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人间(H)》 分卷阅读1 ? 书名: 作者:边想 文案: 人人都说段涅供我登上皇位,是为了将我当做傀儡,好在背后控制我。 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我临阵反水了。 病弱年长攻X白眼狼受 兄弟年上(十几岁的年龄差),第一人称,狗血,虐 第1章 照顾我的嬷嬷说我眼下有痣,是苦命相,注定一辈子有流不完的眼泪。 她脸上倒是没痣,但也不见得命有多好。十岁那年她偷盗我母妃的遗物被我发现,我将她交给了宫中掌管女性戒令的寺人,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 那一年,段涅娶了来和亲的旬誉女人。 那个女人比我大四岁,叫阿骨娜,说不来夏语,也听不懂夏语。她刚到藤岭,段涅就将她身边的人清了个干净,换上了自己的人马。这年头,公主皇子都不是好营生,难混。 我一边冷眼旁观着阿骨娜凄惨的处境,由她渡己,觉得自己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一边又无比痛恨以及厌恶她,只因她分走了段涅对我的关注。 段涅只能看着我,也只能是我的。那会儿虽年幼,但这样的念头却时有浮现。 我这个六皇兄,自幼身体不好,不受父王待见,但不知怎的,他对我倒是青睐有加,从小就很照顾我,让我不至于在这吃人的宫中活不下去。 他于我如父如兄,我于他……一开始我以为我于他起码也算个亲人,但后来我知道自己想错了,我于他不过一枚棋子,一尊傀儡,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我不是夏王的儿子,而是早逝的二皇子与母妃苟合生下的孽障,宫里一度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尚地的诸侯宋甫是我三皇兄段棋的外祖,每回见我都要提一句我的长相,说:“九皇子和二皇子当年长得真像啊。” 这老匹夫,就是想让父王对我生厌。 我感到惶恐,更感到伤心,于是去找段涅,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夏王的儿子。 段涅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瞳颜色也很浅,但没人会觉得他软弱可欺。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很沉,语气很稳。 我伏在他膝头,闻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注视着他双眸。 “我……”突然我就不敢说话了,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冷。 他捏住我下巴,微微抬起:“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兄弟,大夏的皇子,父王的儿子,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明白吗?” 我怔怔点头,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明白,明白了!” 这样的段涅,危险而恐怖,让幼小的我完全不敢像以往那样对他撒娇邀宠。 那时太天真,觉得他会那样生气是因为不喜欢我妄自菲薄,后来想想,他应该是反感我咋咋呼呼,像是要把这件事宣扬的尽人皆知才对。毕竟如果我不是夏王的儿子,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在他心目中,唯有齐方朔可与他比肩,更像他的弟弟。 那个燕地的质子,在我出生前便与段涅在深宫中相依为命,他二人相伴着从孩子长成少年,度过了整整七年。 我不止一次为此感到深深嫉恨,但时光无法倒流,就算再恨也毫无办法。 也是我十岁那年,他俩毫无预兆地生了间隙。具体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段涅才新婚不久,就收到了燕地来的传书,阅过后脸色难看,砸了很多东西。后来智深带着伤回来了,跪在他面前认错,被他一脚踹在伤口,吐了老大一口血。 踹得好啊! 我在旁边看得心里直泛冷笑,这秃驴,总是在段涅跟前瞎晃,有时看着段涅的眼神简直叫人恶心,实在碍眼至极,要是段涅能干脆杀了他就更好了! 可惜到最后段涅也没杀了智深,还越来越宠幸他。 看样子齐方朔对他来说也没有多重要,还不如条咬人的狗。 我心中不忿,也只得默默隐忍。 不过段涅与齐方朔闹僵,我心里还是很爽快的。我才不管什么储君什么夺嫡,最好段涅众叛亲离,谁也不要他,只有我陪在他身边,这样我就高兴了。 齐方朔几年前朝觐时,送了个琉璃盏给段涅,东西是好东西,段涅也很喜欢,平时碰都不让我碰,但我偏偏看它不顺眼,趁他们吵架,我找了个机会把它砸了。 砸得稀碎。 砸完我就想跑,被段涅抓个正着。 他目光扫过琉璃盏的残尸,就说了三个字。 “你做的?” 我被他抓着手腕,挣脱不开,心里又害怕又兴奋,咬着唇一言不发。 我们互相对视片刻,他声音又沉了几分:“说话。” 我瞪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名慷慨赴死的英雄:“我做的!” 段涅二话不说揪着我到榻边,将我按趴在上面,取过一旁戒尺就抽在我屁股上。 他打了十几下还是几十下,当时光忍着痛,没数。我一个痛字都没喊,差点将一口牙咬碎,等段涅打完,我已是满身虚汗。 “知不知道错了?”段涅边打边问。 我不回话,仍和他倔。 最后打到戒尺都断了,我趴在榻上一动不动,还是不认错。 段涅气得把断尺一扔,叫来仆从为我清理伤口,随后用车将我抬回了宫,对外人就说我是在他府上摔伤的。 那几天我趴在床上痛不欲生,几乎有种下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的错觉。 偌大的寝宫空空荡荡,段涅是真的生了我的气,要放着我一个人孤零零等死了。我无比凄楚地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缓缓落入嘴里,又苦又咸。 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齐方朔,杀了智深,杀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杀了,都将他们杀了!还有段涅,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2章 姽,好也。 我名字段姽中的姽,来自我母妃。 据说当年她在御前跳了支舞,舞姿曼妙,艳惊四座,父皇开口便以中的一句称赞她“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于是到我降生的时候,为了纪念他俩的初见,也带着美好的祝愿,便取了“姽”字做名。 奈何好景不长,帝王的宠爱总是短暂的,不出一年我母妃就失宠了,之后更是因为一场失足的“意外”死的莫名其妙又无声无息。 这十多年,好名字和 分卷阅读2 我的苦命相大概一直在暗暗较劲,所以我的命也总是一会儿顺一会儿逆,眼瞧着要死了,偏偏又活了过来,分明是皇子里出身最低的,却荣登大宝。也不知最后到底是苦命相胜利,还是好名字告捷。 段涅也有个好名字,但显然没我命好。 我将他囚禁在了皇宫中,关在他幼时住的宫殿内,每隔几天就去看一看他。 这并非胜利者的耀武扬威,只是作为弟弟的关心罢了。 “皇兄,你竟然有白头发了。” 段涅脸色惨白地靠在床头,看着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滴水、一朵云、一个死人,不带任何感情。 我也不在乎,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见段涅头上有根白发,还细心地替他挑出来拔掉。 “你是打算一辈子不与我说话吗?” 我这个六皇兄长得还是很好看的,他娘兰妃当年就是个名动天下的大美人儿,不然也不会引得智深心心念念,最后做了和尚还不死心。 段涅眼皮动都没动一下,懒得理我,也不屑理我。 就算我如今君临天下,成为大夏之主,在他看来也不过一个成不了大气的废物。 我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怒意,他不将我放在眼里,他到这种时候了还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皇兄,你是不是在怪我杀了智深?你不说话,肯定是怪我了。虽然他是个很有用的帮手,但他知道太多秘密,又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是留不得他的。况且,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我凑近段涅耳边,低声恶劣道,“他上过你的床吗,皇兄?”最后一句极尽恶毒的揣测与羞辱,我不信他这样还能无视我。 果然,段涅闻言缓缓转动眼珠:“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他直直盯住我,整个人阴郁而冰冷,嗓音又沙又哑,带着久未开过口的艰涩。 我见他终于理我了,心中满满得逞的快意:“哦?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齐方朔吗?我怎么敢忘记你的这位竹马之交,但他现在有比你更重要的人要看顾,恐怕是不会冒险来救你……” 话音未落,他忽地掐住我的脖子,薄唇紧抿着,眼角眉梢绷到极致:“你翅膀硬了。” 我感受着脖子上的力度,随着时间流逝,窒息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眼前出现黑斑的程度。 我可以轻松制住他,将他的手脚折断,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再对我动手,但我偏偏不想那么做,至少现在还不想。我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对我下死手。这将决定我今后对他的态度。 “皇兄,你要……杀了我吗?”我嘶哑地从嗓子眼逼出声音。 他手上力气猛地收紧又松开,许是还不想与我玉石俱焚,他选择放过我,一把将我惯下了床。我狼狈地摔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嗓子眼火烧火燎的疼。 “皇兄……哈哈哈哈你终究……咳咳终究还是不死心!”我捂着脖子咳得惊天动地,边咳还边笑。 他不杀我当然不是因为心软,我刚刚登基,王位不稳,他若不想一辈子被我挟持,唯有努力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藤岭他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只有去尚地,去他的封地,他才可能慢慢积累自己的势力。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他不是段棋和宋甫那等愚人,总能找到扳倒我的契机。 而现阶段最重要的,当然是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我笑得眼角直泛泪花,用手随意抹去,也不起来,就地翻了个身,胳膊撑着地,挑衅地回望段涅。 “滚。”他不再与我废话,直接下逐客令。 “这就赶我走吗?”我从腰间解下碧虹灵珠,放在眼前晃了晃,东西是好东西,怪不得能成为旬誉王室的至宝,“皇兄不想要这个了?” 他瞳孔猛缩,又说了一遍:“滚!” 真奇怪,他不理我将我当空气时我心里不痛快,他这会儿怒不可遏恨不得杀了我我反而痛快极了! 他对我恶言相向我也不生气,脸上带着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漫步到他跟前,故意将碧虹灵珠显摆给他看。 “看着这枚珠子,你会不会想起阿骨娜?” 不等他进一步发怒,我说罢便干脆地收起珠子,转身离开了段涅的寝殿。 其实我也有过乖乖做他傀儡的念头。很多次我都想,只要段涅今后对我好,把我当做他最重要的人看待,我便愿意听他的话,做个假皇帝。 但父皇的死让我骤然清醒,他怎么可能只满足于一个一人之下的爵位?我怕他像对待父皇那样待我,将我无知无觉杀死在寝殿内,更怕他像对待阿骨娜一样,没用了就将我丢弃。 我突然发难,不给他一点准备,也不留一点余地,夺走了他顶顶重要的碧虹灵珠,将他的性命捏在手中。 “刘公公,让人好好伺候凤王,别让他病上加病了。”门外恭敬候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他是宫里的人精,往往你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就能明白你真正的心意。 以前我不明白他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东西怎么就那么多年圣宠不衰一直跟在我父皇身边呢?现在倒是也有些懂了。只求他多活两年,多为我办点事,别那么快去见先帝才好。 第3章 下雪了。 我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白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接。 小小的雪花落在掌心,洁白而轻盈,却没有产生任何温度,过了片刻我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冻僵了。 “陛下,窗边冷,回里屋吧!”刘公公在一旁候了老半天,也不知是老骨头冻得实在受不了了还是确实担心把我冻出个好歹,终于憋不住发了声。 我把雪花握进掌心,问:“他这两天怎么样?” 刘公公将腰弯得更低,轻声道:“天儿太冷,殿下虽然一直待在屋里,炭盆也备得足,前些天还是染了风寒。所幸并无大碍,已经让御医开了方子,喝了药过几日该就好了。” 刘公公是个有眼力见的,我对他很满意,有他在也相当省心。 “好好照顾他,需要什么名贵药材尽管用,我可就剩这么个宝贝哥哥了,可不能让他折在我手里。”搓了搓有些麻木的指尖,我恍惚间忆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父皇好像还在。各路诸侯朝觐,藤岭热闹得仿如过年,齐方朔和段棋都来了,冬猎时我还摔伤了胳膊。 说是段棋惊了我的马,故意害我落马,其实不准确,我自己知道,是我走神了。 我光注意前方段涅和齐方朔的“眉来眼去”,暗自恼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忽略了身后 分卷阅读3 的利箭。 段棋大概也只是想吓唬一下我,让我出个丑,没想到我一个不稳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跌个狗啃泥,还把手摔伤了。 我记得那时自己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手臂一阵阵钻心的疼,抬头四望,他们一个个围过来,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没人肯纡尊降贵下来扶我一把,只有我身边的一个侍从着急忙慌来查看我伤得怎么样了,将我搀了起来。 父皇那时已经厌了段棋,将他痛骂一顿,表面上是护我,实际上也只是拿我做幌子。 围着我的人里没有段涅,他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和齐方朔一起。我透过人群缝隙往那边看了好几眼,恐怕他压根就没注意。那会儿真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既恨他又爱他,想引起他注意,又不想被他看笑话,整个人喜怒不定,就想与他做对。 受伤之后的第二天,我没去冬猎,我知道他也没去,等着他来看我,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最后忍不住还是亲自去找了他。 掀开帘子我正气势汹汹要质问他,没成想他帐篷里还有别人,是齐方朔的人,我在九侯塔见过,身边带着燕穆侯的小世子。 我以为段涅是因为齐方朔的事将我完全抛到了脑后,有了对方就不需要我了,一下子怒不可遏,说话也刻薄起来,阴阳怪气地自己都觉得有失体面。 随后他去送人,我在帐篷里等他,而就在这时阿骨娜过来了。 我正懊悔方才的失言,心情不太好,看了她一眼没动,也不叫她。 “手好点了吗?”阿骨娜眉眼深邃,笑得温柔,缓步朝我走过来。 她才二十岁,正是大好年华,可惜统统喂了狗。段涅不爱她,冷落她,甚至不准她有孩子,只因为她是旬誉人。 “好些了。”我垂眼盯着伤处。 许是与她都是天涯沦落人,我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同的,并不会像对别人那样暴戾,尚且能维持平和。 她站在那里静了片刻,过了会儿犹豫着伸出指尖,忐忑而谨慎地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似乎想给我抚慰,又像要借我力量。 “下回小心些。” 她是那样小心翼翼,带着让人目瞪口呆的期许与疼惜。我一怔,视线从她葱白的指尖移到不住轻颤的眼睫,心情有瞬间的迷茫,而后是惊愕,最后变为兴奋和厌恶。 兴奋是因为她可能对我存在的感情。厌恶是因为她竟然敢产生这样的感情。 我已经十六岁,并非无知无觉的懵懂少年,她此举甚是逾矩,我只要花脑子想上一想,就能明白她到底对我存了什么心思。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谢皇嫂关心,我下次注意。” 我很少这么叫她,她闻言脸孔白了一瞬,刚要开口,段涅送完人回来了,她复杂地看我一眼,只得自觉退下。 我没有同段涅告状,阿骨娜本来就不得他宠,说不说都没两样。 段涅来到我身边坐下,朝我伸出一只手:“给我看看如何了。” 我心里一暖,刚刚的别扭一扫而空,将受伤的胳膊迫不及待展示给他看。 “你看看,可疼了,我昨晚疼得都没睡好觉。” 段涅的手指轻轻触了触我的伤处,轻柔地像根柔软的羽毛,不疼,但痒,痒到心眼里。 他指尖一转,拇指抹了抹我眼下的那块肌肤:“瞧着是有些憔悴,这儿都青了。” 他是关心我的……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冲动下问道:“皇兄,在你心里,是不是齐方朔比我还要重要?” 段涅一愣,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为是自己说中他的心事,心里更不是滋味。 “你和他不一样,没法比较。”他将手从我掌中挣脱。 我不服气:“哪里不一样?你是觉得我根本比不上他吗?我不会忤逆你,他却能为了别人顶撞你,这样的家伙哪里好了?” 他神情迅速冷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我不自觉瑟缩了下,下一瞬又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不要胡搅蛮缠。”他警告我。 往往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话题的终结,不是一时,是永久。 现在想想,我那时可真是傻的可以,我到底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呢?“你比齐方朔重要”吗?难以相信,我曾经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欢心雀跃,要是他说了,我恐怕会恨不得把心给他。 还好他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现在他是我的凤王,我的笼中鸟,我唯一的兄长。 我们注定彼此纠缠,至死方休。 第4章 阿骨娜死前来找过我,她想和我一起逃走,逃回旬誉去。她告诉我她要远离藤岭,远离段涅,远离一切阴谋诡计和利用伤害。她觉得我和她是一样的,可怜又可悲,在大夏找不到任何出路,理应感同身受,加入她的计划。 她是那么天真,那么愚蠢,带着莫名其妙又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认为我会跟她一起私奔,一起背叛段涅。 可这又怎么可能? 大夏再乱还是我的家,段涅再可恶仍是我的亲人,和旬誉狗怎么能相提并论? 我没有立刻拒绝她,更没答应她,而是让她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一下,将她先哄了回去。 在我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段涅时,当晚,他便闻讯而来。 “阿骨娜来找过你。”显然,他对阿骨娜的动向十分明晰,根本不需要我多管闲事。 “她是来过。”我与他在殿中坐下,外面的天气有点冷,他穿着厚厚的裘衣,脸上还是不见一丝血色。 “说了什么?”他直接问。 我在他俊美苍白的面容上巡视一圈,见他目光沉郁,知道他是在试探我,于是和盘托出:“她想带我一起回旬誉,让我做他的驸马。”说完,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对方,不愿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就算阿骨娜再不得宠,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六皇子妃,红杏出墙出到我这个做弟弟的院中,也实在是太难看了。 这是阿骨娜对段涅的某种报复也不一定,就像现在我正在做的——不甘被他那样漠然的对待,所以想尽办法也要引起他的关注。 “她想带你走?”他眉头皱起,说完话唇角又紧紧抿了起来。 这是他发怒的标志,他在为阿骨娜的胆大妄为而恼火。只是这里面有几分是为了我,几分是为了他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不错。” 分卷阅读4 “你可有答应她?” 我嗤笑一声:“我又没病,怎么可能陪她一起发疯。” 阿骨娜以为逃回旬誉就能结束噩梦,她也不想想这山高路远,要如何跋山涉水才能回到月潮城。她个弱女子,恐怕行至半路就得魂归地府。 “很好。”段涅看起来相当满意,唇边甚至带上抹笑意,这使他灰暗的脸色也稍稍染上了点亮色。 我问他:“皇兄打算如何?” 他端起桌上茶盏,轻轻掀开盖子吹了吹,道:“你无需管,她既然选择背叛,就要承担后果。” 那模样,那语调,无情无心,无可动摇,让人又爱又恨。 我不禁想,要是我答应阿骨娜和她一起回旬誉,段涅现在还会这样冷静吗?与他的门客谈起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是不咸不淡的这么一句“既然选择背叛,就要承担后果”? 他的眼神变了变,好笑地看着我,我这才惊觉自己将方才心里想的问出了口。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理了理袖子和衣服上的褶皱。屋子里很暖和,他却始终不曾将裘衣脱下。 “傻孩子。”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我整个罩在阴影里。 我抬头去看,刚要触及他的目光,一只大手便伸过来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揉小狗那样。 小时候他也经常这样揉我的脑袋,身上总飘荡着一股幽幽的药香,指尖冰冰凉凉的,从来没热过。 我享受他的触碰,微微眯着眼:“皇兄……” 神思恍惚,留恋的温度转瞬即逝,回过神的时候段涅已经收回手转身离去。 “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这几天不太平,待在宫里不准乱走!” 鼻端隐隐留有余香,人已跨出门去。 我有些懊恼自己被他迷惑,沉迷在他短暂的温情中,忘了追根问底。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模糊这个问题的答案,想要蒙混过去。 我盯着重新阖上的大门,气得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响。 几天后,旬誉攻夏,举国震怒,随即段涅府上就传出六皇子妃暴毙的消息。阿骨娜死得无声无息,又十分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多想。 段涅杀了阿骨娜,可能是他自己动的手,也可能是智深。 皇宫中经常会有死亡,我从小到大目睹的、参与的死亡不计其数,阿骨娜虽与我有几分交情,但也不过是个外人,死了也就死了。段涅要杀的人,我也不会为她感到可惜。 只是我时常会想,她死时是怎样的心情?是解脱还是绝望?痛苦还是平静?我最后的结局会不会和她一样?一杯毒酒或者一根白绫,终结这荒唐的一生。 那时的我不会想到,我走上了和她截然相反的道路。她选择了逃避,而我选择迎击,最后侥幸险胜。 我打败了那个一直支配我的男人,将他完全掌控于手心,不必再担惊受怕被他抛弃,被他伤害。 “皇兄。”我附身注视着段涅的睡容,轻声唤他。 段涅眼睫颤了一阵,缓缓睁开眼来。 他看到是我,眼里一片冷漠,透着淡淡紫色的双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出口,剧烈的咳嗽便冲口而出。 他伏在床边咳得撕心裂肺,我小心拍着他的脊背,忙让宫侍端来痰盂和热茶。 “怎么这么多天了风寒还没好?是不是殿里炭火不够?刘公公怎么办事的……” 段涅一把挥开我的手:“滚!”他嗓音沙哑低沉,一个字都说得费劲。 对于他的抵触,我慢慢收回手,脸上表情也敛了起来,冷冷道:“段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这会儿的身份?” 他好不容易缓和了呼吸,听到这句话整个身体骤然绷紧,五官掩在散乱的发丝间,看不清神色。 “听着,”我猛地抓住他的头发,迫他抬头看向我,“我心情好你才是我皇兄,心情不好时你不过是我养的一只折了翼的病凤凰。懂了吗,凤王?” 段涅阴狠地瞪着我,不说话,眼角因为刚才的咳嗽染上了些许绯红。 我爱看他这样隐忍的表情,更爱他一身孱弱,不得不依靠我的模样。 那让我兴奋,让我感到无比的满足。 我见他不回应,粗暴地更加拽紧了他的头发,又问了遍:“懂了吗?” 他恨我,但又不得不服从我,就和曾经的我一样。 段涅咬着牙,每个音节都像是含着他的血肉,支离破碎地从喉咙里逼出来:“……懂了。” 我一下子松开对他的桎梏,改为轻柔的抚摸他的长发,为了梳理整齐。 “乖。”我勾过一缕乌发,放在唇边无限缱绻地亲了亲。 第5章 齐方朔离开前曾要求单独与段涅谈话,我同意了。 老实说我并不怕他反水,几年前的齐方朔或许无坚不摧,但是现在,想击垮他太容易了。他有了牵挂,也就有了弱点——他那年轻的情人和孩子。不过这弱点也是逆鳞,十足危险,碰触了弄不好就要两败俱伤,所以我并不会轻易与他为敌。 我让他与段涅在内室叙旧,自己在外间饮茶。 他们足足谈了一个时辰,我也等了一个时辰,身前的茶水从热到凉,渐渐在掌心失去温度。 期间我一直望着窗外风景,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齐方朔出来的时候,我示意他坐下,再与我谈一谈。 “段涅现在很不好。”他一开口就直击重点,弄得我一大串客套哽在喉间,又原路咽了回去。 我自然知道他很不好,多年谋划前功尽弃,亲自养大的小崽子临阵倒戈,连保命的灵珠都给夺走了…… 我不住摩挲手中杯盏,最终憋出三字。 “死不了。” 死不了,活不好,反正就那样吊着,哪天我腻了,就送他走。 齐方朔冰雪般的容貌半分不动,闻言又道:“陛下想好了吗?这条路既遥且险,非超凡毅力者不得走至终点。” 我点点头:“想好了。” 齐方朔微顿,目光沉沉注视着我,像在揣测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居高位者,一切以国为重,以社稷为先,断绝私情,断绝己欲,你能做到吗?”他步步紧逼,言辞犀利。 “你不信我能做到?”我冷下表情,“并非只有段涅才能做到这些。” 齐方朔神情淡淡,并不告罪,却也没有再问出让我不悦的问题。 “希望如此。” 随后他与我请辞,说明天要回封地。 分卷阅读5 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谈论了些今后大夏要实施的政策,没一会儿他便走了。 我一个人在桌边抚着茶盏又坐了片刻,看了眼静悄悄的内室,终究没有进去。 那天齐方朔到底和段涅说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也许是劝他隐忍,也许是和他商量着怎么逃出我的魔爪,谁知道呢。 天气慢慢回暖,由于我嫔妃中有一人怀孕了,我不再时常往段涅那边跑。这将是我第一个孩子,还可能是第一个皇子,因此我十分看重。 怀孕的女人叫赵媛,是大氏族的女儿,我只宠幸过她一次,没想到这么巧就怀孕了。 记得那天我与段涅吵了一架,心情奇差,喝了不少酒,在宫里漫无目的的瞎晃,结果就晃到了赵氏的住处。 那会儿远远看到她,有瞬间竟将她错认成了段涅。 他们的眼睛实在太像了。 一夜春宵,那晚过后我没再踏足赵氏的宫殿,不久却传来了她身怀龙种的消息。我开始频繁去看她,有时候和她聊聊天,有时候会用上一顿饭,不算特别亲近,但也不曾冷落她。 朝堂上都在传,等我守孝期满,是不是就要封她为后。 他们想太多了。 期间我也去看了段涅几次,有次忍不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我要做父亲了。” 他对着棋盘自弈,执着棋子恍若未闻,没有理我。 “我希望他长得像他母亲,赵氏有双漂亮的眼睛,特别像皇兄。” 他闻言落下棋子抬头看向我,道:“你可别后悔。” 为什么我要后悔?我只当他说气话,没放心里,之后又缠着他说了些话才走。 “陛下?” 我回过神,见赵氏一双美目正专注地看着我,手里递上来一杯沏好的香茗。 我微笑着接过,问:“这次是什么?” “洛神花。”她的腹部高耸,脸却不见浮肿,仍然是清丽脱俗的容貌。 我真的很喜欢她的眼睛…… 她可能也注意到我总爱盯着她眼睛瞧,掩唇笑道:“陛下又看呆了,臣妾的眼睛有那么好看吗?” “好看。”我温柔地抚摸她的眼角,“你的眼睛非常美,我很喜欢。” 要是另一双眼睛也能这样专注地看着我,眼里只有我的倒影,那该多好。 我知道是奢望,但总忍不住一再妄想。 人啊,有时候就是贱,越得不到的越想要,越看不上你的越想做一番成就让他刮目相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这一辈子又不是为了别人活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对后宫里的女人并不热衷,偶有临幸,但都没有留下子嗣。赵氏即将成为我长子的母亲,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就在我思考要怎么封赏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晚晚膳后,我与赵氏一如往常坐在榻上边饮茶边闲聊,她突然说见我连日劳累,神情疲惫,想为我按下穴位解乏。 她之前也曾给我按过腿,我并没有起疑,点头同意了。 “陛下最近还头痛吗?” “好多了……”我之前经常熬夜处理奏折,因此染上了头疾,偶尔犯来疼痛难忍,赵氏知道了便写了张方子给太医,让太医配置,吃下几贴后果然十分有用。“你的方子很管用,哪里来的?” “家父从前也有头痛的毛病,这方子是花了大价钱寻访名医,经年累月吃下来效果最好的配方。也是巧,我怕将来自己或自己的孩子也有这毛病,就给背下来了。” “原来如此。”赵氏的手法相当温柔,按着穴位上酥酥麻麻的,没一会儿就升起一阵困意。 “我没想到这头疾我没遗传到,他的兄弟却遗传到了……” 话音未落,一股杀意扑面而来,我骤然睁眼,将已在颈边的尖利发簪一把截住。 赵氏的力气出奇的大,一改她给我的柔弱印象,愣是划破掌心将磨尖的簪子扎进了我的脖颈。 我感到一阵刺痛,抬脚扫向赵氏,手一扬将桌上茶盏扫落地面。 瓷器破碎的声音惊动了屋外的人,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刘公公。 赵氏被我踹倒在地,发髻散乱,脸色惨白,被鱼贯而入的虎贲卫毫不留情按在地上。 “陛下!”刘公公凑到我身边,焦急地询问我伤势。 那簪子扎的不深,也没有扎到要害,我用没受伤那只手将簪子猛地拔出,再接过刘公公手上帕子按在伤处。 血顺着脖子流入衣衫,又黏又热,右手淌着血,火辣辣的疼,但这些都没有赵氏的一句话给我的刺激大。 “段姽,你杀兄弑父,违逆人伦,将来必不得好死!” 我的手在颤抖:“你是谁?” 我的牙齿也在颤抖。 赵氏的眼睛那么像段涅,那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血缘? “哈哈哈哈我名段樱,是厉王段棋之女。”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神色却透着倨傲与刻毒,“我是你的侄女呢,九皇叔!” 震怒,或者是失血,让我眼前发黑,往后不自觉退了两步。 我感到浑身发冷,那种恶心和愤怒,我已经许久都没有感受过了,上次这样,还是我知道了智深那秃驴对段涅的龌龊心思。 我把段棋的女儿,自己的亲侄女给睡了。 为了刺杀我,她不惜怀上我的孩子,就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好恶心,好想吐…… 这样想着,我将脸撇向一边干呕起来。耳边是段樱疯狂的叫骂,她骂着我的薄情,骂着我的冷血,更骂着我对他愚蠢的令她反胃的宠爱。 “快宣太医!”刘公公尖着嗓子不知在差遣谁。 脑袋里嗡嗡的,周遭声音一下子像是离我远去。 “把她押下去!!把她押下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失控地吼道,“杀了她!”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段涅意味深长的话语:“你可别后悔。”后悔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早已知道些什么,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现在想来,他那时的眼神明明冷漠中藏着嘲弄,我却到此时才发现。 第6章 大雨倾盆而下,雷电裹挟着乌云在九霄之外翻滚咆哮,犹如一尾狰狞的兽。 “陛下,当心龙体啊陛下!” 我一把推开刘公公想要撑过来的伞,在大雨中往段涅所在的凤梧宫疾行。 就算已经包扎妥当,脖子和手上的 分卷阅读6 伤口还是隐隐作痛,丝丝缕缕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我虽囚禁了段涅,拔去了猛虎的爪牙,但我知道他不可能一个有用的暗线都没留。在这座深宫中,我的身边,说不定就有他的人存在。 之前我不在乎,是因为他们带给我的威胁并不大,留着也并无不可。可现在,段涅知道了我都不知道的事,还眼睁睁看着它发生,陷我于如今境地,让我如何还能再无视下去? 我不顾天子威仪,浑身狼狈地出现在殿门外时,宫人们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样来到,皆面露惊异,匆匆跪下行礼。 刘公公一行识相的没有跟上来,立在了更远的地方。 “陛下,可要通报凤王?”守门的宫人小心问道。 “不必。”我挥退他们,来到门前,一脚踹了上去。 室内点着昏黄的灯,还有熏香也掩不住的浓郁药味,让我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岁以前。段涅还没得到碧虹灵珠,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连我都能觉察到萦绕在他身侧的死亡气息。 那时候宫里甚至开始准备他的棺椁,仿佛他的死已经不可避免。 我去看他,哭着扑进他怀里,问他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像母妃那样离开我了。他擦去我的眼泪,让我不准哭,面容苍白却目光有神,让人不自觉去相信他、依靠他。 “皇兄,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我哽咽着道。 段涅抚着我的发,唇边勾起抹笑来:“我死了,你以为你能活多久?没两年你就会被这吃人的皇宫啃得渣也不剩。” 他脸上虽带着笑,那话却让我透骨生寒。但他说得还不对,没有了他,我是一日也活不下去的。 “皇兄,我不要你死!”实在憋不住,我又对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段涅这次没再为我拭泪,他像是观察着什么有趣的物件般,黑眸细细打量着我,那目光甚至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最终他叹一口气:“我其实,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被吓得缩回去的眼泪刚要决堤,就感到他轻轻点了点我的泪痣,继续道,“但若我这棵大树倒了,你这丛菟丝子恐怕就要无所依靠、命不久矣了。所以,我会再想想办法。” 而他的所谓“办法”,就是迎娶旬誉公主为妻。 阿骨娜的嫁妆里有颗绝世灵珠,是旬誉历代皇后传下来的珍宝,长久佩戴能使人延年益寿、滋养五脏。而他得到那灵珠后,果然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 回忆结束,我紧了紧身侧系着的碧虹灵珠,大步跨进室内。 “都滚出去!”我冷声道。 几个正在掌灯与掌香的宫人耸然一惊,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很快垂首弓腰着退出了殿内。 屋外是瓢泼大雨,屋内是一灯如豆,两个庸人。 段涅穿着一件素色的袍服,肩上披着一件黑色鹤氅,正倚在塌上看书。 塌就安置在窗下,光线最是充足,他一向是喜欢在那个位置看书的。多年前对我说下“我这棵大树倒了,你这丛菟丝子恐怕就要无所依靠”的,也正是在这座殿中。 现在,我们仍然互相依偎着,我却早不是当年那柔弱可欺的藤蔓。我已靠着吸取大树的血肉养分蔓延繁衍,庞大到再也不能轻易被人摆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慢慢走向他,语气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和。 段涅翻过一页书,没有回答,或者说……默认了。 我扬手将他书打落:“回答我,你是不是知道段樱的事?”喉咙里艰难挤出字句,“她,是你送进来的吗?” 他终于抬眸看向我,还是没说话,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真的想我死吗?你就那么恨我吗?说话啊!” 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 我一把揪住段涅整洁的衣襟,被雨水浸透的绷带透出血水,顷刻弄污了他素白的袍服。 因为淋雨的关系,一直有水珠滚落到我脸上,大多是冰冷的,此时却有一行滚烫的水流冲刷而过,落进层层缠绕的伤处,痛彻心扉。 “放开。”段涅的忽然握住我的手掌,一点点将我的手扯离他的衣襟。 春雨寒凉,我浑身发冷发抖,他的体温却也没比我高到哪里去。 “我提醒过你。”他慢条斯理整理着他的衣袍。 我闻言惨笑出声:“你根本没想让我觉察,你就是要报复我,要让我伤心绝望,让我尝尽悲苦!” 段涅看着我的样子像在看一名蠢货,“不然你以为呢?”他整个人无处不透露着这一讯息。 我暴怒,两指钳住他下颚,逼他正视我:“很好,你硬要如此,咱们就走着瞧!”说完我将他惯到塌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段涅,现在换你依靠我而活。” 他躺倒在宽大的塌上,病气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刺目的血痕,看我的眼神阴鸷锐利,像要在我身上戳上百个洞。 我与他互不相让地瞪了会儿,他干脆闭上眼,不再看我。 他没说,但让我“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带着怒气而来,又带着怒气而去。 因为受了伤加上又淋了雨,当晚我便有些发热,但好在不严重,只是人稍稍有些昏沉。 睡前,刘公公让御膳房做了碗姜汤给我去寒气,正一口灌下要将碗递还给刘公公,殿外着急忙慌来了一声通报。 宣了人进来,就见一小太监连滚带爬扑到我面前。 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着该不会是段涅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小太监却说,赵氏在行刑时,本该一尸两命,不知怎么竟产下一名男婴。 “哐当”,碗脱力坠落,摔破一个口子,滚着圈在地上慢悠悠发出响动,更添了这死一般寂静中的诡异感。 第7章 段樱这件事,我并不想弄出大动静,毕竟没什么光彩的。 我想着等到日子差不多了,就对外宣称赵氏生产时血崩不治,母子均亡,把这事盖过去。但偏偏天不遂人愿,老天爷也不帮我,赵氏在行绞刑时,竟提前生出来个男婴。 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皇子。 我让刘公公去料理此事,等待期间一直心绪难宁,待他回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相问。 还好他有副玲珑心窍,主动便将所有托出。 “赵氏未足月生产,孩子十分孱弱,比正常婴孩小了不少,才五斤多一点,也不知能否活过满月。” 这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若他就那样跟 分卷阅读7 着段樱死了,未尝不是件对大家都好的事,可他现在偏偏活了下来,虽有随时夭折的危险,但确确实实活下来了,再下令处死他,我便无论如何下不了口。 我疲惫地扶着额:“不要声张,暂时将他安置在……”我卡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随手一挥,“你看着办吧,若他足月后没死再来问我,死了就和……赵氏一起埋了。” 刘公公脑袋压得更低:“是。” 那晚,脖子上的伤口翻来覆去的疼,更是整晚噩梦连连,一会儿做到段棋,一会儿做到段樱,一会儿又做到我父皇。 做到我父皇的时候,最是逼真。他胸口插着把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向我伸出手,似乎是让我救他,满脸痛苦,而我就那样漠然望着他,脚步不曾挪移一分,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最后是智深,他在我父皇咽气时突然出现,犹如天降罗刹,紫青色的脸皮,脖子上一条细细的血线,像来讨债的。 他一把抽离我父皇胸前的长剑,滚烫的血立马飙射而出,溅了他满身满脸,也溅了我满身满脸。 父皇死不瞑目,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我,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尾随着我,仿佛在控诉我对他的见死不救。 我心如擂鼓,呼吸急促,被恐惧充斥全身。 “我是他的狗,你又是什么?他养的白眼狼?” 我僵硬地抬头,发现智深手里提着滴血的长剑,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目光鄙夷而憎恶,正如我对他情绪的投射。 他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他。 这个男人,一辈子都在追逐兰妃的幻影,兰妃死了,他就把这种无望的感情寄托到她的儿子身上。 “你连自己要什么都分不清,有什么资格和我挣、和我比?”我强撑着对他冷笑,“况且活到最后的是我,是我!你不若乖乖去死,少作些妖吧!” 智深严格说来并非我所杀,我打着捉拿刺客的旗号闯进宫中,到时我父王其实早已死了,智深就候在他的尸体旁,不逃不躲,像早已预料到我的到来。 他以为是段涅要他死,也不反抗,大笑着说自己大仇得报,可以下去找兰妃了,说完就抹了脖子。 呸,他也不想想兰妃要知道他把她儿子当替身能不能饶他! 自以为情圣,其实禽兽不如。 智深摆出一脸哭相,举剑指向我,眼里留下血泪:“你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要想得到。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段姽!”说罢那剑就朝我刺来。 我猛地惊醒,冷汗浃背,头疼欲裂。 “什么时辰了?”我问守夜的宫人。 “回陛下,刚过丑时。” 再睡不着,我干脆披衣而起。宫人见我起来了,利索地点燃了屋内的烛台。 走至窗边,只见一轮玉蟾独挂中天,冷白的月光下庭中景色显得格外凄清。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月色…… 我听闻段涅病了,便心急着想去见他,但那已经很晚了,我不愿惊动他,便没叫人通报,直直地往他寝殿去了。 这种事情我以前没少做,并不怕他怪罪。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寝殿中的,他从不在阿骨娜那里过夜,但我没想到除了他还有别人,而且这别人还是智深。 殿外守着的侍从见了我一脸难色,说殿下正在见客,不让打扰,但最终还是不敢拦我。 我以为段涅和别人在谈什么要紧事,想吓段涅一吓,便悄悄推开门进去了。 我放轻呼吸,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往内室而去。见到跪在地上的智深时,整个人一愣,忙退半步用垂帘挡住了身形。 智深跟前摆着一盆水,水中是一双青白的足,就算浸在热气氤氲的热水里也不见丝毫血色,仿若冷玉雕成。 那是段涅的脚。 智深轻柔地将水淋在段涅的足踝上,替他按摩,满眼如珠似宝,不像洗脚,倒像是朝圣。 而段涅正一只手撑着额头,手肘支在扶手上闭目小歇,脸上病气森森,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 那时候我也不过一个孩子,却已经凭直觉感到了这一幕的古怪与违和。 不会有哪个门客用那样的眼神看待自己的主上,也不会有哪个门客觉察到主上的弟弟来了,还将这暧昧而不可告人的情景故意呈现给对方看。 没错,智深就是故意的。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来去无踪没人知晓,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后来大了想想,我能撞破他那龌龊的绮念,绝对是他故意为之,不然以他的武功,如何能察觉不到我的靠近? 我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想要他死的。 他是什么时候,我就不知道了。 第8章 段樱的事对我打击颇大,那之后我便有些难以入眠,更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不行了。 我不行了,对女人不行了,那一根东西成了摆设,怎么也没了动静。 初始我还不信,觉得只是身体疲乏的关系,过几日便可痊愈。可那之后一个月,无论怎么尝试,换过多少温香软玉,死寂还是死寂,无声终是无声。 我按下心间惶急,命刘公公宣了太医。 太医还当我是脖子上的伤出了什么状况,跑来时一头热汗,满脸红霞,待听完我的病症,脸色又急遽转白,抖若筛糠。 这等事关男人尊严的隐秘,治好了皆大欢喜,若治不好…… “寡人非嗜杀暴君,爱卿大可放心医治。” 得我这一句话,对方才如蒙大赦,转悲为喜。 为我诊过脉后,太医拈须沉吟盏茶时间,额上方才拭去的汗珠复又卷土重来,只是这次是冷汗。 我心头一坠,知道不是好事。 果然,他下一瞬便跪倒称罪,说自己无能,我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他并未珍出有何问题。 也就是说,我没毛病。 身体没毛病,那就是心病了。 其实这结果我早有预料,但仍是觉得浑身泛冷。 脑海里闪现段涅沉静疏离的面孔,那透着讥诮的目光犹如两道利箭,在我心上反复戳刺,终至百孔千疮。 段涅! 段涅!! 瞬间涌起滔天恨意,我一把将桌几上的事物扫落,一时香炉茶盏,脉枕笔墨,叮铃哐啷坠了满地。 刘公公与太医大气不敢喘,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我让他们起来。 “你做得很好。 分卷阅读8 ”我对那太医道,“闭牢嘴巴,可保平安。”说罢一抬手,刘公公便将那太医请了出去。 坐于空旷殿内,观满地残骸,我闭了闭眼,心中逐渐产生一抹疯狂的念头。 几日之后,我又去见了段涅。 自上次不欢而散,我已整整一个月没见过他。虽每隔几日便会有凤梧宫的密报呈予我,但和亲眼所见到底两样。 春寒料峭,段涅内里一件玄色常服,外披绛色白鹤纹的披风,就这么立于院中,仰首注视着一树粉白杏花。我甫入凤梧,见如此,不自觉呼吸一滞,停下脚步。 便在此时,微风拂过,杏雨簌簌,迷了人眼,当真是“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然面对如此美景,段涅看上去也并没有几分惊叹,不多时便收回了视线。这不经意间,便将遥遥伫立的我纳入眼底。 他面无表情,我不退不进,两人互不相让,可谓气氛古怪。 最终,段涅眉间一蹙,偏头以拳抵唇咳嗽起来,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峙。他高大颀长的身形在这漫天花雨中犹如一叶无依无靠的凄艳红萍,摇摆不定,瞧着竟有几分惹人心疼。 “都看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凤王进屋?”我扬声呵斥左右宫人。 众人诚惶诚恐上前,段涅却摆手示意不用人扶,自己转身进了室内。 他对我从无敬意,更不曾跪拜叩谢过我,但我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压着怒火,我随他之后进了温暖的室内。 阳春三月,我的殿内早就撤了炭火,他这边却一时离不开。 段涅的手一直都很冷,在我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温暖过。我倒是自小不畏严寒,反而畏热,连体温都要比常人高出几分。 小时候傻兮兮的,总嚷嚷着要把这多出来的几分温热匀给段涅,好让他不再受体寒之苦,其实他又哪里需要我这廉价的殷勤? 我与他在罗汉床上双双坐下,宫人往横隔中间的小几上摆好茶盏,斟上热茶,安静退至一旁。 “皇兄近来如何?” “客套就免了。”他披风已除,身上玄衣衬得他脸色愈白,瞧着比那杏花还白上一些。 我也不恼,微笑道:“皇兄自任太宰以来,一直深居凤梧宫,手上事务皆由六卿代掌,最近我看皇兄身体好些了,不知是否已能正式接管太宰之职?” “太宰?你不怕我成第二个宋甫?”段涅凉凉睨我。 先前宋甫便是身任太宰之职,非但没劝诫我父王仁政爱民,反而帮着他助纣为虐,最后甚至生了反心。 我冷嗤一声,恣肆道:“宋甫先下何在?” 成王败寇,何足惧也? 段涅将一双手放于几上火炉上烘烤:“那不若再把碧虹灵珠还我?” “皇兄放心,灵珠我一直替你小心保管着,不会弄丢的。” 段涅已然懒得看我。 四野阒然,我无所事事,便盯着炭火映照下段涅的那双手出神。 “你按在我身边的暗线都被我拔了。”他烤火的动作一顿,我接着道,“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那些人各个十分硬气,从始至终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字,行刑时也少有哭号的,倒的确像是段涅的手笔。 他总能让所有人都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效忠,就连我……就连我也逃不出他的精心布置,还陷在泥潭不可脱身。 “好好好!”他掀起唇角,缓而清晰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神锐利如刃,“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心中一酸,道:“皇兄若愿意,我便永远都是你的九弟。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相处,一生一世,相亲相爱。” 他收回手,往后整个人放松地靠在软枕上,一派肆意,全不顾礼制仪态。 “可惜我不愿。” 明明有了预料,脸上的笑却还是差点无法维持。 我为他添上新茶:“那便不勉强皇兄了,太宰之事过些时日再议。”指甲盖里一粒比芝麻还小的白丸无声无息落入橙黄的茶汤中,包衣遇水则化,瞬间溶解。“我敬皇兄一杯,祝皇兄早日得偿所愿。” 他执起茶盏,问:“你知道我所愿为何?” 我强迫自己不要过于关注那杯茶,笑道:“不是摆脱我吗?” 你想摆脱我,我偏偏让你一辈子都不能逃离我,一辈子都要受我折辱。 段涅盯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差点以为他洞察了什么,他方无声一笑,仰头饮下那茶。 回去的路上,我腿都是软的。 下在段涅茶里的是一种蛊,名唤“缠绵”,千金难求。 这种蛊一旦进入人体,每逢初一十五便会躁动难安,非交合不可平息。 而首次发作与宿主交合的那个人,至关重要。因为蛊虫之后只会认这一个人的气味,也就是说,今后也只得这一人才可为宿主纾解欲望。 明日便是初一,我要让段涅今后只能对着我动情发泄,在我身上才可得到满足! 我坐在轿辇中,越想越是舒心,忍不住扶住额头低低笑了起来,可没多久心中悲凉渐起,便都化为了苦笑。 这到底……是在报复他,还是在折磨我自己? 我知道我对他的执念已深,俨然成魔。 第9章 我在窗前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从金乌西斜,到婵娟东升。 没人敢来打扰我,自然也没人敢来点灯。 黑暗中,我能听到门外侍卫和宫人换班的动静,也能听到草丛中昆虫的鸣叫,甚至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我从未如此认真地聆听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声音,对我来说它们太微小,犹如蝼蚁,引不起我的注意。但今日我却听得格外认真,格外专注,究其原因,可能是我从未如此纯粹地摒弃杂念,只为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吧。 空气中混着泥土的芬芳,点点星辰镶嵌于夜幕之上,无遮无挡,银河万里,是难得的美景。 我即将在这样的景色下,做一件天地不容的龌龊事。 不过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有了段樱这个先例,倒也减轻了我不少负罪感。 左右不可能再生出个孽障来。 “刘福!”我唤来刘公公。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毕恭毕敬弓身来到我身前。 “陛下。” 我嘱咐他:“将凤王请来,安静些,不要让太多人知道。”顿了下,“他若身体不适,不必传唤太医,带他来见我便是。” 算算时间,那缠绵蛊虫也 分卷阅读9 该发作了,以他的聪明,一定已经想到是我动的手。 刘公公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小心正正好对上了我盯着他的双眼,吓得脸色一变,立马垂首:“是!”说罢就要退下。 那模样甚至有些惶恐,我没来由觉得好笑,一个见惯风浪的宫里老人,被我吓成这样,我有那么可怕吗? “刘公公,”我见他快退到门边了,叫住他,“你见过我母妃吗?” 刘公公已经半只脚夸在了门外,屋里很暗,屋外却因为点着灯十分明亮。 他苍老的面孔皱的好似风干的橘皮,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说不出的诡异。 我想他看我该也是如此的。 “奴才有幸见过两面。”他说。 “我像她吗?” 刘公公多精的人,不说像也不说不像,直接说:“陛下还是像先帝爷多点。” 好个睁眼说瞎话! 我偏不让他松气,接着问:“他们都说我像二皇兄。” 刘公公身子一抖:“没有的事儿,奴才早年也伺候过二殿下,不像的,要说像也是因为都像先帝。” 我轻轻哦了声,在黑暗中无声笑了开来。 “我倒觉得,我还是像我母妃多一点的。”我轻轻道,“伦常礼教也不能阻止我们觊觎不该觊觎的……” 刘公公那把老骨头眼看要撑不下去了,我大发慈悲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去把段涅弄来。 刘公公走后,我松了松自己僵了两个时辰的筋骨,叫人进来点了烛台,送了热水。 一番沐浴更衣,我只着一身单薄内衫坐于龙床之上,耐心等待段涅的到来。 博山炉中燃着阵阵熏香,烟雾袅袅,一股子松木混着兰花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刘公公的声音。 “陛下,凤王到!” 终于来了。 “让他进来。” 刘公公迅速打开门,着两名健壮侍卫抗了一卷东西进来,小心置于地上,又用拂尘赶着他们出去了。整个过程风卷残云,又快又静,还很体贴。 我赤着脚走到那卷东西面前,发现是块厚实的氍毹,织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当中鼓着一大包,正缓慢蠕动,仿佛即将破茧的飞蛾。 我当然知道那里面不是什么飞蛾,是凤凰,我抓住的病凤凰。 一脚踹在那团鼓起上,氍毹向着一边散开,露出其中狼狈不堪的男人。 段涅匍匐在地,手指紧紧抓着身下毛毯,长发披散,凌乱铺在身侧。 汗水从他额角、发根,身上的每个毛孔溢出,浸湿了他的衣衫,打乱了他不可一世的从容。 一想到他白日里还在侃侃而谈地教训着我,现在却只能够如此软弱地躺在地上,任我欺辱,我就止不住的兴奋。 这个强大的男人,最终还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段姽……”他叫着我的名字,眼里却毫无焦距,我觉得他应该是看不见我的,甚至,他有可能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唯有欲望,和对我的恨意。 “段姽!”他叫得一声比一声咬牙切齿,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就在他眼前,恐怕都要扑过来将我饮血啖肉。 他一定已经想到,我这么做是为了折辱他,但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会这么疯,连自己都折进去。 段涅被欲望烧昏了头,平时苍白冰凉的皮肤竟隐隐透出血色。 他挣扎着将身上的衣物撕扯开,露出一身瘦削却不瘦弱的皮肉。 段涅的五官,既不像父王那般阳刚,也不像兰妃那般阴柔,似乎是两者之间,揉捏的恰到好处。只是他常年病痛缠身,眉宇间总是缠绕一股阴郁的病气,让他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从前,他是我的天,高大俊美,替我挡去一切劫难。 如今,我却要成为他的天,让他只能仰我鼻息而活。 我蹲下身,伸出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抬起来。 他呼吸承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虚弱地问我:“你是谁?” 我并不回他,使了点力挣脱他的桎梏,手指在他颈边暧昧游移,一路滑到胸前。 碰触到他胸前裸露着的褐色肉粒时,他身子猛烈一震,喉咙里发出一种困兽般的低吼。 我知道他在隐忍,在抵抗,在做最后的抗争,但缠绵的威力号称神仙难挡,岂是他一介凡人能对付的? 我的视线从他的上半身移到下半身,那里一直被衣物遮挡着,又因为姿势原因始终被段涅压在身下,看不到是怎样狰狞的模样。 但我并不着急,毕竟他还没露出真正的丑态。 “滚开,离本王远点!”他怒吼着,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失败了。 他用拳头锤了下地面,眉头深深皱起,可以看出是在极力忍耐着体内汹涌的欲潮。 我站起身,退到一边,就在不远处,漠然注视着这一场欲望与理智的殊死搏斗。 段涅的身体起起伏伏,背部肌肉紧绷着,像是飞蛾的两片翅膀,露出当中一道诱人的沟渠。 困兽之斗。 看着这样的他,火热的血液充斥全身,下体虽还是毫无动静,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对段涅的欲望。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嫡亲兄长做下这样的事,但如果是段涅,这选择似乎也不错…… 今夜还长,好戏才刚刚上演。 第10章 段涅的阳具怒张着,在胯间顶出一个不雅的弧度。他毫无廉耻地在地上磨蹭着,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发出痛苦的嚎叫,甚至要将裸露的肌肤贴到光滑冰冷的地砖上,才能减轻一点点体内的燥热。 这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让人赞叹。 我直直注视着他,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呼吸渐渐与他一般急促起来。 我这个六皇兄,一向高高在上,秉持着皇族的气度,从来不肯做哪怕一丝一毫有辱他身份的事情。让他这样丑态百出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纾解欲望,简直要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而这正是我的目的。 看着他一点点被欲望侵袭,一点点堕落,再美妙不过。 “啊啊啊!!”段涅懊恼地将额头磕在地上,最终还是抵挡不了蛊虫的威力,放弃尊严,将手探进了下身。 他开始在我面前自渎,表情狰狞,肌肉震颤,急切地想要发泄那股令他疯狂的欲望。但他的努力注定徒劳,没有交合,缠绵是无法可解的。 汗水接连不断地 分卷阅读10 从他鬓角滑落,一滴滴砸在灰色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缓步过去提脚一拨,将他踢成仰躺的姿势,然后伸出脚掌,隔着布料稳稳按在他勃发的阳具上,力道不轻不重地踩起那块柔软的烙铁。 段涅瞬间挺起胸膛,露出喉结明显的脖颈,双眼直愣愣盯着屋顶,嘴里发出细碎的咕哝声。 他看起来很享受,我作势要将脚掌挪开,他立马一把握住我的脚踝不让我走。 我无声勾起唇角,将自己身上仅有的内衫褪下,抛到他的脸上。 轻薄的布料下,透出段涅模糊的五官。 “别走,救我……” 他求我,炙热的手掌顺着脚踝攀上小腿,再到腿根处。 当手指碰触到我明显属于男人的下体时,他顿了顿,但没过多久,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抚摸起我的身体。 也许是男人对他现在来说反而更方便吧,毕竟不会留下低贱的血脉。 他的体温第一次比我还要高,双手抚摸我的肌肤时,甚至有种要灼伤我的错觉。 雪白的丝衣随着段涅起身缓缓滑落,露出底下那张阴郁而俊美的男性脸庞。 他眼尾嫣红一片,黑色的瞳孔缩得极小,整个人就像是被幻象魇住没有灵魂的傀儡。 但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不带嘲讽与冷漠,完全平静地与我对视。 我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有些看呆了。 而这就像一个信号,一场交织着血与汗的肉欲盛宴,就在这一刻拉开的信号。 他用力攥紧我的手腕,力气大到我差点痛叫出声,几乎以为手要断了。 “不许……碰我!”他如同野兽一般,话音落下的瞬间扑向我,将我扑倒在地。 虽然有氍毹垫着,我还是摔得脊背生疼,七荤八素。 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 他凶狠地咬在我颈侧,血液流淌的脉搏处,同时抬起我的一条腿,粗暴地猛力一挺,将他的阳具一股脑捅了进来。 “哈啊……痛!”我十指紧紧抠着身下的织物,痛到浑身发抖。 身后的穴口一定撕裂了,随着段涅毫不留情的抽插,那里发出粘腻的水声,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血腥气。 好痛啊,真的好痛。 但这痛是段涅带给我的,一想到这点,我又觉得自己不那么痛了。 明天等他醒来,看到我身上的痕迹,看到他自己身上的痕迹,会是怎样一副神情呢? 段涅按着我的腿,尽可能多的露出身后的那道穴口,将我的腿掰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他蛮横地顶进我的体内,不顾那里已经伤痕累累。 “啊啊……”我攀住他的脊背,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发泄着自己的疼痛。 蛊虫不会满足于一次交合,这整晚它都会不停索取,直到宿主筋疲力尽。 耳边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相触的肌肤粘腻湿滑,满是汗水。 下身慢慢变得麻木,不再感觉到痛疼,但也没有快感。 那根东西死气沉沉,毫无动静,随着段涅的抽插轻微摇晃着,沾着一些透明的粘液,和我的血。 段涅像一头发情的野兽,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发泄着自己过盛的欲望,却并不来管我的死活。 就算此刻在他身下的只是一具死尸,他或许也能肏干的很爽利吧。 他突然退出去,放下我的腿。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在下一瞬被他翻了个个儿。 他让我趴在氍毹上,掰开腿根,再次插了进来。 这次他进入的很深,因为角度的关系,到了之前从没有到达的地方。 “啊!那里……唔唔!”我惊呼出声,他顶到的地方,万分奇妙,仿佛男根恢复了生机,快感一波接着一波。 然而我知道没有,那里并没有复苏,依旧毫无动静。 段涅完全依着自己的欲望行事,可能顶到那处我反射性的收缩让他很舒服,便死命的戳死那处,直叫我连连求饶,在氍毹上爬行,想逃离这份过于激烈的快感。 他有些不悦,将我一把拉回来,一只手掌死死按在我的腰侧,另一只手抓住我的头发,攥在手心,牵扯着头皮,不让我轻易动弹。 “不要……” 段涅不顾我的反抗,强硬地挺动着,在我身上啃咬着,想尽办法满足他自己,最后更是将他灼热的种子尽数射进了我的体内。 好满…… 那之后又来了几次,过了多久,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最后一次,段涅彻底倒在我的身上,又沉又重,呼吸倒还算平稳。 彼时,我整个人已经被他操弄的昏昏沉沉,浑身打着颤,腿也合不拢,眼皮最后控制不住地垂了下来,与他一同在凌乱的氍毹上相拥而眠。 第11章 这一夜并没睡好,浑身难受,随便翻个身动个腿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到天光乍亮之时,我干脆也不再睡了,闭着眼假寐,只等身边的段涅醒来。 明明从计划这件事起我就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先下却无端忐忑起来。 我只当他余威尚在,毕竟是被他打大的,心有余悸也属正常。 脑海里乱七八糟想着些有的没的,想到十五还要遭一次罪,屁股就更痛了。但这些都是我自己作的,也没别人可以怪罪。 我和段涅到底是怎么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如果我没那样倔强,安安分分当他的棋子和傀儡,我俩如今会不会好一点? 或许也不会吧,我就是头白眼狼,天上地下独一头,专克段涅的白眼狼。不然他怎么会没败在夺嫡的众兄弟手里,没败在造反的宋甫手里,甚至没败在一直折磨着他的老天爷手里,偏偏败在了我这个毛头小子手里? 那时候,他是完全对我不设防的,或者说他压根不觉得我一个少年人有本事、有胆量背叛他,以致于我能轻松颠覆他的权利,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我的确只是凭着一股冲劲在闯,仿佛自己浑身是胆,有开天辟地之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遇到亲哥哥也能手起刀落。待一切尘埃落定,整个人还恍若梦中,那些莫名多出来的熊心豹胆迅速销声匿迹,除了不可置信,便是庆幸。 毕竟,我从未想过会这样容易扳倒段涅,容易得就好像……如有神助。 朝阳缓缓升起,直直照射进殿内,点点金斑洒在身上,久了能感到丝丝暖意。 身旁昏睡的男人忽然一动,我睁开眼,保 分卷阅读11 持侧卧的姿势,没有回头。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段涅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坐了起来。随后,他可能看到了我,呻吟戛然而止,四周重归寂静。 霎时间,什么声音都没了,我甚至无法听到段涅的吐息。 窗外不知何处扑腾来一只雀鸟,停在枝丫间叽叽喳喳鸣叫两声,又再次飞走。 就像彻底被惊醒,下一瞬我被一股巨力拉扯,身子向后倒去,背脊砸地,正面对上了段涅那双暗含滔天怒意的双眸。 他瞪视着我,手掌死死掐着我的胳膊:“你都做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昨夜耗去他太多精力,这会儿他脸色不仅苍白,甚至比往日还要糟糕两分,嘴唇泛紫,下颚更是因为愤怒而紧绷着。 他在发抖,我第一次见他如此。 只不知道他是骇得发抖,还是气得发抖,亦或两者有之? 想想刚知道段樱真实身份时,我也是这样的,不,我比他更糟,我还还和段樱有了个小孽种。 并且在那之后一蹶不振……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重新平静下来。 “如皇兄所见,”我轻佻地用指尖扫过自己一身狼藉,笑道,“昨夜寡人伺候的还好吗?皇兄感觉如何?” 段涅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可怕,掐着我胳膊的手指一再用力,犹如一幅铁钳。这样怒到极致的表情,就算在知道我背叛了他,成为阶下囚的时候,也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一道疾风重重打在脸上,脆响之后我面皮火辣,唇角抽痛,耳朵更是嗡嗡作响。 这一巴掌,段涅没手下留情。 偏着头,我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哪颗牙松了。 舔舔唇,我重新转过脸望住段涅,不怕死地继续挑衅他:“连弑父这种事都敢做的人,不过睡了个异母弟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低叱:“闭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知道。”我冷笑,“我也要让皇兄尝尝乱伦悖徳的销魂滋味。怎么样,好受吗?” 段涅满目红丝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嘴唇蠕动两下,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在开口之际将脸猛地瞥向一边,怒急攻心下竟呕出一口鲜血。 那血真是刺目之极,灼痛我的眼。 我一惊,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迅速支起身想要查看对方情况。 只是还没碰到,他便一把甩开我:“你在报复我?你让我做下这种事……只是想报复我?”他哑着嗓子问我,神色恹恹,双唇被血染成了艳丽的红。 我收回想要搀扶他的手,抿了抿唇,道:“没错,而且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往后每个初一十五,都是你发作的日子,没有我,你熬不过去的。” 静止了刹那,我有一瞬间觉得他想要杀了我,真的杀了我。 “呵!”他忽地哂笑一声,这下倒没太激动,“段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声夹杂着叹息的呼唤,格外沉重。 最后一个音节飘散在微凉的春日里,他捡起自己的衣衫,踉跄着从地上站起。 我还在对方那声复杂的“段姽”中回不过神,就听头顶上方再次传来他冰冷厌倦地“后话”。 “你真叫我作呕。” 洒在身上的金斑越聚越多,越扩越大,寒意却无处不在。 好痛…… 那痛已经不知从何而起,该如何安抚,只是痛,纯粹的痛。 我追逐着他的身影仰起脸,眼睛被光线刺激地微微眯起。他的脸背着光,淹没在灿烂的阳光里,整个人就像镀了层金边,一如我幼时记忆中的那般伟岸,犹如天神降临。 我对他笑:“皇兄,及时行乐啊!” 他没理睬我,开始背对着我慢条斯理一件件穿好自己的衣物,整理妥帖,力求没有一丝破绽。 宽阔的背脊上,还留着我昨夜抓破的数道血痕。 我默默看着他,伸出手,在晨曦中抚摸那个身影,曲张着手指,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抓不到。 “段涅。”我无声地叫着他,理所应当得不到任何回应。 放下手臂,我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去理那一团昨日已被蹂躏地看不出原样的内衫,直接将厚实的氍毹披在身上,注视着段涅整理好仪容,随后推开殿门,从我面前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我在原地坐了一阵,越坐越冷,便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缓慢挪到了床上。 明明方才光着身子都觉得暖融融的,怎么这么快就阴寒刺骨了起来? 我团着氍毹,蜷成虾子状,再次迷迷糊糊昏沉睡去。 第12章 这一身伤磋磨着我在床上足足耗了三日才能下地,而为我医治的还是上次那位老太医。 这太医和刘福差不多年纪,姓张,祖上三代皆为御医,能在宫里当差多年安然无恙,自有一套处世之道。上次为我治过一次隐疾后,第二次便没那么慌张了,只是面色有些白,上药的手却很稳。 大概是觉得我前面不行了,所以才会异想天开用后面发泄吧。如此荒唐淫靡之事,历代夏王估计也没少做,我这一遭,在他们祖孙三代间恐怕也不过一则略为新奇的笑谈罢了。 “张太医,凤王这几天怎么样了?” 我躺了三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段涅回凤梧宫就病了,每日汤药不断,比天冷那会儿还要热闹。而为他诊脉,书写脉案的,也是这位张太医。 凤王尊贵,千金之体,都知道不能怠慢,从里到外,吃的用的,每一样都是最好的,连太医都是。 老太医正收拾着我换下来的秽物,闻言垂首道:“凤王突染风邪,微臣今日为殿下诊脉,发现他脉象虚浮,按之无力,精血伤损,加之思虑积重,郁结于心,七情皆伤……” 我听了一阵烦闷,抬手打断他:“行了行了,直接说,有无大碍?” 张太医将话全部咽了回去,憋得神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尚且无碍。” “无碍就行。” “但若长此以往下去,凤王他……” 我嫌他烦,让他出去,张太医抖着胡须,没法儿,慑于我的淫威,还是乖乖退下了。 我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没多久刘公公小心推门而入,说是药煎好了,要伺候我服药。 汤药又黑又苦,宛若将天下间所有黄连熬成了一碗。 我从小糙命一条,好养活得很,就算被嬷嬷克 分卷阅读12 扣吃食,每日就吃两碗白饭,也照样身强体壮没病没痛。反观段涅,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场,酸苦咸甜的汤药一碗接一碗,以致后来不喝那些玩意儿了,身上都萦绕着一股难言的药味。 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段涅吃的都是好东西,见他天天喝药,自己却没有,就以为是他小气,不肯分给我。 于是某天我趁段涅不注意,偷溜进他的宫殿,看到桌上正放着碗温热的汤药,馋虫作怪,兴高采烈跑过去端起药碗仰头就喝了。还不是小口喝,一大口贪心地将小半碗药喝了个精光,连点渣都没剩下。 然后报应就来了。 本以为是珍馐,没想到是馊水。那味道,真是我平生尝过的最复杂难解的滋味,仿佛腌制了数年的沉泥,用阴沟里的水调和,再加进少许香料,这便成了。 古怪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想要吐掉,食道却还停留在上一指令,乖乖全数咽了下去。 咽下的那瞬间我就哭了,大哭,以为自己吃了什么脏东西,命不久矣。 动静太大,想不让人知道都难,段涅寒着脸匆匆从外面进来,见我如此,二话不说从桌上拎起茶壶就往我嘴里灌。 那会儿正好是夏天,屋里常备凉茶,我挣扎着被段涅灌了个水饱,又因为之前喝下去那么一碗恶心的东西,哭着哭着便吐了出来。 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我还在一下下小声抽泣,整个人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明明知道做坏事被抓住了免不了一顿修理,却仍不能阻止我一再地挑战段涅的耐心。也许那时候我便模糊地意识到,用一顿打换取他对我的注意,这笔买卖相当划算。 段涅扳过我的身子,蹲下身用衣袖为我擦去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体液,微蹙着眉道:“以后不许碰我的药,听见了没?” “……嗯。” “说听见了!” “呜呜听见了……”我哽咽着,为自己争辩,“我就是想知道……皇兄偷偷在吃……在吃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他指着空了的药碗,厉声道,“这些都是毒,剧毒,再喝一次你的五脏六腑都会化为脓血,到时候别说我,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下次不准碰!” 他其实是在骗我,但小孩子总是会信以为真的,特别是当对方一脸正色警告你的时候。 我吓得立时呆住,打着嗝小心问他:“那皇兄……你,你不是也中毒了?” 他摸了把我的发顶,从桌上糕点盒里取出一块梅花糕塞给我,随后牵起我的手起身往门外走去。 “皇兄和你不一样,这些东西对你是毒,对我却是苦口良药。” 那时觉得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怪怪的,让人听了心里发酸,长大后才后知后觉明白一点那其中的苦涩、自嘲与艳羡。 苦涩、自嘲是对他自己,艳羡是对我。他向往我的活力,羡慕我的康健,这是他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走到门外时,我发现两边跪满了战战兢兢的宫人,有几个正是负责伺候我的太监,我要做坏事,自然就让他们在外面给我把风了。 “皇兄?”我小口咬着梅花糕,疑惑地仰头。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他们没看顾好皇子,就要受到惩罚。” 有几个胆子小的宫女闻言已嘤嘤哭泣起来,嘴里不住喊着殿下饶命。那会儿我不明所以,只知道懵懂地点头,随后紧跟着段涅的步伐逐渐远离了那些人。后来,那几个伺候我的太监便再没有出现,我也没追问过他们的下落。 喝完药,我将药碗还给刘福,他接着呈上来两瓣蜜饯让我去除口中的苦味。 我捏着晶莹的果肉,突然道:“以前寡人在凤梧宫吃过一种糕点,形似梅花,食之有花香,滋味清甜,松软可口。你去打听一下是谁做的,寡人想再尝一尝那梅花糕。” 刘福躬身道:“是。” 那糕点我从未在别个宫里吃到过,只在段涅那儿吃到过几次,想来不是御厨的手艺,该是凤梧宫自己小厨房做的。 擦了嘴,净了手,刘福刚准备要退下,我叫住他,问:“那孩子还活着吗?” 刘公公听懂了,老脸纹丝不动,低声道:“已经长到寻常婴孩那般大了。” 看来是天意了,我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替寡人拟旨,赵氏生产时血崩不治,念其孕育皇长子有功,追封为赵嫔。皇长子赐名‘辛’,送至凤梧宫由凤王抚养。” 辛,大罪也。 对于皇子不交由嫔妃抚养,而是交给一个诸侯抚养,刘福不敢置喙,领命安静退下。 “遵命。” 第13章 我好的差不多了,就又去找段涅的麻烦。 自从做了皇帝,酒色不能使我沉迷,招惹段涅倒成了让我乐此不疲的事务,真是叫人费解。 到了凤梧宫,正是段涅服药的时间,端药的宫人见了我就要跪,叫我止住了。 “就这一碗药?”我顺手从托盘上取走药碗,放鼻端嗅了嗅,忍不住因为那刺鼻的气味皱了五官。 比我那碗还要恶心百倍。 宫人谨慎道:“是。太医说殿下身子现在太虚,药力不宜过猛,是以只开了些温和的汤药慢慢调理。” 我嗯了声,让其余人在门外候着,手里端着药碗进了殿内。 殿内的宫人见我俱是一惊,刚要跪,我打了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悄悄退离。 宫人躬身领命,悄无声息排成一溜儿出了殿门。 殿内霎时空了下来,除了我的脚步声,一片寂寥。 凤梧宫的地砖漆黑如镜,夏天特别凉快,冬天点起地龙时又很暖和。而此时,其上倒映着摇曳的烛塔,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竟有几分“流萤几点,飞来又去”的意境。 段涅安静地窝在床榻上,在轻透的纱幔后显出一抹朦胧的剪影。 我走过去轻手轻脚掀起床幔,用钩子固定,坐到床沿唤他:“皇兄,起来吃药了。” 段涅听到我的呼唤睁开眼,一双眸子黑沉似井,不见半点惺忪之态。 我怀疑他压根没睡,一早就知道我来了。 他撑起身,想要从我手里夺过药碗,我不让,将他轻轻往后推,靠到床头。 我的手贴在他胸口,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清楚感受到底下规律跳动的心音。仿佛受到某种蛊惑,我顺着衣襟的缝隙,整只手掌探了进去,暧昧地抚过他的肌理,像一条黏腻的蛇。 这下段涅终于变 分卷阅读13 了脸色,一把扼住我的手腕,缓慢坚定地往外抽离。 “别乱来。” 他就像个被我轻薄的大姑娘,只能强忍屈辱又无可奈何地叫我“别乱来”,但如果我硬要乱来,他其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真有意思,比我小时候玩过的任何一种游戏都要有意思。 我笑了笑:“好,我不乱来,皇兄不要怕。”收回手,我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吹了吹,递到他嘴边,道,“我喂你。” 段涅与我对视片刻,终究不得不屈服,垂下眼,温顺地一口口将我的喂食咽下了肚。 “皇兄,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也这么喂过你一次?可你嫌我喂的不好,汤药洒得到处都是,再没让我伺候过。”可是他却让阿骨娜伺候他,让智深伺候他,让任何一个普通的宫人伺候他。“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手也稳了,你看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他不说话,文静地喝完一整碗药,才施施然开口:“把段辛领走。” 让他抚养我的孩子,是没道理的。但现在我就是“道理”,我说黑,没人能说白。 我一挑眉:“不行。” “我已经养了你这只小畜生,没兴趣再养一只。” 心头一紧,我垮下嘴角,冷冷看着他:“皇兄说话真难听,若我是畜生,皇兄又是什么?” 他掀了掀唇角,呵出声要死不活的冷嗤:“一个笑话。” 温情脉脉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不出三言两语,我俩又回到剑拔弩张的状态。 这或许就是一种宿命,无可逃脱。 将碗放到一边的小几上,我平复心情,接着道:“你替我养儿子,我把碧虹灵珠还你。” 齐方朔仙岛求药失败后,段涅便将希望放到别处,知道阿骨娜的嫁妆里有这么枚灵珠,不惜得罪竹马之交都要娶这位旬誉公主为妻。此后经年,灵珠从不离身,直到我的背叛…… 这是他的宝贝疙瘩,我不信他不心动。 果然,我话音方落,他视线就转了过来,似乎在通过观察我的神情确定我话中的可信度。 我也很干脆,直接从腰侧取下绿红相间的灵珠递到他面前。 “要吗?” 他没有回答,眼里闪过一抹幽光,上手就来夺。还好我反应敏捷,一下错开了才没让他抢到,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要这珠子。 碧虹灵珠跟着段涅时,被他当做环佩佩戴在身侧,一戴就是好多年。到我的时候,嫌原本黑色的流苏穗子难看,于是换了紫色的,也一直佩戴在侧。 我捏着穗子,冲他晃了晃莹润无暇的灵珠,说:“用嘴。” 龙眼大的碧虹灵珠在我手背上左右滚动,很是可爱。段涅眉眼犹如落了霜雪,冷得可怕。 “皇兄不要,我收回去了。”我赌他惜命,他也没让我失望,一把截住我去路,不让我的手再收分毫。 他的唇贴过来,含住灵珠,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我的手背。 柔软微凉,和那夜落到我身上的温度截然不同,但都同样旖旎。 他咬着珠子就要后撤,我偏不让,捏紧了穗子与他较劲儿。 他忽地抬眸与我对视,眼里的光都化成了熊熊怒火,凶悍地恨不得一口将我的手指咬掉。 他越这样,我越是兴奋,越是要折腾他。 我不再死攥着流苏穗子,由他叼去,转手却伸出一根指头将灵珠抵进他口中。 他皱着眉,舌头与我做着角力,不让珠子进到更深。 我玩弄着柔滑的流苏,绕着打圈,将它们弄得凌乱不堪,乍一看就像段涅唇边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 我笑起来:“珠子与皇兄很配,还给你了,替我照顾好段辛。”说着收回手,替他理了理豁开的衣襟,起身向外走去。 我从凤梧宫出来,刘福小心将我搀上车辇。车缓缓而行,他跟在一旁快步走着,小声道:“陛下,老奴问了凤梧宫上下,又问了御膳房诸人,那梅花糕似乎不是宫里人做的,该是来自民间。” 我惊诧道:“民间?” 段涅那样一个人,竟然会喜欢吃那等民间点心? “可要老奴差人将那做点心的请进宫里?只要御厨从他那里学来了方子,以后陛下便能时常吃到梅花糕了。只是这年月有些久,恐怕要寻些时日。” 以前我每次去找段涅都能吃到各色糕点,有一阵最喜欢吃这梅花糕,一次能吃许多,后来可能是吃腻了就不喜欢了,那道点心便在我记忆中失去了踪影。 说到底,我其实也不如何想吃那糕点,不过是怀念幼时光景罢了。 我一叹:“不必了,寡人一时心血来潮而已,既然找不到,便不要找了。” 时如逝水,回不去,就不要回了。 第14章 我有好几个兄弟,除了段涅都与我不亲近。他们嫌弃我是舞姬之子,我嫌他们自命不凡。 二皇子死得早,我没印象。剩下的几个,以阿骨娜嫁过来那年为开端,死的死,贬的贬,六年间只剩下段琪、段涅和我。可能觉得儿子不够用了,父王老而弥坚,一年里日夜操劳,又使后宫添了两位小皇子。我对他们没什么兄弟情,登基后便将他们封了诸侯,随即与他们的母亲一起送去了封地。 这些个兄弟里,我虽然都不怎么看得上,但最讨厌的还要数段棋。 段棋比我年长二十岁,是父王的第三子,外祖显赫,自诩尊贵,被封历王。 而与他金贵的血脉不同,他为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经常对我冷嘲热讽。他叫我“九皇弟”时,眼神总是充满厌恶,就像说这三个字都嫌污嘴。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在叫我“贱种”,但没关系,因为我在心里也叫他“腌臜玩意儿”。 段涅退出夺嫡后,明面上就剩我和段棋争皇位,段棋是草包,他外祖父宋甫却不是,一眼便看出什么是虚什么是实。 宋甫可能指点了段棋一二,自那以后他见了我便时常挑拨我与段涅的关系。 一会儿说我是不咬人也不会叫的狗,一会儿又说我不如智深会讨段涅欢心,时间久了恐怕要被段涅厌弃。 “段姽,你就甘心做老六的棋子?他利用你成为众矢之的,你竟然还对他感恩戴德?”段棋满脸鄙夷,“真是贱人贱种!” 皇兄说这是他故意在挑衅我,让我不要上当,所以就算恨得再咬牙切齿,我也不曾与段棋发生正面冲突。 积羽沉舟,初时我自然是不理他的,只当他嘴贱。但时间一久,我就开始 分卷阅读14 瞎想,特别是段涅平日里待我并不亲热,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从不与我商量,而是选择智深或者别的幕僚门客,更是让我内心惴惴不安。 到了我十五岁,朝堂局势越发紧张,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段涅还是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我看智深的目光越加不善,简直将他视作眼中刺肉中钉。而想要表现一番的欲望,也在段涅长年累月的忽视中日益加重。 如果我打败了智深,如果我能证明我比那秃驴强,皇兄是不是就会对我另眼相看? 于是,我趁段涅不在,挑战了智深。 现在再看,这是件再滑稽不过的事,不仅滑稽,还让段涅颜面尽失。一个是他得力门客,一个是他拥护的皇子,竟在他眼皮底下打了起来。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段棋和宋甫估计那几日做梦也会笑醒。 其实也不算打起来,我提着双剑步步紧逼,智深以守为攻,瞧着更像是与我过招。可他越这样游刃有余,越是显得我毫无用处,难堪之下,招式也愈发狠厉。 我恨不得将他片成千片万片,让他再不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别……别打了!”阿骨娜身为女主人,在一旁积极劝架,奈何我和智深都没将她放在眼里,她只好叫人着急忙慌去寻段涅。 智深叫我打得满身血痕,瞧着吓人,其实只是皮外伤。 我举着双刃攻向他,用了全力,被他轻松躲过,接着抬手劈砍,手上忽地一痛,一剑落地。而残余的那把剑,也叫他以两指捏住了剑刃,无论我怎么抽拔戳刺都纹丝不动。 我恼恨:“放开!” 论武功,我知道自己是怎么都胜不了智深的,但我晾他不敢伤我。毕竟我是皇子,伤了我不说段涅会不会怪罪他,天子必会震怒。 智深一哂:“是。”的确是放开了,只是两指一拧,猛地掰断了我的剑身。 断剑之辱,我又惊又怒,人却因为他突然的撤力而整个前倾,瞬间的事,断剑便噗嗤一声刺进了智深的皮肉里,而他一手抵在我胸前,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只有我能听到的话。 他说:“小子,我为他出身入死,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我为他做了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肆意评价?! 我瞪着他,刚想呵斥,就被他一掌轻轻送了出去,与此同时:“段姽!”这两个字倏忽而至,犹如定海神针将我定在了原地。 我收回跨出一半的脚,不知所措地握着断剑,迎面对上段涅冰冷的怒视。 他衣摆拂过地面,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间。 “下去疗伤。”他对智深道。 秃驴一身僧衣破损大半,瞧着鲜血淋漓,很是渗人。 “九皇子年幼,殿下不要太苛责了。”他竖掌默念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假惺惺!我暗骂道。 阿骨娜一脸惶恐站在院门外探头探脑,见智深出来了,赶忙让了让。 “你也下去。”段涅冲阿骨娜道。 阿骨娜咬了咬唇,忧心看了我一眼,终是垂首离去。 人都清光了,我把断剑往地上一扔,梗着脖子,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 “我不会认错的。”我与段涅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他想怎么罚我都行,但要我认错?不可能。 “为什么与他起冲突?”他对我的嚣张不予置评,走到一尊石凳上坐下,问道。 我老实交代:“我看他不顺眼,他仗着有你这个靠山,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是个皇子,岂是他那种人能轻看的!我就想……就想给他个教训。” “你不想叫人看轻?”他似笑非笑,“你今天做的事,足以叫段棋笑掉大牙。” 我心里委屈,又很不服,就顶撞他:“那就让他笑,看他还能笑到几时!等你做了皇帝,他迟早是要死的。” 他眼眸微眯:“我做了皇帝?” 我又不是傻子,他助我去夺那个至尊之位,供我做皇帝,是因为夏王厌弃了他,他没办法。可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凭什么就甘心让我继续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天赋异禀?圣人脱胎?九世明君? 人人都说我是段涅的棋子,站在我身后,所谓“九皇子”一派的各路诸侯,说白了也不过是段涅的亲信。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器物,一个顶着“皇子”威名的道具。而在段涅眼里,我也不过是与他多了层血脉相连的好用棋子罢了。 我怨他凡事都不告诉我,可他为什么要对一枚棋子上心呢? 但这些挑明了就没意思了,只会让本就不多的亲情变得所剩无几。 我抿住唇,没再开口,只当自己方才口误。 他没继续追问,也只当自己听岔了。 “把剑鞘拾给我。” 我闻言捡起地上黝黑细长的玄铁剑鞘,别别扭扭走过去递给段涅。 他接过,掂了掂,道:“伸手。” 我知道这是要罚我了,撩起袖子,将两手摊平,手掌朝上,伸到他面前。 剑鞘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抽了不知道多少下。 我忍着痛,硬气的一声不吭,到最后冷汗浃背,觉得自己一双手可能要废了,段涅才堪堪停下。 双手红痕遍布,有些甚至渗出了血丝。我见他不打了,连忙垂下手,用衣袖遮住不住颤抖的指尖。 他将剑鞘往地上一丢,像是懒得再与我多少:“滚吧。” 我灰溜溜地就滚回了宫,手痛的拿不起任何东西,那几日吃饭都是宫人喂的,气得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觉得自己亏了,仿佛被智深占去了天大的便宜。 期间阿骨娜有叫人给我送过伤药,说是旬誉的灵药,涂两天就好了。我信了她,裹了两天粽子,第三天果然就好了。 事后我想起这茬就当面谢了她,她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灵药?” 我一解释,她才想起来,恍然大悟:“哦,是那个呀!” 她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 我见她神色古怪,问道:“怎么了?” 她犹豫一番,笑道:“有用就好,那几日我很担心你。” 那时很多事都只看到表面,没想那么深,现在再看,只有阿骨娜关心我,给我送药,可不就是因为她喜欢我吗?其他人又哪里会管我死活。 这世间,最真心待我的竟然是个旬誉女人,还是段涅的妻子。 哈,段氏一门估计也是气数将尽,祖宗都不佑了。  分卷阅读15 第15章 旬誉称臣,段棋已斩,内忧外患皆除。之前天灾致使流民暴乱,我虽不曾混迹民间,但也懂稼穑之难,因此登基第一要务便修政行德,减免了各地税赋,希望百姓能尽快恢复生机。 如今大夏诸侯们个个都是明主,照理说我应该很轻松才对,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段棋一派的余孽混迹大夏各地,密谋着他们的翻身大业,犹如跗骨之蛆,着实令我寝食难安。 段樱只是个开始,结束的却不知是哪个。 一击不成,还有下一击,他们有用之不尽的死士,可我再有几条命与他们搏? 段樱之事发生后,我便下了一道密旨,要各地诸侯彻查境内,一旦发现乱党,不留活口,立即处死。 尚地原先是宋甫的封地,后来宋甫死了,我便将它封给了段涅。凤王虽是尚地诸侯,却一天也未在那里待过,更不要说统治那里了。 尚地现在由我任命的亚卿申禄代管,管得还不错,前几日上书说有天降祥瑞落于尚地,要亲自护送宝物来见我。不过其实这只是借口,护送祥瑞是假,护送犯人才是真。 我要诸侯们抓到段棋的人就杀,但没告诉他们抓到凤王的人该怎么办,特别是当凤王的人和段棋的人搅和在一起时。 曾经的死敌,合该水火不容,却在主子一个被我搞死一个被我囚禁后,奇迹般的联手了。 我本事可真大。 “申禄要来藤岭了,皇兄可要见一见他?怎么说也是尚地的亚卿。” 我将这件事告诉段涅,本来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未曾想他转动眼珠看向我,思索片刻竟是点了点头。 “哦,那个奴隶?见一见倒也未尝不可。” 碧虹灵珠对他可能真的有奇效,才几天功夫,脸色虽还是差的,看着起码没那么病怏怏了。 “他叫申禄。”我纠正他。 段涅靠坐在宽大的罗汉床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执卷,身旁小几上摆着个水绿色的细口花瓶,瓶中插一支嫩生生的碧翠蒲柳,整个人显得分外漫不经心。 “我知道。”他头也不抬地道。 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们,我、段涅,包括段棋,不愧为兄弟。只要涉及轻视之人,便连直呼其名都觉得是种煎熬,一定要找个极尽折辱的词来指代,才叫不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比如我,现在在段涅心中恐怕就是个没良心的“小畜生”。而申禄,对段涅来说永远只是“那个奴隶”。 不过申禄原本也的确是个奴隶,祖上三代都是奴隶。他从小就遭主家虐待打骂,不堪受辱,于是逃了,结果没逃掉,又被抓了回来。 奴隶私逃,可大可小,为了杀鸡儆猴,主家将他绑在一根柱子上,风吹日晒,供来往行人观看。我凑巧便是那“行人”之一。 可能是因为我身体里有一部分“不那么高贵”的血脉,我对周围一群皇亲国戚并无归属感,反而更能同情平民和奴隶。 我让身边随侍向主家表明身份,将申禄顺利买了下来。本来也只是一时冲动,觉得车室闷热,掀帘子往外一瞥,瞧着可怜就买下了,根本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惊动段涅。 申禄就比我大两岁,我与他很说得来,少年人嘛,都是有几分共通性的。而在几次交谈中,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有理想、有抱负、有胆识的年轻人,加以培养,定能成为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 抱着惜才爱才的心,我叫人去了他的奴籍,让他成了我身边的一名门客。 但这事没多久就让段涅知道了,那日他叫我去见他,我到的时候,他也像这样靠坐在一张塌上,只是身边摆着另一只花瓶,瓶里也插着另一朵春花。 “听说你买了个奴隶。” 我老实站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说:“他现在不是奴隶了,是我的门客,就和皇兄的门客们一样。” “不行。”他没有片刻迟疑,唇间吐出的两个字清晰有力,掷地有声。 我一愣:“为何不行?” 他一边翻书一边缓缓道:“今日随手买来的一个奴隶都能成为你的门客,往后那些真正身怀本事的有识之士哪里还敢来与你毛遂自荐?你不爱惜名声,就勿怪别人的非议,以后有你追悔莫及的时候。” 他有他的考量,但我不爱听他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一样。 我忍着火气道:“奴隶怎么了?他能让我懂得百姓之劳,稼穑之难,纺织之苦,便不是毫无用处的,难道非得像智深那般的才配为‘客’吗?若皇兄嘴里的所谓‘有识之士’觉得申禄是奴隶便轻看了他,认为我用人儿戏,那这样的人还真不配做我的门客,谁爱要谁要!” 我这是公然与他叫板呢,就差说他眼光有问题,那种人他爱用他用去,我才不要。 我以为又要挨一顿打,正绷着皮肉预热,没想到他这次却没动怒。 “看来你很看重他。”他放下书,看向我。 “是。”我不畏与他对视,正色道,“因为他值得我看重。” 我自己都替自己捏了把汗,而不知是我的论调说服了段涅,还是与宋甫等人斗法已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竟没有再干涉我任用申禄的事情。之后我送申禄进学堂,修习兵法谋略,一路都十分顺利。 再后来段棋反了,旬誉人打来,申禄一路忠心耿耿跟着我,几次救我于危难,用事实向我证明了当年并没有看错他。 我见段涅又不理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抽出书,逼他看我。 “再过几日便是十五,皇兄是自己过去找我,还是像上次那样我让人‘请’你过去?” 这其实就是个互相折磨的过程,折磨着我的身,折磨着他的心。 但哪怕一天,折磨他所带来的快感还大于我肉体遭受的痛苦,这种行为便不会停止。 “你还有没有廉耻?”他稍一用力,将书又抽了回去。 “廉耻?”我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笑道,“这词儿可真好,发人深省。十五那日,皇兄既然不想去找我,就换我来找皇兄吧。” 我倒要他教教我,什么才是“廉耻”。 第16章 尚地本就在藤岭边上,离得不算远,官道又好走,没几日申禄就到达了藤岭。 我迎接他的时候,在他身边见到个眼熟的人物——甲巳。 原先在段棋身边效命的家伙,武功不错,经常护卫在段棋左右,后来段棋私通旬誉人,他不愿为虎 分卷阅读16 作伥,据说还将搜集到的信件等证据交予齐方朔,彻底背弃了段棋。 段棋的完败,可以说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没想到离开厉王后,他竟转投申禄门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申禄信任他,我就不会猜忌他。 我并没有让甲巳回避,而是当着他的面与申禄讨论了些尚地的民政问题。 就这么尽兴地聊了大半个时辰,想起段涅还等着见申禄,便道:“你刚到藤岭,我本应该先让你好好休息,但凤王想要见你,你还是先去见一见他吧。” 申禄一愣,随即躬身道:“是。”说罢与一旁宛若壁花,没什么存在感的甲巳一起退下了。 这次申禄逮到的这个人,名叫康国鑫,是段涅的旧部,与我也算老熟人了。老家伙从前我见他就一脸奸佞,总觉得他看我没安好心,万万没想到他能干出与段棋余孽狼狈为奸的事。 关于怎么处置他,我已有了打算。先问问段涅的意见,再去狱城审问一番,没意外的话就斩了。 我并不觉得段涅会替他求情,他喜欢什么我或许不知道,但他讨厌什么,我还是有些见解的。 他最恨人背叛,无论是不是迫不得已。 午后,我正在埋头查阅各大臣呈上来的奏折文书,那头刘福急匆匆奔进来,还差点摔了一跤。 我一蹙眉:“怎么了?” 刘福擦擦汗,干笑道:“陛下,申大人方才面见凤王殿下,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吵起来了,殿下拿桌上砚台砸申大人,一不小心砸中了,把申大人头给砸破了,流了些血。” 我倒抽口凉气,这“一不小心”砸的可真重啊! 我知道刘福是怕我生气,故意把事情经过往轻了说,问:“申禄现在人呢?” “让他的门客给背回‘尚召馆’了,老奴已叫太医去为申大人诊治,申大人走时精神挺好,还叫老奴不要惊动陛下,想来问题不大。” 他哪里是打的申禄,明明就是打我的脸呢,怪不得说让见就见了,预谋已久啊! 我来回在屋里走了几圈,烦躁道:“你去库房挑些补物,人参、鹿茸什么的送去尚召馆,给申禄补补身子。” 刘公公道:“是!” 我憋着一股气,让人准备车马前往凤梧宫。 前脚刚进,就见段涅书房门口聚着一群人,在门口抖若鹌鹑,吓得面无人色。 他们见了我纷纷下跪,我问他们干吗呢,他们哭丧着脸说凤王不让进。 “不让进?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一脚踹开房门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地上一片狼藉,要干未干的漆黑墨印,破碎的砚台,还有几点鲜红的血迹,一些保留着最初的泼溅痕迹,更多却被鞋履踩过,胡乱混成了一团。 我进去的时候,段涅就坐在案桌后,双目微闭,庄重威严,犹如一尊静候凡人朝拜的无上神像。 佛门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之说,将坐卧住行都划分了细则,制定了标准,若真有人能做到,我想应该也是像段涅这样的人。 我立在一堆狼藉上,可能就是申禄之前站的位置,问道:“他又哪里惹皇兄生气,到了需要你亲自动手的地步?” 他掀开眼皮,一刹那寒芒尽显:“我打我自己的狗,也要经过你的同意?” 我敬他如神,却总是被他逼得想要亵渎神灵。 “你的?”我笑着摇了摇头,“这天下都是我的,他当然也是我的人。不过把碧红灵珠还给你,你的尾巴就翘上了天,再不教你怎么乖乖做人,下一次这砚台估计就要落到我的头上了。” 他静静看着我:“你也不过那些手段。” 我顷刻心中怒火万丈,一咬牙,扬声让人进来收拾,顺便把段涅请回了自个儿寝宫。 我没有再与段涅说一个字,只吩咐宫人锁好殿门,除了我,任何人来都不准打开。 今天十五月圆之夜,是缠绵发作的日子,我还不信拿他没有办法了! 从段涅那儿出来,我直接去了尚召馆。 申禄头上扎着白布,活像奔丧的孝子。 “你和段涅说了什么他要打你?”我直截了当问他。 申禄满脸愁苦:“没什么。” 我眯了眯眼:“真的?” “假的。”他皱眉道,“我说是我教唆您反了他,还说要继续教唆您杀了他,他只要活着,对您的王权就是一种威胁。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无力反驳,一恼羞成怒,就打了我。” 他和刘福一样,事情都往轻了说,实话肯定更加难听。但我明白,他其实是故意借这件事提醒我,或者说警告我。 他知道直接对我觐言可能会引起我的反感,便刺激段涅对他施暴,由此让我意识到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旁不容他人安睡的道理。 他如我所期,长成了可靠的人才,我很欣慰,但总有些事是他无论怎样劝说我也不会听的,段涅就是其一。 他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从尚召馆出来,再回宫里已经挺晚了,我掐着时间,又转去了凤梧宫。 不过我没去见段涅,而是在他寝殿边上耳房安顿了下来。让宫人给我沏好茶,摆好果盘,正殿钥匙拿来,便打发他们走了。 头半个时辰,什么动静也没有。 后来,渐渐出了一些砸东西的声音,还有砸门的声音。 再后来,又重归寂静。 我望着窗外的圆月,什么事也不做,只等着它升到最高处。 等时间差不多了,想着段涅受到的教训应该也够了,我便从怀里取出一早备好的油脂,解开腰带仔细涂抹后穴的每道褶皱,随后揣着钥匙往一旁正殿而去。 以烛火探路,待好不容易打开门锁进到殿里,几步便要踩到一样器物的残骸,行走十分艰难。 外殿一片黑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走到内室却有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莹白柔和,叫人眼前一亮。 床帘是拉着的,还能听到里面粗重的喘息。 我举着烛台缓缓走近,暖黄的光线在纱幔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皇兄?” 粗喘一滞,静得仿佛方才是我的错觉。我刚要掀开帘子查看内里情况,一只手却突然探出来拽住我,将我狠狠带了进去。 “啊……” 烛台脱手,落在地上,没几下便灭了。 第17章 我被人整个按在凌乱的床铺间,脸就埋在被褥里,想要抬起来,偏偏后脖 分卷阅读17 颈处有只大掌犹如泰山压顶,牢牢按住,不让我动弹。 我艰难侧过脸,刚要呵斥身后男人放手,就感到自己屁股一凉,裤子堆到脚踝,再是掰开双臀,覆上一具滚烫的人体。 坚硬的阳物毫无阻碍,撑开柔软的窄道,一路披荆斩棘,最终融为一体,使两者达到完美的契合。 他有多爽快,从他按在我脖颈上不断加重力道的手掌,刮擦在臀上随着粗重喘息来回起伏的耻毛,还有那声终于得到满足的喟叹,我便能窥见一二。 还好我先前给自己涂了脂膏,不然今晚又要血溅当场。 我是想给他教训,不是要连自己也教训进去。 “唔……” 我还停留在巨物入体的不适中,身后男人便不管不顾大开大合肏干起来。 粗长的一根,完全抽出,再重重插入,顶得人仿佛五脏都要颠倒,跟条穿在竹签上的活鱼差不多,偏又在这充满力量的挺动中生出一波波诡异的快感。 五指紧紧抠着身下柔滑的布料,揪扯成一团。下体随着身后的撞击不住耸动,摩擦着绵软的阳具,有细微的快感顺着鼠蹊窜入四肢百骸,让我无法抑制地发出连续的呻吟。 好几次,段涅粗大的顶端戳刺到小穴深处那敏感的一点上,掀起让人战栗的愉悦浪潮,我以为自己硬了,悄悄伸手去摸,却每次都让人失望。 那里断断续续吐出少量的粘液,比阳精稀薄,又比尿液粘稠。 快感越多,铃口吐得也越多,不多时便将整个胯部弄得黏糊一片。 虽然硬不起来,但我发现只要力道控制得益,轻柔捏弄那处,竟也相当舒服。 身后征伐愈加急促,段涅每次插入,双丸拍击在我臀瓣儿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简直有种要将我捅穿的错觉。 他已经知道怎样让我夹得更紧,便疾风骤雨般攻击那点。 “啊……别……慢一点……唔唔……”我停下手上抚慰的动作,维持着握住萎靡阳具的姿势,觉得快感越积越多,似乎已经难以承受。 但段涅又怎么会听我的指挥? 在床下我们就爱对着干,在床上更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还保有多少神志,但当我这话一说完,身后的挺动不仅没有减慢,反而更加有力迅猛起来。 “……嗯啊啊!” 脑海里空白了一瞬,身体绷紧,双腿不自觉想要合拢,被无情地阻止,腰身颤抖着,向上弹跳两下,反而将高潮中的后穴送得更深。 刺激太过,我睁大双眼,嘴唇翕动,喉咙里像卡了东西,只能发出零碎的气音。 片刻后,等最初那股剧烈的愉悦感褪去,身体便像浮在云层中般,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手中的阳具明明没有射出任何东西,甚至萎靡不振、雄风难复,可我却尝到了另一种更为奇妙的滋味。 方才的感觉,与泄精完全不同,却也很舒爽。 身体还软着,我正回味那种快感,人就被段涅从后面整个抱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下小穴便将粗长的阳物吃了个结结实实,一点不剩。 “啊……太……太深了……”片刻前才刚从顶峰轻飘飘坠下,这一击猛插就又要被赶着往上爬,我心里很是不悦,奈何身体不争气,被段涅几下撩拨就腰软身酥,只得摊在他身上任其由下往上肆意顶弄。 从我上了他的床,段涅便没说过一个字。就在我怀疑这次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狠,连嗓子都憋坏了时,他突然从后面一手环在我腰间,一手扼住我的咽喉。 我悚然一惊,想反抗已是不及,只能任他胁迫。 “我只要再使点劲儿,一切就都结束了。”说话时,除了胸膛的起伏,他完全停下了动作。 汗水顺着鬓角滑入脖颈,接着流入衣襟,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钻心的麻痒。 我呼着气,眼前一片模糊:“咳咳……你舍得吗?” 舍得这大好河山,这繁华盛景,这一条烂命吗?舍得这么多年蝇营狗苟差一步就要夺得的王权吗?舍得吗?舍得吗?! 他不舍得! 段涅怎么能舍得这样轻易就死去?好不容易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才保下来的这条命,却要因为我这个小畜生而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咽喉处的手掌缓缓松开,向下游移,挑开衣襟,探入我的胸口,隔着薄薄的骨肉,按在跳动的心间。 这和我之前对他做的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旖旎,多了几分杀机罢了。 他沙哑着嗓音,语带痛恨:“你到底……如何会长成了现在的模样?真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他是在怪我狼心狗肺了。可我这样,还不是他教的好? “皇兄不做了就放我起来……”我作势要离开他的怀抱,未料才将自己抽离一半,段涅便强势地一把将我按了回去,“……唔!” 全根没入,刺激的我仰着脖子急喘两声,久久才得以平息。 他不再说话,重新投入到了对欲望的纯粹发泄中。 身下阳具一下下用力顶弄着,这姿势我不好借力,只能任自己犹如一具无主的浮萍,在欲海中随波逐流。 熟悉的愉悦感越来越近,我无法抑制地呻吟着,叫久了,喉咙便开始干渴刺痛。 虽然用后面登上顶峰也无不可,但那过程却要比前面来得更慢更艰辛。往往段涅已经发泄出来,我却还半尴不尬吊在半山腰。 身上衣物要脱不脱,挂在肘间,段涅让我跪趴在床上,从后面进入。 一阵九浅一深叫人发狂的戳刺后,我实在没法儿,单手向后够去,按在他腿上,颤着音叫他:“段涅……” 我不怎么叫他的名字,在这样的情况下叫了,多半其实是要警告他别太过分。但因正是情动之时,说出来的话便就不那么有威慑力,反而更像求饶。 段涅高大的身躯压下来,果然不再磨蹭,肏干的动作又快又重,还回回粗暴地顶在敏感处。我一声低叫,便硬生生被他从半山腰提到了山顶,再骤然落下。 我失神地将脸蹭在被褥上,蹭去眼角落下的水痕,而正在我体内余韵未消时,便听段涅附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惊得好比五雷轰顶。 他说:“你的东西,是不是不好用了?” 我也分辨不出他是否在笑话我,就觉得刚才还火热无比的身体,一下子冷到了心里。 我回首瞪他,却只能在黑暗中分辨出他模糊的五官。 “你的好用,还不是一样求 分卷阅读18 我?”我撂下狠话,顾不得自己腿软脚软,跌跌撞撞下了床,又逃也似地出了凤梧宫。 我没穿裤子,下身一片清凉,还不停往下流水。 刘福一早等在凤梧宫宫门前,见我这样出来连忙便将一条厚实的披风递上,搀着我进了辇中。 如此,我在段涅面前也算是颜面扫地了。 第18章 落荒而逃后,我好些天没再去过凤梧宫。 申禄前两天走了,走前说虽然抓住了康国鑫,断了凤王一臂,但想为段棋和宋甫报仇的叛党余孽却还在活动,让我千万小心。 “与康国鑫密谋的人行踪诡秘,且很少自己露面,短期内恐怕不会再出现。但其称厉王为舅父,让其他人叫他宋公子,想来应该是宋氏那边不知哪路的野亲戚。有些人是树倒猢狲散,有些人却是要借此东风扶摇直上,以为正宗。” 我告诉他我会注意,送他出了城门。往回走的时候却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关押犯人的狱城。 天色暗沉,阴云密布,层云间不时有刺目白光闪现,如数尾巨龙游曳翱翔,翻云覆雨。 帝辇一路驶进围墙高筑的狱城,我一下车,负责狱城守卫的邢官便快步上前,向我行跪拜大礼。 “起来罢,寡人要见的人提出来了吗?” “提出来了。” 邢官引路,带我走上游廊,穿过中堂,来到后院一间正房前停下。 我让他们等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进去。 刑官慌忙劝阻:“陛下,这使不得啊……” 我充耳不闻,朝他摆手示意不要跟上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六旬老叟,你们害怕他吃了我不成?”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跨步进入,发现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便只有一尨眉皓发的枯瘦老儿。 对方形容憔悴,身形佝偻,与我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老头子全无半分相似。 他瞧见了我,也不跪,面无表情转开视线,抱着一杯茶缩在板凳上,神情萎靡,有几分可怜。 看来也不是全无相似处的,对我视若无睹这一点,还真是一点没变。 “康老,好久不见……”我笑着上前。 从狱城出来,雨还没落下,天已经暗的犹如黑夜了。 帝辇在道路上行驶着,忽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这股熟悉感完全来自我的记忆深处,让我脑子还没想清楚,就一把掀开车帘冲驱车的甲士喊停。 刘福打开车室内门,问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让他派人去找这香味的源头。 他嗅了嗅潮湿的空气,拍手道:“是那梅花糕!” 没多会儿,刘福领来一人,瞧着三四十岁,宽脸矮个子,街头贩子的打扮,一身粗衣麻布。与他一同被领来的,还有一车热气腾腾的糕点。 刘福说这人以卖糕点为生,因为下雨提前收摊,正好从附近的小巷经过,便被我闻到了味道。 我坐在辇上,让刘福代为传话。 对方应该也猜到些许我的身份,整个人瑟瑟发抖,满脸不知所措。 我让刘福安抚他一番,再问他有没有梅花糕卖,卖了多少年了,还有没有别人会做这梅花糕。 “有有有,小人最拿手的便是梅花糕,卖了十几年了!梅花糕是小人祖传的手艺,藤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看来就是这家了。 我小声对刘福道:“问他可还记得……” 我一下子卡住,记得什么呢?这一天天往来行人数以百计,几千个日夜过去了,他难道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一段日子里,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奴仆过来经常买梅花糕吗? 我叹了口气:“算了,就问他买点梅花糕吧。” “是。”刘福点点头,领命去了。 片刻后帝辇重新出发,往不远处碧瓦朱墙的威严宫殿行进。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我冒着雨,带着一盒点心再次莅临凤梧宫。 我其实是不想见段涅的,奈何康国鑫的事必须见他。 之前他说自己是个笑话,现在我也活成了一个笑话,与他可算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了。 雨太大,从辇车上下来再进凤梧宫这短短一段路,身上便湿了小半。 刘福这边帮我拍着水,那边宫人说凤王正在午睡。 我瞧了眼低垂的天幕,雨点络绎不绝打下来,不时夹带沉闷的响雷,宛如钟鼓齐鸣,的确催人入睡。 手上提着糕点盒,我不自觉放轻脚步进到屋里,将点心放到桌上。见段涅卧在窗边的那张矮塌上,窗半开着,正好能瞧见满院残败的春色。 他身上盖着一件蓝底绣清波纹的大氅,应是不会着凉,但我嫌天气太潮,他这身子冷了潮了都不好,便走过去关窗。 缀在枝头的粉白花簇被暴雨打落,飘零辗转,和进泥里,颜色不复。 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却因为一场突如起来的暴雨骨肉相融,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起来。 我多看了一眼,合上窗时,发现榻上的人已经醒了。 “皇兄春睡方醒可要吃点东西?我刚去狱城见了康老,回来时见路边点心瞧着可人,便买了几笼。”我走到桌边,掀开盒盖,笑道,“还热腾着呢。” 段涅披衣而起,缓缓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就这么会儿相处还算自然,谁都很识相的没提那晚的事。 “你抓到他了。”段涅面上不见惊愕,可能康国鑫的落网他早有预料。 不过,这老头儿读书做学问讲大道理可以,玩阴谋诡计倒确实差了点。 “是申禄抓到的,怎么说他也算你我的老师,我与你说一声,也好叫你知道他怎么死的。” 康国鑫满腹经纶,又辩才无碍,这样的人自然受人尊敬,段涅来回折腾了三个月才求回来的幕僚,叫他一声老师也是当之无愧的。 可惜他看重段涅,却看不上我,不然怎么也能在藤岭弄个享清福的官位做做。 “你打算让他怎么死?” “谋逆之罪,勾结乱党意图弑君,本该刑至车裂,但念在旧识一场……”我回忆起先前与老头子的那场谈话。 他说段樱入宫一事,都是他一手策划,段涅不仅不知道,事后知道了还大发雷霆,骂他老糊涂了。 他潇洒道:“我与虎谋皮,死了也是活该,但你不要冤枉了他人。凤王是你唯一的兄长了,你以后好好待他!” 段樱这个主意的确烂到极致,段涅 分卷阅读19 发火也属正常,却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被他的洒脱弄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便将什么罪都往身上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宁可相信他要害你,也不愿相信他毫不知情吗?” 我一噎,说不出话来。情感上我是愿意相信他的,但理智不允许,理智让我无法停止猜疑。 齐方朔说得对,为王者,必须为大局找想,断情绝爱。其实就是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放在心上吧。 “……念在旧识一场,赐鸩酒一杯。”我顿了一会儿才将话说完。 段涅闭了闭眼:“那我呢?几时死?” 我抿着唇,不想与他说这些,顾左言他,将手边的糕点盒推向对方道:“尝尝看这梅花糕,手艺不输御厨,还挺好吃的。” 段涅瞥了眼收回目光:“拿走,我不爱吃这些。” 我心中一动,竟有几分自作多情地觉得当年在他那里吃到的梅花糕都是他专门为我准备的。 这是毫无根据的揣测,而且很荒谬。 “皇兄真的不要吃吗?”我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想要从他眉宇间搜刮到哪怕一小撮线索。 “你在里面下了毒?”他问得半真半假,令人着恼。 “不吃就算了。”我心下一叹,垂下眼扣上盖子,将自己刚才那些天马行空、不知所谓的幻想统统扫出脑际。 果然是太荒唐了,段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第19章 康国鑫死了,死的很痛快。刑官来报时,我正在吃饭,听到他的死讯,瞬间连饭也吃不下了。 满桌山珍海味,变得如同嚼蜡。 我觉得自己也挺矫情的,明明讨厌对方,也知道一直被对方讨厌,小时候就老是与他作对,现在死了,还是死在我手上,不觉痛快就算了,竟还要为他感到惋惜悲痛。 做给谁看?段涅吗?他现在都要恨死我了吧。 可能是老头子的死刺激到了我,用完膳午睡的那么点时间,我竟然做了个梦。 大半截的美梦,到了尾声,急转直下。 梦里阳光明媚,我躺在一座碧绿的葡萄架下,藤上结满紫红的果实,颗颗饱满,犹如上好的水晶玛瑙。耳边是蜩螗齐沸,鼻端是幽幽药香。 也不知这是我的真实记忆,还是梦中的臆想。 若说是真实记忆,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皇兄,怎样才能做好一代明君?”梦中的我嗓音稚嫩,不时晃动着短小的胳膊,在一双膝头来回翻滚。 “内圣外王。”被我枕着的男人不耐烦,一把按住我不让我乱动,嗓音清朗悦耳,还很熟悉。 他或许还不能称为一个“男人”,眉眼柔和,脸上带着青涩,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年轻得过分。 是段涅,二十岁的段涅。 “内圣外王?这是什么意思?” 阳光下,微风拂过,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看到他说话时竟然弯点了唇角,一派温柔。 “对你来说,就是无论何时都不能荒废自身的修习,要仁德,要宽厚,要记得老师的教诲,而如此严格要求自己,是为了能对外施行自己的王道,让王权遍布天下。” “若有人不服呢?” 段涅停顿片刻,垂下头,将手覆在我的额上。 眼前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中,只听段涅的声音淡淡道:“令诸侯伐之,酷刑催之。” “皇兄?” 我抓着他的手掌移开,眼睛很快适应光线,但还来不及继续问问题,便见眼前是他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啊——!”我猝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刘福听到声音,连忙进来查看,知道我是被梦摄住了,叫人赶紧端上安神汤,燃起安神香。 抖着手喝了汤,落进肚里的时候火辣辣的,身体却还是一阵阵发虚,回不过神。 刘福问可要伺候我起身,我说自己还想再躺一会儿。 他刚要退下,我叫住他:“刘公公,你在这宫里的时间比我久,见过的人比我多,你觉得我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身边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申禄是亲信,却非知己。我问他这个问题,他肯定会对我说一大堆段涅的坏话,最后让我为了江山稳定,杀了对方。 刘福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一时也吃不准我到底想要听到哪种答案,便有些踌躇。 “你尽管说,好的坏的都行,我就是……想听听。” 别人眼里的段涅到底是什么样的?和我眼中的是否会有偏差?我突然急迫的想要知道这一切。 刘福对我躬了躬身,回忆道:“凤王从小体弱,不怎么出自己的寝宫,与别个皇子也不常走动。除了陛下,大概就只有燕穆侯能入六殿下的眼了。” “我入他的眼?” 刘福真是太会睁眼说瞎话了,叹服,叹服啊。 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刘公公声情并茂说了桩旧事:“老奴记得有一年陛下落水受惊,高烧几日不退,眼看都烧糊涂了,凤王殿下那时候自己身体也不好,但为了陛下,愣是斋戒沐浴,整整在九侯塔跪了三天,祈求陛下能早日康复。这份对陛下的关爱,连先帝都是称赞有加的。” 他说的这事我倒还有些印象,我是落水了,却不是自己下去的。 我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鬼门关前徘徊行走十几日,差点就活不了了。但也只是“差点”,等我醒了,一切照旧,推我的到底是谁?死几个太监宫女便算作交代了。 宫里这样的事太多,能活下来全靠运气。 段涅为我祈福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刘福说这是看重我的表现,真的假的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并不在我身边,他们说他病了,直到我大好,他还在病着,倒是收获了父王不少关注。 他到底是真的关心我,还是费尽心机只为博得夏王的好感? 我为自己这份诛心的猜想而猛然一惊,心口剧烈跳动着,每一次都泛起微弱的痛。 怪不得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从前总是在抱怨段涅的无情,父王的无情,后宫中相逢又别去的每个人都冷漠又无情。但其实并非他们想无情、想冷漠,而是身在这座深宫中,冥冥天注定,你就是得无情,就是得不停猜忌才有出路。 我终究也成了这无情又冷漠,卑鄙又多疑的深宫中的一员。 分卷阅读20 真的好累啊,当初我到底为什么要做皇帝呢?自从坐了这个位置以来,我似乎就没有开心快乐过。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做了就难以回头。 譬如帝位。 譬如缠绵…… 内圣外王,倒是与齐方朔的言论不谋而合,这两人不愧是竹马之交,知己良朋,连想的都一样。 “……所以,凤王心里肯定是有您的。”刘福絮絮叨叨一大堆,最后做了个总结。 我轻笑着望向他:“这谁知道呢?恐怕只有剖开他的心才能知道了。” 刘公公老脸一白,迅速垂下头去。 第20章 天气渐热,我派去凤梧宫专门监视段涅的人前来禀报,说是近来暑热,凤王的胃口有所减少,最近两日更是动不了几筷子就要撤菜。 我夸她仔细,让刘福赏了些东西就命她退下了。 天热吃不下东西也是常有的事,这点异常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毕竟前几天他在我身上勇猛抽插、卖力耕耘的凶悍劲,我可还没忘。 想到这里,心里就不痛快。 做那档子事时,他从来不看我的脸。整个晚上,哪怕光线昏暗,他都不允许我转身,每个姿势都是从身后进入。 与其说欢爱,更像畜生发情交配。 他根本不想看到我的脸,也不想知道在他身下婉转呻吟的是他的亲弟弟,他拒绝承认,甚至想要麻痹自己。 可我就是段姽啊!他在肏着的,从来不是别人,是我段姽,是他的异母六弟! 意识到他的逃避,让我就像心里着了一团火,暴怒不已,急需做点什么来发泄。 所以那晚当我们最后一次做完,他从我体内退出后,我就着双膝跪在床上的姿势,爬至他身边,问他舒不舒服。 他当然什么也没回答我。 我又问他:“皇兄,你是不是害怕看到我的脸?” 黑暗中,他双目看过来,犹如两点寒星。 我抚摸着他俊逸的脸庞,突然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猛地按向我。 他的发根里全是汗,我的身上也是。 四唇相贴,仿佛寒冬腊月里饿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一块肉骨头的野兽,急切又渴求地啃咬着段涅的唇,也不刻意控制力度,很快就在彼此口腔内尝到了血的味道。 段涅像被我惊着了,开始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被我咬伤,他才忽然回神,一把将我猛力推开。 看来他被我恶心的不清。 我倒在床上,低低笑了开来:“你一辈子都逃不开的……” 我逃不了了,你当然也要陪着我一起。只要还活着,我们就都逃不开。 虽然觉得段涅胃口变差是娇气,但我还是让刘福吩咐御膳房少做油腻的食物,多做清爽酸甜的开胃菜送到凤梧宫。 这天快到用午膳的时间,我突发奇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就想摆驾凤梧宫,去同段涅一起吃饭。 我去的正正好,段涅才刚要用膳,桌上一溜儿清汤寡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他。 还好我小时候也是苦过来的,白米饭也能吃得欢畅,要宫人盛了一碗饭,便与段涅分坐两头默默吃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他是不会说话的,我也只好不说话。 我吃的一半的时候,对面已经放了筷子。我皱眉往他碗里一瞧,还剩大半。不知是不是错觉,几日功夫,我竟觉得他有些清减了。 “皇兄觉得饭菜不合口味可以让御膳房再做。” 段涅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水漱口,完了淡淡道:“不用,我已经吃好了。” 如此,我便在他的注视下继续用膳。等到把饭吃完,放下筷子,甚至都不给我漱口的时间,他立刻下了逐客令。 “我要休息了,你请便吧。” 他也没有要我首肯的意思,站起身直接就走了,看方向是往书房而去。 这不是段涅惯常的作风,有些古怪…… 他今天的举止莫名让我觉得他在隐瞒什么,仓促而急迫,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特别是我。 皱眉想了片刻,我并未自行离开,而是跟着段涅往书房走去。 守在门口的宫人见了我想要行礼,被我及时止住,挥一挥手,让他们退下。 悄然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听不到任何声音,里面一片寂静。 我正思索着要不要再一脚踹开房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门却在这时忽地打开,让人猝不及防。 视线内是段涅淡青色的衣襟,我缓缓直起腰,对面无表情的段涅笑了笑道:“刚要敲门皇兄就开了,好巧。” 偷摸被抓现行,我有些尴尬,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段涅高大的身形挡在门口,问话十分简练:“有事?” 我转着眼珠还在搜刮说辞,视线猛地一定,被段涅衣襟上暗红色的一点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方才用膳时,这里还什么都没有的。 我双眸锐利扫向段涅脸孔,发现他呼吸不稳,神色也透着浓浓疲惫。 他见我打量他,不耐道:“没事就滚!” 他一定有问题! 我不顾他阻拦,推开了他闯进屋子里。 我太想知道他在藏着什么了,都没注意为什么自己能那样轻易推开他。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空气中除了墨香还有一种不寻常的气味,掩盖其下,像腐烂的尸体,发出腥甜又糜烂的怪味。 我视线搜寻着,想要找到源头。 忽然,案桌旁的一口画缸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口素白的画缸,毫无雕饰,内里插着数卷字画,摆放凌乱。 段涅绝不会这样摆放他的字画。 我走过去随手抽出一卷画轴,竟在尾端瞧见刺目的血色。 那血干枯发黑,颜色暗沉,没有正常血液的鲜亮。 我一愣,接着疯了般将里面画轴全抽了出来,就见一口画缸,底部全是腥黑的污血,看得人肝胆俱裂。 我蓦然回首,看到段涅斜靠在门边,面色白得像鬼。 “你这样多久了?”我颤声问他。 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已经连端庄的站姿都无法维持。只是看着我,却不开口。 “说啊!”我冲上去揪住他衣襟逼问。 “……挺久了。” “为什么不说??”他不是最惜命的吗?为什么不说 分卷阅读21 ,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病情? 他忽地对我露出一抹苍白至极的笑:“你当真……不知道吗?”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宛如一张让人无处可逃的网。 “你……”我刚说一个字,段涅的身子便沉重地往下滑去。 我惊恐地抱住他,跟着一同跌坐到地上,呆滞了片刻,被扼住一般的喉咙才疯狂喊叫起来。 “来人!!!” 第21章 段涅的身子很沉,又很冷,没有半分热乎气。他的虚弱如此直观,自从得了碧虹灵珠,我再没见他这样过。 他问我当真不知道吗,可我又知道什么? 我就算要他死,也会先下了圣旨定了罪名让他死,绝不会背地里下阴手。 况且,我并不想他死。这世上但凡能活两个人,我就不会让他先死。 凤王病重,张太医今儿个不当值,却硬是被从家里拖进了宫。他在里间为段涅看诊,我就在外间焦急等待。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炷香,两炷香,或者一个时辰,时间已经不能被我感知,我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像。 终于,张太医从里间走了出来,我一下子站起来:“他怎么样?” 张太医被我吓了一跳,躬身道:“回答陛下前容老臣先问一句,陛下可知道凤王他呃……身中蛊毒?” 知道,不仅知道,那蛊就是我下的。 “他中的是‘缠绵’。”我也不和他来虚的,直接说道。 张太医是个聪明人,稍加点拨,只需要露个角,他就能将事情原委串联起来。 宫里不会有简单之人,主子不会,下人更不会。 他听完我的话,飞快垂下眼,遮住了眼中不自觉显露的惊骇之色。我只当没看见,让他快些将段涅的情况和盘托出。 张太医抖着胡须道:“凤王这个脉象既浮且虚,短而急,涩而紧,面白目黑,爪甲乌青,少食多厌,伴呕血之症…… 我听他又要扯一些乱七八糟的脉经,忙打断他:“你上次说他七情皆伤、郁结于心,久了恐不好,是不是跟那个有关。” “有关也无关。”他长叹一声,道,“也怪微臣学艺不精,上次为凤王诊脉只当他旧疴缠身,因风寒而复发,未曾诊出他竟是身中缠绵,怪不得,怪不得他的脉象如此奇怪。” 我越听越是心烦:“缠绵不过是……”我压低声音,“不过是淫蛊春毒罢了,怎会有如此严重的症状?况且我已将碧虹灵珠还给了他,他不该有事才对。” 张太医道:“蛊毒蛊毒,是蛊也是毒,淫乐最是伤身,凤王本就先天不足,阳元再是亏损,便如江河日下,趋下之势不能止,况且……”他欲言又止。 我痴痴坐回椅上,心中惶然不已:“你接着说。” 张太医苍老的声音紧跟道:“缠绵蛊性猛烈,中蛊之人被蛊虫折磨,精血枯竭,五脏齐衰,不出半年就会油尽灯枯。凤王虽有灵珠护体,但根本已坏,恐不要半年就……”他一撩下摆,结实跪下,“望陛下恕臣死罪。” 他直接叫我恕他死罪,就是知道自己活罪难逃,可我现在哪有心思去治他的罪。 我只是想用缠绵折辱段涅,让他在我面前再傲不起来,却不想缠绵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心口就像被一只巨手攥紧揉扁,血肉尽碎,顷刻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找不到了。 我扶着额头,撑在桌上,身上冷汗频出,脑袋更是昏沉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摊倒。 “缠绵的解药呢?”我问张太医。 “蛊毒不似寻常医理,微臣无能,不曾习过。不过此蛊据微臣所知乃嵬地所献,南疆养蛊之人众多,定有人能解这缠绵之蛊。” 也是,这种珍藏在皇宫库房里的腌臜货,也不知是哪一代昏聩夏王找来的淫蛊,逼人就范的东西,又怎么会备解药? 我传来刘福,让他笔墨伺候,很快写了一封给嵬灵君的加急密信,叫虎贲卫快马送往嵬地。 遣退众人,我一个人在外间坐了许久。阳光透过窗格照进室内,随着时间慢慢倾斜,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窗外的斜阳已成暮色。 我怕段涅突然醒来找不到人,急急往内间走去,可离得越近,脚步就越沉。 最让我恐惧的不是他被缠绵所累、病体沉疴这件事,而是他在隐瞒,他根本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的异状。如果不是我今日发现得早,等再晚点,恐怕就是有解药他也已是药石无灵了。 我以为他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顾,可他现在俨然有了求死之心,让我着实肤栗股栗,惶惶难安。 以前我笃定他不想死,怕死,心里就很踏实,也很有底气,因为这样的人最好控制。可现在他连死都不畏了,突然间,我发现我竟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的了他的东西。 我举步维艰,待终于来到段涅身边,见他卧于床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竟还是一副为琐事烦忧的模样,便忍不住伸指轻揉他的眉间。 揉着揉着,眼眶一热,将脸埋进他颈窝中,哽咽道:“我没有想要你死,不要丢下我……” 十多年的记忆尽数浮现在眼前,段涅若不再了,这皇宫就真的太冷了,我待不下去的,我一天都待不下去的。 母妃死的时候我还小,不知道悲伤,几个兄弟死的时候,我也没多大感觉,父王驾崩时,我甚至感到了轻松。 可是段涅不同,只有他是不同的,这世间芸芸众生,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同样面孔,只有他,是晨间的一朵花,是水中的一胧月;是砂中最璀璨的珍宝,也是刺向我最锋利的那把剑。 他这棵大树,眼看就要被我这株向天生长的菟丝子耗死了,可我却害怕起来。 失去了大树的依靠,菟丝子又哪里能活? 眼泪默默落下,沾湿了段涅的头发和脖子,而正在此时,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 “哭什么?” 我身子一僵,被他抓个正着有些尴尬,但心中难过又实在不想抬头,便一直维持那个姿势。 “皇兄,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有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闻言,段涅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轻得不能更轻的气音道:“无所谓了……” 五指骤然握紧,我咬着唇,心中恨痛交织:“你没有选择。” 他似乎轻笑了声,自嘲道:“忘了现在是你说了算。” 我抬起头,灼灼注视着他道:“我已书信嵬灵君,不日他 分卷阅读22 应该就会送来缠绵的解药,至多与我再纠缠一个月就好,往后我都不会再强迫你了。”这可能是我这段时间以来,与他态度最柔软的一次对话了,“皇兄,好不好?”我甚至带上哀求。 他望着我,久久敷衍地从喉间发出一个“嗯”字,随后便再次闭上了眼。 第22章 嵬灵君没有送来解药,他送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带着嵬灵君的信物,自称嵬地第一教诗通教的教主,名为苏珞。 苏珞是个很有南疆特色的女人,穿着一袭紫色的拖地花裙,走动时露出一双白皙长腿,颈上挂着巨大而繁复的银环,而发上戴着一尊形似鹿角坠着蓝宝石的银冠。 她说鹿是他们的圣兽,她是鹿的化身。 我也不去管她到底是人还是鹿,只问她缠绵能不能解。 “能啊,当然能,不然国君也不会让我前来。”她满脸傲然,“这天下若有我都不能解的蛊毒,便是上天也要这个人死。” 听她这样说,我心中大喜:“那还请苏教主尽快制作解药……” 她伸手打住我的话头,道:“先说好,解药我能制,但是制药的材料必须备齐,不然就别怪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需要哪些东西?” 苏珞道:“其他都还好说,只是每月初一十五与他欢爱之人,你们可有找到?” 我一听便皱了眉,迟疑道:“……有。” 她灿然一笑:“那就好办了,你去割一块他的肉下来,我要他的血肉入药。” 我心下暗惊,脸上不动声色问她:“割肉?要多大一块?” 她伸手比了个大小:“一小块就行。” 我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要的不多,撩起下摆,将腿往她面前一横道:“那你割吧。” 苏珞看看我的腿又看看我的脸,一下子明白过来,娇艳的双眸也略微睁大了些。 她说:“哦,原来是你。” 可不是我吗,我心中有丝涩然地想。 她又说:“我一动刀子就想杀人,你叫你的御医来吧,他们更仔细,我动手要是给你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可赔不起。” 我一想也对,便叫来了张太医。 张太医一听要割我的肉,差点吓得趴到地上。我让他不要怕,只管动手,做得好,我便连他的活罪也免了,他这才颤声应是。 动手前,我只穿一件亵衣躺在竹榻上,下身赤裸,盖着一块绢布。张太医煮了一碗漆黑的汤药端给我,说只要喝下便会昏睡过去,无知无觉,等我醒了一切也都结束了。 我依言灌下,不一会儿就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天已擦黑,我躺在自己的龙床上,身下是柔软如云的被褥。 脑袋还昏沉着,嗓子又干又涩,一动,右腿便传来钻心的疼,叫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艰难挪动着手指,摸上自己大腿跟部,那里缠着层层绷带,包扎的密不透风。 伺候在旁的宫人见我醒了,忙问我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 我摇了摇头,让她将刘福唤来。 老太监很快出现在我面前,他清楚我要问什么,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苏教主已开始着手炼制解药,五日后即可炼成。” 我哑着嗓子:“五日……” 三日后便是十五,也是我和段涅的最后一次缠绵之期。等他好了,我就送他去尚地。以后他做他的尚地诸侯,我做我的大夏帝王,各走各的,不用互相折磨。 一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苦闷,眉头紧锁着,叫刘福误会我忍痛忍得辛苦,要传张太医。 我拦住他,说自己没事,嘱咐几句段涅那里一有情况就叫醒我,未了闭上眼再次沉沉睡去。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到第三天实在没办法,因为是缠绵的发昨日,只好让人去凤梧宫将段涅抬到我寝宫来。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割肉制药的事,这多少有些天道轮回自作自受的讽刺感,我怕他笑我活该,更怕他觉得大快人心。 他刀枪不入,我是拿他没有办法了,可他却有很多种方法让我难过。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他便能轻松地在我心上留下一道血痕,时间久了,形成厚厚的血痂,不去碰也不会疼,但一揭下来,就是血肉模糊。 殿内燃着昏暗的烛火,段涅身着一袭黑丝长袍,眼上蒙着一条同色窄布,被刘福小心搀进殿内。 离龙床还有丈余距离时,刘福小声与段涅说了句什么,说完甩着浮尘转身离去。 段涅双手摸索着,缓缓向前走着,离我越来越近。 我已经可以坐起身,只是右腿还不能使力,因此只能在床上等他走向我。 我见他走得吃力,便出声引导他:“皇兄,我在这里。” 他听到我声音,脚步一顿,就要去扯脸上的蒙眼布:“你又在搞什么鬼……” “别!”我连忙劝阻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的脸,但我想看着皇兄。就今晚……好不好?”最后三个字,不自觉轻颤着。 静了一瞬,片刻后他放下手,什么也没说,循着我的声音而来,算是同意了。 他摸到床边,我拉过他的手,让他躺在床上,接着坐到他腰上一边小心磨着他下体,一边道:“今晚你别动,我来。” 我每个动作都十分小心,因为伤口还没完全好,怕一激动就又裂了。我也不敢让他来,他看不见,但摸得到,要是被他摸到腿上的伤,今晚的一切也就没意义了。 “你怕我没力气?”黑布底下微微一动,他挑了一边眉毛道。 我撩开他长袍,露出苍白却十分结实的胸膛,抚摸两把,手滑到他下体,扯下裤头,那狰狞的凶物立时便跳了出来。 “寡人让你别动,你就别动。”我伸出两指在湿滑的后穴搅弄起来,呼吸微微急促道,“我堂堂天下共主,现在这样尽心的伺候你,难道还不好吗?” 段涅沉默下来,看不见他是不是闭上了双眼。 弄得差不多了,我抬起下身一手撑开后穴,一手扶着他的巨物,将之送进了体内。 由于这个姿势全部重量都集中在双膝之上,无形中牵动了伤处,让我疼痛之下身形不稳,刚进了一个头便支撑不住,猛地坐了下去。 “啊!” 我扬起脖子长长叫了一声,好满,好深…… 段涅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闷哼一声,刚想抬掌扶住我的腰,我便眼疾手快一把与 分卷阅读23 他十指相扣,接着不给他一点反应时间,开始动起了腰。 第23章 肌肤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撑在段涅两侧,只用腰间发力,因此也不算太累。只是情欲磨人,习惯了段涅大开大合的粗暴肏干,这身体竟也拿起乔来,再难适应温吞的欢爱。 若是我硬得起来,还可靠前面抚慰一番,偏偏我那身前二两肉是个不争气的摆设,身子再热再软,他依然不为所动。 也罢,左右最后一次,叫段涅舒服也就够了。 这样想着,我有意识地收缩着后穴,配合腰部的摇摆起伏,将段涅逼得先泄出了两回。 到第三回时,腿上伤口可能沾到了汗水,开始发出剧烈的疼痛。我咬着牙硬忍,奈何痛楚盖过了舒爽,至此体内那点难耐的欲火也熄了个干净。 夏日闷热的帐子里,唯余我俩粗重的喘息。 大腿内侧的伤处实在太疼,在上面这姿势一开始省力,后面却逐渐吃力起来。我腰力不足,加上体力消耗过快,动到半当中便如何也不能继续,只好停下来休息。 段涅的胸膛不住起伏,感觉我停下了,便问:“怎么?没力气了?” 这实在是让人难堪,我咬着下唇,只觉脸皮热辣,心中懊恼。 他不闻我答复,径自一手挣脱我纠缠的手指,抚上我腿间绵软的事物,汗津津的五指不断揉捏着耷拉着的阳物,不时搓揉两颗圆球。 伤处的痛苦有所减缓,又不需我再动,被段涅这样把玩着下体,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熄灭的快感丝丝缕缕顺着尾椎窜上全身各处。 “啊……” 我颤声呻吟着,眼前一片氤氲水色,想要去掰他的手,偏又毫无力气,更像一种暧昧的催促。 “你这里还有感觉吗?”他拇指擦过我的铃口,那里敏感异常,就算东西没用了,也不妨碍它感受快乐。 “有……有感觉唔……别……”我将一只手放在唇边,用手背堵住口中越发放荡的淫声浪语。 段涅一听我有感觉,古怪地笑了一声,摊开掌心道:“怪不得出了这么多水。” 他五指微张,只见透明粘稠的液体犹如蜜液,在他掌中形成丝网,悬而不落。这淫糜至极的一幕他看不见,却实实在在映入了我的眼底。 我一把将那手按下,恼道:“闭嘴。” 他果然不再开口。 休息了一阵,体力有所恢复,我紧紧夹住体内巨物,再次动作起来。 虽然温吞,但好在由自己掌控,不住戳刺那敏感处,也能尝出些绝妙滋味。 就这么上上下下一顿抽插,累积的快感在这次终于达到顶峰,我将粗长的肉柱全部纳进体内,坐到最深,唇齿间溢出抑制不住地泣吟。 “啊哈……嗯……哈……”浑身颤抖,穴肉规律的收缩,温和而有力地挤压着体内的阳具。 那要人命的极乐叫我癫狂,眼角都刺激地流下泪来。 段涅也终是撑不住,双手钳住我的腰肢使劲往下按压,像要将两个囊袋也挤进去,随后精关大开,将灼热的浆液一股脑注进了最柔软紧致的小穴深处。 第三次被阳精灌满体内,我只觉穴内又胀又满,想将身后浊物抠挖出来,偏又没了体力。 我摊在段涅身上,趴在那里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为数不多的精神也被方才那激烈的愉悦所消耗殆尽。 男人在这种时候,是最不清醒也是最迟钝的,所以当段涅手掌缓缓在我腰臀游移时,我并没有阻止,反而觉得很舒服。 但当他的手掌终于移到我大腿上,我整个惊跳起来,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动。可晚了,他已经摸到了。那触感如此怪异,他怎么可能不发现? “这是……”他顿了顿,接着就要伸手扯下蒙住他双眼的黑布。 我一见不好,忙强撑起身子咬牙将体内依旧硬挺的巨物拔出,飞速倒进床里扯过一旁被子遮住了半边身子。只是动作有些急,伤口一阵剧痛,直痛得我眼前发黑,眼泪都快出来了。 段涅扯下蒙眼布,看到我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就要来掀我被子。我偏不让他掀,两个人一时争抢起来,谁也不让谁。 忽然,段涅偏头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人心惊胆战。 “皇兄……”我怕他又吐血,也顾不得守住被子,就要起身去看他。哪成想我刚手一松,段涅就神奇般地止住了咳,一把抓住我露在外面的脚踝,将我从被子的掩护下拽了出来。 他还好没有拽我那条伤腿,而是抓的另一条。只是一条腿被抬高了,那隐秘之处便全数坦露在他面前。我努力夹紧后穴,却仍不能阻止那些缓慢滑落的粘稠液体。 我脸上发烫:“你……放开!” 段涅视线却没在我后穴处多做停留,越过直接盯上了我的右腿腿根。 方才该是碰裂了伤口,那里渗出一小块淡淡的血色。 “你又在发什么疯?”他微微皱眉。 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发疯。 反正就算告诉他也不过这样了,徒增笑话,他亦不可能心疼我,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和你没关系。”我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脚踝上的手骤然收紧,又猛地松开,就听段涅冷着声音道:“也是。” 我紧抿着唇,手指拼命揪住身下被褥。 随后他让我侧躺着,避开那条伤腿,从后面又一次进入了我。这个姿势我不用再那么辛苦使力,也不会碰到伤口,本该十分舒心,我的心口却像压了什么一般烦闷地喘不上气。 今夜之后,我们便就此了断,恩仇两清了。 “段涅……再过三个月便是朝觐之时……诸侯朝觐完嗯……你就走吧……啊……” “走去哪儿?”他声音很稳,下身却肏得很疾。 “哈啊……自然是……凤王的封地。” 有申禄替我看着他,我也不怕他再耍什么花样。 他更加拉开我的腿,肏到更深处,嘴里清晰地说了个“好”字。 叫人疯狂的快感一波接着一波,我闭上眼,任自己沉沦下去。 这座偌大的皇宫,最终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牢笼。 他走了,也好。 第24章 苏洛的解药如期制成,段涅服下后没什么异样。可我不放心,要苏洛呆到初一再走,以防生变。 我本以为段涅的身体会逐渐好起来,像过去那样,在碧虹灵珠的滋 分卷阅读24 养下慢慢恢复生机,就算难以和常人媲美,也不会再继续缠绵病榻。但世事难料,几日后凤梧宫忽然而至的急报,硬是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并且彻底打碎了我过于美好的幻想。 段涅半夜突发急症,高烧不退,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叫不醒了。 我慌忙赶往凤梧宫,因腿脚不便,又走得急,几次差点叫刘福没扶住摔到地上,后来我干脆甩开他自己一瘸一拐往前走,反而利索。 待到了段涅床前,我见他面色潮红,额上不住浸出细汗,从宫人手中接过湿巾,替他拭去汗水,触到的肌肤一片滚烫。 “皇兄,皇兄!”我小声唤着他,起初他毫无反应,过了会儿眼睫微动,显然是听到了。我心中一喜,唤得更勤,不多时,他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 “……段姽?”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皇兄,是我,你觉得如何了?” 他疲倦地半垂着眸子,说话声音很轻:“看来……老天这次是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了。” 我心中一紧,铺天盖地的恐慌袭向我,凶猛而遑急。 “别瞎说!”我低斥他,不满他如此消极的态度,同时却也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之后,段涅的病时好时坏,白天灌下汤药好一些了,到了晚上热度又会复起,就这样周而复始,折磨人心。 我日夜守在他身旁,一刻不敢离开,心中的害怕一日甚过一日,这一幕太熟悉了,简直是我记忆深处的梦魇。 没有得到碧虹灵珠前,他也是这样,终日躺在床上,人发着低烧,因为身体各处爆发出的疼痛而痛苦不已。你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机从他身上逐日流逝,慢慢消散,他的脸变得死灰一片,你甚至无法预知他下一刻还能不能醒来。 “他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只要解了缠绵他的身体就会好吗?”我质问张太医,吓得他两股战战,要不是段涅还需要他,我真想立刻就把他拉下去斩了。 他跪在地上,头抵着地,嘴里不断谢罪:“微臣无能,微臣学艺不精,望陛下恕罪,望陛下恕罪!” 我一拍桌子,暴怒不已:“他若有事你就给他陪葬!” 奈何就算知道自己的命和凤王的系在了一起,没法子还是没法子,张太医使出浑身解数,段涅仍旧高烧不退。 最后我只能将苏洛传进宫,寄希望于她。 她查看了段涅的情况后,对我说:“他被缠绵耗去了太多精气,人都是以精气为生的,没了精气这个人也就活不了了。” 我坐在椅上,手扶着桌沿,努力克制牙齿不要打颤:“可他有碧红灵珠,他以前身子不好,多亏了这珠子才能撑到今天,难道现在灵珠已经没用了吗?” 苏洛思索片刻,解释道:“我这样说吧。”她突然走近,从桌上拿了茶壶和茶杯在手,“人是茶壶,精气就是里面的水,凤王的茶壶生来有一道缝,导致留不住水,这便是先天不足之症了。而碧虹灵珠是茶杯,它能聚集天地灵气,慢慢回补佩戴它的人。”她掀开茶壶的盖子,将茶杯里的残茶倒进壶里。“因为灵珠产生的灵气要比从茶壶缝漏出去的多,所以凤王的身体逐渐好了。可你又给他下了缠绵,缠绵就像一只贪婪的吸水兽,不仅吸走了水,还把壶弄出许多裂缝。不过也正因为有它在,它要吸更多的水,就要保证茶壶能蕴藏更多水分,好歹壶还是在的,但现在……”苏洛忽然手一松,任茶壶摔个稀烂,摔得我浑身一震,眼皮直跳。 她手里把玩着那只茶杯,淡淡道:“现在,缠绵已解,凤王的身体彻底垮了,茶壶碎了,拼也拼不回去,只有不断生成灵气的茶杯又有什么用?”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手脚冰冷,手心不住出汗。 “……没办法了吗?”说出口,才觉自己气若游丝。 苏洛手指一弹,手中茶杯在空中划了个弧,稳稳落回桌上。 “我只会蛊不会医,吊命可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最后还是会死的。我本来以为他还能撑个几年,想不到立马就不行了。”她说话时有种南疆人特有的直白,以致说起人们讳莫如深的死亡,也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我只觉头疼欲裂,腿上的伤口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 我是绝对不能让段涅有事的。 上一次他说他会想办法撑下去,因此有了碧虹灵珠,那这次呢?还有什么办法? 碧虹灵珠不管用,我就给他找别的宝物…… 胡思乱想间,一张与齐方朔无比相似的面孔一闪而逝,使我焦躁不安的内心忽然一静,仿如醍醐灌顶,鸿蒙乍破。 当年段涅派智深与齐方朔一同前往东海外的火曦仙岛求取仙药,据说是一株仙莲,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奈何九死一生,最后还是失败了。 然而智深死前告诉我,那株被奉为佛道至宝的度母白莲其实是找到了的,只是阴差阳错下,莲花枯败,莲子寄生在了齐方朔的小情儿身上。历经数月,效仿观音托生度母,那莲子最终也在白三谨体内脱胎为人。 而这佛子,便是燕地现在的小世子白涟了。 刚坐上皇位那会儿,我曾经向白三谨示好,告诉他我不会动燕穆侯的世子。一来我不想得罪齐方朔,二来我也不想让段涅身体彻底好起来。 但是现在,到了这种时候,我已经没有别的法子,恐怕只有食言了。 我摩挲着手指问苏洛:“凤王的命,你能吊多久?” 苏洛伸出三根纤长的手指道:“用金蟾蛊,可吊命三个月。” 正好是朝觐之时……只要在这三个月内将佛子虏来藤岭,段涅就还有救。 我让苏洛给段涅种下了保命的蛊虫,在那之后段涅的身子果然很快好了起来。烧退了,人也精神了。 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一想到这不过梦幻泡影,只是金蟾蛊营造的假象,我又实在笑不出来。 “皇兄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在屋子里应该都呆气闷了吧,等天气再凉快点,我就带你到外边晒太阳去好不好?”我一边小心喂药,一边絮絮叨叨与段涅闲聊。 他脸上病气还未完全消退,但比之数天前也是天差地别了。 他靠在床头,一直看着我,显得十分沉默,忽然,他开口道:“段姽,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执勺的手一顿,呆呆看向他。 第25章 “看来我猜对了。”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让我马上意识到他刚才不过是在诈我而已。 我将最后一口 分卷阅读25 汤药送到他唇边,强撑笑意道:“皇兄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寻来治病的良药,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 段涅没再说话,我将药碗递给一旁宫人,道:“皇兄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刚走几步,段涅低沉的嗓音便在身后响起。 他说:“你最好不要打那个佛子的主意。” 他一向聪明,立刻就想到了我口中“良药”为何。 我收紧手指,转身道:“皇兄是在顾忌齐方朔吗?动了佛子,恐怕他就再也不会原谅皇兄了,你是在担心这个吧?” 段涅横我一眼,道:“你若动了白涟,燕地必反,到时候又有几个诸侯会听你调令?这个天下你是不要了吗?” 没了他,要这天下又有何用?我知道他说的对,但我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瞋目道:“我能杀得了宋甫,就不会怕他齐方朔!皇兄不必担心此事,好好待在宫中养病即可,病好了才能为大夏、为寡人继续效力。”语毕拂衣而去。 从藤岭到燕地都城顺绕,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来回就要月余。段涅的身子拖不得,为此我专门拨了一支虎贲卫的精锐,一共二十多人,派他们暗中前往顺绕,将佛子偷出燕地。 我平生并不嗜杀,也不是那等喜欢横征暴敛的帝王。但为了段涅,我愿意做一回昏君。 这十几日里,我一直忧心如焚,就怕出什么岔子,毕竟在段涅这件事上,是一点不容有失的。 而就像和我较劲,我这边整日担惊受怕,紧张兮兮,段涅那边却每日喂鱼逗孩子,好不开心。 他似乎已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对这世间再无留恋。权势如浮云,我更在浮云之外。 虎贲卫迟迟不闻消息,心烦意乱下,我终是与段涅大吵一架。 而起因,是他说死后想葬于尚地。 这句话彷如在火上浇上源源不断的滚油,顷刻间便将我的理智烧的一丝不剩。 我这样辛辛苦苦为他,到头来反倒是我一头热了,他压根不在乎! 段涅逗弄着怀里的孩子,就像在说别人的事:“齐方朔不可能让你这么简单带走他的儿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咬牙切齿:“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秋日的阳光不会太灼人,也不会过于单薄,段涅身子一好便经常出入御花园,没事赏赏鱼晒晒太阳,有时候更是会抱着段辛一起。 “为我?他闻言停下手上动作,看向我,泛着紫的唇勾出一抹冷笑,“我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正因为你吗?” 他一向知道哪些话最能要我的命,一向如此。 他恨我,从我背叛他就开始恨我,他活着是为了报复我,如今不想活了还是为了报复我! 他明知道我并不想要他死,他明知道我说的那些不过是一时气话,他都知道的…… 将石桌上的瓜果点心一应扫落,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巨大的响声吓坏了段辛,没一会儿他便大哭起来。 “没错,你会这样都是因为我,我理亏。但你记住,段涅……”我双手撑在桌上,阴鸷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将你送回尚地。我会把你葬在我的陵寝里,葬在我的左边!” 王陵中,帝在右,后在左。 段涅终于变了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连怀里段辛的哭闹也不再理会。 “看来你是要我死都不能安生了。” 我和他就像失去了好好说话的能力,只要在一起,没两三句就能吵起来。 明明小时候我是那样敬他爱他,可转眼却成了仇人。 这日终究不欢而散,而当晚,去燕地的虎贲卫就传来了消息。 我满心以为会是个好消息,待看仔细,身上的气力就像被瞬间抽走了,整个人一下子摊坐到地上。 颤抖着双手,我将那张纸上一字一句看进眼里,记进心里,任它们化作把把飞刀,将我的心扎得百孔千疮。 “为何会这样……”闭了闭眼,我将手撑在地上,一点点捏紧,指甲抠挖着光滑的地面,留不下任何痕迹。 我感到眼里流下了滚烫的热液,却没心思去思考那是什么。折下腰,把脸埋进交错的臂弯中,像是给自己造了个安全的壁垒。 多日来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我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内,宛如陷入绝境的野兽,发出声声沉闷的嘶吼,直至筋疲力尽。 幽魂一般抵达凤梧宫时,段涅正在灯下阅书,看到我来了,也没放下书,依旧专注地看着。 我缓缓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了他:“皇兄……”不等他应,我便坐到地上,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般,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膝上。 他终于放下书,被我弄得有些莫名。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定又当我在发疯。 我闭上酸胀的眼睛,说:“我错了。” 静了一瞬,段涅笃定道:“他们没有成功。”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我鼻头发酸,眼角滑下道泪来:“白涟根本不在燕地,他去了摩云寺,而摩云寺在东海外的火曦岛,光从燕地都城顺绕出发,来回也要两个多月……” 火曦岛是摩云老祖的埋骨之地,自从智深叛出摩云寺,带着外人上岛寻找仙莲,毁坏了祖师爷的清净,摩云寺住持便决定搬离中原迁到了岛上,替摩云老祖守灵。 白涟身为佛子,又是燕地世子,也不知那些和尚是怎么说动齐方朔的,竟也让他跟了去。 没了最后的希望,段涅只剩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和他还有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的时间,可是竟然只剩七十多日了。 竟然只有……这样短的时间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段涅伸出手摸了把我的脸,摸到一手的泪,轻啧一声道:“王业不可衰,国运不可断。既然做了皇帝,就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再有自己的私欲。这便是天意,是天要我死,是天不忍大夏再经波折,你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我如何能不介怀? 老天仁慈,不忍大夏再经波折,我自诩天子,是天的儿子,反而无法感受到他的一点恩慈。 是不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所以这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 那我认错,我知道错了,能不能不要夺走段涅? “我真的知道错了……” 所以不要死,不 分卷阅读26 要离开我。 那一整晚,我枕在段涅膝上,边流泪边反复说着这几个字,哭得不能自已。 第26章 佛子是不能指望了,我却还是不愿放弃希望。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是不愿放弃的。 我发布皇榜广招名士,只要能献上良药,或者有办法为段涅续命,我就许他们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起初有不少人为了富贵而来,献上诸如千年老参、天山雪莲之类名贵的药材,可这些东西宫中就有,我要他们献做什么?将他们拖出宫门打了一顿板子,这股献药的狂潮才消停下来。 后来,又有不少江湖人士献上了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强身功法和邪门秘术,可不是需要长时间才能见效,就是太过恶毒,叫人分不清是救人还是害人。 皇榜贴在那里,每日都会有人为此前来,我总是带着希望面见他们,却终是怀着失望将他们打发出宫。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最后一个月,我已几近疯狂,只要有任何可能我都会牢牢抓住,希望能生出奇迹。 而就是在这样盲目而无望的探寻下,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在这些进宫面圣的人里,赫然混入了刺客。虽然对方最后被御前侍卫斩杀在了长阶上,但我还是因此受了轻伤。 他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说要献给我的宝物摔在地上,不过一节枯枝。鲜血缓慢流淌,染满了雪白的石阶,而我比起对方的刺杀,竟然更恨他的欺骗。 他不该骗我,让我生出希望…… 抽出身旁侍卫腰间长剑,我死命朝着尸体劈砍起来,直到把那刺客砍得血肉模糊再难辨认,才气喘吁吁着停手。 而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入了段涅耳里,再见我时,他便一脸肃容。 “受伤了?” 我伤在肩上,刺破了点皮而已,并无大碍。但大臣们却各个像死了爹,哭着号着要我撤下皇榜,我不听,他们就想办法要段涅劝我。 “没事,是谁在皇兄面前嚼舌根了?这么点小伤,不足挂齿。”我故作潇洒道。 “你倒像是哪位行走江湖的大侠。”天气渐冷,他早早穿上裘衣,脸还是没有一丝血色,“最后几天就别闹腾了,让我省点心吧。” 你就这么想死吗?这么想逃开我吗?我想冲他怒吼,冲他咆哮,但留给我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我实在不愿再花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上。 我坐到他身边,脸上挂着假意的温顺:“好,我不闹了,皇兄别生气。” 段涅点了点头,问我:“诸侯朝觐你准备的如何了?” “都准备的好好的,齐方朔再有几天就到了,我让他……提前来见你。” 段涅笑了:“甚好!” 我咬着唇,心里满不是滋味。 自从知道段涅所剩之日不多了,我便一刻也不愿离开他,甚至晚上睡觉都要和他睡在一起。 若是寻常兄弟或许还没什么,但我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他有所顾忌,每晚脸上都写着一万个不愿意,面色沉郁的能滴水。 我却是很高兴的,有他在身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心跳,我便可以睡得安稳了。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我挨着他,在黑暗中低声道。 七八岁前,我经常和段涅一起睡,他睡姿一向老实,躺着就是躺着,半边床就是半边床,我却爱贴着他,每次都将他挤到墙角。 他应该也想到这茬,来了句:“你从小就不老实。” 我将额头贴在他肩上,笑道:“皇兄教训的是。” 一想到小时候,又悲从中来。 这几日我虽也能笑能骂,瞧着和常人无异,但我自己心里知道,那都是假的,装的,做出来骗人的。 我心中从未有过一刻真正放下的时候,那里沉甸甸的,装满了日益累积的绝望和痛苦,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沮丧。 “怎么又哭了?”黑暗的帐中,段涅手掌覆在我的发顶,声音中带着叹息。 眼泪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流了出来,如果他不说,我甚至没发现自己哭了。 我突然抱住他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胳膊上:“不要死,皇兄,不要死……” 为什么一定要是段涅?为什么一定要是他?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为何就一定要是我的哥哥?! 他身子有些僵硬,话依旧沉稳:“我死了,你该感到高兴。” “我不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我更紧地抱住他,提高音量道,“终于能摆脱我,高兴的是你才对!你死了,我就杀了齐方朔给你陪葬!” 帐中一静,过了好一会儿段涅才道:“我死了,你愿意杀谁就杀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了,他一向最是冷酷无情,怎可能轻易被我唬到? 他能眼也不眨地杀了阿骨娜,杀了父王,齐方朔又算的了什么?况且,他知道我根本杀不了齐方朔。 原本这世间他最在乎自己的命,只要能活,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可现在他连命都不在乎了,这世上便再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几天后,燕穆侯齐方朔的队伍抵达藤岭,住进了“燕召馆”。这次他独身前来,并没有带白三谨。 段涅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便叫人去请他入宫相聚。 凤梧宫的密报显示,他俩把酒言欢、促膝而谈,一整天都黏在一起回忆少年时光。 我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疼痛,放在以前我是一定要横插一脚让他们聊不下去的,但现在只要段涅高兴,我便也随他们去了。 诸侯陆陆续续抵达藤岭,往年朝觐时,冬猎是必备的节目,可今年段涅身子这样,我不愿意让他离开皇宫,便也取消了。 这是段涅第一次穿上带有尚地徽纹的朝服与其他诸侯一起跪拜我。他穿朝服的样子很好看,红底黑纹的样式,衬得他既威严又端庄。 我身处高处,坐在龙椅上,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往段涅身上瞟。他发现了,不认同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责备我大庭广众下不够肃穆。 我冲他一笑,这才将目光移开。 金蟾蛊真是个好东西,它让段涅活动自如,仿佛成了个健康的正常人,有时候几乎要让我遗忘那个不断靠近的期限。 沙漏里的沙,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减少。看着好像还有很多,但其实早有漏完的一日。 我无时无刻不在祈求老天,让这一天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它终究还是来了。 分卷阅读27 第27章 金蟾蛊的衰败来的太快,只是几天,段涅便连路也走不了了。 藤岭下起了大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明明前两天还在和诸侯们谈天说地,宴席上杯筹交错,转眼他却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连说一句话都觉吃力。 诸侯们陆续都来看过他,几个交情深的,比如齐方朔、嵬灵君,基本上每日都来。 他们也非常清楚,段涅大限已至,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这日,他起来说自己精神好多了,想去花园里赏雪。 我愣愣看着他,突然巨大的悲伤溢满心田,我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亲自为他穿戴整齐,我扶着他小心走到院子里,在亭中坐下,任他欣赏天际不断飘落的雪花和远处开得正艳的寒梅。 有时候雪被风吹进亭内,他就用手去接。 我怕他冻着,替他紧了紧披风,道:“快把手伸回去,多冷啊!” 段涅道:“我感觉不到。” 我知道他是真的感觉不到。 抿住唇,我眼眶发烫,忍着泪别开视线,不愿再看他。 “人生若晨露,天地邈悠悠。”他突然念诵道,“到头来这天才是无极的,我终究还是斗不过它。” 再忍不住,我跪在他脚边,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腰间,为即将到来的别离伤心欲绝。 “哥,别走……我把一切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要失去他了,我再也留不住他了。无论是爱还是恨,我终将一无所有。 多可笑啊,我做了那么多,无论是挣这皇位还是缠绵,只是为了能将他抓在手里,让他再离不开我,可兜兜转转,竟反而断送了他的性命。 段涅不知被我哪句话触动,浑身一震,片刻后一边轻抚我的背脊,一边道:“段姽,做个好皇帝。你已经长大成人,别总像个孩子一样。” 我仰起脸,含着泪道:“我听话你就不走了吗?” 他的手一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大睁着双眼,也直直看着他,任泪水不断滑落。 “……你这颗泪痣真是害了你。”他叹口气,抹了抹我的眼下,也不知是在抹我的痣还是抹我的泪。 他的手很冷,声音很轻:“去为我折一枝梅花回来吧,我想将它摆在寝殿内。” “好!”我马上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往院中几株梅树飞身而去。 娇艳欲滴的红梅含苞待放,散发着冷冽的香气,我花了些功夫挑选,折了一枝觉得最美的,小心将它捧在手中,这才满意地重新折返。 “皇兄,这支好不好?”我本有意邀宠,只是才跨入亭中,那笑便僵在唇边。 段涅依旧坐在那里,头却低垂着,双眸紧闭,一副安然静怡的模样,就像睡着了。 花枝掉在地上,被我毫不在乎地踏过。短短几步的距离,我却仿佛走在刀尖上,满是蹒跚。 最后将段涅拥进怀里,就算已经有了准备,但在发现他已气息全无,身子冷得像块冰时,仍旧心碎欲绝。 “段涅……”我颤声轻唤着他,“别这样对我。” 可这次无论我如何呼唤,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若不是嘴里呼出的白雾,我简直要以为一切都静止了。 没人敢惊动我,更没人敢来分开我和段涅。 我抱着他,就这样过了几个时辰,大概是刘福去请了齐方朔他们,申禄、嵬灵君、齐方朔一同进宫,在我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嗡嗡的也听不清。说了一阵,见我仍不为所动,最后齐方朔失了耐心,一掌劈向我后颈,用了蛮力才叫我松开段涅。 再醒来时,已是黑夜,我从床上睁开眼,问刘福段涅呢,刘福红着眼眶道:“凤王已入殓。” 我闻言就要起身,可刚坐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又倒了回去。 刘福赶忙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我靠在床头休息了会儿,让他服侍我更衣。 穿得是白麻制的孝服,这已是我第四次穿上这件衣服。 第一次是为我母妃,第二次是为大皇兄,第三次是为父王,第四次,便是为段涅。 我这一生,不知还要穿几次这衣服。希望段辛活得比我久,不要让我再穿第五次。 诸侯宴驾,我本不该为其守灵,但段涅是我哥哥,大夏又是我说了算,倒也没人有异议。 停棺三日,到第三天,要钉棺了。 刘福忐忑地寻求我的意见,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段涅的梓宫旁,最后看了他一眼。 棺壁上用金钉钉着黑白交错的丝绸,他穿着一身尊贵的朝服,神情十分安详。 抚摸着段涅冰冷的脸庞,贪恋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但是他的胸膛已经不会起伏,肌肤也已失去温度,我知道他不可能再醒了。 从他腰间取下碧虹灵珠,算作最后的念想,一咬牙,我转身对刘福道:“钉吧!” 帝王之棺四重,诸侯三重,外套椁两重。 一重重,从里到外,棺盖被逐一钉上,每层都严丝合缝。每嵌入一枚钉子,钉棺的宫人都要大声念一句悼词,赞颂凤王生前的功绩。 钉棺后,便是安葬了。齐方朔等人希望凤王棺椁能运回尚地安葬,都被我驳回了。 我说我要将段涅葬在贺山之巅,葬在皇陵中,我的陵寝里。他们大惊失色,纷纷觉得我疯了。 一个诸侯,就算是天子的兄长,兄弟情深,如何能葬在帝王的左侧? 可是没有人能劝动我,段涅已死,这世上再没人能撼动我的意志。 齐方朔冷着脸拂袖而去,走前斥我荒唐,问我要将段涅置于何地。 我一直是将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从来都是。 就算此举为天下人非议如何?不容又如何?大夏的天子是我,主宰也是我,谁敢不服? 段涅终究葬进了皇陵,就在正对九侯塔的方位。 下葬那日,他的棺椁被放进宽敞的灵车中,由五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拉着运往贺山。我就坐在一旁,扶着他的棺椁。 马车四角悬着铜铃,正中挂着朵白色的丧花,前后共百人举着幡旗、伞盖,手持各种纸扎、明器,缓缓往贺山而行。 齐方朔等人骑着马护在周侧,各个神情肃然。 一场朝觐,就这么成了段涅与诸侯的诀别。 长长的送葬队伍,仿佛每个人都在哭泣, 分卷阅读28 只有我没哭。 自段涅死的那刻起,我再也没哭过。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此吧。 第28章 段涅头七后,诸侯们陆续都走了,只留下申禄和一些尚地的官员。凤王无嗣,这爵位的传承还需要我再定夺。 齐方朔走时风雪很大,北风卷着雪粒,吹得人脸上发麻,我与他就这么站在城门口道别。其实我本可以不来送他的,但皇宫里太冷了,我想出来走走。 “你出生第二年,我来藤岭朝觐,当时你总是依偎在段涅身旁,对他很是眷恋。我继承爵位回燕地后,时常担心他一个人,看到你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在这宫里能有个人陪伴,好歹不那么寂寞了。”说完这话,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狂风猎猎,雪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 我不知道齐方朔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这位燕地的侯爷总是话语简练,显得很沉默,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在这宫里孤身一人,真的很寂寞。 “陛下……”申禄担心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远处高耸的九侯塔,对他说:“陪寡人去趟九侯塔吧,那里能看到贺山。” 申禄嘴唇蠕动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我一同前往九侯塔。 九侯塔里供奉着与太祖一同打江山的九位开朝元老,是大夏九块封地最初的主人。因为不设禁的关系,那里游人众多,塔前香烟袅袅,俨然成了一处百姓热衷的祈福之地。 平时的确是不设禁,但我是天子,为防有人冲撞了我,我和申禄到的时候,塔和塔的四周还是清了场。 以前我经常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藤岭最高的地方,登上九侯塔的第九层,就能看到远处辽阔的天地山川。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登上九侯塔,是为了能看到贺山,看到皇陵,看到段涅的埋骨地。 在塔顶站了有一个时辰,申禄已经冻得嘴唇发青,光线也逐渐变得不佳起来。我最后留恋地看了眼贺山方向,对申禄说了句走吧,这才下了塔。 下来的时候,塔前正有个苍老的背影独自扫雪,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灰色棉衣,我以前来的时候见过他几回,是此处的守塔人。 忽然心中一动,凭着股冲动,我上前挡在他面前,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已经待了多少年了?” “啊?”老汉抬起头,一看是我,吓得立马跪到了地上,“陛下圣安!” 我摆摆手:“行了,起来吧。”然后又将方才问题问了一遍。 老汉也不知我是何用意,只能颤巍巍道:“回陛下,老奴已经守了这座塔三十年了。” “从未休息过?” “从未。”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凤王在这里跪了三天,为我祈福的事?” 这件事也不算小事,总该有人记得的吧?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段涅的事而已,无论是他为我做的,还是他不为人知的,我都想知道。 没想到老汉连回忆都不用,听我问完忙不迭点头道:“记得记得!凤王来过,跪了三天,每一层都跪了,最后还写了一条福带,就系在外面那棵大树上。”说罢他用手中扫帚一指,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是棵巨大的榕树,树冠巨大,仿佛遮天蔽日。 那上面原本该是系了许多红色的系带,只是被大雪一下,都遮了个严实。 段涅给我写的福带,也在那里面。 “来人!” 刘福与申禄一同上前,问我有什么吩咐,我指着那棵树,让他们将树上的系带全部拆下来,我要一一过目。 这是个再古怪不过的命令,但没办法,他们还是照做了。 虎贲卫各个身手敏捷,几下便窜到树上。系带一条条解开,然后扔到地上,又被人汇总起来呈给刘福,刘福再逐一递给我。 申禄道:“陛下你要找什么?我和你一起找吧!” 我看了他一眼,道:“找皇兄为我写的祷词。” 申禄一愣,说了声知道了,随即转身往树下而去。 树上的系带经年累月,已经相当可观,这一找,便找到日落西山。 虽有人给我打伞,但这样大的雪我衣摆肩头还是湿了不少,我却一点感觉不到冷。 随着时间的挪移,人越来越燥,心也越来越沉。 “找到了!找到了!”忽然,申禄欢喜地捏着条系带朝我跑来,半路差点打滑摔了一跤,“陛下,是凤王的字迹!” 我急忙从他手里夺过系带,可能是冻得太久了,手指不听指挥,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将系带展开。 只见狭长的红色福带上,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祷词。 “苍天为证,吾愿折己寿,以换小九此生……平安长乐。”边看边念,到最后几个字,我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闭了闭眼,我将那根系带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 申禄找到的,他自然看过内容,此时笨嘴拙舌,一副不知要如何安慰我的模样。 “你们别跟着我,寡人要一个人静静。”留下这样的命令,我也不去管他们到底听不听,一个人径自朝外走去。 我没有撑伞,雪又那么大,没走两步便觉得一股蚀骨的寒意透过衣衫,往每寸皮肤里钻。 攥紧衣襟,我捂住那条破旧的福带,恍惚中有种它在发热的错觉。 有了它,我可以抵御寒冷,不畏风雪。只要有它。 只要有……段涅。 “梅花——糕嘞!芋头——酥嘞!” 我只管闷头走着,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回过神的时候,就见不远处有个推着板车叫卖的中年汉子。 冷清的小巷中,行人绝迹,唯有我俩狭路相逢。 蒸笼里冒着接连不断的热气,清甜的香味飘过来,我由此辨认出,对方是那个卖梅花糕的小贩。 上次我坐在车里,都是通过刘福传话,因此今日他并没有认出我来。 “给我来一笼梅花糕。”我走上前,问他买糕点,付钱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钱银。 我堂堂大夏天子,竟连一文钱都没有。 无奈下,我解下腰间一枚玉佩,将它递了过去。 小贩见此慌忙推拒:“唉哟您这是干什么,我这一笼梅花糕哪里值这样的宝贝!” “我没带钱。”我实话实说。 小贩皱着脸,有些难办,而就在这时,一旁横插进道女声:“我替这位公子付了吧。 分卷阅读29 ” 我朝对方看去,见是个寻常妇人。 小贩像是对她十分熟悉,笑道:“哪能要丽娘你掏钱!”说着看向我,“算了,这大雪天的您还能照顾我这生意,就是咱俩有缘,这一笼点心不值几个钱儿,你拿去就拿去了,不用给钱!” 我点点头,想着回头让刘福赏他,手里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点心盒。 “这梅花糕不是我自夸,藤岭独一家,连皇亲国戚都爱吃的,以前凤王出千金问我买这糕点的秘方,我都没卖,祖宗留下的东西,舍不得啊!”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我以为他在说上次,猝不及防听到段涅的名号,一时就有些发愣。 “凤王?” “您不信?”他将我的反应误认不信,指着丽娘向我道,“您别不信,这位可是凤王府里伺候过贵人的姐姐,连当今圣上她都伺候过呢!以前凤王每次要买梅花糕,管事都是叫她来买的,丽娘你说是不是?” 丽娘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道:“我都出府嫁人了,提这个做什么呀!”她嘴里说不提,自己又说起来,“哎,以前凤王看着严厉,对陛下却是真好。陛下喜欢吃梅花糕,你这杀千刀的又不肯交出秘方,他便每日都差人来买,一定要最新鲜的才可给陛下食用。有次陛下不小心伤着了,他叫我去宫里送药,还非得说是王妃送的。这么好的人,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可惜了。”说到后面,便是止不住的唏嘘。 她知道梅花糕的事,还知道送药的事,应该是真的在段涅府里伺候过。 只是她竟没认出我来。 也不知是这几年我变化太大,还是这几天太过人不人鬼不鬼。 我捧着点心盒,也没再听他们之后又谈论了些什么,默默缓步离去。 雪越来越大,大到我几乎看不清前路。 走着走着,脚一软,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陛下!”申禄应该是一直跟着我,猛地便从后方跳出来,满脸焦急地要扶我起来。 我抓住他的胳膊,喃喃问他,更像是自问:“这场噩梦,到底何时才能结束?”说完这句话,眼前一暗,我便倒了下去。 第29章 我站在一片朦胧的春色中,周围花团锦簇、鸟语虫鸣,不远处是座巨大的湖泊。湖面如镜,与天仿若连成了一线。 当我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时,他就那么背对着我,静静立在湖泊前,一袭黑色鹤氅裘衣,发束紫金冠。不用回头,我也能知道他是谁。 “皇兄……”我叫着他,同时我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梦里。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与他重逢。而这个梦我已经做过许多次,每次都是这样,他背对着我,就算我再怎么呼唤,他都无情地不给于任何回应,也不肯回头。 “你想要这王位,我给你就是,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他动也不动,仿佛伫立在湖边的一座石像。 “我好想你,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哥哥……” 我不停与他说着话,可能是我的哀求终于起了效果,那背影微动,竟是开口了。 他说:“你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又不知道要耍什么小聪明。”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与我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我既开心又委屈,开心他终于理我了,委屈我分明说得都是实话,他却不信我。 “皇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猜忌你……”我一步步走向他,缓缓张开双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回头看我一眼吧。” 我想感受他的温度,紧紧拥住他,最好再不分开。可手指刚要触到他的裘衣,忽地一阵狂风吹过,我反射性用手挡住双眼,再睁开时,段涅已经走进了湖中央。 还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我越是靠近他,他就离得越远,永远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缓慢走进湖里,水面逐渐没过腰际,再是胸膛。 “段涅!!”我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不为所动,依旧朝着湖里走去。 他是不会回头了,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对我不再眷恋。是我害了他,是我逼死了他,我不仅背叛他,还折磨了他那样久。 他一定已经对我心灰意冷,再也没有留恋! 我不管不顾冲进湖里,想要去抓住那抹令我思之欲狂的身影,可是无论怎么伸手去够,他总是在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别走!段涅!别走!”我疯了一样地叫他、喊他,焦急地划拉着水面,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可还是阻止不了他的离去。 湖水终究没过了他的头顶,一圈涟漪也没留下,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段涅……”手无力地垂下,胸口仿佛开了个巨大的口子,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渴望,所有对他的憧憬,都一一从这个狰狞的伤口流淌出去,最终与幽深的湖水混合为一。 任身体无依无凭往下沉,湖面上依旧春光明媚,我身处的湖面下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暗,好似坠进了一座绝望的深渊。 下一刻,我睁开眼,从床上醒来,耳边是宫中钟楼响起的声声钟鸣。 仔细听了阵,确认已经卯时,我便传唤宫人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门外很快进来一溜儿太监宫女,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为首的是个年轻太监,脸白眸细,叫安澜,是刘福的干儿子。刘福最近病得起不来了,他就代替他干爹伺候我。 刘福也是到年纪了,估计挨不过这个冬天。宫里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是越来越冷清了。 “嘶!”我睁开假寐的双眼,透过铜镜看向为我梳发的宫女。 她瞬间脸色惨白,跪倒在地,不住磕头谢罪。 “陛下,陛下恕罪!” 安澜走过来不耐地用浮尘抽她的肩,嘴里低骂道:“没用的东西,滚下去!”说罢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木梳,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堆笑。 他不愧为刘福教出来的,把老家伙那套学了个九成,还差一成,是因为他有时候太过殷勤,总让人觉得他油嘴滑舌。 就比如现在。 他亲自为我束发戴冠,未了还不忘赞美一句:“陛下的头发真是柔顺华美。”简直比刘福还要会睁眼说瞎话。 我看向镜中自己的倒影,不过两年,青丝变白发,他竟然还说什么华美。 “刘福这几天如何了?” 安澜挪到我身旁,恭敬道:“还是不大好,太医说……恐怕就是 分卷阅读30 这几天了。”说着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那这次朝觐冬猎,就由你随侍在侧吧。” 他眼里闪过惊喜,连忙躬身谢恩。 我收回视线,心中不住感叹,两年之期竟这样快就到了。要不是诸侯们又要朝觐,我都没发现原来段涅已经离开我两年了,我也已经二十了。 总以为会度日如年,觉得自己肯定无法撑到明天。可这一天天的过,不是也过过来了吗? 只是段涅,我从未有一刻能忘记掉他。再痛再苦再煎熬,该面对的一样都不会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真是说的一点没错。 这一年的朝觐尤为热闹,齐方朔的小情人来了,那朵小白莲也跟着一起来了,一家子嬉嬉笑笑,倒是挺开心。 他们不知道我差点煮了他们儿子,要是知道了,恐怕就笑不出了。 九路诸侯中,四个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其中两个就是那与我没什么感情的异母弟弟,还有两个分别是鄂侯与姜侯。上回太乱,我自己都浑浑噩噩,便没顾得上招呼他们,宴席上我看他们兴致缺缺,就允许他们几个年纪相近的一起离席出去玩。白涟身为燕地世子,也在其列。 没了孩子,宴席上话题松快不少。从各地的趣闻,到各家的长短,连各自的夫人都要攀比一番。 嵬灵君的夫人是齐方朔的妹妹,这点大家都知道,可齐方朔多年不娶,膝下只有个母不祥的儿子,实在惹人探究。只是他嘴如石蚌,怎么都撬不出一点有用的讯息,众人便也觉无趣,纷纷转移目标。 “尚羽侯,你好像也没成亲,可有意中人了?”嵬灵君问。 申禄已被我封为尚羽侯,现在是尚地独一无二的统治者。虽然提拔他的时候着实费了番功夫,有不少闲言碎语,但他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在尚地很有美名,最后便也没人说了。 “没有没有。”申禄不住摆手,“百姓为重君为轻,我娶妻的事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 羌候摸着胡子道:“意中人没,红颜肯定不少!” 钟景侯笑道:“这你就说错了,哪里是不少啊,全尚地的姑娘都是申禄的红颜!” “哈哈哈……” 席间一片欢声笑语,结束的时候除了巍灵君和齐方朔,其他人都喝醉了,也包括我。 隔日一早,长长的车马队伍从藤岭出发,前往皇家猎场。 猎场位于藤岭郊外,只是个做样子的地方,猎物都是养得膘肥体壮自己放进去的,我从小就来,但上一次,还是和段涅一起。 休息一夜,养好精神,到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天地素白,我呵着气走出帐子,没走多远发现几个孩子正在一片空地上玩耍。 我没惊动他们,走得近了,才被姜小侯爷发现。 “陛下!” 他们都要跪我,我说免了,问他们在玩什么,他们说在玩蹴鞠,看谁颠得最多。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多么单纯,多么无聊。 我让他们别管我继续玩,看了一阵,忽地瞥见白涟的腰带上系着枚精致的玉佩。这玉佩虽好,但我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并不稀奇。奇怪就奇怪在,那玉佩扣结的编织方法和我腰间的碧虹灵珠竟然一模一样。 我这枚,是段涅亲手编的,独此一家。 他的……又是谁给的? 第30章 我父王在位时举行的最后一次朝觐,齐方朔曾带着白涟来藤岭册封世子,这是白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段涅接触,我不知道这枚玉佩是不是那时候段涅送给他的。 但如果不是呢? 在皇位上呆的久了,别的没学会,事事存疑倒是学得很快。 这件事不搞清楚,我恐怕睡都睡不安稳。 “白涟,过来。”我招招手,将正在玩耍中的孩子叫到了身旁。 几年前我第一眼见到白涟的时候,光凭长相就能确定这是齐方朔的种。近年许是长开了,又带了点白三谨的影子,特别是看人的神态,纯真又良善,与白三谨站一起活像两只无辜的兔子。 可以看出他被他的两个父亲保护的很好,好到就算有那样麻烦而特别的身世,依旧能笑得春光灿烂,活得无忧无虑。 “陛下?”白涟见我光看着他不说话,满眼的奇怪。 我蹲下身,拈起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仔细看了看,确定真的和碧虹灵珠上的扣结一样,笑着问他:“白涟,这块玉佩是谁给你的你还记得吗?” 白涟眨眨眼,刚要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苦恼地闭上嘴。 我挑了挑眉,道:“不能和寡人说?” 白涟咬唇看我片刻,一脸正色道:“了尘师兄要我不能说谎骗人。” “你不能告诉我是谁给你的,又不想骗我是不是?” 白涟用力点了点头。 我又问:“是不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关于送你玉佩的这个人,他的行踪你一个字都不能对别人透露?”我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我。” 白涟立时睁大眼,满脸都写着——你怎么知道! 就算他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说,但他年纪尚幼,完全不能做到与他父亲一样的万事不形于色,因此十分好套话。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没事了,你去玩吧。” 白涟松了口气,白嫩的小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来,转身飞奔着重新加入了小伙伴玩闹的队伍中。 我直起身,幽幽望着他们,慢慢敛起表情。 此事疑点重重,又牵扯到段涅,我是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就过去的,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叫我挂心。 接下来的冬猎,我一直心事重重,其他几位诸侯收获都不错,反观我无心狩猎,什么都没猎到。 进行到一半时,大家各自分开,彼此离得都挺远。 我遥遥望了望齐方朔的方向,见他和嵬灵君都没注意到这边,便对一旁安澜低声道:“寡人这会儿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咱们先回营地吧。” 安澜道:“可要通知诸侯们提前结束今日的狩猎?” 我摇头道:“不必,好不容易聚一次,别扫了他们的兴致。”说罢我调转马头往回走。 待回到大营,安澜为我解下披风,又问我要不要宣太医。 我根本没病,宣什么太医。 “你去把燕穆侯府的白公子叫过来,就说寡人有事找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找他之前先把尚羽侯身边的那个护卫甲巳叫过来, 分卷阅读31 让他马上来见我。” 安澜闻言眼珠一转,并不迟疑,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我在桌边坐下,对着营帐入口的方向闭眼沉思,过了半柱香不到,护卫传报甲巳来了。 我缓缓睁开眼:“让他进来。” 这样冷的天,甲巳仍是穿着一身单薄却贴身的黑色劲装,因是来见我,身上的剑在门口就被收了去。但他的人便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就算手上没有武器,也给人种危险十足的观感。 “参见陛下。”他单膝跪地。 我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起来吧,我有事要你做……” 这甚至是件没影儿的事,荒谬到让我自己都觉得疯狂。 我是亲眼看着他死,又亲眼看着他下葬的,如果……如果段涅真的还活着,那皇陵里的又是谁呢?或者,那里根本早已空无一人? “……明白了吗?” 甲巳听我说完,扬唇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来:“明白。” 我这边刚嘱咐完,营帐外安澜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白三谨来了。 我朝甲巳使了个眼色,他无声无息便隐进一旁的屏风后。 “进来。” 很快,白三谨掀帘而入,他拘谨地与我行了礼,神色间多有紧张。 我让他坐在我对面,给他倒了杯热茶。 “几年不见,你变化倒是不大。” 他挠挠脸:“陛下变化也呃……”瞥了眼我的头发,“不是很大。” 我与他对视,唇角带着笑意,就这么坐着,许久都没有开口。 气氛渐渐古怪起来,白三谨脸上的笑有些撑不住了,别开视线举起杯子喝了口,忍不住问:“陛下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三谨和白涟虽都是兔子,可也不是毫无区别。白涟是只没牙的幼崽,眼前这只则是被逼急了什么人都咬。 所以对他,只能来软的。 “他在哪里?” 我没头没脑的问,白三谨先是一愣,再是一僵,反应与白涟微妙的相似。 “陛下……此话怎讲?” “白涟腰上的玉佩是他给的吧,你别骗我了,他根本没死对不对?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你们串通一气的骗局,为了将他带出藤岭的骗局。” “我……”白三谨一阵语塞,讷讷地不知该怎么与我说。 “这两年我做梦都想再见他一面,他却那样狠心。”我黯然道,“青丝白发仍不能叫他回头,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才肯原谅我?” “别别别!”白三谨瞪大眼,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何至于此啊陛下!其实你们的事我也不清楚,但你别冲动啊!” 他这反应,叫我又确信了七分,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段涅如果没死,就是为了逃离我的身边而诈死了。那样千辛万苦,功夫做足,不过是要让我再也找不到他,再也不能抓到他。想通了这点,知道他还活着的狂喜便全化成了浓浓的苦涩与怨切。 我为他痛了七百多个日夜,悔了七百多个日夜,到头来他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活得逍遥自在。 他一定是恨透了我,才会这样绝情…… “所以,他真的还活着。”我平静地看着白三谨,轻声道。 他一番挣扎,终是被我说动,软了心肠,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算作答复。 会咬人的兔子,终究还是兔子。 我牵起唇角,道:“谢谢你。” 他有些尴尬地地摆摆手:“陛下客气了……” “甲巳。” 白三谨的手顿在那里,满脸疑问,还不等他开口,犹如鬼魅的武者便出现在他身后,一掌将他劈晕。 青年软软倒在桌上,我看了一眼,对甲巳道:“将他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尚地关押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得释放。” 甲巳已经将白三谨架了起来,但还是与我做了下确认:“主公那边……” “我会与他说的。” 甲巳没再说什么,点点头,飞速离去。 到了傍晚,诸侯狩猎归来,齐方朔这才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但为时已晚,白三谨早被甲巳快马运走。 “你到底要如何?”齐方朔一身冰寒,脸色难看。 我慢条斯理饮下一杯茶,与他谈条件:“带我去见段涅。” 齐方朔紧抿着唇,神色难言,颀长身影立在营帐中,绷得犹如一把拉到极致的弓。 我说过,他的弱点也是他的逆鳞,我轻易不愿碰触,但事到如今,就算是要与他打得两败俱伤、鲜血淋漓,我也顾不上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并不催促。半晌,齐方朔长长叹了口气,显然已经做出了抉择。 什么人最重要、最不可失去,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个困难的选项。 他皱着眉道:“他在摩云寺。” 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也心中一松,露出抹笑来。 “找到段涅,白三谨原样还你,若你还想骗我……”我眯了眯眼,“休怪我不客气!” 第31章 冰冷的海风刮在脸上,宛如呼啸的刀刃,一寸寸割着皮肉。我静静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心中复杂的情感纠结成团,连自己都理不清楚。 身为帝王,我自然清楚自己不该轻易离开王畿,更不该冒着与一位实力强劲的诸侯为敌的风险去见一个根本不想见我的人。 但凡事若都能靠理智压抑,又怎会有那么多的情难自禁? 苏洛的蛊并非吊命之用,意在“金蝉脱壳”,齐方朔、嵬灵君、段涅,一个个串通起来,演了场假死的好戏给我看,将我骗得团团转。 那日知道段涅在摩云寺后,我问齐方朔他身子怎么样了,齐方朔说有摩云寺方丈玄凌法师出手相救,虽费了一番功夫,但现在已经好了。 我听了心中既是酸涩又是高兴。段涅终于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多年梦寐以求,好算被他等到了。 我又问:“那为何不回大夏?他打算永远不回来了吗?” 齐方朔顿了顿,吐出两个字:“避世。” “避世?”我笑得勉强,“我看是避我吧?” 我将段涅当成救赎,他却视我为劫难。 要是我一辈子都没发现他还活着,他恐怕也能一辈子都不见我,直至老天将我们真正阴阳分隔。 我是白眼狼我承认,但我的狠,我的毒,却实实在在继承自他。 后来我与申禄说我要随齐方朔一起前往海外仙岛 分卷阅读32 求访仙僧时,他一副见鬼的表情,连着说了三遍“万万不可”,要我以国为重。奈何我心意已决,他怎么劝也是枉然。 “我叫甲巳抓了齐方朔的小情人,偷偷将人运回了尚地。无论我到时有没有回来,你都将他放了知道吗?。” “小情人?”申禄错愕看向我,“谁?” “白三谨。” 申禄脸上空白了一瞬,后又闪过震惊、不信等情绪,片刻后统统化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燕穆侯迟迟没有娶妻……” 他若知道我和段涅的那些勾当,恐怕要吓得晕过去。 我要申禄坐镇藤岭,协同六卿暂为监国,并写下一份遗照交给他,如果最后我没能回来,就要他护段辛登基。 申禄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一座海外孤岛那样热衷,就如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段涅那般执着。 但无论明不明白知不知道,最终申禄选择了顺从我,而我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心。 一路辗转,从藤岭到顺绕,再从顺绕坐船前往火曦岛。 漂泊月余,我既期待能快点到达摩云寺见到段涅,又为了即将到来的重逢而心生胆怯。 “陛下,甲板上风大,还是回船舱去吧。” 闻声回头,见身后站着名高大挺拔的青年,我记得他是齐方朔的贴身侍卫,好像叫齐英。 这次外出,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一共就带了五名虎贲卫,所以绝大多数护卫的工作都是由燕穆侯的人负责。 “还有多久能到?”我问他。 齐英抬头看了眼船帆,恭敬道:“照这个风速,明早就能到。” 我点点头,紧了紧披风,朝船舱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靠在一边低头划拉着脚,嘴撅的老高的燕地小世子。 他听到动静立马抬起头看过来,见我就笑:“陛下!”又看到我身后的齐英,吐着舌头叫了声,“齐英伯伯。” 我有些讶然,问他:“你来找我?” 白涟迟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齐英,最后还是点头“嗯”了声。 我推开门,道:“进来说。” 白涟乖巧地跟我一同进了屋,齐英在外负责守卫。 我边走到桌边坐下,边问他:“怎么了?” 白涟双手背在身后,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肃容。 “陛下,你能不能不要杀伯伯?” 我一怔:“我要杀谁?” 白涟捏起腰间那枚玉佩在我面前晃了晃,道:“段涅伯伯。”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连一个孩子都觉得我找段涅是为了杀他…… “谁说我要杀了他?” “我自己猜的。”说着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伯伯是我和我师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头一年身体一直不见起色,到今年才算慢慢好起来。我知道陛下是因为我才发现了伯伯的踪迹,心里很愧疚,要是伯伯因此而死,这就是我的罪过了。如果陛下实在要伯伯死,白涟愿意……愿意以身代之!” 听完他的话,我也是哭笑不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世子就这样轻易地代人受过,侯爷知道了恐怕要生气。” 白涟闻言嘴又撅了起来,道:“我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啊!” 佛子不愧为佛子,就算被养成只小兔子,也是菩萨心肠的兔子。 “我不会杀他的。”我对他道,“我不仅不杀他,也不会让别人杀他。这世上除非我死,不然谁也不能伤他一根寒毛。” 白涟双眸一亮,满脸不敢置信:“真的?” 我道:“真的。” 与他击掌为誓,又再三保证了自己所言非虚后,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望着重新合拢的门扉,唇角慢慢抚平,我无声叹了口气。 我是不会杀他的,但他想不想杀我,就难说了。 隔天一早,如齐英预料的一般,火曦岛已近在眼前。由大船换了小船,齐方朔、白涟与我一同上了岸。 许是齐方朔提前飞鸽传书与摩云寺通了消息,岛上僧人对我等的到来并无意外,甚至连摩云寺方丈都对我十分客气。 “阿弥陀佛,陛下万安。”玄凌老的已看不出年纪,白须拖到膝盖,穿着一身白色的粗布僧衣,与别的僧人并无两样。 只是他的一双眼,精光肆意,丝毫没有迟暮之感,当被他注视时,就像在被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俯视,你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敬畏。 我合掌还礼,脸孔隐在斗篷的兜帽中:“久闻方丈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玄凌大笑:“陛下谬赞。陛下为何而来,老衲早已知晓,段施主尘缘难了,摩云寺终究不是他的归处。小涟……”他看向白涟,“你带陛下去‘波旬洞’吧。” 白涟清脆道:“是,师父!”说着转身冲我招招手,让我跟着他一起走。 我看了眼齐方朔,他令齐英带着几个人跟着我,随后自己同玄凌法师进了寺中。 许是恨我抓了白三谨,这一路上他能不与我说话就不说话,能不见我就不见我,几乎到了避而不见的地步。 此次我算是把燕穆侯得罪了透,以后燕地莫说勤我,不来打我已算仁至义尽了。 “岛上机关众多,没有人带路很容易被机关伤到的。”白涟边走边跳,整个人比六月的阳光还要灿烂,“邵云哥哥那时候就差点掉进机关,还好被伯伯救了。” 我皱了皱眉:“邵云哥哥?” “邵云哥哥的父母都是渔民,一年前他随父母在海上捕鱼时突然遭了风暴,船翻了,人也掉到了海里,最后漂了好久好久才漂到岛上来的。他那时候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就一个人瞎走,闯进了伯伯住的地方,差点触动了机关,还好被伯伯救了……”他将脚边一块石子踢飞,声音雀跃道,“后来伯伯就收留了他,将他认作弟子。” 段涅竟然收了徒弟?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伤心,就像被人占了独属于我的事物,虽未见面,我已对那“邵云哥哥”无法抑制的生出了敌意。 走了一刻,终是到了座巨大的山洞前。 白涟道:“这里便是‘波旬洞’了,伯伯除了吃饭睡觉,平时就在这里绘制壁画和佛像,邵云哥哥会帮着一起。” 我让他与齐英他们一起等在洞外,只身进入洞里。 甫进洞时,眼前一暗,慢慢恢复视线后我发现洞内四周都点着火把,虽无法做到亮如白昼,但也勉强能视物。 这一看,便彻底呆 分卷阅读33 了。 从入口开始,满壁神佛,各种姿势,各种典故,金刚、飞天、夜叉、菩萨,神圣而美丽,叫人如同置身无边梵音中,惊叹的同时精神也为之一振。 我一路往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声传来。我一下屏住呼吸,心跳加速,脚步也不由快了起来。 “师父,这个颜色对不对?”少年站在梯子上,手边正在画一幅飞天画像,可能吃不准飞天的裙摆颜色,回头去问正在另一边雕凿石壁的男人。 男人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裸露的胸膛上汗水淋漓,下半身只穿了条宽松的白色长裤,不着鞋袜。 我一错不错盯着他,视线滑过他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印到心里去。 “太艳了,再暗一些。”男人扫了眼道。 少年泄气地扯了扯头发,受不了地抱怨:“我也觉得太艳了,一定是这光线的问题,火把老是抖啊抖的,我眼睛都快看瞎了!” 男人露出一抹浅笑:“累了就去休息,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可不行,我要陪着师父的!” 两人说话时气氛融洽,有说有笑,段涅这样轻松的神情,我已经很久没见了,实在灼痛我的眼。不仅是眼,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叫嚣名为嫉妒的怒火! 我往前又走了一步,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发出了阵不小的动静。 “谁!”少年一下子看过来,“你是谁?” 他从梯子上一跃而下,警惕地盯着我,对我这个隐藏在斗篷中的人充满防备。 我却很快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将目光投到段涅那边。 段涅脸上无甚表情,将手上工具放于一旁石台之上,对少年道:“邵云,你先回去。” 少年惊讶道:“师父认识这个人?” “认识。” 少年虽满怀疑虑,终究还是听话地走了。 与我擦身而过时,他好奇而探究地一直盯着我瞧,我冷冷斜睨他一眼,吓得他加快脚步逃也似奔出了洞穴。 无关紧要的人走了,只剩我和段涅两个。 齐方朔通知了玄凌,自然也能通知段涅,因此我能肯定,他是知道我会来的。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四野阒然,幽暗的洞穴内,只闻火把燃烧的声音。 段涅的五官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越发深邃,在这满天神佛的映衬下,竟也生出股离奇的空灵与圣洁。 他的目光透着一种宁静,蹙眉的时候又带着些许忧愁,似乎我的到来让他很是烦恼。 “段姽,你还是找来了。” 是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凤凰。 我停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压抑着胸口蓬勃的感情,颤抖着叫了他一声:“皇兄。” 就如他的名字一样,这个人终是像凤凰涅槃般,重生了。 第32章 我多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细细描绘他的五官,抚过他脸上每道细微的岁月痕迹,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可他的神情那样冷漠,明明近在咫尺,我却觉得与他之间像是隔着万丈沟渠,叫我心生怯意,裹足不前。 段涅长叹一声:“为何不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这是他在重逢后与我说的第二句话,让我觉得自己就像块粘人的狗皮膏药,上次他好不容易脱了层皮把我撕了,千算万算,不想我自己又追了上来。 我知道他烦我,可有些事若是现在不做,以后便成遗憾,虽生犹死。 “皇兄难道真的要皈依佛门?” 他道:“是又如何?” 我轻轻一笑:“出家尚可还俗,更何况我看皇兄不过是画菩萨画的太多了,并非真的心如止水。” 他淡淡道:“我倒觉得画的还太少。” 这一洞神佛,少说也有百来位,他却还觉得太少,我若再晚来两年,他说不准真的能成仙成佛,从此与我再没有干系。 “皇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今次,我是来向皇兄认错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缀满宝石的华丽匕首,我缓缓道,“我不该猜忌你,不该折辱你,更不该一错再错,对你种下缠绵……” 听闻“缠绵”二字,他眉心猛地一蹙,直截了当地显露了对这蛊毒的深恶痛绝。 见他不喜,我便闭嘴不再赘述,直接将匕首横在掌心双手呈上。 “我害皇兄九死一生,让你堂堂一个皇亲贵胄,两年来却只能龟缩在这海外孤岛上不得还朝。我做下这许多错事,已不求皇兄原谅,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事到如今,我唯有这一条命能补偿皇兄,要杀要剐,都随皇兄处置。” 这次来,只有两种结局等着我。段涅恨我欲死,那我便死,也好放他解脱。段涅不要我死,我便接他回去,余生都与他作伴。 死生各半,就看段涅怎么选了。 “两年不见,你疯的更厉害了。”他瞥了眼匕首,并不接下,转身去拾置于石桌上的衣服穿上,“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离开这里,以后都别再来。” 手指收紧,匕首上的宝石硌着掌心,生出一阵阵刺痛。 他不信我,他觉得我不过是在惺惺作态,根本没有为此赔上一条命的觉悟。 既然如此,不如便“作”给他看! “皇兄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能原谅自己,这条命算是我还皇兄的……”说着我飞快拔出匕首,闭上眼,刀尖对准胸膛就猛地扎下。 我怀着决绝之心,下手自然不留余地,只是刀尖终究没有落下,我都已经屏息做好了剧痛的准备,匕首却霎时止住了势头。 我睁开眼,只见段涅左掌牢牢握着刀刃,此时已是鲜血淋漓。全是他这奋力一握,才叫我没有当场殒命。 那血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发出轻响,混合着段涅粗重的喘息,成了这洞穴中唯二的声音。 这一刀割在他手上,也同割在我手上没有差别了。 我心疼他,心中又止不住地欢喜。他还是不舍得我死的。 段涅冷着脸咬牙道:“放手!” 感到他在施力,怕他伤得更重,我赶忙松手,下一瞬他就将匕首丢到了地上。 “皇兄……” 我刚要开口,段涅便用那只完好的手指向洞口方向,阴沉着脸厉声道:“要死去别的地方,不要死在这里!” 我一动不动,只当没听见。 见他左手垂在身侧,还在不住滴血,便想为他先疗伤:“皇兄先 分卷阅读34 别急着赶我走,好歹让我给你包扎一下。” 我朝他走近,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反应激烈地抬手挡开。我不自觉退了一步,这一退,兜帽不知为何竟滑了下来。瞬间,我一头雪白的发立时暴露在了段涅眼前,再无遮掩。 此处光线昏暗,却不能叫他错看了我的发色。 “你的头发……”果然,段涅双眸微微睁大,一脸震惊。 我难堪又懊恼,怕他觉得我丑怪,于是迅速将兜帽重新戴上。 “不过是白了头发,皇兄不必在意。”我将脸掩进阴影中,不愿让他瞧见我如今这幅鬼样子。“皇兄既然不要我还命,便跟我回藤岭吧,让我慢慢补偿皇兄。” 久久都没得到他的答复,我以为他被我吓住了,心一下揪起来,正要抬头,就听他语带沙哑道:“你是不肯就此恩怨两清,各走各的是不是?” “是。”我垂着头,想也不想道。 要么死,要么带他回去,从没有第三个选项。 恩怨两清,像陌生人那样就此别过? 不可能,做不到。 “我给皇兄三日时间,三日后请皇兄务必登船,我在船上等你。”说完我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身快步往洞外而去。 待走到洞口时,发现除了齐英等人,那名叫做邵云的少年竟然也在,而且正和白涟玩得不亦乐乎。 白涟本被他追的到处乱叫乱跑,一见到我出来了,拐了个弯朝我跑来。 “陛下!”他在我面前刹住脚步,“这么快出来了呀!” 我摸了摸他的发顶,道:“带我们回船上吧。” “啊?这就要走了吗?”白涟很有些不舍,“才半天都不到呢!” 我说:“现在不走,还要呆三天,三天后才走。” 我与白涟说着话,少年跟在他身后从远处过来,见到我立刻单膝跪地,抱拳道:“草民楚邵云,参见陛下。” 看来他是从白涟嘴里知道我的身份了。 “平身吧。” 他抬起头,原先在洞里模糊不清的五官便骤然清晰起来。 长得普普通通,最多也只是清秀,可他眼底竟然有颗与我一模一样的泪痣。不过左右调转,我的在右,他的在左。我看着他的时候,就像在照镜子。 少年见我一直注视着他,抬手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陛下?” 我移开视线,转向一旁齐英,命令道:“将他一同带上船。” 齐英一愣,但也很快领命,上前将还没回过神的少年瞬间制住,点了穴道,再由另一名护卫背在身后。 “陛下……你为何要抓邵云哥哥?”白涟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我朝他轻轻一笑:“我只是请他去船上喝茶,不用担心,很快你的段涅伯伯也会去的。我们会一起回藤岭。” 第33章 回到船上后,我亲自写了一封诏书,将摩云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他们是当今圣者,隐世大能,一心求成佛果不慕凡尘名利,我十分钦佩这样的品德。笔锋一转,又说大夏朝堂正是少了这样一位高风亮节、堪比明月的人物引领,恳请玄凌仙师念我心系苍生的份儿上,赐我最优秀的弟子和我一起回藤岭。我愿封其为师,奉之为上宾。 只要玄凌不是傻子,就该知道怎么办。而段涅若不想他那小弟子出事,也会乖乖就范。 楚邵云被我软禁在船上,一天十二个时辰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的存在既叫我不快,又叫我觉得碍眼。可为了胁迫段涅,我偏偏不能动他。 当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解下斗篷时,他目带惊愕地呆呆看着我,半晌开口说了句:“原来是你……” 我没听清:“什么?” 少年一下收回视线,盯着地面道:“原来陛下就是师父的弟弟。” 他竟然知道我,这倒是稀奇,我以为段涅死也不会再与人提起我这个不肖的弟弟了。 “他和你说起过我?” 少年沉默片刻,道:“嗯,师父说过他有个弟弟,和我长了一样的泪痣,就是左右颠倒。”他似是想到什么,苦笑道,“有时候我都觉得要不是因为这泪痣,师父恐怕不会救我。” “他还与你说了什么?”我追问他。 少年低落的摇头:“师父教了我许多东西,但不太说他以前的事,也不说岛外的事,波旬洞是他唯一的苦修。” 我望向窗外海面上那座遥遥的孤岛,低声道:“恐怕他的苦修要到头了。” 我在船上等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段涅没来,齐方朔倒是回来了。 因那一整日我都立在甲板上,是以直接与他打了个照面。 他看我的表情真是越发冷冽了,要不是白三谨还在我手上,他恐怕都能立即将我从船上丢下去。 “陛下好手段。” 这样简单的反讽,我还是听得懂的,凉凉一笑道:“比你们差远了。” 段涅假死之际,他们那连成一线的手段,瞒天过海的本事,岂是我能比拟的? 齐方朔道:“你该知道对他来硬的没有用,硬碰硬的下场是什么,你已验证过了。你绑了他的弟子,又下了那样的诏书,他虽一时屈服于你,却不会一世如此。” 我最烦他这种口吻,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现在什么都有了,妻贤子孝、幸福安康,又哪里会真正懂我的痛苦? 他站在高处俯视我,觉得我什么都做错了,可若与我易地而处,他又能保证做的比我好吗? “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弥补他,为何你们都觉得我要害他?”我有些激动,“放他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岛上孤独终老就是对他好吗?” “那你自以为是的对他好就好了?” 我被他问住,气得指尖都发颤。 他们各个都说我不好,我过去是不好,他们又知道我以后也不好?! 齐方朔见我不答,继续道:“你可知波旬为何?” 我一愣,皱眉道:“不知。” “人人皆有欲念,情欲、权欲、财欲,以及其他数不清的爱欲情仇。但佛法讲究摒弃外欲,成就大功德。波旬以欲为食,六道众生皆在他的魔境欲界之中不得解脱,他经常借助各种手段阻挠佛陀和其弟子的修行,便是不能忍受有人脱离他的掌控。”齐方朔霜浸雪染般的眸子直直注视着我,“你便是段涅的波旬,阻他修行的魔王。他将洞穴取名为‘波旬洞’,与满天神佛日日相对,便是期望自己尽早摆脱心魔,得大自由。可惜还 分卷阅读35 差一步,功亏一篑,他没能战胜心魔,却迎来了真魔。” “真魔?” “你。” 说罢,齐方朔擦着我头也不回地往船室内走去。 我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反应不及,段涅竟将我当做混世魔王? 最初的惊讶过后,便是止不住的欣喜。 有摇摆才会被蛊惑,有挣扎才会看不透。 我一直以为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人在这情海中载沉载浮,欲潮中挣扎不休,可原来并不是。 段涅画了两年的菩萨,仍是没能挣脱心魔的折磨。而他的心魔是我,也就是说……他至今不能将我忘怀。 无论他对我是何种情何种欲,将我当做小畜生也好,小魔头也罢,我都欣然接受,总好过从此陌路。 一个时辰后,岸边又远远划来一条小船。船上一人划桨,一人立在船头,我扑到船舷上,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我等的那个人。 “陛下,这样太危险了……”身后侍卫连忙来劝。 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脸上笑容随着小船的划近越来越大。而因这夙愿达成,心中也是一片止不住地欢喜。 我终究是成功了! 悬梯放下,准备迎接对方的登船。 退后几步,离开让侍卫提心吊胆的船舷,我整了整自身衣物,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点。 摸到头发的时候,手一僵,唇边的笑意也为之滞涩。 罢了,他见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好藏的,以后总不能在他面前一直戴斗篷。 该是有人通报,齐方朔很快也来到了甲板,身后跟着齐英和楚邵云。 他站在我身后一臂的地方,其他人也都站在他的身后,静默无声地等待着段涅的登船。 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船舷之上,一袭雪白法袍,头戴高耸的同色华冠,从冠上垂下缀满珍珠的帘与飘带,整个人散发着神圣的光辉。而唯一露出的那张脸上,又偏偏带着一张狰狞的鬼面,露出尖锐的獠牙,似金刚又似夜叉。唯有一双俊逸的眉眼,是毫无遮掩的。 我几乎看痴了,站在那里忘了做出反应。 只见对方微一躬身,作揖道:“吾师玄凌感念陛下心诚,特遣苍鸾前来与陛下一同返回藤岭,任国师一职。” 苍鸾,段涅,凤王…… 凤王段涅已死,现在尸骨还葬在皇陵,自然不能重返人间,以本来身份回藤岭。但不管名字怎么改,只要还是这个人就好。 我上前托他起来,发自真心地笑道:“有劳上师了。” 他将我视为魔王,当做劫难,那何不度我以化此劫,消除罪业? 昔有佛陀以身饲虎,今日,便叫段涅以身来饲我吧。 第34章 走的时候一个人走,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个国师,想也知道申禄的脸色该多难看。但木已沉舟,他知道劝我没用,于是一气之下回了尚地。 我以“国师府的修建需要时日”为由,将段涅留住宫中,但不再是凤梧宫,而是离我寝殿更近的一处宫殿,名为“麟趾”。 至于楚邵云,我是不可能让他继续待在段涅身边的,太碍眼了。正好他画技不错,我便将他塞给了冬官,要他们看着安排。 天、地、春、夏、秋、冬六个官部,各自分工明确,职能清晰。三公之下唯有六卿,六卿便是指的这六部的主官。 冬官执掌工事,春官执掌祭祀。祭祀一年四季大小不断,有的祭人,有的祭神。 我回藤岭不久,春官便将一叠文书呈给我,说是五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即将到来,问我有何指示,可有更改之处,没有就按往年的来。 这种祭祀大典,以前我是不怎么过问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收起文书,我对座下官员道:“你先下去,祭天大典这样大的事,寡人要问过国师后再答复你。” 那官员听了,自以为能为我分忧解难,连忙殷勤道:“陛下公务繁忙,要不还是微臣去问国师吧?” 啧,蠢货! 我心中不耐,皱眉道:“让你下去就下去,这次祭天大典由国师主持,其他照旧,退下吧。” 对方被我莫名其妙呵斥了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弱弱称是,随后慌忙退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安澜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红色螺钿漆匣,可能是知道我刚刚发了火,显得尤为小心翼翼。 “陛下。”他将漆匣捧到我面前,对着我打开,“这是您要的东珠,今年东儒进贡的宝贝。” 只见匣中两颗珍珠,大如龙眼,色泽金黄,更难得的是两颗珠子一般大小,还十分圆润。我就算见过那么多宝物,但按稀罕度来说,这两颗东珠也能排进前百了。 我从安澜手中接过漆匣,下巴一抬指向门口,意思让他可以出去了。 安澜点头哈腰就要往外退,快到门口我又叫住他,问:“刘福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离开藤岭没几天,老家伙就咽了气,安澜按照宫里的规矩,将他葬在了贺山山脚下一处宫人的墓地里。我回来知道后,叫他将棺材起出来,取回刘福那宝贝疙瘩一同送回老家,认祖归宗。 刘福生前偶尔有一次和我提起过,说他想家,但他一副残躯,又觉得没脸见祖宗。 如今我也算叫他如愿了,也不枉主仆一场。 “已经送回去了,奴才还包了不少银子让人带给干爹的子侄,叫他们以后逢年过节不要忘了给干爹磕头上香。”安澜激动地抹泪,“干爹要是泉下有知陛下待他这样好,想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陛下的!” 我见他又要开始毫无节制地乱拍马屁了,赶紧让他下去给我备辇,说我要去国师那里。 手里捧着那对金光肆意的东珠,我实在迫不及待地想将它们送给段涅。 这些日子以来,我也看出他对我的爱答不理,甚至冷漠更胜从前,可我并不气馁,脸皮也越来越厚。 他总有被我软化的一天,而我相信那天并不会太远。 当我进到麟趾宫时,就看到段涅穿着身轻便的淡青色常服,右腕到手掌缠着一串紫檀佛珠,整个人斜倚在榻上,正支头翻看一本经书。 我是不指望他能跪我了。 “上师。”假咳两声,叫他知道我来了。 段涅放下经书,露出半面如鬼半面如玉的脸来,以及一头随意束起的长发。 我走到他面前,将漆匣打开道:“这一对东珠华美 分卷阅读36 可人、举世难得,寡人一见着它们就想到了上师,今日特来见花献佛。” 他久久不动,看着我送到他面前的两颗珠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他这个样子,总不像是喜欢到忘了说话。 我怕他最后还是不肯收,于是把匣子放到一边几上,就当他收下了,嘴上很快另起一话头。 “祭天大典下月即将举行,寡人希望此次大典能由上师主持,春官届时会从旁协助,上师有任何需要吩咐他们即可。” 我本以为段涅会推辞一番,想不到他只是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了下来。 “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脸,总觉得那面具像道山峦隔着我俩,隔得都生分了。 忽地伸出手,在段涅尚不及反应时,一把将他的面具摘下,握在掌中把玩。 “上师这是金刚……”我将面具覆到自己脸上,“还是魔王?” 段涅猛地一怔,看着我的目光越发锐利起来。 “金刚或是魔王,不该是戴的人说,而是看的人说。” “上师的意思是,金刚便觉是金刚,魔王便觉是魔王,是吗?”我在面具下冲他笑,“那上师看我是什么?” 段涅注视我良久,移开视线道:“有些人就算戴上金刚面,也注定只能成为魔王。” 这答案我早有预料,心里却也没多大感觉。以前我或许还会觉得失落难过,但自从与齐方朔一番谈话,我便觉得能成为段涅心中独一无二的魔王也挺好。 对我来说,这无疑也是一种变向的甜蜜。 我闻言哈哈大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道:“若你真的意志坚定,怎会视我如魔?承认吧,段涅,你忘不了我,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气息吹进他的耳朵里,吹得他瞬间僵在那里。 我跪到塌上,跨坐在他的身上,慢慢将他拥住。 “我很想你,皇兄。每时每刻都在想,想得浑身都在疼。”我紧紧抱着他,像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那样用力,“但最疼的,还是心。你假死的时候,我的心就像碎成了粉末,泯灭于天地,整个人仿佛也同你一起死了。如果不是你要我做个好皇帝,我真想同你一道去死……” 我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也感觉到了他在我说完这段话后,骤然紧绷的躯体。 齐方朔说得对,硬碰硬的下场是什么,我已经验证过了,不想再来第二次。 第35章 我知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也知道物极必反,什么事做过了都容易两败俱伤。但有时候,就是很不甘心。 为何从头到尾都只有我这样痛苦,他是不是也会感到煎熬?是不是也会同我一样心生焦灼? 他对楚邵云那样温和,为何却对我这般严厉? 我也想要得到他的宠爱啊,不是藏在冷漠言行下的关心,也不是不问就不说的默默守护,我要的是能看得到摸得到的,他对我真正的宠爱。 就当是我的贪心吧。 他没推开我,我也就一直抱着他,不再说话,默默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情。 “皇兄,救救我,这具身子实在太想你了……”我取下面具,将下巴搁在他颈窝处,说话间双唇若有似无就能碰到他的脖子。 他的身躯依旧僵硬如铁,没有丝毫放松。 我难耐地摆动臀部,在他腿上不住磨蹭,嘴里发出泫然欲泣的呻吟。 身体里就像有团火,烧得我浑身发烫,理智渐失,而他就是解这燎原大火的解药。除了更靠近他,更拥紧他,没有其他的办法。 衣衫被蹭的凌乱不堪,吐出的气息也灼热不已。 “救救小九吧,皇兄。”我咬牙说着让自己都觉得羞耻的淫浪话语,臀挨着他的腿根暧昧地磨着,“小九的这里也很想皇兄,想得日夜都在哭,不信皇兄摸摸看……”说着我舔了舔段涅颈边的肌肤,就要去抓他的手。 也不知是我这一舔还是一抓,他至此终于醒转过来,被烫着般甩开我的手,又将我掀到一旁。 “荒唐!” 等我再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从塌上起身,仿佛我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妖魔鬼怪般,站得离我远远地,而面具也已回到了他的脸上。 我趴在塌上,心里闪过一丝恼恨,可很快想到自己如今的怀柔策略,便又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对他。 “皇兄为何离我这样远?” 面具掩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一双紧锁的剑眉。 “你还知道我是你皇兄?”他的语气冷冷的,沉沉的,还带着稍许沙哑。 我闻言笑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叫你别的。”我将手指探进嘴里,一根根含住舔湿,“上师,你不在的日子里,寡人寂寞难耐,身子着实空虚得紧,便只能寻求别的慰藉。”我一边注视着他,一边道,“虽没有上师厉害,但聊胜于无,这两年寡人也是越来越离不开它了。” 我每多说一句话,段涅的眉心便要皱上一分。到最后,竟有种与那张面具合二为一的错觉,瞧着活像尊怒目金刚。 松开手指,将沾满银丝的手指探入衣袍亵裤之下。摸到柔软的穗子,我并没有将它往外拉,反而推着它往更深处而去。 双腿跪在塌上,止不住地轻颤,呼吸急促,眼前逐渐朦胧一片。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段涅面前这样忘我的自渎。就像坠进了一场淫乱的迷梦,偏偏我还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这一生,也只有段涅才能让我这样了…… “哈啊……”身体里的东西被我抽出又推进,摩擦着内壁,泛起阵阵令人战栗的快感。特别是碾过体内敏感处时,那感觉简直让人无从抵抗。 “它很好……但它不是上师……啊……寡人还是喜欢嗯……”我咬着唇,扬起脖子,手中动作越发急切,“喜欢上师疼我唔……肏到我……合不拢腿!” 你说我是魔,我便是魔。 反正,我也从来没想过做什么光明磊落的佛。 “好涨……啊……唔唔……上师救我啊啊!”最后一个字尾音徒然拔高,眼前就如闪过数道白光,耳边也是嗡鸣不止。 可能是许久没发泄过了,此次攀上高峰竟毫不费力,且余劲儿悠长,叫人懒得不想动。 而在我闭眼平复喘息的当口,殿门被人骤然打开又猛地拍上,发出震天巨响,就像和那门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我睁开眼,果然眼前已没了段涅的影子,看来是被我气跑 分卷阅读37 了。 “啊……”忍着肉壁敏感的收缩,我将塞在后穴的东西缓缓拽了出来。 红绿相间的珠子,被我弄得又粘又湿,却仍旧光华内敛,散发着宝物独特的光泽。穗子与结扣也都不同程度沾染了粘稠而淫糜的液体,一副被亵渎得不清的模样。 就像脑中被我意淫不止的段涅。 我勾着唇,将一旁几上漆匣打开,把这枚原本属于段涅的碧虹灵珠再次还给了他。 做完这一切,我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和发冠,若无其事地出了殿门。 “国师呢?”在门口不见段涅,我问向守在走廊上的麟趾宫小太监。 “国师去静室了。” 对方毕恭毕敬道。 为了符合段涅国师的身份,我专为他在麟趾宫开辟了一处偏殿,殿内除了一只蒲团外别无他物,供他日常静修使用。 我点点头,道:“他出来了就跟他说寡人先走了,别忘了将给他的东西收好。” 小太监躬身道:“是。” 那日之后,我便没有踏足过麟趾宫,一来太忙,二来也想让段涅缓缓,只不知他打开漆匣的表情有多精彩。 随着祭天大典日期逐渐挨近,宫里似乎每个人都忙了起来,我就更不用说了。 试穿礼服,跟着春官记祭祀的步骤,连观礼名单和参祭名单要我一一过目。奈何这是我登基以来第一场大祭,自然要足够重视。 我本以为万无一失,除了老天再没人能让这场策划万全的祭天大典出问题。 偏偏事与愿违,老天仿佛也在与我作对,这天不仅出了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第36章 祭天大典,择良辰吉日于神坛举行。举行当日,除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参祭,祭坛之外亦允许百姓观礼。 我这日穿的尤为正式,九龙王服,十二冕旒,提前斋戒沐浴三天,为的便是将这场祭祀做的尽善尽美。 段涅依旧是穿着一身洁白法袍,脸上带着半张面具,就算迎神时也不摘下。 他主持祭祀时声音既不高亢,也不过于低沉,维持着正正好好能让人听到的音量,充满着不可侵犯的威仪。 祭祀有许多个步骤,迎神之后便是初献、读祝、亚献、终献等,一直到礼成,每一步都有严格要求,每一节皆有不同的奏乐。 礼成之前最后一步,名为“望瘗”,便是将之前的祝辞尽数焚烧,将愿望与赞美通过这种方式上达于天。 焚祝有专门焚祝的官员,这是祭祀的最后一步,没有人能想到当祝辞投入火中时,铜盆中突然就窜出了丈高的火焰,凶猛如兽,瞬间便把焚祝官点燃了。 “啊啊……救我……救我!”焚祝官一身是火,边惨叫着边无助地向众人寻求帮助。 观礼者都是平民百姓,此时也发出阵阵惊惧的呼喊。 “愣着做什么,快救火!”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段涅,他迅速指挥宫人救火,端来一盆一盆的清水想将焚祝官和焚祝铜盆里的火扑灭。 可那火焰不知有何古怪,竟久久无法完全扑灭,到最后焚祝官已是被烧得不成样子,俨然没了生息。 大家的注意力一时都在这离奇的火上,而就在这时,从参祭者队列中,有一女眷忽地窜出,以极快的速度向我投来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用手去挡,“噗”地一声轻响,接着手臂便传来钻心的疼痛,袖子也冒出白烟。 我忍着痛看了眼手臂,发现那里的衣料已经被某种毒液腐蚀殆尽,那毒液一层层侵蚀,最后终于到达我的肌肤,融掉一大块皮,并产生出剧烈的疼痛。 “你这杂种,根本不配为王!”女人四十岁左右,却是一副少女的装扮,她对着我疯癫大笑,“你不过是你那不要脸的贱人娘亲勾引先帝之子生下的孽障!你以为你多高贵!!你根本不是先帝血脉,哪里有资格坐这帝位!” 我怔忪当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她的话仿佛是将一个大家都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又像将我剥光了衣服放到太阳底下暴晒,不留一丝余地。每个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议论着我都不敢触及的皇室秘辛。 女人很快被冲上来的虎贲卫制伏,不知是毒液关系还是女人的话让我太无地自容,我觉得眼前不停浮现黑斑,整个人倒退几步,不想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偏过头去看,发现是段涅。 “快拿水来!!” 一切纷乱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只有段涅的怒吼清晰依旧。他环抱着我,撕扯掉我残破的衣袖,接着用冷水持续冲洗我血淋淋的伤口。 很痛,那是一种尖锐的痛,直刺灵魂,让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道这手会不会废,独臂天子怎么想都太可笑了。头发白了,老二也不争气,要是连手都残了,段涅该更不看不上我了。 “陛下!” 我迷迷糊糊注视着段涅那双深邃的眼眸,思绪已越飘越远。 “我好痛啊……”我发出微弱的呻吟,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亦或对段涅的撒娇,想让他也心疼一下我,眼角竟无声无息落下一行泪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小九乖,别睡!”段涅紧紧抱着我,为我温柔地擦去眼泪,声音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惶遽。 他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布满红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般。 别哭,我不会有事的…… 我想抬手去抚他的眼尾,可是手臂却沉重地像是绑了铁块,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终至完全阖上,耳边是段涅不曾停止过的嘶哑呼唤。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是人生中最顽劣也是最爱哭的时候。因为想要引起段涅的关注,也因为想要得到他的安慰。 我甚至愚蠢到会故意摔倒,然后不去处理伤口,就那样一路哭着去凤梧宫找他。宫人们哄我我还会乱发脾气,要他们都给我滚开。 他那时候身体不好,殿里总是充满药香,一年四季点着炭盆,人也被病痛拖得苍白而阴郁。 他最喜欢披着外衣卧在床边的那张塌上看书,每当阳光照射进来,照到他身上,仿佛也能将他身上的病气驱散。 我哭哭啼啼去找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一身尘泥,短手短脚就往他塌上爬。 “皇兄,我好痛啊呜呜呜呜……”我总爱虚张声势,哭得伤心,其实也不如何严重。 起初几次,他总是在查看我的伤口后,为我唤来宫人处理伤口,还会斥责伺候我 分卷阅读38 的太监宫女。可是次数一多,他又不是傻子,总会瞧出端倪。 那次我又将膝盖摔破了一个大口子,连裤子都摔破了,是真的很痛,于是理所当然一瘸一拐去凤梧宫找段涅。 他虽然从小都对我很严厉,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当我受伤的时候,我觉得他总是会对我温和那么少许。 “皇兄,我又摔疼了呜呜呜……流了好多血啊……” 我抹着眼泪,又想爬他的塌,却被他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不许过来!”他起身时用手拉住肩上的银白深衣,疲惫道,“段姽,你的小聪明总是用的不是地方。” 我十分害怕,又很委屈,眼泪掉得更急。 “我没……我没有……” 段涅掩唇咳了几声,声音低哑道:“你是皇子,身体里流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血脉,你活着不是为了这样糟蹋自己的。”他叹息着,问我,“我不在了,你就算摔死又有谁来为你可惜?”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看着他,在下一瞬又忽地变成嚎啕大哭,整个人扑向他怀里。 “皇兄才不会不在!!呜呜呜是小九错了……皇兄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呜呜呜……” 段涅的教育很成功,那之后我果然改掉了这个坏毛病。 从黑暗中苏醒,最开始是知觉的恢复,再是听觉,最后是视觉。 我能感到有什么人抚摸着我的头发,充满爱怜与疼惜。 眼皮微微一动,我睁开眼,正好看到段涅握着我的一缕白发,放在唇边亲吻。 第37章 我就像还在梦里没有醒来,这个梦如此荒诞又如此美妙,可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又清晰地告诉我这并非梦境。 段涅猝然察觉到我醒了,只是微微一愣,手指自然地放下,那缕白发便也跟着飘然坠落。他的脸上并没有被我抓现行的惊慌失措,更不曾有一丝的窘迫难堪。 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就算最落魄的时候也要维持皇室的雍容,什么事在他眼里都不足以大呼小叫,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态我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第一次是智深瞒着他动了齐方朔的人,第二次是知道被我下了缠绵的时候,第三次,便是这次。 我与他就这么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最终,可能觉得气氛实在古怪,段涅淡淡开口道:“感觉如何了?太医为你清了余毒,手还要养一段日子,但已经没有大碍。” 我动了动手臂,那里被绑的跟个粽子般,一动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嘶!”我咧嘴痛呼,对着段涅道,“好痛呀……” 他皱着眉一把将我按住,斥道:“乱动什么!” 他的右手仍缠着那串佛珠,我抬起没受伤那只手,牢牢覆于其上,道:“这样就好,你让我摸摸,我就不痛了。” 要是放在几天前,他是怎样也不会肯的,可是今天大概是看我伤得这样重,竟默许下来。 我牵着他的手移到胸口位置,说笑道:“果然就不痛了,皇兄真乃我的神药。” 这当然是骗他的,我的手臂火烧火燎的痛,消耗着我的精神,让我忍不住闭上眼要再次睡过去。 “行刺那女子名唤赵婕儿,是二皇兄生前定下的皇子妃,名门大户出身,本与二皇兄是一对佳偶。只是还没等她过门,二皇兄便晏驾了,此后她一直未嫁,人也疯疯癫癫。我已叫人将她押进了狱城,包括她的族人和府中奴仆都一应严加审问,至今还没有线索。” 段涅的声音十分好听,要不是这内容让人如芒刺在背,我真想伴着他的话语声沉沉睡去。 我闭着眼道:“他们既然选了她,就不怕被她供出来。” “他们?” “这两年间,我经历过数场刺杀,虽然绝大部分刺客都当场殒命,但也慢慢摸出些门路。”我一顿,睁开眼看向段涅,“还记得康老吗?” “……自然记得。” 我心中一紧,怕他还记恨着我杀了他的人,但看他神色自然,也只能暂且将一颗心放回原位。 “与康老一同密谋将段樱送进宫的,据说是个姓宋的年轻人,称段棋为舅父。他自诩段棋与宋甫血脉的后人,笼络了两者的残余势力,将他们聚拢成一股,这些年不时便会生出些幺蛾子,令我烦不胜烦。” 当年段棋太过急功近利,与宋甫相勾结,妄图逼迫我父王立储。可我父王那个人,软硬皆不吃,管你之前是不是他宠爱的皇子,只要威胁到他王权的一律弃之如敝履。很快,段棋便被父王厌弃,连着宋甫也遭了罪。 那时候,父王在人前便开始展露他对我的宠信,一副要立我为太子的模样,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他又一次的制衡之道。 先帝非治国明君,但他却将一套权术阴谋玩弄的很好。 段棋不愿再等,彻底显露他的狼子野心,联合有不臣之心的几位诸侯与境外的旬誉人里应外合想要攻陷大夏。 一时烽烟四起,各路诸侯前来勤王,齐方朔更是首当其冲带领燕军抗击旬誉。 而我被父王封为先锋,率领王师与宋甫的尚地军队抗衡,最终一箭将宋甫老贼射落马下,致他伤重不治。很快段棋等人也纷纷兵败,旬誉退兵,一场浩劫这才得以平息。 他们恨我,若非是我杀了宋甫,致使叛军人心溃散、功败垂成,这天下局势说不定就要改写。 “杀了你,他便拥有了无上威信,足以东山再起。”段涅只需稍加点拨,便想通了其中道理。 “如今九侯中,正值壮年的也唯有燕、尚、嵬三位诸侯,其余不是奶娃娃就是老头子,偏偏燕地和嵬地一个在大夏极北,一个在大夏极南,纷纷看守着大夏的门户要道,轻易不得离开。若我死了,段辛继位,难保像旬誉这样的番邦方国不会再起贼心。”说着说着,我不禁皱起眉,真心实意忧愁起来。 这次祭天大典无疑又是宋党的一次阴谋,这两年里虽然不时也会有刺杀行动,但这样激烈的还属头一次。他们俨然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久久不闻段涅的回应,抬眼去看他,就见他灼灼注视着我,眼里似乎带着欣慰。 “你真是长大成人了。”他感慨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发顶,像对小孩子那样,“不过这些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你现在还是以养伤为主。” 他对我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叫我眷恋不已。 我再次闭上眼:“那 分卷阅读39 皇兄陪在我身边,直到我睡着再走……好不好?” 握在掌中的手指颤了颤,过了会儿,只听段涅低低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从前只看到他的严厉,觉得他对我漠不关心,甚至冷酷无情。可在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护我对我关怀备至后,一切便骤然不同了。 他待我太好,而我待他……太坏。 我昏昏欲睡:“皇兄,你说过……在皇宫不想叫人欺负,就要夺得最高的那个位置。现在我成功了,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你信我。” 过了会儿,段涅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丝无奈的戏谑。 “欺负我最狠的不正是你吗?” 我已经要睡着了,但仍是勉力回他:“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一个舞姬之子,从小便被赶到皇宫最偏僻的角落过活,不靠天不靠地,全靠段涅这药罐子六皇子的接济看护,才能勉强在残酷的宫中生存下来。 明明那时候他自己的处境也不算好,却任是将我养成了一副任性妄为的性子。 这些我懂的太晚,但好在不算无可挽回,以后我都会加倍的待他好,再不让他伤心。 第38章 我借着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段涅每日都来看我,其实我已经大好,除了手还使不上力,伤口并不如何疼了。但我贪恋段涅的温柔,每次他问我如何了,我都要拿乔一番,说还很疼。 这日段涅正喂我喝药,我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嘴里喝着苦药,唇角仍不受控制上扬。 他将一匙药喂进我口中,瞥了我眼,道:“药很好喝吗?我怎么看你这么开心。” 我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端着药的腕上,不住暧昧摩挲:“皇兄喂的特别甜。” 段涅手一抖,差点将药碗打翻。他皱着眉,正要开口训斥,门外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尚羽侯来了。 “申禄?”我并没有得到他要来藤岭的消息,但他本就离藤岭最近,可能是听闻我遇刺特地从尚地赶来的吧。 段涅已经将药碗放下,重新取过一旁面具戴上。 “既然他来了,那我先回避吧。”说着也不等我答复,起身径自往门外走去。 他的身份的确不适合这时候见申禄,我心下叹了口气,让宫人宣申禄进来。 段涅正从殿里往外走,而申禄与他相反,两人狭路相逢,又擦肩而过。 申禄本目不斜视往里走,忽地顿住脚步,偏头往段涅方向投去目光,若有所思注视着他的背影。 我心中紧张,忙叫他:“申禄,你怎么突然来了?” 申禄这才收回视线走到我面前,躬身道:“我听说陛下遇刺受伤,心里担忧不已,特地前来探望陛下。” 我微笑道:“你有心了。” 申禄抬起头,似乎有话要说,又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我皱眉:“有话就说。” 他重新垂下头,道:“陛下可知道,就祭天大典一事,民间流言四起,甚至有人特地为此做了诗歌?” 我知道会有流言蜚语,但没想到传得这样快,连在尚地的申禄都知道了。 “竟有此事?他们都是怎么说的?”我沉声问他。 申禄略一犹豫,道:“说陛下逼死凤王,害死先帝,本就血统不正,现在又宠幸来历不明的国师。”他是个实诚性子,我让他说,他便半分不加雕饰地说了,“还说……陛下任亲黜贤,非真龙降世,祭天大典出上的事故便是最好的证明,预示着老天不满陛下的治理,要降大祸与夏。” “哐当”一声,他话音方落,我便气得将一旁药碗扫到了地上。 “给寡人查,是谁散布的谣言!寡人非将他扒皮抽筋不可!” 申禄低垂着眉眼道:“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陛下,不知陛下能不能如实相告。” 见他这个样子,我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仍是道:“你问。” “苍鸾国师究竟是谁?为何总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过去陛下每隔几天便要去皇陵祭拜凤王,可自从陛下迎回国师,方才我进来前特地问了陛下的近侍,陛下竟是一次都没去过。”申禄语速极快,逻辑缜密,“国师如此神秘,是否由于他的身份本就不可告人?苍与涅相对,鸾与凤相应,申禄大胆猜测一下,国师莫不是……死而复生的凤王殿下?” 殿内寂寥无声,落针可闻,我抚了抚额头,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 “请陛下回答,是也不是?” 偏偏申禄还在穷追不舍。 申禄的忠诚我从不怀疑,但有时候他的执拗却让我头痛不已。 比如他觉得某个人会威胁我的帝位,会成为左右我意志的危险存在,便会不遗余力向我谏言,让我尽快铲除。 虽是奴隶出生,但他似乎比我更懂得该怎样使一个国家长治久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将散布谣言之人找出来,其他的不用你管,退下吧!” “陛下!” “退下!以后不经寡人传召不得进宫!” 申禄不甘地抬头,我在他脸上竟然看出了明晃晃的“昏君”两个字。 “国师非褒姒,寡人绝不会为了他烽火戏诸侯,你就放心吧。”我语气带着丝疲倦,又说了遍,“退下。” 这次申禄不再和我倔,乖乖退下了。 与他吵过一架,好心情都没了,偏偏段涅还不来看我。 熬到晚上,戌时都要过了,我见他还是迟迟不来,便有些坐不住了。唤来安澜为我更衣,准备好便往麟趾宫而去。他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他。 到麟趾宫时,宫人竟说国师已经睡下了,问我要不要叫醒。 我让他们都退下,悄然进了段涅的寝殿。 离他床还有一丈距离时,我缓缓褪下身上衣物,将自己剥得一丝不剩,摘下发冠放在地上,接着跨过衣物继续朝掩着纱幔的大床边走去。 寝殿的角落仍留着一盏烛塔,因此殿内并不昏暗。 我摸到段涅的床边,刚将手探进去,一个翻天覆地,便叫人猛地压在了身下。 一声惊呼哽在喉头,闪着寒芒的匕首眼瞧着就要落下,可能是看清了我的脸,又急忙刹住势头。 段涅寒着脸松开我,将匕首重新塞回枕下,怒道:“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不要命了?” 我之前被他抵着脖子有些呼吸困难,这会儿他松开了,摸着喉咙清咳两声,哑声道:“命也 分卷阅读40 要,人也要。” 段涅这才发现我全裸的状态,神色一下复杂起来。 “把衣服穿好,自己出去。” 我一听急了,支起身环住他的脖子就要亲上去:“我不!” 段涅皱着眉来掰我的手,掰不动,将脸别开道:“不要胡闹,你的伤还没好……” “今天申禄都和我说了,民间传我的那些话!” 段涅顿时停住动作,目光森然地看向我:“那个奴隶和你说了什么?” 看他的反应,我便能确定他都知道。连远在尚地的申禄都知道的事情,身在藤岭的段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我烦心才瞒住我的罢了。 我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道:“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叔父?”到这会儿了,我竟然还有心思计较这个,“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皇兄?上师?” 段涅抓着我的手一紧:“别信那些。你就是你,是段姽,是大夏的天子,这点永远不会变。” 我用脸蹭着他,发出一种彷如受伤幼兽般的哀泣:“段涅,抱抱我吧……我要你,只想要你。” 说完这句话,过了好些时间段涅没有反应,时间仿若静止,我正诧异这招对他竟然不管用了的时候,他突然钳住我的手腕将我重重压回床面。 “嗒啦嗒啦”,可能是动作太猛烈,缠在他手上的佛珠骤然散落,一颗颗滚向地面,接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这仿佛是某种预示,预示着我的胜利,他的惨败,而他彻底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最终认命。 他粗重地喘着气,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又像被逼入绝境,浅淡的双眸恶狠狠与我对视。 “段姽,你要记得,是你将我拉入了魔道!”说着,他霸道地吻上了我的唇。 第39章 除了那次强吻他,我便再也没有与他这样亲密的唇舌交缠过。 齿间轻咬着彼此的唇肉,轻微的疼伴着些微的痒,两条舌头犹如起舞的灵蛇,纠缠不休,多余的津液顺着唇角滑落,流下一路酥麻的痕迹。我的整个身体和心灵都为着这个吻而欢喜不已,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更多。 好不容易一吻毕,我已是气息不稳,浑身发软。 我见他微微直起身子,似要离开床铺,怕他后悔,忙用一条腿勾住他的腰,将他更压向我,同时双手探入他亵衣中不住抚摸。 “我听闻佛教有一禅宗名为‘欢喜禅’,以肉欲入道,不若皇兄就与我做那明王和明妃吧!”我在他耳边悄声说着,未了伸出舌尖舔他的脖子,直舔到他的耳垂,再一口叼住了放在嘴里细细吮着。 段涅呼吸骤然浑浊起来,火热的手掌顺着我身体的线条从上往下轻抚,来到大腿,再到膝弯,最后强硬地掰开了,腰部下沉嵌进我的两腿之间。 我只觉得有根又粗又硬的东西戳在我的两股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烙铁般散发着滚烫的热度,叫我难耐地扭动着胯部,磨蹭着那处。 段涅俯身来吻我胸前的肉粒,另一边用手轻捻着,两边都不冷落。 我闭上眼,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呻吟,手掌按在他的后脑上,有时将他更压向我,有时又会扯着他的发根让他不要再继续。 他一边在我身上挑着火,一边又耸动起胯部,用他那根火热的阳物撞击我的下体。 “啊……”我改为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仰起脖子,感受他那根东西戳刺我的囊袋,拍击我的穴口,粗壮的柱身连续不断地摩擦着毛发中沉睡不醒的那团。 虽然弄前面的舒爽比不上后面的,但我也已经能感到从铃口正缓缓吐出粘腻的浊液,弄湿了我俩的胯间,使得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段涅的巨大。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好好感受过他的温度了,实在想念的紧。 “皇兄……唔快进来……别磨了嗯……”我睁开湿漉漉的双眸,更夹紧了他的腰,以此作为催促。 “你自己招惹的,不许撒娇。”他从我胸口抬起头,一口咬在我勃颈处,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点粗暴的味道,越发激起了我体内汹涌的欲潮。 我紧紧攀住他的脊背,大口喘着气,下体被他蹭得已是泥泞一片,发出布料与肌肤相触又分开的唧唧水声。 “反正也硬不了哈……还不如直接……直接用后面。”一个男人再另一个男人面前承认自己不中用了,实在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说完这句话我便将脸别到了一边。 段涅动作一顿,稍稍起身,伸手揉了一把我绵软的阳物,讶然道:“你的毛病竟还没好?” 我心里一阵苦闷,沮丧之余又怕他嫌弃我,诸般情绪之下,我倏地将他推坐起来,赌气道:“好不了了!”说着一翻身,双膝跪在床上,分开两腿,脸埋在蜿蜒的白发中,“小九更喜欢被皇兄肏,不肏……就难受。” 身后静了一瞬,我咬唇正想着他是不是不爱我这个样子,臀肉便叫一双大掌揉搓着往外掰开,露出了中间的一点菊穴。 那手掌用力揉捏着,还用拇指去拨弄不住翕动的穴口,引起阵阵酥麻。 “我还想去寻些软穴的膏脂,想不到你竟都准备好了。”段涅说着探出两指,刺进我早已湿软一片的小穴中,轻缓地抽插起来。 我被他插的呼吸都有些断断续续,喘息着道:“从前也都是……唔……我自己弄的……” 段涅两指抠挖着我的穴肉,带起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我上半身伏在被褥上,每当他戳到那顶顶敏感之处,便要止不住地颤抖一番。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罢他又是重重往我体内一插。 “啊!”我张着嘴一声惊叫,眼睛微微睁大,腰和臀便抖成了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已被他弄得不成样子,连下身那硬不起来的阳物也滴滴答答淌着粘液,一副爽的不能自已的模样。 “皇兄……不要再弄了……唔唔……小九好难受……上师……皇叔……啊快进来……” 而就在我要被体内一点点扩大的渴求逼疯,都开始说胡话的时候,段涅终于撤掉我体内的手指,将他灼热的阳具抵在了穴口。 “我将你养大,从未想过对你做这样的事……但事已至此,从今往后便谁也不许再退后一步!”他狠狠说着,俯下身的同时,那粗硬的肉柱也直捣黄龙,全数肏了进来。 “啊——”我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用力到骨节清晰可见的地步。 他说了什么我都听到了,也明白,但却已经没有 分卷阅读41 多余的精力去回应他。除了海浪一样勇猛的快感,便是热,热到心里就像着了火,身上缀满汗液,连空气都似乎散发着一股腥咸的味道。 我本以为两年前的他已是勇猛非凡,在床上所向披靡,现今才知道原来他那时是真的身子不好。 过去就算有缠绵在也尚且能留我一口气在,现在却是要将我整个肏死在床上的节奏。 连绵的抽插又重又疾,顶到最深处时舒爽的让人尖叫,拔出时又叫人一阵失落。 “啊……太快……哈啊皇兄……慢……唔唔我不行……” 他一次都还没泄出来,我便在他连番攻势下丢盔卸甲、泣不成声,早已不知道靠着后面去了多少次。 “不要……啊啊……” 他可能感觉到我穴肉开始剧烈收缩,大腿到臀肉紧绷成一线,就知道我是又快了,特意放慢了动作,缓缓抽出,再缓缓顶入。也亏得他如此,还不至于叫我太崩溃。 我啜泣着登上极乐的顶峰,期间后穴还不忘吞吐段涅的阳物,就像张小口一样,似乎想要将他接着往里吸。 刚从仙乐飘飘的极乐世界回到凡间,神志还有些不清,只觉得浑身酥麻,舒服的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段涅等我慢慢平息余韵,拨开我后背的长发,顺着脊柱边吻边舔着,直到后颈,一口咬住,下身又开始挺动,竟是没有一点要泄身的样子。 他一只手固定着我的腰,防止我脱力,另一只手摸到我身前,揉了揉那没什么动静只知道吐淫液的阳物,在我耳边低沉说道:“这里要了有什么用,不如替你割去?” 闻言我反射性抖了抖身子,后穴猛地收缩,夹得他闷哼一声。 “唔不要……”我忍受着体内去而复返的波波快感,泣声道,“皇兄摸摸……还是啊……有感觉的……” 的确是有感觉的,他前后夹击,一边肏我一边揉着我身前阳物,快感一次比一次猛烈,让我又去了两次,到最后出气比进气多,俨然真的要被他肏得只剩一口气了,我便向他求饶。 哪成想服软只在床下有用,床上竟反倒添了他的兴致,肏得我“皇兄”、“上师”、“叔父”胡叫一通,好在叫他泄了出来,只是那之后我自己也仿若散了架,昏然欲睡。 第二天一早,我浑身腰酸背痛起身,发现身上已叫人清理干净。掀开纱幔,见段涅坐在桌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看书。 “皇兄起得真早。”我刚踩到地上,就觉腿软,想起昨夜种种,真是像小死了无数回。 “是你起的太晚。”段涅看了我一眼,道,“可要替你叫宫人伺候更衣?” 我赤着身子,将一身情欲痕迹展示给他看:“我要皇兄为我更衣。” 段涅眉尾一挑,半晌没动。 我往他那里走了几步,举起双臂,让他看得更清楚,又说一遍:“我要皇兄为我更衣。” 段涅嘴里说着:“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却仍旧起身走向我。 待他为我穿好衣服,又在他殿里用过早膳,我才恋恋不舍离去。走的时候正巧楚邵云来找他师父,与我迎面碰上。 他似乎惊讶于我这样早从段涅寝殿出来,盯着我看了好几眼,忽地像是看到什么,眼里霎时竟像是镀了层冰,不过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我的错觉。 我问了几句他在冬官处做的怎么样,他一板一眼回我,态度自然,再没有先前的刺人感。 我本没什么好和他多聊的,很快就放他走了。 他快步往段涅寝殿而去,我皱眉注视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还是不太舒服。 第40章 从听到楚邵云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对他便没有好感,说我小肚鸡肠也好,眼里容不得沙也好,反正我和他是注定不能和睦相处的。 既然对他不放心,我就想叫人查查他。但我也不好直接与段涅说这件事,毕竟毫无根据地怀疑他的徒弟,他知道了肯定又要与我生气,因而一切只能在暗地里悄悄进行。 自从与段涅重修旧好,我便时常和他黏在一处,就连批阅奏折也在他那里,就差没把御书房给搬到麟趾宫了。不过床笫之事进行的却并不太多,一来毕竟男子间行这事诸多麻烦,对身体也有负担,二来……段涅实在太过厉害,我要是和他夜夜春宵,恐怕就真的要荒废国事了。 虽不做那档子事,我和他也有很多别的事可做。我心里有他,就算只是看着他喝杯白水,也能喝出仙琼玉露的滋味。 这日我与段涅下了几盘棋,输多赢少,觉得无趣,便丢了棋子不玩了,拿起手边果盘里的一颗橘子剥了吃。 段涅见如此,让人撤去棋盘,端来泡好的香茗,与我闲聊起来。 “申禄回去了?” 我一愣:“……嗯。”段涅终于不再以“那个奴隶”称呼申禄,我竟然听得有些不习惯,“今早走的,我不见他,他就回去了。他……知道国师就是皇兄了。” 段涅正将杯子送到嘴边,闻言立刻便懂了,勾了勾唇道:“他眼力倒好。” “他这脾气有时候真叫我受不了。” “那不如斩了。” 我看了他一眼,被他眼里似真非真的笑意弄得有些心慌,忙道:“皇兄说笑了。” 哎,看样子就算称呼变了,态度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 “赵婕儿招了吗?”段涅又问。 “没有。”我摇头道,“不过据她的贴身侍女说,赵婕儿在清原庵休养时,的确与一位陌生的年轻公子接触过,想来便是那段棋的好外甥。” “能在祝辞上动手脚的,必定是接触的到祭祀器物的官员,看来那宋公子本事挺大,连朝廷官员都能收买。” 我被他说得心里发沉,这一副山雨欲来之势,着实让我烦心,真想将他们那群乱党斩草除根、一网打尽,也好过这样一个接一个,叫我疲于应付! 不想再说这些不愉快的,我应了两声便岔开话题,与他聊起了别的。 “皇兄,当初你为何会收楚邵云为徒?他不过一个渔家小子,到底哪一点得你青眼了?” 以段涅的性格,救了也就救了,怎么还会养在身边?每次想到这茬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这小子分去了段涅对我的宠爱,真是想一脚碾死。 段涅像一点没看出我的不安,剥了颗橘子,将一片果囊递向我道:“正好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他那颗泪痣与你生的太像,叫我不好拒绝。”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一下抓 分卷阅读42 住重点。 “皇兄是因为我才收留他的?”我握住他的手腕,探身去咬他喂给我的橘子。 段涅想了想,道:“可以这样说吧。” 我心中高兴,起身走过去坐到他腿上,环住他脖子道:“皇兄心里始终有我。”说着便去亲他,一股酸甜的果香在我俩唇齿间游走开来,当真美妙。 段涅一直轻抚我的脊背,任我吻着,简直予取予求。 我与他着实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我从未如此快乐过,只要想到今后不再只是我一个人,这森冷的皇宫中我身边始终有段涅陪伴,心中便止不住地感到欢喜。 长久的岁月中,他早已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骨,是血,是牵动我的每一分欢喜和忧愁。失去他,我只是一具空有皮囊的行尸走肉,有他,我才是活生生的人。 若他这会儿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法子去给他摘下来。只要他开心。 他开心了,我便也开心了。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携手并进,共同迎接未来的好与坏,做彼此的依靠。 可好景不长,这一切我苦苦熬来的幸福,我以为的幸福,竟结束的那样快,那样不留余地。 一场美梦,终是以最不堪的方式破碎了。 这日我一如既往来到麟趾宫找段涅,宫人却说国师正在面见弟子,问我要不要进去通传一声。 我一听楚邵云又来了,心中不悦的同时鬼使神差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若楚邵云对段涅只是寻常师徒情谊,我便任他继续待在藤岭,以后还会重用他。可若他敢对段涅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立马将他送走,送到尚地去做苦力。 我对安澜使了个眼色,他马上意会,甩着拂尘下去嘱咐麟趾宫宫人不得将此事声张。 我抬腿就往段涅寝殿隔壁的耳房走去,那里有一处机关,不知是哪一任主人留下的,被我无意中发现,正好能做偷听之用。 我一个人进到屋里,走到悬挂着的一幅画前,撩开了将它身后墙上的一块砖石抽了出来。 这堵墙之后便是段涅的寝殿,同样也挂着一幅画,正好挡住砖石的空隙,因此不会惹人注意。 画纸很透很薄,但也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只见有两个人相对坐在桌边,边喝着茶边说话,声音不算大,但我将耳朵凑过去听也听得清。 楚邵云叹口气,有些不忿道:“师父,您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段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疾不徐道:“你这就忍不下去了?” 至此短短两句话,我心中已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选择继续听下去。 只听楚邵云道:“我是替师父不值,那昏君处处不如您,凭什么霸占着皇位不肯让贤?他还胁迫您,折辱您,实在死不足惜。” 段涅道:“我倒是想动手,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楚邵云沉默下来,似是在想法子,片刻后道:“这样,过阵子师父劝昏君去别宫度夏,到了那里您再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我会想办法替师父动手除去昏君。” “你动手?”段涅有些吃惊。 “师父放心,我有法子的,一定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段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申禄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他最是忠于段姽,恐怕段姽死后他不会罢休。” 楚邵云一哂:“有燕穆侯和嵬灵君这两大诸侯的支持,师父再控制住太子,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奴隶不成?” “你的意思是,让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正是如此!” 段涅似乎觉得此法可行,低低笑起来:“妙哉妙哉!只是……我为了权势,你又为了什么?” 楚邵云一静,从座椅上站起身,单膝跪到了段涅跟前,仰起脸道:“我自然为了师父。” 听到这里,我已是心神俱乱,慌忙将机关恢复原样,整个过程手都颤抖不止。 他原来不是不想我死,也不是原谅了我,而是既想我死又想要权势。 可这段时间的浓情蜜意又算什么呢? 我整个人都乱了,心里充斥着各种疑问与回忆,一桩桩一件件,叫我觉得不敢置信,又觉得好笑。 为了这至高的权势,他当真是什么都能忍,装得那么像……那么真。 我失魂落魄离开麟趾宫,一回自己寝殿便被门坎绊了一跤,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安澜见此大惊失色,忙过来扶我。 “陛下陛下!您怎么样了?可有哪里摔伤了?要不要奴才宣太医?” 我眼前阵阵发黑,全身都是冷的,连血都仿佛冻成了冰渣,心也被冻得一片麻木。 “你们都退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安澜不敢忤逆我,招呼着众人纷纷退下。 不一会儿,偌大寝宫便只剩我孤零零一个。 到头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斜斜扑到床上,只觉得身上发虚,没有一丝力气。 他要我死…… 他竟然这样恨我…… 有了楚邵云,他便不要我了…… 我手指紧紧揪着丝滑的被褥,将脸埋进其中,不一会儿便感觉面料被热液浸湿。 辞去梦里繁花,醒来孤清冷月,都是……活该。 几天后,段涅果然提议要与我一同前去别宫度夏。 “你想去?”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段涅神色间看不出丝毫异样,道:“许久不去了,你不想去吗?” 我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想要看看他的眼中有没有一丝惶恐和不忍,奈何什么也看不见。 段涅要是真的想骗我,我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的。 我心中一叹,罢了,他既然想要我死,我又何必让他不开心。 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他去取,更何况只是要我的命呢? “好吧,我们一起去。”我说。 第41章 准备了几日,带上一应日常用物,乘着六驾马车,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便从皇宫出发,前往位于藤岭附近的别宫——昆图。 这座别宫在我出生前便已落成,整体位于山巅之上,气势雄伟不凡,内部装饰也极为奢华,更有大小汤池二十三处,房屋五百余间,可说是我父王耗费了众多民脂民膏修建成的一座酒池肉林。 以前父王每年都会带着大半个后宫去别宫度夏,我从小不受 分卷阅读43 重视,长时间在大半个之外,也就后来几年,段棋开始失宠了,才轮到我陪伴圣驾。 小时候总是很羡慕别的兄弟姐妹能和父王一起去昆图的,毕竟谁也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个,但后来真的去了,发现也不过如此。在父王眼里,那是他的金窝银窝翡翠窝,在我眼里,却也不过是偏僻了点的另一座皇宫罢了。 自从登上皇位,我便一次都没来过这里,没心思,也不好如此享乐。可事到如今,这兴许就是我最后的埋骨之地了,总也要让我享受一两天吧,不然当这皇帝岂不太亏? 我坐在岸上,小腿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全身只敞着一件薄薄的白衫,虽是盛夏,但因山中凉爽,别宫中倒也不觉闷热。 今儿个泡的这处泉水,温度与人体相当,不冷不热,正适合这个季节。 我用脚划拉着水,盯着池子另一边的段涅发呆。他双臂向后伸展搁在岸边,闭目小歇着,惬意十足,一点看不出是要置我于死地的模样。 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幽幽睁开双眸,正好将我抓个正着。 “不下来?” 我明明心里痛的要死,可脸上竟然还能伪装出笑意。 “不下来。”我将一条腿从水里抬起,跨在岸边,大敞着下半身道,“皇兄过来。” 段涅看了我一会儿,视线从脸上一路移到我裸露着的腿根处,顿了顿,终究还是缓缓游了过来。 他游到我身前,脸正对着我的胯部,我甚至能感觉到吹拂在我肌肤上的灼热气息。 “我还没在白天看过这里。”段涅伸手握住我搁在岸上的那条大腿,更往外掰开了,去看腿根处那块狰狞丑陋的伤疤。 那里的皮肤是新长出来的,理应麻木迟钝,今日却不知为何,只是被段涅用手指轻轻碰了下,便让我浑身一颤,生出一股尖锐的痛意来,似乎当年那割肉放血的痛楚还停留在旧伤口处,阴魂不散。 “唔……” 段涅移开手,抬头看着我,低低问了两个字:“疼吗?” 就这短短两个字,没头没尾的,却听得我顷刻间眼眶发烫。我知道他在问我,当初疼不疼。 要是以前,我一定会嘴硬说不疼,说为了他什么都值得,但现在…… “疼。”我眼前突然变得雾蒙蒙的,像笼了一层水汽,“疼死了。” 他似乎有些吃惊我反应这样大,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来是真疼了。”说着他凑近我腿根,轻轻吻上那块疤,语气温柔地哄道,“他们一开始都瞒着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解蛊需要用到你的血肉。给你吹吹,好了,不疼了。” 我恍惚地忆起,小时候摔疼了,他也是这样哄我的。因为贪恋他少有的温柔,我一次次假装摔倒,就为了让他给我吹吹。 我用疼痛去换他消除疼痛的安慰,仿佛饮鸩止渴的人,愚蠢至极,可又毫无办法。 感觉到他柔软的唇离开了我的肌肤,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怎么了就伸手按住他的后脑,不让他走。 “皇兄,再亲亲我,我疼。” 我真的要……疼死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不去哽咽,却止不住那些夺眶而出的连绵泪水。 段涅看不到我的表情,只以为我在撒娇,便继续对着我腿根处舔吻起来,只是这次少了几分温情,多了一些旖旎。 他轻咬着我大腿内侧柔软的皮肤,不一会儿便将那里弄得嫣红一片。 “啊……皇兄……”我渐渐也被他挑起了情欲,嘴里发出难耐地呻吟。可当他将攻势慢慢转移到我垂软着的胯间阳物时,我一把止住了他,“别弄这里……”说着松开他的后脑,整个身子滑到了池里。 水花溅起,衣摆与发尾一同漂浮在池面上,混作一团,我抱住段涅,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皇兄直接肏我,弄疼我也没关系。” 段涅闻言声音沙哑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唔……”我话都没说完,便被他抵在池壁上,撩起一条腿挽在肘间,直接就着泉水的润滑顶了进来。 我紧紧攀着他的背,脸埋在他颈窝处大口呼吸着,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 后穴又痛又胀,但也及其满足,那充实的质感,让我觉得自己和段涅前所未有的贴近。但一想到他此时或许只是忍着恶心在与我虚与委蛇,我又无法抑制地感到悲痛不已也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促使我的双肩轻颤不止。 段涅抚摸着我的背脊,下身一直保持静止,似是在等我适应。 “好点了吗?” 他越是轻声软语,我就越是伤心。 我真后悔,那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听他与楚邵云的谈话。这样,我起码还能死在他是爱我的美梦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留梦醒后的心碎。 “继续……不要停。”我边说边收缩着穴口催促他。 他闷哼一声,克制地开始缓慢抽插起来。 水波越荡越大,拍击着池壁,也拍打着我俩的身体,他的顶入亦是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脱去了,漂到远处,我与他唇齿纠缠着,像两只互相撕咬的水兽。 “啊……快……我还要唔……”我肆意呻吟叫喊着,想着反正也是最后一回了,就不要再矫情了,想叫就叫,想要就要,到了阎王那里好歹也是个饱死的。 段涅翻来覆去在池子里与我做了好几回,直到我喊得嗓子都哑了,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他才将我从水里拦腰抱起,回到寝殿。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让我趴着,我也不知道他用意为何,只是乖乖照做。 片刻后,他似乎去取了什么东西回来,掰开我的两瓣臀肉,缓缓将一颗冰凉的珠子塞了进去。 “啊嗯……皇兄?”后穴因之前激烈的欢爱有些微微刺痛,又被冰的一阵收缩,紧紧含住那物,吞向更深的地方。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段涅收回手,拍了拍我的臀肉,迫得我立马又是一声惊呼。 “是……碧虹灵珠?” “正是。”段涅扯过被子替我盖好,“灵珠不仅可以使你更快恢复体力,还可以滋养你小面这张小嘴,使它不至因为太过贪欢而无法合拢。” 他真是做戏做全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演的这样逼真。 我将脸埋在双臂间,闷闷道:“皇兄想的真是周到。” 我死了,他会把碧虹灵珠给楚邵云吗?会同他说这些话吗?是不是年年夏天也会带楚邵 分卷阅读44 云来这别宫度夏,就像父王和他的宠妃那样? 我越想越是愤恨,越想越是不甘。 我可以圆了段涅的心愿,却决不允许他让楚邵云取代我,就算死,我也要拉着那姓楚的垫背! 第42章 段棋谋逆之时,父王任命我为王师统帅,抵抗叛军侵袭。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更是第一次领兵。我出征那天,段涅亲自为我穿戴铠甲。 “段姽,你要活着回来,”他取过宫人手中的宝剑递给我,容色肃然,“我在藤岭等着你凯旋。” 我闻言心中激荡不已,一把将他抱住道:“皇兄放心,我绝不叫宋甫靠近藤岭一步!” 那样生死存亡的时刻,千言万语都比不过他的一句话。他要我活,我便是咬紧牙根也绝不会死在外面。 后来,我便是凭着这股信念,将宋甫老贼一箭射下了马。因为不能死,因为要回去见段涅,因为身后的藤岭有他在,我若死了,王畿必破。 这天下算什么?皇宫中的那些人又算什么? 只有段涅,只有他才是我不能退后的理由。 我缓缓睁开眼,清晨微凉的风从开着的窗子外吹进来,身旁已没了段涅的身影。披上衣服,我走到门口才发现他正站在屋檐下,对着一池碧波凝眸出神。 他盯着池塘,我盯着他,就这样看了会儿,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皇兄在想什么?” 段涅似是有些惊到了,身子一震,笑骂道:“怎么跟只猫儿一样,走路没声儿的?” “我若出声了,怎么给皇兄惊喜?” 他把掌心覆在我的手背上,不再说话。我将脸贴在他背脊上,听着他规律的心音,自己的心中也是一片宁静。 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 “昨晚藤岭来信,有件急事需要我亲自处理,我打算回去一次,过几天再回来。 我手臂不自觉收紧:“什么事这样等不及?” 他的心跳一如既往地规律、平稳,没有一丝慌乱。 “春官处想要我主持一位高僧的荼毗法会。”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简单便将这个话题揭过,“就两天,很快回来。” 我知道,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这也将成为我与他最后的诀别。 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却终究要死在他的手里了。 当初便是不想如此的结局,才会奋起一击,将他囚禁,可不想兜兜转转,最后竟还是如了他的意。 “小九?”大概是久久不闻我的回应,段涅疑惑地侧过脸。 “好,早去早回。”我闭上眼,“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当年段涅说这句话时,我听进了耳里,记在了心间,所以他等回了我。 可这一次,我注定等不到他了。 当天下午,段涅启程返回藤岭,我让他带走了一半的虎贲卫。 我站在长长的石阶尽头,目送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他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呢?哪怕一眼,一眼就好,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心中的祈愿,段涅虽已行到半途,却还是回眸看了一眼。 他穿着一身隆重的雪色法袍,脸上带着半张面具,又走得那样远了,理应连他的五官都看不清了才是,可这青山绿树间的一回眸,仍是叫我心悸不已。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转身离去。 段涅才刚走,楚邵云必定不会在这时候动手,怎么也要再等个一两天。我便趁着这仅剩的一点时间,将两封诏书写好,以蜡封口,再叫虎贲卫快马送到尚地,亲自交给申禄。 第一封诏书,我对申禄说,其实我并不适合做皇帝,我死后,希望他能替我照顾好段辛,如果将来段涅做了皇帝,一定要效忠他。我虽只做了没几年皇帝,但仍然不希望因我而发起战争致使生灵涂炭,所以让他不要试图扶持段辛为帝。这个至尊之位,得到的痛苦远比快乐要多,不要也罢。 第二封诏书,我让他杀了楚邵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 在别宫逍遥了两日,自第一个池泡到第二十三个池,从早泡到晚,泡的我皮都起皱了,除去少了段涅,一切倒还挺惬意。 “安澜。”晚间,我将年轻太监叫到跟前。 他笑得像朵花,屁颠颠跑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今天晚上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一样。” “这……奴才也要吗?” “所有人。”我说。 他跨下脸,纠结道:“那陛下谁伺候?” 我故意表现出不耐,斥道:“寡人有手有脚,没了你们一个晚上还活不了了?” 他吓得不敢发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下去!” 这回他不敢再磨蹭,道了声“是”,忙不迭躬身退下。 人都清光了,我独自在座椅上坐了一阵,直到子时,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内室,从墙上取下一把装饰用的黑鞘长剑。 这剑虽是挂在墙头做辟邪之用,但开了刃,还是十分锋利的。 我缓缓将其抽出,剑刃与剑鞘发出一阵金属的摩擦声,转眼寒芒四射。 用这把利刃抹脖子,半柱香内我就能去见阎王爷了吧。 我摸了摸喉咙的位置,想象着等会儿此处将要经历的剧痛与窒息,不禁寒毛倒竖。 但自尽总比被楚邵云杀了好,前者起码由我自己掌控,还能说是我自愿死的,与人无尤,后者却是实打实的被动了。 我双手握剑,横在颈边,正要闭眼用力,忽闻梁上有异动。 我倏地抬头,变换剑势,厉声喝道:“谁?” 从房梁上,照不到烛火的阴影处,骤然落下个人来。轻灵无声,犹如鬼魅。 再看那张脸,竟是与我一模一样! 我惊骇当场:“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易容成寡人的模样?” 来人唇边露出抹颇为邪气的笑来,让我觉得甚是眼熟。 “陛下莫慌,是小人。” 我一下认出这是甲巳的声音,再看他右眼,果然有一点白色——据闻这是他当初效忠段棋绑架白三谨时,被对方刺伤的。 他虽道明身份,我却未能放松下来:“你为何躲在寡人的房梁上,还做这样一幅易容?” 甲巳用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笑道:“这一切本可以在陛下的睡梦中结束,绝不会惊动 分卷阅读45 到您,可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陛下竟选择在今晚赴死。紧急之下,小人也只好提早现身了。” 与他说话间,突然整座别宫嘈杂起来,外头隐隐有火光移动,像是闯进了不少人。 甲巳看了眼紧闭的门窗,眼里闪过凌冽杀意:“看来他们来了。” 我只觉得混乱不堪,心中又有某种预感,昭示着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甲巳抬脚就往门口走去,我一把拉住他,问:“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此番皆是主公与国师的安排,陛下可在事后询问他们原委。现在,允许小人去为陛下缴清叛党。”他不费半点力气地轻轻一挣,便脱离了我的桎梏,身形一闪,已到了门边。 我呆呆看他顶着我的脸走了出去,一时难以回神。 第43章 “昏君,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屋外有人声响起,我悄然走到门边,从缝隙中往外看,发现屋外多了许多手持火把之人,而被他们围在正中央的,一个是甲巳,还有个大半夜也用幂蓠遮身,俨然便是这群人的头目。 “藏头露尾,你又是什么东西?”甲巳扮作我的样子已十分逼真,现下竟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那掩在黑纱下的男子闻言发出一声怪笑,道:“我姓宋,是来报你当年阵前那一箭之仇的。” “姓宋?”甲巳眯了眯眼,“你是宋甫的后人?” “正是!” 我听得心惊不已,本以为今晚来的是楚邵云,没想到来的却是久闻大名的宋公子。而这一切似乎又都在申禄和段涅的预料之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甲巳道:“杀了我这天下也不会是你的,我一死,诸侯便会拥护我的儿子为帝。” “这天下虽不是我的,也绝不会是你儿子的,别忘了你还有个正值壮年的兄长活着。”宋公子意味深长,伸出修长的手指撩起眼前的黑纱,露出真容,“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死了,段涅才能自由,他巴不得你死在乱党手里呢。” 我双眸微微睁大,幂蓠下的脸,竟然是楚邵云! 一时脑中闪过诸多细节,只要将楚邵云的身份转换,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祭天大典上的器物,他作为国师的弟子,又在冬官处做事,自然能碰触得到。还有他脸上与我相似的泪痣,说不定也是他接近段涅的一种手段。什么渔民之子?这天下恐怕就没有楚邵云这个人,或者真正的楚邵云早已被他杀死,好让他李代桃僵。 “竟然是你!”甲巳震惊地盯着宋公子的脸,“你到底姓楚还是姓宋?” “我原本姓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你只要知道我现在姓宋便可以了。”他冷笑道,“我宋云,今日便来取你这昏君的狗命!”说罢拔剑便向甲巳冲去。 以甲巳的功夫,对付宋云易如反掌,但他既然是扮成我的模样,自然是想要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将对方生擒的了。 眼看剑锋就要袭向甲巳,正在此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扑进院子,见此情形脸色惨白,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陛下!!” 竟是违背了我的命令大半夜从奴仆院落赶来的安澜! 在场众人皆是被他这惊天一喊给镇住了,宋云的剑尖不由也停顿片刻,而甲巳等的便是这一瞬息。他五指如爪,以极快的速度握住剑刃,毫不费力地将之掰断,另一只手风驰电掣般扣住了宋云纤细的脖颈。 甲巳指节暴突,青筋毕露,经方才那一手,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双手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宋云不敢置信地瞪着甲巳:“你!”他似乎这才注意到不对,五官在火把映衬下逐渐扭曲,“你不是段姽!他人在哪儿?你为何要假扮他的模样!” 甲巳勾唇一笑,扣着他喉咙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宋云瞬间脸色涨红,痛苦不堪。 余下的一众人皆是惊骇非常,一中年人步出人群,冲甲巳道:“英雄手下留情,我们有几千人,你却只有一个人,这整座山都已被我们围住,你纵是有十条命也插翅难飞。我们要的只是狗皇帝的命,对其余人不感兴趣,你不若放了宋公子,我替他做主让你完好无损的离去,如何?” “不如何。”甲巳将宋云拽到身前,幂蓠掉落下来,黑纱如雾霭一般在空中划过,再飘然落地。 那中年人没想到甲巳这样硬气,一点余地也不留,双眉紧皱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不爱喝酒。”甲巳忽地抬眼看向夜空,态度轻佻不见半分紧张,“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顺着他的视线朝空中望去,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远远便有一枚耀眼的火球边发出刺耳的哨声,边朝天飞去。 “火箭!”中年人脸色骤变,这显然是一发信号箭。 宋云也马上明白过来,怔怔看着那箭矢冲到最高处,犹如一只耀眼的火凤。 “他骗了我。”他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一种茫然与痛苦交织的复杂情绪。 很快,有一叛军惊慌失措冲进来,说山下突然来了几万精兵,看旗帜是尚地的军队,已将他们留在山下的人马团团围住,正气势汹汹往山上而来。 中年人倒吸一口冷气:“中计了!我们中计了!”他面目狰狞地环伺周围,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宋云稍显稚嫩的脸上,沉声道,“宋公子,对不住了!”说罢下令将众人分成数十股,命他们即刻分头下山,好分散了逃离尚军的追捕。 他这是要将宋云丢弃了,就像丢一件器物,丝毫没有犹豫和不舍。 这些能上山来杀我的,应该都是叛党的精锐,而能越过宋云向一群精锐下达命令,他们却毫无异色,立刻便听从的,绝不会是简单角色。 我心头念起,见对方就要施展轻功逃离,也顾不得掩藏踪迹,推开门冲甲巳喊道:“宋云不过棋子,将那中年人拿下!” 甲巳眸光一利,迅速点了宋云穴道丢在地上,见虎贲卫已闻讯赶来,便飞身去追那中年人了。 “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责罚!”虎贲卫统领跪下谢罪。 是我撤了他们的布防,调离了大半的人随段涅离开,今晚的事并不能怪他们。我让他起来,命他去向申禄汇报山上的情况,再叫他将方才被叛军打晕的安澜送回屋里医治,嘱咐完了这一切,最后看了眼倒在地上不能动也不能言的宋云。 “将他压下去,严加看管,回到藤岭立即交由狱城审问。” 宋云愤恨地盯着我,眼中透出浓浓的不 分卷阅读46 甘与仇视。我只觉得好笑,他的世界顷刻间翻天覆地,我又何尝不是呢? 虎贲卫刚要领着他下去,我止住他们将宋云哑穴解了,问他:“照理说宋甫的儿子、孙子、就连玄孙都已被我斩杀殆尽,你自称姓宋,又为何叫段棋舅父?” 他瞪着我,咬紧了牙不肯开口,我冷笑一声:“掌嘴。” 虎贲卫一掌下去,他瞬间便是满嘴鲜血。 我睨着他:“再不说就割一只耳朵。” 宋云被打得一边脸颊迅速肿起,气焰立时矮了一截,含糊道:“我随母姓。” 我见他终于老实了,又问:“你为何会知道段涅在火曦岛上?” “我不知道,是易先生……他从前为我舅父做事,他说岛上有仙药……说不定还有别的宝贝,就派人去查……没想到无意中发现凤王没有死。”他说得断断续续,唇角不住滴下血来,倒有几分可怜,“易先生让我伪装成……遭遇海难的少年登岛……还让我接近段涅……” 我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脸上的泪痣,发现颜色不是黑的,反而有些发青,像是黥面。 “你脸上的痣也是故意点上去的?” 宋云垂下眼道:“是,为了让段涅心软……” 我冷哼一声,收回手,不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恐怕皇兄早已察觉宋公子的古怪,这才陪你演了这场好戏。” 他闻言惨笑出声:“是啊,原来他这一年待我的好……都是假的。” 我方觉他语气不对,就见他后齿微动,忙道:“不好,他要自戕!” 可等虎贲卫去掰他牙关时,一切都晚了,宋云口中涌出汩汩黑血,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转青再转成了紫黑色。 “段姽,我在下面……等着你!”他用最后的力气,向我发出恶毒的诅咒。 我朝他投去怜悯的眼神,什么话也没说,看着他双目大睁着,一点点失去鲜活的光彩。 “带下去吧!”我摆了摆手,让人将宋云的尸体抬走。 我回到寝殿内,坐到桌旁,等着申禄和段涅上山。直到这时我才有点真实的感觉,原来段涅没有想要我死,原来他和申禄联手了,原来他不过是在宋云面前演戏。 可他为何不将这一切和我说呢?又为何要瞒着我呢?害我生出了这天大的误会,差点莫名其妙丢了命。 我正一个人瞎琢磨着,门外侍卫通报,说是国师来了,我连忙让他将人放进来。 段涅是一个人来的,我从座椅上站起来,忐忑地看着他。 他缓缓走进殿内,见了我,沉默着一言不发,先是将脸上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结着冷霜的面容。 我一愣,视线瞥到他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两卷东西,立马龙颜大惊,简直要将一颗心蹦出嗓子眼。 “皇兄……” 他猛地将那两卷东西丢在我脚下,发出两声闷响,唇边露出一抹淡的不能再淡的笑来:“我真是好感动啊,段姽你长能耐了。” “皇兄你听我解释……” “我若要做皇帝,还轮得到你?”他完全不听我说话,自顾道,“你招惹了我,现在又要自己去死,天下间哪里有这种道理?” 他说这些话时明明十分平静,声音也不如何响,可我就是知道他已怒到了极致,甚至……要比当初知道我对他用缠绵那会儿还要生气。 “我本想为你将一切挡去,让你可高枕无忧坐这帝位,看来是我错了。” 他眉心浅浅拧着,说不清是真这样想还是一时气话。 我被他的语气弄得忐忑难安,快步过去一把抱住他,慌乱道:“皇兄,你别这样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偷听你和楚……宋云的谈话,更不该无端怀疑你、不信你。我不愿你有一点不悦,我……我只是想要你开心罢了!” 他的身体硬的就像石头,一直紧绷着,不见放松。我其实自己也是后怕不已,就差一点点,我和他就真的天人永隔了。 我哀求他:“皇兄,你要打要骂要罚都可以,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段涅过了许久终于呼出一口气,身上的肌肉到这时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段姽,你记住,若你敢死在我的前头,我便生生世世不要再见到你。” 我眼眶发热,更加抱紧了他。 “好!” 过了片刻,我感到有一双手将我环住,把我牢牢拥进了他的怀里。 第44章 那易先生丢了宋云,仓皇而逃,最后却还是未能逃脱甲巳的手掌心。只是在追捕对方的过程中,甲巳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让申禄终日忧心忡忡,回到藤岭后竟也不追着我问那两张诏书的事情了。 “易东寻罪该万死,臣将尽快拟定贼子罪状昭告于世,让百姓都知道祭天大典上发生的事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刑官一副恨不得将叛党扒皮抽筋的模样。 申禄立在一旁不言不语,我目光扫向他,他竟然也浑然不觉。 我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尚羽侯,你看如何?” 申禄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被身旁刑官推了把才回过神。 他连忙躬身,一字一句清晰道:“易东寻其罪当诛,臣恳请陛下将此人处凌迟之刑,以儆效尤!” 在场众人都有些被他这话给震慑住,凌迟如此重刑,我登基以来还未用过,真是看不出申禄是个这样心狠手辣的家伙。但一个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叛党魁首,的确不适宜让他死的太轻松,再三权衡,我还是同意了申禄的提议。 “那就秋后行刑吧。”我拍板道。 讨论完正事,一群大臣莫名其妙就说到立后的问题上来了,还说我子嗣不丰,对大夏社稷不利,强烈要求我扩充后宫。 之前我说天下方定,不考虑这些男欢女爱之事,他们信了,后来有了段辛,他们觉得我年轻,将来必定会有更多皇子公主,因此很是消停了一阵。但后来我完全闲置了后宫,两年间白了头发,再没有子嗣的动静,他们便又开始急了。 特别是那几个大氏族,整日卯足劲儿往我面前塞人,弄得我烦不胜烦。 立什么后?扩什么后宫?别说我硬不起来,就算硬的起来,我也不可能做对不起皇兄的事啊! “此事年后再议,没事就散了吧。”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人都打发了,完了就去麟趾宫找段涅。 自别宫回到藤岭后,他虽对我不再动气,日常也没有冷言冷语,但我总是觉得他还是心里有芥蒂的,只 分卷阅读47 是这件事他也有错处在,才不好单方面冲我发脾气。 我与他,说不清是谁迁就谁,但在这段关系中,为了不再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我们的确都在努力改变自己的脾性。 到麟趾宫的时候,段涅正在午睡,我轻手轻脚走近他,见他在塌上睡得安然,忍不住便想轻薄于他。视线一瞥,却不小心瞥到他随意放在塌边自然垂落的手掌,露出的那截手腕上,有一条鲜红的线,一直延伸到袖子里。 我眸色一凝,知道这绝不是好东西,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对方,抓住他的手腕便放到眼前细细观察起来。 段涅理所当然被我吵醒,却也不急着收回手。 “这是什么?”我蹙眉问他。 他躺在塌上,睁着一双星眸,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低哑:“中毒了。” 我手一颤,差点没跳起来,要不是段涅万万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他如此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怎么回事?可有找太医看过?你为何都不与我说?可是那宋云对你下的毒?”我炮语连珠,心里乱成了一片。 他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中了毒,我还信誓旦旦再不让人欺负他,我是什么皇帝,连一个人都看护不了! 我恨自己没用,更担心他身体。 “我有解药。”段涅轻轻一挣,坐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只细巧的瓷瓶,“这是慢性毒,一开始并无征兆,越往后红线越明显,待连到心脏,我就死了。” 他轻描淡写说着“我就死了”时,我眼皮无法控制地一颤,伸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扒他的衣服。 等看到肌肤上还差一根手指就要连到他胸口的红线时,我骇然不已,连手都是抖的。 “既然有解药,你为何不服?” 我不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这毒是他自己下的不成? “你当申禄为何会与我联手?”他将衣襟从我手中解救出来,随意地掩好了,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小丸捏在指间。 我因他的话脑中闪过些什么,但还来不及抓住,就听他接着道:“我一向是他最忌惮的存在,他信谁理应也不该信我。我若不牺牲一些东西叫他信服我是真心实意与他合作,以他的为人恐怕未必肯瞒着你调动尚军。” “所以你就让他对你下毒?!”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是我自己提议的。”他将药丸服下,接下去说的话让我浑身发冷,“如果你在那晚死了,正好他也不用给我解药了,我们很快便能在地府相遇。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这个人,总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为我做下许多事。 若是没有我那两封诏书,一切都按照他所预想的发展,我甚至都不会知道他曾经为了我服下过剧毒,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心头情绪翻涌,我一把将他扑到塌上,亲吻他柔软的双唇,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将剩余的那点苦涩药味搜刮一空。 “以后别这样做了,我甚是心疼皇兄。”我蹭着他的脸颊,像一只温顺的猫。 他明明从申禄那里得到了解药,却偏偏要等到我发现才服用,不是想再给我个教训是什么? 我静静枕在他胸口,想着他果然还没完全消气,这段时间仍需谨慎着点,可不要再触了他的逆鳞。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谨小慎微,定不会让他抓到错处,不想晚间与他卧榻缠绵时,正在舒爽的当口,却被他突然握住腿间事物,一阵揉搓。 这力道并非如往常那般的轻柔撩拨,更像是带着试探,想搞清楚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好了。 “啊……皇兄……”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觉得浑身乱颤,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 他一边抽插一边观察那绵软的一团,未了轻笑着弹了弹那处,解气道:“若是他们知道你根本硬不起来,我看还吵不吵着让你立后。” “他们”是谁,平日我瞬息便能猜到,这种时候却像脑子生了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啊……他们……来烦你了?” 段涅不答,只一股脑顶到我身体最深处,将灼热的阳精尽数浇灌其中。 我被他激的霎时也到了顶峰,挺着腰,脚趾蜷缩着,连魂魄都像是飞到了九霄云外。 “哈啊……”瞬息之后,我骤然倒回塌上,胸膛激烈起伏着,脑子这才开始重新转动起来,忙向他表决心,“皇兄放心……我绝不立后,这辈子……我都只和你在一起。”说罢我伸出汗津津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段涅那根将软未软的巨物还埋在我的体内,他便就着这个姿势俯下身来吻我肩头。 “你若再招惹别人,我就阉了你。” 我闻言一抖,竟觉得他不是在与我说笑。 第45章 易东寻终在秋后行刑,据刑官所说,当日法场一片叫好之声中掺杂着他惨绝的哀嚎,实在大快人心。 我听过就罢,对他处以极刑,不过是为了警示他人不要再走上与他一样的谋逆之路,并非是我真的想要从他身上出气。 宋党余孽至此全部伏诛,也算是我与段棋、宋甫之间最后的了结吧。 初秋天气逐渐凉爽,草木一半留有葱翠的绿,一半化为浓郁的金。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约了段涅一同踏秋共游九侯塔。 因要布置一番,我便没有同他一起出宫,而是先一步来到了塔前那棵巨大的榕树下。 这树长到如今已是百年,若真有灵,看我等恐怕就如看一众垂髫小儿一般吧。 我将手中之物挂在了它一条低垂的枝丫上,退后看了看,又走近了调整,如此再三才算满意。 立于树下,阳光正好,微风一阵拂过,地上便有婆娑叶影摇曳。 “陛下,来了来了,国师来了!”安澜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我有些紧张,理了理衣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背手注视着段涅一身雍容,雅步而来。 这个人承载了我一生的喜怒哀乐,我仿佛便是为他而来到这世上,与他少时相伴,陪他年华老去。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敬他爱他,也再不会有人像他一般处处为我。 “在看什么?”可能是见我方才目光一直盯在树上,他看了眼满是鲜红福带的树冠,随口问道。 “皇兄记得那年我落水差点淹死的事吗?” 我不回答,浅浅笑道。 段涅眼中飞快闪过什么,低沉华美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入我耳中:“自然记得 分卷阅读48 。” 每回看到他在人前不得不用面具掩住容貌,我这心里就不太好受,总觉得是因为我他才要受这般委屈。 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今后加倍的对他好了。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我与他并肩站在树下,悠悠说着。 当年皇宫中不止我一个孩子,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公主就有好几个,其中十三公主最是嚣张跋扈,总是仗着受宠处处找我麻烦,羞辱于我。 我能忍受她骂我、打我,甚至嘲讽我出身低微,但唯独厌恶她牵扯上段涅。而她也知道我百毒不侵、皮糙肉厚,寻常打骂已刺激不了我,就专用段涅来挑衅我。 在她嘴里,段涅就是个药罐子短命鬼,谁沾谁倒霉,我就是短命鬼的小跟班,门前的一条狗。 跟班还是狗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但她咒段涅短命,我就要和她拼命。如此一来二去,我俩便结下深仇大恨。 那日推我落水的,十有八九是她,可就因为她母妃宠渥后宫,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此事便不了了之。我在生死间徘徊,她却安然无恙。 从头到尾,只有段涅为我奔波操劳,甚至愿意折损寿数来换我此生平安。 后来,十三公主及笄那年,毫无预兆便爆出她与侍卫私通的丑闻,据说肚子里连孽种都有了。此等丢尽皇家颜面的事,父王知道了自然震怒,之后不管十三公主如何哭闹,打了孩子,硬是将她送到番邦和亲,此生都不能再回来。 段涅应该也是深知这其中隐秘的,眸光微沉,没有带太多的情绪,只是淡淡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皇兄为我在此祈福三日,情真意切,事后还大病了场。小九一直觉得无以回报,今日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赠予皇兄,虽不及皇兄待我之万一,但仍盼皇兄能够笑纳。” “大礼?”他侧首看我,面露疑惑。 我冲他调皮地眨眼:“就在这棵榕树上,皇兄可要自己找找看?”说着我一指眼前的参天巨树。 段涅一挑眉,带着兴味缓步朝榕树走去,边走视线边在高低错落的树枝间搜寻。 成千上万条福带随风飘荡,他仰头细细观察着它们,白袍坠地,眉眼深邃,一如梵音中走出的遗世尊者,只可远观膜拜,不可随意亲近。 我痴痴望着他,说不清是希望他能尽快找到那样东西,还是迟点,让我欣赏够了他的风姿再说。 然而冥冥中似乎连老天爷也帮他,在让人眼花缭乱的众多福带中,他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找到了我先前系上去的那个。 他将福带解下来,与之一同的,还有吊垂其下的一卷卷轴。 他先是看了眼那条红带的内容,很快惊诧地微微睁大眼,似乎不敢置信我竟然找到了他当年为我祈福的那条福带。 我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催促:“皇兄快快打开卷轴!” 他神色复杂地瞥了我一眼,又去看卷轴的内容,一看之下,整个人便愣在那里。 我笑得止都止不住,伸手将他面具摘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如此大礼,不知上师满意否?” 他漆黑的眼眸看过来,一错不错盯了我良久,像是要看进我的心里。片刻后像是妥协,他长叹口气,缓缓收起卷轴,无奈道:“你啊,越来越不像话了,写诏书跟玩儿似的,这样的东西如何能留存于世?” 我一听急了,怕他要将卷轴销毁,忙拉住他的手委屈道:“我知道,所以这只是你我间的秘密,你是不喜欢还是不愿意?” 我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成命的,撒泼打滚也要让他点头答应。此事一了,我便真的是别无所求了。 他将东西小心收入怀里,见我这样紧张,笑了:“我何时说过不愿意?” 我大喜,霎时展颜,将他一把抱住,欢快地简直要转起圈来。 “那我就当皇兄是愿意的了!” 段涅紧紧与我相拥在一起,什么也没说,但在我耳边响起的轻浅低笑声,仍显露出他此时与我一般的愉悦心情。 【寡人登基三载有余,忧行乐违,如临深履薄,唯恐懈怠。现黔黎茂豫,社稷康宁,心有小安,亦可计百年事矣。 中宫空悬多年,群臣谏言立后之事,曰国不可无母,君不可无妻,后宫不可无主,寡人亦以为诚然。 国师苍鸾,德才兼备,贤明懿恭,出身高闳,有平定四方之力,又使寡人倾心之能。纵观寰宇,深感未有出其右者。寡人苦守梧枝,日盼鸾凤栖临。今卒及矣,此天之旨。应赐册宝,立为皇后,太子欲谓之亚父。於熙。不求螽斯麟趾,但求邦家衍庆,福履绥之,百岁之后,归于同衾。钦此。】他是我的凤凰,我的梓童,我来到这世上唯一的理由。 我愿做他的梧桐,从今往后,永不相负。 后记 感谢大家支持,正文完结微博会无缝连载皇兄视角番外,有兴趣可以看看哈~ 此文为、同一个世界观的兄弟篇,但只和有关,和毫无关联。这三篇会在今年上一起出个志,有兴趣的也可以关注下我微博哈~爱你们,下一篇文见吧! 最后附上诏书译文:我登基三年多了,一直奉行忧劳兴国,不敢安于享乐,每天都如履薄冰,唯恐懈怠。现在国家安定,社稷康宁,心里有点小安慰,也可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中宫空悬了许多年,大臣们都劝我要立个皇后,说国家不可没有母亲,你不可没有妻子,后宫不可没有主人,我听了也觉得很对啊。 国师苍鸾,有德有才,贤明而和善恭谨,出身又好,有平定四方的能力,又有使我倾心的能力。纵观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我一直苦苦守着梧桐枝,天天盼着有凤凰降临。现在突然来了,正是老天的旨意啊。我要赐他册书与宝玺,立他为皇后,让太子叫他亚父。哎呀,我不求子嗣繁盛,只要国家太平,福禄相随,我们死了之后能盖同一条被子(衾也有裹尸布的意思)就好了。钦此。 第46章 番外1 兰妃本是嵬地一名亚卿之女,从小便生的天香国色,早早订了亲事,与意中人情投意合。这本是美事,奈何她却因绝世美貌为夏王所垂涎,再三施压下,其父只好将她送入宫中为妃。 一入侯门深似海,兰妃哭着别了父母,别了情郎,踏上前往藤岭的华丽马车。 进到后宫,很长一段时间兰妃的确受到夏王的独宠,引来一众嫉妒艳羡。可后来她生产伤了身子,再不能侍寝,生下的皇子又是孱弱不堪,夏王对她瞬间便冷淡下来。一年后,更是将她抛在了脑后。 兰妃终日郁郁寡欢,对自己儿子也不如何上心,似乎不愿见到这个流有夏王血脉的孩子。 龙生龙,凤生凤,无情人生的,也是无情种。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六皇子五岁时,终是香消玉殒。 段涅对他母妃唯一的印象,便是在她死前最后一刻,她用她那枯瘦的手掌握住他的手,用力地都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她让他附耳过去,用着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如果以后,有个姓梁的男人,来找你……你要替我……好好待他……是我对不起他……” 段涅那时候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后来懂了,也没了听话的兴趣。 他从小缠绵病榻,不得夏王宠爱,兰妃死后,他便迁到了位于皇宫西北偏远角落的一处皇子居住的宫殿——凤梧宫。 这偌大皇宫中,有两处给皇子居住的宫殿群,一处在西北,又偏又远,被称为皇子的冷宫,还有处在东南,与冷宫成犄角之势,无论地理位置还是环境都天差地别。 段棋比段涅大四岁,一早迁到了东南处的宫殿居住,他母亲是尚国公宋甫的女儿,很得夏王宠爱,因为怕段涅把病气过给自家儿子,这才吹枕边风把段涅吹到了偏僻的角落自生自灭。 段涅没了母亲,又身体病弱,的确是过了两年要死不活的日子。 然而到了他九岁那年,转机来了。“冷宫”里住进了新客,一个长相粉雕玉琢的孩子,目光有神,满身贵气,是燕地的世子,叫齐方朔。 齐方朔可谓天之骄子,为北方霸强燕地唯一的继承人,与段涅有着天壤之别,本该安安份份在燕地长大,可夏王多疑,觉得燕地太过强大,有了反心,燕侯无奈,只得将幼子送入宫中为质。 这一待,就是七年。 齐方朔只比段涅小一岁,两人在宫中相依为命,倒也生出了堪比血缘兄弟的深厚感情。 段涅心思细腻,总是能率先发现危机,齐方朔有武艺傍身,也能护两人周全。 两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踏着无数日夜的泪水与伤痛,终是在这吃人的皇宫中存活了下来。 到段涅十六岁时,旬誉人突然进犯大夏边境,直指王都藤岭,夏王命燕侯勤王,燕侯二话不说率领二十万雄师血战数月,最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燕侯战死的消息传到宫中,齐方朔根本不相信,疯了般吵着要回燕地,段涅拖着他不让他走,他就对段涅又打又骂。 “你回去有用吗?你这会儿回去只会添麻烦而已!”段涅被他锤的胸口发闷,简直要吐出血来。 “那我也要回去!燕地还有我娘和我妹妹等着我!” “总要父王同意你才能走吧!” 齐方朔双目血红,怒吼着:“都是他这昏君,要不是他……” 段涅瞪着眼一把捂住他的嘴:“别乱说话!” 宫里耳目众多,万一这话被夏王听去,齐方朔就一辈子别想回燕地了。 齐方朔被他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心中又恨又痛,竟一口咬在了段涅手上。 段涅吃痛一声,但看齐方朔满脸是泪,心里也很不好受,就算被对方咬出了血,也始终咬牙忍耐。 燕侯是位有本事的诸侯,燕地全靠他的带领才有了如今的富强,现在他死了,燕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最重要的是,齐方朔能不能回去继承爵位,夏王会不会放了他。 “小朔,如今你第一要务便是想办法回燕地,你要继承你父亲的爵位,成为燕地新的诸侯,你明白吗?”段涅用另一只手紧紧捏住齐方朔的肩头,淡色的眼眸中满是无可动摇的决绝与掩藏在灵魂深处的漆黑怒焰。 齐方朔双目大睁着盯住他,眼里汩汩流着泪,连绵不绝地从面颊滑下,再落到段涅的手背上。 段涅感到那紧咬着他的齿关终于松动,连忙收回了血肉模糊的手。 “你冷静些,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他轻声哄着齐方朔,就怕再刺激到他。 “好。”齐方朔缓缓点头,眼里闪着寒芒,宛如一枚豁然破土而出的冰棱,虽稚嫩,但已锋锐刺骨。 可段涅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这已经是极致,却原来只是个开始。 夏王在燕侯死后,一改之前的主战态度,瞬间与旬誉人化干戈为玉帛,竟议起和来。 齐家千辛万苦为大夏抵挡外族侵犯,勤王纳贡,从未有不臣之心,夏王却转眼就把他们卖了。 与此同时,燕地再次传来消息,侯爷夫人在得知夫君身死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当晚便追随而去。 她本就是江湖女子,最是烈性,做出这等生死相随的事来,虽叫唏嘘,但也让人生出果然如此的钦佩之心来。 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对十五岁的齐方朔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短短时日便失去两位至亲,一连几日,他每每从噩梦中醒来,都是汗湿重衫。 有一晚他又梦到父母惨死的景象,在梦中哭喊不止,像被拖入了深深的泥沼,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浓黑的绝望吞噬,怎么也无法醒来。 “小朔!小朔!!”段涅睡得浅,听到齐方朔叫喊想也不想赤着脚便冲到了他的房内。 他担忧地注视着齐方朔,却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他没有什么失去了就会痛彻心扉的人,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阿涅?”齐方朔好不容易挣脱粘稠的梦境,睁开沉重的双眸,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脸上也湿漉漉的,竟像是在梦中大哭了一场。 他恍惚地从床上坐起,见段涅只是穿着单薄的内衫,双唇泛紫,脸已冻得惨白,赶紧让他钻进自己的被窝。 段涅爬到床上,发着抖,紧紧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他颤声道:“小朔,你要好好的,燕地需要你,你的妹妹需要你,你不能垮!” 他不能垮,如今局势也不允许他垮。 “我好恨啊。”齐方朔从齿间挤出声音,“我真的好恨!” 他不说恨谁,但段涅又怎么会猜不到。 他恨夏王,恨旬誉,恨不得将他们拆骨啖肉,要他们不得好死。 “总有一天,他们会加倍还来……” 两个少年躺在一张床上,成了这寒冷冬夜中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偌大宫闱,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囚禁着少年们翱翔九天的梦想,束缚着他们追寻自由的双翼。 远远似乎还能听到某处宫殿传来 的舞乐之声,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去,对夏王来说实在无足轻重,丝毫不影响他的享乐。 齐方朔突然出声:“我回燕地,你怎么办?” 段涅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成年,自然是过一天算一天,但这话却不能对齐方朔说。 “不用担心我。”为了齐方朔可以放心回家,段涅故作轻松道,“你强大起来,以后才可帮到我。” 齐方朔沉默良久,最终在昏暗的帐中,响起他不容动摇的沉缓声线。 “我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登上东宫御座,我会让旬誉血债血偿,我发誓!” 段涅的眼瞳盯着帐顶,有些失神,但唇边仍是勾起抹浅淡的笑。 “好!” 半个月后,以嵬地、湘地诸侯为首,群侯上书,恳请夏王让齐方朔回燕地继承爵位,以安抚民心。 夏王虽昏聩多疑,但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并不想惹怒各路诸侯,最终还是同意放回世子。 齐方朔离开藤岭那日,风雪交加,段涅去送他,两人一路无话,皆是心情复杂。 “殿下,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你便写信告诉我,在宫中……你自己多加小心。” 齐方朔没有兄弟,在这七年的相依为命中,早已把段涅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段涅身子从小就差,他担心他这一走,宫中太寂寞,对他的病更不好。 “我会的。”段涅病气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齐方朔走了,离开了生活了七年的皇宫,告别了段涅。 第47章 番外2 铃女从小就被买进宫中为奴,但她性格木讷寡言,不会逢迎拍马,也不善交际经营,自然分不到好差事。十几年来她混了大半个皇宫,做着最底层最卑微的差事,没什么前途,却也安分守己。在二十二岁那年,她被派往凤梧宫伺候六皇子。 六皇子是个不受宠的,还是药罐子,一年大半的时间躺在床上,动不动就病,从不出自个儿寝宫,过得比铃女伺候过的冷宫弃妃还要清心寡欲。 不过这也很好了,至少六皇子从不无端打骂下人,凤梧宫的规矩也少。铃女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六皇子光要努力活下去就已经很难,实在没有更多精力关注其他东西的关系。 这日她伺候着六殿下服药,忽地就听到有隐隐哭声传来。 这哭声撕心裂肺,伤心至极,听着是个年幼的孩子。 “好吵……”段涅眉头轻皱,脸色疲倦又憔悴。 铃女还是很心疼他家殿下的,本该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三殿下、五殿下早已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可六殿下却只能冷清地躺在这座冷宫中孤独的养病,慢慢消磨着自己年轻的生命。 “听说隔壁宫前些天迁进来一位小皇子。” 段涅对自家兄弟没什么好感,但很好奇是谁同他一样也被赶到了这偏僻的荒芜之地。 于是铃女将她所知道的关于九皇子段姽的事都说与了他家主子听,未了还加了句:“九殿下这样小失了母亲,陛下只派了几个嬷嬷照顾他,她们肯定不会尽心的。” 她虽然不聪明,但好歹也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某些奴才的嘴脸实在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段涅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各有各命。”听过就算,他也没兴趣再管。 重新躺回床上,蜷缩进被子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伴随着骨头缝里钻出的酸痛,消耗着段涅的精力,让他总是很累。 睡眠是他最渴望的,只有睡着了那些疼痛才会暂时远离他,可是这似乎也成了一种奢望。 九皇子的哭声连绵不绝,搅动着他敏感的神经,哭得他头昏脑涨,心烦气躁。好不容易那边不哭了,可没几个时辰,哭声又会复起。 段涅从不知道孩子是这样吵闹的,他小时候很安静,并不会这样哭闹不休。他本就身体孱弱,再被段姽这样一吵,根本休息不好,没两天病情越发重了。 铃女担忧地盯着主子年轻苍白的俊脸,心里却是想着,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年她就又要换主子了。 “你去看看……为何九皇子总是哭,是不是那些老妇玩忽职守,欺负幼主?”段涅虚弱地撑在床边,吃力地说道。 他方才将喝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先下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背上更是虚汗不断。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那么多关闯过来了,怎么也不能死在一个毛孩子手上。 “哎!奴婢这就去看看!”铃女领命,飞快出了门,朝隔壁那座不起眼的宫殿跑去。 段涅缓缓倒回床上,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他昏昏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次被推开,铃女回来了,可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段涅睁开眼看到她手里抱着个吃手的小娃娃,好看的眉一下子蹙了起来。 “我让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谁让你把人抱回来的?” 段姽小脸哭的红扑扑的,双眼微肿,头发也有些凌乱,但还是无损于他精致的容貌,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黑,眼下一点泪痣,更是我见犹怜。 铃女忍不住告状:“殿下不知道那些嬷嬷多可恶,我赶到的时候九殿下哭得都快撅过去了,一直在喊饿。我问她们为什么不喂殿下吃东西,她们竟然说御膳房给的配额有限,每天要省着点吃!”她越说越气,“难度给皇子的配额还不够吃饱肚子的吗?那我怎么没看到她们饿的面黄肌瘦啊,明明就是克扣了九殿下的吃食!” 段涅一听竟然有这样的事,脸色当下便有些难看。 他又看了看铃女怀里怯生生盯着他的九皇子,小孩儿似乎听懂了铃女是在帮他说话,竟吐出含在嘴里的手指,冲段涅小声说:“饿。” 段涅一愣,先前对这九皇弟的恶感顿时去了大半,对铃女道:“你带他下去吃些东西吧。” 铃女其实也是这个打算,但她不敢擅作主张,这会儿六殿下主动提起,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欢快地应了声,抱着不满两岁的段姽离开了药味浓郁的寝殿。 段姽对他这位哥哥似乎十分好奇,铃女背对着段涅朝门外走,他看不到了段涅了,就忙换了个姿势趴在铃女肩膀上继续看。 段涅也在看他,这是个非常健康非常有活力的孩子,就算常常吃不饱,哭起来却仍是中气十足。 要是换做是他,恐怕早就饿死了吧,段涅想着自嘲一笑。 而见他笑了,段姽虽分不清这笑里的含义,但还是觉得这抹笑既生动又好看,不自觉也跟着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在这阴暗皇宫中,哪怕你站在烈日底下都不一定能有这样的笑。 只有还没被这冷酷的世道伤害背叛的孩子,才能笑得这样纯净。再过几年,这笑也会从他脸上消失,换上麻木冷漠,或者讥诮厌世。 那一刻,段涅不禁有些可怜这个孩子。 他知道,同情最是廉价,怜悯毫无用处,可一想到段姽会如曾经的他一般,怀抱希望地在这宫中痛苦挣扎,最终却只能一次次失望认命,他便止不住想要叹息。 罢了,以后能帮则帮吧,怎么说也是他弟弟。 第48章 番外3 段涅和段姽身在皇宫,生为皇子,却自小游离于一众贵胄之外,常年呆在偏僻的西北一角,没什么存在感。 九皇子年幼,段涅大他十多岁,说是兄长,其实更像父亲。 段涅养着他,待他严厉近乎苛刻,虽让段姽敬他爱他,却也让他怕他。 段涅二十岁成人那年,去祭拜兰妃的时候,在皇陵外遇到了落寞的智深。 他戴着斗笠,一身破旧蓑衣,虽是严冬却穿得犹如夏天,走在雪地上的连脚印子都不留。 段涅知道这是个高手。 智深一直盯着段涅的脸瞧,他在这个刚刚弱冠的青年脸上看到了他昔日爱人的影子,看到了曾经那个美丽无双的嵬地第一美人的影子。他几乎看痴了,眼眶发热,心也止不住地狂跳。 段涅孱弱的身姿使他与智深记忆中的兰妃更想像,也使智深第一眼就沦陷在这种致命的相似中,让他这失落了二十年的苦恋再次有了寄托。 段涅从对方狂热的眼神中猜到点什么,但他仍然很警觉。 “你是谁?” 他一直没有忘记兰妃对他说过的话,他也知道那些曾经的恩怨情仇,但他并没有兴趣替他母妃还债。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智深不是来讨债的。 他说他是来帮段涅的,作为一个出家人,他甚至比一般人更了解当今时局,也更清楚段涅现在尴尬的处境。 他今年二十岁了,早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夏王却仿佛将他彻底遗忘,仍让他住在凤梧宫中。 三皇子和五皇子已早早搬离皇宫,拥有自己的门客,斗得暗潮汹涌。而段涅至今只是个宫中的隐形人,是皇子中最无声无息的一位。 人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觉得储君之位和他无关,可他凭什么不能挣呢?就算是这样一副残躯,他也比谁都想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 无人知道他暗地里在与哪些人接触,那些人又都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如今三皇子与五皇子斗得厉害,还远没有到他该出手的地步。等他们狗咬狗,其中一人胜出,才是段涅真正参与夺嫡的时候。 可这些,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大和尚能轻易知道的事。 “哦?你能帮我什么?”寒冷的天气里,段涅披着厚厚的斗篷,呼出的白霜甚至要叫他看不清智深的表情。 他没有接受,但也没有拒绝对方。 智深单膝跪到地上,仰起脸,带着虔诚道:“我能为殿下做任何事。” 段涅看着他,打量着他,似在评估他话语的可信度。 最后他说:“母妃死前让我好好待你,但如果你想效命于我,便注定无法过平静的生活。” 智深听他提起兰妃,浑身一震,双目中流露出眷恋的微光。兰妃进宫后,他心灰意冷,出家为僧,去了江湖中神秘莫测的摩云寺,隐居深山之中苦心练武。二十年斗转星移,再入世时,却发现伊人已逝。 他也是出生嵬地大氏族,却因夏王的蛮横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她凄凉无助地死在了冷酷的深宫之中。他当然也有恨,他恨夏王,恨这不公的世道,更恨自己的无能。 他垂着头,一派恭敬:“殿下尽管吩咐,我既已入世,便没想过要过平静的生活。智深此生唯一心愿,便是能为殿下解忧。”以及杀了夏王。 段涅正是用人之时,这样一个武林高手,能帮到他的地方实在太多,对他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虽然智深的身份有些麻烦,但他现在处境艰难,俨然已在绝处寻找生机的时候,再差又能差到哪里? “既然你这样说了,便留下来吧。”最终段涅还是收下了智深,将他留在了藤岭。 而在此后的岁月中,这个大和尚的确帮了他良多,甚至在最后替他除去了夏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九皇子一天天长大,因为有了段涅的看护,倒也过得过去。他生性活泼爱闹,甚至骨子里还有些肖似夏王。那是只在他气到极致才会显露的神情,带着狼一样的狠绝,下一刻仿佛就要扑上来撕咬你的血肉。 段涅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这是在深宫中,人吃人的地方,善良的孩子活不久。 “皇兄!六皇兄!呜呜呜,他们都欺负我!”段姽摇摇晃晃冲进来,一下子冲到段涅床边,脸上灰扑扑的,眼里含着泪,身上衣服也破了多处。 他身后跟着一个嬷嬷和一名小太监,见段涅视线扫过来,那嬷嬷吓得脊背一下挺直,说话都带着磕巴。 别人或许觉得六皇子一个病秧子软弱可欺,可他们这群伺候九皇子的宫人却清楚这位主子的厉害。 皇宫中死个人是寻常事,在这冷宫般的地方死个人那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事。 就算再不受宠,他们始终是皇子,是和奴才不一样的人。段涅这些年没少敲打他们。 “九殿下方才去御花园玩,碰到了十三公主一行,两个人本来各玩各的互不相干,突然公主就跑过来推了殿下一把,还说花园是她的,让殿下滚……”嬷嬷一脸难色,看段涅眸光越发冷然,哆嗦着说不下去了。 段姽虽年幼,但也已经知道不少事,他哭着问段涅:“皇兄,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我?我……我明明和他们一样呜呜呜……也是父王的……父王的孩子……” 段涅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为他拭泪,也没有安慰他。 段姽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哭不下去了,渐渐收声,不安地咬唇:“皇兄?” “你和他们不一样。”段涅掏出条帕子递给他,让他将脸擦干净,“我们和他们……都不一样。” 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整天活得战战兢兢,怎么会一样呢? 可段姽还太小,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是因为……嗝……我没有娘吗?” 他还只是个孩子,想要得到父亲的宠爱,想要和兄弟姐妹一起嬉闹,这都是本性。段涅虽对他不错,但他一直身体不好,总是闷在寝殿里,能与他齐齐走在阳光下都是少的,更不要说同他玩闹了。 他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他不想做一个异类。 可这些其实在他出生时便已注定,他是舞姬的儿子,那些自诩尊贵的皇子皇女们又怎么会主动亲近他接纳他? 段涅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些。 他摸了摸段姽的脑袋,斟酌着道:“因为你还不够强大,但总有一天,你会站在这世间最高的位置俯视他们,将他们一一踩在脚下。” 段姽懵懂地点了点头。 “皇兄呢?” 段涅唇边泛起一抹苍白的笑,宛如泥泞之地开出的雪色山茶。 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我会和你一起,将他们全都碾死。” 第49章 番外4 段涅的身子好好坏坏,竟也给他奇迹般熬到了二十二岁。 去年段姽到了读书识字的年龄,夏王终于像是记起了还有这个儿子,大手一挥将段姽迁出了冷宫,搬离了原来那个狭小的宫殿。 搬家那天,九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肿的跟桃儿一样。 这两年,他已经逐渐明白,除了段涅,除了这个六皇兄,他在这冷清的世间谁也靠不住,谁也信不得。夏王虽是他尊贵身份的给予者,却也是他悲惨处境的始作俑者。段姽本以为可以和段涅相依为命一辈子,可现在一个南一个北,再不是过去几步就能到的距离,他顷刻间便觉得自己要孤立无援了,要无人管他了,怎能不让他伤心欲绝。 段涅裹着厚厚的裘衣,发如乌木,肤比冬雪,眸色细看并不是漆黑的,而是带了点琥珀色。 他以拳抵唇咳嗽两声,对段姽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心领神会,上前说道:“主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说着便将九皇子往外拽。 “皇兄!六皇兄呜呜呜,我不走,我不要走!”段姽有记忆以来从没有和段涅分开过,前几天他还在为父王终于注意到他了而兴奋雀跃,想着搬到更大的宫殿,以后终于能不受别人白眼了。可等他反应过来段涅并不会和他一起走,仍旧是要留在凤梧宫的,他忽然又觉得夏王的关注没那么重要,甚至还有几分讨厌了。 “走吧。”面对段姽的泪水,段涅从来不会好言哄他,有时候不耐烦起来,甚至还会出手打他。 天寒地冻地站在门口磨蹭大半天,已经耗光了段涅所有的耐心和体力。他转身就往回走,再不管身后段姽震天的哭闹声。 段姽搬走了以后,两人的走动便没有以前那般频繁了,一来段涅时常病着,轻易不见人,二来段姽也有些闹脾气,觉得段涅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才会表现得这样无所谓。 段涅一如既往,偶尔让铃女去打听段姽的近况,他不来便不来,对这些也不放在心上。 智深武功高强,凤梧宫守卫松散,有时候他便会从西北的宫墙偷偷翻进来,就为了见段涅一面。 段涅能撑到现在,也有他的功劳在。他内力深厚,三不五时替段涅输些真气,虽不能使段涅生龙活虎,多少也能让他舒服一些。 这日智深手掌抵着段涅的脊背,又为他输了些真气,收掌平复内息后,并没有立即就走,还与段涅聊了两句。 “九皇子搬走了?”他知道段姽的存在,也知道段涅像养儿子一样养了这个异母弟弟数年的事。 但他打心眼里不喜欢段姽,因为段姽的眼睛。他的眼神,让智深想起夏王。 除了段涅,他不喜欢任何与夏王有关的人事物,他憎恶他们,仇视他们,认定他们从骨子里就是烂的。薄情寡义,这四个字最能诠释。 所以得知段姽搬离了冷宫,智深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他总有一种预感,段涅会被那小子拖垮。 “嗯。”段涅原本冰冷的四肢在智深真气的温养下逐渐有了热度,浑身都像是泡在暖热的泉水里,他舒服地眼眸微眯,声调都不自觉拉长了。 “他有多久未曾来看你了?”智深脸上不自觉浮现嘲讽之意,却不是嘲讽段涅,而是针对段姽。 段涅眼皮也未动分毫,用着一种慵懒的声线道:“他来不来看我,我身子都是这样,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不计较,智深却不这样想。 段姽的疏离,虽只是孩子的一时赌气,但仍让智深更定了这小崽子不愧为夏王的骨血,一样冷血无情,不知感恩,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段涅迟早要吃亏。 而这头小白眼狼,还没来得及给段涅添堵,自己却突然落了水,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冻得浑身青紫,救上来的时候都要没气了。 铃女惊慌失措将这事告诉段涅的时候,眼眶里都是泪,她从小看着九皇子长大,就算这皇宫里每日都有莫名死去的人,但她从来没想过段姽也会成为这其中一个。 “原本有殿下看顾,明明九皇子好好的,怎么才搬去新殿就出了这样的事……”她抹着眼泪,心中悲痛不已。 段涅一言不发地靠在床上,殿里燃着炭火还是不够,怀里要再加个暖炉才可抵御不断侵袭着他的寒意。 静了片刻,淡紫的唇微启:“替我更衣,我去看看他。” 段涅在冬天很少出门,这日却为了段姽离了凤梧宫。 他到的时候,段姽殿里围了一群御医,这件事连夏王都惊动了,他派来最好的御医,让他们全力救治九皇子,自个儿却从头到尾都未来看过段姽一眼。 段涅只在外间坐着,并不去内室,他怕将自己的病气过给段姽,让他病上加病。 一连几日,段姽昏昏沉沉,汤药都灌不进,俨然就是快不行了。 段涅心里十分平静,又有些好笑。 他从未奢望自己能活到成年,现在却已是二十有二,他觉得段姽这孩子精力十足,从小没病没痛,合该长命百岁,谁想喝了几口湖水就不行了。 他坐在座椅上,身前是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御医与宫人,无人管他,他也无声无息,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整个人仿佛只是一座脆弱而精美的摆设。 铃女担心九殿下,却也更担心她家主子。 要是九殿下没了,主子这身子说不准一受刺激也要撑不下去。主子看着冷心冷情,对九皇子好像也不甚在乎,可她知道并非如此。 至少,就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让段涅撑着虚弱的身子离开寝宫,这样枯坐好多天,就为了等一个未知的结果。 五天后,段姽的情况越发凶险。 段涅垂着鸦羽般的眼睫,掩去了内里所有的情绪,没人都知道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突然,他望向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平淡无奇地嘱咐了铃女一句:“准备一下,我要去九侯塔为小九祈福。” 铃女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应下,利索地去准备东西了。 段涅从不信鬼神,也从不信神明庇佑。他能活到现在,不靠天不靠地,全靠自己。 可是,段姽要死了,他忽然就没办法了。 他帮不了段姽,只能眼睁睁一点点看着他失去活力,从一个活泼爱闹的孩子,逐渐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养了五年的孩子,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凭着这份不甘,段涅斋戒沐浴,虔诚地在九侯塔跪了三天,从第一层跪到第九层。 夏王一生昏聩,没做过什么好事,他不知道这九位开国诸侯会不会保佑他的儿子,他甚至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意义。 塔里很冷,像要将人的血肉冻住的冷,每次跪下磕头再起身,段涅就觉得体内的血液似乎也被冻成了冰渣,使自己寸步难行。 他坚持了三日,如果说段姽能够再次醒来是老天爷降下的奇迹,那段涅能够完成这场祈福,便是老天爷对他心诚的回应吧。 在写完福带,将它挂到榕树上后, 那股一直支撑着段涅的意志便溃散了,瞬间没了知觉,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床边是铃女焦急又欢喜的面孔。 “殿下,太好了,您醒了!”她喜极而泣,合掌感恩上苍垂帘。 喂段涅喝了点水,铃女忍不住道:“九殿下昨日也醒了,御医说汤药能灌下去就不会有事。陛下知道您去九侯塔为九皇子祈福的事,对您赞赏有加,说您友爱兄弟,是皇子们的楷模,赐下许多东西。主子们这次真是因祸得福啊,以后必定能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段涅浑身疼痛,醒了一小会儿便困倦不堪。知道段姽无事,他也就放下心来,吩咐铃女:“你从赏赐中挑些东西给九皇子送去,和他说我病了,就不去看他了。” 铃女应了声,见段涅神色恹恹,知道他精神不好,让他重新躺下便悄声退下了。 到了晚上,段涅正睡得昏昏沉沉,忽地便觉有股暖流从手掌一路蔓延到全身。 他勉强睁开双眼,就看到智深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他的腕,为他源源不断输送真气。 “殿下太冲动了。” 智深看他什么话都不说,又缓缓闭上了眼,忍不住多嘴念了句。 段涅躺在床上,脸色白得透明,黑发散在周身,有种羸弱之美。智深指尖一颤,几乎将他年轻的面庞与兰妃的重叠。 他目光逐渐痴迷,心也越发沉沦。 段涅毫无所觉,慢吞吞启唇,说出的话却是和他虚弱外表全然不同的强硬:“和你无关,还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 智深眼眸一黯,瞬间便从过往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段涅再像兰妃,终究不是兰妃。 段姽落水受惊,着实病了十几天,而段涅却比他病得更久,到开春身子才见好。 他走后数月,九皇子诞生,被夏王赐名段姽。 第50章 番外5 段涅推开智深,将刚喝下肚的苦药尽数吐到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耗光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倒回床上。 一切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他形容枯槁,眸色黯淡,再提不起一点精神。 智深的真气也没了用处,输进段涅体内,就像溪流入海,连一丝热乎气都起不来。 “殿下,是我没用,我没有把仙莲带回来。”智深满脸愧疚。 段涅浅淡的眼珠转动了些许,看了他片刻,又收回视线,哑声道:“罢了……” 油尽灯枯,说得便是如今的他。这样的身体,非仙物救不得。 智深两年前便提出火曦岛的存在,说岛上有一株仙莲,名为“度母白莲”,可活死人肉白骨,定能治好段涅的顽疾。 火曦岛远在东海之外,段涅自然是不可能自己去的,而在这世上,有本事去,能为了他去的,除了齐方朔再无他人。 这个竹马之交,几年间便代替他的父亲成了燕地的新神,如今燕穆侯齐方朔的威名,大夏谁人不知? 出海寻药,耗费的财力人力不算,更是危险重重,然而齐方朔没二话便应了下来。 准备了两年,就为了替段涅续命,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眼看生机化为泡影,要说段涅没有一点怨没有一点恨又怎么可能? 齐方朔的书信他一封也没看,一封也没回。在这世上,段涅最信这个人,甚至将自己活命的机会都托付给了他,可到头来却都成了一场空! 原本就毫无希望倒还好说,偏偏给他看到了希望再生生夺走…… 段涅紧锁着眉头,在无边的不适中浑浑噩噩入睡,等他再醒来,天已大亮,床边坐着的已不是智商,而是个小小少年。 段姽见他醒了,忙扑过去,明艳的小脸满是忧伤,一双桃花般的眸子里缀满了泪,眼底有颗小小的泪痣。 “皇兄,你好点了吗?我以为你……以为你……” 段涅自然知道他以为什么,他以为他要死了,再也不会醒了,彻彻底底丢下他一个人了。 有时候他也想,就这样什么也不要管了,把这些身外之物全部抛弃,清清静静睡一觉。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凭什么段棋、夏王、宋甫,一个个都能活得好好的,他就要早早死去? 他明明什么恶事都未曾做过,谁也没亏欠,却自小活得磕磕绊绊,那样艰难,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转头又眼见着它从指缝溜走。凭什么?老天凭什么如此戏耍他? 段姽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累得说不了话,心中更是哀痛,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吸着鼻子道:“皇兄不要丢下我。” 段涅安静地看着这个如此依恋他的孩子,如果他死了,段姽转眼就会被这皇宫吃得渣也不剩吧。 他告诉段姽,他会想办法,但其实他也没底,如果有办法,他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就这样又拖了两个月,谁也没想到,天赐的生机有一天就这么突然砸到了段涅眼前。 只是这生机仿佛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险恶而荒唐,一时竟叫他难以取舍。 旬誉欲与大夏结百年之好,要送公主来和亲,夏王准备在他的儿子里挑选一位合适的皇子与其完婚。 夏王的儿子不多,能够接这烫手山芋的更是少,不幸段涅正是其一。公主的嫁妆里有颗碧虹灵珠,虽比不得度母白莲那样神奇,但也可使段涅的身子再撑个十几年了。 只是他了解齐方朔的性子,若他娶了旬誉公主,无疑就背叛了当年血刃旬誉的誓言,娶了齐方朔杀父仇人之女,以后他们间恐怕就要生出间隙,再难回到从前了。 他这一生少有犹豫的时候,更何况是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仍是不可避免的犹豫了。 往昔与齐方朔在深宫中相依为命的七载时光,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他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后,那些往日情谊就真的要成过眼云烟了。 然而段涅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向夏王主动请缨,说自己愿意做这个旬誉驸马。 夏王大悦,赏了许多东西给段涅,还允许他出宫建府。 这时候的段涅已是二十有六,夏王却仿佛才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适合留在宫里。 段涅离宫那日,段姽就像曾经搬离了冷宫那样,又是百般不愿,只是这会儿他长大了,终于不再动不动就哭闹不休。 那一年,阿骨娜来夏,齐方朔身为燕地诸侯前往迎亲,没想到半道上出了意外,遇上了假扮山匪实则是段棋派去虏人的甲巳一伙儿,白三谨混乱中生死不明,随后智深隐瞒度母白莲寄生在白三谨身上一事暴露。齐方朔盛怒下与智深大打出手,最终两败俱伤,智深在段涅的求情下虽留了一命,但段涅与齐方朔的关系经此一役却再难恢复。 智深带伤回来,段涅憋着一口气,一脚踹在和尚胸口,将他踹得呕出一大口血。 “谁让你动他的!”段涅自觉做了对不起齐方朔的事,心中有愧,如今智深又动了齐方朔的人,还重伤了他,叫段涅如何不怒? 智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跪在段涅脚边,嘴角淌着血道:“贫僧这么做都是为了殿下。” 段涅一听他这话就心烦,若不是兰妃临死前的叮咛,他真想立马就送智深去见他母妃。 这和尚近些年阳奉阴违的事情没少做,往日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他不该动齐方朔! 撇去齐方朔和他的私交,如今正是局势变幻未明之时,得罪本是站在他这边的诸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智深这一番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明白,滚下去!”段涅一摆手,已是懒得看他。 智深躬了躬身,捂着胸口退出了屋子。 段姽先前一直在屋里,没出声,等智深走了他才说话:“皇兄该杀了他。”他年纪虽小,但从小的宫中生活已能让他敏感的察觉到智深对他的不喜,所以他也不待见对方,从来不待见。 段涅正心烦着,听他这样一说,眸光似刃地扫了过去,段姽被他看得立马噤声,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他不听话,本来就该死!”他不甘地补了一句。 段涅指尖按了按跳痛的额角,不耐道:“行了,这些不用你管。” 段姽当下就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段涅的脸色,终究还是咬着唇咽了回去。 段涅总把他当孩子,不让他碰触那些肮脏的阴谋诡计,也尽可能不让他参与进来。 可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子,又能单纯到哪里去呢? 段涅想让他活得无忧无虑,却止不住他自己想要参与进来的心。 第51章 番外6 申禄是个奴隶,祖上三代都是奴隶,如无意外,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会是奴隶。 奴隶是权贵的牲畜,不要说自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申禄从小就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他聪明,好学,比主人家的两个儿子更有本事。 然而他是奴隶,这些便都是空话。 他憧憬未来,不甘为奴,无法忍受主家无止境的打骂虐待,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去死。所以他选择了逃跑,夜深人静时,穿过一大片农田,往山里跑。 他失败了,管事带着人和狗追了过来,没多久就将他捉获。一个少年人,在不熟悉路线没有车马的情况下跑不了多远。 奴隶私逃,这是头等大罪,他被绑在柱子上示众,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每日遭烈日酷晒,段姽买下他的时候,他也就差一口气了。 申禄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段姽救了他,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便暗暗发誓要一辈子效忠对方。 他的忠诚不容动摇,有时候甚至显得愚忠。 被九殿下收留没多久,申禄就受到六皇子段涅的传召。见到段涅,他才知道段姽有多不像一名皇子。 段姽虽然有脾气,但他对待申禄就像朋友,没有架子,大家平起平坐。 而段涅身上的皇族气度与生俱来,他高高在上,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金贵,举手投足皆是规矩,与平民泾渭分明,将你与他彻底隔离。 在段姽眼里,申禄是和他一样的人,但在段涅眼里,申禄始终只是个奴隶。 “他要留着你,我劝不动他,但你这个样子是肯定没办法帮到他的。”段涅说话很慢,音调拖得略长,总给人一种十分倦怠的错觉。 申禄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迅速垂下了头,他不敢直视这个瞧起来有些苍白的男人,对方身上身为上位者的威严,令他畏惧。 段涅不需要他的答复,没有停留,继续道:“我给你找了两位老师,一位擅谋,一位擅书,你跟着他们好好学着,将来段姽若有一日用到你了,便好好替他效命。听懂了吗?” 这更像是一种施舍,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那一刻,申禄觉得自己就是个哄小孩的玩具,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更出色,才能将段姽哄得更高兴。段姽高兴了,段涅也就高兴了。 但彼时的他没有选择,除了磕头谢恩,他甚至说不出一个“不”字。 申禄和所有人一样,坚信段涅掌控着段姽,将他视作棋子,等段棋一倒,整个大夏便都是段涅的了。 他为自己的主子而感到忧虑,学识越渊博,知道的越多,也就越担心段姽的处境。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扳倒段涅,让九殿下可以脱离兄长控制的机会。 而段棋谋反,夏王将兵权交付九皇子,燕穆侯等人又在和旬誉人交战的时刻,就是他一直在等的绝佳时机! 他不遗余力地劝说段姽,这样的机会以后都不会有了,如果错过,几乎就是放弃了唯一的生机。 “他是我皇兄……”段姽始终表现的十分犹豫。 十七岁的他虽年轻稚嫩,但也已经气势十足,穿着战甲的时候,整个人杀气腾腾,杀人从不手软。 申禄知道,段姽从小在段涅身边长大,却从来触不到那些所谓的中心势力,段涅防着他,让这个少年的心一天天变得更冰冷和狂躁。 只需要再推他一把,他就能与段涅反目。 申禄并不觉得自己在离间兄弟俩的感情,在他看来他只是依照所学帮助段姽夺得帝位,就像段涅曾经所说的,好好替段姽效命,排除一切威胁,仅此而已。 “殿下,这是唯一的机会,待一切尘埃落定,他难道还会留着你吗?” 段姽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眼底的泪痣随着肌理而颤动,他十指紧握成拳,似乎在仍不能下定决心。 申禄没有催他,该说的他都说了,若段姽心中还存有一丝反抗的勇气,就会做出决断。 很快,宋甫被段姽一箭射落马,段棋等人也纷纷伏诛,时间已越来越紧迫,让申禄也不禁紧张起来,为段姽感到着急。 王师大胜回朝,段姽在朝中的声望无人可比。 他回到藤岭,第一时间是去见夏王,第二便是去见段涅。 “皇兄,我回来了。” 段涅难得露出点笑意,将一个方盒交到了他手上。 “这是?”段姽不明所以。 “前朝丢失的传国玉玺。”段棋和宋甫为了找前朝宝藏兜兜转转废了天大的劲儿,最后却还是被齐方朔等人找到,这枚传国玉玺代表着天授皇权,有了它,就能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段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皇兄把它给我?” 段涅没有多做解释:“明天会有刺客入宫,做好准备,父王一死,你就拿出玉玺登基。” 他用一种再平淡不过的口吻,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在段姽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如果说申禄的话是种子,那夏王的死便是催生这枚种子的雨露,使段姽在恐惧之下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他选择背叛。 一边,他按照计划进宫捉拿刺客,一边,他让申禄带兵围了六皇子府。 他不愿坐以待毙,只好迎头反击。 申禄满心以为这一天段涅会愤怒,会叫骂,甚至失控地吵着要见段姽。但事实是,当他控制住段涅时,对方显得十分平静,依旧维持着高高在上的气度,看他如看一蝼蚁。 “殿下,灵珠。”申禄伸出手,问他要碧虹灵珠。 光是囚禁他还不够,必须掌握他的软肋,就像捏住蛇的七寸。 段涅淡淡扫他一眼:“段姽呢?让他自己来取。” 他看起来一如平常,然而袖子掩盖下的手,却早已经被他自己抠的鲜血淋漓。 他养了他十几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脱兄弟反目的命运。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果然是不需要骨肉亲情的。 申禄见他脸色难看,便道:“陛下在宫里,您不相信这些是他授意的吗?” 段涅浅色的眼眸这日显得格外幽深,他看着他,忽地冷笑道:“我当年就应该杀了你。” 申禄一愣,接着也笑了:“天下没有后悔药,请吧殿下,皇上在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