院子里,一直在焕娘身边陪着,说些有的没的。 焕娘本欲直接委婉一些下逐客令,可薛氏一会儿说她屋子里这个花盆里的花有些奄了让人去换,一会儿又是床上帐幔的颜色还不够鲜亮看着太冷,说她是没事找事也不妥当,她看着确实在为焕娘忙上忙下。 直到焕娘让春惠把宁儿抱来,想着孩子要睡觉,薛氏总该识趣些走了。 结果薛氏愣是抱过宁儿就逗了起来,把差不多要酝酿睡意的宁儿逗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终于,焕娘忍不住道:“母亲,宁儿这就该睡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薛氏听出她在赶人,却一点也不恼,把宁儿小心翼翼往春惠怀里一放,道:“这小子可真沉,灵薇你可仔细着手,让奶娘或者春惠她们抱着在身边看也是一样的——明日我再去挑几个奶娘和丫头,不能委屈了孩子。” 说完又怕再赖着不走惹了焕娘不高兴反而不美,赶紧又接着道:“才一会儿功夫竟就这样晚了,我这便走了,你也早些歇了,有什么不习惯或者缺的就让他们来告诉我。” 焕娘看着薛氏风风火火地走出院子,揉了揉自己僵直的腰,转头就问春惠她们:“我父亲是不是不怎么去她那里?” 这话本也是打个趣,没指望她们真在她这里说崇恭伯夫妇的事情。 其余几个丫鬟皆笑了,只有夏惠斟酌着答了一句:“倒是往杨姨娘那里过去得多些。” 焕娘听了也不甚在意,从春惠手里抱过宁儿,宁儿大睁着双眼看着她,瞧不出一丝睡意。 “睡不睡?”焕娘轻声问道。 宁儿别过了脑袋。 “你不睡娘可没力气哄你了,”焕娘叹了口气,对春惠道,“把他抱到奶娘那里去。” 这时忽地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子,气喘吁吁道:“大姑娘,杨姨娘来了!” 焕娘和屋内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夏惠竟还摆摆手,喃喃道:“我不知道杨姨娘也会来!”惹得焕娘忍俊不禁。 人到了门口也是可以不见的,只是焕娘也想见见杨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才放她进来。 漏夜前来,杨姨娘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披风,只在领口有一圈儿兔毛围着,头上一根碧玉簪子水头瞧着倒是不错,只是这幅打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焕娘将她和崇恭伯的爱妾联系到一起。 想当年她做裴宜乐外室的时候,穿着打扮可比杨姨娘风光多了。 这么晚来总不可能是简简单单来见焕娘一面,特意来跟她问个好的。 薛氏前脚刚走,杨姨娘后脚就来了,怕也是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焕娘让春惠她们都下去,然后问杨姨娘道:“杨姨娘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我正想歇了。” 杨姨娘看着比薛氏要大了好几岁,也清瘦得多,身段却高挑,和赵氏差不多长矮。柳叶眉杏眼,眼尾已看得出几条皱纹,瓜子脸尖下巴,只是嘴唇有些厚,看起来竟有几分老实忠厚。 杨姨娘倒不似方才薛氏那般殷勤,只笑了笑,道:“一直也没见过大姑娘,今日听说又回来了,就想着见上一面。” 焕娘一直记着上回临走前顾灵萱给她送了钱过来,这会儿也客客气气道:“杨姨娘上回托了妹妹给我东西,我本也该过去一趟谢谢姨娘,只不过今日刚回来也不得空。” “你们是姐妹,谈什么谢不谢的。” 焕娘一愣,才道:“妹妹聪 分卷阅读114 意,一开始舒云要去照顾老四媳妇我也没拦着,到后来就来不及了。你说,那么多的人,你那些嫂嫂妹妹,当时躲都来不及,只有她还陪在老四媳妇身边,如今她们倒是一个个病病歪歪在床上,我们舒云却强撑下来,我都不知该恨谁好!” 裴宜乐不想妹妹遇着这种事竟也装着没事人似的,实在也太懂事了些,这时只能长叹一声,道:“娘,事已至此,也不必盯着自家的人了。” “我也是心疼你妹妹,”曹氏又哭了两声,怕外面裴舒云进来听见,赶紧止住了,“你可得待你妹妹好,她是没指望了!” “那些人如今也好不到哪儿去,总归是废太子的人,难逃一死。”裴宜乐咬着牙道,“若让我查出来是哪几个,我亲自送他们上路。” 第86章 “你有为妹妹的心娘就满足了,”曹氏略平了一口气,“等爵位到了手,她们总还得巴结着咱们。” 裴宜乐皱了眉,道:“且先别说这些了,不是时候。” 说话间,裴舒云也正好端了水进来了,她找了个干净地方放下,又给曹氏和裴宜乐倒了,才道:“水是干净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茶叶,娘和哥哥将就着喝吧。” 曹氏本也不是真心想喝水,不过是把裴舒云打发出去好跟裴宜乐说话,抿了几口就放下不喝了。 “慢慢人就够了,你陪着母亲多歇歇,”裴宜乐心疼妹妹,摸了摸她的头,道,“再等几天,都会好的。” 裴舒云正要答话,不想外面却是一阵动静,一院子的女眷,裴宜乐虽不方便,也只好赶紧同曹氏和裴舒云一起出去看看。 “别是你二伯母。”出门前曹氏轻轻道,脸色沉重得很。 等他们出去时,裴家的三奶奶郝氏也已走到了外面,见着他们也出来了,便道:“说是四弟妹不太好。” 曹氏是向来不管事的,一时也不说该怎么办,裴舒云又实在还是个姑娘,裴宜乐没了办法,自己上前同郝氏道:“我去外边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郝氏点点头,道:“有劳六弟了,我去她那里先照顾着。”裴宜乐也不敢耽搁,匆匆往外面而去。 曹氏因着女儿的事情,对四侄媳妇纪氏总也有些怨气,于是只拉着裴舒云站在一旁,一步都不肯上前去。 到底也怕自己这个做长辈的被底下的小辈说,只好道:“我进去陪着咱们家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吧,不好叫她们害怕。” 一时间几人又四散,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去了。 ————————————————————————————————————————— 焕娘又在崇恭伯府留了几日,每日都让人去金家给韦氏报平安。 自那日华阳大长公主离开之后,倒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焕娘自己没觉得有什么,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有个做太后的亲娘固然是好的,可若人家真的不想认她,她也无所谓,唯一所执之事也不过就是想要见亲生母亲一面而已。 薛氏是整个崇恭伯府最为急切的,一日三遍地打发人去外头等着,看有没有什么人过来报信。 这些自然也传到了焕娘的耳中,焕娘心里暗自发笑,这世上哪有填房对着前头原配如此着急的,且这个原配和夫君闹得不欢而散,夫君嘴上不说,心中怕是一直厌恶得不行。 不过倒还真不能说薛氏蠢,连焕娘也看出来了顾德言对着薛氏一直冷淡得很,杨姨娘就不提了,私下里说不定对其余妾室通房都比对薛氏好。 这样的丈夫如何靠得住,薛氏心里想的多半是拉拢一朝发达与她又没有利益冲突的继女。 焕娘又耐心等了几日,这才终于等来了太后让她入宫的口谕。 崇恭伯府一时上下大喜。 焕娘只冷眼看着,她早就将崇恭伯府摸透,若她从宫中回来之后就没了下文,或者太后干脆不认她,伯府定是又要换一副面孔了。 这日一早,才五更天时,刘氏便派了身边最能干、用着最衬手的婆子丫鬟来了焕娘这边,好等着她醒来之后为她穿衣梳头匀粉。 衣裳是那日华阳大长公主来过之后就着紧使人做的,用了府上的人还不够,薛氏又特意请来了外边的裁缝。 百蝶穿花云锦桃红上袄,下面是一条牙白色蝙蝠云纹月华裙,刘氏取了压箱底的陪嫁头面来给焕娘,其中一支累丝八宝璎珞如意簪,一插到焕娘头上就引 来一屋子人惊叹。 刘氏也有诰命在身,崇恭伯府之中自然由她陪着焕娘进宫最为稳妥。 因着时间还早,刘氏也还未收拾妥帖,焕娘只好先在自己这边等着。 谁知这一等,却先等来了裴宜乐。 春惠来问了焕娘,要不要让他进来,焕娘左右等着也无事,便让她们放了他进来。 等到看到裴宜乐的人,焕娘才想起自金家一别,也有了一段日子没见他。 他瞧着又清减了不少。 裴宜乐看见打扮得一本正经端坐着的焕娘也吓了一跳,打量了她几眼,才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焕娘听后只板着脸看他,将裴宜乐看得心里直发毛,这才绷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要去见我娘。” 裴宜乐这几日忙于奔波康国公府之事,并不清楚焕娘这里发生的事,这才记起那会儿崇恭伯府再把她接回来的理由就是带她见亲生母亲。 “怎么样,你娘在哪儿?”裴宜乐想了想道,“先前瞒着你说她死了,多半是另嫁了。” 焕娘点点头,眼珠子一转,道:“裴宜乐,你完了。” “我是完了,”裴宜乐一肚子烦闷,叹了口气道,“前几日就想来找你的,这边丧事才办完,那边我二伯母就跟着去了。我从来没想过康国公府会有如此忙乱不堪的时候。” 这段日子焕娘闲在家中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康国公府如今的事了,对于裴家的情况也知道了个大概。 “男的真的只剩了你一个人?”焕娘问。 “我九弟也许还在,过段时日总能回来。一家子的事罢了。”裴宜乐摇了摇头,“你要去见你母亲,不说这些了,听着晦气。” 裴宜乐看了她一眼,有些忐忑,继续道:“焕娘,如今我们家这幅样子,家里也没有主事的人。昨日圣旨已经下了,康国公府袭爵只有我最合适。” 焕娘愣了愣,才笑道:“说恭喜也不合时宜,今后你就是康国公了。” “若你还愿意,我立刻便来伯府提亲。” “怎么怎么还提这个。”焕娘低下了头。 “不急,”裴宜乐连忙道,“你再想一想,不必立刻告诉我。” 康国公府的内院如今乱成一团,都是女眷,有些事裴宜乐不方便直接去管,只有郝 分卷阅读115 氏还能帮的上忙,然而她又要分出精力去照顾纪氏——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用得顺手的丫鬟婆子。 这些都急需康国公府有一位女主人去慢慢理顺。 可是裴宜乐却害怕马上听到焕娘的答案。 焕娘不可能答应得那么快,所以越快的答案就有越大的可能是拒绝。 焕娘竟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马上就要去见我娘了,裴宜乐,我心里乱得很,其余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你知道我娘是谁吗,她是当今太后。” 裴宜乐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真的是太后,还是不禁又跟着问了一遍:“太后?任太后?” “还能有哪个太后,”焕娘嘴唇微挑,细声道,“所以我方才说你完了。” 裴宜乐正想回“我立刻娶你”,外头就传了信来,是时候出发了。 两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连道别也省了,只剩裴宜乐看着焕娘被簇拥着的背影渐行渐远。 有一件事他却没有出口,早前皇上召见他,念在康国公府此次牵连受害甚深,便问他要什么赏赐。 康国公府最需要的只是时间去平复,裴宜乐本也没什么可求,然而 转念一想,鬼使神差地对皇帝说了一句话。 求娶崇恭伯嫡女顾灵薇。 等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已晚,若是焕娘依旧不愿意,岂不是强逼了她? 太后既是她亲娘倒也好,她不愿嫁到时直说也无妨。 ————————————————————————————————————————— 焕娘和刘氏同坐了一辆马车,马车慢悠悠地不知走了多久,晃得焕娘沉沉欲睡。 刘氏瞥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心大,进宫去都能在路上睡着。 “薇儿,”刘氏轻轻咳了一声,看着焕娘一下清醒过来,笑着对她道,“马上就要入宫了,你凡事不必紧张,不必害怕,更不要拘束,只是记着这几日教你的礼数便可。” 焕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懒洋洋地点头应了,也不做声。 崇恭伯府几代下来,一直是极有规矩的,刘氏底下的儿孙,不论在外面如何,到了她面前都要诚惶诚恐的,更不用提那些女孩儿,哪个对着她不是恭恭敬敬。 再看焕娘的样子,长辈在她面前跟她说话,她懒懒散散也就罢了,连字儿都不肯吐出来一个,这却不是做后辈的道理了。 饶是刘氏这时心里对焕娘再如何不满,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去说她。 任氏还是皇贵妃时便罢,如今做了太后就又不一样了,顾灵薇不仅仅是崇恭伯府的孩子,更是太后的女儿。 太后的女儿,还是先不要多嘴的好。 焕娘偷偷看了刘氏一眼,对她心中所想也大致能猜出个□□分来。 旁的且不说,她与崇恭伯府以及崇恭伯府也不熟,光看顾德言和薛氏这夫妻二人的样子就知道了。 一个对着刚找回来的女儿吹胡子瞪眼,从没有好眼色,也不拿正经妻子当回事,伯府上下谁看不出来他一味偏宠着房里那几个姬妾。当然,他是崇恭伯,整个伯府的主人,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只是一面肆意欺压着在他之下的人,一面又赶紧把焕娘送到宫里去认娘。只凭着他对焕娘生母的厌恶和素日在伯府的做派,焕娘实在想不到他会这么顺理成章地让她去亲娘,一刻都不肯耽误。 再说薛氏,平心而论对于这个继母,焕娘倒没有多大的恶感,不过也就是嫁进来伯府之后不得丈夫喜爱,于是凡事便以自己为上,处处为着自己的利益着想。平时口齿伶俐,舌灿莲花,瞧着面面俱到,等到有了什么事就装病不出面,除了与她为人本性有关,也难保不是丈夫和婆母有问题,即便不爱,丈夫若一心敬重信赖她,婆母若多愿意帮扶她给她撑个腰,她又何必当个主母都当得那么憋屈。 从崇恭伯夫妇的为人处世上头,其实就能窥见几分刘氏对整个伯府潜移默化的影响。 凡事利己。 第87章 等到走在宫闱之中的时候,焕娘才知道什么不紧张都是假的。 一到宫门前就得下了马车,这是谁都要守的规矩。刘氏和焕娘一同过来,路却不是一道,太后自然不愿意去见从前的婆母,所以刘氏只能去别处候着。 焕娘被几个宫女领着往长乐宫去,一路上几乎连头都不敢抬。 宫道深且幽长,宫墙高高筑起,冬日里的风太寒凉,只一丝微风拂过,便让人觉得阴冷无比。 太后居住的长乐宫却自然是温暖如春的。 焕娘第一眼见到任太后的时候,她正坐靠在藏青缂丝引枕上闭目养神,一个宫女跪坐在她脚边给她轻轻锤着腿,左边有一个抱了狗的宫女,另一边静静地立着两个宫女伺候着。 任太后并没有睡着,且也是一早就知道焕娘进来了的。 然而她还是等到人到了面前才缓缓睁开眼。 这确实是她的孩子。 她唯一的孩子。 焕娘对上了太后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一下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 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一张鹅蛋脸温润却敛不去她的光彩,明明已是三十多的人了,望着却仿若二十六七的样子,小山眉衬得她脸若芙蓉,虽和焕娘同样是一双桃花眼,却少见朦胧,而澄澈如星。 乌黑如云一般的鬓发堆叠而起,绾成了坠马髻,使任氏更显得慵懒恣意。 等焕娘反应过来,才发现方才站了一殿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悄悄退了出去。 太后慢慢走到了焕娘身边,眼神看向她的头顶,道:“都长这么高了。” 焕娘咽了口口水,面前的是太后,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说一句她当然得答一句,可是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任氏看见面前的女儿,一时百感交集,与崇恭伯府再是交恶,女儿总是自己的。想到女儿流落在外十六年,伯府却一直只说是遭遇不测没了,这难道不是连找都不愿去找? 若不是伯府骗了他们,便是伯府不肯找,他们自己也能去找。 任氏见着女儿,也不想在她面前再提那些事,暗地里却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儿,其实她离开崇恭伯府的时候顾灵薇才三个多月大,每每想起,连她长什么样都已记不太清。 不过她的女儿,自然是长得最美的。 有一憾事只是顾灵薇长于市井之中,不是她当年期望中天之娇女或者大家闺秀的样子,然而无论她长成什么样,这都是她的女儿。 焕娘呆立了片刻,这才想起好像还未给太后行过礼,当即就要跪下。 任氏将她双手一托,不让她朝着自己跪,然后轻轻问道:“在家叫什 分卷阅读116 么?” “顾灵薇。”焕娘赶紧答道。 太后转身将她牵来榻上一起坐下,这才道:“是问你这么多年叫什么的,‘顾灵薇’这个名字我知道,当年还是我挑的。” “金焕娘。”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火字旁的那个焕。” “焕娘”太后朱唇微启,慢慢念着这个名字,又道,“念着倒也琅琅上口。” 焕娘总以为太后也会像伯府一样嫌弃她的名字,太后这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在见到任氏之后,她心里第一次泛起了一点波澜,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而后又赶紧抿紧了唇,怕太后觉得她轻浮。 任氏从见到女儿的第一眼开始,其实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时见她明明笑了还要将笑藏起来, 愈发心疼。 她就没想过她的女儿要学会如此看人脸色。 “在我面前不用拘谨,”太后笑了,“我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太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 焕娘看着太后,眨了眨眼睛,大抵人的天性如此,她在外面也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娘,今日本也只是抱着来见一见亲生母亲便好的心。 太后口口声声的女儿,让焕娘也心酸起来,一声“母亲”不知该不该出口。 “怎么这样瘦?”太后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遍,道,“虽说世人皆以瘦为美,可到底还是稍微丰润一些才显气色。瘦得风一吹就要跑,苦的却是自己。” 焕娘连忙点点头,道:“知道的,只不过实在胖不了。”她怀宁儿那会儿都只长了个肚子,人依旧是瘦瘦的,韦氏给她一日三餐地补着也没什么用。 太后听后却笑了,白皙修长的手指了指她,道:“我年轻时也是这样,后来慢慢补着才好些。” 焕娘也跟着太后一块儿笑,才笑了片刻立即便有眼泪从脸颊上滑落,重重砸在了手上。 焕娘暗暗揩去落在手背上的泪,然而那滴泪从脱离她眼眶开始就已落在了太后的眼中。 且眼泪这种东西,要么不流,流了便要流尽才罢休了。 先时焕娘还咬着唇,不想让太后听见,任氏既不点破,也没有再继续说话。 一直到焕娘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任氏才道:“哭个尽兴罢,把十六年的委屈都在母亲面前哭出来。” 焕娘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母亲”,便伏在任氏的膝上再次哭了起来。 她又何止十六年的委屈? 任氏轻轻抚摸着焕娘的背,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了,先皇也从来舍不得让她哭。今日见了女儿,才又破了一回功。 伯府再如何,她自个儿也是对不起这个女儿的。当初顾灵薇出生还没多久,她就为着杨姨娘的事不痛快,顾德言说什么都不肯再让杨姨娘堕胎,刘氏又暂且态度暧昧不明。她倒不是没这个本事和胆量自己下手,可是没多久到底也想通了,本以为她低嫁了伯府便会依着她些,到头来做了人家媳妇就没有不受这气的,解决得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走了杨姨娘又会来王姨娘李姨娘,着实是没这个必要脏了手,斗到头总归还是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 于是任氏眼不见为净,回了娘家之后就再没回去,不仅不用见杨姨娘,也见不着襁褓之中的女儿。 后来索性就入了宫,她与先帝青梅竹马,先帝做太子时,皇帝与皇后为他选的太子妃不是她,任氏便死了心,嫁到了低自己家一头的伯府。 留在伯府还是受顾德言妻妾成群的气,宫里也不过如此,倒不如去宫里搏一个前程,与皇帝总还有那些昔日之情,未必就不如人。 任氏向来有决断,做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加之华阳大长公主甚是疼爱这个女儿,她在崇恭伯府过得不舒心,只一提和离,大长公主就立刻为她做了主。 如今一路跌跌撞撞,有惊有险,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唯一的憾事也不过就是女儿顾灵薇。 任氏在宫中早就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喜时要悲,悲时要喜,才让人摸不透。 她只掉了两滴眼泪,一左一右,就立刻看不出了哭过的痕迹。 焕娘又哭了一会儿,她倒不想主动和任氏倾诉这几年如何过得如何,总归都已过去,不过就是这会儿见了亲娘心里酸得厉害,这才忍不住哭的。 “好个崇恭伯府,”慢慢地焕娘也哭够了,任氏任由她继续伏在膝 上,悠悠道,“孩子找回来了都不告诉我,也不去和母亲禀报。” 焕娘听后从任氏膝上爬起,任氏疼爱地给她擦了擦眼泪,焕娘想了想道:“伯府却有现成的借口,我回去时日尚短,还未来得及告之就到了您做了太后。” “你倒是了解伯府,凡事都是他们占理。”任氏深深看了焕娘一眼,笑道:“算来废太子困兽之斗之后,你在伯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焕娘苦笑:“何止。不过我本也没把自己当崇恭伯府的人。”任氏怕是只当她因着自己而受牵连冷落,焕娘这边却还有其他事情,她根本没给伯府让她“不好过”的机会。 “这很好,”任氏点点头,“总算都过去了。还有一事,听你外祖母说你生过孩子了?” 焕娘一愣,这事她以为太后和华阳大长公主暂且不会知道。不知是华阳大长公主自己去打听的,还是伯府直接和盘托出的,不过以她看来多半是伯府不敢瞒着她的事。 既然任氏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大方问了她,焕娘也不想扭捏,做都做了还怕丢这个人吗? “是,已经半岁多了,是个男孩儿。” 任氏看着面前的女儿不见半点惊慌,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声,问:“我依稀听说就是前儿被废太子抄了家的康国公的孙儿。” 接着又冷笑一声道:“怎么,他不愿娶你?” 焕娘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低了头不做声。 早前刘氏去找华阳大长公主,就把关于焕娘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给了她,然后华阳大长公主在进宫见任氏之前又去仔仔细细查了一遍,连金家邻居的底细几乎都查了个遍,这才进了宫来。 焕娘从小到大的任何事,都被华阳大长公主挖了出来。 任氏自然将她与裴宜乐的纠葛知道得一清二楚。 第88章 见焕娘不说话,任氏也没有继续问她,否则显得像是在逼问。 若说任氏此时心里最恨的,倒也不是康国公府和裴宜乐,而是韦氏和崇恭伯府,其中又以韦氏为甚。 华阳大长公主进宫见她的时候,连韦氏怎么将焕娘养大的都说给了任氏听。 任氏从记事到如今当上了太后,一向是心高气傲的,她不但看不起那些姨娘通房,更看不起给男人做外室的。 太后不会 分卷阅读98 敢不和康国公说的。” 顾德言看了看外面天色,竟已近黄昏,他按了按额角,道:“母亲,不早了,儿子先走了。” “吃了饭再去吧。” 昨夜顾德言从杨姨娘那里被匆匆叫走,这一天又实在令他烦闷,顾德言早就想好要再去杨姨娘那边,吃了饭早些歇了。 “不了,母亲也累了,我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顾德言是刘氏生的,他心里在想什么,刘氏也能猜出几分,然而儿子这么大了,也早就袭了爵,她不能再多插手儿子房里的事。 “你媳妇回来就病了,虽没说是怎么病的,但总归离不了去了康国公府给气的,你也该去看看她。” “知道了,”提起薛氏,顾德言愈发不耐烦,薛氏的性格大家都知道,这病有几分真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明日有空再说。” “还有灵萱的亲事,”刘氏索性一并说了,“知道你最喜欢她,可也不能完全脱了她母亲行事,总也要嫡母管一管。” “母亲也知道她那个人她再不愿意管这些的。” 刘氏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回去吧,愿意管的你不喜,不愿意管的你也看不上。杨姨娘和张姨娘再好也只是两个妾。” 刘氏本只想说杨姨娘事事顺着他的,可到底留了几分面子给顾德言,又拉上了张姨娘。 顾德言胡乱点点头,往外面走去。 这时刘氏又叫住了他,自己上前来,道:“灵薇再错,也是你的女儿,嘴上训她几句也就罢了,不可真的厌弃她。记住——当年是你对不起她。” 顾德言浑身一颤,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道:“母亲别说了!” 刘氏慢慢地转着手上佛珠,眼神炯炯地望着他:“早去一步,或是再仔细找一找”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顾德言,顾德言沉默片刻,才道:“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 “你去吧。”刘氏闭上了眼睛。 ———————————————————————————————————————— 焕娘靠在罗汉床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夜里的风吹来愈发冷。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焕娘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气闷,便坐到罗汉床上开了窗子看外面。 夏惠怕焕娘冻着,好几次想要关窗子,都被她阻止了。 约莫一刻之前,春惠告诉焕娘,裴宜乐来了。 焕娘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听见一般依旧靠坐在那里。 她不说,其余人也不敢把裴宜乐请进来。 正当春惠想再提醒她一次时,焕娘悠悠地开了口,语气平静:“让他进来吧。” 春惠等人如蒙大赦,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屋内侍婢仆妇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只余焕娘和裴宜乐二人。 焕娘依旧望着窗外,没有转过头去看裴宜乐。 裴宜乐坐到她身边,她也没有动一下。 “你若是不愿意,就先缓上一段时间。”裴宜乐轻轻道。 焕娘掩于袖中的手徒然握紧,是不是缓到谢元思来找她,她就能得救? “好,”她听见自己说,“再过一段日子。” “你家人知道是我的错,日后便不会怪你了。” “是吗?” “至少会少责怪你一些。” 焕 娘转过头看着裴宜乐,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感:“那我要谢谢你了。” 裴宜乐尴尬地笑了笑,又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往后我会让你慢慢忘记。” 焕娘冲他温柔一笑,道:“好。” 她许久不曾对裴宜乐这么笑过了,裴宜乐忍不住开心,却总感觉不真实。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我,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裴宜乐的手心沁出了汗,“就当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焕娘咬了咬嘴唇,憋下了那几滴眼泪,若不是谢元思走前和她说了要她等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么认命算了。 万一等到她嫁了裴宜乐,一切就晚了。 到时即使谢元思回来,她走不走得成另说,即便真的走了,她也带不走宁儿了。 而宁儿有这样一个母亲,又如何能在康国公府生存下去? 背后的白眼与指点,会像看不见的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孩子。 焕娘的脑子里就像装了一团乱麻,她想理也不知从何理起。 更不知道这团乱麻的结尾在哪儿。 裴宜乐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道:“我祖父本就在为我和伯府说亲事,虽是你妹妹但你先前是不在,在的话就是你了。所以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焕娘被他气笑了,想了想才道:“伯府先前怕是不太清楚你外面那一摊子事的,若我一直是顾灵薇,你也会找到另一个金焕娘,那我一过门可就要当人后娘了。” “哪有什么后娘。”裴宜乐急忙道,“宁儿就是我们的孩子,不会变的。” 这时焕娘倒想起了自己的亲娘,她也不知道自己襁褓之中时见过她没有,大约是见过的,只是从不记得。 要是她的亲生母亲还在,又怎么舍得她刚回来就被父亲辱骂? 昨日一天,顾德言都没有来看她。 从几个丫鬟话语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她也能猜到顾德言爱极了顾灵萱。 崇恭伯过去十几年唯一的女儿。 “还真是能轮到我”焕娘喃喃道,“他知道了肯定舍不得她嫁给你,肯定是我嫁给你” “你说什么?”裴宜乐听不明白。 “我说我父亲更喜欢顾灵萱。”焕娘没想要隐瞒自己的心思。 裴宜乐也没在意,只道:“这有什么,你走失了十几年他更爱另一个看着长大的也是正常。我来时也听见他训你的话了,你就当耳边风——你又不和你爹过一辈子。” “你”焕娘瞪了他一眼,“算了,你胡说他们也不会骂你。” 裴宜乐正了正色,道:“也是我娘不好,早知就该让崇恭伯夫人去找我祖母的。” “你娘知道了早晚会闹一场才痛快。”焕娘丝毫不留情面,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裴宜乐点点头,又嘱咐道:“我如今来见你也不方便,你照顾好自己。” “不劳六爷您费心了。”焕娘一边说着一边叫了春惠等人送客,不见一点留恋。 裴宜乐有些失落,可焕娘对他的态度却比他预想之中的要好,他一颗心也略微放了一些下来。 第75章 一连等了几日,康国公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刘氏有些心急,几次叫了顾德言过去说话。 顾德言先还过来了几次安抚刘氏,后来便干脆不见了人影。 刘氏只觉诧异,薛氏和赵氏虽受了曹氏一场奚落回来,可曹氏说归说,她 分卷阅读117 承认是自己的女儿生性如此。 除了把女儿丢掉的罪魁祸首崇恭伯府,任氏第一恨的就是韦氏。 但她没有在女儿面前提起韦氏,一是不想,二是不配。 女儿是她亲生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分开了十六年,女儿自然是对养母的感情要多得多,任氏不想因几句无济于事的埋怨而惹得自己和女儿生分。 至于韦氏这样低贱的人,太后从来没想过会与自己有什么交集,从她口中说起来倒是高抬了韦氏。 “康国公府如今这样,倒是不必再去。”任氏淡淡道,“你想嫁便嫁,不想嫁了母亲再另给你找一门就是。” “过段日子再说吧,总归也这么久了,我不急。”焕娘道。 任氏思忖了片刻,又继续道:“皇上已下了旨让裴宜乐袭爵,你去做康国公夫人倒也不亏。裴家如今只剩几个寡妇,没了男人和儿子,再大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说完又慈爱地看了一眼焕娘,道:“全凭你自己想。” 任氏这一辈子嫁了两回,自然不会强求女儿要从一而终,而她好不容易当上太后,又找回了亲生女儿,更是只求她唯一的骨血过得顺心。 焕娘又开始乱起来的心,因着太后的安抚而安定了一些。 太后把焕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一时两人依偎在一起,也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阵子,外面却来报,林婕妤来了。 太后也不急着叫她进来,反而拉着焕娘的手慢慢说:“虽今日是咱们母女俩见面,原也不想让她进来,可她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嫂子,巴巴地赶着来见你,母亲可以不见她,你却不好这么大架子。” 见不见的焕娘本也不认识什么林婕妤,于是点了点头应了,只是有些疑惑,皇帝三宫六院这么多妃子,她虽然不懂,可林婕妤不过一个婕妤,又不是皇后,若婕妤都算是嫂子,那她岂不是有许许多多的嫂子。 大概是看出来了焕娘的疑问,太后继而又耐心解释道:“她是皇上从前还是二皇子时娶的正妃,因那时废太子打压,只好给他选了家世不显但父亲素有清誉的林家女儿。她性格一向木讷,只是为人与她父亲一般刚直,该到的礼数也从来不缺。皇上一直就不喜欢她,她又无所出,是以先皇立皇上为太子时就没有册立太子妃,皇上登基之后自然也并未将她立为皇后。” 焕娘这才了然,这样算来林婕妤倒也算她一半又一半的正经嫂子,一半是因她不是皇上的亲妹妹,一半是因林婕妤虽是结发却不是正妻。 这林婕妤是有几分可怜,好好的正妻,因夫君继承了大统,竟就这么被贬妻为妾。 等太后与焕娘说完了话,这才叫了林婕妤进来。 焕娘见林婕妤在自己面前站定,一边起身向林婕妤行礼一边大大方方打量着她。 只见她十七八的样子,长了张尖细的瓜子脸,眉眼也细细弯弯,五官精致小巧,本该是极娇俏的,却不知为何不见一丝笑意,一张俏生生的脸死死板着,身子也站得笔直,不像是见婆母倒像是上刑场。 林婕妤目不斜视,仿佛没有注意到焕娘 的目光,等到焕娘给她行完礼,她才端端正正地向太后行礼请安。 任氏对这个自己一手挑选的儿媳,既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在她看来女儿家还是要鲜活伶俐点的才好,林婕妤家教甚严,一步都不多迈,一句都不多说,毫无情趣可言,只讲德不讲情,别说是男人见了不喜,便是她见了也要暗暗摇头。 这会儿林婕妤对着太后一板一眼地行完礼,太后也淡淡地,仍旧拉过来焕娘在自己身边坐着,只道:“这是林婕妤,往后见了她也得懂礼数。” 焕娘点头应是,对着这么个林婕妤,比对着十几年没见的太后娘还要拘谨。 哪知林婕妤竟开口道:“算来也是妹妹,只是我瞧着妹妹的礼行得不很好,想来大概从小流落在外的缘故,太后应让她好好学一学,日后嫁了人方不会被笑话。” 林婕妤一番话,已让太后脸色变了个彻底,几乎句句都往太后的心窝子戳。 任氏又哪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直接就道:“她又不住在宫里,只要学会了怎么行礼即可,慢慢总能像样起来。礼数一事贵在心,不在形,若是乡野村妇来了见我,便是不会周全的礼数只会跪拜,那也不能指摘什么。况且灵薇是我的女儿,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婆家敢在这细枝末节上苛待她。” 这却几乎是毫不留情面地照着林婕妤的脸打了,焕娘总道林婕妤要难堪,不想她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是那副表情,道:“是,太后,却是臣妾过虑了。” “不是我故意挑了今日要在你妹妹面前教训你,”太后挑了挑眉,道,“你是我亲自挑的,我自然盼着你争气。也该平时多放些心思在皇上那里,宫里马上也该选秀了,你不能叫新人在子嗣上再压你一头。” 太后训话的时候,林婕妤一动不动站在一旁,低头又不卑不亢,看着木呆呆地,更让太后心里不喜。 焕娘一直是颇有眼力见的——这全是韦氏教的好,她笑道:“太后说这么一会子也该累了,我可还有话要慢慢说与您听呢!” 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是林婕妤的婆母,她对着林婕妤当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今日还牵扯上了焕娘,焕娘不过是太后前头生的女儿,若是真得罪林婕妤得罪得狠了,焕娘且还要怕着呢,宫里的事哪一样都不好说,有朝一日难保林婕妤不会受宠,她又比普通妃嫔名正言顺,做皇后都是顺理成章的,得罪她可对焕娘没好处,不如打个圆场卖个人情。 太后瞥了一眼林婕妤,道:“罢了,我再和灵薇说说话,你要待便待着吧,一会儿皇上也要来。” 还没等林婕妤答话,有太监急着来报,皇上已至长乐宫外。 太后一边给林婕妤赐了座,一边对焕娘道:“不必紧张,我早就与他说了这事,本就说好要过来看看你的。” 焕娘是第一次见皇帝,她从来没想过这辈子可以见到。 也没想到过眼前之人竟是谢元思。 谢元思见到焕娘,只有眼皮略挑了一下,除了他自己,没人察觉到。 “这就是灵薇,”太后先就急着开了口,“你们兄妹也该见一见。” 谢元思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是焕娘,也是顾灵薇。 焕娘在一旁默默地不做声,觉得有些许尴尬,还稍微别开了点头去。 太后只当她第一次进宫见到皇帝太紧张,轻轻拍了拍焕娘的手,似是与她耳语,又恰到好处地让在场的人都听见:“这是你哥哥,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守着规矩,往后都是自家人,叫几声哥哥 分卷阅读118 也无妨。” 焕娘的手抖了抖,很快就克 制住了。 她依旧没有说话,反而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自谢元思进来之后就端端正正立着的林婕妤,接着又将目光转向谢元思。 也怪她自己无知,连皇上叫什么都懒得问。 谢元思清清楚楚看明白了焕娘眼中的澄澈与了然,他却并不介意。 总有一天要她知道,如今不过是出乎意料了一些。 他话本就不多,这会儿只道:“母后与妹妹好好说话,朕先走了。” 说完又对林婕妤道:“你也走吧,不要打扰母后她们。” 焕娘忍不住去看谢元思离开的背影,到最后到底怕被太后看出来,只能低了头。 “这就是皇上?”焕娘听见自己问。 “你这孩子,哪有这样问的?”太后嗔怪着看了她一眼,耐心道,“我入宫之后没几天,先皇就把他抱来了我这里,先时只是让我看着这个没娘的孩子,深宫之中除了我,先皇谁都不信。哪知后来我一直没有再生养,就索性把他过继到了我的名下。” 焕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相信这个世上有因果,那么是否是因谢元思从小在任氏这个二嫁之人的照顾下长大,这才对她的过去没有多大的芥蒂? 又仿佛有一条在江水中浮沉的绳索若隐若现,焕娘感觉自己已然能够抓住这截绳索的顶端。 “宋大人我也识得的,”焕娘话锋一转对太后说道,“这几日才得知他应该算是我的表哥。” 太后笑眯了眼,宋之镜这个外甥她一向喜爱:“也合该找回了你,与你表哥都能相识,这也是咱们家的缘分。” “此次废太子一事,听说宋大人吃了不少苦。” “总算都过去了,”太后叹了口气,也不瞒焕娘,“这一路走来若不是有他暗中相助,皇上也怕是凶多吉少。” 焕娘想了想,又道:“宋大人是兵马司指挥使,一些事情自然他最便宜。” 太后顺着女儿的话说了下去,当初这些阴私,如今倒好来拿做谈资:“镜儿是得好好赏他,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有一日晚上皇上自宫中回府,途中遭遇废太子的埋伏,虽侥幸逃了出来,这偌大京城是镜儿管着,若不是他从中阻挠,皇上怕是早就被捉了出来。” 焕娘猜到那一夜正是她救了谢元思那晚,谢元思为了躲避废太子的锋芒,干脆就在她身边隐姓埋名了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再回去。 至于上辈子从未发生过这一切,怕也是宋之镜因妻儿之死一蹶不振,以至当时的皇贵妃和谢元思顿失一臂,早早就败下阵来。 而谢元思一旦落败,其余如康国公府等,自然也看清了局势不会再去趟这趟浑水。 顿时,焕娘灵台清明。 第89章 已至深夜,虽女儿早已出了宫,太后却尚且还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与感慨之中。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挑了这个时候,并且告诉她,他要娶她的女儿。 已经很久没有事情能让任氏愣住了,但是她却没有问为什么,皇上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又何必多问。 谢元思没有对太后隐瞒,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任氏,从与焕娘相遇到离别,继而又道:“康国公求娶顾家嫡女顾灵薇,朕当时想着这事该先让母后知道。” 任氏点点头,道:“皇儿有心了,如今你想怎么办?” 谢元思一直是知道裴宜乐和焕娘的事的,只不过他认得裴宜乐,裴宜乐却不认得他,只当他先前是二皇子现在是皇帝,并没有将他和当时跟着焕娘身边的人联系到一起。 就像他也没想到顾灵薇就是焕娘。 原本裴宜乐求娶顾灵薇一事,只要太后没有异议,他立刻就能赐婚。 “母后,朕要立她为皇后。” ———————————————————————————————————————— 自宫中见了太后归来,在崇恭伯府众人眼中,焕娘是极风光的。 府里府外的亲戚终于也认全了不少。 薛氏是日日都要过来的,比焕娘给刘氏一日三回请安还要勤快。 她来便罢,回回都要让顾灵萱在后头跟着,又不肯让顾灵萱与这边太过亲近,于是顾灵萱连坐都来不及坐就又被她赶回去。 焕娘这么看了两天,薛氏不累她都累了。薛氏是个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不过是借着她的势头踩顾灵萱几脚,等外头说起来,她也难免落一个苛待庶妹。 她倒不怕顾德言骂她,只是她与顾灵萱没什么怨仇,顾灵萱的父母怎样和她却没有多大关系,何必跟着薛氏一起在一个小姑娘那里找她麻烦。 人要舒心如意靠的是自己,不是通过别人被搓磨来实现的。 到了第三日,薛氏一大早又来了焕娘这里,这回她刚要开口赶顾灵萱,焕娘就抢先道:“夫人有什么事往后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你是长辈我是晚辈,一日几次地劳动你,别人看见了倒要来说我。” 接着看了一眼顾灵萱,又道:“妹妹便更没事了,有什么让她自己过来找我,或者我也会去找她,我们是姐妹,不拘这些。” 薛氏听了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讪笑了一声,说:“也是怕你有什么不习惯的不说,女儿家面子薄我是知道的。” “夫人有心了,”焕娘笑了,“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事,全赖着夫人一手打理着,还要再腾出心思放我这里,来日要是累坏了身子,便是别人不来指摘我,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焕娘说完又在心里佩服了一番顾德言,不得不说他真是非常诚实一个人,薛氏只怕来得不够勤,顾德言却自她见了太后回来之后,一次都没和她见面。 不见就不见,焕娘在心里冷哼一声。 “那我这就走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千万别憋着,尽让他们来说。”薛氏无奈之下只好起了身。 “倒有一事,”焕娘看着薛氏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我有几日没回金家了,一会儿要回去一趟。” “这”薛氏有些为难,却不敢拦她,“多带几个人去,否则老太太不放心,早去早回。” 焕娘随便一点头,却听顾灵萱道:“金家夫人是姐姐的养母,姐姐去看她天经地义,只不过我倒觉得姐姐该先缓一缓。” 焕娘看了她一眼,问:“为何?” “姐姐才刚与太后相认,太后必定已将姐姐的过去了解清楚,如此一来,太后怕是对金家夫人有不满。”顾灵萱朱唇微启,目光不见一丝闪烁,“大姐姐这档口去见金家夫人,若是太后知道了是不会怪姐姐,可对于金家夫人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不仅提醒了太后大姐姐过去的事,太后在怜惜之下也对金家夫人成见更深。” 分卷阅读120 儿说起来了,宋三奶奶也没有止住,到底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情丝的萌动和雀跃是藏不住的。 “后来慢慢地说上了话,每回都是我鼓起勇气先说,他才会接下去。他一向沉稳,不比裴六爷能言善道。” 宋三奶奶说得认真欣喜,焕娘也不由得被扯开了心思,听宋三奶奶这样讲,便也道:“那倒是,他其实最会哄人的。”有些话连她也不好直接说出来,那时裴宜乐每回来,没说几句就能惹得她心里怦怦直跳,她又被韦氏撺掇着有意去勾他,两人回回一拍即合,顺理成章。 “我那时还以为他本性如此或是嫌弃我笨,所以才不太与我说话。”宋三奶奶羞怯地笑了笑,“慢慢相处着没想到也能渐渐熟起来,我刚嫁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等到后来才发现我爱喝的茶他也爱,他知道我识字也读书,还拿了文章来问我,没想到我们的看法也大体相似。” 焕娘点点头,脱口而出:“你们是志同道合。” 这样的相处积累于素日的一点一滴微末之处,所以上辈子宋之镜才会因宋三奶奶的离去而痛苦难捱。 不像她和裴宜乐,起于人的欲望,两人才能说翻脸就翻脸,看不出任何感情。 两人又说了一阵,宋三奶奶刚要走,春惠却进了来,俯身在焕娘身边耳语几句。 焕娘听了一时皱了眉,道:“怎么要这么多钱?” 见焕娘没有要在宋家奶奶面前隐瞒的意思,春惠也索性大大方方说了出来:“说是金家少爷要外出求学,不仅吃的用的,连住的都要用钱,宁可多带,不能短了他。”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焕娘大约也能猜到韦氏什么意思了,她留下的钱不算很多,但绝不能算少,尽够韦氏和金晖过了。 只是金晖要去外面读书,光是路费就是一笔,吃穿也要用钱,出门在外宁可多带了,就连住的,也要提前打算好。 韦氏本就待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尽心尽力,都要送他出去了,更不可能在这时短缺他。 可是她又哪来这么多钱? 伯府什么都紧着她用,她要什么有什么,可也没有平白给她那么多钱的道理。 焕娘想起上辈子到后来都是金晖在养她和韦氏,也到底狠不下心不给钱。 宋三奶奶看在眼里, 于是道:“一会儿我让他们送钱过来,不仅那边要,你在伯府也不能手头紧缺了。” 若是任家给她送钱也就算了,那是任氏的娘家,而宋家又拐了一个弯了,焕娘怎么可能去拿宋三奶奶的钱。 她连忙婉拒道:“钱我倒还拿得出,嫂嫂不必担心。” “府上月例都是定的,你一时哪能拿得出来?”宋三奶奶点了点焕娘的鼻子,笑道,“这是我和你表哥的一片心意,与其他无关。你就当是你表哥给你赔的礼,若是实在过意不去,日后要还我也一定收下。” 焕娘想到自己实在也没其他地方去变钱,感激地看着宋三奶奶,道:“多亏了嫂嫂。” 宋三奶奶笑着点了点头,末了还是道:“不过我也得劝你,钱这事是个无底洞,我知道金家养你到大,养育之恩是该报答,可也不是这么个拿法,再来几次你是要被榨干了,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钱?” 焕娘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那边的弟弟读书要用钱,这才会拿去,其余我是不会让他们胡乱挥霍的。” “总归你心里有个数就好。”宋三奶奶又继续道,“我前几日就听母亲说了,大长公主似是对你养母非常不满,她不满意了,太后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想法。” “能满意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焕娘苦笑道。 宋三奶奶走后,焕娘倒是想了一阵关于韦氏的事,这阵子事多,等她腾出空来,还是去别处给韦氏找一处住下,远离这里的是非。 焕娘坐着又叹了口气,韦氏也没想着托人写了信再带进来给她,一日一遍地问着金家如何,她倒直接传了口信进来。 这么大剌剌地问她拿钱,伯府怕是不久就能传遍了。 无论是伯府还是太后,不管对她如何,对着韦氏却大概是一样的态度。 焕娘又想到了钱,私房几乎都给韦氏留下了,如今又欠了宋三奶奶钱,一时半会儿哪来银钱再给她去别地置一处宅子。 说起来可能都不相信,太后的亲女儿竟然会缺钱。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韦氏那边拿了钱不再有响动了,太后却再次召她入了宫。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焕娘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并不要刘氏再跟着。 太后一见到焕娘,嘴角就高高扬起,道:“要你做皇后如何?” “皇后?”焕娘震惊,但也猜到是谢元思的手笔。 “那日你回去之后,皇上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太后笑着去摸焕娘的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造化,不愧是我的女儿。” “这不妥。” 太后指了指焕娘,道:“你怕什么事,你是我的女儿,又与皇上情愫已生,有一万个理由入宫的。” “母亲,”焕娘看着任氏,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还有个孩子。” “这不用你担心,”太后丝毫没放在心上,反而笑道,“母亲早给你安排好了。” 焕娘想到林婕妤,拒绝直欲出口,太后却伸出食指往焕娘嘴边一碰,道:“先听母亲说。” 窗外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焕娘静静地听着任氏说话,偶尔抬头望一眼外边,看着雪片一层层堆积在琉璃瓦之上,有些又飞落于红墙,斑驳凛冽。 太后只有一个女儿,为她打算了一个万全。 她年轻的时候入宫,正是吃了嫁过一次的亏,才迟迟无法被立为皇后,一日又一日地做着皇贵妃,一直到先皇将死之前,才得以如愿。 自己走的弯路,任氏是舍不得焕娘再走的。 即便是焕娘能马上当上皇后,她也不要她有一 丝一毫被从前名声所累的可能。 也不能让人诟病,毕竟焕娘和谢元思是名义上的兄妹。 她要她的女儿,无论从前还是往后,都清清白白。 “你是顾灵薇还是顾灵萱,母亲和皇上都不介意,我早就说过,你叫什么又有关系,只要你确实是我的女儿,是皇上要的人就好。”任氏道。 那日谢元思到了长乐宫,任氏几乎是不出片刻就想到了这个偷天换日的办法。 顾灵萱端庄得体,从小长于崇恭伯府,如今待字闺中,进宫为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灵薇依旧嫁到康国公府去,太后女儿,伯府嫡出,当一个康国公夫人绰绰有余。 只是从今以后,焕娘又成了顾灵萱。 太后唯一不如意之处,也就是女儿要顶着庶出的名头入宫。 “不过也不打紧,”任氏 分卷阅读121 慢慢地说着,“过个一两年诞下皇子,你自然就成了皇后,母亲不会让其他人在你之前生子。到了那时候,你是嫡出还是庶出又有谁会多嘴。” 任氏说完又加上一句:“也不会真让你成了庶女,把‘顾灵萱’记在薛氏名下,那也是嫡出的,开始可能会有人记得,三年五载下来谁还记着这茬。” “可是顾灵萱自己岂不是受我们所累?” “你这傻孩子,”太后笑了,“没有咱们,我本也不可能让那个女人的女儿入宫来我眼皮子底下。她更不可能一嫁人就是康国公夫人,这两样,哪样她都难够到,细说来我还便宜了她。” 太后想了一会儿,又道:“只消先将裴宜乐瞒着,他求娶的是顾灵薇,若早让他知道了,难免会多生事端。” 裴宜乐要顾灵薇,任氏和谢元思就把顾灵薇给他,等洞房花烛夜盖头一掀,他又能怎么办?且又有谁敢说他娶的不是顾灵薇? 康国公府为着谢元思才全家遭了殃,也不好真让人寒了心。 “你的儿子——是叫宁儿是吗?我也为他打算好了。这个办法再好没有,顾灵薇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仍旧是康国公正正经经的嫡长子,往后的弟弟妹妹们谁能越得过他去?” 焕娘一时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便是天长日久,‘顾灵薇’在康国公府站稳了脚跟,要掀起什么风浪,咱们也是不怕的,我是太后,你是皇后,宁儿少了一根头发丝,无论是不是她做的,都要她给宁儿陪葬!”太后一想到顾灵萱便想到杨姨娘,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让她当康国公夫人也是咱们恩赐,她牢牢攒在咱们手心呢!” “离开亲生骨肉只是痛过这么一阵,往后你不知多尊贵。” 第91章 焕娘被带到了偏殿,任氏告诉她,这里有人在等她。 她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人是谁。 谢元思一直到她走到身后,才转过身来看她。 他和之前一点都不一样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几个月过去,他就把他身上的锋芒都藏了起来。 但是只要人一看见他,就会明白他只是把锋芒藏起来了。 他不再是那时跟在焕娘身边的少年。 那个问她“我命数如何”的少年。 “我知道你会来。”谢元思沉声道,“母后总能让你答应了。” “原来你真的要娶我。”焕娘低头浅笑。 “不用等太久,很快你就会是我的妻子。” 谢元思站在焕娘一步之遥外,没有上前来,他的目光却灼灼,满含着笑意。 “把之前所有的都忘了,只要记着是你救了我。” “谢元思,你这人可真不会说话,”焕娘笑出了声,“叫我都要以为是我救了你,你才娶我的。” 谢元思也笑了:“随你怎么说,只是普天之下,如今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的嘴一向不讨人喜欢。” “你上回在李家教我打叶子牌,我又忘了。” ———————————————————————————————————————— 谢元思日理万机,他才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偏殿,剩焕娘一个人静静立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任氏又走到了女儿身边。 “我和皇上说,你答应了就会来偏殿见他。” “母亲,我还没有应下。” 任氏把焕娘拉到了自己身边,轻轻道:“母亲知道,我当年和离的时候也想了好几天,最后是你外祖母做的决定。” “我想再想几天。” 任氏是最想女儿做皇后的,见她犹豫不决,怕将她放到宫外之后,她一见到孩子和裴宜乐就再也不肯答应了。 太后又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母亲替你做这个主,你回去之后什么都不必再想了,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从前受尽了苦,”焕娘想起了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一些事,喃喃道,“就和做梦一样。有母亲为我做主,我想都不敢想。” 任氏在后宫中浸淫多年,什么事没见过,什么话没说过,见焕娘松了口,连忙顺势道:“母亲不会刻意来问你过去的事,只是你有什么委屈,也可以和母亲说,母亲其他不敢应,谁得罪过你,还是能收拾的。” 焕娘笑了,她确实有一件事一直记挂在心头。 “安平李家的三姑娘李赤鸾和她与人私通生下的孩子,我只要他们母子的命。”焕娘咬牙道。 人的前路实在说不清楚,还是先送他们上路。 若李赤鸾和她的孩子死不瞑目,黄泉路上尽可以等着她来。 “好。”任氏立刻应道,“我不问你为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杀了就杀了。” “母亲要你记住,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权力?” 焕娘十六年来的人生中,这一个词离她很远。 权力,裴宜乐有,康国公府有,李赤鸾有,李家有,顾德言有,崇恭伯府有,任氏有,谢元思更有。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她从来没有。 “记着,今日母亲能应了你把人杀了,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还因为我手中的权力。” 任氏一边笑着,一边耐心地对焕娘说,教着她,仿佛焕娘还是个稚童。 焕娘本该是京城贵女中的一个,就算不出挑,也不会落下很远。 然而她缺了十六年的教养,如何当世家女儿,如何当当家夫人,如何当宫中嫔妃,乃至如何当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一概不知。 任氏一点也不心急,来日方长,她会将她所知道的,一点点教给焕娘。 还要将这权力,慢慢地转交到她的手里。 甚至要让她得到自己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任氏不会将这些话说给焕娘听,在她眼里,她的女儿柔弱、天真,她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她,她怕这些话吓到她。 她会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带着她在这深宫之中走下去,直至焕娘自己领悟这些道理,直至她能自己慢慢走下去。 “母亲能否再答应我一个条件?”焕娘道,“放过我的养母。” 任氏笑了,她的女儿,到底也聪慧。 “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要我放过她?” “在所有人眼里,我的过去很不堪。韦氏养我长大,却把我推入火坑,母亲作为我的生身母亲见了一定无比心疼,您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恨了她,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说下去。” “但我却知道,韦氏从来都不是故意要害我,她出身低贱,能为我打算到的只能到这里。母亲站在高处,看的最清楚的地方自然也在高处,她站在低处,就只能看到那里。都是眼前之景,她给我定的至高点是由外室做到妾,母亲却是要我由 分卷阅读124 拦到了焕娘一行人前面。 他才刚刚从刘氏那里回来,却听下人说起这边的动静,直觉不好,连忙赶了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顾德言在宫人们面前只得对焕娘耐下了声气,然后还是硬邦邦的,听得和善人张姑姑都皱了皱眉。 张姑姑正要上前回答,焕娘却抢在张姑姑之前道:“去杀杨姨娘。” 第93章 “你说什么?”顾德言觉得无比荒谬,他的女儿顾灵萱因太后母女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后母女却还要杀她的亲生母亲。 “我要去杀杨姨娘。”焕娘淡淡道,又重复了一遍。 “你!”顾德言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她做错了什么你们母女要这样不放过她!” “父亲说话可小心着些,说了我不要紧,我总是做女儿的,任凭父亲教训也是无怨无悔的。可我的母亲是当今太后,是抚养皇上长大的最亲近的人,父亲当知谨言慎行,皇上可是难得的孝子。”焕娘看着顾德言的目光平静,顾德言竟有一丝错觉,她是笑着的。 顾德言往前走了两步,却被那两个小太监拦下,一旁太后派过来的四个侍卫也紧紧盯着他。 焕娘朝着顾德言挑了一下眉,似是得意,似是挑衅。 顾德言几乎要按耐不住。 但他还是破天荒地求焕娘道:“她毕竟是你的庶母,平日里从没犯过错,府中上下只说她安分守己的。” “杨姨娘好不好,父亲去问一问薛夫人不就知道了?” “你饶过她这一回罢,”顾德言即便在不想向焕娘低头,可杨姨娘命在旦夕,他不得不求,“她有什么让你不如意的,父亲让她亲自来你面前跪下认错,直到你满意为止。” 焕娘笑而不语。 顾德言想立刻从她身边逃离,焕娘此刻给他的压迫感,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那个离开他之后,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女人。 “我立刻就把她送去庄子上,远远地送去,”顾德言急道,连声音都嘶哑不堪,“她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张姑姑看见焕娘唇角轻勾,于是将毒酒递给了另一宫女,自己虚扶着焕娘走到顾德言面前。 “原来父亲当真如此喜爱杨姨娘。” 顾德言低头不语。 “其实我也很感念父亲与杨姨娘多年来深厚的感情,惟有情可贵。”焕娘轻声道,这声音恰到好处地能传入顾德言耳中,“可我刚刚死了养娘,心情很不好,这事父亲是知道的。” “所以,其他便不提了,光是这点,我也想让父亲尝一下失去至亲至爱的痛。” 如一道又一道的雷击过,顾德言差点就要跌坐到地上去,他定定地看着焕娘,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人早已走远。 顾德言没有再追上去。 焕娘畅通无阻地到了杨姨娘院里。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却种着许许多多的花草,伯府养着几个花匠给主子房里院里供应花草,可那些花草带着匠气,焕娘一眼便看出杨姨娘这里的花草怕是她们自己打理的。 只是冬日里,到底萧条起来。 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被都被春惠三两句话清退了下去。 只从屋子里迎出来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子,也不知是不是杨姨娘身边伺候的,她年纪小,看着闯进来的这么多的人一时傻了眼,只认得一个春惠,便小声问道:“春惠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到主子或者宫里的人开口,春惠怎么敢胡说,她只勉强笑道:“这是我们大姑娘,你是第一次见的,规规矩矩请了安之后就自己出去玩罢。” 小丫头子有些害怕,请完安之后又问道:“大姑娘找杨姨娘有什么要紧事?杨姨娘坐在里面给她的琴绞弦正音呐!” 春惠道:“我们姑娘有些事要说,没你的事,一会儿叫了你你再来。” 小丫头子摸摸头,早被这架 势吓破了胆,得了话立刻就跑没了影。 焕娘带着张姑姑走了进去。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二次见杨姨娘。 这回她正坐在窗口放着的七弦琴边,拨弄着琴弦。 焕娘颇有些通音律,杨姨娘这是在试音,弦音不成调,断续之间带着清冽。 她身形单薄柔弱,就像是春风中才抽的嫩嫩的柳条,细长柔美的脖颈垂下一个婉约的弧度,让人连她脸上的皱纹都要忽略。 无端端,焕娘就想起了已然离去的韦氏,从焕娘小时起,她也曾无数次抱着她带来的琵琶拨弄。 后来焕娘越长越大,琵琶弹得越来越好,韦氏使那把琵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直至完全不再拿起。 那把琵琶如今被焕娘妥善收藏起来,以慰思念。 杨姨娘一心正用在琴上,冷不防看见焕娘二人进来,吓得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惊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一向心思缜密,只看一眼张姑姑手上的东西就有了预感。 “太后娘娘传了旨意过来,杨姨娘安安心心上路吧。”张姑姑笑道。 杨姨娘倒是比顾德言冷静得多,她听完这道催命符之后神色竟慢慢恢复了过来,一点也不意外。 “没想到她竟舍得你来。”杨姨娘看着焕娘的目光并没有充满怨毒,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张姑姑对焕娘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应对道:“杨姨娘说笑了,姑娘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什么叫舍得,什么叫不舍得?总是处处为她着想的。” 杨姨娘笑着点点头,悠悠道:“十六年了,她做皇贵妃的时候我却是不怕的,但是我一直知道,有朝一日她若是当上了太后,我难逃这一劫。” 焕娘了然,任氏在深宫中十几载,因着已嫁过人生过孩子,必定比别的妃嫔更艰难谨慎些,只怕旧事重提,便是不提也迟迟未被立为皇后。 那时的任氏即便再恨杨姨娘,也只能藏在心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任氏到底是没忘记她与杨姨娘的仇怨。 焕娘不知道任氏在崇恭伯府这一段短暂的时日里,到底与杨姨娘有着何种的嫌隙与积怨,可单就因杨姨娘而与顾德言和离一事而导致的之后种种无奈与牵扯,就足够任氏念念不忘那么多年了。 任氏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自小失散的女儿出一口气。 “我有点话想与大姑娘说,姑姑可否给我这个机会?”杨姨娘道。 张姑姑不会放心焕娘与她单独相处,正要拒绝,却听焕娘道:“张姑姑出去吧,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 等张姑姑退下,杨姨娘才道:“别的如何我都不想了,只有一事求了姑娘,放过二姑娘罢。” 焕娘听了失声一笑,道:“杨姨娘想到哪里去了,妹妹好歹是崇恭伯的女儿,又在 分卷阅读125 闺阁之中谨守本分,如何会去为难她?” 杨姨娘静静地盯着焕娘,焕娘也不怕,仍旧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隔了一会儿,杨姨娘才又道:“你们瞒不了我。” 焕娘刚要说话,却听她又继续道:“我也有件事,再不说只怕没有机会说了。” “大姑娘还记不记得那夜我来找你,与你说的那些话?” 焕娘不语。 杨姨娘道:“那才是一半。” “杨姨娘好算计,只是用到穷途末路上未免捉襟见肘,太后的毒酒已赐下,加之过去种种,杨姨娘要投诚,十六年前就来不及了。” 杨姨娘点点头,慢慢道:“我知道。” “姨娘说吧。” “大姑娘机敏过人,自然也早已猜到了当初将姑娘送走的原因,说你身子不好那都是说给外头看的,不过是你父亲都厌弃了你。” “其实得知你遇到歹人之后,你父亲虽派了人出去,却并没有让他们继续追查,那里没有你的尸体,显见你没有遇害,可是他却匆匆撤回了搜寻的人,并告诉伯府上下与大长公主,你怕是已经不幸。” “我常常在想,听说他派出去的人到的时候地上的尸体都还没凉透,若真的四处追出去细细搜寻一番,找的回来也为可知。” 焕娘听到此处,除了略有几分心酸,其余竟也没有多大的不甘与愤慨,事情都已经在了,木已成舟,且她都死过一世了,说当初的事早已没了意义。 至于顾德言能干出这种事,她也一点都不惊讶,对于这个亲爹,她已是冷了心肠。 若他敢亲手杀了女儿,她还佩服他。 顾德言只会借刀杀人,维持着自己的道貌岸然。 “后来他倒常常后悔,提起你也哀声叹气,不过也没有其他法子了。”杨姨娘道,“整个伯府,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事,连薛氏都是一定不知道的。” 即使杨姨娘不说是哪三个人,焕娘猜也猜得到,左不过是顾德言和刘氏,还要算上杨姨娘自己。 “杨姨娘不说出来,我倒也永远不会知道了。”焕娘淡淡道,“不过杨姨娘还是准备上路吧。” “大姑娘,”杨姨娘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恐惧,她哀声道,“大姑娘,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求你,我走之后护着萱儿一些,不求别的,只求让她安安稳稳出嫁,大姑娘,我求你。” 焕娘想起任氏的谋划,一时哑然,还果然是给杨姨娘猜到几分了,她怕是从任氏当上太后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不好了,所做一切将自己也归于顾德言的对立面,不过是为了让女儿能够不被自己牵扯,焕娘能看在她说出顾德言的秘密的份上看顾顾灵萱几分。 第94章 望着杨姨娘绝望又殷切的眼神,焕娘又想起她被伯府赶走那天,杨姨娘特意叫了顾灵萱来给她送银钱。 杨姨娘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雪中送炭在这个伯府怕是从没有过的事,她却让女儿做了。 这也是一份恩,她为着女儿攒下的。 “杨姨娘,我曾经也和你此刻一样无助过。”焕娘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那只装酒的酒壶。 “如果我不是顾灵薇,我甚至还会同情你。” 杨姨娘点了点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必,大姑娘不必,万般皆是命,是我自己不好。” 焕娘笑了:“怪不得父亲那么喜欢你。” “我一点也不怨太后娘娘,我这样低贱的人,本就不该同她去争。十六年,我不是没有想到过今天的局面,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太后娘娘有显赫的娘家和身世,她过得不痛快了还可以说离开就离开,一纸和离书送来,断得干干净净。我又能怎么呢?我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看似一字未提焕娘,却句句往焕娘的心里戳。 焕娘不是顾灵薇已然十六年,在那十六年里,她岂非和杨姨娘没有什么两样? 物伤其类,杨姨娘比顾德言不知道聪明到哪里去。 焕娘失笑,一边将酒倒到酒杯,一边说:“杨姨娘有什么话就都说了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太后娘娘是仁善的——这确是我的心里话,磋磨人到死的法子有那么多,太后娘娘只赐我一杯酒,很快就能了断。” 杨姨娘说着跪了下来,朝焕娘磕了两个头,不重,只额头轻点了地面,而后端端正正跪好,眼中也终于忍不住滚落了泪:“其余我都放得下,萱儿的兄弟有老太太和太太教养,好不好也看他们自己。萱儿是我头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儿,不能亲眼看着她嫁人,我放心不了。” “父亲和祖母不会亏了她。” 将顾灵薇和顾灵萱对调一事,杨姨娘还来不及知情,她却仿佛自焕娘一进来就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到了此时将要到尽头,依旧还是为了女儿哀求:“嫁的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便是嫁进去荆钗布裙也没有关系,萱儿她自小懂事,什么都能忍得。只求她不要再像我一样屈于人下,一辈子直不起腰。” “这么多年她都是父亲唯一的女儿,怕是到了今日,父亲心里也只当她是女儿,万不会将她嫁给人家去做妾。” “那就好,那就好”听了焕娘的话,杨姨娘怔怔地点了点头,又细声道,“只要给她一份嫁妆,让她嫁出去,往后什么都不碍你们,叫她过她自己的日子” “她什么都不会多要,什么都不会多求,只要给她嫁妆把她打发了就好”杨姨娘又喃喃道。 “杨姨娘一走,父亲必定更心疼她的。” “还有一事,我今日全都一并和大姑娘说了,大姑娘不要嫌我烦,你的养母韦氏,也是伯府做下的。” 韦氏之死焕娘早已猜到,这时听杨姨娘直截了当说出来,心还是不由得紧了紧。 “杨姨娘为着妹妹的一片心,我看了都感动,只是杨姨娘全都说出来,就不怕我和父亲他们去兴师问罪供出姨娘,以致妹妹在失了母亲之后又受了父亲厌弃?” “我说不说,是我的事,大姑娘说不说,也是大姑娘自己的事,我一个将死之人,管不了那么多。大姑娘只要能想着萱儿几分,就比什么都强,你是她的嫡姐,如今你回来了,她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 焕娘沉默,又听杨姨娘继续道:“伯府是个样子,大姑娘回来了这么些日子 也看到了,说句大姑娘不爱听的,我在崇恭伯府那么多年,再是清楚不过这个地方了。不管大姑娘信不信,我还是要说一句,光看大姑娘那时冒着危险也决然出府,就知道大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和你的父亲、祖母不一样,若是那时大姑娘抛下裴六爷和儿子自己躲在伯府,我如今也不会来求大姑娘了。” 杨姨娘跪在地上哀哀恳求,一时屋内屋外无声,只剩杨姨娘絮絮之音, 分卷阅读104 都没关系, 她已经活过一回,重活一次多给一天都是赚了。 她所求不过宁儿能平平安安。 上辈子杳无音讯不知死活,这辈子难道还要被康国公府牵连吗? 焕娘想起了李赤鸾和她的儿子。 他们母子虽隔着千山万水,天各一方,可好歹都活着。 焕娘后悔已极,早知道这辈子也活不长,宁儿还可能留不住,当初就无论如何不能放李赤鸾母子一条生路。 哪怕是自己动手,也要让李赤鸾和她的儿子先走一步。 上辈子无可奈何,这辈子还是要他们为宁儿陪葬。 寒风渐起,这样的冬夜里没有灯光没有人声,簌簌叶落声中裹挟着萧瑟与死寂,天黑得好像不会再亮起。 焕娘哭了一阵,这才渐渐止住眼泪,她站起身来想去洗个脸,转头就看见裴宜乐站在房门口看着她。 大概是她哭得太尽兴了,连他出来了也没发现。 焕娘往后退了两步,她有点怕被裴宜乐看见她在哭。 可是已经看了不知道多久了。 借着稀薄的月光,裴宜乐看见焕娘的眼睛哭得有些肿,或许还红得像只兔子。 裴宜乐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竟是笑了:“一个人躲着干什么?” 焕娘歪过头去不说话,裴宜乐把她牵到屋子里去坐下,然后自己就又出去了。 好一会儿之后,裴宜乐才端了盆冷水进来。 焕娘伸手一摸,立刻冷得缩进了手,这怕是刚刚打上来的井水,寒凉入骨。 “你拿这么冷的水进来做什么?”焕娘没好气地问。 “给你洗脸。” 焕娘胡乱摸了摸脸,道:“不需要,用这么冷的水我会冻死的。” 裴宜乐在她身边坐下,有些无奈:“我不会烧热水。” “” “你的眼睛肿了,要冷水敷了才能消。” “你胡说!”宁儿正睡着,焕娘只能压低了声音,“我的眼睛好好的可能在外面被虫子叮了。” 裴宜乐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信了,却伸手进了井水里,绞了块帕子递给焕娘。 绞干了水的帕子倒不冷,焕娘正好哭得有些头晕脑胀,凉凉的帕子擦到脸上很是舒服。 焕娘擦完就随手把帕子扔了进去,然后叹了口气:“你连烧水都不会,将来要怎么活下去。” 裴宜乐不语,默默地又把帕子绞干,然后自己直接拿着帕子敷到了焕娘的眼睛上。 焕娘的眼睛被蒙住,接着就听他道:“可以学,但是也可能没机会了。” “不会,”焕娘眼睛一酸又要掉眼泪,“我可以教你。” 她的心,或者说是对着裴宜乐的心,很久都没有这样软过了。 “好。” “不过我也只会一点点,仅仅只能让你生活能够自理。” “也好。” 今夜焕娘的声音与神态重又回复到裴宜乐所熟悉又久违的样子,软软糯糯,就像她曾经娇笑着伏到他的怀中。 第79章 胆战心惊过了一夜,焕娘睡了一觉都是断断续续的,梦到有人破门而入,于是立刻就会被惊醒。 裴宜乐则是睁眼到了天亮,一时想起祖父戎马半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也不得寿终正寝,一时又想起母亲和妹妹,不知道现在被押送去了何方。 两人早上起来才刚打了个照面,就发现对方都是恹恹的样子。 出又出不去,也没什么东西好吃,裴宜乐继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焕娘坐在院子里发呆,一耗就耗到了下午。 昨夜没睡好,焕娘眯着眼睛在太阳下打瞌睡。 突然门外窸窸窣窣一阵响,焕娘猛地被惊醒。 她转头看了看裴宜乐他们在的屋子,还是轻轻往门边走了几步。 万一不是,他们自己不能先闹出动静。 昨天回来之后焕娘就从里面把门锁了,但是是个人就知道这把锁挡不住人。 幸好焕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门怎么开不了?” “好像是姐姐从里面锁了。” 焕娘怕金晖喊她,连忙把门开了,然后一手一个就把外边的韦氏和金晖拖了进来。 快到韦氏和金晖还没反应过来。 “你这丫头,在家做贼呐?”韦氏嗔怪着看了焕娘一眼,又捏捏她的脸,“怎么瘦了?” 焕娘眨了眼眼睛,见裴宜乐那边没什么动静,就直接把韦氏和金晖拖到了金晖屋子里。 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康国公府的事情给说了。 只不过略过了崇恭伯府那一段。 韦氏胆子小,一边听焕娘说着一边就急得不得了,等她说完,立刻接上去道:“你是不是疯了?先前康国公府还没出事的时候,和他两个人折腾来折腾去也没个结果,我看着你自己也不愿意再跟他了。如今出了事倒把他留在家里了,听娘的话,赶紧和他一刀两断,让他自生自灭去。” 韦氏一心全只想着焕娘,金晖从来都比她想得要多些,也不去理会韦氏,而是问焕娘:“那宁儿怎么办?” 韦氏和金晖走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时也说不过来,焕娘不知道怎么和韦氏讲,只能先答了金晖:“若是有心人知道宁儿,怕是” “你让他们父子离开金家吧,”韦氏苦苦哀求道,“不然你自己都会被牵连,娘不能看着你死。” 这话却是在焕娘意料之中,崇恭伯府当时也是这个意思,她可以留下,裴宜乐和宁儿走。 她从未将崇恭伯府当过家,所以她可以毫不留恋地干脆离开。 金家是她的家,她最后只能回到这里。 她的家人却要因为她担惊受怕。 焕娘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韦氏和金晖。 “娘,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你带上然后和金晖出去躲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焕娘想了想又道,“你们不怕的话,能不能带着宁儿?” “那你怎么办?”韦氏一急,声音就不由得高了起来,“你要陪他一起去死?” 焕娘勉强笑了笑,道:“娘想到哪里去了,我留下看家而已。大抵也不会有事了,外头并没有查得很紧,过了这阵就好了。” 其实焕娘说得倒也没错,前夜康国公府才灭的门,昨日一早他们从崇恭伯府出来之后并未感受到大街上有什么异样,只是听刘氏说过城门口查得严而已。 身在绝境之中,焕娘还是心存侥幸,偌大一个康国公府说灭就灭,漏下一个裴宜乐没被发现也未可知,即便发现了,他也无足轻重,并不会再花费心力 来找他。 太子应该有很多正事要去做吧。 “娘怎么放心得了让你一个人留着,”韦氏抹了抹眼泪,“是娘害的你。左右我也老了,娘陪着你。” 焕娘看着韦氏用干瘦苍老的手擦 分卷阅读127 奶那里如今也有了耳闻。 “你且安心些,她现下哪敢对你如何,”宋三奶奶不知焕娘实际上是要入宫的,连忙安慰道,“康国公府元气大伤,只剩下了几个寡妇,曹夫人虽说好一些还剩个儿子,可你真正的母亲是太后娘娘,她便是做上了太夫人也万不会故意来为难你的。” 焕娘喝了口茶水润嗓子,隔了一会儿才道:“做人媳妇总是难的。” 宋三奶奶一听这话又笑眯了眼,她比先前焕娘刚见到她时倒是要出落得清瘦些了,她道:“还有那些为生不出儿子犯愁的,先时夫君还会护着,到了后来哪里还顾得上,妾侍也一个一个抬进来了。宁儿是裴六爷的嫡长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你一进门就高枕无忧了,儿子都在了,往后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都无碍的。” 焕娘听到宋三奶奶提起宁儿,心徒然一刺,若她进了宫,宁儿不仅不会再记得她,还会当顾灵萱是他的母亲。 而顾灵萱一定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表面上宁儿得到了一切,内里到底会和顾灵萱亲生的有区别。 小孩子最是敏感。 至于裴宜乐,焕娘不自觉摇了摇头,与他同床共枕的是顾灵萱,即便一开始或许会因受了欺骗而冷待她,天长日久下来,心都会被捂热的,早晚都是向着顾灵萱的。 宁儿终究还是她的孩子。 裴宜乐虽不至于像顾德言一样,可不知不觉也会对宁儿淡起来。 焕娘重重叹了口气,宋三奶奶以为她还是想不通嫁给裴宜乐的事,一时也没了办法。 时候不早了,宋三奶奶又略坐了一会儿就告了辞。 临走前她想了想又问:“他这会儿见不到你,有什么话你想说的,我给你带出去传给他听。倘或说些话就不怕了。” 焕娘心一酸,人都要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到时候再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徒增怨言。 “也没什么要说总归” 焕娘狠一咬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成亲之后要他好好对宁儿,弥补他。” 宋三奶奶听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焕娘的鼻子,道:“这话本该你留着新婚之夜说给他听的,他且还怜爱着你们母子呢。不过你若着急要说,我也只得让你哥哥跑一趟,免得你想东想西愈发不安。” 又压低了声音,道:“如今瞧他对你的样子,便是你不是太后的女儿,没有皇上赐婚,他也照旧把你抬进府里去。” “嫂嫂别再拿我打趣了。”焕娘勉强道。 “既定下来了我也就敢多嘴一二了,我与之镜二人闲下时也总是提起你们的事,若这会儿才是你刚生下孩子那阵儿,我私心想着你也是不必嫁的,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玩玩闹闹一阵没定性子就敢让你把孩子生下来,这么稀里糊涂在一块儿过下去,他懂事起来倒还好,万一怨起来觉得你和他是被绑在一处的,再是有太后给你撑腰,你日子也要难过一些。” “现下倒也不必说这些了。” “怎么不必说?先前是他糊涂,如今是你想不通,你们两个啊,真是凑到一块儿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冤家。”宋三奶奶笑道,“他也不比从前那般对你轻狂了,这些你最清楚,值不值得交托给他,你不愿仔细去想罢了。” 宋三奶奶玲珑剔透,自是听得看得也将这二人摸透了。她不知隐情,将话都留予焕娘,只待她出嫁之前想明白。 这边宋三奶奶刚走,焕娘就再也忍不住,让人把宁儿抱了过来。 宁儿不见到娘还好,一看见娘就立刻泪眼汪汪,他还颇有些机灵,越是委屈越是抱着奶娘不撒手,往日焕娘一张手他就自己往前冲着扑过来,这会儿一边掉眼泪一边竟把头往奶娘的怀里钻。 焕娘逗了他两下他瘪着小嘴不应,终于焕娘也哭了出来。 这崇恭伯府里,如今焕娘是第一等尊贵人,平时伺候着生怕她哪里不舒心了,让她哭起来还得了,怕是一会儿满院子的人都要被刘氏和薛氏叫去责罚。 夏惠连忙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给焕娘擦眼泪,正要让秋惠去抱过宁儿上前来,宁儿也“哇”地一声哭声震天了,一边哭还一边使劲扭着身子要往焕娘这边来。 这下焕娘更顾不得擦眼泪,一把从奶娘手中接过宁儿,脸贴着宁儿额头安抚他,背过身去轻声道:“不哭了,是娘不好,不要哭了。” 小孩子哭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止住的,宁儿慢慢才停下来,在焕娘怀里抽泣。 “小冤家,欠了你的。”焕娘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上辈子在李赤鸾的毒计下,宁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既然把他生下来就该好好对他负责,把他弄丢了可不就是欠了他的。 大冬天的宁儿还是哭了一头的汗,焕娘要亲自给他洗澡换衣服,春惠她们却不让,无奈只好看着她们做。 只是这日在焕娘的坚持下,宁儿还是和她一起睡了。 夜晚母子俩躺在床上,宁儿专心致志地玩着他的布老虎,焕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喃喃道:“你这孩子也是,是你爹不要我们母子俩,还是我不要你们父子俩?” 宁儿只知道母亲在说话,却并不知道在说什么,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焕娘,又很快将目光重新移回布老虎。 一晚上焕娘睡睡醒醒,这几日躺在床上的时间太多,她也并不很有睡意,只是听着宁儿细细的呼吸声,焕娘心里安定得很。 殊不知真正辗转反侧的反倒是裴宜乐,宋三奶奶得了焕娘的话,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让宋之镜去找了裴宜乐。 他这些日子忙得很,一边要盯着修缮国公府,一边要筹备婚事,连 要用的丫鬟小厮婆子管事都要他看起来,几个伯母嫂子那里多少总有些事,没人管也只好他硬着头皮去。 曹氏对着其余事情束手无策,只能搭把手准备婚事,若不是有郝氏和裴舒云还能稍微帮点忙,裴宜乐一个人就要劈成几个人来用。 一开始知道焕娘有话带给他,裴宜乐是很开心的,虽然也不差这些时候了,但有总比没有用好。 宋之镜板着一张波澜无惊的脸,说完就离开了。他前几日差点忍不住打了裴宜乐,皆因知道了焕娘是他亲表妹,而裴宜乐竟然玩弄了他的表妹,不仅孩子都生下来了还没给她一个名份,早先竟想借他的手杀了焕娘。 两人从认识起,脾□□好南辕北辙,可就是说得到一块儿去,裴宜乐以前狐朋狗友多,宋之镜连个普通朋友都少,一早就知道他小小年纪装模作样养了个外室胡闹,说了裴宜乐两次他不以为然,宋之镜为了这个朋友也只好作罢不再多话。 本就看不惯这事,如今得知焕娘身份更是火上浇油。 无论有几码事,一时半会儿对着裴宜乐的脸色是不 分卷阅读128 会多好了。 焕娘带过来的才短短一句话,裴宜乐牢牢记在心里反复咀嚼,越想却越觉得话里有些古怪。 她的性格他清楚得很。 他是宁儿的亲生父亲,上辈子宁儿受了大苦,他自然知道焕娘这句话说的也是上辈子。 按她素日作风,万万不会在婚前传这么一句话过来,多此一举,话当然要说,但是怕会被她留下等成亲之后面对面直接说。 这话现在就传过来,竟有些突兀,竟像是她什么时候又要走了,留下孩子让他好好照顾。 裴宜乐不是傻子,相反他一向巧捷万端,电光石火间竟猜到了几分,不得而知具体,可光凭焕娘的母亲是太后,她和顾灵萱赐婚和入宫又恰好在同一天,由不得他不多想。 可是那个猜想才一出来,就被裴宜乐从脑海里赶跑。 整整一晚上,他都在想焕娘那句话。 就在裴宜乐熬了一晚上,又早早起来去处理国公府事宜之时,焕娘也已收拾妥帖。 一大早,她就进了宫去见太后。 第96章 任氏对于能见到女儿,一向是心头欢喜的,焕娘进宫见她早就没什么阻碍,除了晚上关了宫门,其余随时都可以畅通无阻。 这是焕娘头一回主动进宫,哪怕焕娘入宫指日可待,母女俩就要一直在一处,太后也对她这次进宫来开心不已。 见女儿几面都不嫌多。 太后对着女儿的心思极细,生怕她一大早进宫没有好好用早饭,特意还吩咐下面上了点心让她吃。 焕娘心里装着事,哪里还吃得下,太后亲自将一碗酥酪端到了焕娘面前,还道:“先吃一些东西,怎么又瘦了?” 这些日子焕娘确实清减了不少,那碗酥酪她只搅了两下,还是没有去动。 “不想吃就别吃了,等想到有什么想吃的了再让他们去做,别逼着自己,这样才是养生之法。”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让宫女撤走了那碗酥酪,“今日怎么想着进宫了?” 焕娘随即挤了丝浅笑出来,道:“有些事要和母亲说一说。” 太后早已看出她有心事,然而还是因她挂着那丝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柔声道:“在母亲面前不必强撑着,如今和你过去又不一样了,不想吃的就不吃,不想笑也别笑。” 眼见着焕娘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太后又继续道:“母亲在这宫里待了十几年,什么都见多了,从当年经了三朝的老太妃到现在新进来的妃嫔,不知道要熬到哪里才能随意些。一开始我也小心翼翼,和她们学着,后来便烦了,自小你外祖母就没教过我要唯令是从,到了现在不也是太后了?” 焕娘沉默了半晌,吸了一口气,才道:“母亲,我还是嫁给裴宜乐吧。” 太后听了并没有生气,她甚至连讶色都无,等张姑姑领着宫女都退下之后,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焕娘摇摇头,“想了几天,还是不换的好。” “那日我让你去杀杨氏,她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杨姨娘她还来不及知道这事,只是她同我说了一些事。”焕娘道,“她说父亲在我失踪之后立刻就撤回了搜查的人。” 任氏静了片刻,咬牙切齿道:“这倒不奇怪,先前找到你时我还只当他糊涂,没见人也没见尸就敢说你没了,再没想到他既窝囊又阴毒,竟做下这样的事。” 说着竟直接拿起手边一样物事就往地上狠狠砸去,天青冰裂梅花纹茶杯顷刻四分五裂,碎声清脆。 焕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又听任氏阴沉着脸道:“姓顾的畜生一向胆子小又听他娘的话,这事事后刘氏必定也知道。还有杨氏,她倒不稀奇,有什么事顾德言自己就先忍不住和她说了。” “我从不当他是我父亲。”一时又想起前事,焕娘也怒从中来。 “只杀杨氏难解我心头之恨,”任氏摸了摸焕娘的脸,“崇恭伯府也就罢了,顾德言我日后是一定要他痛不欲生的,你且放心着,一切都有母亲在。” 焕娘缓缓倚靠下来,趴到了任氏的膝头,轻轻道:“娘,我不入宫了。” 任氏拍着焕娘的肩,细声问:“到底怎么了?莫不是杨姨娘将秘密告诉你,你就对她和她的女儿软下了心肠?” “倒也不是。” “不是?即使你不提起顾灵萱那丫头,我也是不会让她好过的,顾德言舍弃了你,她却在伯府享尽了荣华富贵,一嫁人就给她个暴毙!”任氏又气又急。 焕娘抬起头来望着任氏,目光隐隐含着泪,却又没有掉下来,看得任氏愈发怜爱疼惜。 她对任氏道:“皇上已有了林婕妤,我不想抢她的东西。” “你这傻孩子,”任氏爱怜地刮了下焕娘的鼻子,“什么抢不抢的,尽说糊涂话。后宫中那么多女子,谁抢了谁的?各凭本事罢了,林婕妤那是她自己不中用,做皇子妃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帮扶过她。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 “可我也不想和别人去抢,娘,皇上是皇上,皇上也是男人,我不想再为了一个男人陷入和其他女子的争夺之中。” “怎么会,你救过皇上的命,他是我养的,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元思是个好孩子,他既认定了你,就一定会对你好的。有他来护着你,你怎么会和其他妃嫔一样?” 焕娘认认真真想了一阵,才道:“母亲在宫里时间那么长,也该知道往后的事情最是说不准。他心悦我,我也将他当成夫君,既是寻常夫妻相处,平日里就难免会起点争执,虽无伤大雅,可也会有人乘虚而入,更不用说天家夫妻了,一朝厌弃了我,女儿怕自己比林婕妤还要不如。” “你想得通透这很好,”任氏点点头,却又道,“可是你还有母亲,只要母亲在这宫中一日,就必定会护你一日,叫你不和她们一个样。” “来日我成了谢元思的妃嫔,甚至皇后,与母亲既是母女又是婆媳,看起来是极好的,可到了那时母亲若事事护着我,他难免与母亲也起嫌隙,天长日久莫不是还要慢慢怀疑咱们母女串连着却将他当作外人,我倒没事,只是母亲将他从小抚养长大,如此未免心寒。” 还有一些话,焕娘却是没有说出来的。同样都是儿女,谢元思还是皇帝,任氏有可能偏着她,也有可能向着谢元思,到时她与任氏之间,怕是比普通婆媳之间还要尴尬难言。 婆媳和母女那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而她嫁给裴宜乐,任氏永远会是她的母亲,是她的靠山。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离开宁儿。 焕娘想把宁儿交到任何一个人的手上,她不相信他们。 杨姨娘极有成算,身为她亲女儿的顾灵萱又会好到哪里去? “母亲且再 分卷阅读129 想一想我,当年母亲离开,转眼我就不见了,我也有孩子,我也怕宁儿和我一样,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哪怕将害他的人碎尸万段,又有什么用?”焕娘恳切道,“母亲不在,终究是在别人手上,母亲在的,杨姨娘到死为止都在为顾灵萱筹谋。” “你真是这样想的?”任氏问。 焕娘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母亲依我一回。我天性不喜拘束,这宫里怕终非我所留之处。” 任氏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没下旨一切都好说,为了给康国公府一个恩典才索性一并下旨的,你知道的,康国公府遭过难,多少眼睛看着。如今既下了旨,只能就这么着了,我实在不喜欢裴宜乐,若不是那两道圣旨,你也不是非要嫁给他,宁儿带不到宫里来,宫外的人家倒是无妨,随便你带到哪家去,大些了就让皇上给他赐个爵位,不与那家去争。” 从小到大,韦氏疼着焕娘,有些事也是依着焕娘的,有些事是一定不会依焕娘的。 到了任氏这里,任氏为焕娘打算好了一切,铺平了路,焕娘却又反悔,人生大事仿若儿戏。 她心里忐忑,怕极任氏说一不二逼着她。 此刻听任氏的意思是应下了,焕娘终于透出些喜气来,又道:“谢皇上那边,母亲还是不要说,圣旨上写明了是顾灵萱,我们也并未欺君。” “怎么,你怕他拦着你,不让你嫁?”任氏嗔怪着看了焕娘一眼,“君无戏言,也只有你有这个胆子。” “我一向胆小怯懦,见着了母亲才好些。母亲再这样说,我的胆子可就又小回去了。” 任氏心疼地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冷冷道:“倒是便宜了顾灵萱,白白让她当了妃子,只是这后位,她一辈子别想。” “这也且看她自己造化,若真有这个本事,母亲也随他们去罢。”焕娘道。 人的一生过得如何,不是看别人过得有多差,而是看自己过得有多好。 她有她的人生,顾灵萱有顾灵萱的人生。 任氏沉吟片刻又道:“我让你杀杨姨娘的事,崇恭伯府上下都是封了口的,杨姨娘只是暴病而亡——伯府一向是聪明的,事儿倒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顾灵萱那边暂且还无从得知,只是不知日后会不会有人透出来。” “也不是不能将她杀了,”任氏想了想,还是皱眉道,“这样一来皇上必定不喜她,趁着这档口,就让她先急病死了。” “那时事发,我因着和裴宜乐的牵连,被一同赶出伯府,是杨姨娘让顾灵萱给我送了银钱来。我们放过她一次,也算是还了这点恩,往后不欠着人。她要不好,在这宫中便是母亲不动手,也有的是人收拾她。” 焕娘没那么悲天悯人,可杨姨娘临死前的哀求和那时的救济,终究能救暂时还无辜的顾灵萱一命。 她曾经被那些人用权力压着抬不起头,仿佛她做任何事都是错的,她的存在就是原罪,杨姨娘且还算了,如此将顾灵萱捏在手上,又和当初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眼下还是饶过顾灵萱。 至于将来的事,她说不准,也不想再去揣测。 “也罢,只是我也见不得崇恭伯府得意的样子。” “母亲不如交给我,总不能叫他们顺遂。” “你连顾灵萱都不让我杀,还想对付伯府?”任氏笑了,“不过你既这样想了,便去试试。” “我向来恩怨分明,顾灵萱可以放,顾家却一定要叫他们不得安生。”焕娘挑了挑眉,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韦氏,伯府也必须付出代价。 她这个表情落在任氏眼中,任氏不知有多爱,这样的女儿,才像是她生出来的。 “你不在宫中,母亲的手再长也不可能时时伸在康国公府帮你。幸好这一家子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也清净。” 焕娘睁大了眼睛,又贴近了些任氏,像是小孩子向大人炫耀那般对任氏道:“先前曹氏上门来找我麻烦,被我折腾得落荒而逃。” 任氏立刻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口口声声道:“这很好,这很好,就该如此。” 又叹道:“母亲在时一定护着你,可不能护着你一世。你在外面母亲也不能时时护着你,你还是要靠自己,那才是动摇不了的。” “母亲,我懂的。” 这一世,她的人生还很长,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潦草仓促,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去慢慢学会。 任氏疼惜地摸着焕娘的额发,很是想了一会儿,道:“薇儿,你嫁与不嫁的理由看得是很通透,否则母亲也不会答应你,可是唯独一点,你没有提过你的感情。” 焕娘低了头不说话。 “母亲既想你活得通透一些,又不想你想得太多,有时想得太多,反而会失去会失算,做事要没有顾虑才好。看得太明白,也绝不是一件好事。”任氏缓缓道,她活到现在,虽也有不如意,但也算成功,她要将这些道理讲予亲生女儿知道。 “薇儿,你再回去想一想,不要再想这些旁枝末节的事,只需想一想你自己的内心。五日之后,你再进宫来一趟,母亲等你最后的答案。” 第97章 在离着婚期还有三日的时候,谢元思召裴宜乐入了一次宫。 谢元思有一件密事要让他去办,且这件事满朝堂也只有他才适合。 不过日子却急了些,就在婚后第三日。 裴宜乐内心不祥之感愈重。 虽急也没必要这么快就将他支走。 怕是让他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时过境迁也只能忍下这一口气了。 由不得他再多想,转瞬便到了这一日。 他娶的是顾灵薇,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娶到了焕娘。 她怕是早就厌弃了他,早就迫不及待换一个身份离开他。 裴宜乐不是没有想过要亲自上崇恭伯府去问一问焕娘,哪怕是死也要死个明白,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直到最后才发现是一场空。 手起刀落,他只想这把刀能早一点落下来,斩他一个痛快。 至于焕娘,她愿意如何就如何,只要她情愿就好。 入了宫,大抵会有更光明的前程在等着她。 国公府早先钟鸣鼎食,如今虽也不差,可到底动了筋骨,要缓过来不是一朝一夕,更不用去和宫中的富贵荣华相比较。 她的生母任太后,也会牢牢护着她。 他决定不再去找她,找了她又能说些什么? 不如就这样让她离开,让她轻轻松松走向她的未来,而不是让自己无力的话语徒增她几分烦忧。 只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如意。 康国公府如今繁杂琐事不胜枚举,几乎都要裴宜乐去处理,这样一来,时间也过得快,很快就到了成亲这一天。 裴宜乐去崇恭伯府迎 分卷阅读131 黑灰烬。 他径自往外走去,身后响起了太后的声音:“明日康国公夫妇会进宫来谢恩,你记着。” 谢元思微微侧过头去,道:“朕知道。” 他又向承明宫去了,辇舆在幽长而寂静的宫道上缓缓而行。 顾灵萱依旧端坐于殿内榻边,就和他刚刚拂袖离去时一模一样。 在重重银红帷帐掩映之下,乍眼看去顾灵萱和焕娘很像,但是只一眼,谢元思就知道那不是她。 一直等到他走到跟前,顾灵萱才抬起头来看他,双颊微红,娇怯一笑之后立马又低了头下去。 和当初的林婕妤很不一样,和其余的妃嫔又没什么两样。 她头上的钗环被她的动作带得铮铮作响,谢元思定睛看去,有一对嵌红宝石牡丹花金簪插于其上,那是他亲自命人去打造并拿于手上细细验视过的,如今却戴在了顾灵萱的头上。 谢元思无奈地笑了笑,伸过手去轻轻摸了摸顾灵萱的头发。 立刻有宫人上来为顾灵萱卸钗环,换衣衫。 第98章 最后一次进宫,焕娘一见到太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接给了太后一封信。 任氏一接到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再劝,反而摸着焕娘的头发道:“嫁了人之后就好好和他过,可要记着,这是你自个儿选的,过得好赖将来别怨人,不过也别怨自己。” “母亲放心,不要时常挂念我。”焕娘的声音娇娇软软,“下回抱了宁儿过来给母亲看,母亲一定会喜欢他的。” 任氏点点头,又道:“如今不方便,等过一段时间事情过去了,我和皇上提一提,封你一个县主,你毕竟是我的女儿,这样也说得过去。自己身份抬一抬,也好让国公府的人再多高看你一眼,免得又拿你先前的出身说事,好像巴巴地要嫁裴家似的。” “谁人背后不被人说,”焕娘不以为意,她从上辈子开始就被人指指点点得够多了,早就麻木了,“若让我知道是谁在说我,我可也是要讨回来的。” “无论什么事,都是顺着自己的心重要。”太后想了一会儿,又说,“崇恭伯府给你准备的嫁妆不会少,便是装也要装给我看。母亲也给你备下了,你外祖母那里也有,已经先给人生了孩子了,再不能给别人看轻去。” 焕娘眼睛一酸,她倒霉了一世,再没想过能有今天。 “封县主的事,如果皇上真的不情愿,也就算了,我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以前在金家的时候,从没有奢望过能得到这么多。” “母亲心里有数,你安心嫁人。” 焕娘便真的一直心安到了出嫁,一点都没有焦虑害怕。 然而踏入康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颤了颤。 不知道上辈子李赤鸾进门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等坐到了房里,静下来之后,焕娘才觉得头上的凤冠越来越沉,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 然而裴宜乐迟迟没有回来,她本来是想直接让人去催的,可转念一想,她现在是新娘子,又是明媒正娶的康国公夫人,急着去催实在不太像样。 她没有学过怎样做人正妻,只是约莫估算着那些大家夫人的样子,猜测她们会怎么做。 一定是乖乖等在这里。 哪知裴宜乐连掀个盖头都磨磨蹭蹭的,焕娘克制住自己的手,才没有直接自己掀了盖头。 直到她重见天日,终于舒了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被裴宜乐捧着脸看起来。 他看向焕娘的目光中带着惊喜与不可置信,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焕娘在心里叹了一声,他怕是已有察觉。 头上重物被卸去,身上厚重的喜服也被换下,焕娘才有了力气,眨了眨眼睛,问:“你是不是又不想娶我了?” 烛光将她的眼眸照得朦朦胧胧的,裴宜乐记起他遇到焕娘的第一个晚上,两辈子加起来,已然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那时焕娘房里的烛光远没有现在那么亮,但看得清她的脸、她的眼,面若桃花,眸含春水。 与眼前焕娘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裴宜乐的头脑开始有些晕,他后悔方才酒喝多了。 不过到底还是能清醒着的。 “我当然要娶你,我最想的就是娶你只要你肯”裴宜乐慌道。 之前所有的猜想都被他一扫而空,从今往后只想着她是自己的妻子。 她终于是他的妻子了。 说话间,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门关上的极轻的一声响,才使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察觉到。 焕娘身上只穿着一件蝉翼般薄的绡纱,寒冬腊月的天,屋里烘得暖融融的,她还是觉得有些热。 于是干脆翻身到了床上,露出一双细细尖尖的脚,莲子般白嫩圆润的脚趾微微翘起,很是随意。 裴宜乐顺手就拔下了焕娘头上绾着的红玛瑙簪子,随手往地上扔了,发出一声脆响。 一头青丝蓦地散落于榻间枕上,焕娘慢慢躺下。 嫣红的唇微启,露出一点贝齿,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青丝愈黑,朱唇愈红,皓齿愈白。 使人沉溺其中。 龙凤喜烛高照到天明,燃尽最后一滴蜡油,残留的蜡油很快凝结。 温香软玉在怀,裴宜乐睡得踏实。 焕娘迷迷糊糊醒来,想要翻一个身,却被紧紧抱着,她踢了裴宜乐几脚没反应,也不知是他装着没醒不动弹,还是昨日实在太累。 焕娘无奈,幸好这个姿势倒也不难受,裴宜乐看着虽瘦弱,到底还是刚长成的壮年男子,身上还算结实,她不觉得硌得慌。 反正从前两人也是这样过来的。 她动了动身子,正欲继续睡下去,却听几声敲门声之后,传来春惠的声音:“爷,夫人,该起来了。” 焕娘很少有这么早起过,这时裴宜乐也被叫醒,她紧紧闭着眼睛,问他:“这么早要做什么?你们家都是那么早起的吗?” “你睡糊涂了?”裴宜乐揉了揉眼睛,声音中也带着刚睡醒的茫然,“早上要给娘和伯母婶娘去请安,然后见一见其他家人,一会儿还要入宫谢恩。” 焕娘慵懒地睁开眼,对上裴宜乐看过来的目光,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背过身去。 身后的人又抱上来,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往纤腰上一掐,焕娘身子一颤,心里痒痒的,想起了昨夜久违的欢愉。 两人又如此待了一会儿,焕娘看着天光慢慢亮了一些,就听到外面春惠又道:“奴婢进来了。” 焕娘没了法子,只好起来。 坐在镜台前,她望着自己的头发终于被一点一点盘成已嫁妇人发髻,焕娘活了两世,到今日才真正名正言顺。 又有任氏从宫里派出来陪在焕娘身边的卢嬷嬷为 分卷阅读132 她挑了一身石榴红暗折枝花卉竖领长袄,蜜合色马面裙,端庄中又不失新嫁妇的活泼。 卢嬷嬷今年有五十多了,她从一个小宫女时起就跟着华阳大长公主嫁到外面,任氏进宫时也是她陪着,她如今年纪大了不想再留在宫里了,任氏便干脆趁着焕娘成亲让她出了宫,等教会了焕娘当家理事,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便回去任氏给她置的宅子里颐养天年。 等焕娘装扮妥帖,裴宜乐早就在一旁等了些许时候,朝焕娘招招手,让她过来他身边。 两人正要离开,夏惠从外面进来,她怕触新婚夫妇的霉头,脸上依旧笑盈盈的,嘴上却斟酌着道:“四奶奶身边伺候着的丫鬟过来说,四奶奶有些不好。” 未等焕娘和裴宜乐说什么,卢嬷嬷就上前道:“再叫四奶奶有些不合时宜,依着叫法该是四夫人才是。” 夏惠一时愣了,只好道:“那丫鬟也是这么叫的,奴婢没留意” “嬷嬷,”焕娘轻声叫了她,“先按着旧例这么喊着吧,等宁儿再大一些,慢慢再改过来。” 康国公府历了巨变,样样都变了,样样都要改,不仅下人有顾不上的,就连主子自己也还没转过来。 焕娘想着裴宜乐哥哥们留下的那几位夫人孤苦,如今虽然裴宜乐已是康国公了,可 改口得那么快难免让她们想起自身经历来,不如让她们缓一缓,等伤痛平复,再慢慢改口也不迟。 “是,六奶奶。”卢嬷嬷什么样的人,焕娘只一提,她就知道了焕娘的用意,“一会儿奴婢亲自去说,让府中上下先还照着原样叫。” “有劳嬷嬷了。”焕娘又转头问夏惠,“四嫂怎么了?” “说是昨夜就不太好,因大喜的日子不好惊动六爷六奶奶,三奶奶让人去叫了个大夫来看,药也喝了,早上依旧下红不止,只能来请这边拿个主意。” 焕娘拧了眉,她仓促之间只对康国公府了解了个大概,这些夫人奶奶们具体什么情况,她还真一头雾水。 这时裴宜乐在她耳边轻声道:“四嫂有身孕,从家里那时出事起就一直不太好。” 焕娘这才了然,又连忙问他:“那怎么办?” “还是请了大夫来再说吧,平日也是三嫂在管。” 焕娘点点头,一边让春惠去请大夫,一边道:“咱们又能拿什么主意,只能先请大夫瞧着,总要尽力的。” 卢嬷嬷这时道:“六奶奶先放下心吧,先过去请了安,一会儿还要入宫的。” 本就起得有些迟了,三两句话下来时候更不早了,裴宜乐牵起焕娘的手,焕娘挣了挣没挣开,也便作罢,任由他拉着走到了曹氏院中。 如今康国公府几位主子的住处还是照旧不变,曹氏依旧住在从前的院子里,从前老康国公和夫人的主院倒是空了出来。 曹氏已等了有些时候了,除去没了的走了的,还有疯了的四夫人章氏和病着的四奶奶纪氏,其余倒都在她身边,不过也就是三奶奶与家里几个姑娘。 她看着儿子把焕娘牵进来,眼皮子跳了跳,想说几句可一来是新婚夫妇,二来这个儿媳如今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说的,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第99章 曹氏看着儿子儿媳在面前站定,便和颜悦色道:“来了,灵薇可还习惯?” 她看到面前那张出水芙蓉似的俏脸,就想起那次曾经她在焕娘手下吃的瘪,还有她之前为着那事故意在崇恭伯夫人面前拿乔,于是只能努力将“金焕娘”这个名字从脑海中赶出来,从此以后她的儿媳就只是“顾灵薇”,与从前外面那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焕娘也想起了之前种种的事,无奈曹氏现在是她的婆母,也只好将前尘一笔勾销,她不再来为难她,她也会恭恭敬敬对待长辈。 焕娘一边给曹氏敬茶,一边道:“一切都好,母亲挂心了。” 曹氏慢慢喝了口茶,心里略微顺畅了些,道:“你们年轻,只是日后就是你们当家作主了,你一时有什么理不清的可来问我,也可问你三嫂去,她懂得多些,心思也细。”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上前来,她穿着一件湖色竖领袄子,白罗梅花纹下裙,外面一件藏青色中袖对襟皮袄,头上只插了一根细细的白玉头簪并一对银簪,显见得是在孝中,明明正值芳龄,整个人却看起来寡淡已极,她眉眼生得还颇有几分艳丽,被这些衣裳首饰一压,也淡了下去。 曹氏指着她说:“这是你三嫂。” 又指了在场众人给她认了,焕娘一一问过好,康国公府长了一辈的只剩下曹氏和章氏,其余都只是平辈的嫂嫂和姐妹们。 裴宜乐前面有五个哥哥,到第四个为止都已经成过亲,五哥只是定了亲事,再往下全都没有说定。 大嫂没了,二嫂被接回娘家了,四嫂身子不好,焕娘今天见到的妯娌也只剩三嫂。 剩下的都是几个妹妹,女孩儿嫁得早,和裴宜乐差不多年纪的姐妹早已出嫁,是以剩下的大多只和焕娘一般上下,最小的一个才十二三岁大。 曹氏身边陪着的是她的亲生女儿,裴宜乐的亲妹妹裴舒云,裴舒云和曹氏眉眼之间有几分相像,但是看着却沉静温柔。 至于再下一辈,只有郝氏那边保下了两岁的女儿,纪氏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除了这两个,还有一个就是还没到周岁的宁儿了。 宁儿今天也被人抱了过来,粉嫩嫩一团窝在奶娘怀里,他见了那么没见过的人也不怕生,先前焕娘把他强塞给裴宜乐的时候倒带回来见过曹氏,不过婴孩没记性,早就忘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了焕娘和裴宜乐半晌,许是还搞不懂他们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目光随着焕娘的动作转了一圈,将屋子里的人挨个看了一遍,最后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康国公府从出事到现在其实一直都是愁云惨淡的,连昨日的婚事也是强撑着办得才有些喜气,这段日子莫说是笑声,便是连笑容都少见了。 小孩子天真,这才想笑就笑,没有拘束。 宁儿的笑到底也让氛围松动了一些,他现在是曹氏正儿八经的孙子,还是头一个,曹氏心底里自然是生出几分疼爱来的,她接过奶娘手上的宁儿自己抱了,逗了他两下,才道:“还是这小祖宗讨喜,家里多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焕娘忙道:“三嫂还有个小侄女,改日让姐弟俩多玩一玩,宁儿刚来这里,对周遭都还陌生得很。” 说罢偷偷瞥了郝氏一眼,倒不是怕她有意见如何了,而是怕她听了曹氏的话心里不好受。 郝氏依旧淡着一张脸,也没多大反应,只道:“婉姐儿有几声咳嗽,一直也没好,哥儿还小,怕要过了病气 分卷阅读133 给他。” 既然郝氏这样说,焕娘也没什么好说,只听曹氏又道:“你三嫂对婉姐儿可是疼得紧,只留下这么个宝贝,可不得好好看顾。” 曹氏说话向来没什么遮拦,前些日子国公府出了事倒还清楚了几天,现下眼看着日子又正常起来,儿子也成了康国公,于是又变了回去。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裴宜乐怕曹氏再说些什么戳人心眼的话,立刻拦道,“我们还要进宫,母亲和三嫂也累了一段时日了,该好好去歇歇。” 说完也不等她们再说话,直接就拉着焕娘转身走了。 刚走到自己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方才被派去纪氏那边的夏惠又急匆匆赶来,道:“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药也煎上了,四奶奶看着倒还好。” “大夫这么说?孩子保得住吗?”焕娘问。 夏惠正要回话,卢嬷嬷却道:“既是没说想来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六奶奶还是先紧着准备进宫吧,太后那边且还等着呢,四奶奶那里等回来了再看也不迟。” 夏惠也赶紧道:“卢嬷嬷说的是,到底怎样也只能看四奶奶自己造化了。” 焕娘又换了冠服,和裴宜乐两人急匆匆往宫里赶。 这身衣服实也没比昨日的好多少,焕娘撑着头正难受之际,却听裴宜乐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她疑惑地向他看去,只听他道:“我忘了和你说,明天我就要走了。” 焕娘脸上疑惑更深,问:“成亲才几日,你要走到哪里去?” “皇上有件事让我去做,在外面不便说,待会儿回家再告诉你。” 焕娘点点头,又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他有什么事要你出去的你能干个什么” 裴宜乐没听清楚,凑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头上东西太重。” 裴宜乐看着她头上的翟冠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摘是摘不下来的,否则我们戴不上。” 焕娘一时有些丧气,裴宜乐见她愁眉苦脸,于是道:“你靠下来,我给你托着头。” “不用了,”焕娘想摇头也摇不动,“再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进了宫,裴宜乐去向谢元思谢恩,焕娘去见太后。 太后正在长乐宫里盼着焕娘过来,女儿出嫁无论如何急的还是做母亲的。 焕娘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照旧行了礼,就被任氏拉着坐到了身边,轻声问她:“昨日如何?” 焕娘眨了眨眼睛:“还不错。”她又不是真的刚嫁人,除了仪式第一次见,其他早就熟得不得了了。 一般刚出嫁的女儿听到亲娘这么问,总也要娇羞几分,焕娘却连脸都没红,任氏指了指她,道:“你这丫头,也不害臊。” “母亲要我如何嘛。”焕娘嗔道。 任氏被她逗笑,又正了正色道:“这回你来宫里没往常那么随意,一会儿他谢完恩就要回去的。母亲可有要紧事和你说。” “你打小就被你养母教着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任氏怜爱地看着焕娘,一句“瘦马”是再不忍心说出来的,“管家理事怕是一概不知。康国公府再是人丁凋零,也终归是自开国起就在了的世家勋贵。” 焕娘想了下,立刻道:“是呢,先前出嫁前只略听了一耳朵,今日一见才发现人也不少。” “不仅仅只是人,”任氏耐心道,“康国公府底下光是田产庄子铺子就有多少,皇上登基之后可是悉数归还,为了弥补还填了一些上去的,你不仅要管着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奴仆,还要学会打理这些产业。” 焕娘一听也犯了愁,这些东西从来没人教过她,管人就够为难她的了,什么田产什么铺子她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 “你也不用怕,便是那等从小教养极好的贵女闺秀嫁了人之后也要摸索一段时间,听过学过和亲自去做并不一样,你边学边做也未必会比人差。” 焕娘知道任氏多半是在安慰她,又听任氏继续道:“我看过你的陪嫁,除去我和你外祖母给你备下的,崇恭伯府陪过来的那些人也是好的,用一用也无妨,能帮到你。你身边四个惠用得顺了便留着,伯府把她们几家子都陪了过来,尽的心也多些。” “自然是抓在手里的才得用,她们从到我身边开始也一直尽心尽力,伯府选的这四个丫鬟倒不错。”焕娘也道。 “多半是你祖母挑的人,她一向会打算。”任氏道,“还有四个大丫鬟是我让你外祖母给你备着的,叫什么我忘了,你回去之后只记着,她们能用,且也是和家里人一起给了你的,你尽管放心用。” 焕娘一边听一边牢牢记着。 “康国公府的田产等事宜你暂且先交给卢嬷嬷,等她厘清了再手把手教给你。虽卢嬷嬷惯会这些的,怕是也要不短的时间,这一段时间里你什么都不会也不熟,暂且先安分乖顺着,出去交际也是,否则反而落人话柄。不过记着,顺从些可以,但管家的事情不能让出去,得是在你手上,你婆婆是不顶用,你也不是没有其他妯娌,千万别图一时松快或是面子薄不好开口,该抓在手里的就不要让她们帮衬你。” 焕娘点点头:“我省的。” “记好了,等到将来在康国公府立住了再分些出去给她们管才是正理,终归你已经抓在手里了,她们也翻不出去,如今还不行。” 任太后这些话也是思来想去了不少时候的,样样都要为女儿打算好,叫她日后没有烦忧。 这时总算说得差不多了,也松了一口气,放了一半的心下来,才有闲心问:“他对你怎么样?” 第100章 “母亲怎么又问这个?”焕娘又要撒娇,“我又不是第一天跟他。” 任氏见她装傻扮痴,难得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怎么一样,从前你是什么,如今你是什么,可不敢糊涂。” 话虽这样说着,任氏心里也清楚焕娘的秉性,管家理事一时或许不行,男女之间相处她还是在行的。 然而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她:“夫妻之间和你们从前又有些不一样,你还是要好好想想。” “知道了。”任氏对她的一片心焕娘早已知晓,但这些都不是想想就能知道的,只能慢慢来。 “顾灵萱昨夜承了宠,一早就封了个静妃。”任氏淡淡道,“不过连着从前那些份位低的也一同封妃封嫔了,她倒不显。” 任氏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埋怨和惋惜的,顾灵萱只是静妃,那时她可为女儿盘算好了的,四妃之一不在话下,只等着日后的后位。 焕娘听了并没有什么,若谢元思只有顾灵萱一个,那她确实不可能不难过。 可惜他早就有了林婕妤的。 “林婕妤如何了?”焕娘 分卷阅读134 问。 任氏看了焕娘一眼,道:“她暂且没动。不过今日一下朝皇上就来找了我,如今该是着手林婕妤封后的事了。” “这倒也很好,”焕娘波澜不惊,这些事本也已与她无关,“林婕妤本就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又向来端方持正,也该是她做后宫表率,母仪天下。” “你啊你,你懂什么。”任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都过自己的去罢。” “母亲说的是,谁不是过自己的呢。”焕娘笑道,“不过静妃还是要提防的,若是有朝一日给她知道了杨姨娘死因” 任氏大风大浪经得多了,一个死了的杨姨娘和顾灵萱,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气定神闲道:“怕什么,母亲心里有数着,再不会让她来碍着你的。” 提起杨姨娘,焕娘其实是有些不忍的,一时默然,任氏知道自己让女儿去杀了杨姨娘,女儿会是个什么想头,这会儿便道:“母亲从前不行,现在在伯府可也有耳报神的。你年纪轻,只知道杨姨娘告诉你是顾德言杀了韦氏,却想不到其中关节。” “再没有比顾德言不要脸的人了。”焕娘冷笑。 “你祖母为人精明,我这里没有的意思,她是万不敢去自作主张杀了韦氏的,否则惹怒了你,在我这里也吃力不讨好。崇恭伯府的事,一大半要她做主且还说少了,她必定不会让顾德言那么做。” “我养母身份低微,这事上他怕是有这个胆子的。” 任氏细眉一挑:“他那段时日每天晚上都是在杨姨娘那里的。顾德言这个人,别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没人撺掇着他,他起不了贼心,更没这个贼胆。” 话已至此处,焕娘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德言这么大个人了,凡事都要刘氏拿主意就算了,竟然会去听一个姨娘的话,真是荒谬。 至于杨姨娘,她看着是安安分分的,但会咬人的狗不叫,任氏先不提,光看薛氏的态度就知道了。 “也怪母亲有些事情没有同你说,”任氏又道,“那会儿母亲才刚进顾家还没有你,她就已有了身孕,是你祖母出面把孩子打了。你说说,让她如何不恨咱们母女俩。”又道:“便是我早知道顾灵萱要入宫为妃,我也是要杀了杨氏才解恨的。” 焕娘想了一会儿,只道:“罢了,无论怎样杨姨娘都已经死了,且看静妃吧,不过我养母的仇,我早晚都要报的。” “你在宫外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宫里面 有母亲。”任氏柔声道。 一时又有宫女端了燕窝红枣莲子羹上来让焕娘吃,任氏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这回总吃得下了,多用一些,母亲看着你吃才放心。” 折腾了一早上,先前同任氏说话时不觉得,这会儿闻着味道焕娘还真的有些饿了。 小半碗莲子羹下肚,焕娘便停下不吃了,任氏见她吃得还算多,也没有再劝她。 见时候不早了,任氏又让人拿了一对金累丝龙凤呈祥镶宝石手镯出来给焕娘,道:“这是我当年进宫时带进来的,是你外祖母给我的,本是想着你或许能进宫,那时再给你,是以你嫁去康国公府的时候也忘了给你放到嫁妆里。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收好了,就做个念想。” 焕娘与亲生母亲任太后相处其实也不过几日,任氏在宫里,再方便她也不可能时时进宫,但总归母女天性,任氏又实在对她好,焕娘一听到“念想”二字,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任氏也不是不心酸,然而在宫中日久,她本性又带着几分刚强,不似女儿那般柔弱,于是只笑着给焕娘擦眼泪,轻声道:“都做娘的人了,哪能动不动就哭,给人看见了笑话,到了康国公府可不准这么随随便便就哭,不像个样子,越是这样咱们越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娘,我知道的。”被任氏念了几句,焕娘这才忍住了眼泪,“我也不是经常哭的,娘就饶我一回。”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任氏便让人将焕娘送出去,裴宜乐早等着了,见她眼睛有些红,便轻轻问:“怎么了?” 焕娘只红着眼睛横了裴宜乐一眼,大抵是刚刚哭过,她的眼睛愈发朦胧含水,含羞带怯,这一眼一点都不蛮横,反而像是撒娇。 裴宜乐的心多跳了两下,连忙道:“你别哭,有什么就和我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焕娘舍不得太后而已,焕娘心情不好,也不再理他,继续自顾自往前走去。 再次登上马车的那一刻,焕娘往宫门口回望了一眼,她知道她不会见到谢元思,她也确实没有见到谢元思。 该想明白的早已明了,焕娘没有什么无奈与不舍,更没有后悔。 她只是在想,谢元思昨夜看到顾灵萱的那一刻会想什么呢? 她不得而知,太后也不会再告诉她。 总是她对不起谢元思。 好在信上已写得清清楚楚,虽然她知道以谢元思敏达,就是没有那一封信,也能将她所思所想猜透一二。 但还是要有始有终,至少要对得起当时自己的心,也对得起他的心。 从那时她救下他起,到他突然与她告别,两人说的话也并不是很多。 她多希望谢元思还是黑影,还是那个在李家时跟着她的“弟弟”。 然而,她又庆幸谢元思当时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 她曾经是对黑影动过心。 但不会是现在的谢元思。 她只知黑影,不知谢元思,哪怕他早就告知她谢元思这个名字,她也是不知道谢元思的。 谢元思终究只是谢元思。 是任氏的养子,林婕妤的夫君,万民的圣上,天下的主人。 但不是她会考虑的归处与良人。 不是错过,只是她一直以来的选择。 ——————————————————————————————————————— 焕娘才刚回了国公府,换下衣服,只来得及喝了一口水,就急匆匆往纪氏那里去了。 方才是没这个空闲,这会儿却在家了。 章氏得了疯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只能让人看着她,家里其他人也少往她那处去,裴宜乐也叮嘱过焕娘让她先不必去看章氏,等好一些了再说。 纪氏却是不得不看的,她本来是大房的儿媳妇,怀着遗腹子还一时好一时不好的,如今爵位是裴宜乐这一支的,有这层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在,再要对她不上心难免让人多心。 倒像是故意冷待她,让她带着孩子自生自灭,好让裴宜乐夫妇高枕无忧似的。 这一点焕娘都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 于是她一刻也不敢耽误。 曹氏是焕娘的婆母,这回倒是她同着焕娘一起去的,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分卷阅读135 焕娘不熟,也不好叫纪氏不自在。 其实曹氏也是裴宜乐叫来的,他原意是怕纪氏那里吓着焕娘,他又不好陪着焕娘去纪氏那里,于是才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曹氏陪着焕娘一起去。 路上正走着,曹氏撇撇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去看你四嫂这很好,本来你们才成亲,不该往那边去的,没得惹来晦气。” 焕娘心里一哂,又不能对着曹氏表现出来,纪氏的胎还在,怎么曹氏先就说起来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她看着像是恭恭敬敬听着,毕竟如今也是太后女儿,依着曹氏原本对她的看法,真不知她要如何张狂才好,这幅样子倒让曹氏满意了几分,继续道:“我没让舒云跟着,她还没出嫁,见不得那里的事。若你还没生养过,我也不叫你来的,平白吓着你。” 焕娘只好道:“女子生养都不容易,去岁时我生宁儿也是艰难得很,况且四嫂经了这些事情才是可怜。” “咱们哥儿不一样,孩子还那么小你顾忌着点。”曹氏把焕娘往身边拉了拉,轻声道,“她那个孩子,我看着是不行的,便是熬到生产也撑不住。” 一时眼睛又往焕娘的腰和屁股上多之中的女子也没这个身形的,腰肢儿就和柳枝似的,又柔又细,像是风一吹就要折弯,身段也风流,真是活生生狐媚子样儿,怪不得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宁可被赶出家们也要和她一起。 只不过这样的身形最不利于生养,也难怪她说生产艰难,倒还是她命好,竟也能生出个儿子来。 焕娘不知道曹氏心中所想,那边早有个小丫鬟出来迎她们,曹氏又皱了眉道:“怎么才来这么个小丫头子?” 第101章 “人怕是都在照顾四嫂,”焕娘有些无奈,连她刚来的都知道现下康国公府人手不够,“一会儿我再把我那里的人调几个过来帮忙。” 曹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面上倒像是有些担忧,急急就往那边去了。 才刚进院子里,就听见闹哄哄一片,里头人倒不多,只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成章法。 “这怎么”曹氏也有些惊讶,“这些不中用的,人少都能闹成这样,昨日还是他们三奶奶管着,一时没看住就这样了。” 然而她又不管事,只在嘴巴上说,焕娘知道曹氏确实也不很会管,且当家的是焕娘自己,只好出来道:“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四奶奶如何了?” 院里的几个丫鬟打量了她几眼,竟有些咬不准这是不是刚嫁进来的六奶奶,训起人来声量虽大,然而却软软糯糯的,俏生生往那儿一站,杨柳腰削肩膀,水眸含情,眼光带媚,哪像个当家奶奶。 然而又确实是在曹氏身边的,能这样和曹氏一起的除了六奶奶还能有谁。 一群人反应过来又闹哄哄地请安,曹氏也不急着进去,反而对着焕娘道:“这些人大多也不是家里原先在的,实在缺人只好让小六先买回来再说,我和你三嫂略挑了几个能用的,暂时也没其他法子,只能日后再说。” 这话曹氏是故意说给焕娘听的,人少且不好用,事儿总是落到焕娘头上的,即便她有个太后娘,这些事该管的还是得管。 “我那里倒有得用的,除去拨来这里帮忙的,是得让他们好好教教规矩。” 曹氏心里“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仗着太后和大长公主,口口声声着规矩,她自己又懂上多少。 于是只淡淡地应了,又和她往里慢慢走去。 曹氏脸上不大能藏住事情,她对着焕娘也不刻意隐瞒,焕娘如何看不出她阴阳怪气的态度,一时也扁扁嘴,然而又不能怎样,连小事都算不上的事,闹到太后跟前去都得说她还不懂事。 还未进门,就有血腥味飘来,曹氏还没觉察,焕娘鼻子一向灵,这味道闻得人不舒服,立刻就用帕子掩了口鼻。 曹氏越发见不得她的样子,又不是真的初嫁的女儿家,见着这种场面会害怕,生的哥儿都快会爬了,她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但这是在别的房里,她再看不惯儿媳,也总归是自己的儿媳,只得忍着,他们才是一家,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再者怎么说也才刚进门,若让太后那边知道她连些小事都要说她,难免觉得她苛待儿媳。 再往里走,连曹氏都闻到了,喃喃道:“不是说先稳下来了吗,怎么还有这样的味道?” 里面才三两个丫鬟伺候着纪氏,只有一个原先就在康国公府的赶紧上前来,其余的人都不大认得,不认识焕娘也就罢了,竟看着曹氏大眼瞪小眼。 “四奶奶怎么样了?”焕娘低声问道。 她探头往床上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妇静静地躺在那里,骨瘦如柴,面色灰败,不成人形,饶是焕娘从没见过她从前的样子,也知道这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喝了药已好了些许了,只是还是”那丫鬟看了一眼床上的纪氏,声音越发低下去,“血还是不见止。” 曹氏领着焕娘到了床边,那血腥味更加直往鼻子里窜,这回却是曹氏先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失声道:“这怎么行,这样下去莫说是孩子便是” “药喝下去总会好起来,”焕娘看见纪氏眼皮子动了动,生怕曹氏将她吵醒,哪有在人面前这样说话的,连忙拦下曹氏的话 ,“再去请大夫,就让大夫留在府里看着,给四嫂调理着。便是太医也请得,我自会去向太后说。” 纪氏的丫鬟也松了一口气,却不敢说话,只指了指纪氏,又指着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焕娘和曹氏这才知道原来纪氏人还是醒着的。 曹氏坐到纪氏床边,又不能去叫她,只好轻声道:“可怜见的,只盼着这就立刻好起来。” 纪氏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细看去目光无神,细眉紧蹙,牙关也紧咬着,屋子里暖融融的,她身上依旧盖着厚重的被子,更是将她整个人的身形都掩去,照理说也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不仔细看却难以发现被褥上隆起的弧度。 “三婶婶。”纪氏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你安心养着,什么事都有家里在。”曹氏又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的焕娘,对纪氏道,“这是你六弟妹,昨日才刚进门,这会儿才从宫里谢恩回来,就急着来看你了。” 焕娘连忙上前一步,笑道:“四嫂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去做,什么时候想着了就什么时候跟他们说,这样身子才能好。” 纪氏的眉依旧紧拧着,只对着焕娘道:“六弟妹费心了。” 人病得这样厉害,曹氏和焕娘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曹氏当着纪氏的面叮嘱了那几个丫鬟几句,便带着焕娘出了屋子。 方才与曹氏她们说话的那丫鬟倒是有眼 分卷阅读112 慧 又貌美,我一见就很喜欢她。” 杨姨娘似是欣慰,看着焕娘又道:“不成想你们姐妹俩长这么像,你小时候我也看过你,才那么一点大。若是姐妹长在一处该有多好。” “谁不想呢,”焕娘干巴巴笑了一声,“过去的事杨姨娘就不必再提了。” 顾灵萱和顾灵薇同岁,她不在的十六年里,顾灵萱就是崇恭伯唯一的女儿,加之顾德言本就偏爱顾灵萱,顾灵萱的日子不知有多舒服,起码衣食住行样样不用愁。 若是她在,即便两个人同样养着,顾灵萱的头上始终压着她这个嫡姐。 就算她的父亲和母亲和离了,她也是正经嫡出,不论母亲日后如何,外祖母也是华阳大长公主。 所以焕娘才不会信杨姨娘这种鬼话。 “那会儿你五个多月大,我记得正是二姑娘刚出生。”杨姨娘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着,她说话既轻且慢,让人不自觉就静下心来去听她,“你父亲才刚为着二姑娘出生高兴没多久,那边就来报说你不见了——再迟一天,就再迟一天把你送走,就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为什么把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婴儿送走,焕娘原先还不很清楚,如今早就想透了,无非是她母亲一走了之,父亲和伯府也对着她生了厌,既抗衡不了大长公主那边,顾灵薇总是捏在他们手心的。 杨姨娘一句话里细细想来全是钩子,焕娘就偏偏不去问。 她没兴趣。 “杨姨娘来我这里平白无故说这些,不怕我告诉父亲或者祖母?”焕娘直接道。 “闲话家常罢了,便是知道了也不打紧。”杨姨娘不慌不忙,脸上依旧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挤得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些。 这倒是实话,杨姨娘确实不怕。 毕竟没有人真会拿着几句聊天时的话去告状。 再者以顾德言的个性,不仅不会信是杨姨娘,反而会以为是焕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觉得焕娘多事都是轻的,即使如今不会当着面骂了,私下说她是搅家精都是有可能的。 总不可能为着她去训斥杨姨娘。 杨姨娘何等人物,见她不问下去,又继续道:“大姑娘千万也别多想,不是要把你送乡下去,只是你那时羸弱,请了多少大夫来看总也不好,有位方士说送到离亲人远些的地方才会好,在庄子上住上两三年,大些了再回来,那时身子也早好了。” 焕娘“呵呵”一笑,道:“也真多亏伯府费心了。” 什么身子不好,什么方士,不过是不想看她在眼前待着的借口罢了。 只听说身子不好的孩子愈发尽心去养的,从没听说过连大夫都看不好倒要离了亲人去乡下的。 裴宜乐就是个摆在眼前的现成例子,她就不信曹氏舍得把四五个月大的裴宜乐送离自己身边。 只是杨姨娘实在奇怪得很,一向是个话不多的谨慎人,也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碍眼,焕娘不是第一天来伯府,之前从来没见过她的,今日倒巴巴地找她来说些有的没的。 正当焕娘不耐烦之际,杨姨娘早就看出来了,立刻识趣地道:“大姑娘累了,我这便走了,不扰你清净了。” 焕娘不想说那些客套话,高声道:“春惠,送客。” 杨姨娘不气也不恼,慢慢地起了身,朝着焕娘福了一福,就转身离开了。 和半个时辰之前薛氏离开时的风风火火不同,杨姨娘走得不疾不徐,明明是个妾,却不见半分妖娇。 焕娘倒是思忖着,真该让韦氏来看上一看才对,从小只一味教着她要什么袅娜勾人,事实是走这个路数,男人在外面爱的时 候当然喜欢,放家里头就要好好想一想了,毕竟谁会真的往家里纳一个妖精,告诉上上下下的人自己不是个正经人。 诚然杨姨娘在床笫之间如何除了顾德言谁都不知道,但是她从外表看来就是正经得很,不会让任何人想入非非。 焕娘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儿,若她当年学着和杨姨娘一样,不正好合了裴宜乐想做个规矩人时的要求,说不定早就进了康国公府的大门。 真可惜这会儿裴宜乐不在,否则合该让他点评上几句的。 杨姨娘或许就是他的终极梦想罢。 这边厢焕娘在胡思乱想,那边裴宜乐的日子却不好过。 康国公府一片狼藉,几乎连个能住的屋子都难收拾出来。 如今女眷皆挤在西边一个从前不住人的小院子里,这院子也是因着又偏又小,没人肯来住,久而久之荒废得厉害,这才躲过一劫。 裴宜乐刚出现在康国公府的时候,除了他母亲曹氏和妹妹裴舒云,其余几个皆吓得不是脸色煞白就是叫了出来,以为是活见了鬼。 曹氏和裴舒云知道他那时不在家,若是没被找到就或可有一线生机,其他人不清楚裴宜乐的事,总是以为他也死在里面的。 康国公府一出事,曹氏和裴舒云一朝被打入地狱,却只牢牢记着一件事,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裴宜乐或许还活着的事。 他若是还活着自然能找来,若是没回来那也已遇害。 才短短几日,抄家之后的折辱已对这些养尊处优的女眷摧残已极。 曹氏本不算很瘦,皮肤更是白嫩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妇人,然而当裴宜乐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了进去,面如金纸,勉强绾起来的发髻竟看得出连头发都枯黄了。 她一见着裴宜乐就哭得站不起身,裴宜乐和裴舒云勉强将她扶着,曹氏似是害怕,似是委屈,等哭了很长一阵子之后,才抱着儿子道:“你总算来了。” 第85章 裴舒云一向坚忍,这会儿看见哥哥回来了,也忍不住和曹氏一块儿哭了起来。 话还没说一句,曹氏就紧紧拉着裴宜乐的手,道:“我们三个人去旁边的屋子说话。” 其实一旁在的也只有裴宜乐的两个堂妹,一个庶妹,还有一个三嫂陪着,总归也是亲近之人。 既是曹氏想去别的地方,裴宜乐也不好反对,只能和裴舒云一起扶着她进了左手边的空屋子。 这屋子之所以没人,是因为破败得厉害,实在也不能住。 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裴宜乐勉强找了把椅子扶起来,掸干净上面的灰尘,才让曹氏坐下。 “你没事就好,”曹氏看着儿子就又哭了起来,“你哥哥弟弟他们他们都没了,你爹也没了如今要怎么过” 裴宜乐叹了口气,面对母亲也只能安慰:“东西也都还给咱们家了,总会好的。” “你可得顾好你妹妹” 一旁的裴舒云听到曹氏的话打了个冷战,然后似是哀求道:“娘,别说了。” 曹氏哭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对着裴宜乐说起了其 分卷阅读136 力见,也跟着退了出来,曹氏便道:“碧玉,你们奶奶面前不便细问,她到底如何了?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先时好过一阵,那会子是三奶奶料理着四奶奶的事情,四奶奶连东西都吃得多了。前几日府里办喜事正忙,三奶奶便有些顾不到这里,到了昨日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大张旗鼓,三奶奶知道后也悄悄找来大夫医了。” 曹氏听了后往四周望了望,直接道:“也没看见三奶奶人,照理也是她清楚些。” 碧玉很是有几分机灵,曹氏问起郝氏她也不答什么,只是看了焕娘几眼。 焕娘再不懂她们之间的弯弯绕,也立刻明白了,于是说:“三嫂这些日子也累了,你们照顾四嫂只越仔细越好,都是一样的。” 曹氏又问:“大夫看了之后怎么说?” “还是和前几回来时一样,说是四奶奶心思郁结,”碧玉道,“最早还是受了惊吓才胎不稳,回了国公府之后也安定下来细养了,只是四奶奶怕是想得多,又实在是经了这一遭心里难受,这才反反复复总也好不了。还不思饮食,任做什么端到她面前都是看都不看,略沾一沾唇不至于饿死就够了。” “还能如何,只能且先宽着心,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曹氏也没什么好说,毕竟也不很关她的事。 “有一件事,三奶奶也是知道一点的,其实四奶奶每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总怕像那天晚上似的,人从外面杀进来。”碧玉小声道,“有时难得入了睡,又很快从梦里惊醒,然后就是躺在那里流眼泪,只说四爷没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指望了,这样看来竟是还不如不睡的好。” 焕娘默了片刻,道:“怎么能整宿整宿不睡,她身子这么不好,更该修养着才是,本是嗜睡的时候,不睡如何受得了。” 她想起她怀宁儿的时候,有时睡一天一夜都嫌不够的,纪氏怀着身子竟撑得住不睡,想必真的是怕狠了。 “我那里有安神香,一会儿拿一些来让大夫看看能不能给四嫂用,能用就给她用上。”焕娘道。 “还是你们六奶奶想得周到,”曹氏这会儿倒有些满意,没想到顾灵薇也不是那么不知事,心思还颇细致,“且让她好好修养着吧,其余也只看她自个儿了。” 这院子里血气重,方才屋子里更是因纪氏病得厉害关紧了门窗而格外憋闷,既已来看过了,该问的也问了,曹氏也不欲多待,儿子儿媳正是新婚,她便是只为了儿子也不想被冲撞了。 等出了院门,曹氏先紧着吸了两口气,才道:“看这样子孩子是保不住了,也罢,人各有命。” 又对焕娘道:“中午也不留你们去我那里用饭了,你且自己回去吧。” 焕娘乐得不去,对着其他几房的人还好,她和曹氏自家关起门来几乎就是相看两生厌。 她朝着曹氏福了一福,就自己往前面去了。 曹氏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这行礼走路样子是好看,只是实在看着慵懒妩媚,哪像正经人家出来的,飘飘忽忽的就像是风中的柳絮,水上的浮萍,如今国公府如何且不提,从前国公府的小丫头也比她像些样子,那些大丫鬟从不敢这样妖妖娆娆的,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哪里能见得这样的。 想着想着,曹氏忽地又为儿子感到痛心疾首,娶个姨娘样的妖精来做当家奶奶国公夫人,若她没什么身份,让裴宜乐给她个姨娘当就是恩赐了,正妻须得要是端庄大方的,便是小家子气些也没什么,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 如今再提这些也已没用,谁叫儿子惹上她了,唯一庆幸的是已经生了孙子出来,不然就这身条儿,她才是要日夜忧心顾灵薇不好生养,万一太后压着不给纳妾,裴家的香火、国公的爵位,这要如何是好。 曹氏实在可怜自己的儿子可怜得紧。 第102章 焕娘回到自己那里的时候,裴宜乐正一边逗着奶娘怀里的宁儿,一边看着他们收拾东西。 当初崇恭伯府里那只白耳画眉也跟着焕娘来了康国公府,算是她的陪嫁。 国公府人手暂且还不够,焕娘这里却是足的,她还专门指了个小丫头子看着喵喵。 想起还要给纪氏那里拨人,焕娘便对春惠说:“伯府陪嫁过来的丫鬟里挑七八个能干的,立刻就送去四奶奶那边帮忙,记着再挑两个经验足的婆子一并让她们过去。” 春惠立刻就下去办了。 倒是裴宜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才凑过来道:“谁让我们六奶奶大中午的这么忙?” 焕娘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怎样,吓到了没有?”裴宜乐牵起她的手就往里走,“我先前问了大夫,说是很不好,这才叫了母亲陪你去,免得四嫂那里吓着你。” 焕娘坐下喝了口水,这才道:“哪里就这么容易被吓着,只是四嫂看着实在可怜。” “她自己想不开,没人能帮她。”裴宜乐淡淡道。 “你知道了?” 裴宜乐点了点头,一时有丫鬟鱼贯而入,给两人上饭食,裴宜乐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自己,一杯焕娘,才继续道:“大夫总是这句话,说她郁结,我猜左不过是害怕加想着我四哥。” “你倒没猜错,”焕娘夹了块胭脂鹅脯慢慢吃着,“她身边的丫鬟说她夜夜不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惊醒。” 裴宜乐将酒喝了,脸上也多了几分郁色:“我四哥与她成亲也不过一年,上辈子夫妻俩到后来也淡了,不过这会儿正情浓着,又是这样的生死大事。” “便是上辈子淡了之后再遇着这事,怕也是差不离的。”焕娘只道。 若纪氏真是个心性坚毅些的,这会儿好歹还有个孩子在肚子里,任谁都知道这样的境况,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才是头一等要紧事,睡觉的事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就罢了,但东西总要吃一点进去,便是不为了孩子,只为了自己也得先有力气活下去。 听着听着裴宜乐脸上却若隐若现地露了丝冷笑出来,焕娘发觉了也不欲去问,她没那么重的好奇心,想说自然会说。 果然,裴宜乐道:“若没有我们舒云,她还不知道在哪儿。这样看来,倒是舒云和三嫂坚忍,三嫂一儿一女都没了,婉姐儿不是她生的,先时三哥还在的时候,她对这些庶出的孩子是极冷淡,没想到最后却能护下这个孩子。舒云唉。” 饶是他说得模棱两可,焕娘也大抵能猜出是什么事情了,那样乱的光景里,裴舒云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娇女,能遇着什么不用说都知道了。 “我看着舒云妹妹面上到没显现出什么来。”焕娘道。 “她怕母亲和我们忧心罢了,再者她性格本就如此,一向不多事的。”裴宜乐又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113 他事情:“你方才也看见了,我们这几个挤在那一间屋子里。这已比前几日好上太多了,他们他们连床被子都不肯给我们!” “我明日便叫人来整理修缮屋子,至少要先腾出几间来住。”裴宜乐皱了眉,又问道,“家中下人还剩下多少?” “死的死,散的散,只余下零星几个,哪里够用。” “除去死了的或是已经被发卖了的,其余散出去的也得找回来——还剩下的卖身契仍旧在我们手上的,人多起来这里才好做事。”裴宜乐道。 “这原本哪是你该管的。”曹氏又擦了擦眼泪,“你大哥哥大嫂嫂都没了。” 裴宜乐原先还道女眷总不会很害她们性命,一时也惊了,问:“大嫂嫂怎么没的?” “不仅你大嫂嫂,你大伯母也没了。你大伯父是长房嫡子,冲进来先杀的就是他们,等杀完了才说不杀女眷。” “那大伯父那一房?” “全没了,”曹氏哀声道,“珍姐儿才多大点孩子,你大伯母日日抱在手上疼得紧,如今也跟着她爹娘去了。你祖母更是没熬到第二天早上。” 珍姐儿是裴宜乐大哥哥的小女儿,算来也只比宁儿要大了一点。夫妻俩有了几个儿子之后才得了这个女儿,自然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裴宜乐一时说不出话,只听曹氏又继续道:“你二嫂方才已由娘家接回去了,怕也不会再回来了。这几日倒是由你三嫂管着,我向来不顶事,你二伯母病得厉害,看着就这几天了。你四婶她疯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大夫,也没人照顾,先回她娘家住几天,她不比你二嫂年轻,还是要回来的。” 裴宜乐仔细记着曹氏说的,日后这些少不得都是他去跑腿,二伯母的事要先准备着,安定下来之后要去接四婶回来,曹氏虽说着二嫂不回来了,但依着礼节总也要再去问一问。 “你不知道娘多担心你,生怕你也被抓出来。”曹氏一提起儿子又要掉泪,“对了,你和顾家姑娘生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很好。”裴宜乐想了想,还是对曹氏隐去了伯府执意要将他父子二人赶出的事,只道,“这几日我一直和焕娘住在金家。” 即便这样说了,曹氏哪还有听不出来的,不去直接告了他们已然算是仁厚,那种情况人人自危,不过明哲保身。 曹氏朝着外 面努了努嘴,小声道:“你四嫂那里却是最难办的,她有孕在身已近四月,刚坐稳了胎,就遇上这档子事儿。你四哥哥也去了,这会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孩子。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她们三个是亲妯娌,如今大房竟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个。” “怎会让她孤身一人,”裴宜乐想起素日一起长大的哥哥们就心酸不已,“家里如今只是乱些,钱财是不愁的,一会儿再去请大夫来看,什么药我们都用得起。” 曹氏听了裴宜乐的话却有些心不在焉,只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小九或许还在。” “真的吗?”裴宜乐又喜又急,“知道在哪儿我去找他!” “哥哥,”这时裴舒云先曹氏一步拦下了他,“只是他当时和你一样也不在家,也不知道被捉到没有。” “总有些希望。”裴宜乐道。 “不是你回来了,也不敢想他也活着。”曹氏又道,“他是二房的,却是庶出,只知他不在家,没什么人惦记着他,怕是他亲嫂子都不会想到他。” “罢了,他也不小了,若是没事自然会自己回来。”裴宜乐先还想差人去找,可如今哪有能使唤的人手,府上更是处处都要用人,小九不回来是要去找,可不是现在。 “丧事你想好怎么办了没有?”曹氏问裴宜乐。 这却是头等重要迫在眉睫的大事,裴宜乐从没做主办过白事。 康国公府这回光是主子用的棺材,就要用上二十几口。 裴宜乐只记得康国公的寿材是早就备好的,金丝楠木的棺椁,其余更是一应俱全,可如今又去哪儿找。 “先去相熟的人家借几个会办事的老人来,这事不能拖。”裴宜乐沉思片刻后道,“其余我去跑,总不能叫他们走得委屈。” 曹氏一时又心疼起儿子,只是也知道身后大事马虎不得,想了想才道:“你三嫂厉害,这边让她管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娘,”这一声是裴舒云叫的,她认真道,“往后事情还多着,哥哥该娶嫂嫂回来了,不然国公府如今这幅样子,也没个主事的人。” 若不是裴舒云提起,曹氏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正事,她立刻正色对裴宜乐道:“这爵位总得有个着落,等圣旨一下来,也该是你的。” 裴宜乐长长地叹了口气,郁郁道:“母亲何必提这个。” “算来正是你的,”曹氏提起了精神,“康国公府哪还有什么人?便是小九还活着,他也是庶出,万不会放着你不给却给了他。” 裴舒云也跟着曹氏道:“虽这时节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是偌大一个康国公府总得有人撑着。四嫂肚子里的是长房的孙子,可还没到生下来一切都难说,即便生下来个男孩儿也顶不了事,到他能顶门立户那得什么时候。”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裴宜乐不想再说下去,只道,“全看皇上怎么想。” 话虽如此,康国公府的人一见他回来,也早已都是这么想的了。 算来算去,康国公怕是由他来当。 曹氏拉过裴舒云的手,竟轻声道:“幸好有你哥哥,我也放心了。可怜你们父亲,竟这样丢下我们就去了。” 废太子垂死挣扎也要拉着京城这么些人家陪葬,其实那时他早就大势已去,被废已势在必行,不过是灭亡之前也不想让二皇子和他的人好过。 这场荒唐又极端的闹剧只持续了几天,可康国公府的人大多都因这场闹剧而魂归九泉。 等皇上的龙椅再坐热一些,赏赐马上就会下来了。 “母亲且 安心吧,一切有我。” 曹氏一边流泪一边欣慰地点点头,忍不住咳了几声,才对裴舒云道:“说了这么久也渴了,你去看看有水没有,要热的。” 裴舒云一向孝顺又听话,连忙应着声就出去了,曹氏却压低了声音道:“这事不说我心里慌得很,娘担不住,往后可怎么办?” “是不是妹妹”裴宜乐早已猜到了七八分,脸上虑色渐起。 曹氏一咬牙,这回倒没有哭,反而狠狠道:“舒云就是太心善,其实那伙人一开始看上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你四嫂,舒云这傻丫头,只道她有身孕,一味替老四媳妇挡着,你另外几个妹妹就聪明得很,见人来都往后躲。老四媳妇再好看那也是嫁了人的,舒云我只恨我太大 分卷阅读137 “母亲也不是不怪她,别人都往后面躲,只有她护着三嫂。” “三嫂的孩子若生下来,最该谢的是舒云才是。”焕娘想了想又问道,“那些人如何了?” 她跟了裴宜乐那么长的时间,如今在她面前看着是温顺的,连句重话都不敢说,但裴宜乐内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她也是了解几分的。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哪有什么真正温和好脾性的。 裴宜乐又倒了杯酒喝下,淡淡道:“我用了两天时间找到他们,亲手送他们上了路,这会儿怕是尸首都被鱼给吃干净了。” 隔了一会儿,焕娘才道:“只盼着舒云妹妹自己心里也要 想通才是。” “我倒是想去劝,可母亲一直拦着不让,”裴宜乐有些无奈,“我是怕她在心里憋得狠了,反倒不妙。有一回我人都到舒云房门口了,愣是被母亲截住拦了回来。” 又自顾自道:“罢了,只要她自己过得开心,我养她一辈子。” 裴宜乐一向吃得少,说话间喝了几杯酒就放下了筷子,对焕娘道:“你慢慢吃着,然后去歇一会儿,我要去盯着他们收东西,明日就该走了。” 焕娘忙问:“你到底要出去干嘛?” “漕运至先帝初登基起便荒废已久,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上让我沿漕河而下至中段,那里泥沙淤积最是严重,河床不少都已做了农田,我只需将沿途风物画下来,再加以标注,以便皇上日后重修漕运。”裴宜乐耐心道,“再者日后南边建了行宫,宫中贵人们来去也方便得多。” 焕娘对这些事向来似懂非懂,只问:“要去多久?” “来回至多不过一月。” “那倒不久。”焕娘点点头,又道,“甩开了我们,自己倒是轻松自在。” “你若愿意便跟着一起去,”裴宜乐道,“带上你又不是什么难事。” 焕娘心思一动,一月不是很长,于是道:“你们家一摊子乱事,我要跟着你走,总少不了被戳脊梁骨的。” “谁敢说你,”裴宜乐不以为意,“成亲前大大小小的事我就处理得差不多了,人不够也让他们去找着了,剩下四嫂你也看见了,只能请大夫看着,其余只是四婶的病麻烦些,我也早已让人去四处打听治这种病的,此次出行少不了也要去问一问。” “不如把舒云也带着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人也开朗些。” “还是你想得周到,让她跟着我们也好。” 如此,焕娘便着手收拾东西,裴宜乐去找曹氏——裴舒云要出去,还是得先和曹氏说一声,焕娘是不便出面的,这事要说全府也只有裴宜乐去说才合适。 曹氏一听便摇了头,裴舒云怎么说都是还没有出阁的女子,如何能跟着跑来跑去,没办法要走水路也就罢了,这好端端地又何必去受这个罪,还没得给人说没规没矩。 其实裴宜乐本也没想着曹氏答应,只不过说一声而已,她不同意就不同意,裴舒云也是他的妹妹,他想带就带。 “你可别胡来,你妹妹经不起折腾的。”曹氏看裴宜乐的样子猜出了几分,连忙拉着他说,“你是男人,你妹妹是女子,如何能跟着你去跑?她已经说不好亲事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跟着我会有什么事?”裴宜乐只道,“说不好亲事便不说,康国公府养她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说罢也不再和曹氏掰扯,自己就直接往裴舒云那里去了。 哪知裴舒云却不答应了,任裴宜乐说什么都笑着摇头,最后还道:“哥哥自个儿去吧,你是有事在身,我跟着去也是耽搁。嫂嫂与哥哥新婚燕尔倒是能一起的,你们放心,我帮哥哥嫂嫂看着府里的事。” 她这样说了,裴宜乐总不能把她绑着上船,只好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曹氏自然是要来送行的,看着焕娘也一副要跟着走的样子,不由得瞪了眼睛,又不敢直接去瞪焕娘。 原来裴宜乐知道曹氏若知道了必定是要拦的,虽她拦了也没用,可他不想多事,是以故意没和曹氏说。 这会儿再说也无济于事,曹氏只能眼睁睁看着焕娘和裴宜乐走了。 回去之后自然又是好一顿生气,果然这顾灵薇安分了才是有鬼,连裴舒云把爹娘都不在的宁儿抱过来她也不乐意去看了。 —————————————————————————————————————————— 焕娘这辈子上辈子都从来没有走过水路,刚上了船就带着春惠上下好一通看。 船上当然不是没有男人,相反光是裴宜乐带出来的人就不少,剩下的就是些水手,倒是没有外边的人。 她向来都不避讳这些,将幂篱都拨了开来,不怕让人看了去。 春惠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劝,左右她是太后的女儿,怎样都使得。 裴宜乐也不介意,反而带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从这边走到那边,再从那边走回去。 一边带她看,一边对着她耐心解释道:“这回船上的都是自己人,宋之镜如今成了皇上的心腹,我又同他一向很好,船上有大半的人都是他挑的,连这些水手都是信得过的。” “原来是我们宋大人,”焕娘打趣道,“没了宋之镜,我看着你竟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裴宜乐“啧”了一声,道:“我还嫌他做人太累,没有我这样的逍遥日子。” “你们命好,无论做什么家里都有逍遥日子给你们过。”焕娘暗暗指了那边的水手,轻声道,“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人家却在跑生活了,我看着除了家世不如你,其他未必比你差。” 裴宜乐竟也点了点头,竟赞同道:“你说得对,无论是与宋之镜还是与他们相比,我都是不如的。祖父在我这个年纪,也早被扔到军营里去历练了。” 焕娘笑而不语,看了他一眼便进了船舱里休息。 第103章 因着是顺风,这一路行得倒也不慢,焕娘很喜欢这样的日子,睡醒了就去外面吹吹风,累了就回船舱里睡觉,不知有多惬意。 裴宜乐这回来不是玩的,他只在一开始陪着焕娘四处看了看,其余时候连人影都没见到,像是真的忙得很。 离开京城渐渐往运河中段驶去,河水便开始越来越浑浊,河床上的淤泥也愈发厚。有次焕娘看见了便去找裴宜乐,想来他不是在观察就是在画画,没想到门却锁着。 焕娘疑惑起来,不就是画个画,做什么把门锁了,神神秘秘的。 不过他不理她,她也没事,自己乐自己的才是正经。 船隔上几天也会在码头上停一停,漕运已日渐衰落,这些码头及沿途城镇也冷清得很。 为章氏寻访治疯病的大夫一事也几乎没了下文。 分卷阅读138 焕娘从小在京城长大,除了去花岙村的那次之外,她哪见过这么冷落荒废的地方。 先时还跟着裴宜乐一行人下去,后来便懒怠再动,只带着自己带上来的两个丫鬟在船上。 春惠一向管着焕娘的大小事情,她是一定要来的。另一个带出来的却是冬惠,她平日多是管焕娘的衣裳首饰,人也一向细心伶俐,夏惠秋惠留下看家是好的,冬惠适合跟着她。 冬惠心思灵巧,人也活泼一些,才没几天就和船上上上下下的熟了,每一个人每一个名字都能对得上。 船上有一人名唤邢峻,生得伟岸高大,眉目英挺,焕娘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胡子拉碴,人也懒懒散散,吊儿郎当。 后来倒是略整理了自己,至少把胡子弄干净了。 也不知冬惠做了什么,渐渐地邢峻就对着冬惠殷勤得很,时常跑来对冬惠嘘寒问暖。 春惠起先还说了冬惠几句,不仅是为着冬惠自己,也是为着这样对焕娘不好,本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的,身边的丫鬟还和个萍水相逢的外人不清不楚,实在难看。 只是冬惠每回听了也就笑笑,看着并不放在心上,焕娘又一向不管这些事,随她们自己,春惠说了几次也就不再提起。 邢峻来得愈发勤起来,有一回亲自打了条鱼上来,让船上的厨子熬了香香浓浓的鱼汤,刚盛出来就给冬惠这里送了来。 冬惠跟着焕娘,邢峻火急火燎就当着焕娘的面拿来了鱼汤,冬惠自然不可能把鱼汤独吞,于是焕娘和春惠也喝了一些。 焕娘是向来没什么架子的,出门在外更是,春惠和冬惠跟着她时日久了便也觉得很是松快。 焕娘喝了半碗鱼汤就停下让春惠和冬惠继续喝了,又问冬惠:“他是不是喜欢你?” 这一句直直白白,一出口冬惠就红了脸,摇摇头不说话。 脸上的表情却是藏不住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冬惠自己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奶奶别打趣她了,”春惠笑道,“倒是回去就要给她配人了。” 这下冬惠脸涨得更红,放下碗就要去打春惠。 焕娘也在一边道:“你若愿意跟他就跟呗,我把你卖身契还给你。” “奶奶和春惠真是太坏了!”冬惠红着脸抛下这句话就跑了,留焕娘和春惠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焕娘细细思索了一阵,才道:“冬惠嫁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人不知根不知底的,不敢随便把她许人了。” “还是奶奶想得周到,”春惠稳重,不会去胡乱掺和,“怕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哪能认真。” 话虽如此,邢峻却来得越发肆无忌惮,惹得冬惠也成日心不在焉。 终于有一天晚上,焕娘刚刚睡下,将睡未睡之际裴宜乐进来了,她连忙睁大了眼睛。 他这几日不怎么能见到人影,也不咋地在干什么,有几回回来的时候焕娘已经入睡。 裴宜乐累得连跟焕娘插科打诨嬉闹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了床上。 焕娘在他身边用手撑着头,还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见裴宜乐还是不理她,便直接问道:“船上的那个邢峻是什么来头?” “打听这个做什么,”裴宜乐睁开了眼,“你又不能再嫁。” 焕娘狠狠扯了把他的头发,道:“要二嫁自然也是可以的,不关你的事。” 裴宜乐无奈道:“六奶奶别说笑了。” 焕娘背过身去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快点告诉我。” “你说别人我还未必记得,邢峻倒是有些印象,”裴宜乐道,“他本来不在里面,还是后来才被宋之镜送过来的,说是他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水上讨生活,不仅有经验,对漕河沿途也熟悉得很。” “看他样子也不像捕鱼为生的,是漕运往来的商人?”焕娘问。 裴宜乐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道:“我说了你别害怕,邢峻原来做过水匪。” 害怕倒也没有,焕娘却着实被震惊了,宋之镜做事向来稳妥,谢元思下的旨,他怎么竟敢放个水匪来船上。 “宋大人怎么” 对上焕娘疑惑不解的眼神,裴宜乐解释道:“似乎是几年前宋之镜在江南往京城的水路上落水被邢峻所救,当时邢峻也因和另一伙水匪起了争执而落难,宋之镜便保下了他,将他带回了京城。” “能让宋大人救下的人,还是个水匪,想来必定要过人之处。”焕娘喃喃道。 裴宜乐只道:“睡吧。”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焕娘有心想问一问他到底在做何事会如此忙碌疲劳,可总也找不到机会,只好作罢。 船舱宽敞舒适,这几日行船也还算平稳顺畅,裴宜乐听着耳边若有似无的水声却并没有很快入睡。 有些事情宋之镜不知道,这才把邢峻放过来,可邢峻这个人,他从一上船开始便提防着了,他实在信不过他。 若不是一路上实在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裴宜乐早把他放下船去了。 船上只有零星几个人是皇上派给他的心腹,大张旗鼓出来的背后自然有事情不想给人知道。 要一路行至中段,无异于大海捞针,裴宜乐心里叹了口气。 ——————————————— 再往下行去,因泥沙淤积越来越严重,漕河里的水也慢慢变少,这船大吃水深,行路也愈发缓慢。 焕娘在船上这几日也待得腻味了,天天和春惠冬惠一起也不知道干什么好,便时常出了船舱去甲板上透气放风。 这日冬惠正陪着她站在船舷边上看沿岸风光,邢峻又找了过来。 这一段漕河两岸已是房屋林立,河床也因泥沙越抬越高,干涸之处竟被种满了麦子。 焕娘光顾着看,却没发现身边的冬惠早已羞红了脸,又不好意思出声。 直到邢峻到了跟前,焕娘才自己看见,不由一愣,看了看身边的冬惠便了然了,道:“我回里头去了,冬惠你什么时候想进来便进来。” 说着就要离开。 邢峻一双眼睛生得颇有些风流,长得人高马大,收拾干净了也有几分模样,健壮有力。 他也不避讳,伸手拦了焕娘一下,便笑道:“里头怪闷的,嫂子进去做什么?” 焕娘立刻 便被他逗笑,一边笑着一边作势生气:“谁是你嫂子了。” 船上大多人见到焕娘只跟着叫一声奶奶,跟着裴宜乐一同来的有几个倒是也叫她嫂夫人,只有邢峻是直接开口叫她嫂子的。 “不是嫂子还能是什么,嫂子这话可就让我听糊涂了。”邢峻故作不解,又道,“我与裴公子年岁相仿,真论起来我还略大了他一两岁,只是这一声‘弟妹’的便宜我却不能占,左思右想也只好叫一声嫂子了。嫂子可别见怪。” 焕娘惯会 分卷阅读139 看男人的,听他这样说着只觉得邢峻此人说话虽有些油嘴滑舌,可也挺有趣。 “谁让你叫嫂子的,该叫奶奶!”一旁的冬惠跺了跺脚道。 “诶?这可不行,”邢峻想也不想立刻否定,依旧笑吟吟道,“裴公子不是我的‘爷’,我又如何能叫嫂子做奶奶呢?” “行了,你爱叫便叫吧。”焕娘倒无所谓,就如同邢峻所说,裴宜乐确实不是他的‘爷’,平日里外边叫一声“六爷”,也是相熟的尊重他罢了。 邢峻既不是奴仆,从前也和裴宜乐没什么交集,称一声“嫂子”也算以裴宜乐为先,把自己放在后边,对于邢峻这样的江湖人来说,已经很不错。 “嫂子这几天怕是无聊得很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邢峻继续道。 焕娘点点头,随手指了指岸边,又斜了邢峻一眼,道:“前几日还好些,这几日光看这些都看厌了。” 这一眼竟看得邢峻心头受用极了,忙道:“再过几日就好了,左右驶出这里便开阔些了。我当年常在水上行走的,嫂子问我准没错。” “我再留在这里,冬惠可就要怨我了。”焕娘这回没有给邢峻拦的机会,自己就往里面去了。 邢峻也没有去看她,和冬惠说上了几句之后,便问道:“这就是你们奶奶?今日才算真正见识过。” “自然是我们奶奶,”冬惠道,“从我们到奶奶身边时她待我们就很好。” 邢峻嘴角一勾笑了,带了点轻浮,能跟着带到船上来的哪能是什么正经奶奶,怕是裴宜乐家里面的老婆还蒙在鼓里。 第104章 天气虽还冷着,船舱里面却闷,这日晚上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雨。 焕娘和春惠她们在里面待不住,便又去了外面,春惠倒是劝了几句,夜黑风高的出去不好,焕娘却不在乎,仍旧带着她们出去了。 外面零零散散也有几个人,看见焕娘来了自觉不便,都避得远一些了。 邢峻也在其中,他倒不避讳,眼神往冬惠脸上一打转,便走了过来。 “天这样冷,你们怎么出来了?”他问。 春惠道:“在里面待着也是气闷,便出来走走消消食。” 冬惠见邢峻过来,两根手指绞着拧了拧,说:“奶奶在这里你还偏要过来,像什么样子。” 她越是这样说,邢峻便越不肯走了,只道:“你们在这里了,就要将我赶走,这又是什么道理?” 黑夜中冬惠的脸红了也不大能看出来,撇过头去不说话。 焕娘怎不知冬惠那点小心思,这是欲迎还拒。 将冬惠直接许了人倒也无妨,只是邢峻此人看着豪爽,却略有些油腔滑调,嘴皮子太过利索。 那日裴宜乐也说了他从前竟是个水匪,想来也打打杀杀惯了。 冬惠毕竟是她身边的人,虽然是崇恭伯府里跟来的,但平时做事也尽心尽力。焕娘不敢把她随便许人的,由着冬惠自己,万一邢峻真不好,可不就害了冬惠。 “嫂子胆子也大,乌漆麻黑的就敢出来,”邢峻还真不走,继续调侃道,“这长长一条漕河,莫说是水鬼,便是淹死的人也不计其数。” 焕娘听了轻笑出声,若真论起来,她一朝再世为人,上辈子也是冤死的鬼。 而且死时的样子很不好看,被棍棒打得浑身青紫淤血且不说,原本白嫩吹弹可破的肌肤也被狗牙撕裂,淋漓可怖。 “这有何好怕,”焕娘笑道,“若说我们都是投胎转世而来,上一世死时是什么模样,连自己也不知道,倘或也是河里淹死的,岂非和他们竟是一样的。” 邢峻的本意是想吓吓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从前在水上的时候,成日只和一群男的在一起,哪有这会儿的趣致。 便是逗上几句也是开心的。 没想到焕娘竟一点不怕,嘴上逞强倒也罢了,邢峻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是真的不怕,说起话来还有戏谑之意。 “嫂子这就有所不知了,”邢峻收起了脸上的笑,正色道,“漕河上落水的人又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除去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有那被人害了冤死的,或是抛尸,或是下去时还没死,皆做了水中冤鬼。” 河风吹来,令人彻骨生寒。 “怎好在奶奶面前说这些!”春惠急了,也顾不得其他,轻斥道。 邢峻满不在乎,看着焕娘依旧如常的神色继续道:“有时天阴下来,也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冤魂的哀嚎。” “怕是风声罢了,”焕娘粲然一笑,“照你这么说来,漕河竟不是漕河,而是那三途河。” “奶奶回去吧。”春惠又道。 焕娘拍了拍春惠的手以示安抚,又道:“我听六爷说邢大哥从前就在水上过活的,既能知道漕河中有人命,想来也知道不少我们从没听过的故事,左右也是无事,不如邢大哥讲来听听。” 邢峻往船舷边走了两部,看了黑黢黢的河面一会儿,才道:“有些事不讲也罢,大多都是为了点子钱财便铤而走险,刀口舔血。不过我确实记起一事,嫂子或许还愿意听一听,只不过若吓到了嫂子,可不关我的事。” 说着还看了春惠一眼,接着又把目光停留在冬惠身 上。 “你且说来听听,能吓得到我再说。” “这倒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嫂子可别计较。”邢峻继续道,“从前有一位公子,大抵也是风流得很,回家时带了他貌美的外室来,刚开始两人也是如胶似漆的,后来不知怎的,那位公子在一个夜晚将外室从船上推入了漕河之中。” 这下连冬惠也倒吸了一口冷气,生怕焕娘听了不高兴,想要阻止又听邢峻道:“有说是家里正室厉害泼辣,他想起便临时反悔的,也有人说是一路行来他腻烦了这如花似玉的外室的,总之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了。” “那外室还识几分水性,没有立时沉下去,求了他几声才挣扎着往下沉去。此后那一段路便常有行船在夜里听到女子的求救与哭泣声,我一位兄弟有回出去看,竟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红衣女子扒着船身想上来,哭声瘆人得很,后来又过了一会儿他再去看,只见她依旧停在那处水面上,实在可怜。” “邢大哥是男人,又有些豪爽气,听到这样的事自然是有几分怜惜的,不过等邢大哥再站到那位公子的立场上,保不齐也会这样做了。” 邢峻听后笑着看了焕娘两眼,道:“嫂子这话我却不懂了。” “等你日后或许就懂了,当然我只盼着你没有懂的那一天。” “你就一点儿也不怕?保不齐她现在就在我们船身上扒着。” “自然不怕,邢大哥可别吓我了。”焕娘反倒也往旁边走了几步去看河面,“又不是我杀的她,有什么 分卷阅读140 好怕的,该索命就该去索害她性命的人,万不会来索我的命的。” “嫂子不该再往前走了,且真的要当心。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在船上还是小心些的好,待在船舱里等你夫君最为稳妥。” 邢峻收起笑容,深深地看了焕娘一眼。 “听邢大哥讲这些事也颇有乐趣,左右也是无趣,不如邢大哥再讲上几个打发时间。” “也难怪嫂子不怕,”邢峻行走江湖惯了,向来口无遮拦无拘无束,“到了晚上怕了就往你那夫君怀里一钻便是。” 于是邢峻又讲了三两个故事,无一例外都是些怪力乱神的奇事。 听得冬惠忍不住往他那里靠,却又碍于焕娘和春惠在场不敢上前,只好缩在焕娘后面。 连春惠都现了惧色出来,一直催着焕娘回去。 焕娘本也不怎么怕这种事,从小开始韦氏都说她胆子大,一度还以为她是傻的,更不用说死过一回之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变得更加不怕了。 当初在李家的时候,李赤鸾母女鼓捣出了那么多事来,知道实情之后自然是不可怕的,但是细想想当时还是很吓唬人的,她胆子但凡小一点,早被吓跑回家了。 她面色如常,将邢峻看得心里直称奇,这么奇怪的女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与兄弟们有时无事在船上也是无聊,身边又没个女人,讲这些故事讲着讲着就想到若是有个女子在这里正合适,娇滴滴软嫩嫩,定是吓得直往兄弟们的怀里钻去,这投怀送抱的感觉不知多舒服。 他想不到的是世上竟有这种女子,仿佛讲什么她都不怕似的,就跟傻子一般。 然而他方才讲的那个外室的凶案就是有意吓她,她不仅不怕,还能再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来侃上几句,若真是个傻的,是万万说不出这种伶俐话的。 邢峻本以为那个看着风一吹就能倒的裴宜乐找女人总也得是比他还弱才行,两个人弱到一块儿去,谁知这个女人几句话就瞧着不像是个弱的,牙尖嘴利得很。 这样的女人他们这种人才能降服得了,邢峻眼中 露了丝笑意出来,也不知道裴宜乐私下里对着这么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他以前一直以为裴宜乐他们找外室的标准应该是温柔可人的,偶尔撒撒娇倒没事,只是不能机灵过了头,否则岂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那个女人不守规矩敢出来见外面的男人也就罢了,竟还敢对着他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谈天说地。 不过也不枉他这几日对着她身边的丫鬟献那么多殷勤,要知道从她一上了船被他看到时起,他就起了些心思。 邢峻看着焕娘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当真算得上弱柳扶风,比那年去扬州看到的别人养着的,上好的瘦马还要妖娇得多,妩媚入了骨。不用听声音,不用看她脸,只需看看她的背影、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怎样的尤物,哪个男人不会被她给酥倒。 当女子的身影彻底瞧不见,邢峻“嘿”了一声,又哈哈笑了起来,他从十岁开始在外面闯荡了十来年,什么荤话没说过,女人也是有过几个的,他这会儿看到这个女人的背影,倒想歪到了她和裴宜乐鱼水之欢的样子。 若换了他来,必定也是十分受用。 邢峻站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然后就朝裴宜乐的屋子走去。 他的门外把守着人,邢峻一看便知都是有功夫且功夫不错的,疑心是早就起了的,宋之镜只和他说裴宜乐是奉旨来画些画的,让他这个水上熟门熟路的人来陪着罢了。 因着出身经历,邢峻看似豪爽不羁,实则心细狡黠,其实一上船,他就看出了几分不对劲,至少裴宜乐不仅仅是来漕河上看一圈画些画去交差那么简单的。 第105章 裴宜乐自上船以来就一刻都不敢松懈,直到近日才终于从水流走向和地势山脉中想到了几分,又去仔细问了邢峻一路的地势环境,好在还没有错过地方,再往前面行一段路便是。 船上的人,只有几个清楚真相,大多都是不知道的,门口那两人看见邢峻大大咧咧过了来,连忙阻止。 邢峻最是油滑的人,嬉皮笑脸地也不跟他们争执,反而高声喊了一句:“裴兄,外头天冷风大,我拿了好酒来,喝是不喝?” 说着便拿出了不知哪里变出来的酒往那两人眼前晃了晃。 里面的裴宜乐自然也是听见了他的话。 裴宜乐皱紧了眉头,若是旁人,这会儿他是一定不见的,可邢峻这个人心思不可测,他不见就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慢慢停下了手中的笔,顺手拿了一副画了一半的画小心翼翼将底下的图纸盖上,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过去开了门,对外面的邢峻道:“进来吧。” 又对着那两个守了不少时候的随从道:“二位也下去歇歇,吃点酒菜暖暖身子。” 邢峻出入这里不算频繁也不算罕见,裴宜乐有时也会叫了他来问一下问题,多半是河流地势上的,这些也确实是他懂得比旁人多些。 他将酒往桌上一放,然后拿起两个茶杯就往里面倒了酒。 裴宜乐也坐了下来,拿了那倒满了酒的茶杯抿了一口,道:“邢兄弟哪来这么烈的酒?” 邢峻一口饮尽杯中酒,才道:“是我自己带上船来的,吃着如何?” “入口爽辣,过后倒甘醇绵长。”裴宜乐又喝了一点,笑道,“只是这酒太烈,若是醉倒了不知要何时才能醒来,难免误事。” 邢峻也笑了:“会误什么事,你第一口没被呛住,想来也是有些酒量的。再者船上终日无聊,不喝些酒又怎能打发时间,不如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我倒也想,只是家父生前有训导,不许我喝得不省人事。”裴宜乐随口胡诌道,“说来我也实在羡慕你们羡慕得紧。” 邢峻又倒了一杯酒喝下,说:“裴兄身边有这样的美人跟着,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才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确是我之幸。”裴宜乐淡淡道。 邢峻心里暗自发笑,也亏得他说得冠冕堂皇,裴宜乐出身国公府,哪家父母会给儿子定下这么一个倚姣作媚的女人。 见他一杯子酒已然喝完,邢峻给他满上之后直接道:“说来难道真是六奶奶,我竟看岔了,实在该打。” 男人之间不似女人那般端着,不过是养了个女人,邢峻知道不管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倒后来总得把那些事说出来和人炫耀品尝一番。 裴宜乐端着说上几句想来不用花费多少唇舌就能让他自己乖乖说了。 天下男人都一样,更何况是对着一个瘦马。 “当然是我们六奶奶,”裴宜乐笑道,“难不成你看她的穿着打扮竟是六姑娘不成。” 分卷阅读141 邢峻“呵呵”一笑,连喝了三杯酒,又给裴宜乐倒上了一杯,才说:“什么父母之命,裴兄是从哪里找到的此等尤物,我看着也喜欢得紧。” 裴宜乐知道他怕是把焕娘当成自己的外室了,虽然但是,她现在正正经经是康国公夫人。 “邢兄又说笑了,”裴宜乐心里有些不痛快,却并未表现出分毫,“她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可莫要再想歪了。” 邢峻那是何人,自认江湖里来去最是有眼色的人,既认定了焕娘是裴宜乐的外室或者小妾,就不会轻易改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看岔了。 他只心道裴宜乐和她或许正在情浓之时,这才做正事也要带上船来,他本还想引着裴宜乐说上几句,再将他灌醉顺便问他要了焕娘,妾侍送人转卖都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一个外室了,等第二天早上裴宜乐清醒过来,早就生米煮成熟饭,再让他留下焕娘也是不肯再要了的。 没想到裴宜乐油盐不进,还假装正经。 他家里那位奶奶知道了怕是要气厥过去。 邢峻也不再说这事,反正船上还要留一段时日,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他和裴宜乐说了些行船上面的事,两人又一起喝了几杯酒,才转而道:“裴兄为了画这些画也太过拼命,竟是连人影都不太能看到,我也恨着自己不能再多帮上些忙。不过我是个粗人,让我边看边比划出来我行,画画这种细致活我可就抓瞎了。” 说完抱着茶杯走到了那边桌案前,裴宜乐看着他走路时有些踉跄,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喝醉了。 他走过去看看裴宜乐铺在上面的画,这是一副山水,画的好像还是路上某一处的景色,还有几笔便可大功告成了,除此之外,邢峻也看不出其他门道了。 他斜眼不动声色地去打量裴宜乐,发觉裴宜乐连眼睛都没有朝这边看,而是又端起茶杯来喝酒。 “这画不错。”邢峻看了几眼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夸了几句便走了回来。 “时候不早了,”邢峻也没有再坐下,继续朝门口走去,“再拉着你喝酒,怕是嫂子要不高兴了。” 门被邢峻关上,裴宜乐这才将袖中所掩之酒尽数倒出,原来他方才竟是一口没喝。 他过去将桌案上的东西细细理好,锁到匣子里,这才锁了门窗退了出去,仍旧叫了两个人过来看守。 一阵疾风吹来,裴宜乐再次拧紧了眉,怕是要变天了。 只剩下一小段路程了。 裴宜乐回去的时候,焕娘还没睡下。 屋内灯光幽暗,焕娘正坐在镜台前慢慢地梳着她那一头上好的绸缎一般的黑发,玲珑腰身在青丝之下若隐若现。 听到他进来的声音,焕娘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等裴宜乐走到她身边时,她才看了一眼他。 裴宜乐俯身下去,焕娘的头发上散出桂花的清香,是她素日爱用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一边待着去。”焕娘又斜了他一眼,轻声道。 裴宜乐轻笑出声,果然乖乖听话走到另一边坐下。 然后道:“六奶奶今天又做了些什么?” 焕娘小心翼翼地捻出一小把头发丝,从头梳到尾,才道:“也没什么,闲时和人聊上几句罢了。” 顿了顿又道:“那个邢峻有些奇怪。” 之前焕娘是信他对冬惠起了几分心思的,但今日一谈,凭焕娘看男人的眼光,立刻就猜到他是对自己有那个意思才是。 “你也看出来了,”裴宜乐笑道,“他的底细我实在不敢信,你少和他说话,左右用不了两日我们就到了。” 焕娘梳完头发,放下梳子,转身走到裴宜乐身边,皱了眉,道:“你喝酒了?” “没有。” “那怎么这么重的酒味。” “酒倒了,不信你来闻闻,看是我身上的,还是衣服上的。” 说罢便搂过焕娘,焕娘顺势熟练地坐到了裴宜乐的腿上,自己趿着的一双软底绣花鞋堪堪要掉下,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脚丫。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隐蔽处却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里面。 焕娘一手勾着裴宜乐的脖子,一 边弯腰索性将脚上的绣花鞋拨下,一双腿一晃一晃,莲子般的脚趾莹莹润润,煞是可爱。 邢峻摸了摸嘴巴,看得双眼发亮,竟是痴了。 “这几日委屈你了,靠了岸能松快松快。” “我可不想留在家里,还是外边好。” 偶尔有话语声传到邢峻耳中,邢峻勾起嘴角,这姓裴的是拿鬼话骗谁,两人这做派,这女的哪会是什么大家奶奶,他都问上门了还假正经,还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道貌岸然。 若裴宜乐是正正经经一个人出来办事的,那他还信几分是为了正事。 这么把外面的女人也带出来,邢峻想着便摇了摇头。 但是他这个人向来心细,即便没有,他也要彻底搞清楚才肯停下。 邢峻又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闪身往那边过去。 他的每一脚步都如同羽毛落地,身姿也敏捷,若是有人在黑夜中看见了他,他也不会怕,眨眼的功夫他就能掠到另外的地方去,让人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原路折返到刚刚的地方。 门口又换了另两人守着,邢峻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硬碰硬他未必比得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但其他法子他有的是。 把守再严也抵不过他有心去做。 邢峻伸手仔细探了探风向,翻身到了另一边去。 他等了一会儿,等到风再大了一些时,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小手指长短的细管,拔开盖子,微微倾斜之后,手指往管身上轻轻一弹,顷刻之间,细管中的粉末随风洒出,往那边吹去,邢峻赶紧掩了口鼻。 不多时,那两人便晃了晃,邢峻在他们要倒地之际过去将他们轻轻一托,然后再把他们往地上放下,连倒地的声音都不会被人察觉。 倒是门上那把锁费了邢峻不少功夫,这锁和平日里邢峻开的不太一样,要难开不少,邢峻拿了铁丝勾了半天不成,只好拿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铁针,又勾了片刻,这才把锁勾开。 第106章 屋里漆黑一片,邢峻却不在意,轻而易举就到了方才裴宜乐放了画的桌案前。 那幅画依旧放在那里,和邢峻刚刚看到的摆放位置分毫不差。 邢峻轻蔑一笑,离开桌案四处摸索起来。 比他还要熟悉各式各样的船舱构造的人怕是世间没几个。 他连敲都不用敲,随意在墙面上几处摸了摸,就找到了暗格。 邢峻的食指和中指微一用力,那木板就被他卸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带着锁的匣子。 他又用铁针勾了一会儿,才把锁勾开 分卷阅读142 ,里面似乎也是一叠子画了什么的纸,邢峻走到窗边拨开窗户上的栓子,借着外头微弱的光亮一张张翻下去。 却发现只不过是裴宜乐随手画的沿岸码头和河床景象。 邢峻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把东西原样不动放回去。 他在屋子里停留了片刻,转而又蹲下身去往地上轻轻敲着。 一块松动的木板被他掀开,里面同样有一个上了锁的匣子。 ————————————————————————————————————————— 一个晚上才过了一半,裴宜乐和焕娘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 河上起了风浪,船也不知怎的有一处破了个洞,竟是进水了。 船上已有人去处理,裴宜乐顾不上其他,安顿好焕娘等人之后,自己就往放着要紧东西的地方去了。 人还没走到,那边就有人急匆匆跑来告诉他:“六爷,底下水漏得厉害,船怕是要沉了。” “怎会如此严重?”裴宜乐大惊。 “船底好大一个洞,侧面皆有破漏。”那人急道,“好在还带着几条小船以防万一,那些水手又都熟识水性,这里水不深,河床又浅,将船再往岸边开一开,他们游过去不是问题。” “知道了,你先去找六奶奶,让她赶紧上船去。”裴宜乐说着就继续往前面去。 “六爷!来不及了!你还要去哪儿?” “我还有事,你带着六奶奶先走。” 说完便疾步往那里走去。 门口两人早已没了踪影,裴宜乐心头不祥渐起,这些人都是皇上的心腹,越是危急的时候又怎会只顾自己跑开。 叫了两声依旧没人应,裴宜乐这时也顾不上他们,打开了房门往里走了几步,便蹲下来去拿放在地下暗格里的匣子。 不出他所料,这里的东西果然已经没了。 幸而这里放着的只是一些零碎的图纸,不过是他自己照着水流山势比画出来的,并不是完整的。 真正重要的东西被他夹藏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后面。 裴宜乐将画取下,这幅画背后粘着一张极薄的羊皮纸,他轻轻一扯就扯了下来。 难以被人所发现。 裴宜乐眼前闪过邢峻的一举一动,暗道一声“糟糕”,立刻往外面跑去。 方才那人看见他过来,连忙迎上来,道:“正等着六爷,六爷赶紧上去吧。” 河面疾风愈劲,声音就像是有无数人在嘶吼,严冬时节,天上竟劈下一道闪电来,将半边天都照得亮堂堂,随之而来的就是噼里啪啦掉落的大雨,砸得人生疼。 “她人呢?”裴宜乐四处一环顾,并没有看见焕娘等人的身影。 “邢大哥让我留在这里接应六爷,他熟识水性便先带着六奶奶和两个丫鬟走了。奶奶还不肯和邢大哥走,邢大哥说她是担心六爷,硬是把她送了下去。” 裴宜乐往船舷那里奔去,还未跑到,便听见呼救声。 这时有人举着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笼往下一照,竟是春惠和冬惠掉在水里,眼看着就要沉下去。 裴宜乐赶紧让人把她们两个救到小船上,直接往岸边去。 再往不远处望去,邢峻带着焕娘还未跑远,水流湍急,他竟和在平地中一样,随随便便就站直了身子,一边的焕娘似已晕倒在了船上。 邢峻早等着他往这边看,还故意驾着船一直在那处盘旋,见他望过来,便大声喊道:“要想找回你相好的,带着废太子的藏宝图来找我,记住只准你一个人来,否则她就完了。靠了岸,往东三十里那座山的半山腰上,明日中午我等你!” 说罢一撑船篙,那船就似听他的话似的,在风浪中也快速往远处行去。 很快就再难看到踪影。 饶是裴宜乐再急,也回天无力。 千算万算,一直就提防着这个人,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他这里出了岔子。 ——————————————— 焕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思及昨夜,她心惊不已。 这个邢峻有问题,她是有些直觉的,当时也并不肯跟他走。 谁知邢峻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以为自己只是为了裴宜乐而任性行事,怎么也不肯让她留下。 结果一上船,她就眼看着春惠和冬惠被邢峻扔下了水,随之自己也被他打晕。 邢峻就坐在她身边,看到她醒来,直接道:“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焕娘知道自己落在他手上逃不掉,起了身既不逃也不往后退,只冷冷看着他。 “看着我作甚?”邢峻笑了,“难不成这么想跟了我?” “你不要脸!”焕娘蛾眉倒蹙,斥道,“你掳我来干什么?” “果然泼辣,竟是一点都不怕的。” 焕娘别过头去不看他。 邢峻又继续道:“你猜你相好的还肯不肯再要你了?” “他不是我相好的。”焕娘冷笑道。 “看他有没有诚意来换了你,”邢峻递了烤鱼给她,焕娘并没有去接,“若我满意了,倒也能把你还给他。” “我又不是物品,我与他什么相干!” 邢峻“啧啧”两声,又道:“你相好的手上有好东西,怕是一直瞒着你。” “我没兴趣知道。” “早在废太子还没倒台的时候,我就暗中得知他得了一张藏宝图,听说竟是前朝留下来的宝贝。”邢峻细细与她讲道,“我们这些人,其他消息没有,这些歪门邪道的最是精通。” “先时也没觊觎过这玩意儿,总归我们普通人够不到。谁知宋之镜把我放到了这条船上,没几天就被我看出裴宜乐这伙人绝不是来画些画那么简单的。” “我打探了几次,这小子精得很,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邢峻得意地笑了,“但昨晚还是被我找到了一些东西,起码证实了确有藏宝图其事。” “你是亲眼看见藏宝图了吗?”焕娘斜睨了他一眼,道,“若没看见,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 邢峻大笑了几声,惊得林中群鸟飞起:“你莫不是忘了我靠什么吃饭的,这水上就没有我不熟的东西,即便我没有看到过藏宝图,也能猜出所示位置大概就在这附近,只是不知道具体何处罢了。” 焕娘不语,裴宜乐确实没和她说过什么藏宝图的事,难道邢峻所说竟是真的? “我让他一个人拿着藏宝图来交换你,”邢峻这时往焕娘面前凑了过来, 他脸上又重有些青色的胡渣冒出来,使他看起来颓唐又不羁,“换了之后你也别和他回去了,他不会再要你的。” 邢峻知道像裴宜乐这样的世家公子,平日没事嫌腻了还要换女人,更别说自己的女人和另外一个男人在外面独自待了这么久,早就嫌弃她不干净 分卷阅读119 焕娘之前倒没想到任氏,只想着伯府挡不了她,这会儿被顾灵萱一讲,才觉得有几分道理。 任氏是个什么人她不清楚,可二嫁做上了太后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即便焕娘的亲娘是个普通人,光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就不可能不对韦氏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 幸而又顾灵萱一语,焕娘才未大意。 她起身走到顾灵萱身边,向她颌首致谢,顾灵萱微微一笑,便跟着薛氏离开了。 不去金家倒也没有什么,焕娘每日都让人去问,走前还把私房都留下了,就怕韦氏和金晖一时要用钱却找不到她人。 薛氏走了没多久,宋三奶奶来了。 算来焕娘已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前几日听裴宜乐说宋三奶奶因着宋之镜的事病了,这会儿看着人比之前瘦,气色也不好。 焕娘有些惊讶,问:“三奶奶怎么来了?前些日子听说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家养着?” “不碍事,”宋三奶奶笑道,“才听母亲说了妹妹的事,是该来看一看的。不想认识了这么久,妹妹也来过宋府,那时没想到竟真的是自家人。” 焕娘这才想起来宋三奶奶是自己的表嫂,忙道:“劳驾嫂嫂特意来一趟,我也本该去见一见姨妈的。” 宋三奶奶一向是个实诚人,她道:“这倒不急,总有机会要正式见一见,她本是要来看你的,只是实在不想来崇恭伯府。。” 她这么一说,焕娘就知道宋三奶奶今天来另有要紧事,也不问,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三表哥也自然是知道了。”宋三奶奶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少不得我再来多一次嘴,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意上回也已和嫂嫂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暂且不想再想这些事。” 宋三奶奶没想到焕娘还是不肯松口,这性子倒确实和太后有几分相似。 “有一件事,我本来是来道歉的,还担心说给你听之后你不高兴,如今看你的意思大概仍旧没什么。” “嫂嫂直说吧。” “前日你三表哥去找了裴六爷,很是教训了他一番,差点还动了手。” 焕娘自然猜出来宋之镜是为了她抱不平,却还是忍不住道:“不必。三表哥和他本来就是朋友,不值当这样。” “我听他说,那时裴六爷竟要他动用私刑杀了你,”宋三奶奶握住了焕娘的手,“现在知道了你是自家人,又怎能忍得?” 此时宋三奶奶提起此事,焕娘一时百感交集,若那时裴宜乐没有多此一举,很多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 她为了自保才告诉宋之镜他的妻子有危险。 谢元思做不了皇帝,康国公府不会倒,裴宜乐没有家破人亡。 她也不会通过宋三奶奶的牵线去李家,李赤鸾依旧安安稳稳。 “嫂嫂,这些事都说来话长,只是都过去了。” 宋三奶奶早前就对焕娘不错,既是救命恩人又是表妹,这时少见地有些愤懑:“我们现在才恨没有早些认出你,让他这样来害了你,若你不是顾灵薇,你一辈子都要叫他毁了。” 在她没有做回顾灵薇的上辈子,她无依无靠,确实被毁 了彻底。 午夜梦回,她依旧忘不了那时周遭的指指点点,韦氏的哀叹忧愁,康国公府的冷眼嘲讽,李赤鸾的高高在上,还有裴宜乐的不屑一顾。 这些都一刀一刀把恐惧刻入了她全身骨头的最深处。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焕娘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下去,“我也不怕嫂嫂说我不懂事又心直口快,那时除了嫂嫂会对我说几句心里话,是真心为着我着想,还有谁肯多看我这样的人一眼?三表哥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和他的事,如今知道是我,这才去怪他。” 宋三奶奶默默地听着焕娘说完,才慢慢道:“我早就说过你哥哥了,无论如何,他要帮着裴宜乐杀你,都是一件糊涂事,改日让他亲自来和你道歉。” “不用,”焕娘立刻道,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不是怪你们,人都是这样,不关自己的事当然高高挂起,就算裴宜乐做那样荒唐的事,还要杀了我,看了也只当没看见,不过只是养了个外室,玩闹罢了。更何况我不是被逼的,你情我愿的事,也难怪别人不屑。”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不甘,”宋三奶奶何等聪慧,她已然明白了焕娘的难平之处,“裴宜乐错得那么厉害,我们都只当是寻常,实在是身在此处久了,早就看不到底下。” “谁又不是这样呢?”焕娘使劲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是我失态了,嫂嫂听了千万别生气。” 宋三奶奶连忙摇摇头,反而安慰道:“总要说出来才好,这么些年你本就过得艰难,想说什么尽管在我面前说吧。” 说完指尖一指外面,轻声道:“在那些人面前可要当心,咱们才不让他们看笑话。” 焕娘心里一酸,道:“嫂嫂,你真好。” “先别急着夸我,”宋三奶奶认真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说。既然人训也训了,差点也打了,他们总是多年的好友。你三表哥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最好是当个说客。不过我可不会强逼着你,如今嫁到康国公府虽好,也要你自己愿意。你只给一句话,我便去照回了你表哥。” 焕娘闭了闭眼,却没有直接回答宋三奶奶,只是问道:“嫂嫂,是不是当正室一定比与人平起平坐要好?” 第90章 这回宋三奶奶想也不想,直接道:“这是自然,不过你放心,如今没人敢叫你去和谁平起平坐。” 焕娘想起林婕妤,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她是谢元思当年的结发妻子,她去了又算是什么? “若一个男人对他的妻子一直不喜”焕娘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 “灵薇,这样的事也是有的,甚至在咱们身边一点都不少见。”宋三奶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在担心自己的将来,“不过我看在眼里,裴六爷并没有不喜欢你。” 焕娘垂下了头,隔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心里乱得很。” “你不要怕,我出嫁之前只见过你三表哥几面,一开始也怕得很,一直胡思乱想他对我不好怎么办。”宋三奶奶病了几日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也起了几分红晕,使一贯温婉的她看起来多了娇柔,“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成亲后几天我们也生分得很,那时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与他同床异梦,然后他很快会找几个喜欢的妾室。” “嫂嫂,我们宋大人可不是这样的人。”焕娘也笑着打趣道,心里却依旧乱成一团。 似宋三奶奶这样的闺秀,万般柔情都只会对着自家夫君,甚少将情爱之事往外说给别人听。 只不过既然这会 分卷阅读143 了。 “你不如就这么跟着我,东西一到手我们就立刻去塞北胡人的地界,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那时才是我们逍遥自在的日子。你还跟他回去,最后也就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焕娘心说这人怕不是疯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她脑子有病才会和他私奔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他们很熟吗?说着裴宜乐不要她了,等她跟着他到什么塞北,日子久了也就是个被他甩了,估计还回不来。 这人怎么就这么敢想呢? 她立刻和裴宜乐去和离也不可能和他私奔的。 再想想他昨晚一开始讲的那个故事,又是外室又是凶杀,疯狂暗示裴宜乐不可靠,若是个胆子小的早被他吓得想东想西不得安宁了。 焕娘“哼”了一声,她现在可不是外室,她不信裴宜乐,也不代表会信这个男人的鬼话。 哪是什么好人善人,是善茬还会把她绑了问裴宜乐要东西吗?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焕娘冷着一张脸,心里却边说边发笑,“我是我夫君的妻子,他若真不要我我也没办法,只能被休弃回家。” 邢峻点点头,又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笑道:“方才还牙尖嘴利,说话不肯吃一点亏,这会儿倒和我说起三从四德来了?” 焕娘一脸决然,凄声道:“随你怎么想,我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六奶奶。” “你不去戏台子上唱戏可惜了。”邢峻看了她一会儿道,“别装了,左右到时候你就会乖乖和我走了,他会不会来还不一定。” 捞不到藏宝图捞到这个娇物也是好的。 又道:“你别跟我装着是他正妻,我见过的男人女人多了去了,江湖市井里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昨晚我都看见了” 第107章 焕娘一听这还得了,这人竟是偷窥他们二人去了。 她立刻斥道:“好不要脸的家伙,竟要看人家的活春宫吗!” 邢峻看着面前娇颜含怒,更是平添了几分动人姿态,于是云淡风轻道:“不仅看了,我现在还要说给你听,如何?” “你敢说我就敢听。” “你的脚真是好看得紧,”邢峻似在回味,“从前我也有一个相好的,是个女支子,我就爱摸她那双又窄又细的脚,我对她可大方着——那裴宜乐对你如何?” “夫妻本为一体,他的就是我的。”焕娘故意正色道,心里却补上一句,我的不是他的。 “看来裴宜乐爱假正经,你跟着他也学了假正经。” “总比不正经要好。”焕娘冷言讽刺道。 “你这性子如此泼辣,他竟也受得了你。”邢峻摇摇头,“不过昨夜看他的样子,倒是受用得很,也难怪他喜爱你,你这妖精怕是要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什么妖精,我是良家妇女。” 至少现在是。 邢峻歪头一笑,依旧不信。 他看了看天,道:“走吧,他就要来了,如果他肯来的话。” 焕娘也不怕,起身就跟着他往山上走去。 来还是肯来的,不来真把她丢了,不仅在太后那里交不了差,就连康国公府也要颜面尽失。 康国公夫人被个水匪给掳了,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裴宜乐被人指指点点还是轻的,怕是嘴毒些的要笑他绿云罩顶。 不过藏宝图的事她还真是有些惊讶,原来谢元思急着让他出来的原因是这个。 再一想倒也说得过去,裴宜乐擅长书画,自然是他对着藏宝图才能找得快些。 半夜下过大雨,山林间满是雨水和泥泞,焕娘走得有些艰难,白了邢峻一眼,却没有吭声。 一直走到山顶略开阔处,邢峻才指着半山腰道:“看见那里没有,我让裴宜乐在那里等着,他是独自一个人还是另带了人,我这里看得一目了然。要他一个人了我才下去,一路也能看到半山腰的情况。” 果然过了一会儿,焕娘看见裴宜乐到了那里。 邢峻有些惊讶,他对宝藏一事原也没有很抱希望,想着捞到这个女人也不算亏了,等过上三年五载的,他还能回到京城去。 当然能拿到宝藏就是最好的,只不过是要换个地方做窝了。 邢峻不禁兴奋起来,转头对焕娘说:“没想到他脑子竟昏成这样,为了个女人给皇上知道了怕是脑袋都要不保。” 焕娘差点嗤笑出来,裴宜乐可聪明着呢,送了藏宝图将她带回来,她和太后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不成。 不过他若是死了,康国公的爵位就落到了宁儿头上,这样倒也很不错。 才刚到了山顶没多少功夫,焕娘和邢峻又往下赶。 裴宜乐心急如焚,沉着脸站在那边,远远听到脚步声便回头去看,果然是焕娘。 他竟立时松了口气,来时就怕邢峻耍了他,不把焕娘带来却还要他手上的藏宝图。 当然他确实也没有把藏宝图带来就是了。 焕娘几步就小跑到了裴宜乐身边,邢峻也不拦她,反而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两个人还不是他的对手。 裴宜乐摸了摸焕娘的脸,柔声道:“没事就好。” “东西带来了吗?否则我可是不能让你们回去了。”邢峻道。 “没有。” 邢峻挑了挑眉,就要上前来抓焕娘。 莫说是捉一个女子,就是两个人他也同样能捆得住。 裴宜乐将焕娘轻轻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淡淡道:“我身边知道实情的也不止一个人,我便是来也是偷偷来的,怎可能带得走藏宝图?” 邢峻看看他,道:“那你永远回不去了。至于这个女人嘛,哈哈哈,她自然是跟我走的。” 焕娘在裴宜乐身后恶狠狠瞪了邢峻一眼,邢峻非但不生气,反而被她瞪得眉开眼笑。 “藏宝图早就记在我脑子里了。” “你?”邢峻似是不信,“光是看你画出来的那一叠草图,对照周围环境山势,就知道这张藏宝图必定复杂繁琐,凭你就记得住?” “找不到宝藏所在,你把我杀了便是。” “你倒也不算太笨,”邢峻有些了然,“怕我拿到藏宝图之后立刻就杀了你是不是?” 于公于私,裴宜乐都不会照着邢峻所说的乖乖把藏宝图送来,那无异于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随你怎么想,你现下要找到东西,只能靠我。” “走吧。” “等等,”裴宜乐依旧站着不动,“我有一个条件。” 邢峻指了指他背后的焕娘,没好气道:“你相好的都比你爽利,你磨磨唧唧的像个女人。” 裴宜乐不管他,自顾自道:“即便我没有把藏宝图带出来给你,到时候追究起来总归宝藏丢失,我也难逃罪责。若你直接杀了我,你就是胆大包天,置皇上天威于不顾,皇上 分卷阅读144 必定不会放过你;但若是你放了我,这罪先是要向我和宋之镜问,然后才到你。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邢峻想了一会儿,道:“不杀你便是。” “你也别再在她身上动心思,”裴宜乐又道,“她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你杀了我便也罢了,要是拿了东西又动了她,皇上和太后天涯海角都要将你追到。” 这下邢峻倒是略微吃惊,他走过去又看了站在裴宜乐身后的焕娘几眼,奇道:“莫不是骗我的,还真是太后的女儿?” 焕娘抢先道:“你大可以试一试。” “胆子倒是一直不小。”邢峻摸了摸下巴,“不过你这样子,说秦楼楚馆的妈妈是你亲娘我是信的,说太后是你亲娘嘛你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位公主。” “公主什么样你又知道了?”焕娘嗤笑一声,反驳道,“还有,我何时说过我是公主了?” “太后的女儿不是公主还是什么?你们是寻思着我不懂这些?” 这时裴宜乐皱了皱眉,道:“好了,她不是公主,但确是太后的亲女儿,崇恭伯的嫡长女。” “乱得很,乱得很。”邢峻笑笑不再说什么,心里一时也咬不准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也没见过世家贵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倒是他的世面见少了,原来这些贵女也和瘦马没什么差别,不过也罢了,既是有着这么一层,还是稳妥点罢了,拿了东西就跑也不算他亏。 焕娘不知道在邢峻眼里自己竟以一己之力带得所有贵女败坏了名声,一边跟着裴宜乐走,一边有些不解,尚且还不知道宝藏有多少,邢峻一个人就算拿到了,又如何将东西运出呢? 再一细思,邢峻在江湖上行走数年,又熟识水路,杀人越货怕是一直没少做,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他自然有他自己的门道。 一路找来,藏宝图最后所示位置其实已经不难找。 裴宜乐对藏宝图已是烂熟于心,配合着周边山形地貌和植物分布走得并不艰难。 才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找到了一个布满 青苔藤蔓,枝桠横斜,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小山洞。 邢峻一边抽出腰刀干净利落地砍断周边延伸过来的树枝藤蔓,一边道:“真的是这里?也不算隐蔽,竟要花这么长时间来找,别是已经被人搬空了。” 三人弯腰进入之后,里面倒是稍微开阔一点,能让人直得起腰了,过道也仅容两三人而过。 举着火折子走到像是山洞腰腹之地,这里还要稍大一些,靠着山壁处放着一个不算小也不算大的箱子,焕娘也能勉强般起。 邢峻皱了皱眉,问:“找了半天难道就是这玩意儿,也忒不给面子!” 裴宜乐只道:“往里走估计还有,只是我要歇上一会儿。” 说着竟不顾阴湿脏泞,顺势靠着山壁就在那箱子旁坐下。 邢峻还没觉得什么,只是笑了一遍裴宜乐羸弱,便四处踱步巡视起来。 焕娘却是知道裴宜乐此人的,这样的环境让他席地而坐还不如把他杀了,走山路已是勉强,又怎会故意去惹尘染? 她走到裴宜乐身边,蹲下身试探着看了他一眼,裴宜乐没有回答她什么,低着头仿佛已是累极,左手修长的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却很难让人察觉。 焕娘唯恐他是有什么话要写,连忙起身蹲到他对面,背对着邢峻,好让他发现不了。 但是裴宜乐的手却很快停了下来,最终食指重重往一个地方一按,山洞终年不见阳光,土壤也湿软得很,立刻就被戳出了一个小洞,裴宜乐用手指往旁边扩了扩,小洞更大了一些,但山洞黑暗,很难被发现。 他这才停下手,将脏湿的手指往焕娘的裙摆上擦了擦,抬起头来深深看了焕娘一眼,然后又悠悠道:“内子一介弱质女流,让她先留在这里吧,她不会带着你的东西跑,我跟你往前去找。” 焕娘反应极快,在邢峻投来眼神之前,马上撑着头装作晕了晕,邢峻也不为难她,只对裴宜乐道:“你赶紧起来。” 这两人继续往前,焕娘知道裴宜乐方才是在交代她留下做什么事,既然他连小洞都挖了一点了,自然就是这里有古怪。 第108章 焕娘赶紧再去扒那个小洞,泥土软软的倒也不难扒,焕娘左右手并用,很快竟挖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也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竟一点都没有腐烂。 小盒子没有锁,焕娘打开锁扣,发现里面装着一颗玉石玺印,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焕娘看见玺印泛着温润柔和的光,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只一下便立刻收回了手,触及细腻生温。 焕娘轻轻合上盖子,仔细扣住锁扣。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玉。 焕娘先将盒子妥帖收好,然后填平了方才挖出来的那一个小坑,虽则洞内阴暗根本看不出来,焕娘还是不放心,直接站到了小洞上面,脚踩的时间长了,泥土的痕迹本就会和周围不一样,这样更不易被邢峻发现。 没过多时,山道那一边便传来声音,焕娘不用仔细听就知道一定是邢峻在说话。 “废太子也合该被废的,还以为会是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结果才得这么几箱子玩意儿,虽然东西都是罕见的好东西,可也太少了。白费这么多周章。” 没听见裴宜乐发出什么响动,只听邢峻继续道:“就算你原样带回去给皇上,皇上也怕要怀疑你是私吞了一些。”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焕娘面前,邢峻此人心细,焕娘不敢对裴宜乐有什么表示,生怕他看出什么。 邢峻走到焕娘身边的箱子前,一刀砍开了箱子上的锁,随手抓了两把带在身上。焕娘探头过去看了看,都是些玉石珠宝,东西倒不差,只是和她拿着的玺印相比天差地别。 “出去吧,这里黑漆漆的我不想待了。”焕娘道。 三人重又出去,焕娘走得慢,悄悄地落在了裴宜乐身后,邢峻倒不疑有它。 方才进来的时候邢峻砍了一些洞口的藤蔓,终归还剩着不少,要出去只得再将枝桠扒上一扒。 趁着邢峻分心收拾洞口的藤蔓植物,焕娘将东西往裴宜乐手上一塞,总算舒了口气。 这东西怕才是真正要紧的,她拿在手上嫌烫手,还是扔给裴宜乐的好。 谁知焕娘那边手还没放下,在昏暗的光亮下突然看见一道银光自裴宜乐袖下射出,焕娘只来得及看到那是个箭簇,便见那箭簇往邢峻射去。 邢峻警醒,那箭簇堪堪要射穿他脖子时,他头也不回,仓促之间往旁边歪了歪身子,竟给他避了开去。 他转身之间,裴宜乐的袖箭又射出两发,一发仍旧被他避了,一发虽射中了他,可也只钉在了他的左肩之上。 分卷阅读145 袖箭劲势极大,邢峻被左肩所中箭体带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见没有伤及邢峻要害,裴宜乐拉起焕娘就往外面跑去。 邢峻反应快,不顾伤处疼痛立刻就朝裴宜乐和焕娘追去。 山地狭窄崎岖,对于焕娘二人来说连走都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跑,虽然邢峻受了伤,跑得也比他们容易些。 眼见着邢峻就要追上,裴宜乐想也不想,转身扑倒焕娘就地一滚,两人一齐往山坡下滚去。 焕娘的头被裴宜乐紧紧抱着,她只来得及闭上眼睛,耳边只剩下簌簌的风声。 这座山不算很陡,山坡却长。 等停下来的时候,焕娘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停了,头依旧是天旋地转的。 见她依旧闭着眼睛,裴宜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急道:“焕娘,醒醒,你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焕娘听到他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一阵晕眩之后,她缓缓扶着头坐起来,试着动了动身子,倒是没有哪里伤着了。 她撸了一把头发,只道:“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乖,回去给你买头面首饰。”裴宜乐无奈道,“从昨晚被他掳走开始,跋山涉水的,你的头发本也没有很齐整。” 无论人前人后,她的头发都会被打理得柔顺服帖。 焕娘索性拆开了头发,又用簪子松松地挽了个髻,这才舒服点。 她缓了缓,这才有心情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你认识路吗?” “照着藏宝图的原路我认得,这里我不认得。”裴宜乐苦笑。 虽然去之前裴宜乐已经和邢峻交涉过,邢峻也答应拿到东西放他们一马,可邢峻这个人恣意妄为,无法信任,裴宜乐和焕娘都看在眼里,保不齐他一时兴起又想起什么,干脆把两人杀了算了。 “既然有袖箭,你为什么不早杀他?”焕娘不解。 “我没有万分的把握能把他杀了,方才尚且不能,更不用说没找到时他必定警觉,要杀他是难上加难。先把要紧东西找到才是首要,若还没找到藏宝之处,就因杀不了他反倒被他追着跑,岂不两空。”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宜乐一时不说话,等听清周边动静之后,才小声道:“传国玉玺自前朝丢失之后几百年来一直不见踪迹,废太子那时屡遭先皇训斥,于是早就在暗中查访传国玉玺下落,只可惜还没等真正找到,他就被废黜,紧接着先皇也驾崩了。本来除了废太子的心腹,其余人也并不知道此事,只是那时我找到害了舒云的那些人,废太子已然不成,他们又想活命,便拿出此物来与我交易,让我放他们一条生路。” “拿到藏宝图我并没有私吞,而是直接献给了皇上,至于那几个人,照旧让他们沉了河。” “原来如此。”焕娘想了想道,“皇上让你来,一来是因为你精通书画山水,无论是要掩人耳目还是找寻传国玉玺,你都是不二人选;二来是因为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找到了还好,若是找不到,传得满城风雨也对时局无益,藏宝图一开始是经的你的手,自然由你一手查下去更合适。” 裴宜乐点点头,又道:“接应的人我都带过来了,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只是山林太大,他们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我们。不知道邢峻正在何处,若是我们两个人贸然找出去,没有碰上接应的人反而碰上了他就麻烦了。” “他要是聪明些就该趁此机会见好就收,拿着东西赶紧跑才对。”焕娘冷声道,“该得的都让他得了,我们方才也没要到他性命,两边各退一步才是。” 山间阴寒,再加上那个山洞里湿冷无比,裴宜乐忍不住捂着嘴咳了几声,然后才道:“希望他有所顾虑。” 邢峻不比先时,他到底也被箭簇所伤,若是裴宜乐手上还有其他武器或者遇到了裴宜乐安排好的人,他绝对讨不了好。 “你的袖箭倒是不错,不过邢峻太过狡诈,一连三发都伤不了他要害。你的箭簇上要是淬了毒药就好了,叫他沾一点就命丧黄泉。” 裴宜乐又轻咳了两声,道:“不是不淬毒,而是先祖有遗训,不许子孙后代在任何兵器上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脚,无论是防身还是上战场,要来就堂堂正正地来,此乃正道。” “堂堂正正也要看是对谁,对着邢峻那种人还去谈什么正道不正道,才是荒谬可笑。” 裴宜乐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耐心道:“那时先祖跟着□□南征北战,先祖本出身低微,遇到□□皇帝之前只是一个小卒,却极重兄弟义气。不过人心难测,他一次被亲近之人用涂了毒药的短刃所伤,本是活不成的,硬是被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救了下来。是以他一辈子追随□□,又极 其痛恨往兵器上淬毒这等低劣手段,只要有一日是裴家的人,就一日不得行此小人行径。” “裴家先祖倒也是个好人,一般人遇着被身边的人毒害,早已冷了心肠,不青出于蓝变本加厉也就罢了,他却教自己的子孙后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焕娘虽然不很赞同,不过也能理解这种人。 她刚说完话,裴宜乐却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再仔细一听,不远处有脚步声,听来是走得极小心,只是山间布满杂草落叶,要想不出声是非常难的。 焕娘听不出来,裴宜乐仔细听了片刻,立刻分辨出了来者只有一个人。 他独自来赴约之前曾叮嘱过带来的人,至少要两个人一起行动。 所以来者不是邢峻还能是谁。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总要给他找到了,裴宜乐小心翼翼拿出装着玉玺的盒子放到焕娘手上,用极快极轻的语速道:“果然他还是不肯放手,我去引开他,你带着东西找到山道赶紧往山下跑,接应的人都是船上你见过的,记住,东西不要给任何人,回去之后直接给皇上。” 若让邢峻发现玉玺才是糟糕,也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宝藏的不对劲,大费周章画的藏宝图,怎可能只有这些东西。 还没等焕娘应下,裴宜乐就扶她站起,只来得及拨了拨焕娘散下来的几丝鬓发,便头也不回地往声音传来的那处去了。 邢峻听到裴宜乐的脚步声,停下仔细听了一会儿,竟也不急着去抓他,而是往前几步,躲在树后隐约只看见裴宜乐一人的身影。 他笑了,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第109章 裴宜乐总以为邢峻会很快找到自己,没想到走了一会儿,方才还能听见声音的邢峻突然就鸦雀无声了。 其实邢峻早在看到他只有一个人时,便转身往山下行去。 他改变主意了,宝藏要,人也要。 总归是和皇帝抢了东西,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他倒要看看,到时候 分卷阅读122 妃嫔变为皇后。” 焕娘吐字清晰,任氏听着不由地勾起了唇角,光是说话清楚伶俐,就比那些笨笨的强了千倍百倍。 “我会为她在别处物色一处宅子,让她去那里养老,不让她在京城碍着母亲的眼。” 任氏忍不住摸了摸焕娘的脸,怜爱道:“你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母亲又怎会不放过她?” 焕娘脸上露出欣喜,但是只一瞬,她就收敛了起来,正色道:“多谢母亲。” 任氏在心里暗暗点头,愈发欣慰,喜不形于色,这很好。 “母亲再说与你一个道理,你从小跟着韦氏长大,让她远远走了,总有几分不情愿。人在权势下面,总是不得不低头,即便我是你的母亲。但有朝一日,你得到了我手上的一切,你也仍旧可以再将韦氏接回来,甚至可以给她请一个诰命,让她的晚年享尽荣华富贵。我能够让她离开,你也能够让她再回来。” “焕娘,你懂了吗?” ———————————————————————————————————————— 焕娘又从宫里回来,这回太后还给她不少赏赐。 伯府的人瞧在眼里,已知太后对焕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果然是唯一的骨肉。 刘氏一向谨慎,太后给了焕娘赏赐,那岂非是怕她在崇恭伯府过得不好或是觉得崇恭伯府委屈了她? 于是崇恭伯府的好东西也流水一般送往焕娘那里。 顾德言又连去了杨姨娘那里好几天。 他心里不痛快,却不说出来,杨姨娘也不去问,照旧和平常一样。 终于有一日,在刘氏找过他之后,顾德言对着杨姨娘开了口。 “大长公主白天找了母亲过去,她与她仿佛都对灵薇的养母不满。” 杨姨娘难得问道:“太后是如何说的?” “我怎么知道。”顾德言看了杨姨娘一眼,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柔荑,“ 母亲自大长公主那里回来之后,那意思是把韦氏送得远远的便罢,省得在京城丢人现眼。” “这样的安排,想来大姑娘也会满意。”杨姨娘道。 顾德言又“哼”了一声,不屑道:“她有什么说话的份,满意不满意伯府说了算。” “妾一向也不是话多的人,”杨姨娘说着往顾德言耳边凑了凑,“看着大姑娘和韦氏,倒真是有几分心疼大姑娘。” “这个韦氏!”顾德言狠狠道,“好好的女儿被她毁了一半不说,听说前几天又问她来要钱了!” “妾也正是听说这事,大姑娘又要上哪儿去拿这些钱?伯府都知道的事,想来太后那边也知道了。” “我早该想到,怕是这样才下了这么多赏赐,显得伯府平日里亏待了她一样。”被杨姨娘有意无意地一提点,顾德言似是茅塞顿开。 “这死丫头从小不知道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不知廉耻不分是非就算了如今脱了开来还巴巴给她送钱去!”顾德言一边愤愤,一边将杨姨娘往怀里搂了搂,“我看她就是犯贱。” “也得慢慢好好教,总能教好。”杨姨娘轻声说道。 “她有个好母亲,先时要康国公府娶她有多难——康国公府如今如何另说。若裴家真不让她进门,她带着个奸生子回来家里,伯府的脸都让她丢光了。” 说完还咬牙切齿添上一句:“如此不守妇道,我早就将她送去做尼姑,一辈子不让她出来。” “总是有太后给她撑腰。”杨姨娘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是一向顺着顾德言的话说的。 顾德言奈何不了任氏,同样也奈何不了焕娘。 只能留待夜里,来她这里说与她听。 “少不得伯府出一笔银子,把那个韦氏先打发了。”顾德言喃喃叹道。 杨姨娘的心多跳了一下,她本该再次顺着顾德言的话说下去的,这回却破天荒地道:“只怕大姑娘仁善,有个从小将她养大的韦氏,往后少不了韦氏的。韦氏在太后和大长公主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走了还是死了,她们才不会介意。” “她走了往后也能找着灵薇,我看灵薇乐意得很。”顾德言冷笑,“死了倒好,让那死丫头清醒一回,省去许多麻烦。” 杨姨娘点点头,道:“是了,韦氏若死了,大姑娘怕是要难过好一阵了。” 顾德言因着任氏和焕娘,这几日正郁郁着,没想到有一日倒真的被这母女俩压下。 这会儿杨姨娘的话倒颇合他心意,顾德言仔细想了想,觉得韦氏还是不要送走的好。 至少能让那丫头伤心难过,压一压她的气焰。 她胡思乱想之中,也难保不会怀疑太后。 顾德言这样想着,和杨姨娘相视一笑。 第92章 焕娘得知噩耗的时候,韦氏已死了三日了。 金晖前脚才走,韦氏就死在了家里。 这几日焕娘得了太后的赏赐,还有伯府给她送来的东西,钱是够了,正盘算着让韦氏赶紧离开京城。 她还没定下让韦氏去哪里,韦氏就急急走了。 焕娘到底回了金家操办韦氏的丧事,又让人快马传信给金晖,叫他安心读书,再往回赶也赶不上韦氏下葬。 她请了仵作甚至大夫来查看韦氏的尸体,亲眼看着他们验,得到的每一个答案都是大同小异。 韦氏是在睡梦里一时没喘上气,这才没了。 可是韦氏的身体焕娘清楚得很,她向来没有什么咳疾或者喘症,也远不到会在入睡时喘不过气的年纪。 她没有证据,却知道韦氏一定是死于非命。 焕娘几乎可以确定是伯府干的。 韦氏自己没有仇家,只因她的关系怕是被任氏和伯府记恨。 她先前求过太后,太后明明答应了放过韦氏。 太后还拿韦氏的去留教她权力的好处。 怎么也不会是太后做下的。 那便只剩崇恭伯府了。 给韦氏办丧事用了三天,到了第三日上,韦氏出了殡下了葬,焕娘擦干眼泪,锁上金家的大门,仍旧回了崇恭伯府。 薛氏怕焕娘伤心,早早就带着人在伯府门口等着焕娘。 薛氏总道她会伤心得不得了,安慰的话准备了一箩筐,等到见了焕娘,对着她平静中还仿佛盈了些笑意的脸,一句“节哀顺变”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焕娘向着薛氏略一点头,只和她道了个好,便留下她在原地,转身去了自己院中。 薛氏向来不介意,只急急往刘氏那里去了,要将所见一五一十告诉刘氏,好叫老人家安心。 刘氏安心不过半日,到了下午,太后的密旨便传到了她与顾德言这里。 崇恭伯府的主意一向是刘氏拿得多,这回她也慌了神。 顾德言在刘氏面前转得像只无头苍蝇 分卷阅读146 带着金银财宝,掳上焕娘去往塞北边陲浪迹天涯,任凭她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找不回。 他这个人一向不羁,越冒险的事他越想要去做。 右肩的血还在流着,裴宜乐射出来的箭簇又尖又利,还有倒刺,稍微动一下便扯得全身都疼。 邢峻咬咬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兴奋带来的快感冲淡了□□上的所有痛苦。 他踉跄了两下,稳住身子便快步往山下冲去。 那个女人不会跑得很快。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邢峻才看到焕娘的身影。 近在眼前,焕娘当然逃不出去。 焕娘没想到都快到山脚都能被他捉住,裴宜乐明明去引开邢峻了。 她先是想到裴宜乐是遇害了,怒斥道:“你把他怎么了?” 邢峻不语,右手紧紧攫着焕娘的肩,让她无法动弹,左手伸出去,从焕娘的额头开始一点一点划到她下巴才停止。 然后道:“他和你分开,放你一个人出来,不就是想拿你做饵吗?自己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焕娘不语,他又继续道:“让我猜一猜,他一定拿什么话哄了你,才让你肯与他分开,也就骗骗你这种女人。” 若裴宜乐没有将玉玺的事告诉焕娘,焕娘是实在会信邢峻几分的。 在她眼里,裴宜乐和邢峻其实也差不多。 但是现在传国玉玺在她的身上。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裴宜乐自己逃过才算数,什么传国玉玺反正最后都落不到他的手上,丢了也就丢了。 她立刻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滚下泪珠来,眼神又是朦朦胧胧的招人得很。 焕娘死死咬住嘴唇,狠道:“原来他竟是这样对我的我一片心全都为着他,竟以为他也是这样待我的” 邢峻得意起来,焕娘再泼辣再机灵,终究也就是个女人罢了,任何事一掺合上情之一字,不由得她自己头脑清醒。 “你跟他不值当,即便今日我放了你,难保他日后不会再做,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再是信不过的。”邢峻又道。 焕娘看似彷徨失措地摇了摇头,又挣扎了几下,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和珍珠似的。 看着差不多了,焕娘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邢峻道:“他诓得我这么狠,我也不要他好过。有一样东西不知你想不想要。” “你先说说看。” “你听说过传国玉玺吗?” 邢峻一听,竟立刻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说费了这么大周折就找了这么几箱子出来,那废太子也忒无能。原来什么宝藏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好东西是传国玉玺。裴宜乐这小子,将我都骗过去了。” “传国玉玺现在就在他的手上,等着去献给皇上。趁他还孤身一人,赶紧将他找到,取走玉玺。”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翻脸如此快。我又怎知你是不是骗我的?”邢峻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打定主意无论真假都是要去找一找裴宜乐的。 一朝传国玉玺在手,他的造化或许会更大。 “信不信随你,总归我 说出这事也没想着再回他身边去。”焕娘想了想,道,“不过我劝你早作打算,不然他可就跑远了,你也受了伤,再要拿难如登天。” 不提起伤还好,焕娘这么一说,邢峻心头又有一口气咽不下,恶狠狠道:“我的伤也是拜他所赐,正好一并讨回来!” “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跑到山下了,赶快过去吧。” 邢峻放开了焕娘,笑道:“他还真是放了个祸害在身边。” “谁不是被逼的?”焕娘擦了擦泪痕,“杀他也好放他也好,我跟你说了这么大的事,从今往后就只能跟着你了,你不能光顾着自己逃命丢下我不管,按裴宜乐的性子我若是被他抓到,我是活不过今天的。” “好说,你安心跟着我吧,姓裴的不是我的对手。” 焕娘松了一口气,却并不敢完全放松下来,邢峻这个人狡诈多变,自己这会儿能骗过他,也只是因为他自己先入为主勾着焕娘相信裴宜乐是拿她做饵,还有就是他的贪心与欲望,在江湖里浪荡惯了,将生死都看得要轻些。 邢峻带着焕娘往山下赶,他走得极快,焕娘只能跟在他后面,虽很勉强,但心里也是极想先找到裴宜乐的,找到他人了还要希望,找不到她可就真的完了。 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富贵又平顺的日子,不想这么快就失去。 裴宜乐倒还不算太笨,见邢峻没有追来,立刻想到他怕是去找焕娘了,果然这种做惯了刀口舔血的营生的人,想法和行为都与他们这些人完全不同。 他跑到山下找到了隐蔽在树林里的人,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皱紧了眉,再不好找也只能去找。 “你走得慢些我跟不上” 裴宜乐凝神一听,才发现似乎是焕娘的声音,并且是朝着这里来的。 他想了一下,马上让那些人仍旧躲到树丛里去,邢峻狡猾,也不知焕娘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引来的,无论如何,让他看见这些人都有害无益,反而打草惊蛇。 他从一人手上拿了一把弓箭,自己也躲到了树后去。 这时他又听见焕娘隐隐约约的声音:“你别出声,我来喊裴宜乐,让他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裴宜乐唇角勾起,果然听她喊了几声,末了还加上一句:“东西怎么样了?” 玉玺在她身上,能这么说不就是在给他提醒,怕他不知道她身边跟着邢峻,毫无准备。 焕娘话音刚落,裴宜乐就从树后探出了半个身子,道:“焕娘,焕娘你在哪里?” 邢峻看了一会儿,只看到裴宜乐一个人做贼似的躲在树后,胆小如鼠,其他人倒是没有见到。 他这才敢拽着焕娘出现。 离着裴宜乐还有一小段路,且是一片陡坡,邢峻走在前面,焕娘又落了下来。 焕娘也只看到裴宜乐一个人,实在怕他对付不了邢峻,两个人又是陷入困境,一时急得很。 她咬了咬牙,看看走在前面的邢峻,他的伤处在左边,血是流得比方才要少了,只是并没有止住。 于是她拼尽力气,朝着邢峻的左肩狠狠一推,邢峻果然吃痛,惨叫一声,想要回过头来捉焕娘,却因失血脚步虚扶,加上坡上湿滑,竟往下滑了下去。 裴宜乐顾不得叫其他人,焕娘离着邢峻不远,他生怕邢峻缓下来之后再拿焕娘开刀。 利箭穿过,撕裂风声。 邢峻踉跄忙乱之间只看到裴宜乐对着他举起了弓箭。 风声碎裂之后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邢峻右眼突然一片血色然后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倒地的 那一瞬,他已经失去了任何意识。 他这一生,走南闯北,也算是死得其所 分卷阅读123 ,到了最后,一踢凳子就要往外面去。 “你坐下!”刘氏喝住了顾德言。 她六十许的人了,本该万事不管,儿子儿媳也能顶得起家里的事了。 太后的旨意她没有法子,本就该是顾德言做主。 但是顾德言是她生的,他气急败坏往外去,刘氏不用想也知道他怕是要去找顾灵薇麻烦。 这几日刘氏已然精疲力尽,她原先听着华阳大长公主的意思,回来后只让顾德言出面安置好韦氏,也能全一全顾灵薇的脸面,不叫人说她忘恩负义。 本也说得好好的,没想到顾德言不知怎么的又自作主张去把韦氏给杀了。 若顾灵薇不来问罪倒也罢了,刘氏谅她也咬不准是哪方动的手。 可若是她真来问她,刘氏又怎么敢直接嫁祸给太后? 顾灵薇与伯府本就有嫌隙,如此一来又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人命,伯府还能在她面前讨得了好? 顾德言是一家之主,刘氏不会再去质问儿子为何独断专行,出尔反尔。 刘氏只能坐立不安了几日,日日都担心顾灵薇来找伯府麻烦。 总算等到了这日顾灵薇从金家回来,顾灵薇没有在伯府再提养母丧命一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帝给裴宜乐和顾灵薇赐了婚,太后却下了密旨让顾灵薇和顾灵萱两人对调。 这个嫡庶姐妹对调的法子 ,任谁听了都要摇头,可顾灵薇背后有太后撑腰,看中的只是顾灵萱的清白身份。 这么大的事,刘氏不敢做主。 又不可能违背太后的旨意。 顾德言看刘氏沉着脸不说话,就知道刘氏心中所想了。 “不能让萱儿受这个委屈!”顾德言愤愤道。 “太后既传了这个意思过来,你还能有二话不成?”刘氏慢慢地转着手中念珠。 “这是欺君!” “欺君?”刘氏少见地冷冷看了儿子一眼,“先不说皇上知不知道,便是后来才知道,太后几乎与皇上的亲生母亲无异,皇上会为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庶女与太后翻脸吗?” “顾灵薇生过孩子,不贞之人怎能入宫?” 这回刘氏定定地望着顾德言,直把顾德言看得心里发毛。 刘氏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德言,这是你这么多年的心里话。” “这母女二人竟是要横行后宫!” “太后本是我顾家妇,她入宫之后宠冠六宫盛宠不衰。如今她的女儿也要入宫了,对于伯府来说只会是好事。”刘氏站起身走到顾德言身边,双手重重按着他的双肩,道,“一个女儿只等来日诞下皇子便后位有望,太后的亲女儿,她总是尽心尽力为着她的。一个女儿一嫁到康国公府去就是康国公夫人,嫡长子是咱们伯府的外孙。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赔本的买卖。” 顾德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这几十年来,他与刘氏总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这几乎是母子俩遇到的第一次分歧,刘氏仍旧为崇恭伯府筹谋打算着,可是他的立场却偏去了顾灵萱那里。 “母亲,不能这样”顾德言几乎是哀求道,“我一向偏爱萱儿,她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嫁到康国公府也就罢了,任氏的意思分明就是还要让顾灵薇的儿子将来袭爵,那萱儿和她的孩子又要怎么办?” “只能看灵萱自己的造化了——她本就是要说给裴宜乐的,如今趁着康国公府落难,她倒能直接成了康国公夫人,要知道从前裴宜乐头上可有多少哥哥压着。” 顾德言死死捏着拳头,连额头上都有青筋爆起。 刘氏依旧用她一贯冷静自持的声音再次细细对顾德言分析着;“顾灵萱入了宫,作为咱们顾家的女儿,伯府就只盼着她好的,若储君由她所出,那崇恭伯府一朝就风光无限了。顾灵薇去做康国公夫人,且满京城去看看那些诰命夫人都已多少岁数了,嫡长子只要有顾家的血脉,内里怎么折腾都是他们自己的事,那与伯府又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由得了咱们做主?” 顾德言的心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 与太后的密旨一起传到崇恭伯府的,还有她特特传给焕娘的几句话。 并一杯毒酒。 任氏派了自己身边的张姑姑为焕娘带来了这些东西。 张姑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从一个小宫女爬到如今太后身边掌事姑姑的地位,她对着谁都和煦地笑,任氏却最爱她做事一丝不苟,上下妥帖。 “太后娘娘让我给姑娘递几句话。”张姑姑挥退了屋子里所有人,又亲自去检查了一遍门关上没有,才道,“李家那位小姐和她的孩子,前几日已经处理妥当了。” 焕娘听到此处,身子一颤,多年来的一口恶气终于舒出。 有仇报仇果然不知道有多痛快。 继而又听张姑姑 道:“说来这种晦气东西也不该带到姑娘面前,可太后娘娘还有一个吩咐,要让姑娘亲自去办。” 焕娘一抬眼皮子,问:“何事?” “这杯毒酒要送去给杨氏喝下,一刻都不得耽误,奴婢还等着回去复命。” “母亲是怕杨姨娘知道她的宝贝女儿要受委屈了,会闹得厉害?” “太后娘娘让奴婢说几句话给姑娘听,”张姑姑笑眯眯地说,“十六年前姑娘刚出生的时候就该处置了杨氏,让她多活了这么些年,她的女儿也算是占着姑娘的地方,这会子既要用到她女儿也无法,但要姑娘一并去向杨氏讨回来。” 焕娘咋舌,虽杨姨娘一直安安分分,明面上从没有得罪过她,可她到底是与杨姨娘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冤仇的,任氏既要借她的手去了解,她也不会拒绝。 张姑姑又道:“太后娘娘还说了,这才是第一次,也该让姑娘见一见,往后就不怕了。” 焕娘略一沉吟,起身道:“走吧。” 张姑姑去开了门,门外进来四个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其中一个要去端那壶毒酒,张姑姑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亲自去端了。 这回自宫里来浩浩荡荡一行人,除开张姑姑,还有两个四十岁上下的嬷嬷,都是任氏身边的熟练,四个大宫女八个小宫女,等出了院子之后,焕娘发现院外还候着两个小太监并四个侍卫。 因着从没有去过杨姨娘那里,于是焕娘指了春惠带路,慢慢往那里去了,张姑姑在焕娘身边将毒酒端得稳稳得,若毒酒已从壶中注入酒杯,一路上张姑姑也能使毒酒不洒出半滴。 焕娘算着这一路不可能就这么着了,果然才能远远看见春惠所指杨姨娘的住所,顾德言就从斜里快步赶来, 分卷阅读147 ,不负他多年浪里来去。 比老死在床上好,邢峻笑了。 焕娘看着邢峻在自己面前倒下,她只愣了一下,就快速跑上去看。 一支利箭从邢峻右眼射入,死死地钉在他的脑中。从剩在外面的箭杆长度看,这支箭竟有一小半没入,算来差不多竟是到后脑勺才射不穿。 这时裴宜乐上来查看,周围埋伏着的人也纷纷出来。 焕娘看了裴宜乐几眼,却并无惧色,反而有些好奇,喃喃道:“看不出来嘛,你还会射箭。” 裴宜乐见她无恙,也轻笑出声:“你也看不出来嘛,他的脑浆都差点要溅到你身上,你竟然一点都不怕。” “那就等溅到了再怕也不迟。”焕娘小心翼翼地绕开邢峻的尸体,不让自己的裙摆拂到, 裴宜乐拉着她走到山脚下平地处,她道:“总算逃过一劫。不过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真的把我当诱饵的心思。” “我往那处有声音的地方去,邢峻有心避我,早已跑了。” “我不管你如何,他如何。”焕娘浅笑,颊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我怎知你不是连着玉玺和我一同放弃了,毕竟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会。”裴宜乐沉声道。 “不会最好,若是今后被我发现有真的,我就”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裴宜乐一眼,然后语气又恢复得和往常无二,柔声道:“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感觉启程回京城,否则焉知不会有第二个邢峻包藏祸心。” 裴宜乐并没有追问她方才说了一半的话,只道:“船我早就安排好,就在前面不远的码头上等着,来时急切没等到顺风的日子,我们回去倒是顺风,会快很多。” 这话倒不假,来时找找停停又遇上逆风,回时一路不停歇,才用了不过十日,焕娘一行人就顺利回到了京城。 第110章 船一到码头,早有等着的家人快马赶去康国公府报信。 裴宜乐一刻也不敢停,脚一沾地便往皇宫赶去,剩下焕娘上了康国公府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府里走。 那一夜春惠和冬惠被邢峻扔下漕河,很是受了一番惊吓。 一路上,春惠倒是慢慢缓过来了,刚开始夜里还睡不安稳,后来没过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依旧和往常一般做事。冬惠看着比春惠还要轻些,只是一直都是恹恹的,焕娘知道她是被邢峻伤了心,于是和春惠一起劝了她一路,到快下船时冬惠哭了一场,这才好些。 焕娘在马车上就告诉春惠和冬惠,让她们回府之后歇上五日,她们两家都已经跟着焕娘陪嫁过来,趁这些日子回去歇一歇倒也不错。 本以为是去游山玩水,谁知道差点做了漕河水鬼。 曹氏和郝氏领着家里几个姑娘早就在外院二门外候着,因焕娘离开的这段时间圣旨已下,焕娘被封了个郡主,虽也不是正经来的,只是看着好看一些,但头一回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太后先前只说封个县主便罢,没想到拨高了一级,但一本正经就立刻端起郡主架子的事焕娘不会做,反而让人看笑话,依旧让他们从前怎样往后就怎样,不必刻意把她当郡主待,大家都别扭。 见裴宜乐没跟着来,曹氏看着一下便泄了气,问焕娘道:“我们小六人呢?怎么只有你?” 回来一路上都在水路上没停下,焕娘脚步虚浮,只想回去躺着,于是也没好气地道:“他进宫去见皇上了。” 听到是进宫去了,曹氏当然没什么话好说,点了点头,这才淡淡道:“你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既然曹氏都这么说,焕娘朝着她福了一福,就要带着春惠和冬惠离开。 曹氏一直不是个周全人,这会儿一心记挂着许久不见的儿子,顺便在心里嫌弃了一下焕娘张狂,一旁立着的郝氏却叫住了焕娘,道:“本也不该六弟妹才刚回来就说这些的,但如今当家的是六弟妹,还是要全了道理和礼数才好。” 这回郝氏倒不像第一回见面时那样冷淡。 焕娘一听郝氏这话,就猜到国公府又出什么事了。 “还是你三嫂心细,”郝氏一提起,曹氏才想起来,“先去看一看你四嫂再回去歇着。” “四嫂怎么了?”焕娘问是这么问着,心里还是清楚的,纪氏的孩子怕是没了。 虽曹氏也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但碍于郝氏也在场,只好叹了口气,一边带着焕娘往纪氏那里去,一边道:“你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掉了肚子里的那胎,如今算来都快出小月了。” 焕娘倒没有多惊讶,怀孕一时有哪里不稳妥是有的,但一直好好坏坏的总归是不好,且纪氏连血都止不住,就算孩子没掉,这个流法把她的血都要流干了。 “这竟是我的不周到,”焕娘只好皱眉自责道,“谁叫我这些日子不在府里。大夫怎么说的?休养得怎么样?补品可还够?” 曹氏心底里到底是有几分怪焕娘不守规矩,才刚刚新婚,府里还一堆事的时候就跑出去,又有一个纪氏在那儿怀着遗腹子看着要不好的,这些都是要她这个做主母的去上心的。 但郝氏在这儿,曹氏还是知道不能在她面前拆自家儿媳的台,终归不是一房的人。 “好好养着,她自己身子是无妨的,”曹氏道,“汤药补品一直在送,只怕她吃不下的。你要多谢你三嫂,这事可是她忙前忙后出力的。” 郝氏连忙摆摆手,道:“弟妹使不得,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忙不忙的。三婶光顾着说我,其实我经的事 少,还是多亏三婶出来撑着的。” 几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竟也到了纪氏院里。 这里已没了焕娘上回来时的忙乱慌张,整个院子也安安静静的。 焕娘仔细看了看上前来请安的几个丫鬟婆子,外边这几个都不是她那时拨来帮忙的。 见她打量下人,郝氏便解释道:“六弟妹送来帮忙的人,那一回可是派上了大用场的。事儿一过,她们也累了好几日了,我便让她们回你那儿去歇着了。” 焕娘点点头,道:“能帮忙最好,我还生怕她们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四嫂。再者四嫂也需要静养,人多不好养病。” 等进了屋,焕娘看见纪氏仍旧躺在那张床上,不过上回是躺着,这回是靠着。 眼睛也睁着,只是人仍旧清瘦,脸上倒比上次见到有血色一些。 不过总归看着还是病怏怏的,就像捧心的西子,我见犹怜。 “四弟妹,六弟妹来看你了。”郝氏走上前去道。 纪氏身子只略动了动,似是想要起来,不过很快就被曹氏压下了。 焕娘也道:“四嫂好好养着才是,若再劳动了 分卷阅读148 四嫂花费心力应付我们,就是我的不是了。” “是啊,她本就该来看看的,”曹氏只对着纪氏说,“家里上下如今都要她来操持,这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纪氏倒不坚持,恹恹地躺了下去,轻轻道:“这就是六弟娶的弟妹,上回是见过的,只是我那时病在床上也没心力,今日才算真正见过。” 郝氏坐到她身边道:“六弟妹最是和善的。” 说着又浅笑着回头指了指焕娘,对纪氏说:“你如今好些了,我昨日把婉姐儿带来给你看,你才有些笑模样。六弟妹生的哥儿比婉姐儿小些,正是最最粉嫩可爱的时候,下回把姐弟俩一同抱过来,你看着他们开心了,病也很快就能好了。” 曹氏听了却有些不开心,纪氏总归还在病中,不为别的也怕把病气过给孩子。 只是纪氏好歹是病人,还是那样的事,吃了大苦头的,曹氏实在是不好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 “是呀,四嫂好些了也能出去走走了,多走走身子就好起来了。”焕娘也附和道,“如今天还冷着,等天热起来了走走正合适。” 纪氏不语,沉默了片刻之后忍不住红了眼眶,抖着嗓子细声道:“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也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一时提起各人的伤心事来,除了焕娘没事,曹氏和郝氏也陪着纪氏掉了眼泪,最后还是郝氏撑着劝道:“什么一个人不一个人的,三婶四婶都还在,我也在,六弟六弟妹他们也在,说不定小九也好好的,家里的妹妹们也没事,等你好了,她们还来陪你说话的。” 纪氏点点头,眼泪却直往下掉:“也是我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们大房我死后再无颜去见大房的人了。” 这却是纪氏的心结,自出事后,一则是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不稳,二来是纪氏一颗心全挂在孩子身上,反而天天提心吊胆,养不好胎。越恐惧什么来什么,孩子刚掉的那几天里,纪氏几欲寻死,她本性本也不似郝氏那般坚毅淡然,嫁到国公府之后又是大房中最小的儿媳,什么事都有上面的婆婆和嫂子顶着,一朝突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境地。 若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好歹将来还有个依托,没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一辈子都是要寄人篱下了。 前头也有嫡亲的二嫂被她家里接了回去,可那时纪氏还怀着孩子,自然不好回娘家去。等这几日她缓过来也不是没有和来看她的娘家母亲说,可母亲只让她安安分 分留在国公府守寡,别再想旁的有的没的。 世上像二嫂娘家那样通情达理心疼女儿的人家又有多少? 眼看着纪氏哭得愈发厉害,焕娘也只好上来劝她,一边给纪氏擦眼泪一边道:“四嫂吃的苦,四哥他们泉下有知必定也是心疼得紧,又如何会再来怪四嫂?四嫂的心且一直都放宽着,你留在国公府一日,一日便不会亏待四嫂,我再说句玩笑话,若哪日四嫂出了国公府,大家也有一份情谊在,有什么四嫂说一声便是。” 本朝自开国以来,民风也不比前朝那般苛刻,寡妇再嫁更不是什么稀奇事,虽则如郝氏纪氏这般的不可能守寡之后再嫁他人,可焕娘私心里还是希望她们能再嫁,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花一般的时候,就这样了此一生未免太残忍。 曹氏到底长了她们一辈,这时已止住了眼泪,也赶紧劝道:“好端端的咱们哭什么,你什么都别想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话虽都这样说,可焕娘看着纪氏的样子,有些事情也只能靠她自己去想通。 郝氏留下继续陪着纪氏,让一个人闷着总归不好。曹氏不耐烦再在这儿哭哭啼啼,便借口有其他事先带着焕娘离开了。 焕娘心里厌烦,她和曹氏单独出来,曹氏怕是又不放过她。 果然才走出来没几步路,曹氏就道:“知道你们两个爱玩,你又一向自由自在惯了,不是我拦着你出去,下回还是提前和家里说一声,如今是你当家,事儿不是说放就放的。” 其实曹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焕娘也不欲在这种小事上与曹氏争辩,只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听。 曹氏这才舒心了些,又道:“我是你的婆母,我们说话总归是关起门来的事。她们可不一样,保不齐在背后怎么指摘你,日积月累的你的名声坏下去,又能把她们怎么样?还不是连累到咱们一家子?” “这事是我想的不周到。”焕娘想了一下,继续道,“我那儿有不少太后给的滋补药品,一会儿就给四嫂送来。” 曹氏点点头,欣慰道:“这很好,虽然这些日子她那里送的东西也不少,可这也是你的礼数你的面子。” 这事就这样了了,正当焕娘以为自己又要与曹氏相对无言到分开的时候,又听曹氏道:“倒有一事方才关顾着你四嫂,说来这才是最麻烦的。” “何事?”焕娘疑惑道。 “是小五,他先前还在时是有一门亲事说定了的,”曹氏轻声道,“现在人都没了,亲事自然也不成了,他没过门的媳妇却要嫁到裴家来。” 第111章 “嫁?”焕娘瞪大了眼睛,“五哥人都没了,她嫁来做什么?” 难道还真有人上赶着守寡不成? 曹氏自然是希望府里人越少越好的,人多就不太平的道理任谁都懂,她叹了口气道:“说她这是望门寡,晦气不祥。许家也是,自家好好的姑娘死了未婚夫,也不是不能再给她说亲事了,大不了往低了找,现在这不是害了她吗?” 焕娘略一思忖,很是惊讶:“是她家里非要她守节?这如何使得!” “许家也没说让她嫁过来,听着像是让她在家里守着,不让她再嫁人了。”曹氏道,“是她自己想嫁过来,求着家里来国公府说了。” “无论是许家还是裴家,都不是她该有的出路。”焕娘皱了眉,“许家竟也不心疼女儿。” 许家姑娘不比郝氏和纪氏,郝氏她们两个是正正经经嫁到国公府的,也都和夫君生活相处过,她们真要守着也没人能说什么,且也实属正常。 只是一个寡妇终究还是过得要难些,便是天长日久下来那颗心都不一样。 “许家耕读传家,对于女子最讲贞节与操守。”曹氏悄悄道,“咱们家还让从前二奶奶被她娘家接去,这在许家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这辈子死也要死在许家。” 焕娘听得心里直发寒,曹氏又道:“她是家里庶女,从小也战战兢兢惯了,许家规矩又严苛,怕是嫡女都过得艰难。唯一指望也就是哪天风风光光嫁了人,从此以后指着夫君和孩子过。” “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焕娘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正直华年的女子会愿意到陌生的地方过 分卷阅读149 着完全没有希望,一滩死水的日子,“许家也就罢了,那位姑娘若是进了裴家的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是那等苛刻的人家,竟把还没过门的媳妇娶进门来守寡。” 曹氏先时还没想到这里去,平心而论,康国公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偌大个京城,乌七八糟没有规矩的世家豪门也是有的,国公府自然也不是那样但也有像许家这样甚至比许家规矩更严苛礼数更森严的,国公府当然不会这样去搓磨人。 “你说得倒是,”曹氏罕见地同意了焕娘说的话,“他们前几日来时你们不在,我只和许家姑娘的母亲谈了谈。能劝回去最好,这叫什么事。” “他们不再提便罢了,再来提我去和他们说。” 虽然曹氏心底里还是有些怀疑焕娘能不能办好事,但却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嫁不嫁是许家的事,国公府的情况他们也清楚,是变不出一个男人来给许家的,就由着焕娘去折腾,即便没用也只是眼面前多了个人晃来晃去的碍眼罢了,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这一个人。 —————————————————————————————————————————————————————— 焕娘回了房,先是好好沐浴了一遍,然后记起来春惠和冬惠已经回去歇着了,想了想又让人拿了些银钱过去赏赐给春惠和冬惠,这才歇下。 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在船上总比不得在家中好,还遇着邢峻那件事,饶是她心再大,回来的路上也有些提心吊胆。 身边的丫鬟们没人敢去打扰焕娘,还是掌灯时分要传饭了,卢嬷嬷才把焕娘叫了起来。 等她收拾妥当出去,裴宜乐早就坐在桌前喝酒了。 焕娘酒量一向也不错,以前她有时专门为了哄裴宜乐开心,喝酒划拳的时候故意要去连着输给他好几次,灌下三四壶才能停下。 她刚一坐下,也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醒神。 冰凉的酒液入喉,焕娘惬意极了,又连倒了两杯喝下,卢嬷 嬷便劝道:“奶奶,才刚起来该吃点热的填一下才是。”说着便盛了小半碗火腿虾仁汤让她喝。 焕娘才略沾了沾唇就放下,然后顺手给裴宜乐倒了杯酒,说:“你们家的事都听说了吗?”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这是你家。”裴宜乐夹了块鳜鱼塞到了焕娘嘴里,“这些事我倒是知道了,只是不好插手去管,只能劳烦我们六奶奶。” 焕娘细细嚼完嘴里的东西,抿了一小口酒之后,道:“四嫂的事情也就算了,她身子总归只有好起来的,许家那里最是麻烦。” 一时裴宜乐也皱了眉:“人都已经没了,还让她嫁过来做什么。” “我就不信许家姑娘真是自愿嫁来守寡的。”焕娘又添了一句,“想必是她家里逼她。” “家里都这样了,二嫂被娘家接回去倒是最好的,再接一个过来守寡是做什么。” “今日许家的姑娘要来守寡,明日你后面那些弟弟们未过门的妻子也要来守寡,国公府竟是要成寡妇村了。”焕娘随口说道。 “这你放心,”裴宜乐立刻接到,“亲事只说到五哥为止,才去许家下聘没多久五哥人就没了,也是许家姑娘倒霉。” “等他们找上门来了再说吧,总有个说法。” “先前只听说许家家规甚严,女子的教养也极好,我四叔才给我五哥说了这门亲事。五哥比我还大上几个月,是我四叔的庶长子,四叔当时就指着他婚后和五嫂夫妻安安分分的,不出什么岔子。” “原来你家还有庶长子,”焕娘看了裴宜乐一眼,“当初杨姨娘差点保不住顾灵萱,就是为的不让她生出庶长子。” 裴宜乐笑了,道:“崇恭伯府再好也不是你家,这里才是你家。” 焕娘这回伸手去掐了裴宜乐一把,反倒又惹得裴宜乐来逗她:“五哥亲娘是外面的女人。” “好呀,原来你是和你四叔学的。”焕娘一点不恼,嘴上却不饶人,不肯让他占了便宜去。 卢嬷嬷听了有些急,太后是最听不得这个的,焕娘自己不知道,她当时是陪在太后身边看她如何为女儿际遇伤心落泪的。亲生母亲难过至此,焕娘听裴宜乐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又怎会舒心。 “六爷。”卢嬷嬷到底忍不住,提醒了裴宜乐一句。 焕娘明白卢嬷嬷的意思,抢先道:“嬷嬷别急,看我收拾他。” 说着直接拿起桌上的酒壶去灌裴宜乐,裴宜乐自然不肯直接应的,两人拉扯了一阵,看得卢嬷嬷直皱眉,依旧没有消停下来,只是说好了猜拳。 往常焕娘一直是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裴宜乐要把她灌得醉醺醺才肯停下。 今日却又不同了,一路下去,焕娘竟是一杯酒都没喝过。 裴宜乐喝到第三壶的时候,奇道:“你今天怎么运气这么好?” “哪是什么运气好,”焕娘得意道,“我有输的法子,也自然有赢的法子,哄你玩儿呢!” 裴宜乐这才恍然大悟,忙道:“原来你一直都是骗我的。” 韦氏从勾栏之地出来,个中门道也算精通,传到焕娘手上是一定要她娴熟的。 焕娘重重点了点裴宜乐的额头,笑道:“你总是被女人骗的。” 裴宜乐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喝多少酒才会醉?” 焕娘笑而不语,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直斟到再多一滴就会满出来,然后只用一只手就将酒杯稳稳地端起,伸出舌尖舔了一口,那杯酒几乎看不出少了多少。 三个指尖轻轻托住酒杯,像是微微使力,盛满酒液的酒杯竟在她三个指尖 的托举下转了一圈,她食指一推,接着又转了一圈。 再行云流水地递到裴宜乐嘴边喂他喝下。 没有一滴酒洒出来。 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她这才悠悠道:“还不知道喝多少才会醉。” 裴宜乐目瞪口呆。 “原来你醉酒的样子都是骗我的。”裴宜乐喃喃。 焕娘又喂裴宜乐喝了一杯酒,满意地说道:“也不是,我娘说了,将醉未醉之际才最好看,假的要像真的,真的要像假的,少一分太矜持,多一分则有丑态。我醉酒倒是七八分真,但是脑子是清醒的。” 卢嬷嬷在一旁痛心疾首。 酒过三巡,终于轮到焕娘输了一次,也不知是真的疏忽了还是故意的,她正要喝酒,裴宜乐却拿过酒杯,又对丫鬟道:“把你们奶奶的琵琶取来。” 这琵琶是韦氏留给焕娘的,也被她一并带来了裴家。 她这一辈子也只会有这一把琵琶。 既不喝酒,那便是让她弹一曲琵琶来听了。 焕娘倒也不抗拒,实在是太久没去摸这琵琶,也有点想念了。 分卷阅读126 就像焕娘刚进杨姨娘这屋时,听到她断续拨弄的琴音。 日头倾斜过去,只剩一小半的光透过雕花的窗子打在杨姨娘身上,她今日穿了一件半旧的竖领对襟窄袖长袄,腰身细细一掐,更显她弱不禁风。 直到那光又往地上偏了一分,焕娘才叹了口气道:“妹妹有杨姨娘这样的母亲,也是她的造化。” “大姑娘不可这样说,世上母亲大体都是这样一心为着子女的,太后娘娘对着大姑娘必定也是同样,如今找回了大姑娘,只有比我更尽心的。” “她确实也为我打算。”焕娘点点头,终于道,“杨姨娘上路罢。” 杨姨娘这回没有继续说什么,又朝着焕娘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施施然走到桌边站定,素手端起焕娘先前斟好的那杯酒。 只不过手终究还是抖了抖,到底把持住了,酒也没有洒出一滴。 “杨姨娘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父亲或者妹妹弟弟的?” 杨姨娘的眼睛始终看着酒杯里的酒,过了片刻后轻声道:“没有。大姑娘珍重。” 话音未落,焕娘还没反应过来,杨姨娘就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她又慢慢将酒杯放回酒壶边上,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转身走到镜台前,拔下头上银簪挑了点胭脂抹于唇上,又捡了根翠头簪插于髻中。 从从容容走到床边躺下。 再也没有声息。 焕娘不知道她死活,也无意再去看,张姑姑带来的那些人总会查验。 门“吱呀”一声打开,随着焕娘踏出屋子的脚步,杨姨娘脸上的浅笑渐渐僵硬。 “我这一辈子,也不输什么” ———————————————————————————————————————— 张姑姑回宫之后没多久,皇上的圣旨就下了。 崇恭伯长女顾灵薇赐婚康国公,次女顾灵萱封妃入宫伴驾。 太后为顾家的两个女儿挑了同一天的好日子,于下月初六,一个成婚,一个入宫。 实在略有些仓促,算来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皇上的后宫需要充盈,康国公府也急需一位女主人。 这对崇恭伯府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崇恭伯府已有数十年没有这等光彩体面的事了。 若有也不过就是十几年前迎娶华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只是这门姻亲并没有维系很久,惨淡收场。 一个一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不说,一个更是飞上枝头。 皇上才刚登基,后宫中不过旧时潜邸零星几人,位份且都不高,只有一个林氏封了婕妤。 论起来顾灵萱不过就是崇恭伯的女儿,封妃倒也是封得的,只是还未入宫就已封了妃,这样一来却是压了情况特殊的林婕妤好几头。 未免顾灵萱太过显眼,太后还亲自点了另外几家的女儿入宫,家世都不显,也有和顾灵萱一同封妃的,不过只一个,其余倒都在林婕妤之下。 最高兴的莫过于薛氏,她先是做梦也没想到杨姨娘竟然这么简单就死了,然后顾德言告诉了她内里的事情—— 薛氏总归是崇恭伯夫人,伯府的当家主母,虽则这等阴私之事刘氏会安排妥帖,可也要叫薛氏知道才好从旁协助。 薛氏才不在乎顾灵薇和顾灵萱到底谁是谁,反正也换不到她头上,她只在乎一件事,顾灵萱被过到了她名下,往后也算是嫡出了,她一向不喜顾灵萱,但若有个入了宫的出息女儿倒是很不错的。 太后是万万不会亏待“顾灵萱”的,到时她在宫外岂不沾光。 “顾灵萱”当皇后的可能都极大,她日后可也算是皇后的母亲了。 薛氏做梦都要笑醒。 焕娘知道圣旨下了,她只听春惠说了一遍,既没有出去见人,也没有去打听外面的消息。 裴宜乐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顾灵萱怕还是知道的,知道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任人摆布。 日子一天天过去,焕娘只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步也不出。 她一个人都不想见,也不放他们进来,倒显得顾灵萱那里热闹多了。 眼见着随着日子越来越近,焕娘愈发懒散起来,成日躺在床上不是睡就是发呆,夏惠平日陪她在屋子里多些,也被她的举动折腾得心里直发毛。 每餐饭食也只略沾一沾唇就放下,人也更瘦了。 春惠她们看着焕娘的样子急得不得了,有心想要告诉顾德言和刘氏,又怕焕娘生气,只得作罢。 心里却时时盼着快些到日子。 慢慢地,焕娘连宁儿都少见了,有时奶娘把人抱过来,焕娘却推说身子不舒服,只自顾自躺在床上,一眼都不肯看他。 一直到还有十日的时候,焕娘才勉强见了前来恭喜并给她送添妆的宋三奶奶。 宋三奶奶自然是还不知道个中之事的,她只道焕娘是自己愿意了,终于要嫁给裴宜乐了。 看见焕娘的时候,她倒是吓了一跳,不过几日没见,怎么就瘦得脸快还没一个巴掌大了。 她一想便有几分了然,立刻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裴六爷?” 第95章 宋三奶奶这么问,焕娘不知该怎么答,又不能把真相告诉她,只能垂了头不说话。 “这么个样子可不行,还没嫁呢,怎么就丧气起来了?”宋三奶奶悄悄问道,“你实话告诉嫂嫂,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情愿?” 焕娘叹了口气,恹恹道:“我不知道。” 宋三奶奶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担心占了上风:“你啊你,从我认识你开始便一直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大事临头,反倒缩了起来。” “若知道该怎么走,我也不会缩着。” “太后娘娘是你亲娘,你不愿意,谁还能来逼你不成?” 焕娘与宋三奶奶也算是交心的,如今二人又是表嫂表妹,关系便更亲了一层,她明明有满腹的话想和宋三奶奶说,却又不能说。 “你也不用怕,真嫁过去了就没什么了。”宋三奶奶拍了拍焕娘的手,“都是这样的,我要出嫁之前也是怕得不得了,整夜整夜不敢睡觉,又不能让人看出来。” 宋三奶奶说着又羞怯地笑了:“也没想过如今会和你说这些。幸好嫁了之后过得还算不错,你姨母也是难得的好婆母,从不为难我的。” 焕娘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宋三奶奶的结局,撇开那次致她于死地的飞来横祸,宋三奶奶的人生真的算是非常顺利了。 其他不提,单就说她嫁的是宋之镜,就不知道比别人强上多少。 “嫂嫂,你多好啊……” 宋三奶奶却以为焕娘在说嫁了人之后婆母的事,曹氏平日为人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差,只是她先前下了伯府的脸面冷嘲热讽不让焕娘进门一事,宋三奶 分卷阅读150 等她拨了三两个音之后开始弹,倚着琵琶似是欲说还休,对对面的人有说不尽的心事,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像是要流下泪珠儿。 只是卢嬷嬷却看她的样子愈发不忍,更心生怜爱。 她从宫中到宫外,再从宫外到宫中,自幼到老不知道几回,伺候的华阳大长公主和任太后那是何等尊贵的人。 谁能想到太后的女儿,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能是这副样子。 活脱脱一个瘦马。 幸好是她看见,不是太后看见。 焕娘和裴宜乐不知道卢嬷嬷心中所想,越发玩得起劲。 到后来也不知怎的,焕娘的琵琶弹着弹着就弹到了裴宜乐的身上去。 裴宜乐将她搂住,焕娘继续弹着琵琶。 曹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第112章 满室的酒香也就算了,嬉笑玩乐也算了,靡靡之音更是算了。 曹氏深吸一口气,她的儿子儿媳,如今康国公府的当家人,儿媳当着一室丫鬟婆子的面坐在儿子身上弹琵琶,儿子手中握的是儿媳的细腰。 她进来的时候,焕娘还丝毫不惧怕,连脸上的娇笑都没收住,眨巴着眼睛看看曹氏。 曹氏觉得很不可以。 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姨娘们。 有几个姨娘也会这样看她。 柔弱、无辜、含羞带怯。 天真又不懂世俗,不知世事。 其实主意比谁都多。 曹氏清楚得很,还都是坏主意。 康国公府遇着灭门的祸事,其实有一样是曹氏埋藏于心的好事,她的庶子们都死光了,姨娘也死的死,散的散。 但是儿子娶的女人又让她梦回噩梦。 焕娘其实心里对曹氏突然进来很不满,但又不好直接训斥婆母,只能装作无辜地看她,气气曹氏也好。 曹氏这个脾气嘛,肯定能成功被她气到。 果然,曹氏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指了指叠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两人这才慢慢吞吞分开。 裴宜乐也对曹氏突然闯进来不满,皱眉道:“这么晚了娘还来干什么?怎么都不叫人进来通报一声?” 这也确实是曹氏理亏,她远远就听见儿子院里不知道在闹什么,走近一看,烛影摇红,丝竹娓娓,她便立刻忍不住了,也不让人通传,直接就推门进了去。 凭她顾灵薇身份再高贵,做错了事婆母说几句也是应该的。 曹氏走到两人身边,指着满桌的杯盘狼藉,道:“你们这是在闹什么?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这回不用焕娘出来对付曹氏,卢嬷嬷先就不肯依了,头一回听说婆婆进儿子儿媳房里这么随便的。 卢嬷嬷正色道:“夫人也该避忌着一些,年轻夫妻关起房门来怎好就这样进来?若是两边都吓着就不好了。虽则都还在孝期,但他们是新婚,成亲也是皇上太后点了头下了旨的,与其他守孝都不一样,夫人放宽心才是。” 曹氏被卢嬷嬷说得一愣一愣,她只是看不惯顾灵薇勾引儿子,却从来没有想到守孝上面去,卢嬷嬷竟是连这一点也提到了。 一局就败下阵来,曹氏向来是欺软怕硬,从前家里其他人倒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儿子哄着她捧着她,她越发得意起来,从不肯饶人。 反之那些姨娘,有几个是豁出去算不怕曹氏的,曹氏竟也没办法,灰溜溜回去下回也不敢再说她们了。 卢嬷嬷是宫里出来德高望重的老人了,来康国公府也是太后的脸面,曹氏一则是反驳不出,二则是不敢反驳。 曹氏立刻便息了声势,道:“卢嬷嬷说的是,是我一时疏忽了。原也是把我们哥儿送来给他爹娘的,我这便回去了。” 抱着宁儿的奶娘这时才低着头从外面进来,把宁儿抱给了卢嬷嬷。 卢嬷嬷抱着宁儿掂了掂,笑道:“倒是胖了。” 焕娘把琵琶交给夏惠,让她去妥善放好,自己则抱过宁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又揉揉他的脸,才把宁儿还给卢嬷嬷。 一旁的曹氏还站着,裴宜乐刚想送她出去,就听她道:“这会儿想起一件事来,我们哥儿还没正经的名字,也是先前耽误了。” “一直不得空,先用小名叫着也是一样的。”裴宜乐道。 “怎么会一样?”曹氏成日无事可做,只在这上头计较着,“现在他可是裴家唯一 一个孙辈,金贵着呢,不说府外,就是府内看到他连名字都没取,也是要背地里奚落的。” “不至于吧,”焕娘笑道,“怎么就唯一一个了,婉姐儿不是还好端端的吗,不过是迟些取名字。” 曹氏按住自己忍不住想翻给焕娘的白眼,耐心道:“婉姐儿怎么比?她是个丫头,且又是妾生出来的,只不过现在你三嫂只剩下她,把她当嫡女养着罢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晚上本该是温柔缱绻之时,曹氏突然跑进来就算了,还讲这些有的没的,裴宜乐不耐烦起来,“娘先回去,这又不是现在说了立刻就能取出来的。” 曹氏怏怏,又不甘心儿子一赶就走,末了只好又添了一句:“当年你大哥二哥的嫡子可是你祖父亲自取的名字,凭你祖父那么喜欢你,若是他还在必定也会给他取名,这么一算已然是吃亏了。” 焕娘心里好笑,曹氏怕是从前和各房一处住着计较惯了,如今哪还有什么攀比,康国公府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曹氏一走,焕娘和裴宜乐也没了喝酒作乐的性质,卢嬷嬷倒是松了一口气,在曹氏面前怎么说是一回事,焕娘行事不正经又是另一回事,歇了也好。 夏惠和秋惠并另外四个丫鬟来服侍焕娘梳洗,卢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给内室熏香还有铺床。 这四个和夏惠她们一起的丫鬟是华阳大长公主送过来的人,并不是崇恭伯府陪嫁过来的,叫做八角、丁香、白术、白果。焕娘贴身服侍的除了四个惠,其余差不多都是太后或者大长公主给的,崇恭伯府的都被焕娘放在了外边,做些另外的活计。 卢嬷嬷回头又来给焕娘梳头发,一边梳着一边给焕娘讲她离家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事无巨细,就比如比曹氏和郝氏没头没脑就来告诉她纪氏流产让她过去看要好多了。 有些事曹氏没和她说,大抵也是自己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和不和儿媳说也没多大关系。 原来纪氏小产之后没几日才刚有了下床的力气,就寻过一次短见,被人救下之后看住了,但是也成日不吃饭,竟是要活活饿死自己。 还是郝氏日日去陪她,最后也不知怎么劝的,纪氏开始吃东西了,身子这才一日好过一日。 前一段时间康国公府没个主事的主母,曹氏一个人得好听是帮曹氏,其实大部分事都是郝氏在管 分卷阅读152 只是没想到被 她说得那么不委婉。 但她一向修养极好,丝毫不生气,继续道:“理是这个理,但家里的规矩也不能破,若只是说着亲事也就罢了,这是下了聘过了礼的,就只等着嫁过来,如何能再许别家。” 焕娘叹了一口气,道:“许姑娘正值芳龄,如此过完一生,未免可惜可怜。我们国公府倒不会让她一定要为五爷守着的,她自己过得欢喜才是。” 因着有姻亲关系在,许家自康国公府出事开始便一直关心着国公府的动静,康国公府放了二奶奶回娘家的事许家也是略有耳闻的。 焕娘又道:“说来我们府上二奶奶都已回了娘家,实在是不拘着这些的,往后她是继续在娘家守寡还是重新嫁人,都只盼着她自己愿意开心才好。” “人家如何是人家的事,我们只做自己的事。”许二夫人笑着回道。 不得不说许家的人在那一套严苛的家训规矩之下,甚少对别人的事情横加指责或者评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们,万事都按自家的标准顾好自身。 听起来简单,实则难极。 “何不先为了许姑娘试一试呢?”焕娘还欲再劝,“先尽心为她去说亲事,实在不成了再走这一步。” 许大夫人只是摇头:“万不会让她一女许二家的。” 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焕娘一时也只能哑然。 又听许大夫人道:“我们老爷过几日也会与国公爷去提一提,我们想着这事不喜不丧的,国公府想必也不愿再大办,五爷都不在了,大办也是让人伤心。挑个适宜的日子让她穿了嫁衣进门就是,给她个住处叫她安安份份守着,从此之后就这样过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焕娘再拦倒像是刁钻刻薄故意为难许家,除了感叹一回许家人的执拗和许姑娘的可怜,其余并无他法。 卢嬷嬷也在一边给焕娘使了眼色,让她应下便是。 左右这事其实并不很干焕娘的事,既然心心念念要来国公府守寡,那也是别人的事,守也好,不守也好,不过是国公府又多了一个人。 许家大夫人来了两回,这回终于得了准信,且是康国公夫人亲口应的,再不会改了,于是脸上到底也显露出了点喜色。 许家二位夫人正待要走,八角却急急而来,附在焕娘耳边,悄声说:“小少爷醒来要找娘,哭得厉害,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焕娘嘴巴一撇,笑道:“惯得他,我不在这几日若是天天都要找我,他早就哭死了,还不是看见我回来了,放心闹了。” 孩子越大越精,昨日到现在焕娘也实在没怎么去管宁儿,宁儿这才不满起来。 卢嬷嬷也笑了:“咱们哥儿真是小人精,日后一定聪明。” 这些话落在许家二位夫人耳中,却觉得甚是别捏,虽不知道那丫鬟说了什么,但康国公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却是没遮着掩着,听着外面的传言竟也有几分真的。 不是亲娘哪会这么说话。 她们本就要回去了,见这边有事更不欲再留,回去之后两人虽对国公府的事有些好奇,可也没有提起,只有许大夫人内心里稍许有些厌恶,不过又有些庆幸,幸亏去康国公府守寡的是庶女不是嫡女,否则守寡事小,和那位郡主在一处久了被带坏了心性,净学着她□□放荡,那才是败坏许家清誉的大事。 —————————————————————————————————————————— 焕娘急匆匆回了房,宁儿早就被抱到了她那里,几个奶娘丫鬟使尽浑身解数去哄他,他依旧哭得不为所动。 他看见焕娘回来倒是停了一下,看了 焕娘一眼之后立刻又扭过头继续哭,引得周围伺候的人更加手忙脚乱。 焕娘是知道宁儿的把戏的,于是也不急着去抱他,反而先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这才再去看他。 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焕娘终于忍不住抱过他,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道:“闹什么?从前只有娘管你的时候也没这样淘气过,怎么这么多人来哄你了反而闹了?” 宁儿当然还不会回答她,只伏在她怀里继续哭着,哭声比方才小多了,渐渐安静下来。 夏惠在一边道:“想来是奶奶离开久了,想和奶奶撒娇呢!” 焕娘也知道这回离开他太久了,刚回来也疏忽了他,于是道:“用了饭之后让他在我这里歇午觉吧。” 等宁儿终于又躺到她身边时,终于开心地“咯咯”笑了,在床上翻来翻去好久才睡着。 焕娘轻轻点了点宁儿的鼻子,道:“小冤家,我怎么就把你生下来了。” 她也很快迷迷糊糊睡去,没想到一个午觉还没睡完,外面又闹腾起来。 宁儿睡得正酣,焕娘迷迷糊糊睁开眼,赶紧去拍了宁儿几下,将他安抚下来。 她自己也没睡够,脑子才刚刚清醒过来,便有些生气,要知道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韦氏是随她睡多久的,也不会来吵她。有一回金晖扰了她睡觉,她整整三天没有和金晖说一句话。 正要将守在外间的夏惠叫进来问话,夏惠就一边进来一边道:“奶奶,不好了,四奶奶那里又出事了!” 第章 焕娘带着人赶到纪氏那里的时候,动静竟还没小下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焕娘一开始听夏惠说纪氏这里出事了,以为纪氏又想不通寻短见了,吓得瞌睡立时醒了。 后来才知道和纪氏也没多大关系,是曹氏在她那里和庶女闹了起来。 白果年纪最小,经常得了空闲就到外面去逛,她的消息最灵通,闹起来的时候她刚好在附近和人闲聊,一听到喧闹声哪里还坐得住。 焕娘还在梳头,她就把听来的一五一十告诉了焕娘。 曹氏歇了午觉之后就带着舒云和裴宜乐的庶妹舒晴去看望纪氏。 曹氏和裴舒晴自纪氏小产之后是去看过纪氏几回的,只是舒云从来没有去过。倒不是舒云不懂礼数不肯去看,而是曹氏刻意不让她去,舒云自己一向是很懂事的,曹氏却对舒云被人玷污一事有很深的心结,虽则仇已经被裴宜乐报了,但她思来想去地就有些怨纪氏,连这次纪氏小产,她也拦着裴舒云,裴舒云对着母亲没有办法,曹氏也只对外称裴舒云这几日身子不好,不能多出门。 眼看着纪氏都要好起来了,连刚从外面回来的顾灵薇都已去看过纪氏,裴舒云再不去看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怎么说都是她的嫂嫂,曹氏拖到了焕娘他们回来的第二日,终于带着裴舒云去了纪氏那里。 本也是礼数上面周全不周全的事,裴舒云知道曹氏对着纪氏有心结,当着曹氏的面在纪氏那里也不多话,只是例行和她问个好,说几句关心话, 分卷阅读153 略坐一坐便可回来了。 这些裴舒云不用人教就能做得很好。 裴舒晴跟着嫡母曹氏和嫡姐裴舒云一块儿来,往常倒都是她和曹氏,这回多了个舒云。 她从小是跟着她姨娘大的,曹氏从来不搭理这些庶子庶女,庶子当作没看见,庶女最后往外面一嫁,她前面有个亲姐姐,就是被曹氏随便打发嫁去做了填房,也不知道她姨娘背地里掉了多少泪。 最后康国公府大乱,府上各房那么多姨娘,无论年轻的年老的都像卖丫鬟一样给卖了,也不知道卖的远近,更或许是死了。丫鬟后来还有几个自己找回府和被赎回来的,那些姨娘们没人提起要赎,她们自己也没有一个找回来。丫鬟若不是卖到了勾栏酒肆或是等不及爬了床给别家做妾做通房,总还是在别人家安安分分做活,靠着一双手来吃饭,她们再回到国公府,也正值国公府用人之际,国公府念在旧情,还会厚待她们几分。 姨娘就不一样了,且不说会不会当丫鬟卖出买进,便是真的只是去卖做了丫鬟,别人心里怎么想都还不知道,去过另一家再跑回来做姨娘,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她们自己先就死了回来的心。 裴舒晴的姨娘年纪不小了,她也偷偷和裴宜乐说过找她姨娘的事,裴宜乐倒没有敷衍她,立刻便去找了,只是传来的却不是好消息,那时有个年老的富商要买她姨娘回去,她姨娘不堪受辱又觉人生无望,买回去之后就上吊自尽了,连尸首都不知道被富商埋到了哪里。 裴舒晴夜里哭了好几场,白天又不敢让曹氏看出来。不过曹氏经了这一遭,脾性倒是比从前要和缓多了,也或许是丈夫庶子都死了,姨娘也没一个到她面前晃悠了,儿子更是袭了爵,曹氏没什么好再同人去争,于是看着裴舒晴也没有从前那么深恶痛绝了,也肯让她跟在身边了。 只不过裴舒晴从小跟着她姨娘,因是小女儿,所以略有些惯着她,裴舒晴跟着曹氏头几天还拘谨得很,样样事事都周到,生怕有哪里惹得她不快了,后面见曹氏竟然对她比以前还和善得多,也甚少去挑她的错处,便渐渐放开了心思。 这话也就一不留神从嘴里冒出来,本是劝 人的话,却犯了曹氏大忌。 裴舒云这么久都没跟着曹氏和裴舒晴去看过纪氏,裴舒晴跟在后面,一时便没把住嘴,只对纪氏道:“四嫂嫂,不管怎样你还得好好谢谢云姐姐的,她可是为了你遭的苦。” 当时曹氏和裴舒云听了面色就不太好,无论谢不谢的,母女俩都不想再提这件事,只是曹氏心里再对裴舒晴咬牙切齿,总归这是在纪氏这里,要教训她也是回去自家关起门来教训。 纪氏也不愿提那等糟心事,只一句:“我知道舒云妹妹的心。”这便一笔带过了。 哪想到裴舒晴极不会看周遭气氛,说了一句还不够,只当自己说的是好话,又继续道:“不过也来日方长,云姐姐大抵是要留在家里了,姑嫂作伴也不错。” 这下连纪氏都一下子变了脸色,这种话哪能当着舒云的面说起来,还是在她这里。 曹氏心头怒火“腾”一下便升起,舒云知道母亲性格正要去拉她袖子,立刻便被曹氏拂开。 然后曹氏就举起手,狠狠抽了站在她身旁的裴舒晴一巴掌。 裴舒晴还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时,她还不清楚是哪里传来的声音,直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再看面前怒气冲冲的曹氏,才知道自己被嫡母毫不留情面地打了。 舒云不想在纪氏这儿闹开,连忙叫人扶着裴舒晴下去,曹氏却不肯饶了她,一时没人敢上前来,只听曹氏教训裴舒晴道:“我看你姨娘要是还在这儿,果真也要被你羞死才是,养了这么个说话不知轻重的女儿出来,竟敢胡乱编排起嫡姐来。我倒要问问你,你云姐姐日后如何,竟是要你说了算吗?” 曹氏不关心那些个姨娘通房的下落,裴舒晴却是知道自己亲娘的死讯的,见曹氏骂她还要捎带着她娘,只想着已去了的人不能再叫曹氏随口侮辱,竟也气急了,口不择言道:“夫人也未免太厉害了些,骂我就骂我,总归我是夫人的女儿,这辈子是变不了的。只是我姨娘何辜,也要跟着我一起被骂吗?且夫人说一说,我哪句话说错了?府中上下都知道云姐姐嫁不出去了,哥哥也是存了养她在家里一辈子的打算的,害云姐姐的是那些贼人,夫人拿我出气做什么?” 倒也不是裴舒晴完全为着她死去的姨娘才不怕曹氏的,而是她从前也见过那些姨娘们怎么看轻曹氏的,她姨娘私下里也和她说起过曹氏实际上是个纸老虎,对着比她厉害的人就没什么用,姨娘们不服她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生的好儿子也没了用,总不能和儿子告状去。 久而久之,裴舒晴面上当然一直是对着曹氏战战兢兢的,但是心里却跟着她姨娘潜移默化地有些不屑,今日被曹氏一训,便被激了出来。 等裴舒晴说完,一屋子人包括丫鬟婆子都鸦雀无声,曹氏再如何,从前府上众人知情识趣的都要让她三分,更不用说现在整个国公府都是她儿子的。以前的那些姨娘们脑子不清楚,反正也是存着有儿子的日后靠着儿子,没儿子的先现在过舒服了的心思,但说到底也并不很敢直接对曹氏如何,不过就是耍几句嘴皮子,若是真过了火,曹氏才是正室嫡妻,国公府上下万不会护着区区一个妾侍。 在场的人里大多也看了一些门道出来,裴舒晴内心里怕还是将那些姨娘的样子学了来,平日看着在曹氏面前做小伏低实是很敬重嫡母的,内里却是她那些姨娘们的做派。 曹氏如何能忍得这个,便是从前家里那么多庶女,除了极个别爱重的亲爹会亲自为她们谋划前程,其余哪一个不是攒在她的手上,有女儿的姨娘脑子清醒些的也不敢对着曹氏怎么样,她看得她们顺眼了,便给挑一个好点的人家,看了她们不顺眼了,就比如裴舒晴的姨娘,就连累得大女儿只嫁去做了个填房,还是哪家 伯府旁支庶子的填房,连曹氏自己都记不清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嫁人之前,裴舒晴就只落在曹氏手里的。 曹氏绝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人,她的气一上来本就不会随便息事宁人的,裴舒晴吃了教训非但不求饶反而还变本加厉火上浇油,不好好收拾她不仅自己和舒云出不了这口气,在如今满府上下,曹氏的颜面又何存。 且国公府不兴打人脸,她从前还偷着打,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了。 裴舒云知道母亲曹氏已是气得狠了,她心情好的时候是让别人打,只有非常生气的时候是自己直接上手。 曹氏又上去劈了裴舒晴一巴掌,裴舒晴没想到她还会继 分卷阅读155 么丢脸。回去我会好好管教舒晴,改日让她来给四嫂赔礼道歉。” “这倒不用,”纪氏擦了擦眼角,语气听着终于平稳了,“好端端惹出这么一场事来,三婶是她母亲,她怎么能这么顶嘴的,你们是她兄嫂,也只能你们多费心了。” 她对曹氏倒不是没有怨言,只不过曹氏是长辈,纪氏不可能当着人家儿媳的面去数落她。 焕娘也明白这一点,但曹氏是她婆母,她也不会去拆她的台,于是只道:“四嫂也该赶紧好起来,底下这么多妹妹,可不得我们做嫂子的多操心。” “我哪还有什么用?”纪氏说是这么说着,脸上倒是开怀了不少。 见纪氏没什么大碍了,焕娘便起身告辞了。 再见到舒云的时候,她看着已经和没事人一样了,焕娘想起曹氏和裴宜乐,不由暗暗叹道,也不知道曹氏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稳重识大体的女儿来的。 焕娘带着舒云回到自己那里,裴宜乐已然在了,他刚听人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裴舒晴就被关在东边的厢房里。 作为舒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裴宜乐的心自然是向着裴舒云的,所以隔壁就关着裴舒晴,他也不想去看。 只是他没想到曹氏会有那么冲动。 见到舒云过来,裴宜乐摸了摸妹妹的 头,然后就对焕娘道:“舒晴那里我会去,你去她怕是不服,先吃饭吧。” 焕娘点点头,她也正好不想去对付裴舒晴,裴舒晴都敢和嫡母曹氏吵架,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若只是去哄她,那只会让她日后得寸进尺,若不去哄她,焕娘又不想去受她的气,裴舒晴好不好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夏惠带了舒云下去梳洗净面,焕娘一边让他们传饭一边对裴宜乐道:“你娘怕是气得不轻,我看着实在也觉得舒晴说话不妥,又是在四嫂那里,四嫂听了舒晴那些话也不高兴。” “被她姨娘惯坏了,我娘从来不管她们的。”裴宜乐道。 焕娘看着面前一盘接着一盘上来的菜,才想到裴舒晴那里还没有,连忙让丁香去小厨房给裴舒晴拿几个菜过去,裴宜乐却拦了她,对丁香道:“菜先做着,记着给她做一道酒酿鸭子,她最爱吃的,待会儿我过去的时候再一同给她上了。” “你要饿死她?”焕娘笑道,“本来她就恨死你娘了,你还饿她,她怕不是要连你也一块儿恨上。” “让她涨涨记性。”裴宜乐淡淡道,“若要恨我就恨吧,她自己分不清好歹。” 这时舒云重新梳了头匀了脸过来了,菜已上齐,焕娘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裴宜乐让夏惠给她夹了块玉露团,道:“先吃些甜的再说。” 舒云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都这么大了,哥哥还当我是小孩子。” 裴宜乐并不接裴舒云的话,自顾自倒了杯温酒喝下,隔了一会儿才道:“白日里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这话我早就想同你说了,可是母亲一直不让,正好借着今日与你说一说。” 气氛一时沉了下来,裴舒云的事情阖府上下皆知,但除了今日裴舒晴说了,其余没人敢提。 几个丫鬟婆子只缩了头站在一边,焕娘给夏惠使了个眼色,夏惠立刻将其他人带了出去,只剩下卢嬷嬷在一旁。 第116章 焕娘眼睛往舒云那里瞥了一眼,见她双手紧紧绞着拿在手中的帕子,显见得是有些紧张。 裴舒云的头深深垂下,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哥哥的训斥。 只听裴宜乐道:“错又不在你,你低着头做什么?” 这一下裴舒云的头垂得更低,还慌张地摇了摇头。 “舒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裴宜乐皱了眉,用手轻轻地托了托妹妹的下巴,“那些人哥哥已经将他们都杀了,这是在自己家,没有人会指摘你什么。” 仅仅是听到“那些人”三个字,裴舒云就浑身颤抖了一下,失声道:“哥哥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裴宜乐第一次没有理会舒云,继续道:“哥哥说是为了你早日解开心结,无论你将来在哪儿,不能一辈子低着头。还有一点,若以后再有舒晴这样的人,他们和哥哥的初衷又不一样,难道你面对他们也要低着头,就如同做错了一般?” 舒云忍不住掉了眼泪下来,只是不敢出声。 “依娘的性格,怕也会有意无意抱怨几句,你听了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不是?”裴宜乐耐心问道。 舒云点了点头,又小声说了一句:“娘也没有故意说,只是当时几个姐妹里只有我护着四嫂,娘一直都是不开心的。” “娘怎么说的你随她去。”裴宜乐给舒云揩去眼泪,“你因为保护嫂子而受了伤害,这是义举,既是义举你就更不必觉得是自己错了,而在家里都小心翼翼,记着,你不欠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 此时焕娘也斟酌着开口道:“遇着这样的事,寻常女子尚且惹人怜惜,那等无事生非,惯来喜欢落井下石的小人的猖狂话不听也罢,更不用说你这还是事出有因,若让我来说,我钦佩还来不及。” “哥哥也知道这事你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心结,但是该说的我还是得说,否则你憋在心里,不知哪里才是头。也不要觉得自己是什么拖累,舒晴那些话最听不得,哥哥在这儿你什么都别怕。” 舒云乖巧懂事,裴宜乐与她讲的道理她立刻就明白了,只是眼泪还止不住,她擦了擦眼泪,才道:“哥哥嫂嫂说的我知道了,舒云记在心里,日后一定不让母亲还有哥哥嫂嫂担心。” “也不可太逼着自己,凡事都要慢慢来,”焕娘生怕裴舒云没想通却装着想通,这样反倒更让人担心,于是低声劝着裴舒云,“有什么不开心的,来找我说也是一样的。” 与裴舒晴相比,曹氏自然是更爱自己的亲生女儿裴舒云,作为亲娘也肯定不忍心看见自己的亲女儿受此磋磨,但说到底曹氏从小到大忽视裴舒云忽视惯了,也不很关心裴舒云心里在想什么。 到此裴舒云竟松了半口气,彷徨和惧怕也消散了一大半。 只是她吃得依旧不多,焕娘听裴宜乐提过妹妹喜欢吃甜食,又让人去做了金乳酥过来,裴舒云只谢了焕娘,并没有推辞。 用了晚饭之后,裴宜乐又留舒云下来喝了一盏茶,还摆了棋盘出来,裴舒云渐渐不再那么拘束,竟也笑道:“嫂嫂是让我过来同宁儿玩的,哥哥倒好,下什么棋。” 裴宜乐看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终于放了心下来,也笑着道:“你多大,他多大?什么同他玩,怕是你玩他吧。” 这时卢嬷嬷听他们说着,也让奶娘将宁儿抱上来。焕娘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宁儿倒是与裴舒云很熟,他人又精怪机灵,看 分卷阅读130 亲。 那人蒙着红盖头,裴宜乐看不到她的脸,身形一时与焕娘像,一时又不像。 顾灵萱和顾灵薇是姐妹,长相上本就极像,光看身材更是看不出来。 拜了堂之后,裴宜乐和她一起进了洞房,只略待了待就出去招待来客去了。 康国公府人丁凋零,女眷那里只剩下郝氏和曹氏能应酬一二,男客这里更是只能由裴宜乐来。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留下了新娘一个人在房里。 宋之镜看着裴宜乐一个劲地灌酒,唇角却只微微勾着,也看不出成亲是真高兴还是不情愿。 先时还以为他有了悔过之心,如今再看来竟是又不乐意了。 大喜之日宋之镜不好直接问直接说,摇了摇头只盼着宴席结束好好和宋三奶奶说道说道。 裴宜乐酒量极好,只是他爱惜身子平日里也不会饮这样多的酒。 他又走回了那个院子、那间屋子。 他从小生长在这里,今日之后这里又要多添一个人陪着他了。 本也是一件喜事。 圣旨下来的时候,裴宜乐也没想到能那么容易就如愿以偿。 欢欣雀跃四字,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如此深刻体会到。 此刻他步入屋子的脚步依旧稳健,就像是滴酒未沾一样。 她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婆子陪着,裴宜乐也不大识得清是伯府跟来的还是宫里来的。 本该由他那些嫂子来陪一陪,只是都成了寡妇,进来也不合适。 一室通明如白昼,他看见她大红织金通袖袍大袖下削葱样儿的指尖微露,指甲在龙凤喜烛的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光,好似刚从蚌壳里出来的珍珠。 他突然踌躇着不敢上前。 一旁有婆子提醒道:“吉时就要过了。” 他的脚步虚浮起来,简直就要落荒而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出了这间屋子、这间院子,仍旧还在康国公府里,逃出了康国公府,康国公府依旧还在这里。 面前蒙着红盖头的新娘极轻地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面前良人要快一些,只是传入裴宜乐耳中,他竟是忍不住苦笑。 他想起了他和焕娘的孩子,宁儿自然是跟着来了康国公府,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 晚些时候他也去看过宁儿,宁儿一点都不懂发生了什么,她们给他穿上了大红的外衣,更显得他粉团可爱。 他大概有一天没见过母亲了,又换了个陌生环境,今日周遭也熙熙攘攘的热闹得很,他没有哭闹,只是眼珠子转来转去,很是兴奋。 既不知道他娘要嫁给他爹了,也不知道他娘可能换了个人。 或许之后才会发现他亲娘好久没有出现了,然后就会慢慢将她的样子忘记,再将她整个人忘记,只记得后来的娘。 先前他被赶出康国公府在金家住着时,曾偷偷给焕娘画过一幅画,他如今已然补全,画中人俨然一分不多、一丝不差,完完全全就是焕娘本人。 他会拿着这幅画给宁儿看,让他不要忘记亲生母亲。 裴宜乐想起焕娘带给他的那句话,成亲之后要好好对宁儿。 这样的孩子,他怎么忍心再亏待他。 新娘的身子轻晃了晃,像是要支持不住,不仅带得霞帔上垂着的金坠脚动了起来,连霞帔上挂的环佩也动了动。 眼见着身旁的人又要催,裴宜乐闭了闭眼睛,横下一条心一步上前,直接用手轻挑开了盖头,毫不拖泥带水。 面前的人头上戴着凤冠,云鬓娇颜,樱桃小口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没有看他,只转过眼睛去对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道:“帮我把头上的东西弄下来,太沉了。” 头上的翠云金宝熠熠生辉,将她的脸容也映得看不分明,裴宜乐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他极怕认错了人。 他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抬起了面前之人的脸,凤冠正中金凤口衔明珠,被这一下震得晃动起来,连带着两侧一对点翠凤簪下的珍珠挑牌也微微颤动。 连身旁的丫鬟婆子们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裴宜乐,不要随便碰我的头,很重。” ———————————————————————————————————————— 一室沉香清冽,太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谢元思。 她早就料到他会来找她。 谢元思的脸上分不出喜忧,太后竟不禁有些自豪,也没有辜负她多年以来教导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了。 太后先就叹了口气,开了口:“皇上,这事是哀家对不起你。” “是她不让母后告诉朕的。” 太后不语。 “朕以为能够得到她的,朕一直以为能够得到她的。”手紧握成拳,谢元思依旧淡淡道,“没有想过其他可能。” “她先来找过我一次,哀家让她回去想清楚。最后她告诉我,她想自己选一次。” “朕知道了。” 谢元思如何不明白,那时他和焕娘明明说得好好的,若那个孩子没有被韦氏卖了,焕娘怕是早已和他回去。 错过的只是时间和机会。 他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爱她,她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喜欢他。 金风玉露一相逢,天明即散,化为晨雾而去。 他喜她狡黠动人,爽快 伶俐,和周围的女子不同。 而她受过不少磋磨,急欲遇到一个能够带她远离那一切的人。 所以他一直为向她表明真正的身份,一是为了保护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透焕娘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未必会愿意和他离开。 他看得很清楚,焕娘更想没有拘束地留在市井之间。 过了片刻,太后才道:“她留了一封信给你。” 谢元思接过信,当即就拆开看了起来。 她的字就和她的人一样纤细匀称,秀气利落,看第一遍的时候,谢元思并没有看进去她写了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写的字。 从第二遍开始,谢元思才一字一句认真读起来。 信的字里行间,并没有分别的惆怅与无奈,也没有属于一个新嫁娘的喜悦和娇羞。 她只是一件件、一条条地说着事情,向他说抱歉,却只写了一遍,而她的理由也清楚明白,真诚不带矫揉造作的隐瞒与欺骗。 谢元思看着看着,脸上竟露了浅笑出来,就仿佛看见她在他面前亲自说着这些话,又像是看见她在案前写信的样子。 他不过是有些后悔,那时为什么要直接下了旨赐婚,这样她还能有别的选择,不用嫁去康国公府。 看到了第三遍,谢元思就将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记在了脑海之中,也将她写的每一个字的样子也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转身将信焚于宫灯之上。 火光灼热明亮,转而又成焦 分卷阅读156 见舒云就迫不及待往她那里扑,舒云将宁儿抱起,脸上笑意更深。 三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舒云见天色实在太晚了,这才说什么都要回去了。 焕娘让 八角和丁香送裴舒云回去,她一出门,焕娘就立刻朝东边努了努嘴,道:“那边那个怕是等得久了。” 她略算了算,离传饭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裴舒晴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还要挨饿,不知道一会儿会怎么对裴宜乐。 裴舒晴被带过来的时候焕娘直接扣下了跟着她的丫鬟,免得对着熟悉的人愈发委屈,一个人才好让她冷静冷静,也省得她自己的丫鬟一味只知道哄着她,关了也白关。 见裴宜乐要出去,焕娘赶紧把宁儿往奶娘手上一放,走上前道:“我也要去。” 让她自己去找裴舒晴她是勉为其难的,在一旁看戏她是乐意的。 裴宜乐无奈地点点头,算是应了。 进去的时候裴舒晴正趴在床上小声哭着,声音嘶哑,看守她的小丫鬟麦冬轻轻告诉焕娘她们,裴舒晴来了之后就哭得没停下过,声音倒一直不大,想来也是顾忌着这里是哥哥的院子。 听到他们进来,裴舒晴抬了抬头,见是裴宜乐和焕娘,于是不好继续趴着,磨磨蹭蹭地起来站在床边,叫了他们一声,却不过来。 裴宜乐看着丫鬟们把菜摆上桌,才淡淡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想饿死?” 裴舒晴终于慢慢挪了过来,麦冬去扶她,人还没走到桌前,就又哭了起来。 “过来吃饭吧。”焕娘只好劝了一句。 裴舒晴坐到桌前,麦冬忙着给她夹菜,她却看了站着的裴宜乐几眼,又哭诉道:“我说错话了母亲好好教便是,为何要当着四嫂的面打我!” 这事真论起来确实是曹氏做的不周到,对着庶女哪有一个不高兴说打就打的。 裴宜乐轻轻叹了口气,耐着声气道:“哥哥会与母亲去说一说,往后不会这么不给你留面子了。” 裴舒晴一听裴宜乐的话,立刻好受些了,让麦冬盛了一碗莼菜羹慢慢喝着,一边又去夹酒酿鸭子。 焕娘却知道这肯定还没有完,祸是裴舒晴闯出来的,裴宜乐不会饿她一会儿就算了,不然倒像是来哄她。 果然裴舒晴小半碗莼菜羹才刚下肚,就听裴宜乐道:“你长这么大也该懂事了,如今家里也不比以前,说话做事都要留心。” 曹氏和裴舒晴的争执裴宜乐其实也不是很想理会,只是该管的总是要管,他最气裴舒晴的一点却是口无遮拦伤了裴舒云,后来还为了气曹氏再次拖了裴舒云出来侮辱。 裴舒晴又撅起了嘴,正想要说什么,焕娘看见裴宜乐的拳头握了握才松开,继续对裴舒晴道:“舒云是你的亲姐姐,你怎能这样伤害她?口舌之利有时丝毫不逊于刀剑。” “我也是无意的,”提起裴舒云,裴舒晴这才有些怕哥哥生气,连忙解释道,“我是想着日后云姐姐和四嫂她们作伴也不错,一时嘴快罢了。” 这话连焕娘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嘴皮子一翻伤害了人,也能说得这么轻巧。 她也忍不住道:“舒晴妹妹往后说话也得想一想再说,舒云和四嫂这回都被废太子害惨了,便是家里其他人也是这样,你为何会当着面去揭人家伤疤?今日是舒云,明日又是谁?” 裴舒晴心里一直都不大服焕娘,先前哥哥和家里闹的一场她也知道,姨娘还和她悄悄幸灾乐祸了好几天,谁让曹氏随便打发了她姐姐,到头来唯一的指望裴宜乐却和个女人跑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焕娘摇身一变成了明媒正娶抬进来的康国公夫人,还封了郡主。 于是她只能对着焕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道:“嫂子教训的是,我往后改。” 焕娘当然能看出她嘴巴上应了,心里 还没服气,只好看着裴宜乐撇了撇嘴,让他继续。 “白天你每一句话我都已知道了,”裴宜乐沉声道,“舒云吃了这样的苦,家里心疼她还来不及,你是她亲妹妹,更该好好开导她。你自己说,你后来和母亲吵架的时候说了舒云什么。” 裴舒晴又哭了起来,却怎么也不肯说话了。 等哭够了之后,才说:“我都知道错了,哥哥就不要再教训我了。” 敲打得差不多了,裴宜乐毕竟是裴舒晴哥哥而不是她亲爹,不敢真的教训得狠了,只道:“回去之后抄心经和金刚经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让你出来,字得好好写,我要看。” 虽是等同于被禁了足,却比裴舒晴预料中的被裴宜乐骂一顿要好,她点点头之后又问:“哥哥,母亲说往后什么都不管我了,我又要怎么办?” “不会不管你,便是她不管你,我和你嫂嫂还在。”裴宜乐立刻道,“再多抄三遍,然后给母亲送去。” 想了想又道:“四嫂心里怕也不舒服,你也去和她认个错。” 裴舒晴一一应下,倒有些得意裴宜乐没提起舒云,焕娘知道裴宜乐其实是不想裴舒晴再去裴舒云面前揭伤疤,这才就这样让事情过去。 “应了最好,没应就把她关到庄子上去几天。”到了深夜,裴宜乐和焕娘一边躺在床上一边说着白日里的事。 “总不能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不管她。不然外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亲爹才刚死就苛待庶妹?”焕娘越想越有些不乐意,削葱似的手指伸过去掐了一把裴宜乐,“你们家怎么一出接一出的。” 还有一句话她憋在心里没说,人死得只剩几个了还这么多事,人多时还不得翻天,一刻也不得消停。 裴宜乐抓住焕娘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上带了带,然后道:“你急什么,我们才刚回来,明日就好了。” 第117章 白天不说人,夜里莫谈鬼。 到了第二天,焕娘想把裴宜乐那张乌鸦嘴撕了。 嘴上说着没有事,事儿马上就来了。 照理焕娘是每日早上要去给曹氏问安的,但裴宜乐借口家里如今只剩着零散几个人,去请安每日见了面也是徒增伤心,便直接免了这个规矩,倒没有说废了这一条,只说等过几年平复过来了再和以前一样。 曹氏从前是要给婆母请安的,终于到了她自己了,却被儿子手一挥给暂缓了,虽心里有些不乐意,可也没什么话好说,和顾灵薇那个女人总是见面她也同样不乐意,一日两三回地见,她一见顾灵薇捏着的腰就胸口堵得慌,又不能说,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但如今她的威严也是要紧的,于是曹氏还是加了一条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必须去问安。 这几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焕娘还睡在床上,连裴宜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 分卷阅读157 知道。 辰时刚过,卢嬷嬷就来叫醒了她。 “六奶奶快起来!”卢嬷嬷少见的有些急切。 焕娘揉了揉眼睛,刚要问卢嬷嬷又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卢嬷嬷道:“九爷回来了!” 一开始焕娘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九爷,等她想明白之后人立刻清醒了,比昨日她午觉被夏惠叫醒时还清醒。 焕娘觉得自己再这样睡得正香被叫醒几回,命也要短几年。 曹氏已然阴沉着一张脸等着焕娘了,她身边此时只有一个裴舒云,急匆匆过来的儿媳也不是别房的,曹氏更不想掩饰脸上神情。 她一见到焕娘就道:“小六已经让人去请了,既然你也来了,我们就先过去看看。” 谢元思自登基以来最先一件事就是清除废太子余孽,如今朝中上下竟也空出来了不少位置,一时找不到人填补。 裴宜乐一直以来无心政事,几番推脱之下还是宋之镜劝了,才勉强答应进了翰林院,草拟诏制。 正值林婕妤将立皇后,翰林院那边也先紧着撰册宝文等事宜。 曹氏是知道儿子这几日在干什么的,等带着焕娘和舒云出了门,依旧觉得不出气,于是问了焕娘一句:“小六今天干嘛去了?” 焕娘说了一遍,又道:“母亲也先耐着性子,九爷回来是好事,也不碍什么。” 要知道曹氏问完是想先发一发脾气的,好好的孩子正忙着就被叫回来,她在外头那些人那里不能表现出来,儿媳妇和女儿这里发几句牢骚又怎么了。 焕娘抢先把曹氏的话堵了,曹氏的脸色一时更加难看,若是她好拿捏的儿媳,她早就训斥过去了,如今她不仅说不得,还不得不又听焕娘道:“母亲要是身体不舒服就不用去了,怎么这会儿看着脸色不好?” 连裴舒云都拉了拉曹氏的袖子。 这等场景曹氏怎么能放心不去,她立刻收拾了心思,将面上的不快收住,急急就带着焕娘她们去了。 焕娘心里有些好笑,这曹氏成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的不想,该做的不做,昨日与庶女吵架,今日还为着一个隔了房的庶子不快。 裴宜乐都已经是康国公了,曹氏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跟在曹氏后面的焕娘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若说九爷裴宜晟回来谁心里最开心,那必定是他的亲嫂子郝氏。 这是整个康国公府的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当初或许对这个庶弟也不甚在意,到了如今二房只剩下她一个人,丈夫的亲弟弟回来了,总比裴宜乐这个隔房的堂弟要让人安心得多。 进门之 前曹氏揉了两下额角,竟有些怕焕娘再说她,又整了整神色,调出一张笑脸来,这才进去。 裴宜乐还没到,满屋子的女人,焕娘自然一眼就看见了被嫂嫂妹妹围着的裴宜晟。 与裴宜乐并不相像,看着竟还要比裴宜乐再轻佻上几分。裴宜乐只要不对着她,其余人那里还是人模狗样的,甚为芝兰玉树,而这位九爷听见她们进来,眼光随意往这里一瞥,话还没说唇先勾起,竟看得舒云低下了头。 裴宜晟的眼睛最后直往焕娘身上打量,焕娘却不怕他,冷冷地回望过去。 郝氏怕裴宜晟还不知道裴宜乐已娶妻的事,见着焕娘乱说话,连忙道:“怎么见了三婶和妹妹都不说话?那是你六嫂,你没见过的。” 好一番寒暄,又说起康国公府发生的事,曹氏和郝氏皆落了泪,正要再问裴宜晟遇见何事,裴宜乐赶回来了。 焕娘见裴宜乐进来,偷偷斜了他一眼,然后立刻别过头去,裴宜乐知道她是在气自己昨晚的话竟成了反话,只是这时也无法,要紧的事还在眼前。 对于裴宜晟的下落,康国公府大多数人倒都觉着他还在的,废太子反扑发狠报复裴家也只那几天,连身在京城的裴宜乐都逃过一劫,更何况远在外面的裴宜晟。 裴宜乐也去问过裴宜晟的亲嫂子郝氏,但一时之间郝氏也实在说不出这个庶弟到底人在何处,只依稀听到过他走前说会去江南游玩,但这又要如何去找,裴宜乐也只好作罢。 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自己回来的一天。 裴宜晟本也是在归途之中,他离家之前是带足了银钱的,只说要外出游学采风,他是庶子,家里也没人会来多管他,只要不闯出大祸来,由得他怎么玩乐。 于是他与友人一道,喝足了酒看够了景,等钱都用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来要回来。 等走到一半的时候,裴宜晟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康国公府的事,他先就不肯信了,康国公府百年世家,祖父当年又号令三军,屡立奇功,岂是随随便便就撼动得了的。 可他记起来他已有些日子没有收到父亲寄来的家书了,先时他当然没有放在心上,他从这里玩到那里的,不是他先给家中寄信他到了哪里,家里又如何知道他在哪儿,山高路远家书或有丢失也是常有的事。 及至他得知了三皇子登基的消息,才有些相信传言或许是真的。 “回来了就好,明日带你去祠堂见祖父他们,然后你就好好歇一歇。”裴宜乐听了裴宜晟的话之后说。 康国公府枝脉繁盛,裴宜乐其实与这个二房的弟弟也并不是很熟,一年里面说的话十个手指就能数得上来,还没一刻钟里和宋之镜说的话多。 郝氏也接着道:“你的屋子我已着人给你收拾了,只是旧人都不在了,还得再添人进去。” 裴宜晟不比裴宜乐,他房里已是放了不少人的,只是正妻还没进门,一个个都是通房,也有还没抬通房的丫鬟。如今不仅是通房,连个丫鬟都没有了。 康国公府的人手本已不足,裴宜晟不见人影自然不会多放丫鬟小厮去他那里,只留了日常洒扫的人在。 曹氏也道:“叫你嫂子给你挑了人过去。”说罢就看了焕娘一眼。 这就是曹氏又想要怪她没有给国公府挑够了下人了。 “人早就让他们几个管事的去看着了,”焕娘笑道,“不好的不敢随便往府里放,且要先细细看着呢。” 曹氏没了话说,即使有话说也不会真的当着郝氏他们的面说,当家的是六奶奶,六奶奶才是她的儿媳,这是她自己的面子。 “倒是可惜了我那一屋子莺莺燕燕,” 裴宜晟竟叹道,“也不知道如今在哪里吃苦,要是能找回来算了,我也不要她们了。” 在场的有曹氏这个长辈,也有裴家几个没出嫁的姑娘,裴宜晟的话明显极不合时宜,郝氏到底是他亲嫂子,这时也有些尴尬,可又不好真的一本正经去管教他,只好道:“你人回来了就好,说这些做什么。” 裴宜乐皱了眉,想了想还是道:“小九,先收一收心罢。” “六哥自己急 分卷阅读158 ????f???~ ?"' 分卷阅读159 幸好的是章氏只想到这大概是庶子的媳妇,也不再继续问,继续想,一旁的婆子上去将她手上端着的茶轻轻拿回来再去喂她,章氏也乖乖喝了,喝完又呆坐着,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方才的事情了。 许氏只静静立在那里,垂着手低头敛眉,看不出她的心思。 其实她圆脸杏眼细长眉,鼻尖翘翘,看着是副活泼伶俐的样子。 许氏这边敬了茶,就告退回了房。 走路的时候步子又小又碎,裙摆也没怎么见摆动,鞋尖更是没有露出来一点。 也不知道是守寡还是本性如此,果真是极为贞静守礼的人。 纪氏如今身子好些了,也出来走动了,她看着许氏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才叹了口气道:“该叫她五弟妹了,从前我还在家做姑娘时也是见过她几次的。” 之前是折腾着病在床上,其实纪氏的话比郝氏确实要略多一些,只是大概病得久了,又遇着丧夫失子的磨难,纪氏有时还是有些恹恹的。 只听纪氏继续道:“那时她就是这样,倒也不是闷葫芦,不过是说话做事都规规矩矩的,怪没趣儿的,仿佛有什么小错处我们会抓着不放似的。” 曹氏往刚抄完佛经才放出来的裴舒晴那儿看了一眼,然后道:“她是庶女,许家规矩又严,估计是不敢行差踏错的。” “谁说不是呢,”纪氏也应和着,“做媳妇不比在家做姑娘也就算了,但做姑娘时谁不是活泼些的。” “许夫人说过好几次家里的女儿无论嫡庶皆是一样的教养。”早前谈亲事时曹氏肯定是不清楚,这会儿有些地方却是许家来和曹氏说的,“正是规矩多,她反而任何地方都把自己束起来了。” “许家其他 姐妹虽也守规矩,但比她要好一些。”纪氏想了一会儿,道,“那时大家一处玩着,支使身边的丫鬟做这做那,五弟妹带着三个丫鬟,她却不肯让她们做事,依旧紧紧跟在她身边。去问她,她还道这是规矩,在外头不比家里,丫鬟须得好好跟着,不许离开主子一步。” 焕娘也暗暗吃惊,许家的夫人她是见过的,知道许家万事规矩最大,也猜到许氏定也规矩自持得很,但竟没想到比她设想的还要厉害。 不过焕娘也没和许氏接触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总有些偏差。 不说其他,许氏嫁来国公府守寡这一点,焕娘还是非常怜惜她的。 裴宜乐有一回倒和她说起过,上辈子他五哥也是没有什么送命的事的,仍旧好好活着,这个五嫂也同样嫁来了国公府。 他对这个嫂子倒实在没什么印象,许氏见到丈夫的哥哥弟弟们也能避则避,见了也不多说话,只问个好也就罢了,远不比前面几位嫂子来得关系密切。只知道章氏当时是对这个庶长子的媳妇很满意的,不仅省事懂事,一日要去章氏那里请三次安,连时间都是一刻不差,该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曹氏又对焕娘道:“你有空多去她那里坐坐,她刚来怕也还腼腆着,看看有什么缺的少的,免得她不敢多事。” 曹氏这话极有道理的,于是焕娘应道:“我一会儿就去看看,我也正怕五嫂刚来家里,咱们一时有什么不周到的。” 在场的纪氏和郝氏也都是许氏的嫂子,她们听见焕娘和曹氏的话并没说要一同去,焕娘是无所谓,曹氏却又多看了她们两眼。 曹氏于繁琐之处一向事多,焕娘虽无奈,却也随她去了。 第119章 焕娘让春惠挑了点东西,因许氏是寡妇,布料首饰也不知道她哪些不方便用,怕拿去不小心哪里犯了忌讳,便索性一样都不拿,只拿吃的,诸如燕窝人参这类东西,反正出不了错。 去之前焕娘也没让人过去说一声,左右都是一家子的人,说来说去反而显得生分,倒像是让许氏先去忙乱起来似的。 外面天气不错,院中白果看着喵喵,不让它去扑笼中的画眉。宁儿在奶娘手上很不安分,扭着身子往外面扑,也想加入喵喵的队伍。 焕娘在时还稍许能管得住宁儿一些,他如今到了康国公府,越发被宠得无法无天,要是焕娘不在他身边,奶娘丫鬟们没有不依着他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才刚前几天的时候,裴宜乐终于给他取好了名字,曹氏都连催了好几回。 裴家这一辈排下来都是“致”,就叫了他裴致岚,只是一时叫宁儿叫惯了,也少有人叫他大名。 曹氏嘴上说着要取正经名字,实际上连小名都不叫的,见了面不是“哥儿”就是“肉儿”地叫着。 算着时间也快过年了,宁儿是转过年就生的,不久就要到周岁了,如今还不会走,再过些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调皮。 宁儿等着焕娘离开可以继续作威作福。 焕娘知道小孩子的坏心思,轻轻捏了捏宁儿的鼻子:“你跟我一起去你五伯母那里。” 宁儿有些听懂了,嘴巴一瘪就要哭,焕娘装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时找不到我时你要哭,还要我抱你,怎么让你跟我还是要哭?” 等到出了门,宁儿的心思立刻就被外头的景色吸引了,小孩子看见只蝴蝶都觉得新奇,早就将那一鸟一猫丢在了脑后。 许氏不知道焕娘要来,她正端坐在屋子里看书,听到下人来报说六奶奶已到了院门口,立刻站起来慢慢拂了拂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再出门迎焕娘。 说来许氏也是焕娘的嫂子,许氏便立在焕娘面前,也不邀焕娘进去,焕娘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想起许氏这架势不会是要她给她见礼吧,可两人是平辈,裴家没有平辈给平辈见礼的规矩,便是比她早进门的郝氏纪氏也是这样的。 这时许氏身边的丫鬟连忙道:“五奶奶糊涂了?如今咱们已在裴家了。” 许氏这才淡淡道:“倒是我忘了裴家和许家的规矩不一样的,许家最讲长幼尊卑的。” 说罢也不再继续立在那里,但只微微侧了身子算是让焕娘进去。 焕娘方才进来时脸上擒的笑僵住了一半,这许氏到底是认真的还是故意的?是她家教甚严本性如此还是故意要给她个下马威?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直接扔下东西就走,那传出去无论一开始是谁的错到最后到了别人嘴里都是各打五十大板,那竟是她吃了大亏了,白看了许氏给的脸色,更有甚者还会一味怪了她,许氏是寡妇本就艰难,而焕娘作为郡主兼康国公夫人,转身就走岂不是连个寡妇都容不下? 焕娘心里一合计,自己不能吃亏。再者凭她的嘴,讨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既然许氏对她不客气,焕娘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就带着宁儿以及一群丫鬟婆子进了门。 分卷阅读160 一进屋子,焕娘就吐了吐舌头,待客的地方怎也好弄成那么素,活像个灵堂。 一应摆设全被许氏换成了素色,死气沉沉。当时许氏还没嫁进来前,她的院子也是焕娘来过了眼的,许氏的屋子自然不能布置得太鲜亮了,焕娘还怜她嫁个死人,借口好歹也是新婚,特意给她屋子挑了两个颜色样式出挑些的瓷器摆上,这时一看,都已被许氏换成了白瓷。 “有两个瓷器,我看了觉得不合时宜,我已让人装好,六弟妹当着家,一会儿就带走吧。”焕娘还没开口问,许氏自己就先说了。 “拿过来的东西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焕娘笑了笑,“这本来就是放在这里的,五嫂不喜欢了就换下收着,这是五嫂的东西。” 许氏听了立刻道:“不敢,既是我守着寡,就要谨守本分,这些不是我一个寡妇该有的。” 焕娘彻底震惊,才两个花瓶还能碍着她守寡? 郝氏和纪氏也是寡妇,纪氏除了穿得稍微素净些,其余一应也和焕娘没什么两样,便是郝氏也不像许氏这样,连个花瓶都有什么说头。 小孩子最喜鲜活的东西,大概是许氏这里灰扑扑的让宁儿觉得无聊,宁儿又开始咿咿呀呀起来,他倒也精怪,在自己的地盘上早就闹了,这会儿却连“咿呀”声都小。 焕娘还真怕宁儿吵得许氏不开心了,连忙道:“五嫂这里哪个厢房能用的?我让奶娘抱着宁儿过去。” 这本是再方便不过的事,谁知许氏竟道:“让岚哥儿一个人去那里待着,倒显得像嫡母和伯母亏待冷落他,不是做长辈的道理。” 这回连焕娘身边的卢嬷嬷都愣住了,接着就听焕娘道:“我亲生的,没事。” 许氏出嫁前,许大老爷和许大夫人让她安安份份来守寡,许大夫人只略提了康国公夫人顾灵薇看着娇弱妖冶,怕是品性不佳,并非贤良之辈,也只叫许氏面对着顾灵薇时谨记自己的本分与规矩便是,但也不许将她的做派学来,好好守寡便是。 所以许氏只知康国公有个几个月大的儿子,并不知道康国公夫人就是生母。 众所周知裴宜乐和顾灵薇才成亲没多久,有些是清楚两个人的底细的,大多数却并不知情。 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到底不好看,便索性什么都不说,糊弄过去,等时日久了便好,没人会刻意去记两人成亲的日子和孩子的年纪。 焕娘倒是不想瞒,看出奇怪来的人不问也就罢了,问了她就照实说,她从前在金家要面对多少人的指指点点,如今更不会有人知道了敢再来指摘她。 许氏皱了眉,脸色有些沉郁,道:“六弟妹你怕是生不出这么大点的孩子。” 许氏以为宁儿是裴宜乐的妾或是其他什么女人生的,顾灵薇没办法才进门就有庶子,这会儿也是嫌孩子在面前烦想让孩子走才胡乱说的。 嫡母就该有嫡母的样子,怎能苛待厌烦庶子? “我真的生得出来。”焕娘只好道,第一次觉得说不上什么话来,“我们成亲前生的。” 许氏的脸一下变得铁青,焕娘看着觉得很奇怪,寻常人听到这种阴私八卦,面上不说表现出来感兴趣,至少也不会是许氏这种反应。 于是焕娘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许氏可能之前就喜欢裴宜乐,阴差阳错之下才说给了裴宜乐的堂哥。 “成亲前”许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是崇恭伯的嫡女,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焕娘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她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为什么许氏不问问康国公的孙子也能做出这种事。 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 这时宁儿又嘤咛了一声,许氏去看他,目光中带了冷然,竟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说完就转过了头,端坐在那里。 焕娘一开始还不明白许氏的话什么意思,略想了一下之后,脸刷地一下白了,煞是难看。 说得果然也没错,许家嫡庶一样的教养,连许氏一个庶女都会拐着弯用学问来 骂人。 骂她也就算了,宁儿只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 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焕娘抱了宁儿到手上,这才冷冷道:“有一些补品拿来了,你自己看着办,我们这就要走了。” 按着许氏的规矩,焕娘说话的时候她必定是会看着焕娘的,她既然骂宁儿“非礼”,焕娘就非要强迫她看见宁儿。 许氏点点头,站起身,又是低首敛眉,摆出了“送客”的样子。 焕娘抱着宁儿从许氏面前经过,留下一句:“许家的女儿果然好规矩。” 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焕娘一路抱着宁儿气冲冲地往回走,连一旁奶娘怕她劳累想抱过宁儿都没让她们接手。 一边走,一边越想越生气,她与许氏无冤无仇,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曹氏对她不满也就算了,总有个说法是她拐走了曹氏的儿子,许氏这又是为的什么?偏偏样子也不像那些惯来喜欢嚼舌根的,真爱嚼舌根的人是不会嚼到正主面前去的。 这一趟简直是自取其辱。 半月前林婕妤终于册封成了林皇后,裴宜乐他们忙过了这一阵倒是颇为空闲,是以焕娘一阵风似得回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逗鸟玩儿。 只见焕娘娇颜带怒,看见裴宜乐望过来,不知怎的就瞪了他一眼,然后撇过头去不看他,自己抱着孩子进了屋里去。 罕见地连跟在焕娘后面的卢嬷嬷都脸色极难看。 裴宜乐也不问她们出了什么事,只让她们不必跟着进去了,然后就自己进了去。 第120章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两个嫂子的为人裴宜乐是清楚的,心里再怎么想,至少不会当面显露出来。其余几个妹妹们更不会没事去给焕娘气受,连最口无遮拦的裴舒晴都已被关了起来。 这么排下来,裴宜乐倒有些怀疑是曹氏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怎么了?”裴宜乐坐到焕娘身边,“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六奶奶生气了?” 焕娘气鼓鼓地把宁儿往裴宜乐手上一塞,气道:“有人骂你儿子是野种。” 裴宜乐一时竟也愣住了,曹氏也不能够这样去说宁儿,否则她自己面上也不好看。 可是其他又会有谁吃饱了撑的去骂宁儿,惹得当家主母不快? 康国公府里应该没有这么傻的人,裴宜乐这样认为。 “她还说不想看见宁儿。”焕娘又紧接着添了一句。 裴宜乐先是有些生气,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谁这么傻?不看就不看呗。” 焕娘看见他的笑,委屈一下子就上来了,狠狠锤了裴宜乐好几下,然后就转过身不理人了。 裴宜乐只好叫来奶娘 分卷阅读162 分光,继女对她用心总比不用心好。 谁能想到顾德言竟在她这里看上了一个丫鬟,也不算很美,但做事细致耐心,话却不多,算不得非常伶俐。 因先前顾德言已纳了五个了,薛氏一句话都没有,如今还来要自己身边的人,薛氏再不愿多管闲事也有些不开心了。 借口却也是现成的,薛氏只推脱这是郡主送来给她使唤的人,她也不好自作主张随便给了顾德言去。 若换个人听到正室这样说也就罢了,顾德言却不,他说一不二惯了,偏偏又叫他在薛氏口中听到焕娘的名字,于是对着薛氏抛下一句“她送的人又如何?”,当晚就要了那个丫鬟。 一个不够,也不知是想和谁做对,第二天又要了一个过去,当真是肆无忌惮。 一下子身边的两个人被丈夫要走,薛氏又没有办法,顾德言如今越发说不通道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两日后就病了。 这回是真病,被气的。 第121章 焕娘听到崇恭伯府那里发生的事情后乐得合不拢嘴,又等了几天,果然刘氏着人来国公府请焕娘回去一趟了。 其实焕娘自成亲后就一次都没回去过,本该回门的时候她和裴宜乐两个人一起跑去了外面,回来之后也只当娘家不存在。 这回刘氏叫她回去,根本原因也是在于她送去给薛氏用的人被顾德言纳了。 焕娘都能猜得到她回去之后刘氏会说些什么,如今怪她是不敢再怪了的,顾德言做出这种事情来,反倒还要怕她生气,刘氏这么精明一个人,怕不是还要替顾德言向焕娘说一声对不住。但薛氏病也是真病,刘氏少不得会让焕娘去做个说客,劝解劝解两人。 所以焕娘对着崇恭伯府来的人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就回绝了。 与她何干? 做父亲的把已出嫁的女儿孝敬给母亲的丫鬟给纳了,她还委屈呢。 “顾德言这个老不休,也真做得出来。”焕娘一边骂着顾德言一边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了他,明明我也送了五位姨娘过去的,睡了我给我母亲的丫鬟,我脸上可要挂不住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点小心思。”裴宜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焕娘笑着反驳道:“我可没把刀架在顾德言脖子上让他睡,谁能想到他喜好那么特别,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连姿色平平的丫鬟都不放过。” 说完想了片刻,又对裴宜乐嗔道:“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明明是自己不好,还非得去找别人的原因,这也是借口,那也是借口的,反正错都是我们女人的,今日这个勾引,明日那个设计,啧,真恶心。” 裴宜乐知道她又在借机讥讽自己,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笑道:“你这又是说谁?” “谁心虚就是说谁。” 焕娘今日被许氏一气,心情本就不好,这时又忍不住去锤了裴宜乐一下,谁知焕娘半个人挂在他身上,两个人本就坐得不稳,她这一下打过去,偏巧裴宜乐也没躲,两人竟被带得双双栽倒到了地上,凳子出来“咚”的一声闷想,裴宜乐和焕娘也随之倒地。 焕娘倒还好,有个人肉垫子在下面,她再去看裴宜乐,只见裴宜乐摔下来之后竟双目紧闭。 一想到裴宜乐纸做的身子,焕娘有些害怕,也顾不得起来,一边拍了几下他的脸一边叫他。 见没什么效果,焕娘心里咯噔一下,该不是摔到哪里摔得人事不知了吧,要是裴宜乐有什么三长两短,做寡妇事小,曹氏怕是要和她同归于尽了。 焕娘赶紧就要从他身上爬起,手又被什么重重一拉,她一个不稳,重又摔到了裴宜乐身上。 焕娘看了看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再去看裴宜乐,他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笑着说:“这么急着起来做什么?” “你”焕娘趴着又去打了他一下,更显无力,“你要躺在地上你自己躺,我不想” “你不想?”裴宜乐斜眼看着枕在自己左臂上的她,“你真的不想?昨晚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焕娘将脸埋到他怀里,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眼中又是雾蒙蒙一片,软软地低声道:“那一会儿怎么办?” “让她们进来收拾便是。” 郝氏和纪氏两人结伴过来焕娘这里的时候,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做事,看见她们两人过来,春惠便过来道:“两位奶奶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与我说吧,我们奶奶忙了一上午有些累先歇下了,等她醒了我立刻就与她去说。” 既不请她们进去,也不往里 传话。 再想到裴宜乐今日休沐在家,郝氏二人便有些懂了,纪氏年轻些,先就红了脸,道:“也没什么事,下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两人又退出去,慢慢地往回走,纪氏见郝氏少见地有些许心不在焉,便轻声与郝氏道:“六弟妹怎么大白天给三婶知道又要怪她不守规矩,净勾着六弟不学好。” 今日本也不是纪氏自个儿的事,而是得了空才陪着郝氏来的,没成想撞到这场面,虽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可这会儿正是快要到中午用饭的时间了,下午小憩时也就算了,才这会儿像什么样。 “听说六弟妹方才还去了五弟妹那里一趟,她累了也是有的,怕是真的正在休息。”郝氏听后轻轻道。 纪氏便闭了嘴,若郝氏有兴趣与她一同说下去也就罢了,显见是郝氏无甚兴致,她也不自讨没趣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事。 一时两人无话,只默默地走着。 郝氏掩在石青色长袄衣袖下的手指紧了紧,从春惠上来说话到现在,她的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身边的纪氏在说些什么,她听见了一点,便也回了一句,说给纪氏听的话,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嫁到康国公府来已经几年了呢? 也不过几年,郝氏却要想上一会儿才能想得上来,或许还要再掰一掰手指。 但是一算她最早见到裴宜乐的年纪,她就能很快算得上来。 那一年,她刚嫁进国公府,裴宜乐还没到十五岁,如今他都快要十九了。 所以她嫁进来差不多已有整整四年了。 郝氏还记得她刚见到裴宜乐的时候,他才刚刚是个初长成的少年模样,带着那个年纪常见的锐气,却比旁的人多了几分恣意,身姿颀长,又有些瘦弱病态。 他站在她面前,朗声叫了她一句“三嫂”,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就在郝氏见到裴宜乐的前一天晚上,她才见到了自己的丈夫,沉稳、体贴,虽然在婚前已有几个通房,可对她也算温柔和善。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谁知道就在第二天,第二天她就见到自己夫君的堂弟 分卷阅读163 裴宜乐。 看着他的笑,郝氏的心动了动,就像是春天里顶着浸饱了雨水的厚重春泥也要冒出头来的嫩芽。 郝氏怕给人看出自己脸红,连忙低下头去。 等再抬头试着去看裴宜乐,他却已然走远。 郝氏小心翼翼朝他那边看去,他正站在老康国公身边,亲昵地说着什么。 她想平复了心情,然而每次看到裴宜乐却总是心绪难平。 面对自己夫君、面对众人的时候,她总是羞愧到立刻想掐断那颗嫩芽。 可是当自己独处或是看到裴宜乐的时候,她却放任又放纵自己,更为悉心地去照料那颗幼苗。 当年初见时的那颗嫩芽,不仅没有被掐断,反而一点点长起来。 它并没有长成什么参天大树,阴暗见不得人的地方长出来的东西,哪有那个机会。 那株突然破土而出的幼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了密密麻麻的藤蔓。 将郝氏紧紧包裹住。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只要是裴宜乐在康国公府的时候,只要是她的藤蔓能触及的地方,郝氏无时不刻没有在重重藤蔓的掩护之下,默默地看着裴宜乐的一举一动。 她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但是日积月累,郝氏也知道了裴宜乐的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几个婆子,几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贴身跟着裴宜乐几个小厮 又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了裴宜乐早晨几时起来,夜里又是何时睡下。 裴宜乐的身子一直病恹恹的,他每场大病前郝氏就能推算出来,他差不多到了要病倒的时候了。 平时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郝氏更是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地匍匐在裴宜乐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 在烟儿出现的时候,她谨慎地一点点探出枝桠,然后终于成功将烟儿缠死在了藤蔓上。 连血都不见,她看着烟儿慢慢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具枯骨。 裴宜乐将来是一定要娶妻子的,正房夫人她不会去动,也不敢去动。 但谁让烟儿这个丫鬟先出现了呢? 曹氏蠢钝不堪,她只需在曹氏面前一提,再说些担心裴宜乐学坏的话,曹氏知道了烟儿和裴宜乐的事,心思早就急得往儿子那里飞,根本不会想到她是怎么知道裴宜乐那边的事的。 本也是可以把烟儿纳了通房就算了的事,在郝氏起了头的挑拨之下,曹氏又将所有恨都一股脑发泄在了烟儿身上,最终烟儿的性命葬送在了曹氏的手上。 烟儿死后,郝氏告诉自己,等裴宜乐娶了正妻过门,她就再也不做这样的事,再也不盯着裴宜乐在府中的一举一动,这是正妻该做的,她不过是在正妻进门前先帮他未来的妻子和曹氏管着裴宜乐。 管着这个慢慢长大的孩子。 然而她能伸出的藤蔓再长再密,也终究越不过这国公府去。 她不知道裴宜乐为了和曹氏赌气,在外面养了女人还生了孩子的事。 当事情揭发,裴宜乐为了那个女人义无反顾地被老康国公逐出府去的时候,她简直要发了狂。 她想质问曹氏为什么不管好裴宜乐,她又恨不得立刻去杀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和她生的孽种。 但是最后她也只能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后来的一切都不由她控制,她的丈夫和孩子们死于一场她从来没有料到的祸端,她又成了孤身一个人。 而那个女人,摇身一变成了崇恭伯失散多年的嫡女,太后的女儿,抱着她的儿子耀武扬威地进了康国公府,做了名正言顺的康国公夫人。 她失去了一切,她得到了一切。 第122章 日子很快就到了过年,往常焕娘都是和韦氏还有金晖一起过的,上辈子再不济也有韦氏在身边,如今韦氏不在了,提前去问了金晖回不回京城,金晖也说路途遥远来去不便。 她又要操持府中上下年节的事情,第一次做难免手忙脚乱,生怕有哪里做错了或者不周到,再想想以前在家里,过年时韦氏最多只让她剪剪窗花,连条鱼都不会差她去买。 好在卢嬷嬷做事极有条理又手脚利索,身边几个丫鬟也还算能干,焕娘有她们帮着,一个年总算是顺顺利利过去了。 过完年一个多月之后就是宁儿的生辰,因康国公府都还在孝中,裴宜乐和焕娘虽疼爱宁儿,却也不想大操大办他的周岁宴。 曹氏不肯依了,要宁儿比照着裴宜乐大哥的嫡子当年的排场,两相交锋之后最终也只能各退一步,还是裴宜乐使出成亲才没多久宁儿却满了周岁的杀手锏,告诉曹氏无论怎么说都不好听,但也不能让别人稀里糊涂觉得宁儿是庶子,曹氏这才让了步,总算答应只让他们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们来就算了。 抓周更是马虎不得,曹氏管不了其他,就只在这点上一直盯着他们。 宁儿如今在曹氏这边被宠得愈发皮起来了,在焕娘手上倒没什么,但只要到了曹氏面前就是另一副样子。 焕娘有些担心曹氏按着教裴宜乐的法子去教宁儿,长大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她悉心看了几天,发现宁儿的娇惯只对着曹氏,在自己这里还是正常的,对着家里其他人也乖巧听话得很。 这样一来,焕娘才放了心下来,只要她这里不出岔子,将宁儿管得好些,也难将他教到歪路上去。 至于宁儿折腾曹氏,反正是曹氏自己宠出来的,按着曹氏的性子,她说了曹氏反而要不开心。 到了宁儿生辰那日,曹氏又在众人面前抱着宁儿不肯撒手,连一向话不多的裴舒云都笑道:“母亲把他放下来吧,家里又不是没有抱他的下人。” 曹氏这才把宁儿给了他自己的奶娘,又叮嘱了一遍:“好好抱着我们哥儿,今日是他生辰,不能让他不舒服了。” 及至抓完周,宁儿右手先是抓了□□,左手又去抓了印章,乐得曹氏喜笑颜开,眼角的皱纹都笑多了几条,忙不迭地对着来人宾客道:“这竟是比小六当年还要强不少,小六那时只抓了笔,我还暗暗担心他要不成器了。” 来人自然少不得对着曹氏说些吉祥话,也有人来恭维,直将宁儿一个才满周岁的婴孩从相貌夸起,夸到天上有地下无。 裴宜乐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曹氏眼光扫过来,又赶紧忍住了。 焕娘却并没有很听他们的话,她的心思反倒在其他地方,宁儿抓周的一应物事,皆是太后赐下来的,足可见太后对女儿和外孙的重视和疼爱,由不得旁人不奉承,这些话听着自然是好听的,但是几分真几分假,也就曹氏会真情实感。 今日顾德言和薛氏也来了,先前还说是薛氏依旧病着,估摸着起不来身,这一见果然气色不佳,脸 分卷阅读164 上敷着厚厚的粉,整个人都像是在强撑着。 样子自然都是要做足的,做给别人看顾德言他们总也是她的骨肉至亲,焕娘细细问了刘氏近来的状况,得知一切都好之后,又关心了薛氏的身体,薛氏只道自己已快好了,没什么大碍。 焕娘只做不知崇恭伯府的风波和薛氏为什么病的,继续问道:“上回给母亲送去服侍的人可好?是和康国公府的下人们一起挑的,本是要留在我们府上,但是那几个做事手脚麻利,又不生是非,连□□她们的卢嬷嬷都夸过一回,我想着我这里的人可以慢慢教,母亲那里要管着一整个家 ,如今祖母年纪也大了,正是用人的时候,就先送过来了。” 薛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却笑道:“都好,都好,你做事一向最稳妥的,哪有不好的道理。” 若论嘴巴伶俐,那向来都是非薛氏莫属,焕娘实在有些佩服她,心里再难受,这些话也能立刻说出来,且“稳妥”这两个字,焕娘自认和自己从来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事终归也不能瞒着焕娘,薛氏斟酌了片刻,又继续道:“倒是有两个被你父亲收了房。” 薛氏说完,悄悄打量着焕娘的神色,生怕她不高兴了。 焕娘装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减退了几分,连忙问道:“这怎么我明明另给了父亲五个的。” “知道你的孝心,也是怕你父亲失去她之后难过。”薛氏怕焕娘以为自己不满,连忙道,“你是懂事孩子,但这种事也说不准。” “倒是我多此一举了,”焕娘想了想,皱起了眉,“是我对不住母亲。” 薛氏怎么敢真的顺着焕娘的话说下去,笑道:“这有什么的,只不过先时还怕你误会你父亲罢了,他一时也不知道那是你送来的人。” 内里情况如何,焕娘其实一清二楚,她误会谁都不会误会得了顾德言,挑人的时候还想着一时兴起随便挑的人,怕也不是那么像杨姨娘,也不那么合顾德言的胃口,没想到顾德言还真就那么饥不择食。 面对着薛氏,焕娘只装作糊涂,道:“父亲怎么好这样” 又问薛氏:“妹妹在宫里如何了?” 焕娘如今事忙,宫中之事只知道林婕妤成了皇后,其他甚少分心去关心。 在她看来,在宫里的人除了太后任氏,其余一个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若焕娘只是国公夫人,而顾灵萱进了宫做了皇妃,薛氏怕言语之中也是偏着顾灵萱的多,但焕娘实则一大半靠的是她在宫里当太后的亲娘,薛氏自然会向着焕娘那边说几句知心话。 “好不好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说是不是?”薛氏压低了声音,“刚进宫时还道宫里还没有皇后,凭谁先进宫后进宫的都是妃嫔,那林皇后娘娘也只是婕妤而已,反倒是静妃娘娘封了妃。谁知道她才进宫没几天,就传出来要立后的消息。” “皇后娘娘本就是皇上的原配嫡妻,立她做皇后本就在情理之中。”焕娘凉凉道,“只不过那时皇上才刚登基,一时也顾不过来罢了。” 薛氏摇摇头,将焕娘往自己这里拉了拉,轻声道:“你还没回家的时候是不知道,那时京城里略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清楚,皇贵妃的三皇子娶了个不喜欢的皇子妃,连皇贵妃都后悔让三皇子娶了她,结果成了一对怨偶。皇上登基的时候她不能入主中宫,太正常了。” “总是结发夫妻,怕是到底不一样。再说情爱一事,谁又说得准呢。” 就比如她和裴宜乐,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两个人对对方有多少真心不好说,但是床笫之间一直和睦得很。 林皇后和谢元思慢慢过下去,两个人关系会好起来也未可知。 “皇上自幼便沉默寡言,皇贵妃替他挑妻子时也不是没看过那几家活泼些的姑娘,最后到底还是为他选了贞静端庄的林皇后。” 焕娘心里暗自摇了摇头,说林氏贞静端庄倒也不太准确,她更多的是有些死板又不苟言笑,说起来和许氏有些像,但又比许氏谨慎少言。 “这样也好,林皇后看来也是大度持正之人,妹妹在她手下安稳些便好。”焕娘道。 “静妃像她的生母多些,从不多事。”薛氏想起了杨姨娘,便与焕娘道,“不过以她 的心思,安分了也不会随便给人欺负了去。” 那边一时又嘈杂起来,焕娘与薛氏望去,只见曹氏又抱着宁儿在人群中,笑得嘴都要合不上。 焕娘揉了揉额角,又听薛氏笑道:“你婆婆如今倒想通了,那时可把我堵得说不上话来呢。不过也是,这么个大胖小子哪个做祖母的会不喜欢。” 焕娘笑了笑,并不接话,与薛氏一起往那边过去。 对宁儿好是一回事,对她心里深处不满意是另一回事,只是曹氏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这些都是焕娘明白的。 等焕娘走近曹氏和宁儿的身边,郝氏正说着什么,她平日话也不多,今日看着倒像是有些高兴。 “岚哥儿长得这么好,正是三婶的福气。康国公府如今只有他一个小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疼他才好。”郝氏笑道。 这话说得曹氏颇为受用,她顺着郝氏的话接下去说:“这个小祖宗,整个康国公府都紧着他,谁叫只剩下他一个孙子。” 焕娘立刻皱了眉,还没等她说什么,一旁的郝氏看见了她,道:“我们六奶奶来了,什么时候六奶奶再生一个给岚哥儿作伴才是。” 焕娘心中大奇,郝氏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有时甚至还是纪氏能说会道一些,今日怎么又是哄着曹氏,又是让她再生一个。 第123章 宁儿也不懂今日究竟是在干嘛,为何有那么多人一直围着他,只不过小孩子喜热闹,宁儿的嘴也咧着笑个不停,又笑到了曹氏心坎儿里去。 他被抱出来之前,挑这挑那的最后还是拿了那只玩惯了的布老虎捏在手上。 焕娘不在乎他玩什么,这只布老虎除了被宁儿玩得有些旧,其余也没什么,这还是当年宁儿还没出生时,焕娘看着韦氏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的。 韦氏还有个说头,总是男孩儿喜欢布老虎的多,姑娘家不爱这个,希望先做了布老虎,焕娘就能生个儿子出来。 这时一旁的纪氏看了半天热闹,却笑道:“岚哥儿手上这个倒是有些旧了,改明儿我给他再做一个吧。” 焕娘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四嫂了。”宁儿倒也不是没有其他玩物,只是这个是他从出生时起抓在手上玩惯了的。 众人正笑着,一个婆子却急急往这边走来,焕娘知道这是有什么事了,于是避过到了一边。 来的婆子是看守外院的,平时并不进来,还没等焕娘问她,她就道:“六奶奶恕罪,不是万不得已也 分卷阅读165 不会在这个当口进来给奶奶添麻烦。” “何事?” “外头来了一个男子,已有些年纪了。”婆子贴着焕娘的耳朵道。 这个婆子说话倒有些利索,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焕娘听后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那边的裴宜乐一眼。 “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把人先带过去,一会儿再说。”焕娘冷冷道。 等那婆子下去,焕娘才重又走到曹氏身边,只是脸色却一下子冷了下来,显见得是不高兴。 一旁的曹氏看见焕娘的神态,心里先就“哼”了一声,她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宁儿过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还摆着一副冷脸给谁看,不知道是谁又得罪了她,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窑姐儿,哪有大家夫人的端庄稳重样儿。 等宴会散去,已然是日头西斜了,不知怎的,纪氏的脸色也不大好,说是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先回去了,接着是几个妹妹,只剩下裴舒云还陪在曹氏身边,郝氏还留下来帮忙。许氏是从头到尾没有来过,说是寡妇不方便再出来交际,俨然一个贞洁烈妇。 焕娘终于忍不住,也不顾曹氏和郝氏在场,冷笑着往那里一坐,问道:“反正都是要知道的,裴宜乐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裴宜乐一头雾水,还没等他说话,曹氏先柳眉倒竖起来,想说些什么却被裴舒云拉住了。 “六弟妹,有话好好说,咱们都还不知道什么事。”郝氏也劝道。 “什么事反正是你们裴家的事,不关我的事,”焕娘道,“就让他死个明白。” 焕娘转过头,怒气冲冲对裴宜乐道:“你又在外面招惹了什么女人,人家爹现在找上门来了!” 这下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郝氏先问道:“可有对证?别是红口白牙说什么。” 曹氏又忍不住要说什么,裴宜乐无奈地笑了笑,走到焕娘身边道:“让他进来,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焕娘挥了挥手,春惠便立刻下去带人。 焕娘又挑了眉道:“他说他女儿已有了身孕,如果是真的,我立马给她腾位置。” 裴宜乐糊涂之中带着惊讶,但也知道焕娘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会听,于是只在一边不作声。 倒是曹氏,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头,喜的是如果是真的,那终于有人能治一治顾灵薇了,愁的是顾灵薇像足了她的生母,若真是把她气得走人了,太后饶不过他 们家。 不一会儿人就被带了上来,焕娘忍不住看了来人一眼,又赶紧别过头去。 来人是个五十上下的男子,穿着虽然不很富贵,但也算干净利落,。 裴舒云到底是未嫁的女儿家,郝氏已让她下去了,按理曹氏、郝氏和焕娘三人也是不应该就这么随便见一个男人的,但事情总得弄清楚,也只好留在这里。 裴宜乐轻轻按了按焕娘的肩膀,然后问道:“阁下怎么称呼,来国公府有什么事?” “姓陈。”那人想了想,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最后才说,“我女儿昨日诊出了身孕,问她她只说是康国公府的公子。” 曹氏看了一眼焕娘,还是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道:“如今门房还有那些管事的也越发不像样,就为了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就把人放进来,当我们康国公府是什么?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吗!什么公子?我们才一个小公子,才刚会爬!” 连郝氏也连连道:“这没道理。” 裴宜乐抚了抚发烫的额头,又无奈问道:“名字总能说得上来吧?” 他就不信有人能蠢到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上了床。 那人犹疑着,生怕说了他们立刻否认,可又实在没了法子,只好道:“裴宜晟。” 裴宜乐和焕娘都松了口气。 郝氏却是一门心思放在裴宜乐身上,只以为他又在外面闯了祸,没想到真正闯祸的是自己嫡亲的小叔子。 她愣了片刻后才说:“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也不知道裴宜晟到底是谁,看着面前的裴宜乐像是年龄样貌也差不多,不由地又多看了他两眼。 裴宜乐不欲分辨,反正清者自清,曹氏却忍不了,道:“看什么?你好好看清楚了,这是康国公!怎么会出去厮混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说着还鄙夷地看着来人。 那人为了女儿也没办法,虽生气曹氏说话难听,但又没不能反驳她,只好按捺下来。 曹氏说话向来理直气壮又口不择言,不知道的只听她几句话又好像是在故意嘲讽裴宜乐和焕娘,裴宜乐方才倒不慌不忙,被曹氏一说却用手摸了摸鼻子,焕娘则低下头撅起了嘴。 幸好也没人注意他们那边,只听那人说话去了。 原来姓陈的那男子妻子早逝,他终日为了赚钱奔波,既没有那个闲钱也没有那个心力再续弦,于是只和妻子留下的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也没人操持家务,女儿大些了就靠女儿帮衬,日子过得颇为清贫。 眼见着日子稍微好一点了,女儿却出了事。他时常奔波在外面,女儿也没个人管教,等东窗事发才追悔莫及。 这人和韦氏不一样,他本也是本本份份过日子的老实人,从没想着要女儿去攀附富贵,女儿平时看着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只会针线家务,从不会其他花里胡哨勾引男人的东西。 他每说一句女儿的可惜之处,焕娘就觉得是在往自己脸上抽一把,于是撅起的嘴就没下来过,又偷偷转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裴宜乐,样子委委屈屈。 裴宜乐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好当众去安慰她,走也不是时候,只好捏了捏焕娘的手。 这事焕娘这里是做不了主的,连曹氏也没什么好说,裴宜晟的亲嫂子在,自然要她先说了。 郝氏万万没想到裴宜晟放着一屋子莺莺燕燕还不够,还要出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她原先还想着如今在孝中,先给裴宜晟相看起来,等出了孝直接成亲便是。 “既然如此,等我去问了我们九爷,属实的话先接进府里来吧。”郝氏也不想再多费心思,说起来也不是 什么少见的事。 那人却问:“那婚事什么时候办?” 曹氏听了不厚道地笑了。 这时郝氏心绪已定,淡淡道:“抬进来当姨娘的,只办一桌酒也就是了。” “不行,我的女儿不做人家妾。”那人沉着张脸说,“我们正经人家,若不是那位爷有意来勾了我女儿,她不会做这种事。” 曹氏在一旁看戏也就罢了,她却是憋不住的性子,还笑着道:“这种事谁说得清楚,我们还要说她故意勾我们小九呢,说得倒好听,谁知道又是什么清白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和人无媒苟合的清白人家?” 分卷阅读169 郝氏和纪氏自焕娘嫁进来便常看见她们在一处作伴,这两人郝氏沉稳些,纪氏比她要开朗,倒也从没见过两人红过脸。 郝氏总是比焕娘要懂得礼节得多,许氏不理她们,她们也不好就真的放着她不理,于是便常常和纪氏一起去看许氏,只是每回都待不了多久。 纪氏喜欢孩子,自己又没有,婉姐儿和宁儿她是很喜欢的,也经常来焕娘这里看宁儿。 这日恰巧碰上了带着儿子来焕娘这里做客的宋三奶奶,纪氏眼里满是羡慕,道:“你们两个就好了,无论如何都有儿子傍身。我那孩子若能保住,如今也能生下来了。” “四奶奶也不必愁的,”宋三奶奶只好安慰道,“这么大一个康国公府,还谈什么傍身不傍身的。” 又指了指一旁的焕娘,笑道:“若她敢亏待你,我第一个不饶她的。” 焕娘也顺着宋三奶奶的话说道:“三奶奶偏心,我看着愈发凶起来了,一点也不像从前那样温柔了,也不知道表哥还受不受得住。” 纪氏也笑了笑,然后便把目光投向那边一处玩耍着的两个孩子。 宋三奶奶是焕娘的表嫂,又一向与焕娘交好,纪氏本也与宋三奶奶不熟,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又继续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她倒是可怜,”宋三奶奶看着纪氏的背影叹了口气,“原还以为她能把那个孩子生下来的。” 说到此处,焕娘也想起一件事来,便道:“九爷房里的姨娘有了身孕,我前几日刚听到了些风声,说是那个孩子生下来要去过继给三嫂。” 宋三奶奶想了想,立刻问道:“你是担心四奶奶?” “这事到底八字还没个一撇,也是手下人传给我听的。”焕娘皱眉道,“反倒不好一本正经当回事,我连六爷那里都没说。” “三奶奶有了过继的孩子,那国公府剩下那两个又要怎么办?”宋三奶奶明白焕娘的忧心之处,便道,“裴家远房旁支的去寻倒也寻得到,到时便从那处想办法吧。” “也只能如此了。”焕娘望着那边的宁儿,又道,“无论是宁儿还是以后的孩子,我都是舍不得的。” 焕娘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几天,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裴宜乐 郝氏和裴宜晟那里的动静时,纪氏自己就先开了口。 裴宜乐目前也就裴致岚一个儿子,纪氏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自然不可能说要过继宁儿,便是裴宜乐和焕娘两个人肯,曹氏也不可能肯。 纪氏是和郝氏一块儿来找的焕娘,郝氏陪着她,纪氏求焕娘。 纪氏求的是焕娘将来再生下的孩子,她是想好了才来的,焕娘还没说要给她从旁支过继一个,纪氏就先道:“三嫂将来过继的是九弟的儿子,我却要从外边旁支来找,没有这样的道理。” 见她执意,焕娘知道一时半会儿与她辩驳也没什么意思,反而闹个不欢而散,左右这事她是不可能松口答应的。 纪氏还能来抢孩子不成。 晚上裴宜乐回来,焕娘赶忙就把白天纪氏那一出告诉了他,末了生气道:“这算什么,凭什么要我生给她?” “你说九弟要把孩子过继给三嫂?”裴宜乐竟是一点都不知道此事。 “想来是他们自己说定的。” “简直胡闹。”裴宜乐无奈道,“只有一个孩子就敢过继出去,再者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焕娘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生气道:“我不管他们怎么样,反正主意不能打到我的头上。” 裴宜乐看了她两眼,小心翼翼问道:“你没怀孕吧?” “当然没有,”焕娘白了他一眼,“反正我就是立刻生下第二个儿子,我也不会答应的。” “且先晾着四嫂,等过段日子自然就消停了。”裴宜乐道。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话虽这么说着,焕娘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她直觉纪氏不会就这么放弃。 果然还没过几天,纪氏再次上门来访。 这次她身边没有郝氏,而是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白净清秀的长相,明明看上去和焕娘差不多的年纪,却不似她那般柔弱削瘦,反而珠圆玉润。 焕娘的心多跳了一拍,回过头就和卢嬷嬷对视了一眼,就听纪氏哀求道:“六弟妹,我知道我前几日说的你不会答应,若是我有亲生的孩子,我也是舍不得的。” “四嫂这是什么意思?”焕娘淡淡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女子,直接问道。 纪氏道:“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六弟纳个妾,等妾生下儿子再过继给我,什么都不碍六弟妹的。” 说着把背后那个女子拉上前来,道:“这是我挑来的人,卖身契我也带来了,六弟妹若不喜欢不要这个也无妨的,再继续去挑就是。只是我看来看去她是最合适的,这屁股这腰” 不知这纪氏是不是病急乱投医,竟然真的直接把人带来了焕娘面前,焕娘又好气又好笑道:“四嫂是要六爷这就稀里糊涂纳个妾?” “先时是我思虑不周,怕是惹恼了六弟妹。”纪氏小心翼翼道,“三嫂将来要过继的孩子是九弟的妾生的,我竟看着她就昏了头,其实让妾生一个才是正理。” “六爷和六奶奶才成亲没几个月,没有再纳个妾的打算。”卢嬷嬷在一旁笑道。 焕娘也跟着道:“无论是六爷,还是我,我们都没有想过纳妾之事。” “还是问了六弟再说罢。”纪氏道,“实是纳妾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纪氏的主意打得倒也没错,既不要焕娘的亲生儿子,让裴宜乐纳个妾又并非难事。 “那四嫂就去问他吧,他要是不应我也没办法。” 纪氏刚想说什么,又听焕娘接着道:“他要是应下了,我们和离便是。” 这一句 话将纪氏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再没想到焕娘会这么泼辣直接,先前还听曹氏说起过她厉害,她们总以为是曹氏为人太过苛刻,今日一见总算知道了。 纳妾事小,和离可就事大了。 太后如何不会过问女儿和离的原因,究其根本竟是她害的,纪氏怕这一场她脱不了干系,曹氏虽不太满意这个儿媳,但真到了那一步,依着曹氏的性子是要追究她拖累裴宜乐和康国公府的。 纪氏是有备而来,这边被焕娘的话生生塞住了嘴,也只能先回去,心里却又打起了其他主意。 她一走,卢嬷嬷先就皱了眉道:“四奶奶也太不像样子了些,哪有做嫂子的往堂弟房里塞人的。” “竟也能让她想出来这个法子,”焕娘叹了口气,“怕是看着三嫂就要有依靠,自己也先急了起来。” “二房如何是二房的事,”卢嬷嬷正色道,“奶奶只拿着自己的主意便是,便是要纳妾也是要 分卷阅读170 自己看过的人。” 焕娘“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私心里是绝不想裴宜乐纳妾的,但身边之人包括卢嬷嬷都觉得纳妾是正常的事,只要裴宜乐不像顾德言那样为了妾室昏了头脑,即便闹到太后那里去,太后也是先要来劝劝她。 纪氏的提议可以反驳可以不理睬,但是纳妾这件事却头一次摆到焕娘面前来。 于是到了夜里,焕娘又不理裴宜乐了。 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想着上辈子李赤鸾做主给裴宜乐纳的一大堆妾。 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焕娘掰着手指数过去,嘴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第127章 早有人告诉了裴宜乐纪氏来这一趟的事,他佳作不知,也躺到焕娘身边,俯身过去轻轻抓住她似是数着什么的手指,指尖微凉,又被她轻轻抽了出来。 “在做什么?” 焕娘回头看了他两眼,眼神中透着异样,裴宜乐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嫌弃。 “你是不是还是很喜欢李赤鸾那种妻子?”焕娘也不回答他的话,反而自顾自问道。 提起李赤鸾,裴宜乐一时沉默。 焕娘便继续道:“多好,还给你纳妾。你要是什么时候想了,可千万要和我说,我也想要个贤良的名声,先给你纳几个妾我再走,省得说我善妒。” “四嫂过来和你说了什么,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裴宜乐笑道。 “你都知道四嫂过来的事情了,还来问我做什么?”焕娘转过身横了他一眼。 “好端端又提什么李赤鸾,”裴宜乐哄她道,“四嫂还能逼着我纳妾不成?” “你如今是这样说,等日子一久再想起来这茬,我又拿什么补给你,不还得再给你多纳几个进来赔罪。”焕娘一针见血,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裴宜乐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六奶奶这么好,自己一个人补给我就行了。” “又拿我开玩笑!”焕娘气得打了他一下,软绵绵也没什么力道,反而撩拨得裴宜乐心里像是一根羽毛在拂。 焕娘又连打了他好几下出气,末了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我以前都打听过的。” “嗯。”裴宜乐点点头,又认真道,“六奶奶以前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么关注我。” “明天就和离。” “那你今晚也得陪我。” 焕娘想也不想,抬起脚狠狠往裴宜乐踹去,裴宜乐早知她这些路数,提手将她脚腕轻轻捏住,又轻轻放下。 “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精尽人亡的?”焕娘细眉一挑,一点也不嘴软。 裴宜乐丝毫不生气,唇角上扬,幽暗的灯光下依旧看得出焕娘肤若凝脂。 “我身子本来就弱。” “看来我可以准备嫁下一个了。” “是,不过怎么都要死在六奶奶” 裴宜乐含笑看着焕娘。 “所以李赤鸾给你纳妾才是要害你,我是为你好。”焕娘脚尖踢了踢他,“你英年早逝我是没事,照旧改嫁的。” “谁说要纳,到了你手里自然不纳的。” —————————————————————————————————————————— 知情的人总道纪氏在焕娘这里吃了两回钉子,第三回再也拉不下脸来的。 就在焕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曹氏来请了焕娘过去。 焕娘本也没在意,但那个她放到曹氏院里的婆子却道:“四奶奶一早就到了那里,不知说了些什么。” 看来纪氏怕是去了曹氏那里搬救兵,不让小叔子纳个妾誓不罢休。 焕娘嗤笑一声,曹氏又能奈她何,纪氏只怕找错了人。 谁知到了那里之后才知,纪氏还有另外一出。 妾是一定要裴宜乐纳的,却不是焕娘手底下的妾。 焕娘听完纪氏第三遍的打算之后简直要惊叹不已,纪氏屡战屡败,一鼓作气到了第三次还能剩下什么,她却一次比一次谋划得当。 也不知是纪氏孤注一掷为了过继一事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还是另有他人帮忙。 这次纪氏不来找焕娘了,而是直接找了曹氏。 她要裴宜乐兼祧。 焕娘望了望窗外,已有初春带着凛冽的暖意了,檐角的寒冰初化,一滴一滴落下,敲得她心里发冷。 纪氏已然嫁给了裴宜乐的四哥,她是不可能再二嫁给裴宜乐的,康国公府和她的娘家都不会同意这等荒唐事。 她想的是将裴宜乐纳的妾放到自己这里来,算做她手底下的妾室。 “我知道六弟妹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答应。”纪氏道,“实在是可怜可怜我,这个妾就算是六弟兼祧两房来的。我自己管着她,六弟妹还是和六弟过自己的,没有人来碍眼,我不让她出现在六弟妹面前。” “既是兼祧了,四嫂何不去与九弟妹说,九弟怕也是愿意得很的。”焕娘毫不留情面。 曹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难得得不出声了,纪氏之前说起时她就觉得不妥,可是听着听着又觉得这样算也不错,总之她的儿子不亏就是了。 再说国公府如今这样,其实兼祧也是常见的,各房管好自己,再省心不过了。 “九弟妹那里有自己的打算,陈姨娘的孩子是抱了给三嫂的。这是九弟头一个孩子,庶长子过继出去倒也不错。再要一个,就得说我们不近人情了。” 焕娘轻笑出声,曹氏和纪氏心里皆是一颤,只听她淡淡道:“这有什么,人四嫂不是都准备好了吗,九弟那里可来者不拒,到时是仍旧四嫂领回去还是留在九弟那儿都不好说,倘或一点都不用四嫂操心的。” 纪氏厚着脸皮来问了统共三次,焕娘一次比一次不给她面子,这几句话又将纪氏说得脸都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之后,才道:“六弟妹的嘴里都是道理,只是我来了三次,每回都是依着六弟妹来,六弟妹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立刻回去再想,我一个未亡人,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从此之后守着自己和孩子过日子,再也不出来烦着六弟和六弟妹,这样的要求想来也不过分。” 听她的意思还颇有些委曲求全,焕娘叹了口气,纪氏不比曹氏做事胡闹,还真不能用对付曹氏那套来对付她。 “我还是这句话,四嫂想要个日后的倚靠,我们夫妇谁都不会拦着,旁支抱来的也是一样的,只要人家父母同意。” “不知底细就不知养出来的孩子品性如何。”纪氏不肯善罢甘休,“三嫂养的就是亲弟弟的孩子,若真论起来,她和孩子才是真正的亲近,总是越亲近越好,离得远了哪能放心。” 焕娘暗自发笑,亲近不亲近也是和郝氏已死了的丈夫,郝氏本身和陈姨娘的孩子是一滴血的关系都沾 分卷阅读171 不着。 她也不依不饶:“孩子养的如何看的总归还是日后的教养,又何必要问出身?” 纪氏说一句焕娘驳一句,这时她再也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连手都气得直抖,但到底也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说到底六弟妹就是占着六弟一点都不肯让,男人纳妾是常有的事,六弟妹何必咄咄逼人?” “那四嫂就和六爷去说,和我来说做什么?”焕娘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水,继续道,“他要是答应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又看了曹氏一眼,笑问道:“母亲说是不是?” 曹氏的脸色变了一变,她今日只在一旁看着戏,也说不出心里偏着谁,仅是觉得光焕娘咬着不让裴宜乐纳妾这一点,委实是太过分了。 但焕娘这么一问,让她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一句话将说未说被堵在了喉咙口,立时就没了声息。 “六弟妹不要欺人太甚,我说的事情合情合理,便是拿到外面说也是我占着 理的。”纪氏的声音都在颤抖,“反倒是六弟妹自己,怎不想想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若是我们日后的六奶奶也不让你进门,你连妾都不是。” 焕娘心说你们本来日后的六奶奶已经被我弄死了,看着竟也不生气,只是细眉一挑,唇角一勾,笑得甚是娇媚。 “四嫂也不想想自己为何会落到求人的境地,三嫂是夫君和孩子一起没了没办法,四嫂若是调好了心性,这会儿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 纪氏听完差点被焕娘活生生气出一口血,再也待不下去,丢下一句:“这是你没道理。”便扶着丫鬟离开了。 曹氏又一次见识到了焕娘的厉害,从前只觉得她是市井里没教养没规矩的泼辣,这会儿倒有些想起来宫里面坐着的那位太后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饶人。 纪氏被焕娘彻彻底底下了脸面,曹氏才不在这个档口去自讨没趣,只是道:“她也是看见别人心里急切,再者兼祧也是常有的,这才昏了头。”心里又暗暗可怜心疼自己的儿子,当初这个女人只能依附着他活,如今却是调转了,太后的亲女儿堂堂郡主,脾性又实在不好,还不知道裴宜乐要忍气吞声受多少委屈。 这一场架没半个时辰就从纪氏那里传了出来,底下人不敢乱说,几个主子是都知道了的。 至少纪氏回去之后又是晕厥又是请大夫,少不得引得众人都来问一问。 焕娘是一早就知道纪氏被气病了的,按理纪氏那边自己请大夫就成,她身边的碧玉却特意过来说了一声。碧玉的话也不多,也不说自己主子的不是,只道纪氏身子不舒服要去请大夫,焕娘心里便有数了。 碧玉倒一直是个聪明人,对纪氏也还算忠厚。 若焕娘这边一点都不知道,纪氏那里就闹起来,万一真的惹了焕娘不快,难保最后不是纪氏吃亏。 但是纪氏要病,焕娘也不能拦着,总不能不让她请大夫,连生病都不让她生。 到了夜间,纪氏那里又传出了动静,说是不仅不肯喝药,连饭都不肯吃了。 连郝氏去劝都不管用。 第128章 “听说你把四嫂气病了?”裴宜乐回来后立刻问道,脸上却有些幸灾乐祸。 “你听说了还来问我干嘛?”焕娘气道。 说完还是不解气,冷冷道:“她不病了就会来问你要不要纳妾了。” “四嫂不吃不喝,不就是想逼着我们两个答应。” “是你,不是我。”焕娘想了想,也不怕裴宜乐生气,继续道,“我总不能背着把人逼死的恶名,这要是传出去,别说我娘是太后,就是我娘是王母娘娘都少不了让人戳脊梁骨。她真的逼得狠了,我们还是一拍两散吧,我眼不见为净,你想纳多少就纳多少。” 裴宜乐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虽知道她大抵也就是嘴上说说,却还是认真道:“我们现在是夫妻,哪有一出事你就自己跑了的。” “那你说怎么办?”焕娘心不在焉,慢慢地梳着她的长发,“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过是四嫂绝食,哪来的大难临头。”裴宜乐无奈道,“她既是处处比着三嫂,让三嫂不要过继九弟的庶子不就行了。” “裴宜乐,你可真是异想天开。”焕娘笑出了声,“罢了,我也指望不上你,不如你去做这个恶人,让三嫂答应你。” “答应了这次也会有下一次,九弟的孩子可不会少。” 焕娘跟着点点头,又喃喃道:“不过只要缓上一缓,再一同为三嫂和四嫂挑过继的孩子。” “六奶奶果然聪明。” “早知会有这一出,早让她们过继了旁支的孩子便是。” 到了第二日,焕娘只听说人都往纪氏那里去看她了,但她也不关心纪氏,左右这病是纪氏自己折腾的,饿上两三天也饿不死人。 焕娘找了人来了解陈姨娘的情况。 其实焕娘光猜就知道,陈姨娘是舍不得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郝氏的。 这事是姜氏和裴宜晟说的,也不知道最开始是谁给她出的注意。 他们二人正是好的时候,裴宜晟房里的人又实在太多,陈姨娘也只不过是怀孕了,其实并不很得裴宜晟喜爱。 人放在眼前当然不如偷时的痛快,这个道理焕娘是很懂的。 而且姜氏借陈姨娘安胎的名头,寻常连门都不大给她出,裴宜晟更是老老实实听了和姜氏约定好的三个月,竟是一面都不见陈姨娘。 那边姜氏一撒娇,再说一说他们日后自己的孩子,裴宜晟自然就答应了她。 所以郝氏要过继了陈姨娘生的孩子,陈姨娘自己竟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焕娘不知道陈姨娘自己是个什么想头,她只借着给陈姨娘送补品的机会去见了她一面。 陈姨娘是个羞羞怯怯的女子,长得也平平无奇,远不如姜氏貌美。她见了焕娘都有些畏缩,低着头不敢说话。 “九爷可不是服管的人,他若是自己想来见你,就没有能被拦着的道理。”焕娘直接对陈姨娘说道。 陈姨娘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焕娘,很快又低下头去。 “你自己不争气,很快就会被湮没在康国公府,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十个你都保不住。” 看着陈姨娘的样子,焕娘倒有些奇怪,这样的人是如何跟裴宜晟勾搭上的,怕还是裴宜晟花言巧语骗她身子居多,而不是像她和裴宜乐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 “六奶奶六奶奶是什么意思?”陈姨娘终于开口问道。 “你和姜惜惜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没道理你成了旧人,她却是新人。”焕娘一点也不遮遮掩掩 ,“九爷能要了你,想来也是他自己看上的。 分卷阅读173 她气受。 只怕是因着姜氏的一举一动才惊扰得陈姨娘流了孩子的。 这些话却是最难说清的,用了药做了手脚都好歹要有个证据才好捉人,一句“心绪不稳”不过是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姜氏百口莫辩,一边在心里恨着陈姨娘心机深沉故意害她,一边连自己都咬不准陈姨娘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她吓得小产的。 总之这一场下来,裴宜晟虽拿姜氏也没什么办法,但两人的关系到底不比从前那般如胶似漆。 焕娘也没想到陈姨娘真的能这么快就对自己下狠手,她听说了陈姨娘将裴宜晟弄到了自己那儿,还以为事情或许能慢慢地成了,只要陈姨娘哄得裴宜晟答应下来不把孩子过继出去,他们就能立刻名正言顺地去旁支找来合适的孩子过继给郝氏和纪氏。 小产那也是万不得已裴宜晟一点都不肯听陈姨娘的时候。 焕娘没有明说,但是相信陈姨娘自己会权衡。 不料陈姨娘看着胆怯懦弱,做起事来却干脆利落。 直接就把自己的后路断了,还顺便借机栽到了姜氏头上。 焕娘为陈姨娘和她无缘的孩子叹了一场,本来倒或许也能生下来的,只是生下来也不知会不会被抱走。 焕娘有些郁郁,总归是一条命,上辈子康国公府这些人也没把她和宁儿的命当命,这辈子她和宁儿是无恙了,到头来却还是害了人家。 午后春光熹微,焕娘心里不好受,也不想歇着,刚好宁儿这日精力旺盛得很,她便索性把宁儿带到园子里玩,自己也散散心。 宁儿到了学会走路的时候了,颤颤巍巍地走两步又停下,身边围着一大群人,生怕他摔着。 焕娘看他那边兴高采烈地,便也不过去,孩子见了她反而要撒娇不肯好好走,于是自己带着春惠她们在不远处池塘边拿着鱼食喂鱼玩。 一池子的锦鲤在刚刚化开的春水中来来往往,焕娘看它们游来游去,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身后几个丫鬟也不敢打扰她,只在她自己说了时才上前去服侍。 焕娘看鱼看得入了迷,周遭动静也没多的心思去关注,冷不防有只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 焕娘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差点 就要往池子里栽。 身后那双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还带了轻笑。 焕娘转过头一看,原来是裴宜乐。 “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这会儿不去睡觉歇着,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裴宜乐轻轻将头架在焕娘的肩上,“我回去找不到你们,才知道你们来了这儿。” “你看宁儿的样子像是想去歇着的吗?”焕娘皱了眉,“他一刻都不肯停下来。” “我帮你打他一顿。”裴宜乐笑道,“看还有谁敢让我们六奶奶不开心。” “那打了他倒没用,他是我生的我还得心疼。”焕娘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道,“人你去看得怎么样了?” “自然是容易找的。” “要人家父母都同意了才好,要是其中有一个不答应那便不要了,免得生生将父母子女拆开。” “我知道。” 其实一说是府里三奶奶和四奶奶要过继个儿子过去,一些人还生怕自己的孩子选不上。 裴宜乐知道焕娘心中所想,便安慰道:“你放心,他们都道孩子过来了是享福,这是天大的好事。要有不愿意的是不会去逼他们的。” “唉,为着这事竟是这样闹了一场。”焕娘眉宇间带了些郁色。 “别想太多了,”裴宜乐说话时的气喷在焕娘耳边,挠得她耳朵痒痒,心也痒痒,“陈姨娘竟也是对九弟有几分了解的,她这孩子若生下来,十之八九还是改不了抱去三嫂那里。孩子总归不是自己的,又要成姜氏的眼中钉,何必。” “也不一定是男是女,他们也太急了。”焕娘又“哼”了一声,冷冷对裴宜乐道,“你们家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平白招惹女子算什么?” “六奶奶错了,可不是都这样。”裴宜乐顿了一顿,“我以前比九弟坏多了。” 焕娘被他气笑,笑骂道:“还知道自己没心肝,真不要脸。” 裴宜乐将脸埋进焕娘细长白嫩的脖颈间,轻轻啄了啄。 “你不是最爱我不要脸的样子吗?” 若换了其他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到这种话必定是要羞赧的,焕娘却没事,连脸都没有红一下。 她作势挣了挣,也没真心想从裴宜乐手上挣出来,娇声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怕给人听见。” “这里是我家,听见又如何?” ………… 远远地郝氏和纪氏正从许氏那里过来,陈姨娘一小产,郝氏就失了一个孩子,她倒也没什么大所谓的,有了合适的就抱过来,没有便罢了,只是这一出心里到底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显,看着还是没事人一样。 反倒是纪氏,她总以为自己的继子是板上钉钉成了的,这下是她有郝氏没有,还安慰了郝氏几句。 不过郝氏有亲小叔子在,比纪氏强了不知道多少,其余倒不用纪氏多管闲事去给她出主意。 左右纪氏得去低声下气求着焕娘,郝氏就不用像纪氏一样,有什么她直接和裴宜晟商量便是,陈姨娘的孩子没了就再等下一个,总不会少了她的。 两人正要各回各家去午歇了,不防远远看见池塘边的裴宜乐和焕娘。 纪氏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眉,压低了声音对郝氏道:“这像什么样子,怎么能在外面搂搂抱抱的。” 郝氏看着那边两人,一张脸波澜无惊,明明是有些许明艳的脸,却是透出来寡淡,没有一丝一毫风情可言。 “孩子还在面前,也不收敛着点,以前国公府可没这样的。”纪氏啧啧称奇,竟带着几分羡艳,又有不甘,“ 还是六弟妹厉害,果然出身不一样。” “六弟妹是郡主,太后的女儿,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小心传了出去到她耳朵里。”郝氏只淡淡道。 纪氏这几日是有求于焕娘的,有些讪讪,还是添了一句:“六弟胡来她也不劝着,做人正妻哪能如此。”一时又想起来夫君还在时的场景,愈发失落。 郝氏听后笑了笑,掩在宽袖下的手却徒然抓紧,纪氏没说要走,她竟也跟着一起立在那处看。 “也难怪五弟妹甚少出来走动,她最是守礼的一个人,见不得这些的。”纪氏又道,“也难为她了,顾灵薇和舒云二人,哪个是她乐意见着的。” “你又知道了?”郝氏似是终于忍俊不禁,“五弟妹话可不多。” “每每提起她便有鄙夷之色,五弟妹可是耿直,一点都不遮着掩着的。我私下与三嫂说句不好听的,岚哥儿虽粉嫩可爱,但之前 分卷阅读175 连焕娘都想撕了许氏的嘴。 “康国公府不止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名声二字一损皆损。”许氏没有停下,“舒云是六弟的亲妹妹,六弟和六弟妹自然是最护着她的,可也要为其他姑娘想一想,若她们说不到好人家,且不说她们怪不怪你们,康国公府又要如何去面对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焕娘的脸色彻底变了,她面对着许氏第一次有些惧怕,冲口而出道:“她们要怪便来怪我,与舒云何干!” “六弟妹心里清楚就好。”许氏说完转身离开。 直到她走远,裴舒云才敢抬起头来,看看焕娘被气得发白的脸色,轻轻道:“嫂嫂不要为了我生气,我往后多注意着些便是。” 焕娘拉着她慢慢往回走,她怕裴舒云郁积,一边走一边安慰道:“注意什么?她过她的你过你的。” 只是焕娘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让舒云平日里避着许氏些,刻意避着像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心里有鬼,不避她焕娘又怕她再口出恶言舒云承受不了。 焕娘将裴舒云送回去,一开始也不敢和曹氏说,生怕曹氏一个没忍住去找许氏麻烦,到时候难受的还是裴舒云。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只得缓着和曹氏提了一提今日之事,没想到曹氏骂了许氏几句后,竟也道:“不如把舒云放去外头庄子上一阵子,等过个三年五载,家里头几个姐妹都嫁出去了再把她接回来,那时该忘的也忘了。” 焕娘从不知道曹氏是个这么忍气吞声为他人着想的人,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舒云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是心疼她的,但”曹氏 少见的有些犹豫,“底下这么多妹妹们要是真的一个都嫁得不好,我怕小六会被人说道。” 曹氏从前一个接一个嫁庶女,几乎都是打发了事,好坏看命也看她心情。 左右国公府不是她当家,她自己房里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如今又不一样了,裴宜乐突然成了康国公,这些未嫁的姑娘无论嫡庶远近都是裴宜乐的妹妹。 许氏的话难听,不是无理取闹,其实极有道理的。 “让舒云一个人去庄子上这如何使得?”焕娘明白曹氏的意思,却依旧怜惜着裴舒云。 “她一直是懂事孩子,把道理说给她听她就会明白。” 这话说了也是白说,裴舒云又不是傻子,许氏说得那么明显,曹氏又要把她送去庄子上,她自然懂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我回去后告诉了六爷再说吧,总要他决定。” 裴宜乐当然是不肯的,他想也不想便直接摇了头。 “母亲听五嫂的做什么?”裴宜乐将手中的笔一扔,讥笑道,“简直荒唐!” “你这位五嫂可是厉害角色,话虽难听,却字字有道理。”焕娘一边给裴宜乐磨墨一边道。 “舒云就在康国公府待着,哪里都不用去。”裴宜乐想了一会儿道,“我去和母亲说。” 曹氏认定的事一直固执得很,说起来她也一向不看重这个女儿,此时在儿子利益有可能被损时,她仍旧认为该将裴舒云送走。 于是曹氏和裴宜乐有了极大的分歧。 倒是焕娘的心思放在裴舒云那里,事情总归还没有拍板定下,裴宜乐最后服了软听曹氏的话也就罢了,万一最后是曹氏退步,这会儿先传出去让裴舒云听见了,恐怕心里会一直有疙瘩。 只能小心翼翼瞒着裴舒云,不让她看出来。 有一事焕娘一直想不通,裴舒云的事也算是康国公府的禁忌,除了裴舒晴提过一次闹了一场之外,确确实实是从上到下无人敢乱传,那又是谁告诉许氏? 要知道许氏刚嫁来裴家时,连宁儿是焕娘亲生子都不知道,明显是她父母亲人并未与她提及,照这样看来也不会去特意和她说裴舒云的事。 许家家教极严,本就是不会在待字闺中的女儿面前说这些的。 那就是她嫁进来之后才知道的。 第131章 平日和许氏接触还算多的就只有郝氏和纪氏,焕娘也不敢胡乱怀疑就是她们当中某一人说的,只能又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再紧一紧嘴巴。 曹氏是裴舒云的亲生母亲,即便焕娘和裴宜乐小心瞒着裴舒云不让她知道,却阻止不了裴舒云和曹氏相见。 或许是春天到了,章氏的疯病又厉害起来,竟比先前还要严重,有时甚至一日要闹上好几次,焕娘也免不了又是请大夫又是去看她。 下人告诉焕娘曹氏往裴舒云那里去的时候,焕娘正在章氏那里,忙得焦头烂额。 许氏也在章氏那里照应着,章氏是她的婆母,自然少不了她。 焕娘急匆匆离开之前,还不忘冷冷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与身边的春惠道:“快找人去告诉六爷。” 等焕娘到了裴舒云那里的时候,房门口已经站了伺候曹氏的几个丫鬟了。 院子里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和焕娘往日来没什么两样,这在焕娘的意料之中,裴舒云从来不闹的。 焕娘是直接推门进去的,没人敢拦她。 进去的时候裴舒云正坐着,而曹氏却站着,还用帕子擦着眼泪。 曹氏看见焕娘进来愣了愣,定了定神色,便对焕娘道:“我已经和云儿说了,明日就走。” 焕娘只觉一口气堵上来,道:“母亲说什么呢,若是想趁着春光出去踏青,我安排就是了。” “你别和我装了,”曹氏坐到裴舒云身边,摸了摸女儿的手,接着道,“小六不懂事,你是他的妻子,你不能跟着他不懂事,他要是被人说了什么,你们夫妻俩都是逃不了的。” 焕娘还想再说什么,裴舒云却道:“嫂嫂,我去就是,那里也是家,就当我出去散心。” “我陪你去,”焕娘道,“住一阵子再回来。” 曹氏有些不耐烦,若说她不心疼女儿,自然也是心疼的,但儿子排在了女儿之前,于是愈发想快刀斩乱麻,过了这一关心里也就不难受了。 “你去干什么?家里的事不管了?”曹氏斜了焕娘一眼,“我与云儿都说得明明白白了,又不是把她丢下不要了,你们是她嫡亲的兄嫂,只要你们在一日便会管她一日,出去庄子上住一阵子也不碍着什么。” 裴舒云跟着点点头,然后轻声道:“先前是我自己不好,五嫂说我这样的人本不该再出来的。” “她的话你往心里去什么?”焕娘急道。 “哥哥嫂嫂待我好,我心里领了,”裴舒云勉强笑道,“我去之后,你们在国公府都要多保重。” 焕娘刚想说话,裴宜乐已然从外面匆忙赶回来。 “去哪里!就在家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人就到了曹氏她们面前,曹氏看了看裴宜乐又看了看裴舒云,道:“我都是为了 分卷阅读176 你们两个好,就这么着吧,又不是不回来。” “舒云救了嫂子是义举,何来影响其他姐妹这种无稽之谈?”裴宜乐道。 裴舒云垂下头不说话,曹氏听了又掉了两滴泪,一时哽咽道:“什么义举不义举的,这话竟是拿来我们自己骗自己的。早知会这样,我当时拼死也要拉她到我身边。光看你五嫂说的还不够吗?可见外面会怎么说国公府,怎么说舒云。” “那也没有把她送去庄子上的道理,”裴宜乐提高了声音,“我们都不向着她,她又去指望谁?” 曹氏一把将裴舒云搂进怀里,哭了两声,才又道;“那姓许的是怎么说我的女儿的,你们以为我不心疼吗?与其留在家里被她如此指摘,还不如先去庄子上,我也是为了你们兄妹两个才狠 下的心。” 裴宜乐这时也走到裴舒云身前,她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不说话,原来竟也流得满脸都是泪水。 裴宜乐想起小时候两兄妹一处玩耍的景象,又记起大些了之后只顾着自己开心便渐渐忽略这个妹妹,一时也多了些悔恨,蹲下来到了裴舒云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揩去了裴舒云脸上的眼泪。 “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哥哥身边,知道吗?” 裴舒云重重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们先出去,妹妹哭了一场累了。”裴宜乐沉着脸道。 曹氏很少瞧见儿子这幅冷了脸的样子,竟也有些害怕,只得放下与裴宜乐的争辩,跟着裴宜乐出去。 出去前对裴舒云道:“母亲先走了,云儿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能改日再好好说。” 裴宜乐背对着身子站着,脸上是再也忍不住的鄙夷。 他明白曹氏的心,一多半是为了让他不要难做人。 可是舒云也同样是她的亲生孩子。 焕娘见裴舒云疲累,给她擦了脸又扶到床上安顿好之后,用叮嘱了裴舒云的丫鬟们好好照顾她,这才才退了出来。 裴宜乐正和曹氏站在外面,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有说,裴宜乐冷冷地站着,眼睛盯着庭院中的一棵树,一眼都没有挪过去看曹氏。 曹氏依旧拿帕子擦着眼泪,焕娘倒相信她痛苦也是真痛苦。 见焕娘出来了,曹氏忙上前几步,问道:“舒云睡了?” “刚睡下,”焕娘点点头,“大概是哭得累了。” 等曹氏离去之后,裴宜乐才对焕娘道:“走吧。” 这日裴宜乐没有再出去,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下午,直到该用饭了焕娘去敲门才出来。 然后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人一发愁通常就会去喝酒,这个道理焕娘是明白的,所以她一点也没有拦着裴宜乐。 只是又让小厨房去多做了几个菜,给裴宜乐下酒,免得胃里吃食少,那才会难受伤身。 他一句话不说地倒着酒喝,焕娘只来得及在一旁给他夹菜,又让人去给他温酒。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焕娘第一次见到话这么少的裴宜乐。 一直到了深夜,裴宜乐的酒才醒了些,焕娘也不知为何这晚总是心下不宁,也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没有睡着。 厚重的层层帐幔外烛光幽暗,是焕娘特地让春惠留着不熄的。 焕娘的心跳得厉害,连额角都隐隐做痛。 见裴宜乐叹了口气,焕娘贴上去,扒着裴宜乐的肩膀,轻声说道:“六爷,我睡不着。” 裴宜乐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心不在焉道:“乖。” 焕娘知道他在想舒云的事,还是撅了嘴,过了一会儿又道:“五嫂那个人讨厌死了,她管好自己就行了,凭什么对别人指手画脚如此严苛。” “往后少往她跟前去。” “又不是我想不见就不见的,”焕娘依旧嘟着嘴,喃喃道,“免不了见到的,她是守寡又不是坐牢。躲着她不见反倒又好像我们做错了什么,怕她似的。” “四婶这几日看情形不太好,若她能好些起来,让五嫂陪着她去外边养病吧。”裴宜乐想了想道,“我们家在京城外灵湖山上有一座别院,那里有温泉,养病正合适。” “早知便早些送五嫂走了。” 裴宜乐苦笑一声,说:“她们一个个都是寡妇,放到外头又怎能放心。 ” 焕娘左右睡不着,一时起了好奇心,挠了挠裴宜乐的胸口,问:“五嫂以前说过李赤鸾什么没有?” “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焕娘踢了他一脚,“我不信她不和你吹枕边风。” “她又不是你。”裴宜乐也毫不客气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焕娘的额头,“她说食不言寝不语,说什么都是光明正大地说。” “啧,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她讨厌你才懒得和你说话。” “那你这么多话岂不是很喜欢我?” 焕娘气得打了裴宜乐一下,眼珠子一转笑道:“我不一样,我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委身于你。” 裴宜乐跟着点点头,说:“太后娘娘听了怕是要将我拉出去砍了。” “砍了你我嫁下一个去。” 裴宜乐随手往她身上一抓,焕娘便被他惹得咯咯直笑,连连讨饶。 裴宜乐趁势问道:“说,到底喜欢不喜欢?” 焕娘被他挠得没法,只得笑着道:“最喜欢你,六爷” 两人又闹了一阵子,实在是夜深了,加之心里装着舒云那件事,便重又安静下来。 焕娘半梦半醒,似是睡了又似是没有睡着,总也睡不安稳,接连几次惊醒。 正是初春时候,天不仅不热,还正冷着,她竟出了一层薄汗。 身旁躺着的裴宜乐倒是呼吸平稳,看着像是已然入了睡的。 夜深人静,焕娘只能继续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继续睡。 慢慢倒是睡着了一些功夫,不知道有多久。 似乎是外面隐隐约约有更鼓的声音传来,焕娘也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醒了。 她想要沉沉睡去,忽地有推门的声音生生将焕娘重新从梦里惊醒。 而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鱼贯而入。 焕娘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帐幔外依旧是那点烛光,天还暗着,并不是到了早晨。 大约是从睡梦里惊醒,她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直跳,正要问何事,春惠却直接掀开了帐幔,声音中带着惊慌。 “六爷六奶奶,不好了!姑娘自尽了!” 第132章 焕娘几乎是和裴宜乐同时从床上惊起。 焕娘脑中一片空白,只还记得说:“赶紧去请大夫!” 裴宜乐却问:“几时了?” 几个下人吓得一张脸皆是煞白,春惠看着还算镇定,却是抖着 分卷阅读180 一旁的春惠怕他们真的吵起来,连忙劝道:“奶奶先耐下性子,别气着自己。” “这样,先去请两个大夫来看看,”裴宜乐指了两个丫头出去请人,“会治也未可知。” 这时旁边有一个婆子也道:“倒是想起来管着马厩的那个管事也有些会治马,猫猫狗狗病了似乎也在找他。” 焕娘又立刻着人去叫了。 一番折腾过后,两位治人的大夫和一个经验老道的管事都纷纷表示,这猫的腿是治不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条腿的骨头都折了个彻底。 焕娘一边看着他们给喵喵收拾包扎,一边流眼泪,腿折了是走不了的,所以不会是从别处摔了再回来的,院里几个人又没察觉出喵喵在自家院子里出过事,那就必定不是喵喵自己给摔的。 说来喵喵也并不娇贵,当日在金家时还总跑出去玩,也没见怎么了,偶尔它还能自给自足,没道理来了国公府反倒伤到自己了。 “这几日进出有什么人来过?”焕娘问白果她 们。 几个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最后又是白果道:“忙乱得很,一时这个缺了那个短了,又不敢去烦奶奶,所以进进出出都来我们院中问事情。” 这时卢嬷嬷也道:“白果说得没错,倒也不怪她们,这几日事儿实在是多。” 卢嬷嬷是被焕娘留下来镇着的,否则她忙着白事,里里外外不能没人打理照应。 焕娘点点头,又道:“我知道,一会儿每人去夏惠那里多支三个月的月例,从我自己的账上走。” 余下人送了一口气,又听她道:“不过这种事下不为例,即便再忙乱,总也得把咱们自己这儿看好。今日是我的猫,明日就有可能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我、六爷、宁儿。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有闪失。” 虽然只是为了只猫,焕娘说得却在理,一群人忙点头应了,一时焕娘让他们都散了,只有白果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说:“是我没照顾好喵喵,奶奶罚我吧。” 焕娘捏了把白果圆团团的小脸,道:“罚你这几日好好看着喵喵,否则拿你是问。” 说完又摸了摸乖巧躺着的喵喵,刚要起身和裴宜乐一起去看宁儿,那边却有曹氏身边的小丫头子来报。 裴舒云还未出殡,曹氏就已经先病了,裴宜乐是不愿见她的,只有焕娘没办法过去看了一回。 好在也不是什么大病,又有时气影响,这才犯了老毛病。 裴宜乐听说了只道她每年总要犯个两三回的,真真假假就不知道了。 曹氏病是好了一些,只是还不能起身,似她这般年纪地位的夫人,谁病了不是一家子上心,儿子儿媳更要日日来面前侍奉汤药的。 焕娘她是指使不动的,可恨连亲儿子都为着女儿的死和自己生份了。 再时时想着裴舒云命殒一事,曹氏心中愈发愁苦难当。 有人愁苦是憋在自个儿心里,天长日久下来伤的是自己。 有人愁苦是立时就要发出来的,遭殃的是自己身边的人。 曹氏就是第二种人。 她待下人本就不算和善,打骂是常有的事,从前暗着打,如今更是不怕裴宜乐知道,明着都打了好几次。 曹氏病的这几日,谁到了她床前伺候,做好做差总逃不了一遭,轻的也要被她骂几句,重的是曹氏亲自拖着病体来打。 大概是这日的汤药略微烫了些,曹氏抿了一口就不肯喝了,那婆子没法,只好拿着扇子去扇,等到凉了再让她去喝,曹氏又嫌太冷了过了药性,竟是折腾得要再熬一次。 重熬就算了,曹氏还说那婆子是有意要害自己,让自己的病好不起来。 那婆子当即就吓得跪下连连给曹氏磕头,磕完头又伸了脸过去给曹氏打。 谁知曹氏打也打了,心里却不解气,看这婆子面生,想来不是国公府当年留下来的老人,便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国公府?” 婆子只老老实实道自己是刚来的,不想曹氏冷笑一声又发了火,竟直接要将她发卖出去。 于是周围的人又都来劝曹氏,曹氏却一意孤行决计要卖了她。 不卖不解自己心头的气。 但是到了最后总还是要来找焕娘的。 焕娘叹了口气,哪有为着这么点事就卖人的,别说卖身契压在她手里,卖不卖只能她说了算,就是从前曹氏那里有人的时候,说卖就卖总也要忌惮旁人知道了会怎么说。 裴宜乐这回倒没避着不去见曹氏,他见到曹氏的第一句话便是:“母亲又在闹什么?” 本来看着裴宜乐进来,曹氏还以为儿 子终究是亲生的,哪能真的变仇人,不想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儿媳和满屋子仆婢面前,曹氏一下子就被裴宜乐打了脸。 依着曹氏的性子,儿子儿媳要恭恭敬敬立在她面前侍奉才好,再不济见了面头一句总要关心她。 女儿已经命丧黄泉,难不成在亲儿子面前都要点头哈腰吗? 曹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直接就对裴宜乐道:“你对母亲这又是什么态度?” “母亲若用着不满意就换了。”裴宜乐也不搭理曹氏所说,自顾自道。 曹氏轻轻“哼”了一声,心里略舒服了些,她总道裴宜乐刚进来就这幅冷脸,不会很来顺着她。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焕娘,想了想之后又道:“换倒也好,不过这人我是得卖出去的。” 那婆子还跪在曹氏床边,见曹氏还是执意要这么做,连忙爬到裴宜乐和焕娘的脚边,一边磕头一边道:“求求六爷六奶奶,把我打发去做杂活都成,我这把年纪再往外面去哪还有什么好去处,能来国公府已经是几世换来的福分。” 这话倒也是实话,寻常这样年纪的仆妇都已是家里的老人了,一家子都在,几十年来用惯了的,甚少再往外面买个婆子来用,一是年纪大了规矩难改难学,二是在外面这么久也不知道品性如何。 “若不是我实在手上缺人,再不要这种人伺候的。”曹氏生气道,“连喂个汤药都不会,国公府要她做甚?” “既然母亲万般不满意,那就再让他们挑一批人上来,母亲亲自选。”焕娘只好道,“府上的一个都不满意就再往外面去找。” 曹氏听了愈发舒心,刚想点头,却听焕娘又道:“这位老嬷嬷就送去打理园子吧,前些日子刚说起锄草松土的人也不够。” 说着也不管曹氏的反应,焕娘朝春惠努了努嘴,春惠就带着那个婆子下去了。 剩下曹氏在一边目瞪口呆,竟是指了指裴宜乐和焕娘二人,道:“你们你们要反了,连这点小事都不听我的?” 第135章 这回焕娘没有说话,她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 分卷阅读181 ,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曹氏的话。 裴宜乐再也忍不住,饶是他自小就知道曹氏的性子,也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曹氏头顶上没人压着,愈发无法无天。 他念在死去的妹妹的面子上,到底生生把话咽下去,最后连看都没看曹氏一眼,拉着焕娘就离开了。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曹氏又重新病起来,且病得更厉害了,一日三次地请大夫,焕娘把自己这里珍贵药材补品流水似的往她那里送,也没听到个响,大有裴宜乐他们不过去侍奉就不好起来的架势。 对此裴宜乐只说了一句话:“异想天开。” 如今裴宜乐对曹氏的感觉也不似从前,虽说裴舒云的死罪魁祸首是许氏,但曹氏多多少少也有些因素在里面。 许氏说了几句,曹氏就怕了什么似的自己先急得跳脚,竟要把裴舒云送走。 一想到妹妹的死,裴宜乐无论如何都释然不了。 哪怕当初一起死在康国公府的那场祸事上,裴宜乐也无话可说。 千难万难那一劫都躲过了,竟死在自家人手上。 又过了几日,忙过了这一阵,焕娘却想起来一件事。 于是她拉着裴宜乐道:“陪我再去五嫂那里一趟,我有事要问她。” 许氏眼下的日子不是一般的不好过,是十分的不好过。 她被搬到了裴舒云院里的耳房里去住,那耳房还不是平日里就在用收拾齐整的,而是疙瘩角里冷落下来,几年都不会有人进去的屋子,存放着经年的没用的杂物。 杂物是被清出来了,但里面到底也没什么人气儿,还在北边,阴冷得很。 她身边也没跟着的丫鬟,且到了这里自然是有裴舒云院里的丫鬟们看着她不让她出来。 裴舒云待人一向和善温柔,是以这些个丫鬟,无论跟了她多久,都多多少少念着她的好,如今焕娘也没有遣散打发裴舒云贴身的几个大丫鬟们去别处,月例银钱照给,只让她们看好裴舒云生前住着的屋子便罢,于是每每更加感念裴舒云,连带着自然不会给许氏好脸色看。 许氏先还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站得住脚,她自小的教养便如此,她虽是庶女然而许家也不是随便给人捏扁搓圆的,许家那边早晚都要知道她现下境况,到时总会来替她理论一番,裴宜乐年轻总是没法子说什么的。 她没想到的是,裴宜乐不是等着许家上门来讨个说法,而是裴舒云出了殡之后立即亲自去了许家一趟。 许家过来是为女儿讨公道,裴宜乐主动前往则变成了他向许家兴师问罪。 问一问许家养出来的女儿为何要刻薄与她无冤无仇的小姑子,以致裴舒云自尽身亡。 许家原本还想为许氏说几句话,然而这事轻则是国公府自家的事,往重了说万一裴宜乐真的恼羞成怒,影响的就是许家和裴家的交好。 儿女姻亲是结缘,不是结仇。 裴宜乐又道实在想把许氏再送还许家,许家一听这还得了,嫁出去的女儿再被婆家送回来那就是奇耻大辱。 许氏的父亲倒还怜着这个女儿一些,知道以许家的规矩作风,女儿若真的被送回家,左不过一个“死”字才不会拖累姐妹侄女们,于是只苦苦求了裴宜乐将她关在国公府,不许她再多行一步以免“兴风作浪”,其余一切作罢不谈。 就这样,许氏坐等自家人不来,右等也不来,一颗心渐渐冷起来,如此都不管她,便是真的不会来理睬她了。 她看到焕娘和裴宜乐再度前来,面上是无悲无喜,还直了直身子, 嘴上却立刻问:“你们来做什么?” 焕娘冷冷看着她,只见她整个人都面黄肌瘦,憔悴不堪,明明还正值妙龄,精神头却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焕娘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裴舒云的事在前,看到这样的许氏她可能还真会怜悯一些,毕竟许氏也只是个年纪轻轻就因望门寡被送来夫家青灯只影一辈子的可怜人。 最令人无奈的是她自己身在囹圄之中却丝毫没有察觉,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李赤鸾也从小长于李氏老夫人的威严与规矩之下,她就有勇气和决断与下人私通,瞒天过海。 “我来问你一件事,”焕娘道,“是谁告诉你舒云被人侮辱过?” 许氏低下头去,似是在思索什么。 焕娘看见裴宜乐的身子抖了抖,她在来时的路上就把自己的疑虑和裴宜乐说了,许氏出嫁前似乎没地方可知裴舒云的事,那就必定是到了国公府之后才知道的,且下人不敢乱说,那就必定是府上几位主子说的。 “我不知道。” “你”裴宜乐气急,一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焕娘连忙去给他又是拍背又是顺气,等裴宜乐好些了之后,她才又说道:“不说也没关系,左不过是那几个人,家里的姑娘们几乎不往你这里来,来了也不会和你说这种事。让我猜一猜,是三嫂还是四嫂?” 许氏别过脸去不说话,竟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你倒有几分骨气。”焕娘踱步到许氏面前,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许家已然不肯再管你了,留你一条命在,这辈子都这样罢了。我不过是让你说实话,否则你以后日子如何,我和六爷都管不着。” 许氏想起这些日子外头那些丫鬟的冷言讥讽,有时要水都不给她,不由遍体生冷。 如焕娘所说,留是留了一条命,往后漫长的岁月,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来搓磨她。 长久的沉默之后,许氏终于慢慢吐出来两个字:“四嫂。” 这倒也在焕娘的预料之中,郝氏一向谨言慎行,比纪氏要稳重得体得多,也难想象是郝氏在许氏面前嚼舌根。 焕娘还未表示什么,一旁的裴宜乐竟直接笑了出来,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更不是开心的笑。 “她还说过些什么?”裴宜乐问道,“还有三嫂,她们总是做伴一处来的。” 许氏抬头望着他,淡淡道:“我背后不讲人是非。” 焕娘终是叹了口气,拉了拉裴宜乐,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又吩咐外面的丫鬟,对许氏的衣食供应还是要照着以前,不可怠慢她。 等回了自己那里,焕娘就忍不住道:“不知道的时候想知道,心里和猫爪子挠似的,知道了反而更难受——总不能因四嫂嚼舌根子就去拿她是问。” 裴宜乐又笑了两声,冷冷道:“我以为我对她们都不薄,四嫂竟然是这样回报我的。” “人心难测,同床都保不准异梦,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只是有一事想起来此时竟是如鲠在喉,焕娘也愤愤,“真细究起来从源头说起,妹妹不是为了四嫂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她倒好,恩将仇报,做什么去和那姓许的说去。” 裴宜乐一想起当 分卷阅读182 日裴舒云逝去时的惨状,竟是心痛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好像闭了眼睛就不会看到那时的场景一样。 隔了很长一会儿,他一直等到自己恢复平静,才又道:“是我不好,若是能早些发现” “发现什么?”焕娘却打断了他,“你是能拦着四嫂不往五嫂那里去,还是能拦着五嫂不出门遇到舒云妹妹? ” 然而无论如何,裴舒云都永远回不来了。 裴宜乐疲倦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真想把四嫂送去和五嫂作伴。” 焕娘见他面色苍白,害怕他又病起来,于是只好倒了杯热茶给他,让他慢慢喝着,自己又道:“四嫂尽可以说自己是随口一说,甚至干脆不认——不过是在五嫂面前几句话的事,怎好真拿妹妹的死与她去较真?” “事已至此”裴宜乐又叹了口气,“四嫂这人很有些懦弱,这才只敢私下里与许氏去说。平日多盯着她些也就罢了,她有小心思,但翻不出大浪。” 焕娘点点头:“除了少数几个人,大多她那里的人都是我指派去的,也是我的疏忽。” “反倒是三嫂,这话我早就要和你说,只是这些日子耽搁了,对她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焕娘一时有些惊讶,郝氏一直进退有度,不比纪氏话多,也不比许氏苛刻过了头,在家中本本分分,连曹氏私底下说遍了国公府众人,唯独对她没什么刺儿可挑。 看到焕娘疑惑的目光,裴宜乐便耐心道:“知道你有疑问,但是我在国公府的日子比你长得多,先时不注意,是因为那时还不甚关心家中人事。” “那你现在注意了没?”焕娘打趣道。 裴宜乐似是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起来。 焕娘和他厮混纠缠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绝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人,像这般欲说还休的样子倒是极少见的,于是也好奇起来,又追问道:“你怎么了?莫不是注意到时时盯着你三嫂看,便说不出口了。” 裴宜乐竟有些尴尬,他喝了口水后,才道:“不是。我总觉得三嫂一直在看着我。” 第136章 焕娘听完一愣,接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连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 她笑得差不多了就一边重重地拍了拍裴宜乐的肩膀,一边语重心长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奇珍异兽吗?九弟还比你年轻呢,三嫂为什么要看你。” 裴宜乐不服气道:“从小就是我长得比九弟好看。”说完他又有些恹恹,继续道:“信不信随你,你且当心着她。” 焕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笑着去扯了扯他白净的脸皮,道:“你怕不是因为相貌所以有负担了,这样不好。以后要不这样吧,出了我的房门就赶紧蒙住脸,省得被人看了去。提前管好自己,规矩的男人才不会被轻薄,长得好看还不蒙脸的男人一看就太轻浮,不是正经男人,男人不知检点的话被人轻薄了也没办法。” 裴宜乐被她说得脸微微泛红,又反驳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好像以前她也” “以前她怎么样?”焕娘托住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有一次我无意之中发现,她连我这里的粗使丫头都叫得出名字,我自己都不知道。”裴宜乐皱着眉道。 “三嫂做事细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焕娘明白裴宜乐想说的意思,但是这太匪夷所思,“她以前可是有夫君的,还是你哥哥,你或许是真的想多了。” 裴宜乐却立刻摇了摇头,看看外面,压低声音认真道:“好几次我都感觉有人在看我——当初家里人多的时候都没有,是现在才开始的。” “我知道了,”焕娘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家里哪个丫鬟看上你了,小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说着又打量了他两眼,笑嘻嘻地问道:“你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不至于这点事就怕了吧?” 见焕娘不太相信,裴宜乐也有些无奈,但也不怪她不信,郝氏比他还要大上几岁,更是他哥哥的正妻,嫁进来的时候裴宜乐才刚刚长成,在众人眼里还是受宠爱的孩子,郝氏如何会这么荒谬。 焕娘不是他本人,他本人细思点点滴滴总能感受出些若有似无的东西。 他也不欲再多说些什么,只要焕娘提防着郝氏就好。 “还有九弟那里,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连带着九弟妹也是。”裴宜乐道,“随他们怎么使,银钱不够了我有。” 焕娘道:“知道,缺了谁的都不能亏待了他们的。” ————————————————————————————————————————— 焕娘本以为姜氏因为陈姨娘的事情,总要不好过一段日子,事实上裴宜晟那会儿瞧着样子,是要一直不理姜氏了的,没想到还没过上多久,裴宜晟又待姜氏恢复如常了。 甚至还比刚成亲事都要再好上几分。 这倒不是因为两个人又解开心结,冰释前嫌了,阖府上下都知道一件事,姜氏的伯父又升了官。 若在平时,裴宜晟此举反倒好笑,他并非出身寒门,姜氏的伯府不过是从吏部右侍郎升到了吏部尚书,姜家又如何比得上国公府百年勋贵。 但这回不一样,皇帝登基之后朝堂形势早已明了,百官各司其职,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次有调动,动的也仅仅只有三位,一位是林皇后的父亲,一位是林皇后母家的叔父,还有一位就是姜氏的伯父。 林家本也不很显赫,不过勉强算得上清贵,林皇后当年能嫁予三皇子做正妃,一大半都靠得是她父亲的清誉与名声。 林皇后的父亲林和光多年来在都察院副都御史的位置上没挪过窝,这下却一口气被提成了光禄大夫,朝堂内外虽震 惊却又觉在情理之中,来日若林皇后诞下太子,如何能不抬一抬太子的外家,如今加了官只怕不多时还要进爵的。 焕娘也是这时才知道,姜家还与林家沾亲带故着,似乎姜氏哪房的姑姑当年嫁到了林家旁支,两家还走动得颇有些亲近。 不知为何,焕娘心里隐隐起了担心,若有似无的也抓不住头尾,不好真的当回事和谁去说。 才过了几日,她正想着往太后那里递话进宫去见任氏,不想话还没传到,宫里果然起了风浪。 谢元思扶持林皇后一系可不仅仅是为了将来的太子,更重要的是打压太后。 谢元思的亲生母亲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妃嫔,没有任何背景与靠山,且早就死得骨头都能打鼓了,他从小被任氏抚养长大,一直到登基为帝为止,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的任氏,就连谢元思自己的筹谋,一开始也要任氏去牵个头,否则事事谈何容易。 任氏一族地位稳固,更有华阳大长公主,即便那时与废 分卷阅读184 将锅扣在我的头上,真是没道理。” “这几日你先闭紧了院门,别和他们再来往。不过他们要什么应了也无妨。” 焕娘心里隐约有些猜到裴宜乐的“不过”后面想说的是什么,“应了”又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再问什么,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除非人死了。 裴宜乐被罚思过之后就“病了”,焕娘也跟着闭门不出万事不理,自然是遂了裴宜晟夫妇的心意,偌大一个康国公府不能没有人管,如今很显然,裴宜乐夫妇也并不适合再管下去。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裴宜晟看着任家一系被打压,林家扶摇直上,很是庆幸自己撞了大运娶了姜家的女儿,也该是他得势了。 裴宜晟没有出面,姜惜惜来得很快。 从她带着人进门的那一刻起,焕娘就明白她要做什么。 姜惜惜噙着笑,声音清脆软糯:“六嫂连日来辛苦,我瞧着心里就过意不去了,所以特意来给六嫂分忧。” 焕娘心内了然,却故意冷冷道:“用不着你。” “六嫂将家里事务交给我之后自然就用得着了,你也好悉心照顾六哥不是。”姜氏说话倒爽利,不像其他人那般要绕几个弯子。 “等再过几日我 ”焕娘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氏打断。 “算上外面庄子上铺子里的,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等再过几日怕是要一团乱了。” 焕娘重重一拍桌子,质问道:“你想如何?” “九爷让我来帮着六嫂管管家里。” “你要管便去管,我还正嫌太累。”焕娘冷笑一声,“但是账簿我不会给你。” 这却是她刻意这样说的,意在将姜氏的心思引到账簿上头。 裴宜乐又是装病又是也让她别出去,不是真正怕了事,七八分还是有什么打算,那么眼下她顺着姜氏的意思也没有大碍,反正是裴宜乐让她“应了”的,但她有一点是不想让姜惜惜觉察并插手的。 国公府一半人的卖身契都在焕娘手上捏着,焕娘怎么肯乖乖把他们送去姜氏手上。 然而姜氏这架势胸有成竹,田契地契卖身契和各类账簿,她怕是一个都不会落下。 索性好好和她纠缠一番,让她一心只想着账簿。 “六嫂说笑了,没有账簿我寸步难行,还管什么家。” “账簿最是要紧的物事,我随随便便给了你,将来如何说得清?且不说家里公中的账簿,便是底下那么些铺子田产,多了少了又要找谁去?” “我虽先前没管过,时日久了也能厘清。”姜氏跟着娘家春风得意,自是笃定自己和夫君这回是要长久将国公府把控下去的,至于裴宜乐夫妇,一着不慎就跟着任家一起倒霉去吧。 “九弟妹可真有自信。”焕娘冷冷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没什么办法,又继续道,“如今城西绸缎铺掌柜的妻子金氏是我故交,这个得是在我自己手上,一并还有另外四个,除去这五个,其余的你都拿走。” “给几本又留几本,到时反而更加说不清吧?”姜氏道,“我知道那位掌柜的妻子其实是当日六嫂在金家的堂妹,我也明白六嫂大抵是想护着她的,这样吧,从前这几个铺子里有什么我既往不咎,就当卖给六嫂一个情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竟像是我私吞了什么?”焕娘假装气道,心里却在偷笑,不怕姜氏回去对账簿,就怕姜氏不以为她贪了钱。 “六嫂赶紧给我罢,有没有私吞一查便知,不过咱们是一家人,便是私吞了也不会让六嫂难堪。” “你要查便查,可别红口白牙诬赖人,我倒要看看不过是几个铺子庄子你能查出什么来!”焕娘叫来春惠和秋惠把账簿搬来,又道,“田契卖身契都收在祠堂那边的清云堂里,不在我这里,钥匙你拿去。” 康国公府的老规矩便是如此,这些契书皆是要放在祠堂那里的,平日里不仅锁着还有人在门口守着,除了要买卖发放个把下人,等闲也不会有人去取契书。 当时买那些人的卖身契是焕娘自己收着,钱也是从她私账上走,姜氏拿了账簿即便看了可能也一时半会儿察觉不了,再有焕娘刻意引着她去查琴娘夫君的绸缎铺子,总之等先过了这一阵再说,至于再往后如何谁也说不好。 姜氏拿了账簿还不满意,又指着陪在焕娘身边的卢嬷嬷道:“我也知道这位老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只是如今再在国公府却不合时宜了。” “来我这里赶人?”既是已过了账簿那茬,焕娘不会让她轻易讨了便宜去,“九弟妹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我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六嫂误会我了,”姜氏也不恼,“嬷嬷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放她出去反而更好。否则到底是太后的身边人,在国公府算什么呢?” “我是太后的女儿,那你是不是要让六爷立刻休了我再赶我出去啊?” “倒也不 必。”姜氏皱了皱眉,“我也是好心提醒六嫂早些撇清关系,六嫂不肯也就算了。” 焕娘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润嗓子,然后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才道:“九弟妹就不用操这个心了,反正依着九弟妹的眼界,若有不好我是要一同被请走的,难不成连这几天都等不了?未免太小家子气。” 说到此处,即使姜惜惜这会儿再春风得意,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来的目的已然达到,卢嬷嬷不过顺口一提,这也就打道回府了。 焕娘气冲冲回去自己屋里,裴宜乐最近倒舒坦,又不是真的病了,这会儿正陪着宁儿在玩。 才没过几日,宁儿就已经走得挺利索的了,只是还不敢离了人,这会儿正抱着裴宜乐的大腿绕来绕去打转,玩得不亦乐乎。 焕娘一阵风似的进来,倒带得宁儿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也不哭不闹,反而抬着头看看焕娘,还咧开嘴笑了笑。 “这小傻子,摔了还笑。”焕娘只好把他扶起抱在怀中,摸了摸他细细软软的头发,还是感觉不解气,又对裴宜乐道,“我们又要一拍两散了,珍重。” 裴宜乐让冬惠给焕娘上了一盅清热的银耳莲子汤,他让人炖了三个时辰早就炖得香甜软糯。 “怎么给了个账簿就又要和我一拍两散了?” 焕娘嘟了嘟嘴,喝了两口汤之后才道:“你早知道他们会这么做。” “都已经这样了,且先看着。” “是啊,不然能怎么办,可是皇上让你思过的。” 焕娘耍够了嘴皮子,又担心道:“不知道母亲那里怎么样了。” “不必过于担心。任家的根基比康国公府还要深,又有大长公主在,拿不住大错才捡着你和静妃说事而已。”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 分卷阅读185 连子虚乌有的事都要拿来栽赃呢?若只是个开端呢?”焕娘的眉皱得更深了。 裴宜乐一只手立刻拂上了她的眉间,轻轻将其抚平,才道:“皇上不是这种人。” 焕娘一时竟哑然,“皇帝”一词遥远而生硬,轻易不得胡言,皇上与当日落在她家中的“黑影”仿佛并不是一个人,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138章 自裴宜晟夫妇掌了国公府之后,两人风头一时无两,也没什么人想去与其相争。 郝氏是裴宜晟的亲嫂子,总是要和他们一处的。纪氏却不会立刻巴巴地转向裴宜晟他们,于是避其锋芒,不想惹事,大多数时候也不出门了。 倒是许氏,姜惜惜大概是为了体现出自己和焕娘不同,特意亲自过去想接许氏回她自己原本的住处,不想竟被许氏劈头盖脸一顿讥讽,直指他们夫妻居心不良,不敬兄嫂,扰乱纲常。 于是许氏又重新被锁了进去。 焕娘听白果告诉她的时候,也是一脸疑惑和震惊,这个许氏仿佛真的只有一根肠子,不通情理与人际。 若换了任何一个人,既然已经得罪了裴宜乐夫妇,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上赶着往裴宜晟那边靠才是,她倒好,亲自把两条路都堵死了。 焕娘提心吊胆了几日,生怕姜氏发现卖身契的事,到后来也索性宽了心,随她去了。 焕娘人是在里面闭门不出,每时每刻的消息却都没落下,反而比平时更上心。 当时她买来国公府的那批人里,大多都是不知道卖身契捏在她手里的,只有少数几个算做了她的心腹,被放到府里各处要紧地方。 再还有她自己嫁过来时带来的人手分散各处,就算是崇恭伯府的人再不受她信任,这种时候也不可能站去裴宜晟那边。 不过也不是没有落井下石的人,或是原本国公府幸存下来的或是不明就里不知自己身家性命捏在谁手上的。 焕娘倒也不怎么怪他们,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更何况只是几个下人,卑微到只想过得好一些,不做得太过分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后若还能再回去,将他们往外面拨一拨也就算了。 至于那些实在跟红顶白到过了度的,焕娘窝在里头也看不到听不到,只是她这里的下人们总要受受气了。 春惠她们不会在这档口给她添堵,焕娘便招来白果打听,白果一开始也不想说,被焕娘一哄,委屈便上来了,每每也总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焕娘看不太懂的是裴宜乐,既是装病便装到底,也好彻底消了他们的戒心,只等来日再说。裴宜乐装了几天便开始悄悄溜出去,快到天黑才回来,看得焕娘心惊胆战,怕他的病被人发现装不下去。 焕娘问了几次他去干嘛的,裴宜乐也不肯说,逼得焕娘打趣他外面又养了人这才放不开,竟也撬不开他的嘴。 其余倒没事,只要裴宜乐出去进来时当心,如今也没什么人往他们这里来看他们,他不在也不会被发现,只有郝氏来过几次,她不像姜氏那般轻狂跋扈,来了也只是问问焕娘平日的生活和裴宜乐的身子,有两三次提过要看看裴宜乐病好得怎么样了,都被焕娘以他在休息挡了回去。 郝氏是嫂子,总不好执意要看裴宜乐,便也不会坚持。 且听说她也是忙人,家里还靠着她来管一管。 就焕娘听到的来看,姜氏如今“权势”在握,竟也不甚上心,反而仗着自己娘家得势来折腾裴宜晟那些小妾,裴宜晟也不管她,首当其冲便是陈姨娘,国公府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姜惜惜折腾得够呛。 每天想着对付底下妾侍,管家的事就没那个心力了,有一半倒要分去给郝氏管,让她帮着打理府上每日用度和琐碎事情。 随着林皇后诞下皇子,林家势大,外头风声也愈发紧起来,连太后的母亲华阳大长公主都不大出来见人了,太后的父兄叔伯更被一贬再贬。 裴宜晟和姜惜惜夫妇也更加得意。 这日一早就起了风,天也黑下来得早。等天都黑全 了,裴宜乐还不见回来。 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要出去,出去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起来。照这样下去焕娘估计是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至少郝氏常往这里来看,次次不见他人影总会起疑心。 不想来什么就越会来什么,焕娘正提心吊胆着,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就见八角匆匆跑过来,低声说:“奶奶,三奶奶又来了!” 焕娘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吐出了一口气,随意整了整衣衫,便连忙往外面迎去。 “三嫂怎么来了?用过饭没有?”焕娘一边拉住郝氏的手,一边轻声吩咐下人上茶。 她眼睛一瞥郝氏身后带的人,就知道来者不善,平日里来看人哪用得着带那么多人,还有三两个三十许的壮实家仆。 郝氏摆摆手,道:“天也晚了,我不久留,不过是这些日子一直没看到六弟过,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若是病得厉害,你这边不方便,还是我让人再去请大夫吧。” “六爷的身子三嫂也是知道的,时不时就要病一病,左不过大夫看着,药也照常吃着,细心养着才会好。”焕娘往内室遥遥一指,又道,“早早就睡下了,我们也不敢去扰他。” 郝氏皱了眉:“我们说话再轻着些,别将他吵醒了。” “倒传不过去的,”焕娘笑道,“我让他们熬着粥和参汤,只看一会儿六爷醒了想吃什么。” 郝氏点点头,又问:“我看还是叫个大夫过来看看放心些?” 郝氏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并一条白绫素裙,焕娘这边灯火通明,将郝氏照得整个人还柔和了几分,她今日仿佛还在唇上点了胭脂,淡极却还是被焕娘一眼看出,她本就长得明艳动人,只这一点胭脂,便让她的好颜色快要掩不住。 “大夫隔一日就来的,真有什么我第一个就被吓到了,哪还能坐在这儿?”焕娘道。 “本来我也不想这么晚过来,只不过方才我去看三婶,她如今倒好些了,就是记挂着六爷和宁儿,自己一时还不能下床来看看,便托了我过来。” 焕娘心里“咯噔”一下,郝氏这回果然是有备而来,不知是她自己做的主还是裴宜晟那边已然知晓了。曹氏不过是一个借口,她说了也好没说也罢,郝氏抬出曹氏来,焕娘就没有拦着她不让她进去瞧的道理。 可是她哪里能变个人出来? 她这里人倒是有不少,也不是不能强行拦下,可这等同于告诉郝氏和她那边的人,裴宜乐这边确实有猫腻,拦下来的意义着实不大。 焕娘脑子一向装得快,又想能不能叫个小厮进去躺在床上装着,隔着帐幔大概也看不分明,但若是郝氏已经察觉,又怎么会 分卷阅读186 远远看一眼就了事,到时候还是瞒不住不说,她又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床上不见裴宜乐,反倒多了个小厮? 焕娘急得手心里沁出汗来,脸上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没什么,还点点头笑道:“母亲担心也是应该的,说起来也确实是我这段日子做得不够好,只忙着照顾六爷,只偶尔抱着宁儿去看看她。” “我是嫂子,进去内室总归是不方便的。所以我才特意带多了些人过来,好跟着我进去,再加上六弟妹和六弟妹这里的人,想来还是能说得清的。”郝氏道。 “说得清,说得清,三嫂关心我们,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看在眼里的。”焕娘想了想又继续道,“只是六爷这会儿还睡在床上,我也要先过去和他说一声,他心里也敬着三嫂的,不好叫他这样见三嫂。” 郝氏这时也顾不得再说些吵不吵醒他的客套话了,只道:“快些罢,我略看一眼便出来,你不用折腾他,我早些出来早些要去回了三婶的。” “知道。”焕 娘一边笑吟吟说着一边带着春惠等人往内室去了。 焕娘想的倒是她进了内室就发现大变活人裴宜乐已经回来了,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裴宜乐不在就是不在,里头仍然空无一人。 这回连春惠都急了,问焕娘:“奶奶这可怎么办?就算六爷这会儿回来了也会被三奶奶抓个正着!” “瞒怕是瞒不住了。”焕娘扫了一眼面前的春惠、秋惠、八角和白果,心里在忖度着。 时间不多,来前郝氏已说了不要太久,焕娘还真怕她直接进来,于是很快道:“不知道六爷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往常都是从西南面饶过望水阁的那个角门里进出的,那里附近守着的都是我们自己人。白果去角门等着他,见了六爷赶紧告诉他三奶奶来看他我拦不住,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再回来。” 这事是春惠去做才最稳妥,但春惠是她身边一直跟着用着的人,不见了春惠郝氏立刻就能发现。只有白果机灵胆子大,让她去也不会出错。 裴宜乐是被皇帝罚了闭门思过,虽没说关他多久,但是也没说过什么时候能出来,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过也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如今情势不同了,若是给裴宜晟拿住了,哪还会有什么好,怕是直接禁在府里不让他走了。裴宜乐不是犯了事在坐牢,真跑了裴宜晟也不好当回事把他当犯人一样去拿他,顶多再去谢元思那里告一状。 秋惠立刻捧了一只匣子过来,焕娘一边开了锁拿了里面的银票和装着碎银的荷包交给白果,一边轻声对白果道:“他要是不回来就把这些给他,要是回来就告诉他,我会和三嫂说他是去外面又养了个女人,放不下这才溜出去的。” 后半句话白果虽懵懵懂懂,但还是听过就记住,说:“奶奶放心。” 第139章 焕娘仍然将四个丫鬟带着重又回去郝氏身边,等郝氏起了身往内室里过去,焕娘再去看白果,果然一个错眼人就不见了。 焕娘到底松了口气,她只能做到这里了,其余就看裴宜乐自己怎么选了。 内室只留了一支蜡烛,摇摇曳曳得看不分明,床幔厚重,里面隐隐约约仿佛是躺了个人的。焕娘心里还存着侥幸,或许郝氏看见大约是有个人,也就不会再追究下去了。 “六弟。”郝氏在离帐幔一丈处停下,声音清清脆脆,“三婶让我来看看你。” 寂静无声。 “六弟。”郝氏又叫了一声,声音比方才高了些许。 焕娘静静立在一边,既不说话,也不上去掀开帐幔叫人。 郝氏早有准备,叫了两声不应之后,立刻就有婆子上前去查看,然后侧身将撩开了缝儿的床帐内里给郝氏看。 空无一人。 只有一床堆成人形的被褥。 郝氏也不急着上前,只看着焕娘冷冷道:“六弟妹,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正睡着,还提前来告诉我过来了?六弟一个病了有些时日的人,他现下人在哪里?” 语气咄咄逼人,句句质问,丝毫不像她平时那般温良。 焕娘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走我怎么拦得住?” 这时郝氏几步走到床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床上那床被褥重重一掀,好像出气一般。 “我问你他去了哪儿?”她厉声问。 她这些举动倒让焕娘不懂,找不到不是正中他们下怀,没看见人赶紧去与裴宜晟那边说才是,怎么反倒留在这里和她耗上了。 焕娘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三嫂这架势倒是像来捉那等不能见人的事的,六爷去了哪儿一会儿让他自己和三嫂说便是。”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郝氏冷冷一笑,看向焕娘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厌恶,“你才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妻子。” 焕娘仿若被郝氏的斥责吓到,气势一下子便下去,还往后小退了一步,又装作强自撑着,抬起头来望着郝氏,道:“大抵总逃不开和他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去喝酒还能怎么着!” “这些日子他几乎日日都不在吧?他经得住这么个闹法?”郝氏竟叹了口气。 “六爷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好多说多问什么。”焕娘有些委屈。 郝氏忍不住摇了摇头,裴宜乐已是受了皇上责罚,本该留在国公府才是,看样子贸然跑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做妻子的也不知道劝一劝,哪像正室夫人,倒像由着他开心的妾。 “六弟妹也该多劝劝他,怎能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郝氏道,“若有外面的人再带坏他要怎么办?” 这话听得焕娘都觉得奇怪,且不说今日裴宜乐不是跑去外面玩的,就算他以前在外面胡闹,曹氏也从来没如何管过他,连他和自己生了孩子的事都不知道,也显见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怎么反倒是郝氏无端端来和她说这些。 焕娘一边想着,一边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似是不甘心,又道:“他要出去我又哪里能管得着?” 郝氏冷冷地看着她,不带一点掩饰,继续问:“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去了哪里?” 焕娘只装着支支吾吾了半天,看着郝氏差不多快不耐烦了,才装着把心一横,说:“不是去喝酒的他前些日子在外面又养了个唱戏的小丫头,正疼得紧。” 她已交代白果给裴宜乐传了话,若他一会儿还是要回 来,对上口供也好以防万一,往那些污七糟八的事情上扯总好过被裴宜晟察觉他在做什么。 郝氏心中冷笑一声,看向焕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很快又被她的愤愤压下。 “多久了?” “不知道。” 郝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女人果然不成器,十个太后给她 分卷阅读151 。 她倒颇知情识趣,焕娘嫁过来前几日就把事情全转了手,还给了曹氏,只等来日曹氏交接到焕娘之手。 焕娘不在的这段日子,曹氏自然管不了康国公府,幸好有卢嬷嬷在,本就是要卢嬷嬷先接手的再去教焕娘的,这下大多还是到了卢嬷嬷手上。曹氏和卢嬷嬷不开口,郝氏也从没有动过什么要插手府内事务的心思,平时话也不多,只有卢嬷嬷一时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去问她,她才会说,不过说得倒是详细,一分一毫都不落下。 许家的人找上康国公府,曹氏先就顶不住了,卢嬷嬷到底不好出面,只得再请来郝氏陪着曹氏。 若是换了曹氏一个人,怕是早就让事情板上钉钉了。 郝氏在场还是让事情缓了缓,起码先把许家的人劝了回去。 这才拖到焕娘他们回来。 卢嬷嬷说得不急不缓,等到说完,焕娘全身上下也已收拾妥帖,她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便上床去歇了。 第二日焕娘依旧也闲不下来,昨夜卢嬷嬷才说了一点,剩下的没个十天半个月怕也说不完,毕竟整个康国公府的事务繁琐细碎,边边角角都要顾及到。 卢嬷嬷做事心细,既然要教焕娘,就必定是面面俱到 的,虽然如今康国公府各房没留下几个人,她却连从前康国公府各房几位夫人奶奶的关系都摸清楚告诉焕娘了。 当家的自然一直大房,这是康国公府传下来的规矩,等闲坏不得,其中又以长房长孙儿媳为先,让她帮着她婆婆管家理事,长房其余两个儿媳,只从旁帮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再下去几房,各自管着各自房里的事,插手不到大房管的事情里面去。除非遇到年节等大事,各房才能掺进来,不过也依旧是以长房为主。 除去后头庶出的不论,四奶奶纪氏是大房的小儿媳,才刚嫁进来没多久,家里不很显赫,却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她叔叔才刚升了御史大夫,很得皇上器重。 三奶奶郝氏是二房的大儿媳,娘家不在京城,远在姑苏,嫁过来这几年就从没回去过。她待人一向不太热络,却也并非冷情冷淡,不多事,也能干,处事又公道,下人提起她来都是敬重的。 二房人较其他几房要少,统共才一个嫡子一个庶子,下落不明的九爷便是二房的庶子,女儿倒是也有两个,早都嫁出去了。 三房就是裴宜乐这一房,其他没什么好说的,知道的焕娘门儿清,不知道的左右也都死了,再说也没有意义。 只是卢嬷嬷一说起来,焕娘又叹一回曹氏福气还算不错,除了夫妻离心,一堆小妾通房在眼前晃悠,其他也可称得上顺心如意了,她生的儿子得老康国公喜爱,她也沾了几分儿子的光,再者她是三房的,有什么事都是上头顶着,曹氏渐也被惯得愈发任性起来,也没人与她计较什么。不如她的不会去自讨没趣,比她强的有了什么事也是一笑而过,不和她计较。 卢嬷嬷这边刚和焕娘细细说完,正准备说些其他的,外头却突然有人急匆匆来报:“许家的人来了。” 第113章 焕娘本也是打算好只等着许家再次找来再说,他们不来她也不主动再去说了,就当没这回事。 却没想到许家动作倒是快,她昨日才刚回了国公府,今日还没到中午,许家的人就又来了。 看来是注意着康国公府的动静,得知主事的回来了,赶紧再来谈这事。 焕娘的担心又添上些许,如此动作,看来许家是真的一门心思要嫁女儿来守寡的。 她也不敢耽搁,连忙换了衣裳就去见许家的人了。 来的是许家的大夫人,也就是那位许家姑娘的嫡母,上回也是她来见的曹氏,这次身边还跟着一个,是许家的二夫人。 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说来也不很大,却同样穿得死灰槁木差不多,不是藏青就是蟹壳青,全身上下挑不出一丝亮色,只有二夫人头上一支点翠簪子让她看着还有点鲜活气。 康国公夫人年轻她们是早就知道了的,毕竟裴宜乐才多大年纪,妻子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貌美娇艳至此却是她们没想到的,焕娘今日一身海棠红长袄,底下露出姜黄色百褶裙,艳得有些俗了竟也被她压住了。 许家二位夫人知道这是崇恭伯府的嫡女,她亲生母亲是当朝太后,其余的倒没处去知道了,实是因着家规严苛,许家女人的交际比其他人家要少得多,听到的也自然比其他人少。 风言风语也听过一些,总归就是崇恭伯府的嫡女顾灵薇不守妇道没有规矩,人还没嫁孩子先生出来了,也不知道崇恭伯怎么管的女儿,反正是全京城的独一份。 也有说这位太后的女儿因为一些原因从小与父母失散的,如今才刚找回来,谁知早已误入歧途堕进风尘,太后痛心疾首之下发现玷污女儿的正是康国公裴宜乐,不管人还在孝期,按着头让他娶了。 许家从来不许家里的人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这是绝不利于修身养性的,也难保女子听了不会生出淫邪之心。 是以许家二位夫人对于这等传言听过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从没在家里提过。 她们都是品行端方之人,只道这些传言真的都是误传的,或是有人看顾家或者裴家甚至是太后不惯,这才编造出来用以中伤。 没有证据,也不是自己知道底细的事,她们不会随口跟着去传,甚至心里都不会去揣测。 许家的女人最看重名节,名节对于女子是第一重要的事,许家的夫人们清楚这一点,也不会做妨碍别人名节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康国公夫人确实长了一张不安分守己的脸,粉腮露娇,水眸凝笑,任谁看了心都会颤两下。 寒暄过后,许家大夫人就先开口道:“三番五次冒昧前来拜访,实在不好意思,听闻郡主昨日才回来,也是我们扰了郡主的清净。” 焕娘对她们的来意清清楚楚,于是只道:“这是哪里话,听说上回许夫人来的时候我不在,倒是我疏忽了。”说完便等着大夫人继续说下去。 “实是有些要紧事要来国公府说,郡主想必也已经知晓了,我们家姑娘先前说给了府上五爷,如今五爷人不在了,她也嫁不得人了。”许大夫人慢慢道,“本来让她在娘家守着也是一样的,但终究是嫁来国公府之后才名正言顺,她有了归宿,我们也能安心。” “如今也不兴什么贞洁牌坊了,只是死了未婚夫,也没必要让许姑娘把一辈子搭上。”焕娘脸上笑着,说话却直接,“试着去说一说,很快就能找到其他人家定亲的,并不碍什么。” 许大夫人上回来说被曹氏和郝氏劝了回去,心知这一回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焕娘的话早在她预料之中, 分卷阅读187 做亲娘都没有用。 “这样晚上出去有几日了?” “病刚好些的那几日出去得多些,这几日倒还好。”焕娘说完,像是有些生郝氏的气起来,便去问郝氏:“三嫂做什么管这些?好不好都是我们自家的事。” 一时郝氏想起了曹氏对裴宜乐的教养,愈发胸闷,生生将一句“不管再由着他去外面找人生个奸生子出来”咽下去。 见郝氏沉着脸不说话,焕娘也拿不准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于是求道:“三嫂别去和母亲说,六爷回来要怪我不说,传出去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焕娘平时做事干脆嘴皮子利索是府中上下有目共睹的,郝氏瞧着她这会儿又是不服气又是不得不来求她,便又多信了她几分、 “也只瞒得了一时。”郝氏淡淡道。 焕娘脸上露出点欣喜来,连忙又道:“我知道三嫂是难得的善人,不会真来为难我的。等六爷回来我也会多劝劝他,早晚总要他自己去和母亲认错。” 郝氏也懒得再和焕娘说什么,这个女人又蠢又不知事,她内心急切,再也不想裴宜乐继续耗在焕娘的手上。 “我这便走了。”郝氏说着便往外面走去。 焕娘急着上前两步,笑道:“要劳烦三嫂多费心了,六爷到底还是在闭门思过中,若是传出去” 郝氏本不欲再和她说话,心中又实在记挂着裴宜乐,竟回了她一句:“我知道。” 等郝氏离开,焕娘依旧立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多时,白果一个闪身溜了进来,看见站着的焕娘,赶紧跑过来,说:“奶奶,六爷说他不回来了,让你千万要小心三奶奶。” 人这一跑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回来了,焕娘叹了口气,让八角给白果递了块帕子擦汗,又道:“进去吧。” —————————————————————————————————————————— 曹氏只是个借口,郝氏自然是不会去找曹氏的。 她也没有直接回去自己那里,而是急匆匆往裴宜晟那边去了。 这段日子,郝氏和裴宜晟还有姜氏来往甚密,但也从来不会漏夜往他们院子里去。 姜氏见她过来,很有些惊讶,正要着人上点心上茶,郝氏竟道:“我有话要和九弟单独说,劳烦九弟妹先带着人出去。” 姜氏更加诧异,这会儿都快到歇下的时候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郝氏实在不是会做出这样行径的人,又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急。 她正要问,裴宜晟却道:“三嫂漏夜前来必是有事,你先出去。” 等姜惜惜带着人出去之后,那门一关上,郝氏立刻道:“九弟,外头如何了?” “原来三嫂是要问这个,”裴宜晟笑道,“皇后娘娘才诞下皇子,想来很快就要封太子的,林家不用说了,姜家也要直上青云了。” 郝氏倒吸了一口气,又有些欣慰:“林家和姜家能助你拿回康国公这个爵位?” 裴宜晟忍不住先笑了,嘴上却说:“三嫂问早了,太后和任家毕竟还在。” “强弩之末,何足挂齿。” “三嫂有话就直说,这个家里我们才是亲的,不 必有顾虑。” 隔了好一阵子,郝氏才开口问道:“六弟会如何?” 裴宜晟被她问到一愣,想了想之后,尴尬道:“自然也不会将他怎么样。” 任家倒不倒都还要另说,太后毕竟是皇帝养母,刚登基没多久就将母家赶尽杀绝,难免被天下人诟病。 就算任家真的倒了,也不会很牵连到顾灵薇和裴宜乐,她论起来是顾家女儿不是任家女儿,又已出了嫁,这回不过是借太后和任家的事,寻个由头把裴宜乐的爵位夺了,真要做绝事也不能立刻动手,三年五载的让他慢慢病死也就是了。 郝氏听他这样说又怎能放心,她本就是想好了才来的,便先道:“顾灵薇的生母若出了事,府上自然也不能留她这等跋扈之辈,到时做主将她休了吧。” 裴宜晟一直想的只是拿走爵位和压裴宜乐一头,至于那个六嫂如何,他是从来没想过的,既已嫁了人,想当然就是丈夫如何她如何。 他实在想不通郝氏为何要提出将顾灵薇休了,这本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三嫂是怕她牵连国公府?” 郝氏点点头,接着脸红了红,她立刻低下头去,等了好久之后才说:“那时你已是康国公,便把六弟送走吧,免得大家见了面心里都不痛快,闹得家里不睦。” “这” “把他送去别院或者乡下,永远不来这里。” 裴宜晟也是风月中的常客,话到此处他若还是觉不出来,便能算作是迟钝了。 “九弟不放心,我便跟着一起去,看着他到死为止。”郝氏艰涩得开口道,“三婶在府中也是待不下去的,她这性子怕是要折腾得家宅不宁。把他们母子一齐送走,我去看着他们。” 裴宜晟有八九分明白了郝氏的意思,却还是装模作样道:“三婶去了也好,否则三嫂多有不便,毕竟男女有别。” 有那么一瞬间,郝氏的羞耻之感几欲使她夺门而出,然而她内心深处的欲望却盖过了这一切。 第140章 裴宜晟除了惊讶,倒也不怎么想去管嫂子的事情,郝氏想如何就如何。 他还等着看到时郝氏到底会做出什么来。 “这个家日后是你与弟妹做主,到时候自然嫌我们这些人碍眼,我便远远走开,替你去看着他们。” “就听三嫂的。” 裴宜晟暗自偷笑,郝氏的心思已然遮掩不住,她却仍还要这几分面子,不肯直言。 这倒是又让裴宜晟有些不服气,他心里一直觉得他与他六哥裴宜乐是一样的人,同样是常去招蜂引蝶,偏偏裴宜乐能把嫂子都引来,明明他也不比裴宜乐差。 不过再想来,裴宜乐好死不死招惹了太后的女儿,落到顾灵薇手里是一辈子别想纳妾的,若往后与顾灵薇分开,郝氏又自告奋勇要去盯着他,这日子怕是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这就是不如他娇妻美妾在旁来得恣意畅快的。 —————————————————————————————————————————— 焕娘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她后来是听到人来报信,说郝氏似乎往裴宜晟那边去的。 这事看来总归瞒不住,她生怕睡到一半裴宜晟带着人进来,便不敢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又梦到裴宜乐刚进家门就被裴宜晟压住送到了谢元思面前。 她平时最早也要睡到辰时,这日才卯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便索性不睡了,靠在床上发呆。 窗外一点点亮起来,鸟儿也开始叽叽喳喳,清晨的阳光将窗外的花影 分卷阅读189 拦下裴宜晟他们这一次,便还会有下一次,不过是白白赔上一个陈姨娘。 就算被她拿了物证指证,裴宜晟和姜氏大可打死不承认,如今他们势大,又能耐得了他们什么。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既下了这个狠心,就不会轻易罢手。 腹内绞痛骤起,才那么一小口,五脏六腑就如同被火焚烧,然后向上延伸至喉咙口。 焕娘忍不住咳了一下,却是一口鲜血呕出,只来得及指着那碗汤药,说了一句:“有毒。” 眼前彻底黑暗,焕娘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141章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焕娘有几回能感觉到似乎身边有人,眼皮却怎么也撑不开,再度陷入黑暗中去。 迷迷糊糊之间焕娘也不敢确定自己是死是活,抑或是已然死了,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倒也淡然了。 这次死了怕就是要乖乖去重新投胎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缘了。 焕娘醒来的时候,白术正给她擦脸,屋里点着灯还略显昏暗,应已是到了夜间。 她的眼皮才动了动,白术就立刻叫她:“六奶奶,六奶奶赶快醒过来吧!”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也围了上来,又有人往外面叫着:“快请两位太医过来!” 焕娘缓缓地睁开眼睛,似是有些不适应,又伸出手来揉了揉。 “奶奶醒了!奶奶终于醒了!”一开始大气都不敢出,这会儿屋里才七嘴八舌起来,间或还有人在抽泣。 大概是躺的时间长了,焕娘感觉头昏昏沉沉的,于是她又闭上眼睛休息,身旁人来人往,有些忙乱,终于她听见一个似乎是太医的人说:“郡主已经无碍了。” 卢嬷嬷亲自将焕娘扶起靠坐着,端了碗参汤来喂她,还道:“谢天谢地总算醒来了,再不醒来太后娘娘也要跟着去了。” 焕娘躺得口干舌燥,眼前也有些晕眩,连忙喝了几口参汤,这才缓过来。 “我睡了多久了?” “五天,”卢嬷嬷答道,“这五天起先连药都难喂,后来才能灌点汤水进去。” 又道:“六爷这会儿去宫里了,在家时几乎一直都陪着奶奶。” 焕娘点点头,又问:“六爷回来了?” 卢嬷嬷脸上倒有几分喜气,忙道:“早就回来了,已经没事了。” 说完又添了一句:“太后娘娘也没事了。” 卢嬷嬷让焕娘缓了一会儿,才端了碗粥来喂她喝,才刚醒来也不敢让她多吃,只能慢慢喂着她。 东西咽下去,焕娘感觉胸口还有些灼烧般的疼,不觉皱了眉,卢嬷嬷便道:“这是伤还没好。” 当时焕娘自己也不敢确定会不会就这么死了,昏迷之前只知道自己喝了一口就吐了血。 幸好也只喝了那么一口,加之汤药的量冲淡了□□,这才让焕娘没有立刻毙命。 卢嬷嬷又去请了华阳大长公主进宫告知任氏焕娘中毒一事,太后惊惧震怒,连派了四位太医前来诊治,焕娘一条命才被从鬼门关拉回来。 焕娘这会儿精神还有些不济,于是只靠着听卢嬷嬷慢慢讲发生的事情。 五日不长,足够天翻地覆。 在焕娘中毒昏迷的第二日,姜家一夕覆灭。 林家与姜家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关系,自然不能在此时独善其身,然林家又实在没有过错,林皇后的地位依旧稳固,只不过林家因被姜家拖累,前几日那般的声势一下便被打压了下去。 至此,后宫重新归于平静,任太后与林皇后泾渭分明,相安无事。 姜家才刚上来,连鼎盛都还未到达,焕娘感叹之余也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正想着,门外传来裴宜乐的声音:“你们奶奶醒了?” 卢嬷嬷也听见了,便笑着对焕娘道:“老奴不知个中细节,还是让六爷讲来听吧。” 没声没息的,裴宜乐就快步走了进来,又到了床边,焕娘看了他一眼,才短短几日不见,他仿佛又清瘦了一些。 裴宜乐薄唇抖了抖,终于松了口气,在焕娘身边坐下,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捂了捂,才道:“醒了就好,也该醒了。” “六爷什么时候回来的?”焕娘问。 她强打起精神,然而这一场毕竟元气大伤,仍旧是有气无力。 “你先别说话,我都会告诉你,你听着就好。” 焕娘点点头,仔仔细细地听裴宜乐讲下去。 姜家覆灭一事其实早在任家和太后被打压之前就有了预兆。林家和林皇后的父亲林和光一向持身秉正,素来为人所称道,但是姜家却并非如此,先前林氏不为谢元思所喜,明明是正妃才做了个婕妤而已,然而随着林氏被册封为皇后继而有孕,姜家的心思便动了起来。 当初嫁到林家旁支的那位姜氏女儿的夫君,虽是旁支所出,却颇能办得清楚事情,林家用人不看身份,反而注重才能,他便一直是受林家重用的,于是林姜两家也比别家要走得亲近些,这是姜家事发的□□。 说来姜家也并非什么叫不出姓名的小门小户,外面看着也是风风光光的,内里却因人口庞杂而早被耗空得差不多了,常常是只出不进。 先皇还在的时候,姜家便开始卖官鬻爵,那时只给人疏通疏通,从中牟取些好处,倘或也会替人去拿个闲职小官来,又是好大一笔进账。 到了林家势大,姜家愈发收场不了,尝到了甜头只会变本加厉。 谢元思既要打压太后一系,也不希望林氏坐大。 他早知道姜家卖官鬻爵,姜家便是林家送上门来给他的把柄。 在扶持林家一系打压任家时,他就铺下了打压林家的路。 雷厉风行,对任家如此,对林家也是如此。 他不要任家的命,也不要林家的命,他只要两家互相制衡,从此乖乖待在他的手底下为他所用。 责罚裴宜乐回国公府闭门思过,既是要借与顾灵薇相关之事敲打太后,最重要的也是让裴宜乐暗中搜集姜家罪证,他与宋之镜两人,一明一暗,配合得□□无缝。 听到此处,焕娘了然,还是忍不住苦笑道:“原来我竟差点白白死了。”唯一值得安慰的也就是救下了章氏的一条命。 裴宜乐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以后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了。” 紧接着,他又道:“不过倒也是给了皇上一个借口,本来我们还在想要怎么起个由头对姜家发难。” 焕娘咋舌,叹道:“总是天子无情。” “你母亲任太后一得知你中了毒,吓得几欲昏厥。”裴宜乐接过春惠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润了嗓子,这才继续道,“皇上毕竟是孝子,即便这段时日与任家闹得再僵,太后也是抚育他长大的养母,太后一病,他又怎能坐视不理 分卷阅读192 会儿又埋怨顾德言,再说起又言刘氏身子也不好了,焕娘听得脑子发涨,最后还是跟着薛氏一块儿来看焕娘的赵氏捡了重要的说与她听。 原来刘氏的身子已经不好了有一阵子时间了,那段时间外面风声鹤唳,也不方便过来告诉焕娘。到了眼下这会儿已是差不多要油尽灯枯了。 薛氏一向聪明,见焕娘正养病着,又怕焕娘不乐意回去看祖母,便顾左右而言他的不肯直接说让焕娘回去,只等赵氏看不下去了自己开口。 赵氏与焕娘说了让她好了就回伯府一趟,刘氏怕是要不行了。 这样的事焕娘当然不会拒绝,虽她也不想回去伯府,但那是没要紧事的时候,总不好真的这么六亲不认,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况且刘氏平心而论并没有怎么来刻意为难过她,刘氏所做一切也只不过是她这个位置上该想该做的。 她答应等再休养几日便去看看刘氏。 等送走了薛氏她们,焕娘随口问起裴宜乐才知道他这会儿去了裴宜晟那里。 起先焕娘知道裴宜晟和姜惜惜被关到了府里,很是得意了一阵,这时又听说裴宜乐去找他们问话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裴宜乐,便带着人跑去看戏了。 裴宜晟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早就被散去得差不多了,如今彻底冷清下来。焕娘醒来之后就直接放走了陈姨娘,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出去过活,她脱离苦海自是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去了。 论起来姜惜惜也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姜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她嫁来了国公府倒是免去了这一份罪,只是如今跟着裴宜晟被关在这里。 焕娘进了门,只见裴宜乐正坐在那里,裴宜晟蓬头垢面地跪坐在他面前。 看到焕娘进来,裴宜乐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又问:“怎么来了这里,不好好歇着吗?” 焕娘撅了撅嘴,道:“留在那里早就厌了。” 裴宜乐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才笑道:“我这便差不多要回去了。” 接着又转过头,厉声对着面前的裴宜晟道:“国公府百年门楣都被你丢尽了!向着姜家我不怪你,但你不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去做那等勾当!” 焕娘也早听裴宜乐说了裴宜晟做的事,姜家卖官鬻爵得如火如荼,他竟也去给人牵线搭桥,倒要从中再抽一笔利钱,竟是当了个牵线的中间人。 裴宜晟的脸早就被裴宜乐训得通红,他此时是彻底落魄,于是只能哀求道:“我知道错了,原也不能怪我,是那姜氏和姜家” 他还未说完,便被裴宜乐打断:“他们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收钱的?” 焕娘也笑道:“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裴宜晟的身子抖了抖,想说什么毕竟还是低下头去不再狡辩。 裴宜乐又斥道:“是我亏待了你,还是从小家里亏了你?要你去贪图那点钱?”他倒不很气裴宜晟觊觎他的爵位,这本就是能者居之,然而跟着姜家做的那些事,说出来却让裴宜乐觉得脸面全无。 其实焕娘很少见到裴宜乐发那么大火,往常他即便再生气,都是说几句就算了,她也知道裴宜晟犯下的错非同小可,于是只往裴宜乐身边靠了靠,轻声说:“六爷不要生气了, 气坏了身子我要找他们赔的。” 裴宜乐拍了拍她的手,一听这边的声音,裴宜晟又忍不住抬起眼来偷偷看他们。 他并不太怕裴宜乐责问他,他犯下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要跟着姜家的那些人一起被杀头的,然而如今他却又被好端端带回了家里,总归裴宜乐是他堂哥,这怕就是他为自己疏通了。 眼前两人倒让他想起来一个人。 见裴宜乐又要说什么,裴宜晟,忙道:“六哥先别着急骂我,我有一件事要先和你说。” 裴宜乐知道这个弟弟不正经,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又会有什么好话,疑惑道:“何事?” 裴宜晟看了看焕娘,焕娘有些好奇,但却不避讳他的目光,自己也直直回望过去,只听他又支支吾吾道:“六嫂在这” 焕娘一头雾水,她疑心渐起,裴宜晟的意思可不就是不想让她听见,有什么事是非要背着她来说的? 她“哼”了一声,裴宜乐被惊出了一声冷汗,生怕她又胡思乱想,赶紧道:“有什么是你六嫂不能听的,快点说!” 裴宜晟竟先没忍住笑了两声,然后才道:“六哥知不知道三嫂喜欢你?” 焕娘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斜眼去打量身边的裴宜乐,她先前还嘲笑裴宜乐想太多了,郝氏没事来盯着他做什么,没想到竟有可能是真的。 裴宜乐一时哑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焕娘便故意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三嫂一直在家里规规矩矩的,上上下下谁不夸她是个好人。九弟可别自己出了事就乱攀扯,这样的事便先不说可不可能,三嫂又如何会来叫你知道?” “六嫂别不信,”裴宜晟连忙道,“是她那天晚上跑来和我说的。” “她与你说了什么?”焕娘又问。 “她让我放了六哥去乡下,她一同陪着去。六哥六嫂倒说说,哪有嫂子这样说的,这岂非就是看上了六哥?” 裴宜乐沉着脸不说话,焕娘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她那天晚上只与你说了这个?” “千真万确!” 焕娘这才了然,怪不得那日夜里郝氏明明连夜去了裴宜晟那里,裴宜晟却没有立刻来这里找她和裴宜乐的麻烦,原来郝氏怕是根本没有把裴宜乐溜出去的事告诉裴宜晟。 这种种事迹加起来,要说她对裴宜乐没有心思那才是瞎了。 焕娘看向裴宜乐的目光便有几分同情加垂怜,若她算的没错,郝氏嫁来裴家的时候裴宜乐的毛才刚刚长齐,差不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要是后来才喜欢上的也就罢了,万一是一嫁来就看上了他,焕娘的笑容有些僵硬,甚至打了个寒颤,被自家嫂子这样在暗处看着的感觉可是十分不妙啊! 这就好比焕娘家里有个姐夫,刚刚和自家姐姐成亲就看上了妹妹,而那个时候妹妹还没长大。 “简直荒唐”焕娘忍不住道。 见她信了,裴宜晟继续道:“我先时也不肯信的,但这样的事即便三嫂平时瞒得再好,只要她一开了口,哪还有看不出来的?”又道:“六哥看在我把这些都说与你听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回罢!” 裴宜乐不语,沉默片刻后才道:“没那么容易。” 本来裴宜晟是已和姜家那些人一同下了大狱的,只等一个个按罪名处决,若是平时关个三年五载便将他捞出来,但这回又有不同,姜家实在做的过头了,连带裴宜晟都没有那么容易脱身,最好都只能去流放。 分卷阅读154 续打,捂着脸当场愣住,曹氏一声冷笑,趁着她愣住的功夫又往另外一边脸一扇,裴舒晴腿一软,直接被曹氏的巴掌带倒在地上。 顿时纪氏屋子里乱成一团,舒云怕曹氏真把舒晴打出个好歹来,又怕曹氏被舒晴气死,不敢再让曹氏打,和几个丫鬟婆子一起赶紧一边拦一边劝。 另有其他的丫鬟去扶舒晴,纪氏给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把人直接扶下去,舒晴却不肯息事宁人,左右都是得罪曹氏了,总不能把她从家里赶出去,她姐姐当年一直乖巧,到头也被曹氏随便打发了,她今日被连打三个巴掌,一点都不肯忍下去。 第115章 裴舒晴年轻,到底力气大点,那些丫鬟以为她被曹氏打得总会浑身发虚,一时也没注意,竟一下让她挣开了去,近旁两个丫鬟被她甩得一踉跄,一个站不稳就连带着旁边的丫鬟也往下倒去。 曹氏本就气也不消,还没被裴舒云劝下,看见裴舒晴的动作更是气得差点没跳起来。 这还罢了,裴舒晴更哭着道:“我们国公府是不许打人脸的,别说是主子,就是丫鬟小厮也不行,夫人这是将我当什么了?父亲才刚走没多久,只剩下我们兄妹三人扶持,夫人竟就这般急着对付我吗?” 曹氏彻底被气了个仰倒,但她是一点都不怕裴舒晴这几句空话的,咬着牙道:“什么你们国公府,也不看看如今这国公府是谁的,今日打脸这个规矩就从你改起,若以后有人犯错被打了脸,也全是你的过错。我养女儿竟养了个白眼狼出来,既说我急着对付你,也罢,从今往后你的事我一概不管,亲事好不好也你自个儿去说,免得又说我故意害你。” 偌大一个康国公府,其他房的庶女们倒还能让几位奶奶管一管,有些也好歹是自己亲嫂嫂。裴舒晴却一定是在曹氏手上讨生活的,她的亲嫂嫂虽是康国公夫人,可也是曹氏的亲儿媳,曹氏放手不管她了,儿媳又怎会去插手,其余几位奶奶就更不好越过她们两个去给裴舒晴说亲事了。 裴舒晴的心凉了半截,到了此时才有些后悔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她也是想着裴宜乐对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一直都不错,也不会很来为难她,却没想到曹氏真的会才说了几句就直接说不管她。 她心里绝望起来,又看见曹氏身边裴舒云焦急的样子,思及曹氏如今最记挂的是这个女儿的将来,便干脆指着裴舒云道:“你女儿便是你管了也是这样,我嫁不出去她也一样,我也不亏!”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被庶妹如此辱骂,绕是裴舒云心性平稳和善也终究受不了了,且错实在不在她。 舒云的身子晃了晃,到底撑住了,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子去掩了帕子不说话。 曹氏如何能见亲女儿被一个小小庶女侮辱,正要让人捆了裴舒晴好好教训,一旁还躺在床上养病的纪氏终于受不了这吵闹,眼睛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等到焕娘被请到的时候,人倒都还在场,只是依旧闹哄哄的。 舒云还在那里背对着人站着,焕娘看了她一眼,怜惜之情便从心底里生起。 但大夫马上要来,不能让大夫看见这里这样,焕娘只能先解决曹氏和裴舒晴。 焕娘让曹氏的丫鬟婆子先跟着曹氏回去,曹氏本也没意见,只是听到焕娘说把裴舒晴先带去她那里的时候,立刻就不肯了,道:“我的庶女我自己管教,把她直接绑了,去我那里!” 裴舒晴哭得更大声了。 “母亲先去好好休息,”焕娘忙道,“我是她嫂嫂,她不听话的时候我来管也是应该的,等管教好了往母亲眼前一送,母亲可不惬意?” 曹氏毕竟这会儿也不想看见裴舒晴了,叮嘱了焕娘一番,让她好好管。裴舒云也要跟着走,焕娘却拦下她,依旧把她推到一边去,又对曹氏道:“她哥哥昨日还念着她,让她去我那里,他们兄妹俩也好说说话。”曹氏这才离开。 裴舒晴没什么异议,也不敢有异议,落到焕娘手上总比去曹氏那儿好些,于是乖乖地被丁香带了下去。 屋子里这才消停下来,焕娘走到裴舒云身边,轻声道:“晚饭去我那里用,有什么委屈哥哥嫂嫂都在,宁儿也想你。” 这边纪氏还晕着,大夫也没来过,焕娘不好直接带着舒云走了,只好让白果带着舒云和她带来的几个丫鬟一起去外边厢房里等她 ,白果嘴巴伶俐会聊天,也能让舒云散散心。 没一会儿,纪氏就悠悠醒转,正好大夫也来了,虽人看着已经没事了,但焕娘还是让大夫给纪氏诊过脉之后才走。 纪氏靠在大引枕上,眼眶红了一圈儿,她的丫鬟连儿正喂她喝安神的汤药。 上回见过的碧玉去送了大夫之后回来,焕娘又问了她几句纪氏这些日子的情况,碧玉一五一十地说了,倒与卢嬷嬷所说相差无几。 焕娘依旧过去安慰纪氏,没说几句纪氏就带着哭腔道:“国公府从前从没有这样吵闹过,竟与那等没规矩的人家一样。这竟是故意吵给我来看的吗?” 说完就捂着帕子哭了起来。 焕娘咋舌,前因后果她也差不离都明白了,实是裴舒晴口无遮拦说话不过脑子闯的祸,曹氏又不肯咽下这口气,这才闹起来。 只是裴舒晴说舒云也就罢了,起先就带上了纪氏,纪氏多想也是正常。 焕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曹氏的性子也太急了些,就和那时带着人闯到她家门口给她下马威一个道理,裴舒晴再怎么都是她的庶女,且先在纪氏面前放她一马,回去之后关起门来怎么教训都成。 如今在纪氏这儿倒落得自己也不是人,难不成纪氏还会只挑着裴舒晴厌而不对曹氏有想法吗? 且裴舒云一直没来看望纪氏的事,即便曹氏找了借口,国公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也有人有话要说的,卢嬷嬷就看出来了,接着在焕娘回来之后一并告诉了她。 “四嫂也别多想,身子才要紧,想多了伤身。”叫都把她叫来了,焕娘只能硬着头皮给她们圆上,“母亲和晴妹妹母女两个一直就是这个性子,四嫂在家里比我待的时间长,也该明白她们。真有意要给四嫂什么脸色看,哪会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吵起来,云妹妹还在旁边听着呢,她也难受。别说是四嫂还在病中,我听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纪氏听了这才好些,只是眼泪还是又流下去几滴,道:“舒云妹妹的事我知道三婶一直难受着,我也过意不去,本就不知怎么面对她,舒晴竟还要说出来。” 焕娘见纪氏好了些,连忙道:“云妹妹其实早就想来看四嫂的,只是身子也不太好,这不才刚好了就来看望了。舒晴是不懂事,母亲也太急了些,实也是不想让女儿在大家面前这 分卷阅读194 样子,正要往隐蔽处避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到达是忍不住又去看了两眼,细看之后才发觉婉姐儿哪有这么小,看着竟像是岚哥儿。 这时碧玉也察觉出来,轻声道:“三奶奶抱着岚哥儿做什么?” 纪氏也不知这闲事该不该管,只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片刻还是念及宁儿只是个婴孩,又怕郝氏真的做出什么,便对碧玉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 那边郝氏早看见纪氏主仆悄悄跟了上来,她嘴角一扯,冷笑一声,并没有将她们当回事。 纪氏跟着郝氏前后脚进了一处院子,见郝氏抱着孩子直往屋里面快步走去,连忙带着碧玉小跑上前,急道:“三嫂走这么急做什么?” 郝氏不理她们,径自将宁儿放到一张落满灰尘的床上,此时宁儿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方才被浓烟呛到,一路上又被郝氏紧紧按着嘴巴,差点连鼻子都被捂着了,这会儿正涨红着一张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郝氏眼角余光瞥了跟上来的纪氏和碧玉,转头笑对宁儿道:“咳得这么厉害倒是像你亲爹了。” 纪氏在后边听着瘆得慌,又不敢再上前去,还是碧玉勉强笑着道:“岚哥儿好像不舒服,三奶奶放着罢,我来抱。” 郝氏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只背着她们道:“我只当没见过你们,不会将你们拖进来。” 没头没尾一句话,纪氏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彻底变了脸色,又听她道:“你们走吧。” 纪氏生性懦弱,不是遇事强出头的性子,她往后又退了几步,看着宁儿坐在床上难受得满头是汗,终究是于心不忍,抖着嗓子说:“三嫂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也只当没看见,我把孩子抱过去。” 郝氏稍稍回转身子,依旧是噙着冷笑,淡淡道:“不如四嫂看着我或者和我一起?” 一旁的碧玉看得直冒冷汗,纪氏又不敢再上去,于是急得扯了扯纪氏的衣袖,纪氏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去招惹事情?” “你还来说我?”郝氏厉声打断她,“我都看见过,你掐过这小孽种。” 纪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半个人都倚在碧玉身上,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是看得到。” 纪氏紧紧抓着碧玉的手,倒抽了一口冷 气,指着郝氏道:“你一直在看他们?”她也统共就掐过宁儿一回,还是郁郁之中妒上心头,恨自己没了孩子而顾灵薇却带着一个白胖儿子进了门,这才忍不住掐了宁儿一把泄愤,那回之后不说她自己怕被发现再也不敢了,连碧玉都又是盯着她又是劝她,连她自己都后悔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又看宁儿实在憨态可掬讨人喜欢,心生怜爱便愈发于心不忍。 郝氏生怕被纪氏耽误了时间,被人找来抓到,话到此处便不再多说,而是又转过去对着宁儿,还甚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宁儿似是感受到不适,挪动着身子想往床下爬。 郝氏一把将他拎起往里面一扔,摔得宁儿又瘪起嘴巴哭起来,连纪氏和碧玉都没反应过来便整个人扑过去掐上宁儿的脖子,一边指尖使了力一边尖声道:“我这回是不成了,你本来就不该出生,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这样的郝氏从来没有出现过,纪氏嫁过来这么多年,在众人面前的郝氏从来都是沉静识大体,连高声说话的时候都少见,更何谈如此声嘶力竭了。 见她疯到真的去掐宁儿,纪氏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推了她一把,急道:“三嫂到底要干什么!快放手!” 郝氏这时已顾不得身边的纪氏,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双手上,下了死劲去掐宁儿,才不过片刻,宁儿的脸已由红转紫。 纪氏狠命地去推郝氏,却怎么也推不动,又急到去掰郝氏的手,一边嘴上还在劝:“三嫂快停下来,这使不得,孩子还那么小不能真的害他的命去。” 郝氏早就横下一条心,也没打算再活下去被人耻笑,她不耐纪氏纠缠,伸出脚便往身边的纪氏腿边一踢,纪氏本就吓得腿软,这时更是站也站不稳,往地上栽去。 纪氏见孩子已经快要被掐得昏厥,赶紧抱了郝氏的大腿,哀求道:“不能杀人,你杀了人你的父母家族又要怎么办?他外祖母可是太后!他还是个小孩儿,六弟和六弟妹把他看得和命根子一样,你这是要了他们的命!”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头去看碧玉,碧玉正满屋子找东西使,哪怕找到个花瓶也要去砸郝氏,奈何这里早已废弃,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 纪氏又哭道:“你也是做过母亲的人,想想那时你的孩子们怎么没的,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大概是被纪氏的话带动了心绪,郝氏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有那么一刻怔愣,纪氏给碧玉使了个眼色,碧玉立刻找准时机悄悄上前来。 第145章 碧玉趁郝氏愣住的那片刻,哪还敢再让她掐下去,小孩子本就气短,再掐就断气了。 她也顾不得尊卑,扑上去直接用手臂勒住郝氏的脖子,拼了命将她往后面拉。 郝氏都做到了这个地步,要被阻拦又怎么肯停下,恼羞成怒之下竟是一步都没有挪动,只是双手到底下意识放开去甩碧玉箍着自己的手臂。 纪氏知道碧玉大概也撑不了多久,连忙将床上的宁儿抱到怀里,用手去抚他胸口给他顺气,幸好宁儿很快又嘤咛起来,纪氏见人的气回了过来,这才放了心,紧紧抱着宁儿往外面跑去。 郝氏发了狠拼了命,死命往后撞着碧玉,嘶声喊道:“回来!快给我回来!今日他就要陪我一起走!” 碧玉被她撞得肋骨生疼,连手几乎快要被她拉扯断,这时也忍痛道:“三奶奶不能做傻事!便有什么气也别冲着孩子发,奴婢在这儿给三奶奶打,给三奶奶出气!” 郝氏见那边纪氏已跑出院门,心内绝望到好似整个人要被焚烧殆尽,仰天哭喊一声,目眦欲裂,双眼通红,眼泪滚滚而下,嗓子早已哑得如破锣鼓一般:“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来不及了!我要带着他走!” 估摸着纪氏抱着孩子已跑远,碧玉终于支持不住,才松了点力气就立刻被郝氏掀倒在地,浑身撞得发麻。 她眼看着郝氏状若疯妇般冲了出去,身上却不知被郝氏伤了哪里,想起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 —————————————————————————————————————— 焕娘和裴宜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去,等到了之后发现只是院墙外边起火,火刚刚被扑灭,只是靠那处的房屋须得修葺过。 冬惠等几个丫鬟忙得满头大汗,脸上也烟熏火燎的,白术还道:“奶奶放心,火已经灭了,哥儿也送去夫人 分卷阅读195 那里了,奶妈们跟着呐!” 焕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那边几个人跑来,定睛一看为首的是宁儿的奶妈。 那几个奶妈一见焕娘就哭道:“奶奶不好了,三奶奶和岚哥儿不见了!” 又指着那几个丫鬟道:“她们也不知道三奶奶抱了人去哪里!” 裴宜乐一听是郝氏,心里“咯噔”一声直道不好,也顾不得再细细问,一壁高声唤人都出去找,一壁扫了那几个丫鬟一眼,认出有几个是郝氏心腹,只沉了脸厉声质问:“三奶奶去了哪里?” 既是贴身的丫鬟,郝氏的事总归知道点蛛丝马迹,只是郝氏今日所为也不与她们说分明,让她们做也只能稀里糊涂去做,这时又怎么敢说自己知道,于是都摇了头,道:“三奶奶没有说起,我们不知道。” 焕娘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煞白着一张脸指着她们说不出话,裴宜乐按下心中焦虑连忙将她扶住,又对那些人道:“别以为说不知道就逃得开,无论有没有事都拉出去全家卖了,快些说出来我饶你们。” 终是有人吓得受不住,又怕真的有个万一,那就不是全家被发卖能了事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哭道:“三奶奶没和我们说去哪里,她是往假山的山洞里走的。” 裴宜乐指了那几个人,急道:“赶快带路。” 焕娘整个人摇摇欲坠站都要站不住,于是便让裴宜乐先行过去找人,谁知话音才刚落,远处却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焕娘立刻就发现是纪氏抱着宁儿。 纪氏跑到奴仆多的地方才稍稍安心,但也不敢让他们抱了宁儿,郝氏的所作所为早就把纪氏的胆子吓破了。 一直看到那边站着的焕娘和裴宜乐,她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想起刚刚和郝氏对峙那一场,怕得眼泪都 止不住地流。 裴宜乐上前从纪氏手中接过宁儿,只见孩子牙关紧咬,气息微弱,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周围早有人跑去请大夫,裴宜乐的脸也白了白,问纪氏道:“怎么回事?” 若没有人来撑着纪氏,纪氏早就瘫软到了地上,她喘了几口气,才说:“三嫂要杀岚哥儿,我把他抢回来了,碧玉在后面拦她,快去救她。” 焕娘根本顾不得听纪氏在说些什么,她上去拍了拍宁儿的脸,又叫了他几声,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应,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裴宜乐不敢让焕娘抱宁儿,于是将宁儿递到了春惠手中,虽放心不下,还是转身对焕娘道:“大夫很快就来了,你先和宁儿进去,不要心急。我去把她找来,让她给咱们一个交代。” 说着又指了一拨人出去与他一同去找郝氏。 待大夫急匆匆赶到,施了针将宁儿救醒,宁儿“哇”地一声哭出来,又听大夫说他人小先是被烟呛着又差点闭了气过去,好在养得还算结实,醒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焕娘这才放心,又让人去报给裴宜乐知道,让他别记挂着这里,放心找人。 纪氏也跟着一同被架了进来,她这时也稍稍定了神,见宁儿没事,也松了口气,便把方才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对焕娘说了。 裴宜晟才说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出来,联系前因后果,焕娘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怕是郝氏猜出来以裴宜晟的性格早晚会将她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吐露,保不齐还要再添油加醋一番,于是彻底绝望,才做出这样的事,妄想拉着宁儿一同给她陪葬。 谁知道偏偏横生枝节遇着了纪氏,不然宁儿一条小命只怕是又要不清不楚给交代了。 焕娘将宁儿紧紧抱在怀里,他这会儿倒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窝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像以往那样好动。 焕娘心疼得不知怎样才好,旁边几个奶妈因孩子是在她们手上丢的,此时站在一旁一声都不敢出,焕娘也没什么精力去教训她们,总归这事实也没人会提前想到,谁能知道郝氏怎么突然就发了疯,事后再提醒她们一回便罢。 倒是裴宜乐那边让人挂心着,康国公府那么大,也不知道郝氏会躲去哪里。 郝氏其实也没想着要躲。 裴宜乐被人叫去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水边。 郝氏一出那边院门就知道人再难追上,她悲从中来,又羞愤得不想再看到任何人,也知道若被裴宜乐的人找来抓走,她连寻死都不得。 她直奔往国公府一处凿出来的小湖边,只有这里的水是最深的,还是活水,下去了就再难活着上来了。 临到岸边郝氏站住了脚,听周围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声,知道人就快要找来了。 她本想一头扎进水里,脚尖往前踩了踩,还是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 终是想再见最后一面。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她,要上来捉她,却被郝氏喝退,道:“让六爷过来,你们敢上前来我就跳下去。” 不一会儿,郝氏远远就望见了跑过来的裴宜乐,她勾起唇角笑了笑,也就当他是为了自己才如此急切。 她今日出来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斜襟短袄,陪着一条银红色的裙子,还用胭脂点了唇,脸上敷了细细一层粉,和她守寡以来的样子再也不一样的。 方才好一番撕扯,郝氏的衣衫便有些凌乱,连鬓发也散落了下来,她天生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竟也丝毫不见憔悴落魄之感。 裴宜乐是想拿到她人来问罪的,便耐下性子道:“三嫂站在这里不好,滑下去水凉。” 照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郝氏眯了眼 去打量他,眼前的人和初见时的稚嫩少年总是不一样的,也不太见了先前的羸弱,芝兰玉树,站在不远处温温柔柔地和自己说着话。 郝氏总盼着他身体能好一些,此刻倒有些后悔,不如早早去了,她也好陪他到死,不用现在这般自个儿先死,他还活着,往后却再也见不着他了。 “你过来一些,”郝氏笑着朝裴宜乐招招手,“让三嫂再看一看你。” 裴宜乐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上前了两步,继续劝道:“三嫂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先下来再说,我不能对不起三哥。” 听他提起自己死去的丈夫,郝氏的嘴唇抖了抖,她很快道:“不要提他,不要再提他。你不会对不起他。”心里却有糖水般的味道泛上来,郝氏沉浸下去,几欲以为自己想的是真的。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了?他说他不能对不起他三哥。 若真的对不起,又是他要如何,他和她要如何? 若能成真,也不枉她悄悄躲在国公府看了他这么多年了。 郝氏羞赧一笑,低下头去,又如同有一道闪电劈过,她突然惊慌地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是他的正妻,那么她又算什么呢? 她不能如此苟且,如此被众人耻笑。 她害怕她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她害怕他 分卷阅读196 不要她。 裴宜乐眼见着面前的女子表情变幻莫测,也不耐烦探究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你先过来。” 郝氏呆呆地愣了片刻,竟对裴宜乐道:“叫一次我的名字好不好?” 裴宜乐的手一下握成了拳,想也不想便说:“三嫂糊涂了,三嫂的闺名我如何能记得清?” 郝氏本也没想他答应,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不记得了,眼睛酸涩得滚下泪珠儿,苦笑道:“你竟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又哑声道:“我嫁进来那么多年,只要是你在家里的事,事无巨细我都知道,我一直看着你,我这样对你,你连我的闺名都不记得。” 裴宜乐一时不想说任何话,恶寒过后又觉郝氏令人作呕,原来他的直觉没有错,郝氏果然紧紧盯着他。 第146章 “我叫郝玉瑾,你记住了。”郝氏几乎是哀求道,“能不能叫我一次。” 她从未想过此时会这样卑微,在她自己设想过的死亡里,从来没有这样一幕,就连她站到水边的那一刻,也没有想到过。 郝氏期盼的眼神殷殷望向裴宜乐,几乎要以为他开了口。 裴宜乐没有说任何话。 “你不愿意吗?” “三嫂,自重。” “你不肯叫我到现在你都不肯叫我”郝氏像是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神魂,喃喃道,“我这样对你你的良心呢” 裴宜乐见此时郝氏没有防备,正给郝氏身后不远处的人使了眼色,让他们趁其不备把人拿住。 不想人都还没动,郝氏竟仰天凄厉一声笑,笑得众人心里发毛。 然后她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没有任何迟疑。 这池子水深,里外流通又有暗涡,郝氏下去时别说挣扎,整个人立刻沉了下去。 有水性好的立时下去捞,摸了半天竟连衣角都没摸到。又怕自己也被暗流卷进去,也不敢放开手脚去捞。 裴宜乐看着他们在岸边忙乱,默默地立在那里,一步都没有挪动。 一直立到晚霞照红了整个天空,郝氏的尸体自己浮上来。 他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一刻都不想再留。 等他走到了自己那里,天已黑了,里面也掌了灯。 焕娘正抱着宁儿等他回来吃饭,宁儿早就缓了过来,小孩子不记事,早就把刚刚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裴宜乐绷着一张脸进来,焕娘已然听下人说了郝氏没了,正要开口问他,却不防他突然上来死死抱住焕娘,把头也埋进了焕娘怀里。 宁儿习惯了独占,又被他挤到了,自是不满,想也不想就一掌拍了上去。 焕娘对着宁儿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叫人来抱走宁儿,宁儿似懂非懂,也并无出手打第二次,母子俩静静地等着他恢复过来。 不知过了多少,裴宜乐才直起身子,闷闷道:“这手是怎么长的,怎么打起亲爹来这么痛?” 宁儿以为在夸他,咧开嘴笑了,眼巴巴将一双肉手都伸到裴宜乐面前,邀功似的。 裴宜乐轻轻捏住他的小手,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对焕娘道:“三嫂没了。” 焕娘也叹了口气,说:“早得知了。” 国公府大大小小也有几个池塘溪流,经此一事焕娘倒想把郝氏死的那个小湖给填平了,郝氏是自己投水,又不是失足,死前得有多大怨气。 裴宜乐不会嘴碎到来和焕娘说郝氏死前“唱”的那场哀怨缠绵的戏,白果早就跑来和焕娘一五一十地说了。 即便白果不做这个耳报神,也早晚会传到焕娘耳朵里来。 看到郝氏死前情境的人也有不少,往后谁路过那水边不会提一句郝氏,又沾着了裴宜乐,他没那个心思也难保别人心里怎么猜测。 “把那湖填了吧,太深了留着也不好。”焕娘脑子转得快,立刻又道,“对外就说三嫂是不小心落水的,给她留几分面子。” 裴宜乐不语,又看了看她,终是忍不住道:“你知道了?” “总会知道的,不然郝家来问我们要人该怎么回答。” “我已连夜让人去姑苏报了信,先去外面找一处地方停灵,等郝家的人从姑苏过来,让他们自己把人带走。” 焕娘这才想起郝氏娘家远在姑苏,来往不甚方便 。 郝氏怎么说也是裴家的儿媳,嫁到国公府这么多年,焕娘本以为把她死因糊弄过去就算了,总不能不给死人这个颜面。 这么看裴宜乐竟像是要闹大,否则无缘无故地不出丧,还要人家把女儿的尸首再抬回娘家,谁家肯善罢甘休? 因着刚刚有过一场风波,焕娘便有些犹豫,生怕一招不慎又有人把这事拿来做文章。 “与那边说是失足落水的倒也无妨,一来一去姑苏会不会来人都不一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郝氏似乎从嫁过来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娘家,本也就是常事,娘家离得远,千里迢迢嫁过来,到死都不一定能再回去一趟,更有甚者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娘家的亲人。 焕娘一咋舌,郝氏果然也是到死都没有回过家的。 “不必,不说清楚反而引人非议,与其招来口舌是非,不如直接将她死因公之于众。”裴宜乐想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跟外面就说她因亲子夭亡而行事疯癫,谋杀侄儿未果自尽。和郝家那边我会原原本本将事实说清楚,不往外说也是为他们家留一点面子。” 焕娘心说不仅是郝家,也是为了你自个儿的名声吧,这种事向来说不清,到时候又会有人追根究底,那郝氏又是为何会喜欢上小叔子,怕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既然裴宜乐都想好了该怎么做,焕娘也就放下心了。 她一向是怕麻烦的性子,人都死了,自然不想再多想,反而惹得自己心烦。 纪氏这回倒是立了功,焕娘想起来就后怕,也没想过她竟会救宁儿。 那个叫碧玉的丫头受了点轻伤,焕娘赏了她,让她好好养病再说。 这个丫鬟颇拎得清楚事情,她能在纪氏身边陪着也能让纪氏少走点弯路。 郝氏既亡,她的庶女还有过继来的儿子也没人管了,焕娘便索性给了纪氏,反正她养一个也是养,多养几个倒好分去些她的心思,让她别再想些有的没的或是再去嚼舌根子。 否则若再惹了裴宜乐不快,焕娘就知不知道能不能保全她了,毕竟纪氏也是宁儿的救命恩人,但又确确实实与裴舒云之死有关,她识相点就再也不要没事出来跳了。 天气更热一些的时候,姑苏终于来了人,仿佛是郝氏的堂哥,先去郝氏停灵的地方看了看,又详细再问了裴宜乐一回。 裴宜乐一字不漏一点不瞒地将事情前后与他说了,也不管郝氏堂哥心里相不相 分卷阅读197 信,只道对外还修饰了郝氏的死因,若郝家不信,怀疑郝氏的死另有隐情,那便直接去官府判一判,只是到时候最丢人的是郝家。 郝家的人见他这样说,自是没什么好再说的,死因可编千万种,用不着编这么荒唐的死因来搪塞人,再者人都死了,若真的要深究死因,得罪了康国公府也不值当。 但又有一事却是郝氏堂哥无论如何都要求一求的,那便是郝氏葬往何处。 京城都知道郝氏死得不是那么光彩,姑苏离得远,自然不会知道郝家出了这么个姑奶奶,只是这嫁出去的女儿棺材再抬回去,可就瞒不住了,这是极不光彩的事。 裴宜乐没有松口让她再入了裴家的祖坟,他三哥身边还缺着一个位置,等待郝家的这段时日里,他早就挖了一个葬得离他三哥不远的妾室的尸首过去陪着。 这个妾是死在裴家出事之前的,裴宜乐记得他三哥当年还很喜爱,不然也不会葬到裴家的祖坟里,如今也算全了二人情谊,就当死后给她扶正了。 说到后来郝家的人也自知理亏,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便也只能算了。 也到底不能把郝氏带回去, 听说郝氏堂兄回姑苏之前在京城郊外买了一处坟地,将郝氏直接葬在了那里,然后便启程走了。 孤坟野冢,即便现在还不是野冢,时日久了也会变成野冢。 姑苏路远,不会再有什么人来看她。 焕娘也没良心好到去看她一回,自己尚且还顾不过来,对于老人来说,一冬一夏最是难熬,郝氏的事一了,焕娘就去了伯府看望刘氏,刘氏竟已病得不大认得人了。焕娘暗自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症状,连人都快不认识了,那也果真是时日无多了。 先前国公府这边忙乱着,焕娘也只当刘氏是年纪大了,后来才得知这病有一半是顾德言气出来的。 一开始只是天热,刘氏不思饮食,身子便有些弱下去,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一时家里的事没办法再过问,便完全放手让薛氏去做。 顾德言正喜爱那几个新纳的妾室喜爱得紧,见母亲没心力再来管家事,就彻底放开了手脚,今日这个明日那个,把薛氏气得敢怒不敢言,又不去劝他, 最后终究还是传到了刘氏耳朵里,将薛氏找来问话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刘氏知道以她的性子即便再难忍也不会去规劝夫君,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拖着病体去劝儿子。 为的也不过是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儿子能略像点样子,而不是自己在时还算个正经人,一脱开掣肘便彻底不管不顾。 顾德言听刘氏的话听了一辈子,几乎样样事情都要让刘氏去为他作参考,有时也要刘氏来做决定,好歹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眼见着刘氏病了不能再管事,正想好好松动松动,谁知刘氏却还是要来指手画脚,又想到自己是正经的崇恭伯,刘氏总要老下去,没道理这点小事还要被她束手束脚管着,否则何时才是个头。 于是顾德言出言,焕娘也只是听说顾德言对着刘氏发了一通火,最后不许刘氏再来管他。 刘氏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正是该好好养着的时候,本来或许也能好起来,总是等到入了秋人就舒服了,结果被顾德言这么一气,明明不是什么病的却被气出了大病,当日晚上就病得迷迷糊糊,连床也下不来了。 第147章 平心而论,焕娘对刘氏是一点感情也无的,但也不得不感叹一番顾德言真是个色迷心窍的糊涂蛋,竟为了一点小事将亲娘气出大病。 那刘氏终归也老了,便是表面上答应了她,私底下该如何还是如何,也并不碍着了顾德言什么。 “先哄着祖母又能怎样?若她身子就一直这么弱着,想管他也只是有心无力,若她日后还能好起来,他眼下再怎么顶撞还是会被管着。”到了夜里焕娘便嘀咕了几句。 连焕娘都看得出来刘氏是真的为了顾德言、为了崇恭伯府好,可笑顾德言竟不知是当局者迷还是一意孤行。 “你倒好卖乖,”裴宜乐忍不住掐了一把焕娘细细嫩嫩的脸蛋,“归根究底是你送去的人。” 焕娘横了裴宜乐一眼,又撒娇似的往他身上蹭了蹭,娇声道:“我又没按着他的头让他睡,做什么来怪我。” 从病开始不到一月,刘氏很快便熬不住去了。 好在刘氏是入夏就病病歪歪的,这又是给了崇恭伯府一层遮羞布,总好过说是堂堂崇恭伯将自己年迈的母亲生生气死的。 人年纪大了有点病痛便驾鹤西归也是常事,将丧事风风光光办完也就是了。 出殡那日焕娘也去了伯府,见了顾德言他脸上倒很是悲痛,让人搀着连站都快站不住,刘氏生前最爱的就是这个大儿子,一辈子为他筹谋划策,母子俩感情是真的,只是不知顾德言在伤痛母亲的离世时,又有几分对自己行径的忏悔。 没过几天,焕娘就得知了顾德言的心思,他仍旧还是宠着那一帮妾侍,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刘氏一死,也彻底没有人去约束规劝他了,即便是在母丧期间,他私底下也没有丝毫收敛。 刘氏的丧事了了之后,太后倒是又将焕娘召进宫去一趟。 这还是任家出事以来焕娘第一次进宫去,太后如今不比以往,无事也不来召焕娘了,这回是借着焕娘祖母新近去世的名头,怕她心里郁郁才要母女俩见一面。 随着那次事情平息的还有顾灵萱被封了贵妃,像是补偿一般,但也像是将顾灵萱和任家彻底绑在了一起,一荣皆荣。 焕娘听后便一笑而过,世事果然是荒唐得紧,太后怕是第一个万般不愿和顾灵萱扯上任何关系的。 太后见了焕娘倒也没提宫里这些事,照旧是先来问焕娘自己的日子过得如何。 最后还是焕娘按捺不住,问道:“静贵妃要怎么办?” 先前是刘氏还在,她总比顾德言要知晓一点分寸,将杨姨娘之死瞒得紧紧的,连当时还在伯府的顾灵萱也稀里糊涂的,只知杨姨娘大约是猝死暴毙。 换了顾德言就不一样了,论起来他是除了杨姨娘几个儿女之外与她最亲近的人,两个人又是十几年下来的情谊,伯府谁不知道即便是后面杨姨娘老了,顾德言也爱去她那里。 虽则这几日顾德言正忙着好好放纵一番,但也难说顾德言日后想起来了会不会脑子一抽真跑去告诉顾灵萱她亲娘死去的真相。 “你不必担心她。” 焕娘皱了眉,轻声说:“我怕她知道。” “知道又如何?”太后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翻不出浪。” 若还是从前的时候,焕娘听了任氏的话自是放心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任家已是打压过后,太后在这宫中的势头早就彻底下去 分卷阅读198 了。 这些话听着戳心,焕娘不好当着任氏的面说出来,任氏如何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便笑道:“静贵妃一向安分,又有皇后在。” 迎上焕娘依旧带着怀疑的目光,任氏不 会让她在宫外提心吊胆,细细与她说了起来。 焕娘不清楚这些事,任氏是知道谢元思明明是有打得任家彻底起不来的机会的,他却并没有下狠手,说他是为了留着任家和林家互相制衡也对,说他还念着旧情也没什么不对。 再加上任家与太后一系浸淫朝堂与后宫多年,自是明白断尾求生的道理,当下便当机立断退后保全,这才相安无事。 “往后退也有另一种结果,就是放下武器之后没有任何保命的能力。”任太后道,“若那时皇上再步步紧逼,等待任家的就是覆灭。” 焕娘想了想,便道:“皇上重恩情。” 任太后点点头,继续说:“我自己养出来的孩子,即便不知道他会那么快借机发挥,也明白这一日是早晚的,但我也知道他的性情,看似淡漠无情,实则心里藏着。” 任家的富贵也顶了头,再往前走是不可能的,除非真有改朝换代的心思,不进则退,往后退几步也是正理,退了之后才有来日再进的机会。 “母亲和任家逃过一劫,皇上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同样皇上也并不会对母亲忘恩负义。” 任太后怜爱地看着焕娘,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也对皇上有救命之恩,他做事心里也清楚着。” 焕娘低了头,说是恩情,还有一层太后也心知肚明却没有说出来。 她一向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 “这些原也不是你该记挂着的,母亲告诉你,这事你放心,顾灵萱对你没法子,皇上、皇后和任家,都不会让她轻举妄动。” 得了任太后这句话,焕娘也只能安下心来,她到底也真的没什么办法将顾灵萱怎么样,人已经进了宫,还封了贵妃,岂是她担心就能处置得了的。 顾灵萱也实在有些无辜,若真的先动手,焕娘将来自是高枕无忧了,良心却过不太去。 只是她与顾灵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很多事情也终究是避不过去的。 她会对顾灵萱有怜悯之心,却不能放过顾德言。 韦氏是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人,究竟是害她的多还是疼她的多,焕娘自己已是说不出来,光是对她好这一条就够她感念一辈子了。 无论杨姨娘死前有没有明确告诉焕娘韦氏是谁杀的,焕娘心里也早已有答案,她几乎可以肯定是伯府干的,和顾德言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仅是韦氏之死,焕娘从襁褓之时起就颠沛流离也是顾德言所致。 一个小小的婴孩,留在伯府又能如何呢?偏要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瞒着任氏和大长公主将她送往乡间,丢了刚好能当死了。 这是焕娘解不开的心结。 若不是她重活一次想开了,或是心眼儿再坏点,嫉恨伯府另外两位小姐都是轻的。 再让她钻牛角尖一点,说来她为什么上辈子会惨到那个地步,要是她一直都是顾家的姑娘,一切都不会发生。 上辈子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崇恭伯府,什么顾灵萱,但她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顾灵萱一定过得很好。 起码比她好。 她那时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人就能踩一脚。 焕娘想起来便时常讥笑自己,别人金尊玉贵当小姐,她对着男人摇尾乞怜。 顾德言既然自如此荒唐,那便不能怪她了。 顾德言与杨姨娘除了一个顾灵萱之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只比顾灵萱小了一岁,一个才十岁左右大小。 大的那个叫顾淮茂,过不了多少日子也快到娶亲的时候了,比薛氏生的嫡长子还要再大上三岁。按顾家的规矩是不能先生庶子出来 的,但是杨姨娘生顾灵萱已经破了规矩了,刘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杨姨娘却是偏疼大女儿一些,两个儿子只让他们跟着伯府里其他哥哥弟弟一般教养,轻易也不去指手画脚。 这两个弟弟焕娘是见过几次的,小的那个还小,一团孩子气,大的那个看着有些机灵,和杨姨娘还有顾灵萱也不太像,见到焕娘就姐姐长姐姐短的,亲亲热热的像是从小在一块儿的姐弟。身边也没人教他这样,毕竟顾德言不太喜欢焕娘是公开的秘密,平时也只是面上过得去。 焕娘想起来金晖,这个弟弟才是一起长大的,比之顾淮茂那才是一点都不八面玲珑,人也闷闷的。 这样想着焕娘还担心金晖这个性子在外面吃不开,便索性拨了个小厮过去陪着他。 对于顾淮茂这个便宜弟弟,焕娘也没有亏待,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出嫁后又几乎不往伯府去,竟连他名字都说不太清楚。后来动起了心思便开始渐渐热络起来,堂哥堂弟都先不论了,顾德言的几个儿子里头,焕娘看着对顾淮茂最亲。 看得薛氏只恨顾淮茂生了一张他姨娘都从来没有的巧嘴,一边又赶紧把自己的儿子往姐姐那里推。 虽然薛氏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她却因杨姨娘而一点都不想去讨好宫里的贵妃娘娘,任家和太后不比从前,也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和焕娘亲近些自然是最好的。 眼见着焕娘对着杨姨娘的儿子亲近,薛氏心里便有些疙瘩。 薛氏本来还以为刘氏死了之后,自己这个崇恭伯夫人能真正作主了,没几天又觉还不如刘氏在,至少刘氏会替她看着顾德言。 不仅是顾德言那些妾让薛氏头大,顾德言本就因顾淮茂是杨姨娘的儿子而爱屋及乌,又是第一个儿子,对他自然是比对薛氏生的要上心的,如今看连焕娘都喜爱这个弟弟,他便愈发满意。 人捧得轻飘飘是最容易有事的。 第148章 顾淮茂此人说出去,第一是崇恭伯的儿子,第二便是宫里面贵妃娘娘的弟弟,再加上焕娘的关系,他在伯府中竟隐隐比薛氏所出的嫡子还要风光几分。 为着薛氏心里不舒服,薛氏自己又不多嘴来提,赵氏有一回见着焕娘倒旁敲侧击提点过一次,毕竟崇恭伯府的嫡庶尊卑不可乱。 焕娘只当自己不懂事,还故意道:“他亲姐姐如今可是贵妃,往后更是贵不可言。我又算得了什么,太后也只在宫里颐养天年再不同以往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这个郡主是虚的,谁拿我当回事?” 言下之意便是她也要看在顾灵萱的面子上好好待顾淮茂,好拿去讨好顾灵萱。 这样讲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到底也不很干赵氏的事,赵氏见焕娘有自己的主意,便不再多言,由着他们去了。 换了以往薛氏只怕是又要装病给别人看,让刘氏去出手处理好她再出来 分卷阅读199 ,然而如今刘氏已然没了,薛氏便是崇恭伯府当家的人,再也推脱不出去,她自己不管又要谁来费心给她管。 一面是顾德言愈发肆无忌惮,薛氏反倒是有时白日里还能见上一面,入了夜竟从来没见到他身影过,薛氏怎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她从来不说只让别人去说,如今再要改过来亲自去说也来不及了,只好多盯着顾德言那边一些。 一面又是继女趋炎附势,不给嫡母半点脸面,一味只捧着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弟,先时人倒不见常往家里来看看,等顾灵萱一封贵妃,就什么好的都想到顾淮茂了,不愧是市井乡野之人,最懂投机取巧的。 焕娘对顾淮茂好到令人发指,不像是姐姐而像是慈母,连裴宜乐都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道:“差不多得了,你不怕别人背后说你太假?” “说又如何?我还怕别人不知道我纵着他,顾德言顾着自己开心不去教养他,我有什么办法?” “你啊,道理都是你的。”裴宜乐摇了摇头。 焕娘咬咬下唇,刚抹了胭脂的嘴唇更加娇艳欲滴,她往裴宜乐身边凑了过去,问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裴宜乐看着她一脸使坏的样子,无奈道:“说你不可怕,你会说我说谎;说你可怕——你怕是等着我说你可怕,又有一通道理等着我。罢了,我说不过你。” 焕娘轻轻“哼”了一声,将他推了一把,才道:“这会儿日子过得最舒服的就是顾德言,仗着再也没有人来管他便无法无天,我瞧着他那几个姨娘根本不够,还要再添上几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年媳妇熬成婆。” 裴宜乐听着听着差点将一口茶喷出,但他多年的教养不允许他这样,只得忍着将茶生生咽了下去,猛咳了几声,才笑着道:“这么讲倒是‘穷人乍富’来得合适。” “哎呀,你怎么把我们伯府说得破落户似的。”焕娘嗔怪道,“既然都那么穷了,六爷,公子,再赏我点钱呗。” 裴宜乐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低声道:“想要多少?嗯?” “六爷就不怕我拿了钱就去贴补顾淮茂那小子。” “国公府都是你的,搬空也无妨。” 焕娘问裴宜乐要钱一直是信手拈来的,唱念做打样样都能轮着来,全因从前讨要得习惯了,不过如今也就只当是私底下两人的小情趣。 裴宜乐在钱这方面倒一直对她大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不论是不是两人的玩笑话,他事后必定变着法给焕娘送东西,绝不嘴上讨了便宜去,亏待了焕娘。 这回他却不是给焕娘送。 两人前脚刚说完,他后脚就让人去崇恭伯府给顾淮茂送了一大笔银子。 还美其名曰 焕娘这个做姐姐的在家里日夜忧心弟弟不够钱用,外出交际被人看不起,于是他这才特意送了来。 也没人去计较这些肉麻的话是虚情还是假意,只要外人都知道焕娘讨好这个弟弟就够了。 顾德言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他本以为这个女儿找回来之后是给自己添堵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二女儿的命才是贵不可言,顾灵薇再嚣张也要顾忌着宫里面的娘娘几分,再加上这两个女儿一个是贵妃,一个成了郡主,刘氏也没了,更加没人敢来管他。 薛氏又是被气了个仰倒,宫里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就算了,顾灵薇这个嫡女又算是什么,上赶着来送钱反倒像是她亏待了顾淮茂一般。 人大多都是跟红顶白的,薛氏之前本就不太管事,伯府的人真正服她的也没几个,如今再看着顾德言和顾灵薇等人的态度,更是不太将薛氏放在眼里,平日里不出大事大错,敷衍敷衍她也就罢了,倒是学着顾灵薇的样子都跟风似的去捧着顾淮茂,郡主是太后的亲女儿,她都这样做了,想必定是没错的。 于是刘氏才走了没几天,薛氏竟跟着儿子一块儿被挤到了伯府的角落,虽是她管着这个家,成日里却似油煎一般难熬,只怕他们这样闹下去,连崇恭伯府的爵位都不能落到自己儿子头上。 顾淮茂到底还年幼些,一开始还把持得住,知道大姐姐待他亲热是一回事,他自己也要认得清自己。 后来是见着顾德言几次,顾德言不但不劝诫敲打他,反而是对顾灵薇的亲近颇为得意,有一回还对他道:“你大姐姐给你的你就用着,她不缺这一点。若再有不够的倒不必与她去说,问我来要便是,伯府不缺这一星半点的钱。” 顾淮茂听了这话便觉得父亲和之前像是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这话让他彻底放了心,父亲都这样说了,他还有什么好束手束脚的。 殊不知伯府外也早有那一帮人在等着他,就像是秃鹫闻到了腐肉的味道,这群人惯爱成群结队一起胡闹,顾淮茂的两个亲姐都身份尊贵,不比寻常,自是要将他引来他们的队伍中一块儿玩才好。顾淮茂哪知道这些,还当他们是好人,一回两回下来便熟识了。 还得是循序渐进,吃喝玩乐四个字,先要从“吃”开始,接着才是“喝”,于是很快便能去“玩”,最后就是“乐”。 这“乐”之一字才是真正的博大精深,探究起来无穷无尽。 浅显些的便是掷掷骰子打打叶子牌,就如同焕娘没事时常做的,随手捏来颗骰子,往上一抛,和丫鬟们比大小也成。 这日宋三奶奶来找她,望着她手里转来转去的骰子,便道:“你那个弟弟可有些不像样,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们六爷对外边的消息最是灵通,连三爷都知道了,没道理六爷不来与你说。” 焕娘手指一用力,看着却极是轻巧,轻轻松松便将指尖的流转的骰子弹得老高,然后又稳稳接住,一边玩着一边对宋三奶奶道:“原来三哥哥私下里也是那么嘴碎的,下回我看他还敢不敢冷着一张脸。” 宋三奶奶笑着将她手中骰子夺走,道:“你一个女人家,哪里学来这些玩意儿?快别玩儿了,小心六爷看见了。” “他看他的,我乐我自己的。” 不是宋三奶奶见识少,实是韦氏将焕娘教的“无一不精”,焕娘心道裴宜乐当初对她这几手还很受用,没这些个能耐又要怎么勾得他常来。 “你好歹与伯府去提醒上几句,说过之后管不管的便是他们的事。”宋三奶奶又劝道。 事情正朝着焕娘预料中的去,她正偷笑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多事呢? 焕娘只在去伯府的时候和顾 德言提到:“我看着淮茂也是很好的,又是长子,从小也都是一般的教养。他姐姐都是贵妃了,来日该将他怎么摆放才好。” 顾德言沉思片刻,第一次觉得大女儿的话有一点点用处,而不是来让他不舒服的。 到底还是记着礼法不可乱 分卷阅读200 ,顾德言哪怕再有那个想头,还是不能直接做了。 时机未到,等顾灵萱来日真正站稳脚跟,事情便顺理成章,到时就算再另讨要个爵位去抬一抬顾淮茂,那也是无妨的。 人心里只要起了心思,除非心机深沉到不可测,总还是会显露出一点来的。 薛氏本就日思夜想地担惊受怕着,即便顾德言没有那个想法,她都能疑心顾德言要真正厌弃他们母子,更何况顾德言确确实实被焕娘挑起了心思,又如何不会被薛氏看出来。 当日薛氏精明到有什么事都躲去刘氏身后,让刘氏甚至几个妯娌顶着,如今要劝顾德言回心转意也只能是靠着她自己了。 说话自然是夜里最方便,夫妻俩闺房内私语,枕边风一吹心都会软一些,薛氏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顾德言已到了晚上一步都不踏入她房里的地步,夜夜都只去找他心爱的那几个姨娘。 薛氏心里将继女顾灵薇骂了又骂,这顾家从上到下,从死到活没有一个好货,她和她亲娘与杨姨娘过不去,她倒好还借着杨姨娘这个借口给父亲送人,平日里没事也就算了,这可让她怎么办。 就在薛氏还在盘算着话该怎么说,鼓足勇气之后又要怎么去请了顾德言来的时候,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顾德言出事了。 第149章 焕娘听说顾德言差点“马上风”时愣得嘴都张大了,脸上也不见悲伤,惊讶之中带了点幸灾乐祸。 还是一旁的卢嬷嬷觉得给人看着不好,暗中拉了拉焕娘的衣袖,焕娘这才收住,装着心焦急切地问来人:“这父亲怎么会这要是传出去” 来人是薛氏派来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道:“那日新纳的姨娘已经被夫人拿下来了,差点就出了大事。” 倒是焕娘松了一口气,心态彻底变成看戏,幸好不是她送去的姨娘,与她更是无关了。 “大夫怎么说的?” “命是保住了,往后能不能起来还要另说,大夫只让好好养着。” 焕娘皱着眉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这得瞒着外边,只能是咱们自己心知肚明,不能让外面都知道父亲的病因。” “夫人本来都拿不准该不该来康国公府报信,但想着说得不清不楚的六奶奶必定心急,到时还是得知道,还不如这会儿就说清楚了。”这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焕娘,继续道,“夫人倒不知道该不该让贵妃娘娘知道,不知道吧,怕贵妃娘娘日后怪罪,知道吧这又实在不能往宫里去递话。” 焕娘心里冷哼一声,原来这竟是薛氏来让她拿主意了,若不是顾德言的病因实在难以启齿,连带着会让她自己都颜面尽失,焕娘巴不得去昭告天下,顾德言房事无节制,差点“马上风”归西。 焕娘本来想拍板让伯府立刻去告诉顾灵萱,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成,事儿越轻描淡写越好,不能让顾灵萱注意着崇恭伯府这里。 于是她为难道:“要说也该让贵妃知道的,只是这这要如何跟她去开口,也不好让贵妃在宫里都为父亲忧心记挂着。再者一个不小心给宫里其他人得知了,贵妃和伯府该如何自处?我也不能替母亲做决定,只是觉着还是死死瞒着外面也瞒着贵妃的好。” 得了焕娘的话,薛氏安了心,只告诉宫里面的顾灵萱,顾德言是时气不好加之刘氏之死伤心过度突然中了风,这才病得重了不能起身。 为着面子上过得去,焕娘也请了相熟的太医去为顾德言诊治,对于太医所说顾德言能慢慢好起来倒也不甚在乎,反而是着心着让太医别说出去。 本来薛氏倒是暗地里松了口气,顾德言如今都瘫在床上了,自然也没有心力去扶持顾淮茂了,只要每日尽心照料着便罢。 想得太好往往会事与愿违,也不知是顾德言成日胡思乱想猜测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还是病得脑子发昏了,一日他竟当着薛氏的面,对前来看望他的焕娘说:“你大弟弟一向老实,我是不放心他的。” 焕娘不用看也知道薛氏脸上定然快绷不住了,她连忙道:“女儿都明白,只是父亲好好地说这些话做什么,用不着几日父亲好起来,还要看着淮茂娶妻生子呢!” 顾德言沉默了一会儿,连眼神也混混沌沌的,焕娘几乎疑心他是将自己认作了顾灵萱,这才说些肺腑之言。 “万一我好不了来不及”顾德言喘了几口气,继续说,“他日后若是成得了才,伯府靠着他才是最好。” 焕娘这回忍不住为难地去看了薛氏一眼,薛氏竟低着头,脸上神色让人看不分明。 于是焕娘眼珠子一转,干脆将坏人做到底,对薛氏道:“母亲也累了,去歇一歇,我来陪父亲一会儿。” 等薛氏一走,焕娘就道:“父亲有什么想说的?” 顾德言也知道自己和这个女儿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一度也朝坏的方向而去,但这些话不和顾灵薇说,总也 不能拿去和薛氏那边去说。 他还有一层考量,最近顾灵薇已和伯府关系和缓许多,也有意在亲近顾淮茂,想来也是任家和太后不比以往,她便看着宫里贵妃的脸面,帮着顾灵萱总比站到薛氏那边有利。 “本来想等淮茂大一点再说,贵妃也总有自己的想法。”顾德言叹了口气,“如今我虽还死不了,可难保往后的事,伯府我想留给淮茂。” “这”焕娘故作犹豫,“淮茂是庶出,父亲还有嫡子的。”有好好的嫡子在却把爵位留给庶长子,乱了礼法伦常,皇上怪罪下来都是轻的。 顾德言睁着那双浑浊的双眼望着帐顶,过了一会儿才道:“薛氏我早就想休了。” 焕娘心里一阵厌恶,她虽对薛氏也谈不上多喜欢,但薛氏的事事利己也并没有来损人,至少没怎么来损她,平心而论薛氏对崇恭伯府似乎并未有多大贡献,但也没有拖后腿,最多说一句她是个中庸又精明的人,顾德言却要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她直接休了。 薛氏被休或许顾淮茂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但是薛氏所出的嫡子也被拉成了和顾淮茂同样名不正言不顺。 虽则一切也有焕娘自己的推波助澜,事情也朝着她想要的去发展,焕娘还是忍不住心寒,若顾德言修身齐家,持身守正,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可乘之机。 “父亲再等等吧,这事不能如此急切,”焕娘想了想道,“您的身子慢慢养着是无甚大碍的,这我早问过太医。若这便立刻休了薛氏,难免让外界疑惑,多生事端。” 顾德言沉默不语,最后终是点了点头。 最后焕娘走时只看着薛氏重重叹了口气,将薛氏叹得心里愈发冰窖一般。 焕娘回去之后安心等了几日,只知顾德言的病又开始反反复复,没有更差下去但也没有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薛 分卷阅读161 将宁儿抱走,然后关上房门,哄道:“你说清楚,出去了一趟到底谁说你了?” 焕娘撅了嘴又要打他,却被他紧紧抓住双手,将她往怀里带了一把。 裴宜乐搂住焕娘揉了揉,焕娘挣扎了几下,隔了一会儿才细声道:“让人看见又说咱们不守规矩呢!” “我娘又说你了?” 焕娘在裴宜乐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颇习惯地又将手往他脖子上一勾,说:“不是你娘。” “六奶奶就饶了我,告诉我是谁吧,我太笨,实在猜不出来。” 焕娘眼波一横,甚是娇蛮,这才说:“是你昨天才过门的五嫂。” “五嫂?”裴宜乐只觉得不可思议,许氏昨天才进的门,又不同别个是真的嫁人,她是来守寡的,这么急着得罪焕娘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不相信我?”焕娘作势就要起身。 裴宜乐连忙道:“我只是一时没想起五嫂昨日才过的门。” 焕娘消停下来,倒是开始细细与裴宜乐说了起来。 “倒也没到指着鼻子骂野种那种程度,只不过她骂人一时半会儿还让人听不懂,和个傻子似的,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竟拐着弯骂宁儿是‘非礼’才生下的!”焕娘气道,“早知我便随便找个丫鬟过去送东西了,哪能想到她是最懂礼数,对着客客气气上门关心她的人,这时怎么不说自己‘非礼勿言’了?” 裴宜乐努力回想了一下,实在也想不起上辈子许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五哥因是庶长子,所以从小到大一直沉默寡言,安守本分,两个人一个行五一个行六,裴宜乐却从还没懂事起就活泼机敏,两人竟是天差地别,娶进来的许氏似乎也是和五哥差不多的人,两夫妻在家里一向恪守规矩,安安分分,不多说什么话。 上辈子也没听说许氏和哪位嫂嫂婶婶闹得不愉快。 但这话裴宜乐也不敢直接说出来,焕娘正在气头上,不顺着她说简直火上浇油,再者他既从不知道许氏为人,也没有过多接触过,只从上辈子依稀记得的表面印象来判断,确实不妥。 “那便晾着她,”裴宜乐只好道,“她不想看见咱们,咱们也不看她。” 焕娘想了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又嘟起了嘴,撒娇道:“她骂我就也就算了,宁儿凭什么给她骂去?我向来嘴上不吃亏的,这回憋了气难受。” “你有什么憋气的?”裴宜乐刮了一下焕娘的鼻子 ,又撩起了她的头发丝往指尖上一边绕一边玩,“你是太后的女儿,皇上亲封的郡主,再不济也是崇恭伯的嫡长女,那许氏是什么?只是家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你强她多少?” 焕娘从他手中抽出头发,横了裴宜乐一眼,照他说的想下去倒也能平一口气,宁儿再被许氏怎么贬低那都是活生生的,但许氏却永远生不出来孩子。 也不是不能生,她和许家死活非要来国公府守寡,她又自诩有规矩讲礼数,若是生个孩子出来,岂不是自打脸。 裴宜乐又继续道:“你别再跟她有什么交集,别管他人怎么说。像今日这般接触了也是自己受气,又说她不得什么。” “是呢,就是说她不得。”焕娘也应道,依旧还是有几分不服气,“五嫂就会捻几句酸溜溜的话过来,当谁没读过书。” “是是是,六奶奶是深藏不露,实则会的比五奶奶多多了。”裴宜乐一本正经说完,紧接着却勾起一边唇角,坏笑着看着焕娘。 遇着裴宜乐调戏,焕娘一直是不怕的,她也笑道:“你再胡说,你就和五奶奶学规矩去吧,我这里不正经的,你别想着我了。” “开个玩笑罢了。”裴宜乐轻轻捏了捏焕娘俏生生的脸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听说你家里最近动静不小。” 焕娘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悠悠道:“我家里的娘已经死了,弟弟也出去念书了,能有什么动静。” “在我这里还装什么,人不是你送过去的?怕是你继母早就在心里一天把你骂八百回了。” “她想骂就骂,有本事当着我的面骂。顾德言把我娘随随便便就杀了,我也杀了杨姨娘让他难受一下,过后还要再花费心思挑几个姨娘赔给他,怎么算都是我吃亏服软,天下哪找我这样的大孝女去?” 焕娘早就对顾家的动静一清二楚,刘氏年老力不从心,薛氏管家又一向宽松,不闹出□□烦来她时常爱做个好人,焕娘随意一打听就能打听出顾家的事情。 送过去那五位精心挑选的美人,顾德言自然是顺理成章纳了的,一下子五个妾侍还是有点太多,但再不成样子刘氏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女儿如今是郡主,郡主做的事情,无关痛痒刘氏才不会多嘴。 而薛氏从来不得顾德言喜欢,说话做事的原则就是讨巧卖乖,刘氏不发话,她万不会做这个出头椽子的,只当没看见,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去管。 这样一来,新人多了又没有什么管束,怎么能不闹出点事情来。 不过这五位新姨娘再兴风作浪,左右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真正令薛氏不快的最后竟是她身边的人。 裴宜乐点点头,笑道:“你也对岳父太好了些,什么样的都给他备了。” “你若喜欢我也可以给你备一些。” “好好的说什么我。”裴宜乐苦笑不得,“顾家还真是怕惹你生气,换了往日早来骂你了。” “骂我什么?”焕娘“咯咯”笑了起来,“顾德言怕是整个崇恭伯府最不怕我生气,最敢来骂我的,这次他万万不会来的。” 明面上焕娘自然是一碗水端平,给父亲那里送人到底也太引人注目,所以同时也给薛氏那里送了几个人过去,对待父亲和母亲是一模一样的。 坏就坏在焕娘看男人也算火眼金睛,鞭辟入里,顾德言是个什么货色,焕娘早就琢磨出来的。 好颜色的姨娘通房自然也有,喜的却最是杨姨娘那般的女子,须得是温柔纯良,以夫为天。 所以焕娘干脆又从自己这边那百来个丫鬟当中又挑了几个出来,不求肖似杨姨娘,有一两分味道也就够了。 美人稀缺难选,选几个略过得去的乖巧丫鬟是最容易的。 放到薛氏身边去,成了就最好,不成也没什么,来日方长。 不过顾德言果然没有让焕娘失望,他一贯的喜好便是如此,杨姨娘刚没,府上又都是熟脸,新进的五位姨娘虽好可也太吵闹任性,偶然一见着薛氏身边那几个丫鬟便颇觉动人,一下竟又连纳两个。 薛氏是从来没有往这上头想过的,继女身份尊贵,她尽孝心送来服侍她的丫鬟又怎能随便扔到哪个角落里去,当然是要放在院中,且若是贴身带出去,薛氏总道自己脸上也有几 分卷阅读201 氏下了狠心用了什么法子,焕娘不去管他们,总归让顾德言病病殃殃地不好也不坏着,他也没心力折腾什么了。 自顾德言一病不起之后,焕娘便断了给顾淮茂的钱,面上却依旧热络着。由奢入俭难,顾淮茂既已被人带得大手大脚惯了,这边钱是停了,他只当时大姐姐为着父亲的病一时忘了自己这边,还是之前怎么用,现在也怎么用,不够就先借或者赊。 到了后来实在兜不住的时候,顾德言病着,顾淮茂总不能去找他要给薛氏知道,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上康国公府。 焕娘还当他这才刚开始,不会用得狠了,给他还了也就还了,再敲打敲打便罢,总归顾德言的好日子也没了,活下去也就是苟延残喘,顾淮茂日后如何也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人不是焕娘去见的,她一个内宅妇人总不好在乱七八糟的人那里抛头露面。 裴宜乐回来的时候紧锁着眉,焕娘听他说了之后着实吓了一跳。 顾淮茂大抵性子是与顾德言有些相像,有了钱能彻底放纵之后他便真的一点都不收敛了,别人带他去赌坊也就罢了,他竟然真的敢欠下许多银子。 等焕娘这边知道的时候,利滚利已经欠下了将近一千两银子。 来人的意思是康国公府肯即刻还了最好,不肯还也无妨,不过是再多滚几天利钱,他们还找崇恭伯府去的,讨要不到有的是法子,人人都知道顾淮茂的姐姐做了贵妃,往外面一传就知是谁丢脸。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顾淮茂在赌坊遇上了个唱小曲儿的女子,办完事儿竟被她夫君捉个正着,如今也伙同着赌坊的人上门来讨个说法。 比赌坊的人闹得还更厉害些,据他自己说是妻子被顾淮茂玷污,失了人又失了面子,看见国公府的门楣,便更加狮子大开口,非要讨好大一笔钱回去 。 焕娘一听便道:“那这是仙人跳啊!” 这些伎俩她一看便知,但架不住百试百灵,特别是顾淮茂这种还嫩着的公子哥。 “他说要我们给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焕娘被气笑了,“他婆娘是金子做的吗?一百两够我上外头买多少人了?” “赔不赔你说了算,咱们也不是出不起这一千多两银子。”裴宜乐终是忍不住,又说道,“你这到底是折腾你爹去,还是折腾自己?我竟没见过折腾别人倒把自己折进去一千多两的。” 焕娘眼底迅速弥漫了水汽,包了薄薄一层泪没流下来,软着嗓子道:“六爷说怎么办?” 裴宜乐心一软,虽知道她是装的,但无奈鬼迷心窍就是吃她这一套,沉思片刻后才道:“先替他还了吧,传出去也不好,人人都知道你近来惯他惯得厉害,归根结底还要说是你纵的。” 先前肆无忌惮地给他用钱,如今突然不给,反而让人去伯府找重病的父亲,看在别人眼里就非常像是焕娘有坏心思故意为之了。 虽然也确实差不离。 焕娘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传还是要传出去的,讨债讨到长姐家门口,是我忍辱负重吃了亏,我替他还了还博个好名声呢。” 否则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去伯府,也好再气一气顾德言。 裴宜乐这回没有直接应她,只看了她一眼,道:“我心里有数。” 结果焕娘等来的是这些事被裴宜乐压下。 焕娘一见着裴宜乐就嘲讽道:“看不出来我们裴公子裴六爷如今变成了圣人善人,心甘情愿给人赔一千多两银子,连个响都不要听。” 第150章 裴宜乐为了堵住赌坊上下的嘴,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更难对付的还是“仙人跳”里面那个男的,做这种活的哪有好人,都是泼皮无赖,赌坊拿够了钱便不声张了,这人不是,拿了钱还贼眉鼠眼地看着裴宜乐,还道:“这回是够了。”言下之意往后还要来找。 裴宜乐当即决定软硬兼施,寻了个由头将他扔去牢里关了个两三日,在他哆哆嗦嗦数完一条又一条回忆着自己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时候告诉他要么钱货两讫,拿了一百两从此走人,要么继续把牢坐下去,坐到什么时候不一定,他立刻就认了怂,也清楚已经拿了人不少钱,再得寸进尺就真的要惹到惹不起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那么胆小怕事了?”焕娘横了一眼裴宜乐,“赔了一回是我做姐姐的良心好,我还怕他不来找第二回呢,找了直接让他去伯府不就行了。” “少生事端,闹得人尽皆知你同样也是他的亲姐姐。” 焕娘这下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些话去塞人,裴宜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焕娘光想着第一次替他赔了,表面功夫立得住便罢,实则细想起来顾淮茂“仙人跳”的事要是传出去,连带着她自己也要丢人,总有人会在暗地里嘲笑她有这么个好弟弟。 她起先也只是想捧捧顾淮茂,反正深究起来薛氏只会更恨顾灵萱这个贵妃,搅风搅雨一通搅下来闹得顾德言家宅不宁才好。 谁知道顾德言真的争气地病了,顾淮茂也放纵自己放纵得进了赌坊还睡了人家老婆。 她做得隐晦,身边人也少有看出来的,只有卢嬷嬷提醒过她一回,让她到此处为止就别再去伯府掺和了,连累进自己就不好了。 焕娘被裴宜乐一拦,再加上卢嬷嬷一劝,便深以为然,头已经被她起了,接下来如何发展就要看伯府自己了。 就在焕娘以为顾淮茂之事将要平息之时,给他设下“仙人跳”那对夫妻突然被杀了。 最令人诧异的事杀便杀了,也要做得不着痕迹些,那对夫妻两人是被杀了之后一同丢在他们家的巷子口的,天一亮,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 一时之间也传得沸沸扬扬,这案子自然得往下彻查下去,否则难平民心。 思来想去大概不是顾淮茂就是伯府动的手,焕娘还与裴宜乐道:“总会查到伯府去,也不知谁那么蠢——顾德言本来自己也不聪明。” 裴宜乐眉梢轻轻一挑,只道:“不用你再多操心。” 那对夫妇都是平日里迎来送往关系复杂,要查却并不好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查到最近一两个月里他们接触过的人,实在是多如牛毛,乱如虱子,只是查下去大多都是些市井之人,或被这对夫妻骗,或被他们坑,哪有那个胆子杀人,顾淮茂竟是最近他们接触过的最有可能杀了他们的人,于是便先从他查起。 没有证据也不敢冒然去查伯府或者顾淮茂,无论是伯府还是他的亲姐姐静贵妃,那都不是好得罪的。 只能暗地里悄悄地去查,伯府那几日似乎并无异样,顾德言正重病着,瞒着他还来不及,让他再指使人去杀人更是无稽之谈。顾德言不可能,就更不会是崇恭伯府里面其他人了,遇着这种 分卷阅读202 事躲还来不及,谁给他去收拾烂摊子。 再往顾淮茂身边查下去,竟发现这对夫妻被杀的前一天,顾淮茂给宫里的姐姐递过什么话,没有通过伯府,就是自己私下递的。 又过了几日,宫里传来顾灵萱被打入冷宫的消息,顾德言得知之后立刻便晕厥了过去。 焕娘被请回了崇恭伯府一趟,只见顾德言牙关紧咬,药还是好不容易才喂进去的,问薛氏顾淮茂去了哪里,薛氏哭哭啼啼只道先关在了自己屋子里,一 切还要等顾德言醒来再说。 焕娘叹了口气道:“我去问他吧。” 伯府已知晓顾灵萱出事的原因,事发前一丝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打得伯府措手不及。 顾淮茂见了焕娘,就哭道:“这回要怎么办,大姐姐去求求太后,放了姐姐罢。” “真是你姐姐让人杀的人?”焕娘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事伯府都不知道,还有一个林皇后镇在后宫,顾灵萱不是鲁莽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向稳重得体,怎么敢真的做下杀人的事。 “我不知道”顾淮茂先是否认,而后又道,“我我怕他们还来纠缠我,心里怕极了,就去告诉给了二姐姐知道。后来第二天二姐姐奶妈的丈夫来找过我一次,让我不用担心。” “你怎么和你二姐姐传的话?”焕娘心中冷笑,要钱的时候来找她,知道怕了解决不了就去找顾灵萱,这个顾淮茂也真是好打算。 顾淮茂闻言低下头去,哆嗦着嘴唇不敢说话,再焕娘逼问的目光下才道:“我实在是怕,就求了二姐姐想想办法,不然我在伯府过不下去,会成全京城的笑柄。” 又哭道:“姐姐也是被我逼得没办法,姐姐不是会下狠心的人,大姐姐进宫求一求太后吧!” 顾淮茂人还小没遇着事情过,才一丁点儿就觉得是天大的过不了的坎儿了,既是下定了决心去找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去,就还将事情往重了说,没想过顾灵萱要怎么给他解决,一心只想的是解决了就好。 焕娘回去之后便对裴宜乐叹道:“摊上这么个弟弟,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还说了些什么,竟将顾灵萱逼到去杀人。” “拖了她在外面的奶妈一家做的,没有顾德言和伯府插手,本就风险极大。” 焕娘怔怔地点了点头,看着已经走得稳稳的宁儿在面前乐此不疲地来回,隔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找的这都是什么人,哪有杀了人还拖到外面去,生怕别人不知道的。” 谁知裴宜乐听后竟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干的。” 焕娘冷不丁被他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问:“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早就知道她要杀人?” “不知道。是我不放心那两人,便想盯他们一段时日。”裴宜乐解释道,“没有人会那么蠢,还特意把尸首示众,似这般坑蒙拐骗讨生计的人,突然消失不见或者死了的倒也是常事。他们杀了人总得回去交差,一发现是顾家的家仆,我的人便立刻连夜报与我知道,我又让人去查清楚了底细,知道是顾灵萱的心腹之后才让他们将尸体拖出来。” 焕娘似是不解,她疑惑地看了看裴宜乐,裴宜乐忍不住重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些气道:“你先前成日地是不是暗中担心顾灵萱找你麻烦?” 焕娘这才恍然大悟,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隔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一直怕她哪一日知道了杨姨娘的事她其实她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 “这回也是被她亲弟弟拖累,都杀了人,便不算无辜了。”裴宜乐淡淡道。 焕娘重重叹了口气,道:“顾淮茂会这样,也是我” “好了,”裴宜乐打断了她,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分明,“木已成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裴宜乐,你其实一直都比我狠。”焕娘定定地看着他,“就像那时要将我杀死在牢里。” “废话。” 焕娘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将宁儿抱到膝头坐着,给他擦了擦玩得出了汗的额头,轻声说:“有时我真不明白你们。” “焕娘,你不必明白,或者慢慢会明白。国公府也 好,伯府也好,甚至是你的亲生母亲,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有时实在顾不得别人,只顾好自己便罢,大抵人人都是如此。久而久之,我们这样的人便对对方也心知肚明,今日他做的,来日说不定我也会做,落了下风也是自己不如人。” “那来日你又看我不顺眼了,我怕是又会被你找个机会弄死。” “你也可以先下手为强,也不必内疚,很多人都会这样做,且你不做,我就会对你做。” “那时你们都说我毒,其实你们一直比我要毒得多,只不过我的行事方式与你们完全不同,是一个异类。” 裴宜乐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赞许:“你本该是我们中的一个。看到四嫂了吗,你以为我不恨她吗?但是她罪不致死,又是寡嫂,我只能等着她下一回再出事,或许她会安静一辈子,那我便不能动手。” 焕娘了然,又问:“若我没有变回顾灵薇,你与你祖父相抗之后真的娶了我,是不是还是会回来,还是和上一次一样殊途同归,我终归与你们不是一路人。” “你成为顾灵薇之后自然而然会学着将行事与我们靠拢,然而你又是太后女儿,你比别人多一点我行我素的机会但若你不是,就是我向你们靠拢。懂吗?” 裴宜乐抓了个橘子抛上去再接住,玩给宁儿看,如此几个来回之后,他才将那个又大又红的橙子拿去给宁儿抱着。 宁儿高兴地笑了,露出才长出来一点点的牙齿,米粒一般。 “重活一世,还有什么不能释怀,当日跟你还有宁儿一起在金家,也没什么不好。我早点想通,而不是那么无知自大,你们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焕娘别过头去,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道:“我不想再提以前了。” “好。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焕娘心尖一颤,望向玩得正开心的宁儿,直觉大概又是什么关于上辈子宁儿的事情,她不想承受这种未知的痛苦,却又忍不住想知道:“什么?” “我回忆了无数个夜晚,才将不想记得的记分明。”裴宜乐贴近焕娘的耳朵,他身上有长年浸熏出来的墨香,说话时吹出来的气儿将焕娘的耳朵吹得红红的,“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上你了。” “又说谎,你明明喜欢烟儿。”焕娘锤了他一下,“那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的场景吗?” “你娘将你领过来,一开始你连看都不敢看我,还是你娘扯了你一把你才坐上来的。” 焕娘点点头,一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你又抱了琵琶弹给我听,身上穿的都是 分卷阅读203 新的,天还冷着,你却穿了鹅黄的薄衫。” “你一定在想,我穿这么少是来勾引你的。” “不,我想的是这姑娘真可怜,连件厚衣裳也做不起,你耳朵上坠的两颗金珠儿,真是小得可怜。” 第151章 寂静的宫殿,周遭一丝人气也无,盛夏里倒也是不可幸免地炎热的,却看得人心里凉浸浸。 太后又特意将焕娘召进宫一次,这回为的是顾灵萱。 顾灵萱指使下人杀人一事并未爆出,外人所知那对夫妇的死因也只是欠债不还被杀,虽也有人不信,但没几天便抛之脑后,只做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焕娘本也以为关她去冷宫几天,过个一年半载差不多也能被放出来。 当太后告诉焕娘,任家从远房挑了一个姑娘进宫的时候,焕娘的心直往下沉。 “这是真正任家的女儿。”太后说,“你可以放心了。” 焕娘望向太后那张盈满了笑意的脸,不禁问道:“顾灵萱怎么样了?” “她在冷宫,你不是一直知道?她求了皇上,一会儿想要见你一面。” 焕娘失笑,她再不懂规矩也没听说过打入冷宫的妃子还能再见家人的。 顾灵萱怕是永不能再出现了。 “本来倒也不是不能再留她一些时日,谁能想到能生出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也是她自己的命罢了。”太后拉起焕娘的手,像摸孩子一般摸着,“娘知道你不放心她,先前只让你放心也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我上回也说了,皇上是念旧情的人,一旦有机会,娘自然能帮你解决心头之患。” “是娘让皇上将她打入冷宫的?” “是皇上自己。”太后摇摇头,慈爱地看着女儿,“我这些日子与皇上关系已缓和许多,不过是做母亲的思来想去还是要为你日后再讨要一份保障。” “所以就算没这回的事情” “那倒也能留她一些时日,我与皇上说了几次,头一回他不肯,后面几次他既没说肯,也没说不肯,有了松动就有转圜余地。皇上不动手,我拼着一切也要动手。”太后语重心长道,“母亲怕你担心,才不与你说那些,万一顾灵萱日后得了龙子,那就又不一样了,皇上能向我保证不让她害你,先不说母亲该不该信,他能保证,他的儿子可不能保证,多的是日久生情,母凭子贵,世事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说不准,除非人死了了事。” “顾灵萱倒还不知道杨姨娘的事吧?”焕娘道,“真是死得稀里糊涂的。” 太后点了点她的鼻尖,将她往身边搂了搂,轻轻说道:“她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让咱们知道,所以你又知道她不知道了?” 焕娘哑然,一时摇摇头。 “这事一了,母亲也就再不用很担心你了,你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焕娘鼻子一酸,撒娇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母亲不许忘了我的。” 任太后的怀抱中有着苏合香的味道,不同于韦氏身上日复一日的廉价脂粉味,她像焕娘还小时一样拍着她,焕娘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记得韦氏也这样哄过她。 长久之后,任太后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唉,你这孩子。没有你可以记挂着,我老了之后倒也无趣。” “往后啊,你再也不要多想这宫里的事了,一切都了解了,过自己的日子去吧。”太后又继续道,“你只要记住,我和任家在一天,就一天是你的靠山。若哪一天任家没了,那也不用担心,康国公府和崇恭伯府结的是两姓之好,你依旧会是国公府的女主人,只是也要自己在家里立住了,这娘可管不着了。” “娘,我省得。” “时候不早了,去她那里吧,让张姑姑带着人陪你去,就在你跟前护着你。” 张姑姑在前面带路,焕娘跟在后面,等到一步步踏入顾灵萱所在之处时, 焕娘几乎都要以为这里根本没有人。 她想起杨姨娘死的那天,似乎也是这么安静,又似乎是杨姨娘在弹琴,她记不太清了。 但是她记得杨姨娘那时的样子,眼前的顾灵萱与她母亲果真很像。 她对于跟在焕娘身后的一大拨人,也无力再反抗什么,见了焕娘之后只道:“姐姐来了。” 焕娘一直疑心顾灵萱已经知道杨姨娘之死的真相,此刻也说不上来是安心还是不忍,她与顾灵萱相交淡薄,说过的话统共加起来也没几句,却到了顾灵萱最好永远起不来或是死了的地步。 她微微地点点头,身边的张姑姑便道:“娘娘有什么话便说吧,郡主一会儿还要出宫的。” 顾灵萱张了张嘴巴,脸上有些急切:“父亲是不是病得厉害?” 当初顾灵萱未进冷宫之前,崇恭伯府往她这里报说顾德言只是感染了风寒,如今焕娘觉得也没必要再瞒着她,于是轻声叹道:“是父亲自己不知节制惹来的病。” 顾灵萱已非未通人事之人,听到此处脸立刻白了白,将探寻的目光投向焕娘,焕娘便又点了点头。 “他新纳了一位姨娘,这才出的事,到底是年纪也大些了,即便捡回一条命,总也” 焕娘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似是欲言又止,大喇喇地注视着顾灵萱的反应。 她看着顾灵萱依旧姣好的面容,这面容与她在镜中无数次端详过的自己的脸是极为相似的,但是神态却全然不同。 焕娘心里泛上酸来,顾灵萱和她的母亲一样,总是这幅恬淡的、宠辱不惊的样子,若要说不同,那就是顾灵萱身上没有杨姨娘那些小心翼翼与局促,她像一朵开到正盛的荷花一般,清雅端庄,无尘无垢,又带着纤巧灵动。 顾家的女儿金贵,正应在了顾灵萱的身上。 焕娘的手抖了抖,继而她又看见顾灵萱脸上染上浓重的哀伤,她也本该就有这个神情的,只是焕娘从进来开始,一直到提起顾德言的病为止,顾灵萱才仿佛是真正哀伤的。 “是我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顾灵萱的眼睛望向远方,焕娘知道她是在望再也到不了的家,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立了一会儿,焕娘以为顾灵萱不会再说什么,便再也待不下去,转身离开。 “姐姐,”顾灵萱莲步微移,叫住了焕娘,“往后替我照顾好父亲。” 人才刚刚获罪打入了冷宫,焕娘猜测倒不会很快就来要她的命,总得留一阵子给个病逝,也好全了大家的面子。 于是她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父亲只有两个女儿,姐姐在宫外,便只能麻烦姐姐多看顾他了。”顾灵萱道,“还有淮茂,是他闯了祸。我知道姐姐不会乐意见他,便也不求姐姐了,是祸是福由他自己了。” 焕娘不应也不拒,隔了一会儿之后才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分卷阅读208 有爹娘和会不会三个人一起讨饭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于是偶尔晚上睡前就会想一想一家人在一起吃肉包子的场景,能吃得起肉包子的人不用讨饭。 经过二狗的传播,小泥儿这个名字竟也叫开了,总比叫“喂”来得顺口顺耳。 他和二狗时常打闹,正是爱玩的年纪,没有可以玩的东西,就只能玩玩泥巴或者两个人打来打去。 其实他也很喜欢看街上在卖的画,铺子里的、小摊上的,甚至扇子上画的画他也爱看,铺子里的极少能看见,人家都摆在里面呐,哪能让他一个小叫花子进去,其余地方他也不很敢停留去看,久了就会被骂被赶,有时只敢站着远远看一看。 比成日和二狗打打闹闹要有趣多了。 他想过了,等长大以后攒够了钱,他一定要买一把画着花和鸟的扇子,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看看。 为什么买扇子,因为正儿八经的画他买不起。 又过了几年,大概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他还远远买不起扇子,二狗的奶奶却死了。 二狗也没钱葬奶奶,他把自己攒的钱给二狗也不够。 于是二狗学着街上偶尔跪着来“卖身葬父”的小姑娘们的样子,来了一个“卖身葬奶”。 他也陪着二狗,二狗跪着他坐着。 眼见着过了好几天,尸身都快臭了,二狗还是无人问津,和那些姑娘家全然不同。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狗都嫌,又是小乞儿野孩子,做工都没人要买。 正当二狗崩溃当街大哭,他忙着安慰二狗的时候,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下车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笑眯眯地指了指他,立刻就有人上来扔了一小块银锭子,说:“只买你,跟我们走。” 他伸手去拿地上的银子,二狗害怕地拉了拉他,旁边有人七嘴八舌道:“啧,这好好的男孩儿,又要给......” “世风日下啊,他买去的都是半大的孩子。” 他在市井中混到这个年纪,也绝不是天真之人,就连二狗都听懂了。 “我要先葬了我奶奶,然后再去,你们找个人跟着我吧。”他道。 二狗也点点头:“是啊是啊,顺便也帮帮我们两个!” 他们这样说,买主反倒以为他们真的没听懂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不过还是指了个人给他们抬尸体。 等买了棺材下了葬,两人又拿着剩下的钱去买了两身衣裳穿,那是他第一次穿新的并且没有破的衣服。 还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趁那个人一个不注意跑了,毕竟走街串巷熟门熟路。 一口气跑到了码头,二狗问:“不回去了?” 他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我不回去了,你怎么样?” “我跟你,你跑了,他们肯定要来抓我们两个。”二狗道。 于是两个人就像两条滑溜溜的鱼似的溜进了一艘船上放货物的地方,他们早看过了,就这条船上杂七杂八的人多,鱼龙混杂,上了船出来也没人认得出。 “小泥儿,刚刚在岸上听他们说,这船去京城的!”二狗小声和他说。 “我也听到了。” “不知道京城离咱们这儿远不远?” “我不知道,我又没去过京城。”他道。 他看着二狗兴奋的脸,自己也满心雀跃,终于可以换个地方过了,虽然去了京城大抵也就是和二狗一起讨饭。 不过京城有钱的人多,一定比在这里能讨要的钱多。 他也渐渐长大了,人虽竹竿似的瘦,却不弱,反倒很有力,到了京城之后好好看几天,若有机会能不讨饭就最好了。 光凭讨饭要什么时候才能买到喜欢的扇子呀! 他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叫做希望。 只是希望归希望,他最终没能买到扇子。 甚至没能到得了京城。 这条河叫做漕河,泥沙淤积得厉害,皇上也没派人来治过,船行得一直缓慢,这些是他和二狗听船上的人说的。 本来也无事,结果撞上了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河水一下子暴涨,又刚刚要过一处险滩,一个浪头打来,这艘载着许许多多人的船就被打翻了。 连逃也来不及逃,能逃也不会游,他落水的时候这样想着。 冰冷的河水将他整个人淹没,漕河河水裹挟着泥沙,让人浑身都不舒服,只有一点,周围安静得很,也不知道二狗在哪里了。 他很快沉了下去。 到不了京城,也没买到扇子。 第155章 番外三:寄语酿花风日好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都是我娘亲生的。 二哥三哥不提也罢,他们两个是整个国公府的搅屎棍,每天都在上房揭瓦,每天都在被爹管教。 我最烦的是我大哥,他比我大七岁,我觉得差得还是挺多的。 所以他为什么不让着我,三哥就让着我,看见我比看见老虎跑得还快。 大哥不就是仗着爹和娘最疼他才敢私底下见到我就叫我“掌上名猪”的吗?还不让别人听见,只能我一个人生闷气。 真想进宫和外祖母告状。外祖母膝下好多皇孙皇孙女,她就最疼我,连太子都要往下排。 他偷偷爬到树上去躺着这件事,我都看见好几回了,他每次都能在我去喊人来捉他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二哥和三哥这两个傻子,回回都被人发现。 不过我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啦,上一次我睡在娘房里的时候,正装着睡,就听见娘和爹说:“真的要把宁儿送去边关吗?他喜欢写字作画就留他在家里,我舍不得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哥哥真是丢死人,我偷偷笑了,露出正在换牙的缺口,十五岁的人了娘还叫他小名,我和二哥三哥都没有的,凭什么就他有。 “前方安稳,北边早就不敢来犯了,也没让他去打仗,看一看边塞风貌外出历练对他有益处,否则整个府里都让着他,从小到大横着走。他以为每回他跑得最快我就不知道了?” 我听了心中大喜,爹果然英明神武,竟然让我有一种沉冤昭雪之感。 “罢了,让他去两年,要成亲了再叫回来。” 于是我安心睡去。 后来我才知道,他去了边关,其实也不常待在那里,反而天南地北地到处跑——反正爹娘也管不到他了,爹让他出去历练,也没定死了是在一个地方。 这还是我从他托人带给我的那些小物件小玩意儿里发现的,哪里的东西都有,其他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二哥和三哥嫉妒得不行,还是娘哄着他们,告诉他们再过几年就可以跟着大哥一起去历练了。 我就不要去,我要留在爹娘的身边,国公府可好了,京城可好了,干嘛出去,真是不理解他们男人。 京城先不说,就说这国公府 分卷阅读209 ,我是我爹娘最宠爱的女儿,也只有大哥能和我拼一拼了。 连久病的祖母看见了我也会笑逐颜开,这个时候我就会眨巴着眼睛走到她身边,拉起祖母的手摇一摇,再软软道:“祖母要快些好起来。” 然后祖母就会笑得更开心了,每每都是将我紧紧搂着叫“肉儿”。 当然我现在不太喜欢这个叫法,因为大哥老是笑我胖,像只胖乎乎的小猪。 祖母身边原来陪着的是舒晴姑姑,我对她印象不深,只知道在我四岁那年,她终于嫁了出去,如今也不太回来了。 我耳朵尖,倒是听人提起过一件事,舒晴姑姑是曾经和外面的九叔九婶站在一起,不念和我爹的手足之情,这才令人不齿,也败坏了她自己的名声。 在我最小的一个姑姑出嫁那天,舒晴姑姑痛哭流涕,跪在祖母面前求她向我爹娘说情,帮她再去说一门婚事,否则国公府只能给她养老送终了。 终于,据说是在我娘的努力之下,舒晴姑姑风光出嫁了。 至此家里就只剩下一个五婶了,我就没见五婶出过门,在祖母面前也不能提起五婶这个人。我对她比对府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不熟,甚至还有一些怕她,虽然她有一次看到不慎溜去她那里的我,竟对着我尽力笑了一笑。 我感觉五婶过得还怪没意思的,一个人闷在屋里有什么好玩的。 听说以前家里还有四婶的,不过她在我出生前就二嫁走人了,我从没见过她。 有一回在祖母那里吃点心,我还听见祖母和伺候她的丫鬟说:“原本以为她一辈子是要在国公府的,人没活到最后也做不得准,竟然让她重新嫁人了,连过继过来让她养着的两个孩子都丢在国公府不要了。看着也不是胆大的人,做出来的事情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我偷偷瞄了一眼过去,她们没注意到我,那丫鬟听了祖母的话似是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只陪着笑了一下,又听祖母继续道:“我心里都清楚,他们早就都不拿我当回事了。纪家当时知道她要另嫁,先还说什么都不肯应呢,只让她乖乖在国公府待着。还不是......” “老夫人就别操心了。”那丫鬟依旧笑着。 “唉,”祖母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我是知道的,她一贯喜欢没事哀哀怨怨地叹气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操什么心,想操心他们也不给我机会。” 我慢慢地咽下了嘴巴里嚼着的芙蓉酥,用不着操心才好。 操心有什么好的,我看我娘都要累死了,倒也不是其他,其实只是我二哥三哥太难管,我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长大了也留在爹娘身边,这样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管啦。 不过娘最近也确实很忙,因为婉婉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姐夫是谁我也没见过,我也没兴趣知道,但是看得出婉婉姐姐很开心。 我却有点难过,婉婉姐姐虽然大我几岁,但我们两个很合得来,她还会陪我玩,不像三个哥哥那样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婉婉姐姐其实是很可怜的,她爹娘早就没了,九叔九婶倒是来要过她一回,说是该由亲叔叔来养,九婶来娘这里的时候我也在场,娘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对她说:“你们出去自己过之后就没回来过吧?有空多来做客,省得别人以为我们两个故意把你们拦在门口。” 九婶干笑两声,脸色不好。 “婉姐儿还是.......” “婉姐儿还是留在这里,跟着你们去做甚?听说你们连自个儿的孩子都快养不起了,婉姐儿在府里长到这么大,其他地方她怎么习惯得了。还有其次,她也是要念书的,家里一直请了先生教她,过去你们那边谁来教她?九弟吗?”娘说着就轻笑了一下,我就喜欢娘这么不给人面子,“九弟和九弟妹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当家,别把家产都败光了才是。” 九婶几乎是落荒而逃。 同样是住在外面,九叔九婶就很让我讨厌,舅舅舅妈就好得不得了,我舅舅可厉害,什么文章都能信手拈来。 婉婉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哭了,不过很快我就又破涕为笑了,因为我大哥回来了。 带着好多我喜欢玩的小玩意儿回来了。 他见到我就把我梳得好好的头发揉乱,一边揉一边笑嘻嘻:“喜不喜欢呀?” 我把头从他的魔爪下挪开,看在他在外面还一直念着我的份上,还是道:“喜欢极了,我最喜欢大哥了!” 其实也是实话,我还是很喜欢我大哥。当然,我也同样喜欢爹娘和二哥三哥。 晚上我们都在娘那里听着大哥讲他最近的所见所闻,本来我是不感兴趣的,后来听着听着也有了兴致。 “前些日子与阿睿相约去了一趟巴蜀,回来的时候是走的水路。” “阿睿可好?”娘问。阿睿是我表哥,他和大哥差了才没几天,表舅妈和娘关系不错,来国公府的时候也顺带把儿子带上,于是两个人从前就经常一起玩。 大哥点点头,看着二哥三哥投射过去的殷切的目光,又继续道:“漕河两岸如今风光大好,我和阿睿有时都要看得出神了,所经之地民风都各有不同,每一地、每一处都有可看之风物,实在有趣得很。” 二哥三哥闻言又心思窜动,被爹看了一眼就压下去了,爹又道:“看来漕河治理得还颇有成效。” “是呢,”大哥很快就接上,“二弟三弟要去,日后我带着他们便可。” 这回是我急了:“那我呢?” 大哥的魔爪又伸过来捏了捏我胖嘟嘟的脸,无奈道:“谁敢把你落下?” 我终于满意地笑了。 分卷阅读166 裴宜乐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还是少见的假咳,皱眉道:“母亲先少说两句。” “你也知道你家这样境况,做我们家正房太太是不可能的,”郝氏丝毫不松口,“回去再问问你女儿,愿意来就抬她进来,不愿意就算了。” 那人脸涨得通红,想了一会儿才又道:“他人呢?” 郝氏知道他问的是裴宜晟,于是道:“这会儿不在,便是你们见了他,也还是这句话的。” 那人来之前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肯认下已是最好,怪也只能怪自己女儿不争气。 这时天色已晚,焕娘让人送了他回去,才和裴宜乐回自己院子。 一路上裴宜乐也没有说什么话,两个人只是默默地走着,焕娘眨了眨眼睛,走上去伸过手勾了勾他的手指,裴宜乐虽然由她勾着,却仍旧默不作声。 刚到了院门口,焕娘正想和裴宜乐说什么,没想到里面宁儿的哭声却震天响,听着还有些声嘶力竭之势。 第124章 两人顾不得其他,连忙进到了里面,只见宁儿的奶娘们都围着他团团转,连八角和白果等几个丫鬟也在。 “这是怎么了?”裴宜乐看见宁儿脸都哭得通红,连忙也上前去。 焕娘心疼得不得了,除了面对曹氏,其他时候宁儿不是闹腾的孩子,即使对她撒娇也不会这样声嘶力竭,白天都一直好好的,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是人不舒服了。 她抱过宁儿,奶娘焦急道:“抱回来时还是好的,还吃了四五口鸡蛋羹。哥儿待不住,就又抱他去了小花园里玩儿,可巧抱着他在水边看鱼的时候四奶奶也来了,她拿了哥儿手上的布老虎去逗哥儿,大概四奶奶一时手也没拿住,布老虎掉到水里去了。” “捞上来没有?”焕娘一边问,一边想起纪氏刚刚倒是说过要给宁儿做一个新的的话,还挺巧的。 “捞起来了,不过整个都浸湿了,也有些脏,已让人去洗了,哥儿怕是以为布老虎找不到了这才哭的。”奶娘回答道。 宁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焕娘慢慢地哄着他,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哭累了,便也睡着了。 焕娘让奶娘把宁儿抱去睡了,自己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望过去看那边站着的裴宜乐,两边对视,裴宜乐竟转身往里走去。 焕娘也跟了进去,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六爷,怎么了?” 她这却是明知故问,裴宜乐这时若有不开心,那肯定就是她方才没搞清楚事实就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他。 “六爷,我错了。”焕娘走过去摇了摇裴宜乐的手臂。 裴宜乐趁她不防,迅速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才道:“以后不许再冤枉我了。” “知道了。”焕娘眼珠子一转,哄他说,“给你赔礼道歉,我送个好东西给你看。” 裴宜乐看她从柜子里拿了拖了只箱子出来,正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只见她用钥匙打开箱子,里面似乎是放了一箱子的书,她快速掏了一本出来,又“啪嗒”一声关上,再将箱子放好。 焕娘双手托着书送到他面前,裴宜乐疑惑地翻开,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合上,问:“你哪来这个?” “我娘留给我的,”焕娘满不在乎地说,“大多数我早就看完了,那时我娘一边让我看一边还教我。” 裴宜乐鬼使神差地上去捂了焕娘的嘴:“好了好了,这话不许再和别人说。” 焕娘拍下他的手,这才点点头,又道:“你不喜欢就算了,本来还想今晚试” “小祖宗,我看还不行吗?”裴宜乐拉了焕娘过来坐到身边,“一起看,温故而知新。” 焕娘嘟起了嘴巴,娇声道:“你儿子好重,我的手还酸着呢!” 裴宜乐起身站到她身后,一边揉着她的肩膀,一边道:“书摊在桌上,你隔一会儿翻一页,我看书看得快。” —————————————————————————————————————————— 又过了几日,焕娘听说裴宜晟认了那事,郝氏那里也定了下来,准备随便挑个日子把人抬进府。 不过这日郝氏也来找了焕娘,无事不登三宝殿,郝氏是有求于焕娘。 郝氏是来问焕娘向太后求一道懿旨的。 裴宜晟纳妾势在必行,本也是没什么的,先悄悄纳了妾,等孝期一到再娶正妻也没有什么妨碍,但郝氏却求道:“小九屋里那么多人,再加上马上要抬进来的姨娘,没有正房奶奶管着怕是难管。我是他嫂子,照理该由我来管管他,可我到底是守了寡了,插手未婚小叔子房里的事也不方便,不如还是 让他成了亲罢。” 求人是要看人脸色,最是难过的,郝氏又不得不开口:“思来想去,如今家里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你了。” 焕娘有些猜出了郝氏的来意,沉吟片刻,问道:“三嫂是让我去讨了太后开口?” “正是的,其实我也早就想来和你说的,只是见你一直不得空,这回是凑巧了。”郝氏头一回这样急切,“总是我们国公府不容易,让小九早些成亲也是情理之中。就劳烦六弟妹这一趟,去问太后讨一道懿旨来赐婚,人我差不多都相看好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焕娘一想便明白了郝氏的意思,国公府如今这幅样子,去向太后求懿旨倒也方便,只说是要他早日开枝散叶便是。 然而焕娘思及“孝”之一字,虽然她和裴宜乐也是孝期里成的亲,但是他们是皇帝亲自下的旨,又略有些不同。 谢元思不是任氏的亲生儿子,她还是得为任氏想一想,就这么贸然求上去,任氏会不会为难。 焕娘也不敢满口答应下来,只道:“我就去向太后提一提,但是‘忠孝节义’孝在第二,这事太后能做主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做主,少不了还要去问一问皇上的意思的。” 见焕娘松了口,郝氏忙不迭道:“六弟妹肯去开口就是再好不过的,成不成也不要紧,我先替小九在这里谢过了。” “三嫂哪里话,”焕娘连忙笑道,“我也是九爷的嫂子,他的事合该我们一同关心着才是。只是我年轻又刚刚嫁进来,还要三嫂多提点着,不然常有不周到的地方。” 焕娘想让自己嘴甜的时候从来没失败过,本也该是让郝氏听着很舒心的话,郝氏面上虽笑着,心里却难受得紧。 等出了门,郝氏终于慢慢舒了一口气出来,这事多半是能成的,她连人都相看好了,裴宜晟终于的人也不用很对他上心着,略微过得去便是,能不能管着他,她也不关心,左右成了亲就是裴宜晟夫妻俩自己的事了,她做寡嫂的做到这个份上已是足够。 郝氏一点都不想把心思分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晚上一个人睡着时,虽 分卷阅读167 被衾寒凉,但郝氏有时也会庆幸窃喜,她这个人,终于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了,没有夫君也没有孩子在旁打扰,从此之后,她只一心一意地看着裴宜乐,不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脱走。 像是一位等待着丈夫从妾室那里回来的妻子,又像是一位时刻忧心着年幼的孩子的母亲。 郝氏笑了。 迎面快步走来曹氏,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婆子,还有抱着宁儿的奶娘,皆都跟着她走得风风火火。 曹氏也没注意到郝氏脸上的笑意,看见郝氏只点了点头,便往前面去了。 今日宁儿在曹氏那里待着,一不小心就玩出了一身薄汗,天还冷着,曹氏不敢马虎,于是又是让人烧水又是让人再多生一个炭盆暖屋子,自己则坐在那里看着几个奶娘和丫鬟给宁儿洗澡。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宁儿藕节一般的手臂上多了一块儿淤青,看着像是已快好了,可是与他白嫩嫩的皮肤一对比煞是骇人。 冬天穿得衣服也厚实,除非是撞得狠了,否则也难撞出这么一块淤青来。 问奶娘们,奶娘们也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知道前几日就在哥儿身上了。 “你们奶奶呢?她可知道?”曹氏心疼地摸着宁儿的手臂。 “知道的,”奶娘们连忙七嘴八舌道,“那日给哥儿洗澡才发现的,早就告诉给了六奶奶知道。” 曹氏沉了脸不作声了,等宁儿这里洗完澡穿上衣服,又带他在屋里略坐了一会儿,就往焕娘那里去了。 焕娘确 实是早几日就知道的,她看着曹氏撸起宁儿的袖子给她看淤青,虽然也心疼,但还是道:“小孩子磕磕碰碰常有的事,一小块儿淤青而已,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没大碍?”曹氏扫了焕娘一眼,道,“你做娘的怎能那么糊涂?知道了也任由这么着?” “也没有为着一块儿淤青去请了大夫上门来看的。”焕娘立刻反驳道,“也让几个奶娘多注意了,宁儿正是爱动的时候,再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该会走了,那时才是马虎不得。” 曹氏也不敢真的教训焕娘,只敢借着事情说她两句,焕娘一辩驳,曹氏就歇了,只道:“小孩子家磕了碰了倒也确实不稀奇,只是下回得让她们仔细看着,至少得知道是怎么伤的。” 她不提也罢,曹氏一提焕娘也有些疑惑,点点头道:“一日到晚那么多人看着,连晚上睡觉也要一个奶娘一个丫鬟管着,一问竟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何处碰的,这也太奇怪了些。” 面前的丫鬟婆子都低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先时见是告诉给了焕娘知道的,焕娘并没有责罚她们,连说都没怎么说她们,于是只当这事已经过了,没想到竟被曹氏给发现了,曹氏向来是出了名的苛刻,如今岚哥儿又是她心尖尖上的肉,恨不得天天抱在手上疼,给她知道了还得了。 曹氏果然伸出手,指了指伺候宁儿的几个人,冷冷道:“第一次也就罢了,先饶了你们,若是下次还这么稀里糊涂,康国公府也不敢要你们再留下了,竟是养了一群吃白饭的吗!” 几个奶娘和丫鬟只敢低了头哆哆嗦嗦应了,一边回忆着到底是什么时候碰着的,一边还想着往后要更尽心着点。 第125章 任氏的懿旨下来得很快,焕娘前一日进宫的,两日后懿旨就来了康国公府。 整个国公府除了焕娘去求了一道懿旨,其余有关裴宜晟的亲事都是郝氏在忙。她给裴宜晟相中的是吏部右侍郎的堂侄女姜氏,家世虽也不太显贵,但是配裴宜晟是够了。 这个姜氏焕娘之前倒是见过一回,那时也没想到她会嫁到国公府来,看她跟在她伯母和母亲身边,眼睛一转又一转的很是灵动,听她家人叫她名字,闺名仿佛是唤做惜惜的。 太后在宫中也早知道裴宜晟回来了的事,她也不担心什么,这回焕娘进宫去求旨,她甚至提都没提前裴宜晟这个人。 任氏只道:“如今你也嫁进去有些日子了,康国公府毕竟也不是一个人都不剩了,不仅仅是你的婆母,就是你那些妯娌,不管是先就在的还是后面来的,都要厚待她们。忍气吞声不必,但礼数也要识得,这样你的家才能当得住,薇儿,你知道该怎么做。” 每回焕娘来任氏这里见她,任氏没有一次不是对她贴心贴肺,一片良苦用心。 等焕娘应了之后,任氏还拉着她的手悉心叮嘱道:“卢嬷嬷陪着你我才能放心些,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跟她说。” 母女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凭心而论,焕娘对任氏的全部记忆就是在十六岁这年相认,与任氏并不如和韦氏那样亲热。 然母女天性,任氏只有焕娘一个亲生女儿,又实在对她好,这种好又和韦氏的无条件有目的不一样,是真正不求任何回报的,焕娘从开始时面对任氏时的胆怯拘束也渐渐变成了亲昵放松。 焕娘慢慢和任氏讲着国公府里的那些人和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任氏亲自抱着宁儿,笑着听她说话。 焕娘只挑了寻常的事情和好事说给任氏听,略过了那些不好的,末了指了指在任氏怀里还不安分蹬着脚的宁儿道:“他这几日总想下地走路,奈何这两条腿虽胖,总也撑不起来。” 任氏听后笑得更深了,逗了宁儿两下,才道:“是到时候要想学着走路了,我虽没养过你,可宫里这么多孩子,皇上又是我养大的,当年也差不多是这副样子,男孩儿又格外调皮些。” “母亲说的是呢,”焕娘想起前几日的事也有些无奈,“一个错眼就不知道磕到了什么,只看见身上青了一块儿,奶娘丫鬟们都不知道怎么撞出来的。” 说着撩起了宁儿的衣袖给任氏看,任氏看到那块已渐好的淤青时还笑了,刚想道宁儿调皮,却突然又抓过宁儿的小手看了看,迟疑道:“这印子像是被人抓的。” 焕娘愣了:“家里也没其他孩子一起玩,抓不了他,婉姐儿从不来和我们玩的。” 任氏又仔细看了,道:“仿佛是被人用狠劲掐了一把,不过也说不准,这淤青都快退了,也看不分明。”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说:“让人好好看着宁儿,马虎不得。” 焕娘点点头,任氏看着宁儿又道:“到底这才是我们自家骨血,皇后也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想来哀家很快就要做祖母了。” “倒是没听说。”皇后有喜本该是大事,焕娘却没听人提起过。 任氏不甚喜欢林皇后,若静妃不是杨姨娘的女儿,她倒还多喜欢静妃几分,明明两个都是谨守着本分,同样话不多,林皇后却实在太过严肃死板,不似顾灵萱那般温婉慧敏。 “随她去吧,”任氏凉凉道,“这后宫 分卷阅读168 才几个人,位份高的统共也只有静妃和惠妃,她都是皇后了,有了身孕竟还像别人要害她一般,连我都瞒到前几日才知道。不是我说,她一个皇后,连自己有孕还要怕着,不就是等于说她自 个儿无能,连个后宫都管不好吗?” 焕娘也不知林皇后具体到底有什么难处,只算了一算,对太后道:“四个月的身孕,算来是静妃入宫前后有的。” “是她入宫前几日。”任氏将宁儿递给了一旁的嬷嬷,道,“皇上去皇后那里的次数,从大婚到如今,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宫里哪还有什么秘密,皇上为的什么去她那里,哀家都清清楚楚。” 见焕娘不语,又语重心长道:“你不入宫也好,宫里这些事,宫外没法比。” “人人都不容易,在哪儿就有哪儿的难处,旁人的难处别人大多也理解不了。”焕娘只道。 任氏带着笑意看了焕娘一眼,道:“既都说到这儿了,母亲也要问你一问,你的肚子应该还没有动静吧?” “当然没有。”焕娘连忙否认。 “没有就最好,不然也隔得太近了些。前些日子宁儿刚过了周岁,虽几个孩子之间隔一两年是常见的,但也得先把身子养好,否则早早地垮了身子,吃苦的是自己。” 焕娘点点头,心里想着这种事由不得任何人做主,嘴上也只能应道:“母亲,我知道的。” 任氏怜爱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喃喃道:“若是母亲当时在,不会叫你那么小就生孩子,再过个两三年,出落得差不多了,才好嫁人的。” 韦氏已死,再说下去任氏不免又要责怪起她来,焕娘只好安慰任氏道:“我现在也好好的,过去的事母亲再懊悔也是无益。” 焕娘说完嘴里也泛起苦涩来,于此事上她如今想来确实也五味杂陈,上辈子种种且先不提了,那时她的年纪和身体其实真的如任氏所说那般不适合早早生育。若当时她难产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也不会有后头种种事了,只是不知道韦氏和宁儿又要怎么办。 任氏又细细嘱咐了焕娘几句,皆是些让她好好养身子的话,她对焕娘不用每日早起去给曹氏请安非常满意,还道:“果真如此早好不过,多睡才能养神,神养好了身子才能好,你看着也太瘦弱了些。” 到了最后任氏又拿了个金项圈出来,亲自给宁儿戴上,这才让母子二人回去。 回去之后,焕娘也不跟郝氏去说事情成不成,左右阖府上下都是知道她是为了此事进宫的。 等任太后的懿旨下来,郝氏自然是对焕娘千恩万谢,端得是个处处为了小叔子着想的好嫂子。 那位姓陈的姑娘的事,郝氏也索性撒手不管了,只等月余之后姜氏匆匆忙忙嫁进来,就把事情全甩给了姜氏,让姜氏自己做主。 裴宜晟和姜氏的婚事是早前就在谈的,懿旨下来得那么快也在姜家的意料之外。姜家和许家倒有些不一样,许家是忙不迭把女儿往康国公府扔,姜惜惜的父母却有些疼女儿,只不过太后赐婚已是莫大殊荣,加上她不过是姜家旁支的女儿,也只能按着郝氏定下的日子来。 姜氏也没有想到自己才刚进门,后面就有一个等着当姨娘的,她年轻气盛,又仗着新婚裴宜晟宠爱她,于是也在众人面前抱怨过几句。才过了几日,姜氏也怕惹了郝氏和夫君的不满,只能接了陈氏过来,不过姜氏也和裴宜晟撒了一回娇,两人还是新婚,这三个月里不准裴宜晟进陈姨娘那里一步,连面都不许他们见,只说陈姨娘要安安静静养胎,也不让她出来见人。 裴宜晟娶了妻,郝氏已算是万事大吉,毕竟是嫂子不是母亲,她不会再去插手他房里的事。 这边焕娘虽然当着家,但到底他们也是平辈不是长辈,郝氏都不管了,更没有他们去过问的道理,便由着姜氏折腾。 曹氏如今说闲话的时候倒最喜欢说裴宜晟房里的事,这国公府里死的死走的走, 也没什么能再拿来给她看戏,只剩下裴宜晟那里新来的一妻一妾。只是闲话也不在大庭广众下说,连几个侄媳妇也不给她们听见,只来和自己的儿媳讲。 每次讲着讲着,曹氏又有些幸灾乐祸,她最爱这些正妻压得妾室不能动弹的戏码,每每说起就像是姜氏替她也出了一口恶气,有一回竟还夸起姜氏厉害来。 焕娘听了心里直发笑,姜氏和裴宜晟才成亲多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若真是刚成亲两人就不好,那这辈子也不用过下去了,又不是人人都有林皇后的造化。 光看看裴宜晟那一屋子放着的丫鬟还有陈姨娘,就差不多能知道他往后安分不了,除非姜氏真有那本事将他降服,要知道如今他的丫鬟已是少了一大半了,听说从前在家时还要再多一些。裴宜晟是庶出又不得宠,整个康国公府没什么人关注他,随便他怎么折腾。 有时曹氏说这些事情,裴舒云也陪在她身边,这些原本不应该让裴舒云也跟着听的,但曹氏却好似不甚在意。 焕娘先还有些疑惑,后来就明白了,曹氏怕是笃定了裴舒云这辈子嫁不出去又已经失了贞,便在她面前一点都不避讳了。 她旁敲侧击和曹氏提了几次,曹氏也不放在心上,即便这回焕娘让裴舒云避开了,下回曹氏依旧又把裴舒云带在身边。 第126章 曹氏一边对着裴舒云不在意,一边想起裴舒云的事情又心里难受,还跑来裴宜乐那里哭过几次,看着裴舒晴一日比一日出落得好,想来马上就能说了人家,等出了孝期嫁了人,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曹氏越这样想便越意难平。 她做事又向来不管不顾,也没刻意瞒着不让裴舒云看见,是以裴舒云对母亲去哥哥那里哭的几次也一清二楚。 曹氏折腾归折腾,焕娘却最担心裴舒云,任谁看见母亲这样都会愈发难过,裴舒云不仅受了那些罪,到头来怕是还要因为母亲的态度而自责。 裴舒晴被曹氏教训了一次,又关了一回之后倒是听话了许多,裴舒云又好说话不记仇,两姐妹依旧看着亲亲热热的。 除了曹氏这里偶尔为着裴舒云而折腾一场,国公府其他人都安安分分的,人人都只过自己的。 许氏几乎不主动和任何人来往,除了隔上三两日出门散一回步,其他时候一日到晚将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焕娘听下人说起过几回,仿佛是在抄佛经,其余竟是连书都不看,说是会坏了心性。 焕娘也不好随便评价许氏的行为,总之是她自己选的心甘情愿的,不过焕娘也不随便去她那里了,上次被指着鼻子骂了一回,第二次她是不会主动上门去自取其辱的,只要一应供给都不亏了许氏,面子里子都过得去就足够了。 分卷阅读172 ” 陈姨娘被焕娘说得羞愤,却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听焕娘往下说:“明日你们奶奶的母亲要来康国公府看她,我在府里另辟了一处看戏的地方让她招待,你们爷来不来看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陈姨娘听后很快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六奶奶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过是先来提点你一下。若你不能趁机哄得九爷不把你的孩子过继出去,你的孩子就永远不是你的了。”焕娘轻声道,“该怎样做你想一想就能明白的,无论如何只要你的孩子不能过继给三奶奶,我日后决不亏待你,即便有姜惜惜在,我护你一世平安。” 焕娘没有在陈姨娘那里留多久,她反而去了纪氏那里,然后告诉她:“这事要暂且搁一搁,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 纪氏一听以为焕娘终于松了口,心头一喜,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的喜悦,连连道:“还是六弟妹体谅我的苦衷,先前是我口不择言,六弟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们都是一家人。” 焕娘点点头笑了笑,并不再和纪氏说什么。 来找纪氏也是怕她真把自己饿死了,等过了这几天再说。 只听纪氏又小心翼翼道:“那个人若六弟妹不满意,还是六弟妹自己来挑,总是依着你的意思来,你说怎样就怎样。” “不用,就先放着吧。” 有些事纪氏没有说出来,却瞒不过焕娘的眼睛,这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大半是她安插进来的人,有什么总是紧着来和她说,生怕说晚了。 别看曹氏那天少有的不声不响,纪氏要做什么她可不是刚刚知道,不仅知道还顺便插了一脚。 纪氏要挑人想也知道自己是不敢直接做主的,她好歹是嫂子,还守了寡,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揣测她和小叔子的关系,那时可怎么是好。 所以这中间也少不了曹氏。 她是裴宜乐的亲生母亲,若由她来给儿子挑选妾室,简直合情合理。 纪氏其实也并不在乎挑的女子品貌如何,管她长得好不好,为人性格又怎样,只要是个女的能生孩子就行。 到时孩子一生下来往她那里一抱,那个妾那边爱留就留,不留就她收着,一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了,提脚卖了便是。 既然焕娘亲自来讨了饶,纪氏便心满意足地打算起了下一步,反正焕娘都服软低头了,慢慢来也是无妨。 又过了两天,整个国公府都知道了九奶奶和九爷吵架的事。 说是六爷和六奶奶也时常拌嘴,但却不是九爷九奶奶那种架势。 事情倒没什么新鲜的,不过就是九奶奶仗着两人才刚成亲,就拿乔撒娇不准裴宜晟去看新抬进来的陈姨娘,要过了三个月才给他去看。 裴宜晟本也没说什么,不看就不看,只要他身边不缺女人,怎样都不打紧。 姜氏见他果真听自己的话,便也放了大半的心下来。 那日姜氏的母亲来看她,才不过半日的功夫,等姜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听人说裴宜晟和陈姨娘见了面。 一开始众人也没注意,等注意到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见上了面,裴宜晟就跟着陈姨娘去了她的屋子里面。 这个面见得得有半个多时辰,也不知道两人关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总之絮絮的声音一刻都没停,陈姨娘还带着点哭腔,听起来竟是像在和裴宜晟诉苦。 因是姜氏的娘家人来,她那些丫鬟也不好就这么直接去告诉了姜氏听,于是只能等她回来。 姜氏先是将留在院里的 几个丫鬟婆子骂得狗血淋头,正要去找陈姨娘的时候裴宜晟过来了,看见裴宜晟的时候她是软了声气的,没想到话还没说两句,裴宜晟竟就不耐烦起来,任她再哭哭啼啼都没了用。 姜氏到底年轻气盛,怎能忍受不过是一个转身夫君的心就向了外边的事情,于是当场和裴宜晟吵了起来。 两个人越吵越大声,左不过又是吵裴宜晟和陈姨娘的事,又没个人敢去劝,到了最后姜氏气一急,随手拿了手边的花瓶就往地上砸了。 这下伺候的人怕真出点什么事,一齐就往屋子里面涌,进去的时候只见姜氏发髻凌乱,面带泪痕,和裴宜晟吵得好不狼狈。 裴宜晟也不再搭理姜氏,转身就出了屋子,去外面找了朋友饮酒作乐。 这边姜氏渐渐冷静下来,也有她自己的奶娘悉心劝她,只让她向着前面看,陈姨娘再使计也逃不过她的手掌心去,左右她生下来的若是个儿子也是要过继了给郝氏去的,当务之急还是不能让裴宜晟见了陈姨娘就心软改口,否则有个庶长子立在前头才是真正的难受。 姜氏倒也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她本也没有想和裴宜晟吵的,反而还知道要先对着裴宜晟服软,谁知道裴宜晟待她好时什么好话都说与她听,一转眼的功夫就冷冷淡淡的油盐不进,姜氏这才按捺不住性子。 等她彻底想明白的时候天色也晚了,便重新梳妆打扮等着裴宜晟回来了道歉,两人才好重归于好。 又让丫鬟去烫了两壶酒,好叫裴宜晟回来之后喝了暖身子。 裴宜晟却是素来爱往外面去的,只因娶了妻子才稍稍安分了几天,这下一放出去,自然是要尽兴了才回来。 姜氏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却等来了一件棘手事。 陈姨娘怕是要小产了。 第129章 姜氏这回是真的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边急急喊人去叫大夫,一边往陈姨娘那边去。 若是平日里小产了也就罢了,偏偏早不小产晚不小产,在她和裴宜晟为着陈姨娘吵了一架的时候小产了。 裴宜晟跑出去了这么些功夫,只留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她要如何说得清楚。 姜氏去到陈姨娘那里才不过抬脚几步路,她到的时候陈姨娘就已经不好了,等大夫来早就回天无力。 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人突然就保不住孩子了,姜氏当着郝氏的面细细问了大夫,大夫也只道是心绪不稳。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寻常人倒也不觉得是姜氏故意动的手脚了,郝氏虽失了一个孩子,却也并没有什么话好说。 姜氏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脱了干系,那边裴宜晟回来又问了大夫一遍,大夫依旧是这些说辞,裴宜晟却对姜氏发了火。 外人只知道是陈姨娘自己的缘故才失了孩子,裴宜晟却要说是姜氏的错。 先前霸着他不让他去看陈姨娘也就罢了,今日不过是他和陈姨娘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姜氏就又是打骂丫鬟又是和他吵架,动静闹得极大,陈姨娘本就在她手下过得战战兢兢,连孩子都要被过继出去给郝氏,这会儿听了姜氏又吵又闹的,怎会心里不忧虑,不以为姜氏在给 分卷阅读174 也是六弟妹和六弟私通媾和生下的,这又算什么?要不是国公府实在没有人了,哪轮得上他们?” “又是什么办法?总归如今康国公府已是他们的,我们安安份份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便是。” 郝氏话这么说着,瞧着极中肯厚道,其实内里早有惊涛骇浪翻起,国公府剩下的人中确实只有裴宜乐适合继承爵位,主母实在太差了些。 如今郝氏也没几个自己的心腹了,做事自然颇多不便,但光她自己看见的几回,每每都觉得顾灵薇不成体统。 郝氏比曹氏还要细心上三分,她早就着人去金家附近仔仔细细打听了顾灵薇的事,越听心便越堵。 顾灵薇比陈姨娘都要不堪,从头到尾接近裴宜乐都存着那点不可说的心思,和她那个□□出身的继母一起从不知羞耻,连有了身孕都不曾遮掩,周围邻里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听人说她继母当初更是一副女儿马上要飞上枝头的样子,好不得意。 郝氏静静地望着那边胶在一起的两人,阳光透过树叶照到她的脸上,温热的光使她有几分晕眩,恍惚中竟生出看着自己丈夫和妾侍在一起的感觉。 第130章 裴宜乐的动作很快,他生怕时间拖得长了再平添风波,没过两天就立刻把要过继的两个孩子带到了国公府。 都是差不多大点的孩子,才三岁左右,再小点的孩子怕养不住又得重找一个,再大点就记事了养不熟。 郝氏和纪氏很是愣了一阵,这才接受了焕娘他们的说法。 说得当然都是冠冕堂皇的,但郝氏和纪氏心里也明白焕娘和裴宜乐的意思。 郝氏没有说什么,纪氏也就不能再多说了。 郝氏比着她也是一样的,若是她再不满意,可就没有道理了。 这场戏里许氏没有出面过,她毕竟也是和郝氏她们一样的身份,焕娘再不愿意去见她,也只能又去上门问过她是什么想法,若也想和郝氏纪氏一样,那便也去照着给她们找的去给许氏找一个。 许氏只道不需要,其余也并无话和焕娘讲。 近来天气暖和些了,许氏倒是比先前要出来得要多点,有时也能看见她在外边,依旧是一个人,只见郝氏和纪氏去找她的,不见她和她们在一块儿的。 焕娘看着许氏就觉得郁郁,自嫁进来就是孤身一人,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就守了寡,天天闷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又不常和家里的人走动,焕娘都怀疑她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她之前还道是许家家教严苛,许氏自己未必愿意,看久了才知道许氏搞不好真的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如此做人耗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盼头。 连曹氏也不愿意多见许氏,有一次也与焕娘道:“最怕见到的就是她,整个人又阴又沉,一丝鲜活气都没有,看着让人心里头也不舒服。” 最让焕娘觉得奇怪的是郝氏和纪氏,郝氏也就罢了,一向是最知道分寸和进退的人,但纪氏可跟郝氏不一样,如何能受得了许氏那一张冷脸。 焕娘还怀疑过许氏只对着自己这边冷脸,但后来也见了几次她对别人,连对待底下几个妹妹也是如此,只不过没有对着焕娘和宁儿说的那些刻薄话。 这人也真是奇怪,看着是一声不吭的,平时话不多,竟也会说出来那些话。 焕娘还是很记仇的。 倒是有一次焕娘带着宁儿出去玩,偶然撞见了许氏和裴舒云,想来两个人也是碰巧遇到。 焕娘对许氏有心理阴影,但舒云在那里,她又实在担心许氏也对舒云说些什么,便也立刻过去了。 等焕娘站到许氏面前,许氏只淡淡撇了焕娘一眼,依旧不看宁儿,焕娘气立马上来,又不能指责她,总不能说是许氏对着他们母子态度不好。 再看裴舒云,两颊飞红,已然低下了头去。 焕娘把舒云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对着许氏皮笑肉不笑道:“五嫂今日好兴致呀,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许氏极不耐烦这些寒暄的,板着一张脸,严肃道:“我们是守了寡的,寻常不该经常往外面来,你是她亲嫂子,也要多教教她规矩。” 焕娘看了一眼裴舒云,听着像是裴舒云哪里得罪了许氏,焕娘是知道裴舒云为人的,阖府上下若说裴舒云脾性不好,那就没有脾性好的人了,别说是郝氏和纪氏这些嫂子,便是她那些姐妹们大都也只夸舒云好的。 “舒云,怎么了?”焕娘竟也不理会许氏,反而轻声去问裴舒云。 裴舒云摇了摇头,道:“嫂嫂,是我的错,我这便还是回去吧。” 焕娘也不好当着许氏的面去逼问舒云,既然舒云想回去,那她就陪着舒云一起回去,等回去之后她想说便说,不想说也就随便她。 焕娘 正要开口和许氏道别,没想到许氏却压低了声音,冷冷道:“已是失了贞洁,避着人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出来见人。” 焕娘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许氏果然是会当着面说出这些话的人。 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之前裴舒晴那一场,裴宜乐好不容易把裴舒云给劝好了,又责罚了裴舒晴。裴舒晴是妹妹,做错了可以教可以罚,许氏是寡嫂,不能像对付裴舒晴一样去对付许氏。 裴舒云好不容易看着才开朗了一些,曹氏平时在她面前说话做事又不太在意,焕娘和裴宜乐本也担心着裴舒云见了曹氏有时的样子心里难受,这下倒好,许氏直接说了出来。 裴舒云竟被许氏的话吓得退了两步。 若只有焕娘自己在场或者许氏是在说焕娘自己,焕娘是不怕的,左右都是嘴皮子一张的事情,许氏能说,她也能说,说了她什么她再还回去就是了。 舒云和她不一样。 焕娘还真怕自己驳了许氏什么,许氏说出来的话更不留情面,如此舒云只会更难受。 焕娘紧紧拉住舒云的手,只觉她一双手冰凉冰凉。 “这里是康国公府,舒云妹妹的家,大家能来她也能来。”焕娘斟酌片刻,还是道。 她又实在怕了许氏,连忙就要拉着舒云往回走。 许氏上前两步,竟又对舒云说道:“你哥哥嫂嫂待你好,让你留在家里,放在别处是要出家的,须知这样的事连阖家的门风也给败坏了,羞也便羞死了,自己都不愿出来见人。” 焕娘心头的火一下被许氏点燃,也丝毫不客气道:“五嫂多虑了,舒云是我们的妹妹,她愿意如何就如何,我们只都会依着她。” 天下竟有这等刻薄的人,裴舒晴是说话口无遮拦又喜斗气逞强,许氏是不仅对自己刻薄,也用同样的要求去刻薄别人。 幸好曹氏不在场,否则怕是要撕了许氏的嘴。 分卷阅读177 嗓子道:“刚过了寅时,那边一发现就去请大夫过来了!” 白果一边端来水盆给他们梳洗,她向来最能说会道的,这时却结结巴巴带着哭腔道:“说是一地的血,是割的腕” 焕娘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去看裴宜乐,只见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连身子都晃了晃,到底还是支撑住了。 等两人赶到裴舒云那里时,早已有大夫到了。 大夫没有站去裴舒云的床边前,反而是立在门口,见裴宜乐和焕娘匆匆赶来,摇了摇头,道:“郡主,裴六爷,对不住。” 焕娘心头像是被锤子重重锤了一下,脑中只有一句话,这下不好了。 裴舒云夜里还起来用了饭,听伺候她的丫鬟说,看着精神是好的,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饭用得少了些,喝了小半碗汤就停下不吃了。 像裴舒云这样的小姐,饭用得少才是常有的事。 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裴舒云一直喜静,夜里陪着的丫鬟本就不多,能端茶送水也就够了。她借口这日白天睡得略多了些,晚上有人在身边怕睡不安稳,便把值夜的丫鬟放到了外间歇着,左右一叫就能应。 到了后半夜,裴舒云身边的大丫鬟怕她晚上吃得不够多这会儿该饿了,便端了早就温着的银耳汤进去,想让她喝几口再睡。 等她看见静静躺在床上的裴舒云的时候,地上的血都早已凉透了。 裴舒云盖着一床厚厚的桃红色云锦绣花面被褥,双手都被覆盖在了被褥之下,被面的一侧略有一块污渍似的东西,比桃红色深上些许。 血也从这里经过,最后才汨汨流到地下。 焕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陪着裴宜乐走到裴舒云的床边,裴宜乐一个踉跄,她连忙搀住了他。 裴宜乐小心地绕开了那滩血迹,俯下身子去看裴舒云。 焕娘也跟着在旁边,只一眼,她就不忍再看。 寻常自尽的人,脸上总是或愤恨或怨念,大多都是不甘或者消沉的。 舒云安安静静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脸色是苍白,却不见一丝狰狞。 焕娘几乎就要以为她真的只是睡过去了。 一只同样苍白的细长的手抚上了她的脸——裴宜乐一直是比裴舒云要苍白并且虚弱的,他的指尖凉凉,指尖抚过的每一寸皮肤却比他的手指还要寒凉。 少女的肌肤依旧是细腻光滑的,裴宜乐只觉妹妹的脸不够柔软,僵硬到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称。 遗书是写好放着了的,裴舒云做事很有条理。 信中并未任何怨恨不甘的语句,裴舒云甚至没有提及许氏纪氏等人。 只是一直到最后,她还是在责怪自己为哥哥和母亲添了麻烦。 裴舒云的轻生之意是早就有了的,本来随着日子渐渐过去,大抵也会慢慢好起来甚至差不多忘记这回事。 那次裴舒晴说错了话,她经过裴宜乐的劝导之后已然好了不少。 许氏的话其实比裴舒晴的要毒一百倍,一把利刃找准了位置狠狠戳下去,立刻见血。 而曹氏又要把裴舒云送去庄子上。 但是裴舒云不是为着曹氏将她送走才冷了心一时想不开。 她是怕自己连累了哥哥和其他姐妹,连累了康国公府,这才决意要去死的。 无论去不去庄子上,这一遭她都避不过了。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裴宜乐的手抖得厉害,竟是连书信都拆不开,需要焕娘帮他拿出来。 这时曹氏也哭到了裴舒云面前,等看到了裴舒云的尸体,曹氏没了响动,她直接晕了过去。裴宜乐极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信,仿佛没有注意到晕过去的曹氏,焕娘只好让人把曹氏扶去隔壁厢房,再让大夫去看她。 裴宜乐一边咳一边看着舒云留下的信,这几日天气渐暖,焕娘是瞧着他的身子好些了的,也不大见他咳嗽。 春惠倒了茶水过来,焕娘亲自端过去喂他,裴宜乐却摆摆手推开了。 一直咳到快上气不接下气,焕娘才求道:“六爷,喝口水吧,不能自己先病了。” “云儿是穿着干净衣服去的染了血”裴宜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要找她平日最喜欢的衣服给她穿上” 焕娘也知道这会儿他怕是什么话都听不进,还是斟酌道:“母亲那里怎么办?” “醒了就先送她回去。再找人把五嫂那里看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不知不觉,天很快就亮了,国公府上下也陆陆续续收到了裴舒云出事的信儿,顿时哗然。 等到起了灵堂,裴宜乐才对焕娘道:“和我去一趟母亲那里。”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去,焕娘陪着他走在前面,他只看着焕娘,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焕娘,怎么会这样?她上辈子明明嫁了人,过得安安稳稳的。” 焕娘少见得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还未走到曹氏那里,就见院门口的人来来往往,那些丫鬟婆子们慌乱得很。 看到裴宜乐和焕娘终于前来,她们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对两个救星道:“夫人回来之后就滴水不进,连话都不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焕娘心说裴宜乐也没进过一滴水一粒米,不过曹氏不说话还真是少见的。 毕竟她是裴舒云的亲生母亲。 曹氏躺在床上看见儿子儿媳进来,只拿眼角瞥了瞥他们,便转过身去继续流泪。 裴宜乐也不说话,直接坐了下来。 母子俩就这样对峙着。 焕娘其实很怕这样阴沉的裴宜乐。 她总能不自觉地想起上辈子她绞尽脑汁讨好他的日子。 这样的他,焕娘害怕起来,便又想去讨好他,让他开心。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仿佛她撒娇叫一声“六爷”,裴宜乐的脸色就能和缓过来。 最后是曹氏先打破的僵局。 “怎么?不去陪着云儿,这会儿是来我这里兴师问罪吗?” “母亲何必如此。” 曹氏撑起身子,满脸皆是泪,泣道:“云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就不难受吗?你也是我的亲儿子,不仅不来安慰我,给我侍奉汤药,反倒这幅样子,你让母亲” 顿了顿,曹氏又哭道:“那个黑了心肝的许氏,云儿碍到她什么了?你妹妹这样和善的人,她做什么要去说她?我的女儿我们自家会养,不用她出一个铜板!” 不提便罢,一提焕娘也想起那日许氏所说话语之刻薄,与裴舒云之胆怯忍让,想起她当日在时的神情动作,焕娘心酸不已。 “既然如今万般悔恨,母亲当日又 为何要理会许氏的无稽之谈?”裴宜乐说到情急之处又重重咳了两声,“母亲也是妹妹的亲娘,为 分卷阅读178 何要去做她的帮凶?” “帮凶?”曹氏怔怔地,接着摇了摇头,泪珠又接连不断地掉落,“你怎么能说我是帮凶?云儿死了我只比你更难受的,你不去怪那个姓许的反倒还来怪我?这难道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听到此处裴宜乐竟笑了,继而揉了揉眼睛,道:“妹妹已经没了,她昨日还是无病无痛,活生生的一个人,无论我和不和母亲算这笔账,府上早有人在暗处笑了。” “赶出去!”曹氏用力一锤床板,声音尖厉,“你是康国公,你把他们都赶出去!立刻赶出去!还有那个女人!立刻把她杀了给云儿陪葬!” 曹氏情绪已近崩溃,焕娘实在怕裴舒云那儿事还没了,曹氏这里又有个万一,刚想开口劝,却听裴宜乐又道:“母亲这会儿倒清楚了。赶是不可能赶走的,日后母亲若再与他们撺掇到一起,就别怪我不客气。” 曹氏一边流着泪,一边瞪着儿子,这个从小捧在手心里大的儿子。 “那回四嫂要我兼祧纳妾,人是母亲提前过了眼的,是与不是。” “你你既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 裴宜乐又咳了起来,这次很是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对曹氏道:“母亲一向过的是太平日子,只光看他们没了倚仗,却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各种心思。四嫂和许氏且不论,三嫂和九弟绝不会是省油的灯。我这次提醒过母亲,母亲好自为之。” “左右你是嫌我不中用你父亲在时也是”曹氏哀声道,“你们一个两个云儿没了,让我怎么办?” “母亲且先休息一段时间,本来里里外外就是灵薇在操持。我是母亲的儿子,灵薇是你的亲儿媳,只有我们不会来骗你。”裴宜乐只道。 曹氏整个人都奄了下去,看看裴宜乐,又看看焕娘,再次缓缓躺到床上,捏着帕子擦了会儿眼泪,才哑着嗓子道:“我一会儿去看看舒云。” 焕娘适时道:“我那里熬了燕窝粥,叫人送来母亲先用一些。” 曹氏不语,呆呆望着帐顶,隔了会儿才失了神似的点了点头。 第133章 裴舒云是未嫁之身,按着规矩丧礼是不能大办的,计较起来连裴家的坟都不能入。 整个康国公府现在是裴宜乐说了算,裴舒云的丧礼虽不算大办,却也一丝不苟,让她走得体面。 国公府也没人敢对裴舒云进了裴家墓地一事有任何异议,裴宜乐做主把裴舒云安葬在了他们父亲的坟旁边。 裴舒云出殡那天,裴宜乐喝了整整一晚上的酒,还没天亮便发起了高烧。 他身子本就弱些,这一病不仅在身上还在心里,不过是小小的风寒,竟连着好几日反反复复总也不好。 但是等他的病刚好了一些,方能下地,就带着焕娘一起找上了许氏。 许氏已被关了将近半月,她身边丫鬟婆子们全从她身边被打发走了,每日三餐只供给她一碗白粥,晚上也不给她蜡烛或者油灯。 等焕娘和裴宜乐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已脱了相,形如骷髅。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际遇处境,许氏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每日端坐着,等到天彻底暗下来就去歇了。 她的脸上没有惧怕、没有悔恨,一脸平静淡然,看在来人的眼中却异常狰狞可怖。 人为了利来利往是常事,焕娘想了好几天也想不明白许氏对裴舒云说那些话的用意,既与她毫无利益瓜葛,她又何必如此。 “一会儿会有人过来搬东西,五嫂换个地方吧。”裴宜乐开口道,“国公府容不下五嫂这尊大佛,五嫂还是回许家去。” 焕娘紧紧盯着许氏,她看到许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风过无痕。 “你不能这样做,”许氏平静道,“我芳华正盛却来裴家守寡,乃是贞妇节妇,就这样将我送走,康国公府脸面何存,岂不受天下耻笑?” 裴宜乐气上心头,强忍着没有动手,道:“满口礼义廉耻,却来裴家兴风作浪,以致我妹妹舒云惨死,你就是这样的贞妇?” 许氏面不改色,淡淡道:“国公爷,当日我与裴舒云在一起时,你的妻子也在旁,你大可以再好好问问她,看我说的哪一个字错了。” 她忽地抬头看向裴宜乐和焕娘,继续道:“若我有一字不慎,我自请下堂,若你们是为了发泄私愤而欲加之罪,许家便是到了圣上面前也会为我讨回公道。” “你!”裴宜乐竟被她堵得语塞,连焕娘都有几分惊诧。 不过很快焕娘就拉了拉裴宜乐的手,示意他退后,自己上前道:“你以为许家会保你?一个女儿不好就会连累其他女儿,这可是当日你自己亲口说的,旁人不知道但是我听得明明白白。无论真相到底如何,你这一遭也免不了让人议论了,许家最后怕也只在意你确确实实是被婆家送了回去。” 焕娘定定地看着许氏:“你一个庶女,许家只会先恨你拖累了许家的名声,我们只消一句你逼死有义举的小姑子,这事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的娘家你比我们清楚,先不是圣上如何判决这事,而是你们许家一开始会怎么判你。” 许氏狠狠地咬着牙根,眼眶里似要滴出血来,她终于凄声道:“你们怎能如此心狠手辣,虐待寡嫂!” 有些话裴宜乐不会说出口,焕娘却不怕,她冷笑一声道:“心狠手辣?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见许氏瞪着她,焕娘又上前两步,逼近她的身边:“打蛇打七寸,有人最看重自己貌美,那就划破她的脸;你最看重名节,我就偏要你身败名裂不容于世。” 许氏从小教养极好,她此刻面对焕娘竟是连一个骂人的字眼都吐露不出来,涨红了脸张口结舌了半晌,才 道:“你你这个毒妇!康国公府真是家门不幸才迎了你进门!” 裴宜乐刚想说什么,却被焕娘拦了,继而焕娘又道:“你才知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我是郡主你是臣妇,我离了康国公府依然能活得好好得,你是合着你们许家死皮赖脸非要来裴家守寡,若有机会你仔细去问一问,国公府上下可有人一定要你嫁进来?国公府可没这样的规矩。” 许氏方才还涨红了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她虽满口礼义廉耻又实在不比焕娘能说会道和豁得出去,焕娘还不肯饶她:“我们六爷也说了要把你送回娘家,不过我倒突然有了个想法,看来也是我们以德报怨对五嫂宽厚。” 焕娘慢悠悠地说完,还拿眼去勾了裴宜乐一眼,看在许氏眼里几欲作呕。 “你说。”裴宜乐道。 “看五嫂自个儿愿意怎么选了。”焕娘含笑看了看许氏,继续道,“一个就是照着六爷说的直接把五嫂送回去,还有一个嘛,扒 分卷阅读179 了五嫂的外衣去舒云的院子外头跪一个晚上便罢。” 许氏冷笑一声,道:“郡主不愧是郡主,竟拿着这些秦楼楚馆里见不得人的法子来折磨人。” “我还道五嫂脸皮子薄,只剥了外衣就够了,不过是扒了件外衣,怎么就成了见不得人的法子了?我劝五嫂还是谨言慎行,我和六爷还正在气头上,既然五嫂都说了秦楼楚馆,我倒也不是不知道他们那里怎么对付人的,随便一想就能想出来,到时候吃苦的可是五嫂自己,那些法子,五嫂做梦都做不到的。” 韦氏出身勾栏,等焕娘稍大了一些之后,偶尔也与她讲一讲那里的事情,虽有些实难启齿,但字里行间也有不少透露出来的。 为的也是让焕娘惜福,知道世道险恶了才好一心一意听她的话。 许氏不自觉地抖了一抖,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冷冷道:“我不会如你们的愿的。” “五嫂可别想着要自尽,自尽却没那么容易的。”焕娘道,“真真假假,我总要放出风声去,五嫂是未婚守寡不甘寂寞,东窗事发之后才羞愤自尽的。世人最爱看的就是热闹,别管有多匪夷所思,这些才让他们津津乐道。” 其实即便是裴舒云自尽而亡,一开始许氏是没什么惧怕的,她总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拿了道理没人能将她怎么样。 却不想遇到了焕娘这个没脸没皮不按常理出牌的。 寻常她们这般的女子,只要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断不会教得女儿说出焕娘那些话来。 句句都打在许氏的软肋死穴上。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焕娘说完就拉着裴宜乐坐下,慢悠悠地等在一旁,没有再去理会许氏。 越是如此,许氏的内心便越来越焦灼急躁,像是对她处于凌迟,一片一片慢慢剜着她的肉,她从未如此不安过。 许氏浑身渐渐开始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焕娘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许氏一眼,见她抖似筛糠,终于问道:“五嫂这是冷了?” 许氏低着头不说话,努力克制着自己,却抖得愈发厉害。 若是能够,她宁可立刻就一头撞死。 隔了好一会儿,许氏才断断续续道:“我我不能回许家我不能回去,父亲母亲会还有我的姨娘” 但她又实在无法开口选择另一样。 “既然五嫂决定不了,就照我说的送回许家吧。”裴宜乐淡淡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欲起身叫人。 “不!”许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失声道,“不要!我不 要回许家!” 她紧紧闭了闭眼,大团的眼泪直往下掉,尖着嗓子说道:“我跪!我去跪!” “很好,这可是五嫂自己选的,日后也别说我们。”焕娘整了整裙摆后才起身,便要离开。 裴宜乐也立刻别开头,连一眼都不想再见到许氏,想了想之后还是背着身子道:“先前我与焕娘还怜你未嫁守寡,事事退让几分便罢,不想你还是无事生非,以致逼死我无辜的亲妹。你好自为之,我永不会忘。” 许氏一言不发,不再挣扎。 临走前焕娘又看了一眼许氏这屋子,对裴宜乐道:“这里看着和舒云那里也差不多了。” 裴舒云新丧,她的院子也挂满了白布,处处是丧事的样子,一时也没收下来,左右裴宜乐极疼爱这个早夭的妹妹,早说了这院子要给她留起来。 焕娘不怀好意,裴宜乐自然立刻就懂了。 他道:“云儿的院里还有一间很久不用的耳房,五嫂就去那里住。” 许氏脸色灰败,面对此刻任何话语,她早不能再多说一句。 焕娘和裴宜乐出了许氏这里的大门,便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即又想起即便这时候已出了气,裴舒云终究不可能再回来了。 裴宜乐最近话少得可怕,看到焕娘脸上落寞神色,知她心中所想,只道:“回去吧。” 焕娘点点头,这几日下来她已是精疲力尽,也是得回去好好歇一歇。 谁知回去之后也仍不得喘口气,见她一回来,远远地人还没走到院门口,白果就飞快地跑来,焦急道:“六奶奶,喵喵的腿不知怎么就瘸了!” 第134章 白果是最先发现喵喵不对劲的,她人伶俐又爱玩,本就与焕娘的猫最合得来,这段日子又是白事又是裴宜乐的病的,焕娘分身乏术,连宁儿都没什么空去管,更不用说这些养着的猫啊鸟的,于是指了白果让她多看着点喵喵。 前一日白果去喂喵喵时,喵喵看着还是好的,才一天都不到的时间里,喵喵的左前腿已然不会动了。 没有人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焕娘这里乌泱泱一大堆人,上到有些年龄的老嬷嬷,下到才豆芽高的小丫头子,不缺做事的人,样样都要叫他们井井有条。 偏偏是这几日因家里有白事,焕娘和裴宜乐也忙得几乎没有回来过,跟着他们两个的跟着他们两个,派出去帮忙的派出去帮忙,这里倒也不紧缺着人,只是进进出出的人就多了,显得比平时忙乱得多了,连卢嬷嬷镇着都有些力不从心。 刚办完丧事还没来得及整顿,裴宜乐又病了,只得先放一放。 焕娘心疼地看着喵喵,几欲落泪,喵喵也算是她共患难过的糟糠之猫,日子才好了没多久,竟就这样起不来了。 喵喵倒还有些精神,水汪汪滴溜溜的眼睛看着焕娘,既无伤心也无撒娇之态,冲着焕娘软软地叫了一声。 “你们请了大夫没有?”焕娘轻轻地检查了喵喵的腿,发现果然是撑不起来了,“或许会好也不一定。” 那些丫鬟们七嘴八舌地犯了难,连白果也道:“总不能去请看人的大夫可也找不到看猫的大夫呀!” 裴宜乐也蹲下来仔细摸了摸喵喵的左前腿腿骨,道:“整条腿都折了,以后怕都是要瘸的。不过是得请人来看看,哪怕瘸了也要先处理好。” 焕娘抹了抹眼泪,问他:“既然你摸得出来,那你会治吗?” 她的眼睛被泪水一浸,又是包了一汪春水,雾蒙蒙也闪着点希冀。 裴宜乐很想立刻就答应她,但也只能无奈道:“我也只是略通皮毛,腿骨折了摸上去也和人差不多,治就实在不行了。” 焕娘立刻别过头去,想抱喵喵又不敢挪动它,一时竟赌气道:“裴宜乐,我要和你和离!” “又怎么了?”裴宜乐一头雾水。 “我的猫在外面是好好的,到了你家里就断了腿,甚至要一辈子残废了!” “我赔你一只。” “赔我?天下就一只喵喵,是独一无二的。”焕娘说着又斜眼去看裴宜乐,冷冷道,“是不是哪天我病了,你也能再娶一个老婆进来?” 裴宜乐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分卷阅读183 太子争斗是略有点磋磨,可从来不会伤筋动骨,最多也只是擦破了点油皮,微不足道。 似这般戏码,初时任家一脉当然是谢元思的靠山与助力,然而天长日久下来,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谢元思会那么快动手,任家不比那些一朝得势猖狂的人家,做事是极讲分寸的,即便手握权柄,也并不会做出僭越之事,皇帝登基之后更是愈发低调,几乎会让人忘了任家有滔天的权势。 焕娘从裴宜乐口中得知消息的时候,一时哑然,却也觉得无可厚非,她再不通事务也知道这是正常的顺序。 这一遭下来,太后最好的下场就是彻彻底底颐养天年。 起初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小到不值一提。 皇后为人板正至极,自己身怀六甲宁可少睡,也要让底下的妃嫔日日去请安,卯时三刻便要人一个不缺都到齐。 静妃的庆禧宫里还住着一位白美人,年纪不大正是爱玩的时候,前一日玩得累了第二日便起得晚了些,踩着点到了皇后跟前,或许确实略迟了一点。 先时皇后也没说什么,只让白美人闭门思过一月。 到底是自己宫里的人,顾灵萱不好看着白美人受罚一声不吭,于是便出来为白美人说了几句话,也没真要皇后收回成命,只不过让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罢了。 顾灵萱没想到自己不说还好,一说竟也一同跟着白美人被皇后训斥了。 原因竟是她只顾着自己走了,而扔下白美人一个人迟来。 顾灵萱简直有苦说不出,又不能真和皇后去争辩,时候巧了自然是一同来的,不巧的时候也没有让她一宫主位等着底下妃嫔一起迟到的道理,合该让她回去再好好训导白美人一番才是,没有两个一块儿训斥的道理。 于是顾灵萱也被罚了半个月的闭门思过,皇后又给她和白美人加了一点惩罚,每日抄五遍。 顾灵萱不是不识好歹多事之人,总归是居于人下,须得谨小慎微,她从小也见得多了,只好将委屈往肚子里咽。 本也相安无事,然而顾灵萱是妃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妃嫔,和太后又有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底下自然有人去告诉给了任氏听。 任氏是不会给顾灵萱出头做主的,但她也早知林皇后治下严苛,请安一事不能去指摘皇后什么,这回白美人的事却罚得实在过了。 任氏便找来皇后为顾灵萱和白美人说了几句话,并且顺便让皇后多顾着自己的身子,请安先放一放也是无妨。 皇后只对着太后应了一句“是”,其余又是一言不发。 任氏知道她本性如此,也不在意,没想到皇后回去之后就传了太医。 这一请太医,事情就立刻闹大了,本来只是林皇后惩罚不守规矩的宫妃,最后竟成了太后不顾林皇后的身子向她说教,以致胎气不稳。 真真假假,有些人总是心知肚明的。 焕娘只和林皇后见过两三次面,此时再想想竟觉得她无端端也有些像许氏的做派,只是许氏“天真烂漫”,林皇后沉稳端庄,不知城府有多少深。 总之几乎一夕之间宫里宫外风云突变,任家一时会儿不会被撼动,任氏在宫里却不比从前。她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这便又多了一层忌讳。 唇亡齿寒,任太后出了事,任家自然也跟着提心吊胆,再加上林家一系隐隐得了势,任家已然看懂了局面。 听到此处,焕娘也忍不住对裴宜乐道:“日日请安做什么,让她消停点多休息,母亲哪里说错了?卯时三刻那是什么时候?不歇着人倒没事,我母亲说了她几句怎么就动了胎气了?” 裴宜乐摇了摇头,说:“这些话关起门来说也就罢了,如今不可让外面的人听见了,知道吗?” 焕娘顿时泄了气,又想起来了任太后的处境,便恹恹道:“知道了。我母亲如何了?” “一位姓张的姑姑悄悄给我传了信,说是还好,日常饮食起居一切照旧。” “张姑姑是我母亲的心腹,”焕娘想起那时杀杨姨娘也是张姑姑出宫来,“这话也只是让我放心罢了,到底如何皇上不可能让人抓住他不孝的把柄,小事上不会为难她,但若真的一切照常,又何必巴巴地来传这么一句。” 裴宜乐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闷疼,于是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啜着。 局势未明,一切都不好说。 第137章 果然很快就有任太后的女儿顾灵薇嚣张跋扈的流言传开,而后又有人说顾灵薇和静妃是亲姐妹,静妃在宫中敢不敬皇后想必也是有长姐撑腰,在太后和华阳大长公主的庇护之下,这姐妹俩竟是无法无天。 焕娘刚听到这些无稽之谈的时候只觉荒谬,她自己是不是嚣张跋扈另说,太后和顾灵萱又怎会是一路的,任氏厌恶杨姨娘的女儿还来不及。 只是流言一旦传开,就不会有人计较这些微末之处了。 没过多久,连裴宜乐都被牵连进来,说是他和顾灵薇苛待寡嫂,以致纪氏流产,许氏被禁足,更有人猜测纪氏的孩子是两人暗中残害,只因纪氏的那个孩子论起来是长房留下的独苗,一旦顺利生下来,这爵位大概又要掰扯一番。 那些人竟也说得有板有眼,连纪氏小产之时康国公夫妇在外游历都知道,还道是他们故意借机冷待纪氏,由着纪氏自生自灭,使纪氏惊惧忧愁之下小产。 这边流言还未平息,裴宜乐竟是被佥都御史弹劾,直指他的爵位如今尚有疑问,大有拿那些流言向他问罪之势。 林和光在都察院多年,佥都御史先前正是在他手下,此举何意不言而喻。 但裴宜乐的爵位到底是皇帝下了旨的,倒也无甚好再说的,是以谢元思只是叫他回府思过。 裴宜乐一刻不带歇,马不停蹄地就立刻病了。 对外称是养病,连曹氏都不肯见。 焕娘一边给他剥橘子吃,一边忧愁道:“你好好的装什么病,皇上又没怎么你。”她这几天正是最烦的时候,样样都打到她身边亲近之人身上。 “给他们腾地方。”裴宜乐满不在乎,“九弟在想什么我早知道。” 焕娘“嗤”了一声,轻蔑道:“当初是皇上下的旨,不是你抢来夺来的,就算皇上如今再厌恶和我母亲相关的人,也不能出尔反尔,君无戏言,否则他要将圣旨的威严置于何地。” “小心他们再说你妄议君上。”裴宜乐无奈地笑了笑,又说,“皇上不会这样。” 焕娘要再追问他谢元思不会怎样,裴宜乐却不语了。 焕娘撇撇嘴,又小声道:“传了我们这么些话,不是自己人我就不信了。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四嫂了,那会儿我好端端的人都在外面,也能 分卷阅读188 照到窗纸上,不见全容,却依旧看得出摇曳生姿,焕娘往常醒来的时候天早已都大亮,这会儿倒也觉得早起颇有点趣味。 一直等到她梳洗装扮完,又用了早饭,裴宜晟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焕娘好奇心大起,郝氏既已连夜去和裴宜晟说话了,怎么可能不是去告裴宜乐的状去的,裴宜晟正愁拿不到裴宜乐的错处,没道理就这样算了,起码也要来这里看一看问一遍。 难不成是直接略过她这里,往外面去捉人了? 焕娘这样想着便松了口气,外面的事她是管不着的,整个京城天大地大,裴宜晟要捉裴宜乐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要不来这里寻她麻烦就行了。 这么一合计,焕娘心情便好了几分,又有兴致招来人给她说国公府发生的事了。 姜惜惜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比焕娘管着松快,她收拾妾侍又正收拾得上头,郝氏管着一半的事,偶有不决便去问她,姜惜惜多半是重罚。 若不是郝氏从旁劝着,让她不至于过于严苛,国公府大半的人怕是都要在水深火热里。 许氏被关着,纪氏是打定了主意不冒头,无论是裴宜乐还是换了裴宜晟,纪氏都只是他们隔了房的嫂子。 留下家里面的那些姑娘一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比嫂子们的处境还要再无奈些,是一点主都不能自己做的,又没了亲生父母,日后命运全靠着国公府当家的人。 起先倒还观望些许,不敢轻举妄动,等时日久了便坐不住了,陆陆续续有人忍不住常往姜氏和裴宜晟那边去讨好他们。 当然也有只想避了风头过日子的。 终归都是自己衡量之后的选择。 只有一人,焕娘听说的时候恨其不争。 那就是裴舒晴。 裴舒晴自上次被罚过之后就乖巧了些许,裴舒云没了之后更是日日往曹氏那边去侍奉照料,连曹氏都夸了她一回。 她是裴宜乐的亲妹妹,裴宜晟掌了权,府上自 然也有几个拜高踩低的去冷落她。 一开始她见其他姐妹往姜氏那边去,自己倒还按捺得住,她和她们又不一样,就如同郝氏是与裴宜晟一起的,她总也是跟着亲哥哥的。 随着裴宜乐越发没响动,焕娘越发低调,而平日那些姐妹们一个个往姜氏那里去,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坐得主,裴舒晴便急了起来。 她本就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别人都这样做,那必定是有益处的,她不去便会与她们不同。 再加上又受了几回某些下人的冷待,裴舒晴更是忍受不了。 忍了几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去靠了姜氏。 这样一来,虽在裴宜晟和姜氏那里裴舒晴是识趣的,但她亲哥哥亲嫂嫂就下不来台了。 国公府总有那么几个人要在背后嚼舌根,旁人也就罢了,裴宜乐夫妇竟是不得人心到连亲妹妹都不向着他们。 裴舒晴连曹氏那儿都去得没之前勤快了,她去依附裴宜晟的事传到曹氏耳朵里,气得病中的曹氏又要挣扎着下床要去打她的巴掌,最后砸了屋子里一只甜白瓷花瓶才勉强被人拦下来。 这些事情焕娘都听过就算,省得再多生事端。 连曹氏一连叫人来请了她三次,焕娘都推说要照顾卧病的裴宜乐而拒绝了。 焕娘想着裴宜乐去外面躲几天倒有可能,不至于长年累月地留在外面了,有什么总是这几天的事了,曹氏不高兴便不高兴罢,裴宜乐若是无事就皆大欢喜,若真是让国公府被裴宜晟拿了去,曹氏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焕娘才掰着指头数了两天,没等来裴宜乐,却等来了陈姨娘。 她已瘦得不成人形。 姜惜惜盯她盯得狠,天不亮就让陈姨娘站在自己房门外等着她起来,然后再进去服侍她,几乎一天到晚都要她立在自己跟前伺候着,等自己睡下了才让她走,当中磋磨,不言而喻。 人刚被带到焕娘面前,就听陈姨娘道:“六奶奶说过要保我的。” “我自顾不暇。”焕娘呷了一口浓茶,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若是我告诉”陈姨娘有些犹豫。 “你人都来了,有什么便直说吧,能想办法帮你我一定帮。”焕娘倒是不急,陈姨娘在国公府中孤苦无依,真有事又能找谁去说,怕是被姜氏折磨死也没人会为她说一句话。 “六奶奶”她下定决心,咬咬牙道,“六奶奶快些去四夫人那里罢,九奶奶和九爷要去毒杀四夫人!” 焕娘脸一下就白了,差点把茶杯都摔到地上,她不敢相信,又问了陈姨娘一遍:“你说什么?谁要杀谁?” 陈姨娘跪到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他们让人去四夫人喝的汤药里加了□□,再嫁祸给六爷和奶奶。” “原来他们竟是如此急切。”焕娘冷笑一声。 这段日子,外面一些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大多都是借着太后和任家的颓势去踩她和裴宜乐一脚,总归国公府上发生的一切缘由都是他们两个不好。 若再扣上一顶毒杀长辈的帽子,别管他们有没有动机,这是洗脱不净了的。 裴宜晟夫妇大可以说是她和裴宜乐大势已去,章氏的儿媳许氏害了裴宜乐的亲妹妹,两人临到头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报复出气。 正是将要中午,章氏喝药的时候,焕娘不敢再拖,只来得及问陈姨娘:“你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 “九爷成不成事我这条命都是在他们手上的,就算今日六奶奶斗不过他们,我也不过就是一死,倒不如盼着六奶奶日后重新掌了国公府,来给 我一条生路。” 焕娘点点头,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对她道:“你所求我都明白了,回去的时候小心。” 一路上焕娘东躲西避,只怕被裴宜晟他们的人发现,若是他们今日不动手,下回陈姨娘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来通风报信了。 焕娘到章氏那里的时候,下人正给章氏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焕娘快步上前,章氏身边的丫鬟也不知是不是和裴宜晟一伙的,看见焕娘过来倒也不见惊慌,只有些诧异,笑着问道:“六奶奶怎么来了?” “有些日子没来了,我来看看四婶。”焕娘也笑道,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盯着那碗药。 有个婆子正要上来给章氏喂药,焕娘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就直接拿起汤药。 “瞧着有些烫,我先来给四婶尝一尝,免得烫到她。” “奶奶!”春惠本以为她只是拿来药倒了,不想她竟说要喝,吓得连忙拉住她的手。 焕娘看了一眼春惠,示意她赶紧放下,压抑着恐惧喝了一口下去。 “果然烫的,放得凉些再给四婶喝罢,我来喂她。”焕娘勉强笑着,将药再次放回去。  分卷阅读190 。” 倒是焕娘很是松了一口气,这段日子她自己不好过,可也不是没有想着宫里的亲娘,不为着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亲娘给的,实在是这个亲娘打从找回她之后便巴心巴肝地为着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夜里常常在想,会不会第二天起来就会听见太后突然病逝的消息。 她不相信谢元思。 到此为止,她也不知道该说谢元思是还念着太后对他的养育之恩,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太后对他有用。 “皇上见到太后为了你惊悸,震怒之下勒令彻查九弟夫妇,”裴宜乐继续道,“他们本想为撵除我们添一把火,万万不会想到姜家的火是从他们这里烧起的。” 胸腔中干涩得又开始疼,焕娘忍不住咳了两声,卢嬷嬷便端来太医熬好的汤药来喂她喝。 裴宜乐不着痕迹地挡了挡,卢嬷嬷立刻意会,由着他自己端过药碗。 焕娘还在想太后和谢元思的事,一时没注意眼前,等到 药喂到嘴里之后才发现喂的人是裴宜乐,她赶紧咽下那口药,见他还要继续,有些不自在,便道:“你不必如此。” 她说完便自己去拿裴宜乐手上端着的药,裴宜乐稳稳托着,焕娘不敢下狠力,怕把药撒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裴宜乐道:“别闹了,洒了还要重新熬,拖延了时间,你不想早些好起来吗?” 焕娘无法,想叫卢嬷嬷或者春惠来把药拿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她们都已经退了出去。 一碗药喝完,焕娘被苦得皱紧了眉,裴宜乐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儿东西,快得焕娘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入口才觉甜丝丝凉津津,嘴里的苦涩立刻被化淡了。 瞧她柳眉重又舒展,裴宜乐才笑道:“这是我小时候喝药最喜欢吃的蜜饯海棠,还渍了糖桂花进去,足够甜。” “你如今喝药可没见吃过。”焕娘好奇道。 “十岁之后祖父就不准我吃了。” “为什么?” “祖父从没说过,但我知道,连药苦都忍不了,更谈何磨练心性。” 焕娘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我终究是辜负了祖父对我的期待。国公府是大哥哥的,祖父一直希望我能自己立下另一份家业,自己顶立门户,光宗耀祖。” 思及上辈子,焕娘默了片刻,艰涩道:“倒是我引你到歪道上了。” “只要我还是我,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裴宜乐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与你也并无多大关系,是我自己后来一味沉溺声色犬马,不思进取。” 上辈子两人分开之后,焕娘成了裴宜乐挣脱不开的梦魇,特别是她时不时会闹上一闹,将他这里搅得不得安宁。李赤鸾摸清这一切之后,又暗中变本加厉刺激焕娘,使得两人愈发纠缠不清,同陷泥淖。 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陷到不论爱恨,眼里心里只剩对方。 “那你现在可不能再让祖父失望了,否则再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裴宜乐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儿蜜饯,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这段日子让你担心了,有些事我不能说出来。” “裴宜乐,这个蜜饯真的好甜,不加糖桂花也够。” “我以前就爱吃这么甜的。”裴宜乐又道,“还有,往后不准再说要和离这种话了,我有什么不对不好,你可以告诉我。” 焕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挂在嘴边开玩笑的,真要和离那便是一句话不说直接走人了。你什么时候那么当真了?” “我怕你钱和情都不要。” “以前我是要钱不要情,想必你也知道。”焕娘眨了眨眼睛,“上辈子总是做戏,明明只要钱,要钱就必定要情,情是装着一定要的,实在太累了。” “现在呢?”裴宜乐的手心竟慢慢被汗濡湿。 “钱我有了,情就可以考虑考虑了。” 焕娘说完也捻了一颗蜜饯塞到裴宜乐嘴里,见裴宜乐呆呆的,于是便继续道:“赏你个你最喜欢的蜜饯果子吃,其余的我可以留在国公府慢慢考虑。” “多谢郡主厚爱。” 第142章 谢元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长乐宫了,太后也几乎没有出过长乐宫,连他的第一个皇子出世都没有来看。 此刻,两人时隔多日对坐着,远远望去俨然是一副慈母孝子的模样。 “她已经没事了,母后。” 任氏没有回应他,而是看着面前这张脸微有出神,顾灵薇是她的女儿,面前之人又何尝不是她一手养大的呢? 她还记得先皇把他交给自己时的模样,襁褓中就没了亲生母亲,若寻不到一个有力的庇佑,如何在后宫中生存下去。 “大皇子可好?”任氏心里叹了口气,“那时哀家见到你时才多大点,如今也有皇子了。” “过些日子抱来给母后看看。” “皇后不愿的话就不必。你这孩子,一向还是话这么少。” “母后是他的祖母,不管皇后愿不愿意,都无法改变。”谢元思淡淡道。 任氏笑了出来,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笑:“哀家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真是一眨眼的事。” 接着她又了然,抚掌叹道:“倒是哀家记性不好,哀家在宫外的女儿早就生了外孙子的。” “他们很好。” 任氏点点头,似是有些欣慰,又道:“她是要富贵绵长,安乐一世的,哀家把一切都给你,你也和皇后好好过。” “母后为了她,倒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当日外面皆传我的女儿飞扬跋扈,岂非皇上故意拿来威胁哀家?” “母后。” “哀家养了只闷葫芦出来,小时话就不多,如今越发让人看不出心思了。”任氏道,“这很好,你是皇帝,本该如此。” 长久怅然之后,任氏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谢元思,继而一字一句道:“她是我毕生最珍贵的一样东西,是我捧于掌上失落的明珠。哀家就只有一件事,要她这辈子平安无忧到老,若是皇上还念着多年的母子情,就答应哀家罢。至于其他东西,你要什么,便拿去。” “朕不会伤害她。” 得了谢元思的允诺,太后到底松了一口气,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自己还是了解几分的,他既开口说了不会,那往后就是真的不会。 且太后心里很清楚,谢元思拿了她的软肋来威胁她,让她主动托付自己还留着的那点势力,但若是她真的不应,谢元思也并不会将顾灵薇如何,只是涉及顾灵薇的一切她都不敢去赌,这么多年下来也实是真的累了倦了,任家经此一事也元气大伤,与其和谢元思撕破了脸,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倒不如就这样退下。 “她从小吃 分卷阅读191 了那么多的苦,又救过你,皇上可不能忘了今天承诺过哀家的。” 望着任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谢元思有一瞬间的愧疚,但他已然不会让旁人看出来一丝一毫。 “朕知道。”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朕知道她于母后有多重要。” 任氏伸出手去摸了摸养子的头,道:“你是好孩子,她也是。” 又问:“害她中毒的那几个人如何了?” “康国公来求了朕,将其堂弟带回家处置,朕允了。”谢元思破天荒地又补了一句,“姜家卖官鬻爵已然覆灭,裴宜晟当时也从旁拿了不少好处。” 任太后不是不知道女儿那段日子的处境,又比了比在宫里的顾灵萱,一时连自己也说不准女儿是嫁去了康国公府比较好,还是进宫比较好。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谢元思道:“那时说了薇儿来日能封皇后,她若是真的进了宫,又会如何?” 任太后没 有期望到能得到一个答案,果然谢元思也并没有来回答她。 太后心里顿时明镜似的,如今却该说顾灵薇是选对了,与其将自己关进一个牢笼,不如及早抽身离开的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说道:“是哀家想错了,皇后终究只有林氏一人。” 她心心念念要她得到一切的女儿,原来还是比不过别人,又差点因为她一时的错算,而进宫被人一辈子压制,从此陷入无休无止的争夺与算计,这宫里可不似一般人家,只要进来了这个地方,除非是死一辈子不得再出去。 任太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颇有虎口逃生之感。 “母后是爱女心切。” 任太后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过了一阵子之后,她又开口道:“薇儿的妹妹还在宫里,我不放心她。”从顾灵萱进宫起,她就没想让她活,只是人一进宫就动手未免让人非议,只等时机再合适些便动手除了顾灵萱,哪知自己也是谢元思的网中猎物,横生枝节到如今已是再无余力除去一个宫妃。 谢元思其实早知太后让顾灵薇去杀了顾灵萱生母一事,也知太后此时再重提此事,无非也是担心日后顾灵萱知晓会对顾灵薇不利。 太后在遇上与女儿相关之事时总是昏招频出,谢元思倒有些想笑,他又怎会去替任太后杀了顾灵萱呢? “朕答应母后,不会让人伤害她。” 太后立刻便意会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在自嘲,这回的事情顾灵萱因与顾灵薇亲生姐妹的关系也被牵连其中,甚至是先将她拿来开了刀,林皇后是林家的人,那么其实无形之中顾灵萱早已是任氏一系,不管太后与崇恭伯府有何等的恩怨,在众人眼中,都比不上顾灵薇和顾灵萱斩不断的血缘,同出一脉,而太后又确实是顾灵薇千真万确的生母。 顾灵萱是谢元思拿来非常衬手的一颗棋子,他不会想要任家再送一个女儿进宫,那么顾灵萱正好就能够用来平衡后宫,以防林皇后坐大。 至少在下一个更有用的棋子出现之前。 任太后已不想再说什么,她只道:“皇上记住今日所说。” “母后,朕不会让宫里的手伸出去害她。”谢元思又重复了一遍,很是笃定。 “哀家知道,你能拿来她威胁我,却不能容许其他人动手,是与不是?” 谢元思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任太后等着谢元思自己离开,却不防听他问道:“母后如此珍爱她,那我又是什么?” 任太后似是诧异又似是不解,口中不知喃喃了几句什么话,最后道:“你是我从小养大的儿子,也是天下人的皇帝。” 谢元思突然起身,跪坐在任太后面前,将头靠在养母的双膝上,轻声说:“母亲不要怪我。” 任太后见此情景心中五味杂陈,眼中酸涩,终是掉下一滴眼泪来,抽泣了半晌之后,才道:“既是你想要,又为何不先与母亲来说?” 谢元思不语,这倒在任太后意料之中,她又自顾自道:“你这孩子,从小话就那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了你,才不敢多说话。” 任氏忆起当年,谢元思被抱给她时,她才刚进宫没多久,那时也没想到过自己今后不会再生下亲生的孩子。 谢元思的生母只是个品级不高的妃嫔,死了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倒是她生下来的二皇子不少人记挂着。 有视作眼中钉的,也有想抱去养的。 先皇却只相信她。 那时任氏正与亲生骨肉分离,谢元思这样的未免让她心生怜爱,想也不想就答应抚养他了。 谢元思比顾灵薇大上一点,却瞧着很是瘦弱,趴在乳母怀里一点声响都没有,看了任氏一眼便怯怯地转过头去,像是不敢再看她。 这让她无端端想起顾灵薇还在她眼前时的场景,被她养得不知多好的一个孩子,白白嫩嫩还胖胖的,周遭仆婢环绕,只怕伺候得她不开心不舒服。 和眼前这个孩子完全不同。 任氏清楚得记得自己当时叹了一口气,然后接过乳母递过来的谢元思。她当时心里还想着女儿,便伸手去摸了摸谢元思的额头,女儿毕竟也是崇恭伯府的血脉,又有任家和大长公主在,怕也不会刻薄了她去。 自己此时对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好,也只盼着女儿日后也遇到这样的继母,世上有这样的人就有一点希望。 谁知顾家瞒了外面自行将顾灵薇送去乡下,等到人没了才去告诉任家,只说怕是难活下了。 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欲寻死,宫妃又不得自戕,那段时日里是她日日夜夜抱着谢元思才挺过来的,宫里没一个人可以倾诉,连最亲近的乳母嬷嬷们都让她休要再提,只有怀中那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才能任由她抱着、哄着,像是依靠和救命稻草。 “今后我不这样了。”谢元思的声音重又将任氏的思绪拉回。 任太后一时失笑,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慢慢抚着他的脊背,道:“母亲没有将你养得不成器,这倒让母亲欣慰。” “母亲” “你长大了是好事,母亲也老了。”太后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往后母亲只要看着你就好,你也会和你父皇一样做个好皇帝。” 任太后感觉膝上微凉,知道谢元思怕也流了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更是帝王的眼泪,她没有出声,只当不知道他哭了。 第143章 焕娘毕竟是中毒而不是生病,喝下的毒又实在不多,解了毒养了几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也有人上门来看望她,什么纪氏还有一些姐姐妹妹,她只说自己还没好,一概不见。 倒是薛氏来看了焕娘一次,焕娘不好推脱,薛氏见了她便开始哭,一会儿说她可怜,一 分卷阅读193 裴宜晟向来是能屈能伸的,他又求道:“六哥饶了我吧,下回不敢了!” “我问皇上 要来了你,若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再给你个胆子去为非作歹?” “那那六哥说怎么罚,”裴宜晟心一横,打量裴宜乐不会真把他如何,“我都受着便是。”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把你要回来的?放着你和姜家那伙人一起被打杀才是丢尽了国公府的脸!”裴宜乐的声音有些嘶哑,焕娘将茶水端过去喂了他喝了几口,他又继续道,“但我们裴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孙,我不动家法了,你自己走吧。” 顿时,裴宜晟吓得肝胆欲裂,他能想到的最差的也就是被裴宜乐关起来或是送到哪个别庄别院上去,等时日一久仍旧和原先一样的,裴宜乐是兄弟不是长辈,又不好真对他怎么样。 他死也没想过裴宜乐竟会说出让他出去自己过这种话,他手无缚鸡之力又五谷不分,靠着家中的月例和贴补才能活下去,总想着家里也用不着他,这样闲着过一生也就是了。 裴宜晟霎时就红了眼,这时才真正知道怕了,嘶声哭求道:“六哥不要赶我出去,往后六哥说什么我都乖乖听话,求六哥还让我留在家里!六哥是知道我的,我这样的人出去又能做些什么?” 裴宜乐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该你拿的银钱契书我不会少你,也会给你安家的钱,只当是分家,家里没有长辈便叫官府来作证吧。” 这回裴宜晟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裴宜乐想得越是这样周到,便越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再求也无济于事。 “你自己想做什么便去做,从此之后与国公府再无瓜葛。”裴宜乐说完便起身拉着焕娘离开。 才刚往外走了没两步,却忽见远处冒了浓烟出来,焕娘不禁失声道:“不好,好像是我们那里!” 第144章 整个院子里不似以往那样闹腾,焕娘去了裴宜晟那里看戏,不用紧着伺候她,连卢嬷嬷都带着人去姜氏那里对账拿账簿了。 一院子的人又刚刚经了前段时间那一场,一个个便都松泛了下来,此时打扫屋子的打扫屋子,坐在外面穿针引线的穿针引线,又有抱猫的,逗鸟的,也有累了先进去歇一会儿的。 宁儿的两个奶妈也坐在檐下和几个做针线活的丫鬟轻声说着话,里面另有一个奶妈陪着宁儿睡觉。 估摸着焕娘也快回来了,八角和白术便起身想往外面去迎一迎,脚还没迈出去,便听到有小丫鬟在叫:“那是什么?” 冬惠也正从屋子里出来,正要训那小丫鬟说话声音太大会把小少爷吵醒,却见八角也指着西南角,惊慌道:“冬惠姐姐那里好像是火!快去叫奶奶和六爷回来!” 一时春惠和夏惠都不在,整个院子便有些失了主心骨,白术还是镇定些,仔细看了看那里,说:“是院墙外面冒出来的烟,也不一定就是火,先别咋咋呼呼叫开,反倒让奶奶忧心。” 冬惠也指了几个婆子,又去外面叫人,让他们赶紧往后面去看看。 这时奶妈也把正熟睡着的宁儿从屋里抱出来,宁儿正睡得香时被硬生生吵醒,于是咧开嘴巴就开始哭。 冬惠眼见着那边的烟更浓了,也有火星子往上冲,知道这是真的起了火,便赶紧和八角一起把人都往外面赶。 白术一边让奶妈们把宁儿抱去曹氏那里,一边让其余人一起去救火,却见郝氏急匆匆赶来,望着那边的浓烟道:“天干物燥的,怎么就起了火?” 白术忙道:“倒不是屋子里起的火,在院墙外边,正让人去救火。” 郝氏又急道:“打发人去告诉你们奶奶没有?” 白术点点头,那边宁儿似是被飘来的烟熏到了,哭声还未止住,又咳嗽了起来。 冬惠几步跑过来,指着奶妈们道:“怎么还不去夫人那里?” 又对郝氏道:“三奶奶也赶紧离开吧,别让烟给熏着。” 郝氏便道:“我陪着岚哥儿去三婶那儿吧,他正咳得厉害,我不放心。” 既有奶妈们陪着,也没什么好拦的,郝氏又一向被人说周全,她要亲自送宁儿去曹氏那里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走了几步之后,宁儿哭声渐止,只是依旧还在咳着,一时又没有水来给他喝,奶妈生怕把他熏坏了受责罚,也焦心得不得了,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郝氏过去看了看宁儿,也皱了眉,道:“这怕是真的熏得伤了,我来抱吧,到了三婶那里让大夫看看便好。”又指了个身边的丫鬟去请大夫。 于是郝氏抱着宁儿往前去,奶妈们跟着旁边,不防郝氏竟越走越快,仿佛是不知道累似的。 身边的丫鬟奶妈们也跟着快步走也是累极,这时只见郝氏走到一处假山边停了下来,道:“走得累了,咱们先歇一会儿,左右大夫也不会这么快到。” 奶妈们心里正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说什么,正想歇歇继续走,一个错眼却发现郝氏没了人影,再问她身边的丫鬟,不是一脸茫然的,就是说自己不知道的。 郝氏是从假山里的小道走的,贴身的几个丫鬟被她叮嘱过,又趁着还有几个一时没注意自己,只需一个闪身便能躲进里面,她们再看只会发现自己突然不见了。 这个地方极隐蔽,假山也不知道是谁置在这儿的,国公府少有人知道假山里面那条道儿,不过是她对国公府一切都了如指掌罢了。 郝氏从另一边穿出来,就朝着附近一处没人住的院落而去。 怀中的宁儿感觉到了危险,不安地挣扎起来,郝氏怕他哭出来引人注意,便死死捂着他的嘴,把宁儿的小脸憋得通红。 这条路本是她看好算好的,去那边之前又特意把这附近的人打发去做了其他事情。 连火也是她亲自放的。 她不是没想过在假山里面就动手,但她不想那么快就做完这件事,不然心里猫挠似的难受。 手上这个野种才是罪魁祸首,没了这个小野种,一切都会不一样,裴宜乐根本不会被那个女人套住。 本该是顺畅到达的机会,她却冷不丁看见纪氏带着她身边的丫鬟在不远处。 纪氏也没想着要遇到郝氏。 府里又换了天,回归原位还是让裴宜乐来做康国公。 纪氏有些庆幸自己前段时间做了缩头乌龟,一时又觉愁苦非常,国公府落在谁的手上都和她无关,像是寄人篱下似的。 于是她便只带了碧玉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出来散心,一边走一边又和碧玉说些心里话,私下里倒要碧玉来劝解开导她。 正皱眉和碧玉诉苦,远远看见郝氏抱着个孩子疾步走来,纪氏先倒以为是她的婉姐儿,也不想郝氏看见自己愁眉苦脸红着眼圈儿的 分卷阅读204 顾灵萱看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神澄澈通明,焕娘与她对视了一眼便立刻避往别处,倒不是心虚或者歉疚,而是想起了自己,若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怕是早就下意识地包了一眼眶儿欲落未落的眼泪珠儿,雾蒙蒙地去看来人。 焕娘忍不住轻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在宫里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又转过身看了看张姑姑,道:“衣食上若有什么缺的,还是要请张姑姑多看顾了。” 张姑姑闻言立刻对着焕娘恭敬地欠了欠身子,以示回应。 “多谢。” 这大概是顾灵萱与焕娘说的最后一句话,焕娘咬了咬嘴唇,终于转身离开。 她听见宫殿厚重的殿门 “吱吖”一声关上的声音,沉闷又压抑地敲击在她的心头。 这座囚禁着顾灵萱的宫殿并不算久年失修,但也颓败破落,带着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的黯淡。 此一去,她就与这里再也没有瓜葛了。 顾灵萱将与有关她的一切秘密埋葬于此。 焕娘一边走一边想着,顾灵萱实在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既看不出来顾灵萱知不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也见不到顾灵萱对着她的脸上有着埋怨与不甘。 她就是听天由命,做错了事情该死的样子。 当然她也确实是杀了人的,她的从容却掩盖了她的仅有的那一点不好。 她大概也是能得知顾淮茂闯祸的引子来源于焕娘,她面对焕娘只字不提。 换了其他人,既然自己都要完了,便是再无能为力也要斥责一通,这样才能稍稍解了心中怨气。 顾灵萱完全相反,她想的大概就是人都已经快要死了,便不要替活着的人再得罪人了。 焕娘猜想了半天也猜不透顾灵萱心中真实想法,沉静内敛的人大抵就是如此,她不是顾灵萱,也不是沉静之人,自然至多只能猜出七八分。 焕娘又慢慢地回忆着有关顾灵萱的一切,大多时候记忆里她的身影都是模糊的,甚至与杨姨娘叠加在了一起。 只有一点,她能为了顾淮茂而仓促之间去杀人,仅仅是因为顾淮茂的逼迫与恐惧。 焕娘不知道怎样的顾灵萱才是真实的顾灵萱。 她们的相处实在是太少。 至于顾灵萱当日有没有猜想到替弟弟解决一个麻烦会直接连累到自己进冷宫,依她的性格怕也是权衡过的。 那么她现在又看透一切没有? 一切对于顾灵萱、对于焕娘来说都已经彻底不重要。 第152章 (完结) 顾德言死的那天,焕娘和裴宜乐早早就去了崇恭伯府,人人皆道崇恭伯府流年不利,半年都不到竟要连着办刘氏和顾德言两场丧事,贵妃又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入了冷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获恩宠。 顾德言气死了他的母亲,大概那时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很快也要被儿女们气死。 他的身体已不允许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天只知顾灵萱犯下大事被打入冷宫便晕厥了,之后也无人敢再与他详说。 前几日焕娘已进宫见过顾灵萱,她的处境也仅止于暂时还活着。 顾德言病得人事不知,焕娘冷眼瞧着,薛氏倒是最轻松的,虽脸上的泪一直挂着,神色却竟有几分淡然,她这样精明的人也掩不住透露了出来。 想也知道顾德言有个三长两短,最如释重负的人是薛氏母子,只要顾德言有一日还清醒着,薛氏母子就一日提心吊胆,顾淮茂是废了,可顾德言不是没有别的儿子,虽然这种几乎没有,但也终究不能保证。 人到了将将要死的时候都会回光返照,焕娘到顾德言跟前的时候他就处于这种状态。 病床前密密麻麻立了一堆的人,薛氏还将姨娘们都挡在外面,顾德言的儿子们却实在不少,不好让他们都出去站着。 焕娘也不凑上前去,只和裴宜乐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等着亲爹驾鹤西去。 她闲来无事便一个个细细打量那些弟弟,多数都只见过一两面而已,她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或者说也记不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正想得出神,却听薛氏哽咽着一声声叫她,唤她赶紧过去。 裴宜乐怕焕娘见到这种场面害怕,便也紧紧跟在她身边。 薛氏带着她的嫡子在床前哭得和个泪人儿似的,大有母子俩就要孤苦伶仃抱头痛哭之势。 看见焕娘过来,薛氏擦擦眼泪拉着焕娘的手上前,对她道:“你爹有话要和你们说。” 焕娘朝床上看去,方才她刚来时见过顾德言,那时人是醒着,只是仿佛也不太知道事情,听薛氏讲还比之前看着好些,不过人到底也是不成了的。 这会儿看着比方才还要有精神一些,连眼睛都有了神采,面色却显而易见比刚刚要灰败。 他应该是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大女儿,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缓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挤出了两个字:“薇儿。” 顾德言此刻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长满铁锈的钝刀划破了琵琶弦,他一开口,焕娘心中便一颤。 她下意识求助似地去看身旁的裴宜乐,裴宜乐朝她看了一眼,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焕娘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父亲,是我。”焕娘小心翼翼开口。 一时顾德言的眼神又有片刻的迷茫,竟道:“薇儿薇儿不是没了?” 薛氏连忙道:“跟前的就是薇儿,她早回来了。” 顾德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是终于将她认出来,又继续道:“你回来之后要好好的,不要和弟弟妹妹闹什么,也不许他们欺负你萱儿呢?让她陪着你。” 见顾德言是说起了胡话,焕娘只好道:“我已经嫁人了,妹妹也嫁人了。” 顾德言点点头,又缓了片刻,终于有些想起来之前的事:“薇儿你在国公府好,好。” 他浑浊的眼球逐渐澄澈起来,朝四周看了看,费力在找寻什么。 “妹妹在宫里,她出不来。” 顾德言愣了愣,薛氏正要再说什么,却听他又道:“她的命不如你好。” 反正人都要归西了,焕娘也并不想再说什么,只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再过来一些” 薛氏将焕娘拉过去时,焕娘离顾德言站得不是很近,让他能知道她到了跟前、她又能听得见他讲话,这便足够了。 于是焕娘只好又往前挪了几步,聆听顾德言死前的训话。 “以前的日子,你受苦了,不该把你丢下。” 焕娘依旧低着头,掩在广袖下的手指绕着一条白底绣着蝶恋花的帕子,双手将帕子绞来绞去。 “还有你的母亲”有那么一瞬间,顾德言似是要喘不上气来,薛氏欲上前却被他挥退,“对不起你们母女两个。” 焕娘的头 分卷阅读205 下意识往旁边一撇,对上裴宜乐试探而来的眼神,她又往前站了一步,离得顾德言更近了一些,才道:“母亲过得很好,她早就不记得了。” 满室寂静,焕娘知道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与将死之人分辨什么确实不大合时宜,她却忍不住。 顾德言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没了力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焕娘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又传来薛氏的低泣声,顾德言没有去看她,反而吃力地抬了抬手指,指着站在焕娘背后的裴宜乐。 裴宜乐一直比焕娘要乖觉许多,他知道是顾德言有话要对他说,立刻便走了上来,与焕娘并肩站着。 顾德言又是喘了好几口气,就在焕娘几乎以为他就要这么去了的时候,顾德言才说道:“薇儿性子急,她本性不坏,你若她日后有哪里让你不快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先替她赔个不是。” 焕娘手上的帕子紧紧绞着,勒入她纤纤手指的皮肉之中,疼得她额前冒出了冷汗。 裴宜乐低声应着,又听顾德言喃喃道:“你要对她好,别再欺负她了……她从小吃了很多苦” 焕娘眨眨眼睛,脸上并未有半分动容,即便她重来了一次,有些事情也早木已成舟,顾德言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仍旧不能让她释怀在她襁褓之中就厌弃她的事实。 但若面前的不是亲生父亲,也不会在临终前和女儿的夫君如此交代。 又有什么用呢?焕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他说完这几句话,眼神又逐渐浑浊下去,很快就黯淡了,薛氏哭得愈发厉害,与儿子一起走了上去,想再等一等顾德言的只言片语,终究只能看着他的脸呈现死白。 焕娘默默地看着顾德言半睁的眼睛,她也在等待着顾德言合上双眼。 一直到了周围的哭声开始此起彼伏,焕娘才惊觉面前之人已然断了气,眼睛却是依旧那样撑不住似的半睁着,还像是在看什么地方、什么人。 还像是活着的时候在看她一样。 薛氏一时之间哭得站不住,她的儿子死死将她扶着,这才免去哭倒在地上。 原来感情再不好,再欲置之死地,到了这个时候也仍旧会伤心的吗? 焕娘摇摇头,竟是越过薛氏直接伸手过去阖上了父亲顾德言的双眼。 触手是冰冷,即使知道手下是人,也绝没有摸起来是人的感受,病中枯朽的皮与肉,如同随风就会碎落的干枯树皮,又像是一张刚刚被剥落下来的羊皮,只待做成一张细腻又薄透的、毫无生机的羊皮纸。 只余指尖触到的一丝温热,转瞬即逝。 焕娘轻轻闭上眼睛,感觉腐朽之气逐渐缠绕于她的鼻尖,而后扑面而来,彻底将她席卷,令她作呕。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像在场那些人一样悲恸的 ,她一点儿都哭不出来。 一直到丧事办完,顾德言停灵入葬,焕娘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也有人在她背后说她冷心冷情,即便从小失散,那也是亲生的父亲,何至于一点都不动容。 赵氏劝过她一回,连薛氏都来与她道:“人伤心得狠了哭不出来也是有的,别人却不会那么想,你是在你父亲跟前儿唯一的女儿了,好歹掩着帕子哭一回。” 每每焕娘闻言都是一笑便罢。 丧事一完,薛氏倒想再留焕娘在家里住几天,她不过随口说句好听话,焕娘也不会当真,当日下午便和裴宜乐一同回了国公府。 一上马车,焕娘便揉了揉额角,跪也跪了,灵也守了,实在是累得很。 马车内燃着降真香,焕娘心下稍稍安定,额角也不再一跳一跳。 “累了?” 焕娘摇摇头,不想说话。 她将头轻轻靠到裴宜乐肩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才道:“顾德言终于死了。” “他是你爹。”裴宜乐将她头上的簪子扶正,“他已经死了,往后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焕娘叹了一口气:“他死都要死了,还来你面前做好人,谁要他临终托付似的。” 裴宜乐苦笑了一下,将她往怀里揽进去,又拍了拍她的肩,贴着她的额头,缓缓道:“无论真假,就当他是真心的吧,都要死了,倒也不必再说场面话。” 焕娘拿帕子往脸上一掩,说话的声音便有些沉闷:“谁稀罕。” 长久的沉默,裴宜乐看着她脸上的那块帕子慢慢被浸湿,然后毫不留情面地把帕子干脆利落抽掉,焕娘不防他会这么做,一边连忙三两下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一边想也不想就直接上手往裴宜乐脸上一推,裴宜乐被她推得往马车壁上重重撞去,还听她理直气壮道:“你干嘛?我在睡觉!” 裴宜乐嗤笑一声,靠着马车壁揉了揉被撞疼的肩头,说:“你想哭便哭。” “谁说我想哭。”焕娘睁着一双红红的眼儿,依旧不肯服输。 她说完这句话,咬咬唇竟再也忍不住眼泪,可恨帕子还在他那里,总不能拿手捂着脸。 裴宜乐正想起来坐正,却冷不防被她一头撞进了怀里,于是又往马车壁上一摔,还听见了她抽泣的声音。 “咚”的一声,这回摔得比上回更重,且还做了人肉垫子。 他脸上却有几分得意之色,嘴上叹道:“遇见你,我体面全无。” 又拿了手上那块已被泪水打湿的帕子仔细给焕娘擦去眼泪,焕娘又将手一挡,软着嗓子道:“都湿了” “你说什么?”裴宜乐指尖轻挑起她的下巴,见她眼睑下还挂着一滴泪珠,便俯身过去拭去,“哪里?” “你又欺负我,顾我爹说了不准你再欺负我。”一面说着,一面又用手往他脸上推。 裴宜乐连忙将自己细皮嫩肉的脸挪开,无奈道:“动不动就往脸上推,原来宁儿是和你学的,我看得好好教教他了。” 焕娘将脸一扬,满不在乎,不屑一顾。 “遇到我们母子俩,你早就没有什么体面了。” (全文完) 第153章 番外一:闭门春尽杨花落 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天明破晓之际。 她也跟着一夜没睡。 当她身边的丫鬟来报说是个姑娘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她瞧着自己已然有些隆起的腹部,彷徨惧怕之中一滴泪落下,这个孩子又要重蹈它未出世的哥哥或者姐姐的覆辙。 她又能怎么办呢? 别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只要说“好”便罢,麻木又无奈,余下那声叹息,也要等夜深人静且自己身边没有顾德言时才能叹出。 她的命已是绝顶的好了,没干上几天,再最好最伶俐的年纪里面就被抬进了崇恭伯府。 她只想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也不要紧,她这 分卷阅读206 样的人,哪有资格去想要怎么活。 第一个孩子没了,是被活生生打下来的,她也不敢怨,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应该的。 日子往后过下去就好了。 到了怀上第二个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微微松口气了,正房太太的孩子这回肯定生在她的前头。 一定要是个男孩儿。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是个男孩儿。 可惜不会由她想了算。 顾灵薇的诞生一开始是对于整个伯府来说天大的喜事,她是府上这一辈头一个孩子,是华阳大长公主的女儿与崇恭伯的第一个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会被众人珍之重之。 只有对于她来说,才是一场祸事,连着打掉两个孩子,再好的身子都会衰弱下去。 好在顾德言这次为了她据理力争了,最终换来的是刘氏的妥协。 任夫人却无论如何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她开始日日活在恐惧中,生怕任夫人一个不高兴便拿了她,即便是将她杀了,也无人会过问。 谁敢向大长公主的女儿问话呢? 所幸她在顾德言的保护下暂且无事,任夫人却与顾德言吵得一日比一日厉害起来。 她什么都不敢多说一句,好话怕惹了顾德言不快,坏话更是怕人知道了说是她挑唆的。 终于有一日,任夫人回了娘家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过。 她却并没有很开心,天下乌鸦一般黑,顾德言往后是绝不可能不再另娶的,家里早晚还是得有一位夫人,谁就能保证她一定会比任夫人要好呢?唯一庆幸的也就是她能够趁这段时间平平安安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 也是个女儿。 她的心里没有失落,反而有些开心,女儿才好,伯府也少不了她的吃穿用度,这孩子和顾灵薇没差多久,与这位金尊玉贵的姐姐一同长大没有什么不好的。 顾德言却一日比一日要烦躁起来,大姑娘自亲生母亲离开之后便时有哭闹生病,大概是母女连心,原本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也略瘦了一些。 顾德言是不太想看见她的,然而每每来报说大姑娘又病了,他过后总是会去看一看她,到底是忍不下心来。 如此往复,顾德言心里苦不堪言。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盼望大姑娘的身子能赶紧好起来,让顾德言能够放开手去,过个三年两载总归还是自己的女儿,又是养在自己跟前的,慢慢总会忘记与她母亲的不快。 只有一回,顾德言来看顾灵萱的时候又与她叹气,她便道:“奴婢以前常听人说起孩子身体不好,请个算命先生来看一看或许有用。” 这个提议被顾德言告诉给了刘氏,刘氏欣然同意。 请来的那位方士也不算是无名之辈,常有在京城这些高门大户里来去的,他要了顾灵薇的生辰八字,皱了皱眉头,又去看了一眼顾灵薇,隔了好久才道:“不应该啊。” 这话将刘氏和顾德言等人听得大惊失色。 再问方士,他却道顾灵薇父母子女缘皆薄,竟是流离失所的命格,若要破解,还是要让她五岁之前少见父母亲人,或可将她的命数提前冲淡。 既是流离失所,崇恭伯府还要担心伯府日后是否会变生不测,才会造成顾灵薇这样的命格。 方士只道伯府富贵绵长,其余不肯再说。 于是思来想去,顾德言还是决定将大女儿先送走。 “到了五岁立刻接回家来便是。”他这样说。 顾灵薇的命数却应在了她离家的途中,谁能想得到平日里人也常走的路,竟会遇上穷途末路的强盗。 她看着顾德言因大女儿的噩耗而悔恨纠结,这个本该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了。 她既不难过,也不开心,仿佛生来就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在顾德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去找时,适时说了一句:“是大姑娘命苦,您也要节哀顺变。”于是顾德言停止了找寻。 很快她就又生了一个儿子,及至新夫人进了门,她的日子已慢慢松快起来。 薛夫人比任夫人要乖觉得多,最会察言观色的,虽看她也不顺眼,但不大会来刻意寻她麻烦,大家相安无事。 顾灵萱三岁的时候顾德言亲自给她开的蒙,六岁上的时候伯府请了先生来教她学问,当时整个府里就她一个姑娘,是以也只她一个人跟着这位先生学。 也是这一年,她又看见了顾灵薇。 人是绝不会认错的,顾灵萱的脸她日日看着,而这张脸与顾灵萱的脸极像,她从来没有见过第三个与顾灵萱这么像的人。 她入了崇恭伯府之后就几乎不与以前相熟的人来往,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这次还是以前一位实在要好的姐妹来邀她出来坐坐,她才去问了顾德言和薛夫人,他们同意了她才出来。 她也是在那位姐妹家里看到的顾灵薇,人和顾灵萱差不多高,小小一个,却抱着一把比她半个身子都要高的半旧的琵琶。 乖乖站在据说是她继母的人的身后,人却不大怕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屋子里的人。 她与顾灵薇如今的继母也不太熟,从前大概有过几面之缘,话却似乎没有说过,只记得这人仿佛姓韦。 说了会子话,自然有人拿她身后的女儿打趣:“好伶俐的孩子,怎么来做客也抱了琵琶?” 韦氏便将她往前推,笑道:“你们看看我这女儿如何?生得好不好看?” 众人皆是点点头,更有人将她拉过来细看,说:“往后还能出落得更好,怎么,难道你......” 其余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又有人调笑道:“咱们这样的人来说女孩儿好不好看倒不合适。” 韦氏摆摆手,连忙道:“自家姐妹面前也不用避讳什么,当着我们焕娘的面说也无妨,这孩子乖着呢!我带她过来也是为了让她长长见识,顺便让你们给掌掌眼,我女儿前途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孩子手上抱着的琵琶,那叫做焕娘的孩子立刻将琵琶拨弄起来,弦音泠泠,行云流水。 一曲罢,她的眼眶已然湿了,她赶紧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注意到她。 众人七嘴八舌地笑着说开了,这样的孩子自然是好的,又算是清白人家出来的,不比她们出身难堪,也不必去做她们当年那门子生意,败坏了名声反倒不美,专留着给一个人养才是正经,漂亮又干净,往后也方便进门做妾。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韦氏喜笑颜开的脸,末了才道:“倒也不必寻那年纪大的,虽则自己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但家里的正房太太不说,年长的姨娘们也都是站稳了脚跟的,年轻孩子进去了倒要受搓磨。” 旁人听了皆纷纷应是,她忍不住又道:“大了找户相当的人家嫁了也是好的。” 分卷阅读207 这次没有人在意她说了什么。 那孩子趁着众人不注意嘟了嘟嘴,好像有些不开心,又很快变回方才的神色,叫了一声:“娘。” 韦氏拍了拍她的肩,又给她理了理头发,这才接过琵琶放下,对她说:“好了,你自己出去玩吧,别跑出门去,否则娘找不到你。”又笑着对在场众人道:“日后也要靠你们多提携这丫头了。” 她看着那孩子跑出去的小小的背影,心里就像是针一针针在扎似的,认不认也不该是她的事,见了只当没见过便罢,往后能不能再找回去,也要看顾灵薇和伯府的缘分了,她不多事,亦不会故意拦着。 此后,她再也未出府与昔日故友相聚过,也就再未听说过这对“母女”的消息了。 或许有一天,这个女孩儿会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于是这就又是整整十年后的事情了。 她的心里一点波澜都未起,反而私底下告诉自己的女儿:“要待大姐姐像其他兄弟姐妹们一样。” 顾德言对于这个女儿一直是爱恨交织的,她看在眼里很清楚,顾德言甚至让顾灵萱少与顾灵薇来往。 在顾灵薇回来后的日子里,一天又一天,她无意识地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唯有一点她放心不下,六岁的孩子是不会记着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韦氏却不可能忘了她,虽然崇恭伯府绝不可能让这个女人踏入伯府一步,但也难保没有万一。 她连死都不怕,只怕韦氏认出自己。她也知道这是自己杞人忧天,哪怕韦氏看到自己真的想起了顾灵薇六岁上的事情,她也大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她当时没有想到,毕竟除了她,谁也不知道六岁的顾灵薇和顾灵萱是怎样的相像。 她一遍又一遍地开解着自己,却仍旧无法遏制这种从内心深处浸出来的恐惧,她在伯府日久,府里形形色色的人都看在眼里,她怕极此事揭发,无论她怎么辩解,他们最终都将错归结于她的身上。 顾灵薇失散的罪魁祸首,绝不是她。 于是在她有意无意的几句话下,韦氏死了。 她心口一块儿大石落地,便是即刻死了都甘愿。 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了,她在知道昔日任夫人成了太后之后就有预感。 死她是不怕的,她只怕她的孩子过得不好。 顾灵薇根本不是什么毒辣狠绝之人,这她早就看出来了,有点小坏又有些小聪明,是那样出身里最常见的人。 两次与顾灵薇吐露当年实情,一次是在临死前,一次是在任夫人当上太后之后,所做不过是为了在顾灵薇那里为顾灵萱讨得几分怜惜,她隐约觉得让顾灵萱进宫做娘娘这时绝没有那么简单。 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呢,任夫人哪能让这么好的事落到她的女儿的头上呢? 任夫人爱女儿,而她也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她的女儿谋划,哪怕蜉蝣撼树。 妾命薄,终归眼一闭,往后就不知道了。 第154章 番外二:未信此身长坎坷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处。 一个老乞丐将他养到四岁,大概原想着要他养老,不幸的是老乞丐没活过他四岁。 似乎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街头流落,既无片瓦遮身,连张破席子都只能看着人家睡——老乞丐死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份家当,一张破席子,可惜没几天就被人抢走了。 那时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有一张破席可以睡。 当然他也想要个亲人,隔壁的孩子二狗与他年龄相仿,有个奶奶带着,就比他过得要好一些。 也不是没人想要领他回家,他就是不愿意,一个闪身就跑不见了,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二狗奶奶说的人贩子。 他想着想着就使劲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过脸了,再好看的脸又有什么用。 洗干净了也是没有用的。 他也想吃饱,这却稍稍要容易一些,乞讨来的铜板实在不多,他人又小,经常被人抢去。但有时能去捡别人扔在地上的东西吃,一根鸡骨头就啃得有滋有味,这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只是鸡骨头不能填饱肚子实在是一件憾事。 有时别人也会把卖剩下的馒头扔一个给他,大概是看他小小年纪,不过这样的情况极少极少。 他后来也学着周围的人去偷,一开始是偷一个馒头,后来就去偷包子,那是他第一次吃包子,平时就算手上有别人施舍的铜板,他也不舍得买包子,馒头比包子可要便宜。 包子可真好吃,里面有肉。 比鸡骨头还要好吃。 慢慢地,他胆子就大了,学着样儿去偷别人的钱,可惜第一次做实在笨拙,立刻就被人发现了,劈头盖脸狠狠打了一顿。 那天晚上下了雨,他浑身疼得起不来,也找不到地方躲雨,半个身子都泡在雨水里,又是水又是冷汗,发起了高热。 他从前见过隔壁二狗发烧,他奶奶紧紧抱着他,结果二狗牙根紧咬着,还是不断地喊着:“娘。” 娘。 他好像没有说过这个字,老乞丐教会他说话,这个字用不到,就没教过他,老乞丐连名字都懒得给他起,只叫他“喂”或者“小子”。 “娘”这个字似乎是生他的人的意思。 于是夜雨病痛中,他迷迷糊糊也冒出了这个字:“娘。”大概这样可以减轻一些痛苦。 谁知道呢。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时他没有死。 病好之后他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偷人钱,因为被打很难受。 他慢慢地长大着,再难好像也能活。 有一次二狗问他:“喂,每个人都有名字,只有你是‘喂’,你的名字呢?” 他愣了,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土地不吱声了。 地上灰扑扑一层泥土,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字“泥”,好像有人这样叫过他似的。 “我叫小泥儿。”他低着头说,脚尖划了划地上的泥土,脏兮兮的脚背立刻露了出来,捡来的鞋子早就破得不能穿啦。 二狗大声笑了几下,大声道:“小泥儿,你什么时候叫小泥儿了,哈哈哈,你自己取的?好难听!” 于是他也跟着二狗一起笑,笑着笑着擦了擦脸。 笑完之后,二狗又问:“名字都是爹娘取的,你爹娘呢?不要你了吗?” 这回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他也不知道他爹娘是怎么了,大概真的是不要他了。 要不要也无所谓,二狗的爹娘要他他如今也和奶奶一起在讨饭,跟他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有爹娘,怕就是一家三口一起在大街上讨饭啦。 三个人讨和一个人讨都是讨饭,也差不多。他这样想。 后来他也渐渐懂了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