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是修无情道》 第一章 秦艽闭关出来的时候,屋前栽种的细辛花正巧赶上花期。 闭关前只随意的洒下一笼,细辛花谢落地生根,到如今已成满院繁盛如云霞的生机。天庚峰到底是灵气充沛,便连普通花草都长势喜人。 细辛生长得肆意张扬,花细碎而无香,从外远远望去仿若整个无名小筑都被笼在了一层粉紫色的雾气里。秦艽掐了个法诀清理出一道至院门的路,推门出去却见两名着内门服饰的弟子站在院门外的竹林下,似已等候多时,一见秦艽便立刻迎上来恭敬的行礼: “恭喜师姐出关!我们乃决明峰门内弟子,此特来传掌门密令邀请师姐前去择师大典一覌。” 秦艽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此次闭关顺利提前了些时日出关,倒是恰好赶上了叁十年一届的仙门广收门徒的日子。秦艽一直还未出师,自是收不了徒,但这闻名九界的天才剑修的名头,依然引得不少修者慕名而来,想要拜在天庚峰下,因而只要是时间凑巧,掌门便总是会邀秦艽去当当人形立牌,也正好用这天才的名头挫挫那些来自世家大族初入山门桀骜难驯的新弟子们。 秦艽颔首对两个传令的弟子一笑,态度温和妥帖的道过谢,便掐了个法决往大殿方向去了。两个年轻的弟子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呆望着秦艽御剑而去的方向,刚刚故作镇静的模样早就被丢到爪哇国去了,其中一个包子脸的少年更是一脸如梦初醒的从怀里掏出个似水晶雕成的剔透球形物件,里面一株淡青色的花骨朵正在颤颤巍巍的吞食着球形里源源不断生成的轻薄雾气: “哎呀糟糕!我刚刚太紧张了!忘记把泽兰花送给师姐了!” 另一个面容秀气的少年闻言一把抢过泽兰,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十分狡黠的发科打趣: “浮石你还是别想了,师姐是不会收的,而且你看师姐这满院子细辛花,想必是不爱你送这娇滴滴的泽兰,你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吧~~哎!倒不如给我,我炼丹刚好就差这个!” 言罢便被包子脸的少年一脚踹开,装模作样的跌在地上抱着泽兰耍赖撒混。 ·········· 秦艽到的时候择师典正要开始, 本以为还在闭关的师父居然在,倒是旁边还站着个容颜娇美的女子,竟也穿着天庚峰的内门弟子服饰。秦艽不由愣了愣,大殿中人头攒动,师父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来了,只低头和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秦艽只瞥了一眼也便移开了目光,正对上一脸欣喜迎上来的掌门,便立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天庚峰弟子秦艽,拜见掌门。” 掌门只赶紧扶起辞礼,热情的拉起秦艽站到了殿前,清咳了一声,老神在在的将双手往身后一背,笑得宛如一尊弥勒佛的看向底下排成一列列的新入门弟子: “你们这届的底子倒是不错,不过我话也要说在前头,既然都是走过问心梯淌过叁川河来叩山门寻仙道的,便也得须知这仙门的规矩!我不管你们曾经是王孙贵胄也好,乞丐屠夫也罢,自踏过这道山门起,凡尘种种便再与你们无关,从此以后你们在这修真界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我诀云派的弟子!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宗门将是你们踏上仙途的第一块基石,也是你们最坚实的壁垒,往后你们定要谨言慎行,且莫堕了我诀云九界第一大派的威名!” 说完这万年都没变过的开场白,又乐呵呵的抚了抚并不长的须髯,随着一声仙鹤啄钟的清鸣, 择师大典,正式开始。 秦艽仔细的观察了遍,这一届新收的弟子倒的确是资质不错,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单冰灵根更是新生中香饽饽,石竹长老和白芨长老都想纳其入门下,两人正笑眯眯的为了抢人言语间打着机锋,十分有趣,这种争徒的戏码倒也是历届择师大典屡见不鲜的保留节目了。 但鲜有人知,当初的秦艽却并非是同这些弟子一样走过问心梯来叩开仙门的。 幼时的秦艽只是一个自幼父母双亡整日靠采草药为生的孤女,不过七岁的垂髫女童,一次采药时却在山里遇到个衣衫褴褛的大肚和尚,从怀里掏出个红木鱼问秦艽换了捧细辛还讨了口水喝,说秦艽和佛有缘,待了却尘缘之日就拿着木鱼到伏龙寺找他,到时自有一段师徒缘分。秦艽本也没太当回事,但后来秦艽还未及笄便因为孤苦无依被同村地痞逼嫁,唯一的叔婶收了地痞的好处不肯相帮,无奈之下秦艽便只得冒险拿着木鱼孤身去寻伏龙寺,投奔当初的那个大和尚拜师。 历了许多险难才终于寻到了伏龙寺的所在,但这个师却到底是没拜成,只因秦艽在山脚遇到了如今的师父, 摇光道君,青玄。 秦艽后来才从掌门那儿得知师父自出师后便从未收过徒,结果这一收居然就是和伏龙寺那帮禅修抢人。为了应付上门来讨徒弟的秃驴,掌门愁的胡子都掉了一大把····· “弟子秦芥,想要拜秦艽为师入天庚峰,万望掌门成全!” 忽然的点名使秦艽回过神来,却是殿中的少年掷地有声的一跪,漆黑的凤目定定的看着有些怔愣的秦艽,慷锵有力的言罢又再结结实实的磕头一拜。秦艽不禁往下望去,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有些褴褛,身形十分单薄,此刻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各色的目光,却仍然挺直着脊梁,只从不自觉卷着衣摆的手指泄露出一点被所有人注目的紧张。秦艽不禁笑了笑,语气是一如往常的柔和: “你这名字倒是与我有缘,不过我还未出师,你根骨奇佳又是这万里无一的单冰灵根,若是想入天庚峰,便只看师父愿不愿意收下你了。” 众目所归下摇光道君却依旧神情冷淡,只轻睨了一眼递话的秦芥: “我不收徒。” 少年却仍然倔强的不肯起身,面色坚决,出口的尾音却已有些微颤:“万求道君成全!虽死无憾!”言罢已重重的叁叩头,登时额头一片鲜血淋漓,那双俊秀标志的凤眼都被血染得通红, 大殿一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静默中,众人皆心思各异的观望着事态的发展,却在这时响起一道娇气憨甜的央求: “你看他多可怜呀!师父你就收下他吧,这样我就可以当师姐啦~师父~” 秦艽循声望去,是那个一直站在师父身旁的女弟子,见秦艽正看向自己,还撒娇的一把拽住师父的衣袖憨甜一笑,语气十分轻快的为秦艽解惑: “师姐师姐我是新入门的师妹!师姐叫我暮歌就好!” 秦艽对上暮歌笑成一牙弯月的眼,不禁觉得其很有几分可爱讨喜:“师妹。” “既然暮歌喜欢,那便收下吧,记暮歌门下。” 本以为已成定局的事情居然破天荒的有了转机,从不为他人意愿而轻易改变决定的摇光居然改口了?! 霎时周遭的长老们皆神色古怪了起来,摇光道君却只眼神莫名的看了秦艽一眼,表情依然是那副目下无尘的漠然,半敛着眸看不清其中情绪,夹杂着几根暗金的长直眼睫使整个眉眼看起来有种矜贵的孤高疏离感,身姿挺拔的立在那儿宛如一柄风霜铸成的利剑般孤寒伶仃。 此言既出,众长老自是不敢有何异议,跪着的少年甚至还未行完见师礼,摇光道君便已带着暮歌转身离去······ 众人不禁有些唏嘘,如此资质本可以成为众星捧月的长老亲传弟子,却只得了个普通弟子的身份,还并不是拜在青玄门下,这摇光道君性情未免也太古怪了些,竟是半点惜才之心都没有的。 秦艽也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但师父行事向来随性,想必也定是个容不得人逼迫的性情,秦芥这样当众长跪不起,或许是因为这样得了师父厌弃也不无可能。秦艽只好上前拍了拍有些尴尬局促的秦芥,笑容温柔: “师弟不要太过介意,师父本就是那么一个脾气,并不是对你置气。你根骨上佳,也定不能被荒废了,日后我便是你的大师姐,你有事尽可来问我便是,切不可害羞客气。” 言罢也掐了法诀带着秦芥御剑追着师父往长庚峰去。 长庚峰终年大雪不化,却有着大片喜寒的碧竹,秦芥一踩到雪地便打了个寒颤,秦艽给他掐了个法诀驱寒,便领着他一起去拜见师父。秦艽只记得师父在自己闭关前不久也闭关了,倒是不知在何时收了一个性情如此活泼的师妹。 师父的洞府依然没什么变化, 秦艽带着秦芥到时,却见师父正坐在玄冰石台闭目打坐,而暮歌却抱着一柄八弦素音琴拉着衣袖向师父撒娇,缠着要他教自己怎么拨响这仙琴。秦艽颇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奇异,自己和师父都是修无情剑意,师徒相处也向来是相敬守礼不敢逾越分毫的,倒是从未有过如此温情的师徒时光。 “师父。” 秦艽恭敬行了一礼,轻轻对秦芥颔首,秦芥也立刻恭谨的跟着行了一礼。摇光道君只抬眸定定的看向秦艽,良久才漠然的应了一声作为回应。 秦芥低头敛眉屏息的跟在师姐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腾升起一股下意识的戒备不安。 世人皆传自北海亢仓子飞升后,数万年间只昆仑决云出了一个可堪与其比肩的摇光道君青玄。秦芥只知其年少时就凭一剑霜雪明的无情剑意声名鹊起,但除了众所周知的性情孤僻外,旁的却也是一无所知。秦芥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但就是诡异的从这短短几次交集中觉出一种莫名的恶意,这种毫无来由的直觉,使得秦芥在面对着青玄时,总控制不住的悬心吊胆,唯恐被其觉出一丁点异常。 秦芥缩躲在师姐身后,不安中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抬头看去,却一切如常,毫无端倪可寻,对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这是你新入门的师妹,她性情单纯憨直,又老是喊苦喊累不肯多修行,你平日里多照看着些,不要让她又偷懒了去。” 青玄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对着秦艽不厌其烦的细细嘱托暮歌的事宜,甚至在提到暮歌偷懒时一向似冰雕霜刻的面无表情也扯出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秦艽不禁越发觉得奇异,却也只恭谨的领命,低头对已经黏上来对自己叽叽喳喳表达着亲近的暮歌温和一笑。天庚峰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门派中的师弟师妹倒是向来对自己亲厚,却也都是不敢如此亲昵撒娇的,秦艽也不免对这样外向的师妹多了几分亲近欢喜。 秦艽正欲再问师父请教一些此次闭关所得,却只见师妹已经黏着师父讨要起那柄素琴来,秦艽模糊记得这柄琴好像是曾经师父因自己剑意有所精进而赠予的,只是秦艽一心沉迷剑道鲜少抚琴,后来秀音坊的友人来访,秦艽见她爱不释手,想着勿使宝琴蒙尘便也就转赠了,怎此番又回到了师父手里? 思绪正有些发散间,回神却突然撞上师父看过来的目光,依然冷淡得有些孤桀的眉眼,只半敛的眼里好似酝酿着晦暗如深海的戾气,却又只似一切如常的漫不经心。秦艽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师父已挥手示意屏退,也便闭口不再打扰,拉着身后一直垂首呆立着的秦芥告退后转身离去。 恍惚间传来窸窣的低语,是身后师父在耐心的教暮歌弹琴,和逐渐响起的,渐行渐远的断续琴音····· 第二章 决云派上上下下都开始讨论起摇光道君新收的那个女徒弟,秦艽师姐的小师妹,暮歌。 前些时日,在师姐闭关后不久,摇光道君就突然提前出关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便连掌门也不知其去向。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个连引气入体都未达到的凡人说是新收的关门弟子,还去了敬师堂正式递了师徒文牒,甚至排在秦艽师姐并列! 一下子诀云派上下都炸开了锅。 毕竟那个新收的弟子根骨之差,只是叁系混杂的废灵根,按决云派的入门标准怕是连当个外门弟子都够呛,居然能入摇光道君门下,成了秦艽师姐的师妹?!! 虽然众人皆不敢在摇光道君面前说什么,但门派上下不满的情绪几乎已经沸腾到了掌门面前,逼得掌门都有些无奈的私底下询问了摇光这其中缘由,但终也还是不了了之。 而说起秦艽,虽与摇光道君同是修无情道,为人处世却与其截然不同,在诀云上下皆有着令人交口称赞的好人缘。 秦艽性情并不冷漠,反而脾气极好,再加上其天赋卓绝道心坚定,无论内门外门弟子皆一视同仁,在修行一事上也从不藏私,门中弟子受其助益良多,叫一声“大师姐”,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名副其实,因而门中上下皆因摇光道君的做法而为秦艽感到不平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于秦艽自己而言,其实并未觉有何“不公”。 譬如微尘,万千草蝇。开阴曹眼,见自在身。从自己还是个衣衫褴褛的孤童将手放在御剑而来的仙者手心时,便已开始了孑孑独行的修行,修道本就是以一己之力与天争命,吕祖曾言 “朝游北海暮苍梧,醉卧云霞食朝露。闲时坐看涛生灭,千古不过酒一壶。” 秦艽深以为然,沧海一粟浮云聚散,自己于红尘中立身,有感于这世间一花一叶的轮回,却也于红尘中超脱,不陷入贪嗔痴爱的凡俗尘网中,因而所有人皆不解以秦艽的性情,为何当初立道居然是和摇光道君相同的“无情”,但秦艽的温柔却恰是来自她的无情, 因而勿论门中如何暗流涌动,秦艽待暮歌只一如既往,小师妹初来乍到与师弟师妹们还不相熟,便只爱黏着自己,于是秦艽也时常的将暮歌带在身旁,练剑或讲法都总是形影不离,暮歌的性子又向来外向活泼,渐渐的,诀云上下便也都接纳了这个娇憨可爱的漂亮小师妹,暮歌便是不跟着秦艽也再不会影单影只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秦艽却开始极少出天庚峰了,便是素日爱去的问心殿也鲜见其人影。 起初暮歌还总缠着让秦艽同去试剑台练剑,直到有一日秦艽因外出被师父当众呵责剑招松滞心思杂乱后,暮歌便也不再敢常去寻秦艽,且后来逐渐的结识了更多的亲友,整日总叁叁五五的结伴,自也鲜少得空来找秦艽了。 而秦艽也实在是不得空闲 师父最近寻来了许多上古剑意残片,要自己在九界门派大比前吃透,在鞭辟近里开悟前都不得随意出峰,秦艽便也只得开始日日都住在天书阁钻研残片。秦艽偶尔得闲时也会有些困惑师父为何如此重视此次的门派大比?甚至每每来天书阁校考进度时,都会对秦艽重申这次的大比必须夺得头筹,师父向来不追逐奉行这些虚名,还曾不屑于如今修真界人人争名夺利的歪风邪气,怎此次竟一反常态····· 秦艽望了望窗外阁楼下开得像一团浮雾的细辛,却也无从解开这些违和的困顿。 “师姐。” 少年青涩腼腆的轻唤声从门口传来,秦艽应声看去,一袭修身白衣如羽鹤般秀致清雅的少年如今已比秦艽都高一个头了,有些粗硬的长发被一条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横生出了几分不驯的傲气,偏眉眼又是极温柔,虽平日里总是一副不可向迩的桀骜模样,但此刻面对着秦艽时那忍不住微弯的眼角眉梢倒是漏出了几分原本的潋滟魅色来: “师姐,摇光道君吩咐我来送药,说每日都要服一次,直至门派大比。” 秦艽皱着眉看了看秦芥送来的瓷瓶,倒在掌心却只有一颗红色的剔透药丹,嗅了嗅倒是清冽扑鼻,瞬间灵台便清醒了几分。秦艽大概明白了这个丹药是什么了,看来师父对这次大比的重视程度远超自己所想,不然也不会特意找来如此难以炼制但功效在丹药里又实属鸡肋的养元丹。秦艽只点了点头应是,接过便仰头服下,少年却并没有离开,垂头犹豫了片刻才有些赧然的请求道: “师姐我可以也留在天书阁吗?我之前看的功法还有些疑惑,想一会如果有不懂可以立即询问师姐。” 秦艽看着少年紧张得都要红到耳朵的脸,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师弟虽然勤勉努力,但这性子实在是害羞了些,便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蒲团让他随意坐下便是。 一时天书阁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翻书声,窗外传来不知名的鸟儿清鸣,夹杂在清心竹里的辛夷花随风送来满室馥郁香气,午后的阳光都有些熏熏然。 倒也的确是一派岁月静好。 第三章 秦芥近来心情大好。 自从他接下给师姐每日送药的任务后,便能得和师姐独处的机会。本来摇光道君是不允许旁人去书阁打扰的,但秦芥留意到最近他似乎在忙些什么,时常都不在天庚峰,这才大着胆子问师姐讨了机会留在书阁。 每次看着师姐低头十分耐心的给自己解惑,靠的再近些便能嗅到师姐身上的幽淡香气,是几乎让秦芥血液都沸腾的近在咫尺。 只因它本就是为她而来。 秦芥本不是秦芥,这个名字是它自己偷偷取的。 当它跪在诀云派的大殿上第一次向秦艽喊出这个名字时,那种从心口一路燎烧到喉咙的澎湃狂喜几乎使它整个都面红颈赤兴会淋漓的颤抖起来,连那在周遭如此多人修的注视下一直栗栗危惧唯恐被揭穿的惴惴也被压了下去。而此后的每一次,当师姐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时,秦芥都会有种隐秘的兴奋从心底里爬出来,使他喉头发干浑身克制不住的燥热起来。 它原本没有名字,它只是魔域狮驼岭七十二座枉死城里最低贱的杂魔种,喜食腐且血肉腥臭干瘦,就连指甲和骨头都带着忘川河也去不掉的恶臭腥气,魔力低微得连最不忌口的鬄魔都不屑吞吃,只因发情期频繁且产卵量巨大而生生不息的扎根在狮驼岭的每个角落里,是枉死城里最常见的喽啰。他们这种生物都被叫作幽爞,不是单指它们,而是一种对最底层魔物的统称,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卑贱。 它头一次见到秦艽时,她已屠尽阴罗魔豢养胎种的十一座血城。它看着那个着一身素色道袍的女子一剑惊绝,踏着尸山血海而来,手中的剑染血归鞘,只低头退了一小步,不让刚刚那被她斩杀在剑下的阴罗魔的血沾湿她的鞋底。她的眉眼是难描难画的素净,瞳色清澈,却只因为这一点不自知的漫不经心而显得那样漠然,那一瞬间仿佛万物皆入不得她眼。 但她却看向了自己。 秦艽只倚剑静立了片刻,等那阴罗魔颤巍巍飘出的残魄再被一掌捏碎,便发现了那缩在尸堆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小怪物,依然是柔和无锋的眉眼,甚至带了一点温暖的笑意: “小家伙,你见过之前被抓来的一个穿着素色道袍的修士吗?喏,和我身上穿的一样,若是见了,可以带我去吗?” 它只记得自己当时如坠迷梦,霎时只觉万千星海铺撒在眼前, 她怎会如此温柔的注视着自己?一个肮脏低贱的幽爞, 眼神温暖而干净,它从未被恩赐过这样的目光。 “他····他····他已经死了····他被抓来的当天就被魔主炼成了新的魔旗,尸骨无存。” 小怪物瞬间被心中滋生的私心鼓动,胆敢向执剑的修士撒下这弥天大谎, 它知道阴罗魔有个迷惑魂灯的宝物,那个修士就被关在里面,还剩一口气在。 下一秒,那把轻易便斩杀了阴罗魔的剑就指在了小怪物的眉心,小怪物那巨大而凸起的,像流火石一样的眼睛也一动不动的回望着执剑的女子,那是它唯一能算得上好看的器脏。 它能感受到剑的杀意,甚至凌厉的剑气已经在它眉心划出了破口,而它却只担心她会闻到血里的腥臭,大大的眼里涌起了一层凄哀的水汽,含而未坠的眼泪使流火石璀璨得仿佛要滚落出眼眶。秦艽就这样举着剑,良久才收剑道了一声: “多谢。” 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怪物却痴怔的看着她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伶仃的站在一片血红尸海里,瑟缩的呜咽着,仿佛被抛弃的幼犬。 阴罗魔一直筹备的魔阵已经炼成,那是能遮蔽天道的真真正正的上古邪阵“夺魂”。 但那个一直被养在万骨池里的万里挑一的单冰灵根毕竟难寻,秦芥便先拿那个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修士试了阵,待确定万无一失后,才终于夺舍了那个阴罗魔苦心孤诣才寻来的容器。将自己曾经的丑陋皮囊抛入了化骨池融毁,那个引来秦艽使得阴罗魔功亏一篑的修士的元神这次倒是真正的入了万魂藩永世不得超生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屠了数十万人才炼成的逆天血阵,却反而被一个卑渺猥琐的幽爞捡了渔翁之利。 魔域早已因秦艽的大开杀戒而乱成一锅粥,阴罗魔一死,豢养胎种的十一座血城在被屠戮殆尽后顿成无主之地,各种势力便争先恐后的涌出,蚕食这一方大魔陨落后空出的狮驼岭的资源与领地,而秦芥也趁此机会用阴罗魔的保命法宝狼狈的离开了魔域,跟着一个穿着与秦艽同样道袍的修士叩开了诀云派的山门。 当初的小怪物终于得以改头换面的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听她从口中念出那个本就是因她而生的名字, 秦艽和秦芥。 秦芥只眼神温柔的看向桌案上的水镜,映出的是一张精致秀雅的脸,如此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唯一遗憾的是秦芥不能修道。 在后来秦芥也极力的去探寻过缘由,阴罗魔煞费苦心炼成的夺魂阵自是不会有问题,但如此逆天的禁阵,阴罗魔好歹也是一方大魔,自是能承得起逆天改命的因果,而当初的秦芥却只是个连魔力都微渺的低等魔物,能空得一副天才的皮囊,不被天道察觉这夺舍业障便已是极好的运气了,自是不可能在修为上有何精进。 秦芥却并不在意此事,他本就不是为着求仙问道而来,即便已经披上了一层人皮,但每当望向那个执剑而立的背影时,他就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尸山血海里,重新变回了一只卑渺丑陋的小怪物, “还奢求什么更多的呢?” 秦芥只这样想着。 幽爞的寿命很短,对于魔域中眨眼百十年的魔修妖物来说,便只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秦芥只想着,这身人骨或许能勉强结丹,而师姐天纵之资道心坚定,是注定能得道飞升的。自己若是能由生至死都陪在她身边,便也不枉这一番脱胎换骨偷得的机缘了。 毕竟时间还这样长呢······· 第四章 “师妹!师妹留步!!” 暮歌怀里抱着一大捧蹄兰莲,正往阗兮峰赶去,便被这突然的呼喊声叫停了脚步。 今日是曲师姐的生辰,暮歌便特意下山去了趟奇珍阆,用重金拍下了师姐一直念念的天山雪蹄兰想作为贺礼。正停步却听又一声清朗的呼唤急急从身后传来,驻足回看却是茊晏大师兄正疾步而来,步履匆忙得连发髻都散了几分。 “师妹·····” 茊晏总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些微羞窘的神色,看向暮歌的眼里是难掩的温柔,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紧抿的唇却还是泄露了几分忐忑紧张: “师妹····门派大比将至,我·····我从师父那儿得知你也报名参加了,便特意为你炼了这护心镜,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师妹切莫嫌弃的好。” 说着便塞给了暮歌一个储物袋,不等暮歌有所反应便已慌不择路的逃开了。 暮歌皱眉看向茊晏已不见人影的方向,眼神顿了顿,却低头掂着手中的储物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掐了个法诀取出其中的东西一看,竟是由蚀日神实炼成的一盏精巧的护心镜,镜面流溢着一种金红的彩焰波光,使人一见便知此定非凡物。 暮歌这才突然想起前些日听说大师兄私自炼用了掌门珍藏的宝物,把掌门气得个仰倒。尽管他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向来得宠得不得了,也还是被罚去枯坐台面壁了数月,现在想来那宝物竟是用来给自己炼了这个护心镜?暮歌心里不由涌起一阵似喜似嘲的情绪,记得当初自己初入诀云派时,茊晏可是大师姐最忠实的拥趸,据说掌门还一直有意给他和大师姐牵线结作道侣,大师姐如今整日闭关不出,这才过了多少时日?他也便轻易的移情了,可见这“喜欢”二字多么浅薄可笑。 只低头得意的赏玩了一会儿手中的宝物,一向笑若璨星的杏眼盛满轻蔑与讥讽,表情却依然是天真讨喜的甜笑,便使得整个看起来有种冲突违和的诡异感,一点也不见往日里在门派中那娇憨乖巧惹人怜爱的小师妹模样······· 暮歌自是不讨厌茊晏的,毕竟没有人会讨厌只知围在身边讨好献宝的哈巴狗不是吗? 暮歌在意的是秦艽, 这个在众人眼里宛如冰上寒雪般不可冒犯的大师姐,秦艽。 暮歌应该是极度厌恶她的, 若是没有她,那师父便是自己一个人的师父了,而旁人提及自己时也不会皆先说上一句: “就是那剑修秦艽的师妹。” 她才不要是什么剑修秦艽的师妹,她只想做师父的亲传弟子,唯一的亲传弟子。那个自人间炼狱中踏剑而来,一身白衣是比他利剑上的寒芒更惊艳的修者,自那一刻起暮歌满心满眼便只有那个如九天神佛般遥不可及的身影了。 “为什么救我?” 暮歌记得自己在那个修士俯身向自己伸出手时这样问道。在这样暗无天日的人间炼狱,周遭都是凶残嗜杀的魔物,怎会出现这样一个宛若神明的人族修士?暮歌渴慕的看向那只手,却连去相信自己可以离开炼狱的勇气都不敢交付,不轻信任何人,是她得以在这片妖魔丛生的魔域苟延残喘的唯一信条。 他对自己柔和善意的一笑: “我只为寻你而来。” 暮歌已记不清那时翻涌杂乱的心绪是悲怒还是狂喜,她只颤抖着满手的血污牢牢攥紧了眼前这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悲怮癫狂的哭嚎声连喉咙都嘶哑了,却连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她早已没有眼泪,从她在这吃人的炼狱里活活挨到自己也已变成吃人的妖魔,她的泪早已流尽了。 暮歌全名祁暮歌,鼎鼎有名的修真世家祁家的大小姐。 一开始她还想着,自己的魂灯没有灭,未婚夫婿沉知也有着她的引踪牌,他们定会很快的救自己出去的,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 已不知等了多久,暮歌才终于明白,不会了,从她被阴罗魔抓走的那一刻,她便已不再是祁家风光无限的大小姐了,便是那沉家,也不可能再要一个被淫魔抓走数日不见踪迹的未婚妻。不会有人来寻她的。她娇憨可爱的胞妹或许还会穿上那件自己绣了叁年才成的喜袍,欢欢喜喜的坐上本该属于自己的花轿,去嫁给那个曾翻墙只为给自己递一枝桃花的未婚夫婿。她一直以为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终抵不过祁沉两大家族干干净净的联姻来得更有分量。 再后来,待的时日久了,暮歌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阴罗魔豢养胎魔的血城之一,她和许多其他同样被抓来的人类修士关在一起,每日送饭的阴魔走卒们只喊他们为“容器”,所有人不分男女的被关在一个个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的笼子里,宛如猪猡一般赤身裸体的挤缩在一起,还要每日叁次的被浸进一个腥臭黏绿的池子里,那池中的绿液一碰便是如剥皮抽骨的痛,还有自池中无孔不入的往丹田里钻的灼热魔气,顺着血管游走入奇经八脉,然后古怪的消散在体内,连运功时都无迹可寻。 暮歌在的笼子里每日都会有新的人进来,活了很多人,死的却更多。而侥幸活下来的也并没有好运,被一个个的拉出去作试阵的投石,据说这都是为阴罗魔的一个上古魔阵做的容器。暮歌只眼睁睁的看着就要轮到自己了,却听说阴罗魔不知从哪儿得了个上佳的容器,而阵法也已经大成,它们这些失去作用的劣质容器便连最后的一点作用也失去了。 本以为会就此死去的暮歌却活了下来,不知为何血城中大乱,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魔兵妖卒们皆如临大敌,连笼子上的锁都顾不上挂便跑得个干干净净,没了看管的囚犯们登时只作鸟兽散,暮歌的笼子好运的也未锁好,便随着奔涌的人潮一同逃出了这梦魇般的血城地狱。 再后来的记忆却混沌不清了,暮歌怎么也记不起连衣衫都没有一件的自己是怎么在这魔域中寻到一处容身的角落的,她只不断的,跌跌撞撞的逃着,身上裹着片不知哪儿来的破布,还有那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恶心的黏腻感。这魔域里没有灵气可供修炼,但幸运的是之前泡的绿池似乎也洗掉了自己身上人修的气息,魔域横亘万里各种大魔妖物肆虐,毒沼瘴气遍地,暮歌使尽了手段心机也没办法走出去,便只得独自在一些有人魔杂种集聚的边城流浪躲藏着,直到遇见了师父, 遇见了师父,带着自己走出了那片原以为至死都无法离开的魔域,来到了灵山诀云。 暮歌才知救走自己的便是九界传说中的人物摇光道君,而自己也成了师父除剑修秦艽外唯二的亲传弟子。 暮歌不可能喜欢这个与自己分享师父的大师姐,却又无法恨她,只因暮歌有着一个秘密,一个她谁也不敢告诉的秘密: 她能窥见天道的玄机,能见到旁人都不能见的道心。 这种能力是在她从阴罗魔处逃出时才出现的,待暮歌后来逐渐的试探中,才知道那似乎是“道心”。非常奇怪,这种天道才可窥见的隐秘,暮歌不知为何居然能见。在魔域中暮歌所见的道心皆是各色扭曲杂乱的污浊颜色,声音嘈杂得令人头疼欲裂,但也让暮歌好几次提前感知到了杀意从而逃过一劫。 暮歌不敢告知师父,她隐隐觉得和阴罗魔的那潭绿池有关,还有那源源不断消散在自己体内的魔气。暮歌不敢让人来探查自己灵台,自古道魔两立,若是让人觉察出了,自己岂不是要就此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暮歌也能看到师父的, 师父的道心是一片纯粹的血红色,每每望见便觉触目心惊,这也是暮歌总对师父有一种下意识的敬畏的原因。 但独独看不见师姐的, 明明师姐和师父都是修的无情剑意,但暮歌却什么也看不见,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虚无,无色无声的虚无混沌。 暮歌应该是厌恨秦艽的,但却在这片极静里,头一次心绪平静放松得几乎落泪。 暮歌喜欢待在师姐身边,这世间皆是嘈杂不堪的欲望,而她只有在师姐身边时才能一夜安然的睡到天亮,连日日使自己惊醒的梦魇都无法侵扰。 旁人都说只有师姐才承了师父的衣钵,修的都是无情道,保有秘密的暮歌却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才不是相同的呢!更何况: “师父明明更喜欢自己呀。” 自己从未见过师姐和师父如自己这般亲昵,他会耐心的教自己抚琴,和自己讲话时都总是温柔的,半点素日里的冷淡也不见,自己不过随口提及的宝物,第二日便送到了手中。师父也亲自为自己授道,别人求而不得的宝物与珍贵丹药,在自己这里却不过是一时新鲜的把玩而已,即使自己灵根驳杂修行困难,也在师父的细心教导下从融合筑基到了灵寂,便是掌门都感叹师父用心之深,连如此难求的丹药都为了使自己可以顺利筑基而寻来了······ 暮歌也很喜欢秦艽,但也偶尔会忍不住使点小手段心机来争抢些旁人的目光与亲近,想瞧瞧师姐会不会因此而愤懑不平心生怨怼,但不管是师父显而易见的偏爱也好,抑或是师兄师姐们日益偏向自己的亲昵态度,师姐都毫无所动。 她的剑从不因旁人而颤抖半分,她的道心也从头至尾只是一片静谧的虚无,如九天神佛的掌心, 暮歌见惯了人心易变,她却心如磐石不曾移转。 曲师姐素日性情开朗喜交同门好友,因而生辰很是热闹,暮歌到时还有些晚了,被师姐们娇嗔着罚了叁杯,却在一片起哄声中被大师兄帮忙挡了下来。 暮歌环顾着四周这鼎沸欢腾的人群,突觉自己这些日在门派中的汲汲钻营有些无趣,师姐与曲师姐向来关系亲厚,此次虽出不了天庚峰但也依然送来了贺礼,却也只被随意的堆放在那一桌各式的礼物中,半点额外的眼光都未施舍,自己送的那盆天山雪蹄莲反而被放到了极显眼的位置,而一直脸红着被众人围在中间打趣的茊晏,仿佛已经被所有人忘记了他不久前还是师姐双修道侣的不二人选。 “师姐若是见到这一幕会伤心吗?” 这明明是自己苦心孤诣的经营换得的,暮歌却仍然止不住的这样想着,再因一个确信的答案而心生怅然: “无情道啊······” 第五章 “近日门中上下颇有些人心浮动啊·····” 掌门一手抚着他那重新茂密起来的髯须,看着下面练剑台整齐划一练着剑招的弟子们,老神在在的对着旁边的崆峒子和采萍道人叹道:“不过这每日晨练倒是人数齐整,不错!不错!” “毕竟九界门派大比时日将至,新届弟子里又人才辈出,大家自当摩拳擦掌想在此次大比中争个名头,少年人难免争强好胜些,也是意气风发嘛!不是坏事。” 决明峰长老崆峒子倒是一副十分理解的姿态,他此次收入门中的弟子颇有些资质心性出挑的,是以他也对即将到来的门派大比很有些期待。 采萍道人却只蹙眉摇头,一身素袍也掩不了的清丽脱俗,只发间簪的青玉素钗随着动作发出击节的琳琅脆响: “我怎么探听到天庚秦芥却并未报名此次大比?他那样的资质若是在青玄底下虚耗着实属浪费,青玄的性情你我又不是不了解,我看不如把秦芥转我阗兮峰来,免得耽误了这么个璞玉,掌门你说如何?” 说着一双妙目有些似笑非笑的看向假装神游太虚的掌门,她惯与天庚摇光不对付,向来看不惯他一副傲世轻物从不与人来往的冷僻性子,即使没碰到一起也是要言语提及刺一刺才痛快的,更别说此次择师大典上还被抢了心仪的好苗子,新仇旧恨加起来那更是没个好话了: “掌门你一向只纵着他,虽他修为高,但也是我决云派一峰长老,怎可行事如此妄为?听说收的那个资质根骨都十分不佳的亲传女弟子,倒是整日贴心教导,硬生生拿天才地宝喂到了灵寂期。放着璞玉不理而去雕一块朽木,倒的确是他摇光道君的行事作风了。” 说着语气更为冷凝的愤懑道: “你也要为整个诀云派着想些啊!若当初秦芥秦艽在我门下,定是比现在的成就更胜一筹的!” 旁边掌门见采萍道人越说越惋惜不平的模样,只得乐呵呵陪个笑,给站在一旁看戏的崆峒子递了个求救的眼神。崆峒子这次却也只假作不知的不接话茬,只往随意的转头四顾。他虽与青玄交集甚少,但对其性情向来还是颇为赏识的,毕竟天才大多都有些个古怪脾气,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崆峒子的知交老友是伏龙寺的菩提老祖道空,伏龙寺是禅修圣地,只收佛缘深厚根骨资质心性都极出挑的弟子,许多佛修若不得合心意的衣钵弟子更是宁肯一个都不收的。因此虽伏龙寺人少,却多出性情恣意的大能,在修真界也是无人敢轻看的。 而秦艽,本就是道空一早就盯好的苗子, 巴巴的在秦艽还是个小女娃的时候就送了拜师礼,特意掐算好时日沐浴焚香请回一众云游的禅修好友前来参加自己的收徒大典,更是在那些一直都收不到心仪弟子的同门面前好一阵炫耀。崆峒子也早早备好贺礼,和老友一起在大开的伏龙寺门口眼巴巴的瞅着,只等那个小丫头拿着红木鱼来叩山门。 却被人就在山脚底下截了胡,而更惨的还是崆峒子,才安抚完暴怒的老友,转头还得拿着红木鱼替青玄给送回去····· 崆峒子没拦住来砸山门要徒弟的老友,自然也没能把木鱼成功的送回去,经此一场风波,向来交情甚笃的伏龙寺和决云派再没了往来,伏龙寺更是在护山大阵设下禁制,便是崆峒子也是就此再未得入伏龙寺交流佛理道法了。 是以崆峒子每每想起此事就忍不住叹气,谁也不明白为何一向神隐的摇光道君会千里迢迢的跑去伏龙寺山脚下截人,甚至不惜得罪那批在九界出了名难缠的佛修。这个事情还曾在九界流传出众多狗血离奇的揣测,便是到如今还能在市面上瞧见些话本。 没了崆峒子作和事佬,掌门也只得抚髯假作看不懂身边的这些个暗潮涌动。皆是一派同门,也都非心思狭隘不能容人之人,左不过是有些无伤大雅的纠纷争斗罢了,动摇不了决云派根基,所以自己也只得当个老好人活活稀泥罢了。 但青玄的心思这些年他却也的确是有些看不懂了。 青玄自幼便长于诀云,且性情孤寂素来不喜与人亲近,在秦艽之前甚至都从未出过天庚峰,但他的存在却也的确是决云派能在九界一举成为修真第一大派的原因。当初那一剑斩七魔的无情剑意,惊才诡绝的剑气直到现在还在虹渊崖底留有余波,使得那片本魔气充沛的山脉成了如今神鬼不近的死地。 神魔交战的修罗战场已然湮灭在了时间洪流里,但当初亲历过那一剑的人却仍能记起那股令人战栗的杀意。 自己之前一直担心青玄会在这样的无情剑道上走入偏执, 青玄的道心和他的剑一样,无心无情。但当一把剑没有了弱点的锋利,便也同时没有了剑鞘,极易自毁。 掌门一直为此忧心忡忡,直到秦艽的出现,才让掌门看到了那个玄妙的转机。所以他当时才力排众议选择抗下了伏龙寺的怒火,更是捧着红木鱼独自赤足踩过山道的荆棘步行至伏龙寺,和道空秉烛谈了十叁个星辰月才终于留下了秦艽。 他知以道空这般性情恣意的佛修大能,面对着可能是唯一得承衣钵的弟子,如果此事不能善了,怕是又一场死生难料的佛道斗法。 “我那徒儿注定与我佛有缘,与我亦是有一段师徒善缘。我道空并不重这衣钵传承,但强求这不属于自己的缘法,施主但去一问摇光,可是叁问无悔?” 最后那着破烂金红袈裟的胖和尚只摇着头提佛杖叹息而去,也未肯取走红木鱼,只说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自此云游不见。这场风波终是落下帷幕,而掌门亦如实的拿着红木鱼寻上了天庚峰,对玄青传了道空的叁问, “何是定数?又何是强求?我为此而来,何谈后悔?” 那是掌门第一次在玄青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决绝,恨极,偏还满眼欢喜。 当时掌门便隐有预感,秦艽和青玄之间怕是有什么旁人无法明了的曲折,而那把让自己忧心了许久的剑,也终于等到了刀鞘。但如今,青玄又收的这个呵护备至的小徒弟就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而且这用天才地宝浇灌的修为,普通人只知其一的艳羡轻松,却不知无根之花终不长久,要想在这仙途上走得长远,如此投机取巧的法子是万万不可取的。凭自己对青玄的了解,他绝不是这样不计后果溺宠弟子之人,可事实如此又容不得人辩驳,也实在是令人费解。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根骨普通的叁灵根弟子而已,此事也便很快的抛诸脑后不提了······ 思绪有些远了, 高台上抚髯的老者方才回神看向台下专心苦练的弟子。这些万里挑一的年轻后生们,便是决云派蓬勃向上的生机。历经十几代才终于达成立派之初成为修真第一大派的祈愿,自己在历任师兄师姐中并不是最优秀的,却能于师父手中接下这掌门一位,概只因他便是这最适合此时正蓬勃生长着的诀云的掌门,历经数十代人心血的期望终将在自己手中实现。 也曾仗剑伏波,唯愿肃清这山河不平事。只如今垂垂老矣,道心早已化为脚下的沃土,滋养着决云这棵蓬勃巨树的根基,生生不息。 即将到来的九界门派大比,想必定会无比精彩才是。 第六章 诀云正殿的鹤鸣声自山间幽远的传来, 秦艽在房间打坐了一夜,睁眼窗外天光已朦胧,一片似雾的细辛花在晨雾里竟然散发出一股极淡的浮动香气? 细辛无香,这是九界人人皆知的事情。秦艽顿时觉得有些惊奇,推门到了院子。即便走近,细辛花散发的那种极淡的寒香却也并未变浓,依然是若有若无的浮在空气里,秦艽不知为何身在这花雾中,竟一时有些入迷。 忽然一阵晨风从山间拂来,带来些清心竹的微苦香气,秦艽才恍惚的回过神来,余光却突然瞥见师父不知何时已静默的站在自己身后几步开外,在一片细辛花丛中,晨雾好像有些浓,看不清神色,只那样垂手立在那里,悄无声息,不知不觉间空气里的细辛花香似乎更浓了,秦艽不知为何心中腾生出一种不安, “师父?” 有些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半晌,秦艽终还是犹疑的开口问道。师父这么早来寻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但这样一言不发的站在身后也着实有些太奇怪了些。 青玄却并未作答, 只静默的站在离秦艽几步的距离,看着不远处秦艽面带些疑惑的抬眼看过来,少女披着一件和素袍同色的羽织披风,就那样立在花丛里,眉眼清浅只唇间一点艳色,那双总是噙着些淡淡温柔的眼似一汪清冽的寒泉,定定注视着一个人时总能让人有一种自己真的入了她眼里心里的错觉,好像那一点温驯的笑意也是因自己, 却也仅仅只是错觉。 “门派大比在即,你自今日起便不必去天书阁了,随我一同潜心修行即可。秦芥领了门派任务要下山历练数月,他修行疲懒不知进取,你切莫随他一般耽于玩乐。” 依然是冷冷的吩咐完便转身离去,秦艽看着师父几个吐息间便不见了踪影,本欲张口为秦芥的辩白也未有机会说出,只得摇摇头转身回房。师父的性情便是如此,便是对师弟不喜,作为徒儿也不能干涉什么,只是偶有些为师弟的勤勉所动容,觉得这样被放养着实有些耽误天分,看来也只得等门派大比夺得头筹后才能趁师父心情好时再为师弟寻个更合适的去处了。 秦艽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正准备去师父的洞府,却出门就撞上了已有些时日未见的暮歌,她今日未着内门弟子的服饰,一身鲜红夺目的广袖流仙裙,本就娇美的容颜被衣裙的艳色更衬出几分,显得整个人似盛放的芍药一般娇妍明媚,倒是比往日的素色门派服更适合她些。 “师妹今日很好看,是要去山下玩吗?” 秦艽含着抹温柔笑意的询问,看小姑娘因为一句夸奖就开心得脸色更红扑扑了一些,像树上熟透的珊瑚果一样惹人喜爱。暮歌十分开心的用手指转着衣带,扑扇的眼如水杏,微垂的眼尾在敛眸时愈发显得纯稚无辜: “今天是七夕节呀,师姐要不要一起下山玩?今天好热闹呢,我和曲师姐她们都约好一起下山去看城里的花灯会呢~” 暮歌语气欢快的絮叨,又眼神一转语气愈发甜蜜: “师姐有收到花灯吗?暮歌收到好多师兄送的花灯呢!茊晏大师兄也送了暮歌一盏很漂亮的七彩琉璃,师姐喜欢琉璃灯吗?暮歌可以送给师姐~” 秦艽倒是知道一些门派送花灯的习俗,每年七夕总会有许多人互送花灯表达好感,不过秦艽每年七夕几乎都被师父校考功课不得出峰,自也从未有机会去瞧瞧山下热闹的花灯会,此时听师妹提起倒是有些意动,但是师父已经下了潜心修炼的命令了,自是不得违背,看来此次的花灯会便也只能错过了。 “花灯表示暮歌你有很多人喜欢呀,暮歌也长成被许多人倾慕的大姑娘了,茊晏为人沉稳可靠,的确不错,暮歌如果有喜欢的人也不妨去尝试看看,感情之事若得水到渠成便是一件欢喜的事。”秦艽有些感触的摸了摸已长高不少的小姑娘,“但修行也是切不可荒废的,我看你根基有些不实,素日里修炼亦要修心,切不可一昧浮躁求快,否则根基不稳的修为终只会成为空中楼阁,于长远无益。” 看师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欲告辞往师父洞府而去,却听暮歌在身后似乎微不可闻的嗫嗫了一声,转身却只见暮歌往前几步立于竹下,小姑娘一身红衣在晨风中宛如一团飞舞的火焰,鲜红与翠绿构成一副色彩浓烈而荼蘼的画卷。 “师姐·····你····” 暮歌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犹疑和无措,秦艽在原地等了半晌,却终只见她低头咬了咬唇: “师姐,你房里的红木鱼还在吗?我一直很是喜欢,你下次可以带在身上吗?我想要看看····” 后半句声音翕微而含糊,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山门外奔去。 秦艽有些困惑,却也实在想不出缘由,便只得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往师父的洞府而去。 红木鱼? 那个幼时用一捧花在胖和尚手里换来的木鱼倒是一直搁在房里,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红沉木,拿在手里却又温润如玉,秦艽曾经有些好奇的用剑劈过,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头,竟是用剑意都破不开的坚硬。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大和尚现在想来连面容都早已记不起了,但秦艽却奇异的仍能记得那和尚身上的淡淡旧书气味,还有那串沉甸甸的垂到胖胖肚皮上的硕大佛珠,郎声大笑的时候随着抖动的肚腩一颤一颤,显得十分敦厚可亲, “大抵是真的很有眼缘吧。" 秦艽不禁这样想着。 进入洞府却发现师父一向空挂挂如雪洞般的的府地居然处处都是肆意怒放的细辛花,不是常见的粉紫色,而是一大片一大片似浮雾般的红,挤挤挨挨的拥簇在一起,像一团团弥散在四处的或深或浅的血雾,一种极为浓烈的清冽寒香扑面而来,秦艽都不禁恍神了片刻,心中不由有些疑心这种香气是不是有惑人心神的作用。 “喜欢这细辛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艽居然觉得师父一向冷淡的语气十分柔和,便使得低沉的尾音听起来有些缱绻: “你过来些,到为师面前来。” 秦艽抬眼闻声望去,师父长身而立在寒玉石前,一袭白衣如旧,只是隔着团团簇簇的细辛花让人有些看不清。 灵台突然有极细微难觉的刺痛感,像是对某种危险下意识的警戒,却又迅速在一片氤氲的细辛花香中溺沉,秦艽只觉眼前的一切都笼在了雾里,所见皆是一种似真似幻的诡谲绮丽,不知何时自己已是走到了师父面前,眼神有些痴怔的看向咫尺的人,却跌进一双沉沼般厚重黏稠的目光里,光怪陆离的世界好像都逐渐明亮了起来,自己甚至能听到在一片极静里响起的,不知来处的剧烈心跳声,和阵阵极度克制的微弱喘息······ 脑中一团湿黏的混沌,秦艽不觉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双黑如鸦羽的眸,却在触手可及的距离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 有微微跳动的脉搏,是鼓动的皮肤血管里的流动,紧攥着的手掌骨节分明,有些潮热的滚烫的掌心······ 实在是太近了。 秦艽微弱的试图挣脱,却又立即陷入到被巨蛇缠裹般粘稠湿热的诡迷梦境里,肌肤像在被什么古怪的黏软舔舐,又像一团无名燃烧的炙焰从身体里烧了出来,阵阵空灵幽阔的古铜铃声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余波却又震荡在耳边, 在一片模糊中秦艽只觉如堕无边溺海,有无数如丝如线的血红触手自深渊袭裹而来,将自己不停的往下拉拽, 在即将被猩红的海水淹没之际,恍惚间有一尊巨大无比的倒坐佛像半沉在水天相接处,秦艽忽钝钝的想起那红木鱼上的字刻: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第七章 “不用担心,你只要尽全力就好。” 秦艽素袍乌发负剑静静的观望拭剑台上的比斗,这次的排号比较靠后,大概会是门派大比的最后一天,大比第一天决云派弟子是不得擅离的,是以秦艽只得在一旁观战。耳边是师父正在十分仔细的对暮歌教授门派大比的规则和需要注意的提要,大概是摇光道君声名在外,如此温柔耐心的谆谆嘱托着实有些稀奇,引得其他门派的人频频看过来,一时秦艽所在角落的瞩目程度倒是比台上还要热闹。 而对比一旁师徒情深的画面,独身负剑而立的秦艽倒显得有些默默,众人不由都在心下揣摩前些时候的传言,现下看来倒像是真的了。莫名收获了一堆复杂同情的目光,而秦艽此时却心思神游,自七夕那日在师父洞府闭关开始,秦艽始终觉得心中没来由的不安与日俱增,甚至连入梦都能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细辛花香,而每日一颗的助益凝神静气的养元丹也增加到了叁颗。秦艽曾询问过师父细辛花香气是否有扰人心智的作用,却只得到细辛花香无毒,入药才可致幻的答案。 至门派大比这天秦艽才得以出峰,此次是暮歌首次参加门派间的比斗,一众决云弟子都围在暮歌身边鼓励打气,秦艽独自一人在角落抱剑冥思,却忽的被一个眼熟的娃娃脸少年塞到手里一瓶截元丹,这才知师弟秦芥居然还未归山,只得嘱托同门带回了他的礼物——服用可以避免被毒气所侵的上品截元丹。想到秦芥御剑叁天叁夜只来得及把一瓶丹药匆忙拜托到山门偶遇的同门手里,秦艽也不禁为这份情谊莞尔····· 秦艽摸着袖兜里的瓷瓶回笼了思绪,抬头却对上师父晦涩难明的目光,师父不知何时已不再低头和师妹密语,正定定的看向自己,却一瞬让秦艽浑身过电般的悚然警觉。不由移开目光看向师妹,暮歌却只有些恍然的闪躲开视线,紧紧抱着怀里软绒的六壬兽,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安的直觉更强烈了。 秦艽不觉抚了抚自己的剑,她冥冥中觉得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酝酿着,却无法抓住那一点转瞬的灵光。闭目凝神了一会,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决,秦艽眸色清明的睁开了眼,灵台一扫困顿疑云,道心无尘,剑锋也感知到主人的心境发出嗡嗡的幽鸣。 无论是何无常变数,大道至简,世事瞬息,而我唯有一剑,斩之。 暮歌整个魂灵都惊惧的战栗起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嗡鸣的恶念陡然加剧,目之所及依然是一片纯粹的红,却颜色浓稠得宛如一片宿孽血海,有浓烈迷醉的清冽香气流淌铺陈开来,她茫然的环顾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一片热闹,人声鼎沸如常。她却连余光都不敢看向师姐,那一片无色的虚无,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被丝丝缕缕的浅红攀援缠裹,像从心口蔓延的菟丝子, 周围一切如常,没有一个人看见,在一片嘈杂的世间是只有她一人才能看见的异常, “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呢?” 出神的望着台上如火如荼的比斗,置身在如此热闹的九界盛会,暮歌只觉浑身冰凉,她恍然觉出这是一个局,一个无人察觉而已悄然完成的巨大阴谋,只有她一人清醒旁观,师父看起来一切如常,近在咫尺的亲近距离暮歌却一点欣喜也无,只涌出想要立刻逃离的恐惧, “我一直所见的到底是什么?” 暮歌有些慌乱的自问,也是第一次对视若神明的师父产生了犹疑,只因那随着师父已成浑浊暗红的道心而随之显露的,铺天盖地的杀孽,是暮歌在魔域所见的至恶至邪的大魔都远不及其毫一的可怖。 茫然四顾着一无所觉的众人,暮歌隐晦的看向师姐的方向欲言又止,却终是低头沉默。若是布局者是那个她一直仰望追逐的人,无论他是人是魔,便是师姐也身在局中,她也只能当一个哑巴聋子瞎子。 ———————————————————————————————————————————————— 暮色四合,萤火虫在林间飞舞,推开窗有细细簌簌的花瓣沿窗掉落,现在正是珊瑚花盛放的时候。 参加门派大比的修士都是按门派划分休息的居所,决云派的位置是最佳的,灵气浓郁俯瞰拭剑台。每每这样的盛会,在附近都会有专供修士易物的夜市,白天拭剑台上见真章,晚上却可能是相约夜市的老友。秦艽细心擦拭好自己的佩剑,树间已经燃起了星星点点的暮灯,夜色迷人,不出去走走倒是可惜了,遂换了一身便利的常服出门。 夜市人声鼎沸,不止有修士临时支起来的易物小铺,还有许多闻风而来的商贩,新奇的宠偶精致的钗环法器抑或有特色的灵食小吃香气扑鼻,算得上是应有尽有。不过街上大多修士都用了法术遮掩真容,放眼看去尽是些面目模糊的人影。秦艽饶有兴致的逛着各式小铺,倒也的确有不少稀罕物件,突然看到一个角落无人问津的简陋小铺上居然有几枝墨色的细辛花,秦艽一下就起了兴趣。卖家似乎是个丹修,摆的多是炼丹所需的各式药材灵物,还有两个颇为精巧不似凡物的丹鼎。 “敢问前辈这墨色的细辛花是何用处,晚辈不才,倒是从未见过此色的细辛。” 卖药材的修士却很好说话,只抬头看了下秦艽,笑呵呵的作答: “此自不是寻常细辛花,其实也已不算细辛,都知寻常细辛可入药,若在灵气葱郁的地方生长则会吸收灵气,可炼丹,但细辛本身却不会变成灵植,更像一个什么都装的容器。但此种却是在万魔窟的白骨上生出的黑色细辛,花中不含丝毫魔气,无毒无味,只万虫不近,落花成株,若化雾扎根在修士的灵台,亦极难察觉,只等生长成熟方才会使人头痛欲裂,但此花会吸食体内灵气释出幻瘴,麻痹痛觉,等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被蚕食成行尸走肉的魔物,等寻到下一个宿主才融成黑雾,寄生到新的灵体上。” 秦艽不禁听得心生寒意,而这修士能随意拿出此等凶物,怕是身份也不简单。修士却依然笑呵呵的不以为意,只拍了拍胖胖的肚腩: “小友不必惊慌,冥冥中自有天定,这种凶物的克星却也常常都生在不足十丈的地方,万物相生相克也是趣味无穷。而此物虽阴毒却是炼制极品换魂丹不可或缺之物,市价极高,我看小友不似丹修,怎么?对这个也有兴趣?” 秦艽只语气恭谨的不吝请教: “那敢问前辈可见过红色的细辛花?只似血雾的薄红,还带有一种清冽的馥郁香气。” 却见本懒散倚坐的修士一下坐直了来,语气犹疑: “红色的细辛花倒是从未听闻,只异色灵物若有香气多是带毒,小友若是见到还是尽量仔细勿着了道。” 秦艽闻言神色不禁凛然,早知有此一遇便应该采集些来代请辨认岂不安心? 修士见秦艽神情,也大概猜到其意,虽不知这红色细辛花是什么情况,但观秦艽灵台清明道心坚稳,心性依然宛若赤子通达不移,想是也还未有即时的危险,满意的郎笑了两声,拂袖收起了物什,只留下一个古朴的红木盒子: “我观与小友有缘,这便送小友一物只做薄礼,万物皆有定数,只愿小友能尽快了断这一场无妄之灾,为师还等着乖徒儿来叩山门呢!” 说着又一挥袍抹去了遮掩,却是一个身披破旧红金袈裟的胖弥勒,戴着硕大浑圆的红木佛珠,提杖仰笑而去。秦艽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这就是幼时那个给自己红木鱼的胖和尚!没想到再见居然是在此地,低头拿起红木盒,只见是一串制式古朴的青铜铃铛,晃了晃却没有声音倒是有些稀奇,秦艽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两次见面都是留下东西就走,一刻也不多留,都说禅修恣意随性,如今看来倒的确不是妄言。 秦艽刚把红木盒收入储物袋,下一秒却见师父不知从哪里急急赶来,向来严谨齐整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只松垮的着一袭白袍,露出一大片锁骨,脊背依然挺直,如墨长发半干的散在背后,走近了还能觉出发间的湿意,尽管整个人依然一副冰冷克制的禁欲感,薄薄的唇也紧抿着,却因为这凌乱的长衫湿发而显出了一种罕见的风流清俊来,秦艽也是头一次见着师父这副形容,不禁有些愣神。 摇光道君却好似有些羞赫这样的目光,略不自然的往一旁撇去,无遮拦的耳垂都泛起了一层浅红,语气倒是一贯的清冷: “道空呢?我刚刚觉出了他的气息,他来此处作甚?” 秦艽只虚指了一下胖弥陀离开的方向,简略的概述了一下刚刚的巧遇,看着师父愈发阴沉的脸色,秦艽只垂眸瞒下了红木盒的一段。她虽一向敬重师父,但之前师父洞府那一大片血色清香的细辛,再加之今日大和尚所讲这阴邪的异色细辛花,还有这些天以来师父的诸多反常,暮歌闪烁其词的莫名话语······ 此刻就像有千万条杂乱细线,却怎么也抓不出头绪,直觉告诉她这些都有着某种关联,但却缺少一枚关键的钥匙。 她不想怀疑一切,但在理清这些线之前,她也并不想贸然的相信一切。 看着前方师父墨发白衣的清俊背影,月色如水,有不知名的虫豸在林间清鸣,夜色给两人都披上了一层迷蒙的薄纱。秦艽低头落后一段路的跟随着,右手不觉轻抚着怀中的佩剑, 良夜漫漫,风雨欲来。 第八章 秦艽却没想到变数发生如此之快,一切只在瞬息。 修真第一大派决云派的天纵奇才,唯一承摇光道君无情剑意衣钵的亲传弟子,九界无人不晓的剑修秦艽, 入魔了。 这次的九界门派大比顿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与关注,却是因为决云派的丑闻: 一向作为决云年轻一代门面的天子骄子秦艽,居然在拭剑台上被除魔法器所激,压不住体内肆虐的魔气,当场失控,与之同台的同门师妹差点惨死剑下,幸得摇光道君及时出手,才没酿成同门相残的惨剧,决云派的掌门更是当场气急攻心,退出了门派大比。 而如今众掌门都纷纷要决云派给个说法,交出秦艽不可姑息,决云派这次可谓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这件事是如今修真界第一热门的话题,众多猜测谣言更是层出不穷愈演愈烈。作为九界隐秘消息传播最为灵通的无极阁,不知书生正在台上说着决云派天庚峰的那些师门传闻,台下更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你们只知秦艽是众人艳羡的天道宠儿,根骨天赋极佳,又师承九界大名鼎鼎的摇光道君,生来就是那站在云端的人物,与我等挣扎在仙途九死一生的普通修士自是不同,却是不知这高处不胜寒呐!她入魔时要一剑斩下的同门可不止是她师妹,还是摇光道君的关门弟子,这其中的恩怨情仇我却是略知一二!” 不知书生见台下一片哗然,卖够了关子,这才得意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急不徐的接道: “这秦艽出生便是天之骄子,顶着摇光道君亲传的名头,还是唯一承袭无情剑意的弟子,别人求不得的机缘宝物在她看来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俗物罢了,又因资质出众在整个门派那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人物。这突然师父收进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师妹,不止分了师父的独宠,还因为容颜娇美性情活泼可爱,引得门派上下无不疼爱这个新来的小师妹,而秦艽性格孤傲从不与人亲近,同门师兄妹偏心还不打紧,这一看师父也独宠小师妹了,那自然心生妒意,便急于求成的偷习禁书,修行突飞猛进,只想着在门派大比中狠狠打师妹的脸,却没想到师妹也实力不俗,力战不下,不免心魔顿生起了杀意,这才没压制住体内的魔气被当众揭穿。这就叫啊·····” 书生故意吊起了一口气,半响才接上下一句: “时也命也!昔日的天之骄子也落得个如今人人喊打的下场·····” 台下人群一阵唏嘘,这其中有多少真意倒也未必,总在高空中悬挂的月,等有一天跌入污泥,一直仰望的人也多不会吝啬高高在上的说一句可惜的。 而至于这月是不是真的蒙尘,又有谁当真在意呢? 秦芥匆忙赶回门派的时候,却连天庚峰山门都进不去。 又急急的赶去求见掌门,少年风尘仆仆的狼狈,也只得了个闭门不见。秦芥在大殿跪了许久,才终于被看不过眼的采萍道人带着去见了掌门,议事堂众峰长老皆齐整,连一向独来独往的摇光道君都在,秦芥一看便知是在商议对师姐的处置,便立刻想要去跪求掌门不要交出师姐,却被采萍道人一手按住,只递给了秦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们商议门中大事,阗兮峰主你带个小辈来这是何意?” 已有不满的长老语带嘲意的质问,如今因为天庚峰使整个决云派蒙羞,看到采萍道人又带个天庚峰弟子来,自是没好气。采萍道人却只柔柔一笑,并未动气: “我见秦芥为同门一腔赤忱之心,他又一向与秦艽交好,才入世历练归来便骤闻此噩耗,实在不忍见他长跪不起,便带进来了,也免其他弟子看见觉得我们有株连之意。” 那之前发话的长老只哼了一声,见采萍道人这决意维护的模样,也便不再多言。 掌门一脸病容的看着一众长老,对这些细枝末节的矛盾已无力去调和,秦艽在门派大比上当众入魔这件事无疑对他打击颇大。 “人肯定是不可能交出去的。我决云派的人犯了错,那也该用我门内刑罚,关那群外人什么事?若就这样把人交出去,那我这个掌门的位置也可以让贤了!” 开口先下了定夺,其实众人也都知是不可能交人的,而且秦艽即使入魔,那一身极佳的根骨造诣也难免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觊觎,只还需要商议怎样的做法才可堵悠悠众口,否则决云派的声望必将大受影响,一时诸长老众说纷纭,却也难有个两全的法子。崆峒子见状扬了扬拂尘: “我有个老友是伏龙寺的菩提老祖道空,他与秦艽一向投缘,听闻此事十分痛惜,愿收秦艽为亲传弟子。我们也算是看着当年那个小丫头一天天长大的,如今她道心有损心魔丛生,我们作为长辈也不无责任,不若就废去修为就此入佛门,禅修最重修心,相信其他人也挑不了什么错处,诸位看这般如何?” “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掌门抚着胡须认真思索了一下,伏龙寺一向出世,此次能伸出援手也的确是秦艽那丫头的机缘,正准备做下决定却听一声冷冷的反对,竟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青玄: “不可。我的徒弟犯了错自然也是由我来处置,尚轮不到外人插手。秦艽魔气缠身,偏又天生道骨,为避免她有朝一日为祸苍生,我自今日起将她封于暇塔内,落天庚峰,我作为师父亦有教导不利之过,理应同罚,自请闭峰。” 众人顿时一阵静默,皆未想到青玄居然是一点也不肯徇私的。这暇塔睚塔乃古修仙时代遗留下的大阵法器,聚阵为塔,一塔伏魔,一塔锁仙,即便是大能被收入塔中也只能弃了一身修为躯壳再入六道轮回方才脱困,否则只能被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而玄青居然能得如此传说中的神物,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他的逆天气运,还是他对亲传徒弟也毫不容情的铁石心肠。 秦芥虽不知暇塔是何物,但看众人一致同情惋惜的神情,自是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立即跪地重重的磕头求情,希望能求得一线转机。若师姐去了伏龙寺,虽日后怕是难得一见,但时日尚久总能寻到机会的;而师姐若被封在天庚峰,那暇塔怕是凶险死生难料,虽近在咫尺却只如天人永隔,秦芥只恨摇光如此狠绝无情,也恨自己如今修为低微无法带师姐逃走······· 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的哭求并不能改变什么,秦芥神思不属的抬头环顾这些高高在上的轻易就判决师姐有罪的仙人们,踉跄无力的走向殿门。明明已经脱下那层卑贱丑陋的怪物皮囊,那熟悉的卑微绝望又如潮水般倾轧,恨意和怒极的暴戾在胸腔翻涌搅动,秦芥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对力量的渴求: 连带师姐逃走都做不到的自己,曾经居然还妄想能永远和师姐在一起? 简直天真得可笑······ 灵台一阵阵欲裂的痛,摊开手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已从掌心蔓延开来,秦芥眸色幽暗晦涩。这些修为高深的人修们,满嘴的道德仁义,却又如此随意的将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折辱践踏,还要等着看你去向他们哭求哀告,再施以傲慢的怜悯, 伪善至极!!! 采萍道人心有不忍的看着怔怔仿佛失了魂一样远去的少年,虽自己也是想力保下秦艽,但掌门是不可能反对摇光的决定的。 此事已成定局。 第九章 秦艽抬起头环顾这一场为她而举行的“盛会” 被捆仙索束缚得动弹不得,跪在曾经彻夜练剑的试剑台上,眼前是痛心疾首的历数自己数条罪状的掌门,一场声势浩大众目睽睽之下的审判。一朝之间仿佛所有人都与自己相熟,所有人都是深受欺压迫害的苦主,一个个的跳出来细数她的不可饶恕,还要痛惜几句她的堕落,她便是千刀万剐神魂投入炼狱不得超生的穷凶极恶的大魔。 秦艽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又可笑, 这甚至算不得是什么审判,只是一出众望所归的表演罢了,自己无可辩,也无须辩,没人真的在意这真相,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伏魔”的狂欢。 “我无罪。” 秦艽抬头定定的看向眼前这个从未真正认识的师尊,明明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却只让秦艽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出口是坚定的斩钉截铁: “弟、子、无、罪。” 顿时周围一片哗然,而被秦艽目光锁定的摇光却只微微一怔,表情依然静若止水,高高在上的睨视着已插翅难飞的秦艽,眼神清醒而克制,只目光相触时,带出一瞬极细微的喑哑: “决云派弟子秦艽,道心失守,心魔缠身,意图残害同门,罪不可赦。但念其有意悔改,故死罪可免,特赦流放伏魔暇塔,永世不出,以儆效尤。” 摇光道君顿了顿,目光扫向周围各怀心思的人群,嘴角扯出浅浅一道轻讽: “作为师尊亦有教导不力之责,自请降为暇塔塔灵,看守阵眼,以昭己罪。” 本想着来挑刺的诸多门派掌门被这个出乎意料的重罚噎得说不出话,皆表情复杂的相互对视摇头,心下倒也的确佩服这摇光道君的狠心,如此先声夺人的重刑一下,反倒是让他们没了话说,这般只重不轻的判决,任是再想揪错也没法质疑诀云派有护短包庇的私心了, 一场轰动九界万众瞩目的公开审判倒是就这么出乎意料的轻飘飘落了幕。 ———————————————————————————————————————————————— “师父……” 暮歌强撑着在天庚峰遮天蔽目的大雪里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师父。 她前几日才从昏迷中醒来,此时只裹着件单薄的素袍便衬得面色更颓靡了些,之前秦艽失控时的那一剑到底是伤了根基,怕是得温养许久才得见起色。但暮歌已等不了那么久了,她自醒来便知自己已不再是天庚峰弟子,而重新转入了碧落峰长老门下,而秦芥更是不知所踪。天庚峰已从诀云七十二峰中划去,暇塔的伏魔杀阵是连掌门都无法轻易靠近的禁制,因而为了不使门中弟子误闯丧命,天庚峰已成了诀云不得擅入的门派禁地,以门口的大字石碑为界彻底的和诀云割裂开来。 天庚峰依然终年大雪不化,暮歌抬头便能望见那座掩在郁郁竹海通体雪白剔透的九层佛塔,她明白师父的这局棋怕是已达成目的,她不懂师父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只为让师姐在九界大比中身败名裂就此被封印在塔中永世不得超生,甚至暮歌都已辨不清入魔的到底是师姐,还是师父,她只是倔强的执剑立在风雪里,杏眼圆睁布满血丝,眼泪盈眶却依然固执的死死看向眼前这踏风雪而来,一身白衣恍若仙人的摇光道君, 所有人都说在拭剑台师姐想要一剑杀了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 暮歌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吼,表情已然恨极,泪却柔软无助的落下: “不是师姐要杀我,是你!”剑柄都紧攥得陷入了皮肉:“是你,是你给我的法器,师姐突然失控,是那个东西是不是!师姐本来已经清醒了,是你一剑毁了那个青铜古铃!你不是想救我,你是想杀我!你是想杀我!你才是魔!是不是!” 暮歌突然举剑指向这个曾在她心中宛若神佛的师尊,怒目欲眦,脚下却因还未痊愈的重伤而踉跄了几步。她不知到底是何种仇深似海,会让高高在上的摇光道君这般殚心竭虑,从师姐还是个懵懂幼童时就开始布局,只为让其在最高处跌得个粉身碎骨众叛亲离。而自己,为了一己私心而选择冷眼旁观,却还心存侥幸的以为自己在师父心里是最特殊的唯一,原来只不过是一颗早在其中的棋子罢了······ 眼前的人从炼狱将自己救出,叩仙门拜亲传,若自己真的只是个历尽磨难一朝却拥有了一切的天真孤女,怕是也要轻易迷失在这苦尽甘来的美梦里,去相信什么师姐只是因嫉恨自己而急于求成的偷习禁书入魔的可笑鬼话了! 可惜自己却并不是,自己是比任何人都确信,师姐是绝不可能入魔的。 青玄只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天道宠儿,天道法则如此不公,但到底是如愿以偿了,虽不知这天道宠儿是如何勘破秦艽并未入魔,但自己也算是借了她的气运才得以有此转机,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自不必再生事端。 “这也只是你一人之言罢了,天庚一脉已断,你我亦不再有师徒之谊,往后你只须潜心修行,过往之事,再无干系罢。” 说着只漠然的一个拂袖,本就只是强弩之弓的暮歌就倒在了急急赶来的茊晏怀里。看茊晏全无往日冷静持重的大师兄模样,因担忧着怀中人而方寸大乱,看来这一世他依旧对天道宠儿一见倾心,青玄也只随意轻瞥了眼便不再关注,转身消失在了茫茫雪林之中。 雪依然簌簌的落着,仿佛天地都是片白茫茫的净。 第十章 暇塔内却和秦艽所想完全不同, 目力所及皆刻满或大或小的经文梵语,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图案符号,秦艽一眼望去只觉满目温润佛光。塔外看是九层,但身在其中却只是一处空阔的府地,抬头往塔顶方向只能望见一片混沌的虚空,环顾却有无数宛若琉璃溢彩的梵文在虚空中浮现又湮灭,秦艽甚至望不到整个空间的边界,而当自己走近那些流溢着佛光的经文时,便能看到眼前拔地而起的宛若实体般无限延伸的光滑塔壁,但若举目四望,目力所及却又只是如头顶的虚无空洞。这一切虚虚实实的捉摸不定,若是个心性不定的人,怕是要不了几日就会心神崩溃不知身在何处。 秦艽看着这些不知何人所刻的或大或小字迹不一的经文,有的能辨认,有的认得却不解其意,更有一些明明近在迟尺却如何都看不清,若强行凝神去看,只会使人目眩神迷的头疼上好一会。秦艽想要辨明这些究竟是真的墙还是只是幻觉,便伸手沿字迹摩挲,触手一片温润,竟似上好的玉器,有的刻字只是冰冷,有的却会使指尖都灼烧起来, 这居然不是幻境! 秦艽一时有些愕然,想不出这塔内到底是何神奇的构造。 正站在壁前沉思,却突然走近了一人,正是师父····哦不,摇光道君。 他停在了仅几步之外,表情竟然是无比轻松的温柔专注,这是从未在摇光道君脸上出现过的表情,秦艽顿时心生警惕:塔内莫非还有幻象? “我知你定然生气,但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语气也是温柔的,甚至不似对师妹的那种温柔,而是有些更怪异而微妙的,几乎带着一丝丝试探的讨好? 秦艽更加确定了这是幻象,只静默的站在原地静观其变,却直到对方在自己的沉默中逐渐走近,手甚至小心翼翼的抚上了自己的脸,衣袖翻卷间那股熟悉的清冽细辛花香,秦艽才猛的甩开了手,意识到了这居然并不是幻象。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态发展? 玄青似乎读懂了秦艽眼里的讶然,却只有些苦涩的扯出一抹浅笑: “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这已不是我们的初识。我更早······更早的遇见了你,我比你以为的还要更了解你······” 话几乎还未说完,青玄已不顾秦艽的挣扎,上前一步紧紧的将秦艽抱进了怀里,秦艽自塔中醒来便灵力滞涩,塔中更是灵气稀薄,因而根本无法挣脱,只被迫的埋进一个满是细辛花香气的冰冷怀抱,意识逐渐模糊在这股冷冽的幽香里,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被玄青揽腰压在一块石床上,一只手也被牢牢的握住,有细细碎碎的吻温柔的落在脖颈,正愈来愈往下,秦艽甚至能感受到青玄那温热的鼻息撒在锁骨,还有紧贴着的身体里剧烈的心跳与那极度压抑的低喘······· “放开!” 秦艽甚至惊愕得一时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完全超出预料的事情发展让她本来冷静的思绪一团乱麻,她只下意识的想要推开这过于亲密的距离。 她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察觉了师父和魔域的隐秘图谋才被布局陷害,自己如今既已失先机,虽不明白其对自己只困不杀是何图谋,但有所求便是能为己所用,只要沉着以对,徐徐图之,也未尝不能脱困····· 可如今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秦艽推却无力之下,暗自运功修为倒是仍在,只此地灵气匮乏,阻塞的灵脉便如无水之泉,秦艽顿时意识到自己此刻如刀俎鱼肉的险境,只得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还未被逐出师门,师父这是要罔顾纲常悖逆人伦吗?” 青玄在秦艽清醒过来后也便未再进一步侵犯,只仍不肯放开,甚至将怀中人愈揽紧了些,亲昵的含吻住已经染了层艳色的耳垂,炽热的呼吸打在耳廓,激起一阵酥痒的战栗,陌生而暧昧的濡湿感使秦艽头一次生出下意识的排斥感,而近在咫尺的青玄已不复往日清冷孤高的模样,温柔至极的眉眼只专注的望着秦艽,低敛的眼睫是沉郁的暗金浮光,眸色中的深情苦痛被那种求而不得的痴欲糅杂成令秦艽看不懂的复杂神情,嘶哑在耳边的声音已沾染了不祥的欲,甚至还怔怔的扬起一抹娇哄讨好的笑意: “今日还不是时候,吓到我的阿艽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无穷尽的时日,我总能等到阿艽和我两情相悦,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入魔了。” 秦艽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将自己牢牢抱在怀中的人,依旧是那一身白衣墨发,那时总噙着风雪般冰冷的眼里却已不知不觉的涌起层浑浊黏稠的血色, 竟是入魔已深了。 “你说的阿艽是谁?我不是阿艽,我是秦艽。” 秦艽看着眼前人这偏执戾气的模样不由暗暗心惊,这心魔缠身的样子怕不是一日而成的。秦艽自是见过以无情入道却未得出情的修者,道心失守便是皆逃不开心魔缠身修为尽毁的下场,但似青玄这般一身孽力近乎入魔的,秦艽还是头一次见到。 有情人修无情道,无情人修极情道。极情道为有情者墓,无情道为无情者棺。秦艽不知青玄口中的“阿艽”是谁,但看他这一副凄惨模样,便也能猜到一二了。世人皆知修无情道是最接近“天道无情”的道法,但却鲜有人以“无情”入道,概只因其有一道“情劫”最是难堪破,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天纵之资的修者折戟于一个“情”字。 但九界中一柄无情剑意已臻至化境的摇光道君居然是一直未得“出情”倒的确令秦艽有些始料未及,九界中的确从未听说过摇光道君因何人“入情”,但毕竟是经历了修罗战场的大能,世人也便都以为摇光道君的情劫早已勘破了才对,如今来看这情劫不光是没过,反而阴差阳错的殃及到了自己这个池鱼······ 玄青看着秦艽眉目依旧,甚至除了最初短暂的惊慌,她又是这样一副永远冷静的模样,而自己却已然疯魔在这无尽的追逐中。 错认? 怎么可能错认呢? 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这只是一世重复的轮回。 自己已然不记得究竟重复了多少遍此生,见同一轮月升起,看同一朵花盛开,等同一个人长大。 她以为的初见,他却已见她千百次。 怎么会不是同一个人呢? 他只是不甘心,他只是不认命, 若怎么选都是死局,那为何要见她倾心? 他走过所有的故事支点,在天道法则的狭缝中谨小慎微的一次次尝试不同的选择,只为寻求那一个可能的转机。 她才睁眼看到了第一次晨曦,他已陪她走过了千万个落日。 秦艽有些不解此时玄青脸上的表情,倏喜倏悲,倏爱倏恨,眼中晦涩难明,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倾吐,却只轻轻的在自己眉间落下一个吻: “这里太空洞了,等我为你寻来了伏羲木再好好布置。” “你喜欢素色的纱幔吧?但是我们结双修典总是要隆重喜庆些,以后再换好不好?” “等日后我再给你布好聚灵阵,我已寻得了衍天石,此间灵气稀薄,有聚灵阵后佐以大量灵石就可修炼了。” “喜袍你想要什么式样?我想着早些年偶得的一斛蜃楼珠,到时候可以嵌在头冠上,定是极美的。” ············· 秦艽听着这自说自话的絮叨,已经颇有些认命,这世间遇到不讲理的不怕,麻烦的是遇到这又不讲理还疯魔的,没头没脑非要结什么道侣,你偏还打不过,这实在是没地儿说理去····· 秦艽想着要是当初拿着红木鱼叩山门的时候能机灵点瞧出这个师父是个疯的彻底的,也许现在自己已经是个自在的佛修了也说不一定。 “你既已入魔,如何还能进这暇塔?” 反正现下这光景自己是什么也做不了,秦艽索性心平气和的试探起情况来。青玄见秦艽乖乖巧巧的窝在自己怀里,纤柔的手也顺从的被自己攥在掌心,心中不由激荡,清冷的眉眼愈发柔和了下来: “这不是暇塔,是睚塔。暇塔伏魔,睚塔锁仙,塔内超脱六道之外,不为天道法则所掣肘,以后我们就在此修炼,静待时机,此方天地便只有你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可好?” 秦艽未接话头,只有些震惊这布局精妙,而这睚塔内部居然不受六道制约,要想凭一己之力逃脱怕是无望了,不过一场无妄之灾,偏还是局死棋,顿时只心有恹恹的随口问道: “这塔内灵气稀薄,就算有聚灵阵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又如何修炼?” 却不知哪一句竟引得青玄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得偿所愿的愉悦神采,又亲昵的吻了吻秦艽嘴角,语气缱绻而克制: “我的乖徒儿还未学过双修之法,待举行过双修大典后,为师就好好的教徒儿这双修之道,想必也就不会问出此等问题了······” “·······” 秦艽顿时有些无语凝噎, “好歹这个双修对象也算是常人求之不得的吧。” 秦艽有些无奈的轻摇了摇头,只苦中作乐的在心里叹了句。 朝闻道,夕求保命;悟九思,自晓得失。 此时的秦艽还不知道,这一方天道博弈,已初现端倪。 最┊新┊无┊错┇章┊节:⒙﹝⒙﹞. 第十一章 秦艽再一次睁眼醒来, 如此亲密的同榻而眠着实令自己无法安然入眠, 她并不是一个时刻保持剑拔弩张的修者,事实上秦艽与暮歌也有过不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时光,但这样暧昧而贴近的睡姿,陌生的气息就这样笼在方寸之间,衣衫轻薄,秦艽被紧紧的裹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近得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透过衣料传来的彼此体温,沉稳规律的心跳声就贴在耳际,肢体交缠间有种被缠裹住的窒息,是连呼吸都交融到一起的亲昵······· 这一切都令秦艽感到极度的不适。 秦艽虽从未与人结过双修道侣,但也是略知一二的。若是拿凡界的普通夫妻来作比,那大概用互利互惠的联姻来形容双修道侣则更为贴切。无论是寿命匆匆百十载的凡人,还是在得证大道上汲汲苦修的“仙人”们,真正的动心动情,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九界修者茫茫如海,又都有着与天争命的寿数,这样互有裨益的买卖,自然有数不清的修者去借以助力。因而虽也有情投意合生死相随的神仙眷侣,但翻脸无情杀之证道的双修道侣也算不得新鲜, 因而秦艽在不适中也不免心生讶然,眼前人这恨不得两个人能融到一块儿去的无间距离,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命门要害,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修士所有弱点都被袒露在别人眼里的自觉吗? 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秦艽睁开眼无神的目视头顶这一片虚空,虽也有专门豢养些美貌徒弟们来供作炉鼎的邪修,但那毕竟是为人所不耻的行径,在正道中更是人人喊打,而摇光道君这样一个修无情剑意的正道魁首,居然设计陷害自己的亲传弟子强逼其结为双修道侣,也不知决云派那一群尺步绳趋的长老们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会是个什么反应······ “在想什么?嗯?可是睡不着?” 明明自己只是睁开了眼睛一动未动,却不知怎么居然吵醒了新晋的双修道侣。秦艽见青玄已经醒了,索性顺势挣脱开了相拥而眠的怀抱,转而背转过去,却不料青玄仍固执的贴拥上来,将怀中背对着自己的爱侣更为严丝合缝的牢牢锁在怀里。 两人皆只着十分轻薄松散的正红里衣,青玄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如今就这样乖巧安静的躺在怀里,和自己肌肤相贴,莹白的耳垂因为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吸逐渐染上层薄薄的滟色,如墨长发倾泻在玉枕上已分不清是谁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种酥痒激荡的欲念从心底攀爬滋长,浑身又逐渐滚烫火热,连空气都似乎燃烧了起来, 手悄然从松阔的衣襟探入,撩起一路狎昵的衣波起伏,从纤细的腰肢渐渐往上,手指掐笼住一团雪腻的绵软,低头含住莹润的耳垂,湿湿的探舌舔吮,一路沿着耳廓脖颈往下吻去,身子逐渐又覆了上来。 ?? 秦艽觉得事态的发展在疯魔的摇光道君身上就全无道理可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就突然又一副被撩拨得动情不已的痴狂模样了。秦艽下意识伸手抓扣住那只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一按,却立刻被紧紧回握住,紧抓着自己的手甚至还有些激动的微颤,埋首在颈窝处舔咬着锁骨的动作滞住了,还语气有几分委屈惑然的闷哼了声,抬头眼带湿意的望过来,眉眼已染上欲念的滟红,偏还带着些天生的孤冷,秦艽竟一时觉得他十分像曾经在师妹那儿见过的大型异兽,生得桀骜不驯,却还委委屈屈的收敛凶性,湿漉漉着一双大眼向主人讨要一条灵鱼, 只是不幸自己有朝一日沦为了这刀俎上的鱼。 “我累了,下次可好?” 毕竟前不久才刚刚结束一场, 秦艽尽量语气温和的试图商量,如今自己是弱势一方,即便对方只想把自己当个鼎炉任意采补也没撤,更何况只是“情理之中”的双修?识时务者为俊杰,暂时妥协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青玄却意外的好说话,闻言也顿住了攻势,只有些郁郁的向秦艽讨了个深吻,直吻到秦艽无力的呜咽出声,双眼都因憋气盈出了些羸弱的水色,这才作罢。埋首在秦艽颈窝压抑又急促的微喘,双手紧紧勒掐着身下不盈一握的纤腰,修长的腿强硬插入秦艽并拢的双腿间,有些难耐的轻轻厮磨着,两人的红衣错乱交迭,墨发纠缠,明明什么都没做,整个画面却显得无比的色气又撩人, “阿艽····好阿艽····你摸摸我罢···” 语气更像一只可怜兮兮讨求主人爱怜的大型犬兽了, 秦艽闻言无奈的笑了笑,有些不解其意,便只得试探的,迟疑的将手放到了青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等一切恢复平静时窗外已经大亮。 青玄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可模拟外间日落星辰春雷冬雪的“四时鼎”,放在这一方由他一力搭建而成的小小世界,若是不知这是巨塔之内,这逼真的天地气象,连天光暮雪都丝毫不落,精美恢宏的神木大殿,窗外星落镜湖奇花争艳,倒的确像一隅世外桃源了。 青玄不发疯的时候倒是十分好说话,在痴缠了秦艽许久后终于餮足的消停了下来,温柔的揽抱着秦艽,把自己的头发和秦艽的头发都拢出几缕,十指相交,就着秦艽的手一起有些笨拙的把头发都缠到一起,怔怔的看着发结,低笑着抵在怀中人耳边呢喃: “结发为夫妻。” 语气缱绻至极,自双修礼成后脸上的笑意就未消失过, 秦艽有时都有些怀疑眼前的摇光道君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但这个猜测简直比睚塔有一天自己倒了还要不切实际。秦艽仔细回顾着从初入师门到后面一系列始料未及的发展,曾经的确有过严师畏友的美好师徒时光,对这个一闻千悟道法卓绝的师父秦艽也向来是尊敬仰慕的,平日里更是进退应矩毫无逾越,但落得如今这个收场,着实令人费解。 “阿艽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刚刚为夫问话你都不予理会。” 青玄的音色本就是有些清冷索然的,往日里说话还总是带着叁分倨傲疏离,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冷冰冰高山仰止的无情仙人模样,但也许是如今他入魔愈深性情大变的缘由,秦艽也逐渐的觉出了一些他出乎意料的小性子来。 譬如最开始的修真大典,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毕竟这塔内也仅有他们二人罢了,他却硬是将其办得盛大无比,秦艽当日看着凭空出现的熙熙攘攘的观礼人群差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神识一探才知都是些神武木做的几可乱真的幻偶,不禁好笑,拿如此稀有的炼器宝物来作些无聊的幻偶,这已经不是用铺张浪费可以形容的稚气任性了。 铺天盖地是满目的红,人群往来觥筹,有些是熟悉面孔有些却从未见过,祭礼主持居然是那个给自己红木鱼的大和尚,秦艽着一身繁复奢靡的喜袍立在这热闹而欢盛的幻象中只生出无尽的荒谬感,在和青玄携手行过叁叩六礼后,站在高高的姻缘石下,看两人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刻印其上,身旁是几乎喜极落泪的双修道侣,台下是一片热闹欢腾的喜酒盛宴,自己明明已身陷囹圄,灵力尽失,冥冥中居然窥到一丝天道因果, 秦艽呆怔的环顾,在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远古佛音中,周遭一切的幻境都湮灭在这声佛号里,刚刚的极乐盛宴瞬间化为金色的虚尘四散弥漫,秦艽只迷茫的望向四周试图去寻那佛音,却只看见有如堕洪渊的滔天孽力,化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缠绕蠕动着的暗红细线将那个与自己同穿喜袍的人包裹成一只巨大的茧,却只有一缕细弱游丝微不可见的金线在固执的颤颤巍巍伸向自己,那是自己与他的因果相连, 那一刻秦艽环目四顾,虚假的喜堂背后,白塔内壁刻的经文闪着熠熠佛光,秦艽也于此恍然顿悟,这座超脱六道轮回的锁仙佛塔,困住的原来并不是自己,而是他······ 垂眸看向眼前紧握住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指甲修得很齐整: “你的手生得极好。” 青玄有些讶然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连耳尖都不觉泛起层薄红,他的眼睛已不再是戾气丛生的暗红,瞳色有一种玉质的凉意,却在看着意中人时融成一片温柔的月色,夹杂着几丝暗金的长睫在垂眸的时候更为明显,眉眼都漾开成无上的欢喜: “你的手也极美,你的眼睛也美极了,我曾见过最璀璨的星海,都不如你的眼睛·····” 这样缱绻腻歪的情话明显还有些生涩,秦艽只微微笑了笑,温柔的轻声问道: “你和我说说阿艽的故事吧,嗯·····也就是你和我的前世?我想听听看。” 玄青却忽的怔住了,刚刚还欢喜的神情瞬间隐没在晦暗的眼里,又露出了那种秦艽无法看懂的神情,眉眼间隐有戾气浮现,好似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伤他极深的话。 秦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难道自己试探得太明显了? 但是刚刚的气氛实在是很好,若不趁机多了解些这一团乱麻的因果,未免有些浪费机会。 秦艽在双修大典时便已从窥得的天机中确定,这场本以为的无妄之灾,大关键处恐怕就是那丝连结自己与他的因果线了,也只有了断了此番因果孽缘,才会出现破这死局的契机。 万物轮转,天道昭彰,一切皆有定数,心生执念,方成因果,秦艽虽不解他为何会因自己而生执念,但比起那一丝似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了结的因果线,更令秦艽心惊的还是青玄那满身无穷尽的孽力业障, 秦艽曾在一本残卷中见过些记载,九界原为十界,但在此方世界天道法则初建之时,有妄图一步飞升的上古大魔现世,以一己之力生祭整个妖族生灵,致使妖族就此销声匿迹,仅余些混血杂交的妖种留存在如今魔域的地界,十界从此仅余九界,但那只大魔也并未得偿所愿,而是在飞升之际自毁于这屠杀一界生灵的孽力业障缠身,连魔灵都消弭在了天地间, 秦艽回想起残卷中所见那只大魔殒身时的幻象,而自己在青玄身上所见的滔天孽力,竟是那只屠戮一界生灵的大魔都远所不及的······ 此番前情无可追溯,如今自己已被困这睚塔,秦艽即便是有心想要探寻一二也无计可施,但既已身陷其中,他缠身的孽力业障秦艽自是有心无力,但若能先助他出情,了却这一场自己与他的因果,困人者自困的死局想必也有了一线生机······ 青玄知秦艽不信自己,但现在还时日尚早,她还未因自己入情,他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不敢真的把一切和盘托出,这无数次的轮回重复,他已太了解她的狠心绝情。 不见天日的赌徒,禁不起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回应,他无法控制自己不为那一点无心施舍的温柔而狂喜,却也禁不起一点点的大意疏漏。青玄深深的望进那双似温柔又似慈悲的眸,一如初见时她望向自己,霎时间偌大的天地仿佛只余她唇间那一点艷色,青玄微颤的嘴角似有千言万语要诉,却最终只低低的极尽苦痛哀伤的轻叹道: “我从来都不是修无情道,只有你,只有你······” 秦艽对这样似是而非难辨其意的话已放弃深究,若一个人铁了心想搪塞回避你,那执意追问也并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这方困锁自己的天地倒真是奇幻无比,传有叁千掌心佛国无边无垠,便是大乘仙人也会溺在其中的佛家无涯海,这明显是佛门法器的睚塔内部竟也颇有些掌心佛国的玄妙。 看来那个胖胖的大和尚倒是没说错,自己还真是与佛有缘,死也得死在佛塔里······ “这佛门圣物为何会为你所用?” 秦艽并未多纠结,转而换了个其他的安全问题询问,玄青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密问答,低下头在秦艽嘴角吻了吻,又忍不住再度低头轻舔了下,怀中人唇间润泽的滟色明显更让他欢喜了几分: “什么佛门圣物,也不过沦为天道为它的宠儿铺的基石罢了,此方天道如此不公,又有何道可修?我只是借这天道之子的气运庇佑遮掩一时,不过你放心,此番轮回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待她顺利飞升,这方法则便再也不能掣肘天道,到时便再也没有阻碍你我之物了,等一切结束后,我便带你出去!从此天高海阔,这九界之外,亦有数不清的星海日月奇景异观,我们有永生永世的时间可以去慢慢的看······” 又是秦艽完全听不懂的话, 什么天道宠儿? 什么轮回结束? 秦艽总觉得有什么大关键处,但自己却抓不住那一丝掀开迷雾的衣角,不过听他的意思倒并不是想要永生永世困住自己?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为何现在不能出去?已行过双修大礼,即便是有些流言蜚语,但那些修为远不如你的修者们的非议,想必也不会对你有何阻碍才是。此方塔内灵气稀薄,不若一同出去寻个僻静处修炼岂不更好?” 秦艽只感觉怀抱又紧了些,也不知是哪里戳到了他的痛处,只感觉抱着自己的怀抱都有些微颤,好像怀里的人马上要消失的惶恐强烈得秦艽都能感觉到的地步,只觉是微凉的鼻尖蹭了蹭脸颊,吐息有些温热,冰凉的唇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耳廓,有些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不是他们。” “是谁?” “······” 秦艽只听到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轻叹了一声,又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它,因为我偷走了它最宝贵的东西。” 第十二章 “曾历天上叁千劫,又游人间八百年。 才骑白鹿过四海,复踏鲲鹏游九天。” 当傲天站在诀云派山门前的四根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的山门石阵前往上望时,便看见了笔力遒劲透纸生锋的四句诗刻印其上,有远处云海里不时传来的几声模糊的仙鹤清鸣,似有似无的飞檐在云波中隐现,果然不愧为曾经在九界威名远扬天才辈出的修真第一大派,即便如今的修真界已随着天地灵气的日渐枯竭而如日西山,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这气派的门廊,也是能让自己这个外行人一眼瞧出些古修大派的底蕴来的。 问心梯直接云霄,似乎无穷无尽的向上延伸,又消失在寒气凛冽的云海里。云梯的一侧是昆仑仙山的草盛林密,薄薄山瘴呈一种迷幻的蓝紫色,另一侧却是悬壁万丈,从深渊吹上来幽旷似龙吟的巨风,稍微在边缘探头就能隐约听见从深谷卷起的惊涛拍岸的巨响。 “这要是开发成旅游区,那门票都得收到手软啊!” 傲天摊在问心梯的第一层阶梯上,不停有人从他旁边路过,服饰有的华贵有的褴褛,但皆是一副坚定渴求的表情踏上问心梯,几步就消失在视线里,甚至都没人多给摊得像条咸鱼的傲天一个眼神,毕竟像这样连叩山门的勇气都没有的垃圾在每届仙门招生里那都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但傲天并不是垃圾。 相反,他是男主,他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主角,龙傲天。 他知道在这个末法时代,自己将是唯一能拯救这一方将倾的天道的主角,从一个家境贫寒大字不识受尽欺凌的农村小伙到最后的九界至尊,在仙途上大杀四方,还顺便和各种仙子妖女爱恨纠葛,广收后宫处处留情,期间收服四分五裂的九界大陆,统一人修妖修魔修,在人生巅峰的时候,为了所有心中挚爱和重要的伙伴,挽救这方即将崩溃倾颓的世界,以身殉道,消散在这方天地里,却又立地成佛,就此成为九界的传奇······ 啊,听起来真是又爽文又悲壮,简直就是人生赢家的最高境界啊有木有! 但傲天一点都提不起干劲。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他是穿越的, 这是一本叫《至尊修仙》的爽文,而他简直走了八辈子狗屎运穿成了男主,要知道傲天在自己的世界可只是个发际线危险的程序员,名字也是路人甲的李维,正准备和自己交往了八年的女朋友在国庆结婚,才发现女朋友早就出轨了个富二代,而且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 简直人生惨剧!!!!! 自己本来因为这一连串打击自暴自弃夜夜买醉,却在一次惯常的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且脑子里随即出现的记忆让自己明白居然穿成了爽文男主!!! 经历了人生如此梦幻的大起大落后,看着周围这家徒四壁的破屋子,傲天差点激动的又厥过去,正当无限畅想着未来时,各种YY书里即将出现的各色美人仙子,才突然一个晴天霹雳, 自己居然还是个孩子??!!! 无比遗憾的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各种歪心思,傲天迅速的接受了自己穿成男主的事实。 不过爽文世界嘛,基本的套路流程那肯定必不可少啦,即使是在一个如此贫穷的小山村,村里的男孩子都讨厌他欺负他,但是因为他这该死的魅力,桃花依然不断,村里的村花啊,隔壁青梅竹马的小丫啊,七邻八舍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啊啥的,都对自己青眼有加, 傲天沉迷了, 他啥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 走哪儿都能蹦出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对自己暗送秋波,又是送饭又是送汤的,村里最有钱的村长家的儿子跟个舔狗一样天天追在后面献殷勤的村花许月月,却对自己放下高傲的脸,柔情似水的送情书······ 怎一个爽字了得!! 傲天陶醉在了这人生赢家的温柔乡里,过着走个路都能捡到钱,去抓个野兔都能摸到绝世灵宠的主角生活,期间还一度和热情似火身材早熟的青梅竹马擦枪走火险些偷食禁果, 好在临门一脚突然想起了怀里这个童颜巨乳的萝莉还没成年!!! 瞬间脑海里循环播放与未成年发生性关系的各种刑法处分,才将将悬崖勒马,拉回了在违法的边缘试探的叁观。 但总体来说也还都是无比舒心美好的日子居多, 他就只等着自己哪天被书里那个铜镜砸中,铜镜里有着一个慈祥老者,会带他换地图指引他去昆仑仙山成为修真第一大派决云派的内门弟子,从此踏上仙途。 但按书里的内容来看,其实那个老者的真实身份却是魔修里嗜杀成性的一方领主秦芥,他只是为了利用男主救出决云派禁地被封印的姐姐灭世修罗魔秦艽,振兴魔族,而男主也在决云派认识了容颜娇美若姑射仙子的头号红颜知己: 因为即将飞升而只能在决云幻界里隐世不出一直等着命定的有缘人到来的惊鸿仙子:暮歌 她在幻界苦等了数十万年,尽管九界中爱慕者一大堆,却依然只痴心于男主这个命定的有缘人,疯狂送经验送大礼包,世间难得的法宝灵药不要命的砸,对男主的红颜知己也都宽容大度一派正宫娘娘风范,只为男主能尽快提高修为和自己一起飞升。但男主却被魔修蒙蔽,一心想要放出锁妖塔里的修罗,引得镇压修罗的决云老祖震怒,男主眼看不敌摇光道君,关键时刻暮歌仙子出手救了男主,与摇光道君两败俱伤,却再难蒙蔽天道,两人就此分离。而知道真相的男主虽痛心但是也不能为了私仇不顾天下苍生,只得放下仇恨一心修炼只求早日飞升去寻心爱之人,暮歌仙子也是书中的头号白月光。 傲天边放牛边百无聊赖的想着书里的剧情, 他肯定不会像原男主那么傻逼的真心相信那个魔修,经验法宝是要收的,但是锁妖塔是不要去碰的,然后就可以带着自己的大老婆和一众红颜知己划破虚空去上界自在逍遥了,才不要那么大公无私的以身殉道呢! 正畅想着未来,突然就被人拦住了,抬头一看居然是村长那个暴发户的儿子马高义,他因为嫉妒自己得了王月月的青眼,便时时找茬欺辱自己。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穷得衣服都穿不起,靠骗女人同情心吃软饭的泥腿子嘛,这是又要去求哪家施舍碗饭吃呐?” 傲天其实真的不想搭理这些炮灰,瞧他这故作成熟的挑衅,其实自己也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眼睛都快要斜到耳朵后面去了。 傲天躺在牛背上瞥了眼马高义不想搭话,却突然看见一个穿着大花红袄子脸圆圆红扑扑跟个苹果一样的小丫头,两个丸子头也扎得很敦实,用有些肉乎乎的手扯了扯炮灰马高义的衣袖: “哥哥,你不要搭理这个穷鬼,和这种人浪费时间还不如多挖点红参呢!我听叁姑说最近红参价格都涨疯啦!” ???? 这不科学。 傲天有点震惊, 她不应该是对自己一见倾心然后为自己说好话吗?怎么还会跟着这个炮灰来奚落自己? 在异性身上向来无往而不利的主角光环受到了挫折让傲天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按书里的设定,见过自己的女孩子,无论是任性哭闹也好,温柔笑意也罢,娇嗔的打骂是爱,刁蛮的吃醋也是爱,但这个胖丫头语气里的嫌弃却如此的真实,丝毫没有一丁点的欲盖弥彰的娇羞,这便使得他下意识觉得这丫头一定是口是心非。 于是接下来傲天便对那个胖丫头来了劲,便连之前一直喜爱的青梅竹马都抛在脑后了,一心想要攻略下这个马高义的亲妹妹马盈盈。 但是,傲天逐渐的发现了些不对劲, 他在之前从未细思过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一切都是如此的合理,因为他穿成了爽文中的男主,这世界所有一切都是围绕着自己而存在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他尽情的散发着男主魅力去攻略马盈盈,却只让她更为厌憎自己,在又一次他把马盈盈堵在墙角告白的时候,甚至还吃了顿结结实实毫不留情的暴揍: “你是脑子有毛病是吗?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到处瞎晃调戏良家妇女,不打你你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是吧?看你这长得一副表里不一的样子,真是白瞎了你爹娘把你生得这么好,好好的干活多读点书做点小生意改善你爹娘生活条件不行吗?你简直比那菜地里的杂草还要惹人讨厌,拔又拔不完,还卖不了几个钱。” 马盈盈文化水平不高成语乱用,但语气却十分认真,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有神,脸还是那么红扑扑像个苹果,叉着腰一副很凶的样子,皱着眉十分不耐烦,好像看一只死老鼠一样的嫌弃眼神,傲天这次终于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只有极度的厌恶,一丁点暗藏的害羞傲娇都没有。 “你不觉得我很有魅力吗?让人心动的那种?” 马盈盈一脸你脑子瓦特了的表情,脸都嫌弃得皱成了包子: “你瞅瞅你自己从上到下,地里打洞的田鼠都比你讨人喜欢。我哥天天追着的许月月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看上你?而且你还天天水性杨花的到处勾搭小姑娘,我哥明明就比你靠谱多了!” 但傲天已经有些懵的顾不上马盈盈的碎碎念了,他突然像是脑子里过电般一个激灵的清醒了过来, 这个蜜糖一样的温室太容易让人沉溺,他居然直到此时此刻才惊觉自己轻而易举得到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合理, 恍恍惚惚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许月月,她清秀的瓜子脸上满是羞涩的爱意,明显是已等自己多时了,一双似水眼眸万般含情,就那样温柔而深情的望着自己, 傲天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希翼的火热冲动: “你喜欢我什么呢?” “你什么我都喜欢呀·····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 许月月似乎不明白傲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歪了歪头语气温柔的表白,一如往常。 傲天心里那股才燃起的火热就又被浇得冰凉,一阵汹涌的怒意和质疑冲晕了头脑,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把许月月扯到了一旁的小树林里,又是扯自己的衣服又是扯许月月的衣服,低吼着质问道: “那要是我强迫你呢?我打你呢?你看我和其他人亲亲我我会不开心吗?我喜欢很多很多人你也还是这么喜欢我?” 许月月一向都被教养得很好,她爹是村里教书的先生,但面对这样无礼的侮辱,她居然也没反抗,只是眼里含泪的看着发疯的傲天,语气娇柔又无措: “不会啊,傲天这么好,本来就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我又怎么会生气呢?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还是爱你。” 这一切太不对了。 傲天看着面前依然情深似海的美丽少女,她是如此的痴情,如此的体贴,如此的······ 他却突然遍体生寒。 自己只顾窃喜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却忘记去深究背后潜藏的诡异。 书里的傲天自然是主角,他吃苦上进即便拥有了一切却还依然有着为了苍生大义而殉道的勇气。 但自己是什么呢? 自己穿越过来,这一切如果是真实的,那事情的发生就应该会随着自己做的每个决定而改变才对,而不是因为自己穿成了书中的男主,就理所应当的可以囊获一切他原本会得到的东西。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选择,这个书中的世界依然在按照着它原本的进程发展着。 这一切就像电脑设定的程序,一切基于优先级最高的命令,他是傲天,所以即便穿越过来的是个卑劣猥琐心思歹毒的屌丝也没关系,他即便对还未完全张开的青梅竹马下手也没关系,他即便就在小树林里强迫了许月月也没关系,她们依然会爱着他,依然会死心塌地毫无来由的爱着自己,就像未来即将出现的各种机缘奇遇,美人灵宠····· 他注定会得到这一切, 傲天想起了那个自己一时兴起去追的马盈盈,她的哥哥只是书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被打脸的炮灰而已,而她自己更是不值一提的路人甲,甚至连任何侧面的描述都没有的路人甲。 所以她看到的才是真正的他,而不是顶着男主光环,自以为是的天道宠儿龙傲天。 傲天只觉得自己隐约窥见了冰山一角,这个自己穿越而来仿佛因自己而存在的世界,真实的是什么样子呢? 自己在其中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呢? 自己真的是穿越吗? 为什么是自己呢? 他突然开始怀疑起了一切。 李维猛的想起以前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 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站在原地,四顾环视这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这些毫无来由的馈赠与幸运,又是想向自己索取什么代价呢? 他第一次,对这个莫名其妙穿越来的异界,生出了无比的恐惧······ 第十三章 李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消沉了许多天, 从黄粱一梦中清醒过来是需要勇气的,而他一向不算是个有决心的人。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他和她在大一认识,两个人谁也没先告白,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她个子娇小却喜欢穿廓形的大衣,喜欢吃辣,笑起来眼睛弯弯如一牙新月,自己的电脑桌旁还留着她送的第一个礼物,是她在电影院的娃娃机抓的一只小猪······ 他突然发现自己记起了好多, 连她平时最爱涂的口红色号都记得,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是怎么分手的。 她劈腿的那个人长什么样?是哪里的富二代?她说分手的时候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的怀孕了呢?她家教很严的,便是自己也一直尊重的说好等订婚后再发生关系······ 李维突然迷惑了。 他刚穿越时无比清晰,他在自己的世界无比的失败,又接连遭受致命的背叛打击,如今却手握剧本上帝视角,又是天道之子,整个世界的主角,豪情万丈心中挥斥方遒,对新的世界充满了希望与干劲,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穿越的都开始怀疑。 李维瘫在床上,只木木的看着窗外日升月明,来探望他的姑娘一波又一波,都很心疼的以为他病了,送上各种体贴的汤药吃食,许月月还日日都偷跑出来给他读书念诗,担忧得简直像真的一样。 李维看着坐在床边给自己缝补旧衣的许月月,却突然十分想见一个人: “你知道马盈盈在哪儿吗?” 许月月甚至没有多问他为什么突然对马盈盈好奇,只细心的给他掖了掖被角: “听说她最近在跟着亲戚做红参倒卖的生意,天天起早贪黑的进山挖红参,赚了不少钱呢。” 李维一骨碌爬起来,并没有多说什么,抓了一块盘子里的甜糕就冲了出去。 正午的林子却很凉爽,树林茂密,只间歇的从树冠缝隙里漏下或大或小的光斑,夏风穿林而过,李维叼着甜糕在林间疾跑着四处探看,往红参多的地势找去,果然在一条斜坡下的林间小溪看到了马盈盈,她穿了件大红碎花的袍子,正在溪水里淘洗泥巴,头顶扎着的敦实丸子随着哼的小曲儿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维忽的觉得畅快极了。 自那天起李维就老跟着马盈盈屁股后面上山下河了, 马盈盈很讨厌他,但是她又很喜欢钱。 有个免费的劳动力帮忙挖红参谁也不会嫌弃,而且李维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马盈盈挖半片山才小半筐,李维往那儿一杵,地下的红参跟野草一样一茬又一茬,很快就装满了。 日子倒是过得飞快,两人渐渐的熟悉了起来,对马盈盈来说,不迷之轻浮自信的李维性格还挺好的,虽然话不多但是很沉稳可靠的样子,再加上脸正经起来还是很俊朗的,要不是家里太穷了,马盈盈都想招他当上门女婿了。 马盈盈的梦想是当一方富甲,自然需要一个家世可靠乖巧听话的上门夫君才行,最好还得读点书,这是她从小就定好的计划。李维本来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也挺好,直到有一天他进林子找马盈盈,却莫名其妙的在这片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的林子里迷了路, 树林里古怪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还逐渐起了层雾气一样的山瘴,李维直觉这不是原本的林子,便有些小心的靠到了一棵大树下,警惕的观察起四周来,他记得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这时候差不多是要遇到魔修秦芥的时候了。 耳边响起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是李维刚穿越来就捡到的一只灵宠,现在应该是她出去觅食的时间,居然也赶回来了: “主人主人!这是幻境!有宝物的味道!主人要发财啦!” 李维见灵宠叽喳着停在了一个石碑前,大概就明白了,挖开果然是那个铜镜。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依旧未变,李维看着铜镜里慈眉善目的老者,心中顿时有些复杂,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有,我不是龙傲天,我是李维。” 化为老者的秦芥看着李维打断了自己的话,眼中起了一丝兴味: “你不可能永远窝在这个小村子里,命数如此,这是你必走的宿命,你想所有人都因你而死吗?” 李维闻言浑身一僵,只奋力丢开铜镜,神思不属的冲出了这片不知何时已散去迷瘴的树林。 自铜镜中出来的秦芥微眯了眯眼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只嘴角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讽意,神情阴戾莫测, 他可不是在危言耸听, 这盘棋停滞了如此之久,如今终于酝酿出了新的转机,棋子本身的意愿根本不值一提。 这局以天地万物为赌注的博弈,也终于要在这个新生的天道宠儿身上了结出一个胜负了。 虽然看起来这枚小棋子似乎比暮歌更聪明几分,但到底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和暮歌虽然相互厌恶皆对彼此欲杀之而后快,但自己想救出师姐,她想要手刃玄青,此番迫不得已的合作也算得是殊途同归罢。 当年那一场不公的审判,师姐就此被困暇塔数十万年,此间发生了很多事,自己因被黑色细辛蚕食灵台,不得已只身去往了魔域绝地,只为集齐当初被斩落的七魔残骨,用黑水河中的死气炼一颗真正的魔心,自己身披人皮却修不出道,索性真正化魔,如此身上这副根骨极佳的皮囊倒是成了最好的养料。 当初那一战本以为是必胜之局,却没想到人修皆是些道貌岸然的鸡鸣狗盗之辈,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修真界第一大派,斩妖除魔名震九界的决云摇光,居然已经入魔。 而曾经那个慈眉善目的掌门只那样居高临下的举着青玄所给的伏魔暇塔,满嘴说着苍生大义,却行着世间最卑劣之事。秦芥那时才知囚困师姐的居然不是伏魔暇塔,而是锁仙睚塔,但一切为时已晚,自己亦被收入暇塔内神魂俱散,只极力逃脱出一缕残魂,蜷缩在溺海里修养了数万年才恢复了意识。 救下自己一缕残魂的,是当初师姐送自己的那串佛珠, 秦芥修成真正的魔心后每每触碰那串佛珠都如蚀骨之痛,却依然固执的日夜佩戴,从不离身。 没想到这一抹执念,倒阴差阳错的成了求生的一线转机。 “师姐······” 秦芥想起这数万年的挣扎苦楚,心中只觉积愤难泯,那群说着天下苍生的蝇营苟且之辈,皆不过以他人苦痛堆砌自己的功德。决云派这棵在修真界枝繁叶茂了这么多年的参天巨树,已经从每一只根脉都腐烂枯朽了,也正是这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将自己万不敢亵渎的师姐随意践踏吞噬! 秦芥在无边溺海日日痛悔当初的天真大意,但溺海无边,佛珠也仅仅只保得了秦芥这一缕残魂,能温养出清醒的神识已属万幸,秦芥也只得终日浮沉在溺海中,连个实体都修不出,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的苟延残喘······ 本以为要这样沉寂不知道多少万年,却在一次睁眼便见到了一个身披金红袈裟的胖和尚,踩一朵金光佛莲而来,立于溺海之上拈花而笑: “不想你居然能得如此转机,小友也是与佛有缘。” “佛?” 秦芥只觉心中讽刺,若真有佛,又为何不渡师姐?九界之中修士众多,无论是人修妖修魔修,修情修剑修道,皆不过为己求一长生,独善其身罢了,修士们说着什么伏妖除魔,划出这许多正邪界限,也只不过为一己私欲,这些秃驴自然也不例外! 胖和尚却并不在意秦芥的态度,只笑呵呵的拍了拍肚皮,自顾自说道: “小友可知这暇塔睚塔从何而来?据传曾有大乘邪仙修杀道,为消其业力,破虚空而来欲以九界生灵相祭以成其杀道,此为九界浩劫,却被毗卢尸佛轻轻一杖击入白塔神魂消散不入六道,白塔也因诛杀仙人之业力一分为二,从此暇塔伏魔,睚塔锁仙,伤你即为这暇塔。” “你佛修圣物,又是为何会落到决云那群道貌岸然为虎作伥的狗东西手里?!” 秦芥心中怨懑难平的惊怒质问: “都是你们这群贼秃,害得师姐被困睚塔数万年!师姐根本就未入魔!你们那个毗卢尸佛呢?你们修佛既是慈悲为怀,又为何不去斩了那摇光青玄?!拯救苍生不是吗?!” 胖和尚只依旧慈悲的看着已近癫狂的秦芥,语有叹息的答道: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也是这场浩劫的转机。这一切宿孽皆源自天道与天地法则的博弈。天道无情,才是万物轮转的起始,而天地法则便是由此蕴生的业力,以维天道无情,由此一方世界才得以生生不息轮转更迭,这便是“衡”。却不想天道生贪,引来邪仙灭世,此为削弱天地法则的第一步,毗婆尸佛乃胜观,为天地法则而生,天道将堕,才蕴生毗钵尸,以维天道无情。毗钵尸不沾染因果,却因这一场浩劫,再入轮回。” 胖和尚幽幽一叹,拂袖间一局棋盘已在溺海之上铺陈开来: “只既已开局,又怎可如此善终,天道将堕本是全无转璇的局面,未想毗钵尸为了结诛灭邪仙所沾染的因果入一世轮回,却反因其所困,不得脱身,而本已将堕的天道借此时机造天道之子盗九界气运,妄图使其飞升再杀之以夺气运为己所用,此为博弈。” 秦芥震惊的看着眼前铺起的一方天地棋局,蔓延至无穷尽的溺海边际,所有人都在棋盘上,皆是执棋者,也皆是棋子。秦芥怔怔然的望向那溺海之上零零点点如银河星海的幽幽佛光,心中已经隐隐浮起了层不详的预感,却只听和尚慈悲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的叹道: “秦艽,便是毗婆尸佛,毗钵尸因将堕的天道而蕴生,它也便是新的天道。” 恍惚间,秦芥只听耳边佛音环绕,那个一直藏在心底最阴暗角落的隐秘亵渎,也在这无限的佛光里无所遁形,棋盘中的每一个棋子都在这局博弈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数不清的因果线交错成密密麻麻的棋盘,随着溺海从不曾停歇的浪卷隐没起伏, 秦芥并看不见自己身在何处, 却只顷刻间明白,自己仿佛那最卑渺微尘般的虫豸,悲切而无望的仰视着,追逐着, 那从不曾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十四章 红袈裟的胖和尚把秦芥从溺海中带了出来, 这场因“天道有情”而起的祸端,也需得落下最后一子。 残喘的天道因青玄的执念得了死局的转机,却也因青玄的执念毁了自己最重要的一步棋, 暮歌就是那步棋: 天道宠儿,气运之子。虽根骨不佳却出身修真大族,从小娇宠长大,只要是想要的,总能轻易得到,后更是得了机缘洗髓伐骨,从此修仙路途一片平坦,各种奇遇传承法宝灵兽,倾慕者遍布九界,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不生魔障,只等其一朝飞升,滋养天道。 但青玄却是那其中的变数, 法则没推演出毗钵尸诛灭邪仙是因,却得的是一个还情的果;天道没推演出自己因青玄的偏执得一线可与法则博弈的转机,却又因其的偏执而满盘皆输。 邪仙修杀道,偏还以杀破杀,以诛灭将堕的天道来破其因杀孽而生的业力,以此成其道心。 他道心已成却又未入魔,因而一杖将其诛灭的毗钵尸便必得承这诛灭仙人的因果业力,这才化身为“秦艽”入六道轮回,以了却这场宿孽。 因果相承,秦芥为还青玄一命,却不料青玄所生执念居然是“情”。 所求非所得,自心有不甘,心生怨怼。 秦艽是禅修,佛爱众生,他便要这众生只余他一人, 本就是可灭世的邪仙,那场无差别的血腥屠戮,连天道宠儿也未得逃出,却也阴差阳错破了天道的一盘好棋。 两败俱伤之下,微薄的业力不足以支撑这方世界继续轮转,崩塌回一切的起点。 而青玄,却在这场他一人的困斗中看到了他和秦艽的转机, 至此棋局已然失控, 互相咬杀的天道与法则已经无力制衡邪仙的业力,青玄执一柄染血长剑看此方世界崩塌回起点,他欣喜若狂的再度去寻秦艽,尝试了种种不同的相遇,不同的相知,却又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固执的杀天道之子以重复这场执念, 此方秩序彻底崩坏。 然冥冥中又自有定数,青玄本是这盘博弈的局中人,却又因窥见了整盘棋局而成了执棋者。 在试过一切可能后,青玄终是确信他与秦艽只能是一局死棋,也是,秦艽是毗钵尸,天道堕毁,毗钵尸应业力而生,化为新的天道,掌天地秩序。 天道无情,她又怎么可能动心。 玄青知自己所求的只是痴妄,但执念入骨,已不可回转。 这一世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要秦艽入无情道,再与自己一起囚于睚塔,再无成佛的机会。只等气运之子飞升,天地秩序最为颓萎之时,带秦艽划破虚空离开这方终将被天道吞噬崩毁的世界。 这是仅此一次的豪赌, 赌自己与天道的一场双赢。 玄青自是不可能相信已生贪的天道,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他早已在这一次次的重复中精疲力尽,却又无法认命,若是失败,那与秦艽一同被天道吞噬也算是个最佳的完美结局了,不是吗? ———————————————————————————————————————————————— 着金红袈裟的禅修将秦芥的残魂温养在了佛灯里,再给他重铸了莲身。 而待秦芥久违的再见到暮歌的时候,她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师妹了, 曾经的天才剑修秦艽如今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但名动九界的惊鸿仙子又谁人不识? 可惜也只得终日躲在云梦泽里不得自由。 当初暮歌醒来后便性情大变,在已经成为门派禁地的天庚峰外守了一月,就独自一人下山了。 她一开始是抱着杀掉青玄的决心修炼的,但下山后却始料未及这发生的一切, 仿佛是命运一下子将曾经亏欠她的都数倍的偿还,无论是丝毫不作伪的爱意也好,随手可得的机缘法宝也好,不知何时起周遭似乎只余下了善意与幸运,而修为也随着各种逆天气运的奇遇加成而毫无阻塞的飞涨。 暮歌层层包裹的对世界的尖锐恶意也不自知的被逐步瓦解,曾经的伤痛仿佛都可以被这些温柔所治愈,便连最初对青玄恨极的杀意都似乎融散了些······ 却直到那个给师姐红木鱼的和尚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告知了一切的真相, 可已经来不及了, 暮歌的修为涨得太快了,她没有瓶颈,没有问心,没有雷劫,一切简直顺利得有些诡异,已经知晓真相的暮歌再次有了曾经被阴罗魔抓去时的恶心,仿佛自己就只是个容器,而有人在拼命的往里塞着东西。 胖和尚给了暮歌一个佛门法器云梦泽,自此暮歌便再未得离开过这幻境,龟缩在这无丝毫灵气的障目法器里躲避来自天道的恶意, 她已不知恍然过了多少个日月星辰, 直等到秦芥再次前来,她便知道,当初大和尚说的那个来自异界的最后一个转机,终于出现了。 从傲天在小山村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这场死寂许久的以天地万物为赌注的棋局, 才终于,落下了最后一颗活子。 ————————————————————————————————————————————————— 而这一切波澜与现在的李维却并没有多少关系, 他还在迷茫自己应不应该离开的事情。 李维有些担心会不会这方世界完全就是跟着剧情走的,自己必定要去达成以身殉道再立地成佛的结局? 虽然按书里的内容来看自己肯定是死不了的,但总觉得以身殉道会很痛的样子。在李维还在纠结的时候,那面被自己扔掉的铜镜,又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看着里面那个老者一脸和善的给自己讲着修仙的种种好处,李维十分的想告诉对方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大魔头秦芥,你想骗我白打工去救你封印在锁妖塔里的姐姐,还会害的我差点被老祖杀掉! 但也只敢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吐槽一下,对方可能拿自己没什么办法,但是这个小村子里的可都是普通人,还是谨慎些的好······ 深思熟虑后李维还是决定去决云派了, 毕竟有个魔修时时盯着自己,而且马盈盈那么爱钱,自己也可以去搞点仙丹灵药什么的让她拿去卖,她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才是,而且说不定还能搞点法宝让她也跟着一起修仙多好······ 于是李维帮马盈盈挖了叁天的红参后,便向她正式的道了别,准备踏上这一条不得不走的修仙路。 他回头看了看在村口依依惜别的一众“红颜知己”,马盈盈被挤在一棵枣树后面,抓着树枝往外拼命探头一副很傻的样子,李维不知为何心中涌起股酸涩滚烫的心绪,只望向那个熟悉的圆滚滚的身影,十分勉强的扯出抹笑,转身离去······ 此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村子后不久,整个村子就被笼在了一层墨绿雾瘴中,悄然无声的陷入了死寂。马盈盈偷偷塞到李维包里的碎银和干粮,也成了她最后的礼物。 ········· 问心梯十分轻松的就通过了,李维甚至还边爬边在心里默念九九乘法表。 毫无悬念的成为掌门内定亲传弟子的李维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四周,感觉这决云派的确阔气,大殿也修得十分恢弘气势,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掌门师尊此时正站在高台上乐呵呵的说着致辞: “你们这届的底子倒是不错,不过我话也要说在前头,既然都是走过问心梯淌过叁川河来叩山门寻仙道的,便也得须知这仙门的规矩!我不管你们曾经是王孙贵胄也好,乞丐屠夫也罢,自踏过这道山门起,凡尘种种便再与你们无关,从此以后你们在这修真界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我诀云派的弟子!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宗门将是你们踏上仙途的第一块基石,也是你们最坚实的壁垒,往后你们定要谨言慎行,且莫堕了我诀云九界第一大派的威名!” 底下一片整齐而响亮的应答,反倒是人群中懒洋洋毫无干劲的李维显得尤为扎眼。 择师大典散了后李维就自个儿回到了宿舍宅着打算好好睡一觉,结果夜幕刚至,大魔头秦芥就怂恿着自己去禁地探宝。李维懒洋洋的睁眼看着喋喋说着的老者,心里想着反正自己也已经到了正道的地盘了,谁怕谁?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白的跟你说了吧,我知道你是魔修,你叫秦芥,你还想我去放后山的那个大魔头秦艽出来,然后看我被决云老祖摇光道君活活打死,对吧?” 李维本来以为秦芥会震怒之下恼羞成怒,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甚至还大大方方的从铜镜里出来了: “你这个天道之子倒还有点意思,你们异界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十分轻松自在的坐在椅子上的魔修出乎意料的年轻,甚至长得十分俊秀,除了眼底隐隐有戾气流转,通身却不见半点魔气,说是名门公子都半点没有违和感的,也丝毫没有置身敌方阵营还被揭穿伪装的惊慌。 “你怎么这么轻松?不怕我现在喊人吗?还有你说的异界是什么?我听不懂!” 秦芥只偏头斜睨了被揭穿秘密还故作镇静的李维一眼,眼底有些阴鹜之气: “我怕什么?该是他们怕我才对,一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此话怎讲?莫非其中还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辛密?” 李维一看就知道多半是有内情,而且瞧这魔修的确不像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想着在电视剧里惯常的套路,也耐不住好奇的八卦道: “他们以前算计过你吗?” 秦芥闻言倒是有些意外的瞥了眼李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新奇: “当年我也是决云派的,在你今天参加的择师大典上,我可是谁都想收的天才呢!” 秦芥的语气不知为什么有些低了下去: “但是最天才的还是师姐,你未曾见过,她才是真正的天纵之资,只可惜····” 傲天听了个一半,心里不上不下的: “你师姐是谁啊?可惜什么?” 秦芥却并不继续说了,只把手递到傲天面前,摊开的掌心是一串佛珠,看起来平平无奇: “你说我是魔修,那我为何能拿菩提子?年轻人,这世间的很多东西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要自己用心去寻找真正的答案。我的师姐便是秦艽,世人口中所谓的修罗魔,这决云派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风平浪静,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不要轻信任何人,尤其是你的掌门师父。” 言罢只深深的看了眼怔神的李维,也不再多言,只转身几息便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李维看着放在手心里的温润佛珠,触手便能感觉到有温暖而柔和的能量在其中流淌,这的确不似凡物,而秦芥也并不像书里写的那样魔气横生嗜杀成性,李维不禁心生很多疑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秦芥口中和传闻天差地别的师姐秦艽,又到底是什么人? 完┊整┇文┊章:⒙﹝⒙﹞. 第十五章 今日大雪。 秦艽推开窗,正是天光微亮,镜湖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棉絮般的雪团悄无声息的落下,消融在幽碧的水面上。极目望去一片绵延无垠的花海却依然繁盛,幽沁的花香被晨风带过来,一开窗满室熏染。 “喜欢下雪吗?” 一只温热的手臂从腰间横过来,青玄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醒了,只披散着头发,松松垮垮的系了件袍子,从后面轻轻的揽住正坐在窗边看雪的秦艽,又亲昵的把下巴抵放在秦艽单薄的肩膀上,歪着头斜斜的看向正发呆着的人,清隽的眉眼是极放松的,连嘴角都不自觉的弯起, 这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星辰月了。 秦艽无法估计时间,在这睚塔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只有一团混沌的虚无,所有的日月轮转都只是四时鼎的假象而已,但大雪覆花谷的盛景依然很美。四时鼎的气象是不可随意操控的,就像真正的气象一样,所以这样的画面实属难得,秦艽怔怔的看了许久。 她完全低估了玄青的耐心, 最初他提及的以后带自己出去的话,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为了使自己安心而说出的谎言。 他对这样的“囚徒困境”显现出了超乎预料的忍耐,塔内除了他们二人已再无生灵,更像是一块花团锦簇的死地,呆的时间久了,便是连秦艽都已经恍惚今岁何昔,他却不见丝毫倦怠之色,仿佛只要有秦艽在身边,他便能将这样穷极无聊的日子年复一年的虚耗下去······ 秦艽初时是疑惑, 她疑惑青玄如此的执念是从何而来?还有他那连九九灭世天劫都无法洗净的满身业力,别说是得道飞升了,怕是一出这塔内就要被此方天道法则就地诛杀神魂俱灭, 再后来却也不执拗于这些困顿,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她选择温顺的走入这场命定的困局,却也从不曾迷失过本心,福祸相依,自己虽被青玄所困,但既有因果在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历这场红尘劫数,以成道心“无情”? 青玄却早已习惯了秦艽的沉默,只这样亲昵的相拥一同看雪漫花海的奇景, 但心上人入怀,难免又渐渐不满足于仅此的拥抱,青玄索性将秦艽整个人抱起来,坐到另一扇窗前的软塌上,再结结实实的整个揽抱在怀里才好。 秦艽安稳的窝在满是细辛花香气的怀抱里,她早已习惯青玄的这种有些过界的亲昵,而且他总会在一些小细节上十分执拗,若是拒绝了他诸如此类的亲近,虽也不会明说,但相处的时日久了,秦艽到底也能看出些他实则的介意。 自己甚至都已渐渐记不清他原本的性情, 那个初见时冷漠如云端仙人的道君,一柄无情剑意陵劲淬砺,轻睨的一眼是比冰雪还要无情的摇光青玄。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秦艽低头怔怔的看向正十指交握的手,他的手真的很好看,指骨分明指节修长,自秦艽夸过后,就更加殷勤打理的指甲光泽温润形状优美,两相对比倒是自己的手有些过于纤小了······ 秦艽正呆愣的走神,却只感觉到有吻温柔的落在额头,又似按捺不住的继续吻上了眼角鼻尖,再低头急切的向自己索讨一个深吻,秦艽习惯的双手交握在他颈后,回应他这个吻,唇舌交缠间只能听见暧昧吮舔的水渍声,和剧烈起伏的心跳,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低喘声而燥热了起来, 在结束了一个深吻后,青玄把怀中人又抱得紧了些,相拥的两人宛若交颈缠绵,如鸦羽的长发纠缠覆迭,青玄一只手随意的卷着秦艽垂下来的发尾,语气温柔入骨: “你知道吗?我曾去大荒寻到了隐世的青丘狐族,用你我的一节护心骨作占卜,那个狐族大祭司说,我们定能得一个善终。” “善终?” “对,这一世就是我们的善终,很快了,这局棋最后的一颗活子,已经入局,只等一个时机,我很快便能带你出去了······” 青玄只低头又吻了吻依旧静默不语的秦艽,想着即将迎来的结局,万般复杂的心绪从心底澎湃激荡,虽与秦艽已在塔中一起度过了这数十万年只有彼此的日子,但对在无望中独自追逐了已不知多少次轮回往复的青玄来说,这样美好的时光也只如白驹过隙般短暂, 他贪求的更多, 他亦骗了秦艽, 当初他带着秦艽尸骨上的一截护心骨费尽心机才在大荒深处挖出隐世蛰伏的青丘狐族。 彼时九界还为十界,妖族当时本正如日中天,一直压制其的魔族已无法遏止妖族的壮大,却只因为一个魔女,挑起了妖族最为强大的两个派系之争,妖族也在这场举族的内斗中再不成气候,而瞬间蔓延了整个妖族的蛮荒内战也祸及了狐族,最终只得带着残存的后脉远走大荒深处,再不出世。 狐族大祭司面对跋涉而来的青玄却宁死不肯占这一卦,青丘狐族本就通晓天意,这局已现端倪的博弈并不是他敢赌上一族气运去窥探的,最终青玄用几乎屠尽一族的滴血长剑指着狐族的幼主,换来了大祭司最后的占卦断言: 求不得。 自此他便知天意, 但他不甘心,他因这方世界的天道法则博弈而被诱入局,本为斩落已堕的天道来消弭己身业障,却又因见毗婆尸佛一眼而殒命,以仙人之体堕入六道轮回, 他只求秦艽动情相还难道不应该吗? 这都是他应得的,是秦艽欠他的。 青玄俯身动情的吻着心上人,只觉一股戾气和暴虐的畅快从心底翻涌上来,却在低头对上秦艽望过来的眼里又瞬间化为柔肠百结,只抱起秦艽欺在了大开的轩榥上,素白纱衣悄然滑落,秦艽手环住他的肩膀,因为这个过于激烈的深吻而不由的仰头,却被青玄按在脑后的手抵住无法推拒,只得被迫承受这个仿佛要将自己吞噬的深吻里,轻薄的衣衫早已被扯去,将将露出的纤腰雪肩被紧接着覆上来之人遮挡,只隐约可见一片凝脂雪白,窗轩的薄纱被风吹散,在朦胧的天光中人影交缠起伏,雪依然簌簌的下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喟叹,克制而压抑: “阿艽,给我一个孩子吧······” ————————————————————————————————————————————————— 蹑手蹑脚的从禁地回来,李维一路警惕的左顾右盼,生怕从黑暗的林子里突然窜出个二五仔。 那天秦芥出来霸占着椅子喝了杯茶,留下个没头没尾的话就消失了。 反倒是惹得李维这些天来一直忍不住琢磨起手里的佛珠来,原书剧情和现实的冲突让他一直摇摆不定。 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朋友,便忍不住飞了个纸鹤去问问马盈盈,再顺便附上了些驻颜丹养神丸各种仙界的稀罕物件和一些会发光的衣料绸缎······ 从李维在诀云派逐渐站稳脚跟后,就开始给马盈盈纸鹤传信了,通常都是他写长长的信,再带些诀云派的小特产之类的一起给马盈盈送过去,但纸鹤从未回来过,李维猜测以马盈盈那个爱钱的个性,肯定是逮住纸鹤就不舍得放了,一想到她关了一笼子纸鹤李维就忍不住想笑,而纸鹤离开时间太久就会恢复成普通的符纸,后来可能是马盈盈发现了这个事实,便也偶尔会捎一把草一朵花什么的小礼物带回给李维了。 “既然你那么好奇,那就去查查吧。” 这次马盈盈倒是回了张纸条,而李维也就从那天开始悄悄的在诀云派探查有关“秦艽”的消息了。 他去门派里专门记载重大事件的天书阁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倒还真让自己翻出了点有用的信息。原书里没有提到修罗魔秦艽的来历,天书阁的禁书区却略有些记载: 她居然当真是诀云派的大师姐! 修无情道,因为嫉妒自己的小师妹而入魔,后被自己的师父摇光道君大义灭亲封印在了禁地天庚峰内永世不出。但李维还是敏锐的发觉了其中的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在后来李维故作无意的向自己的便宜师父试探过,没想到他对此居然讳莫如深绝口不谈,只说秦艽和秦芥都已入魔被诀云派除名了,还勒令李维不许再提。 可是那个秦芥,的确是一丝魔气也没有啊?! 查找着蛛丝马迹的李维觉得自己穿越来后已经把原本的剧情走偏了,本来是男频爽文硬生生坳成了福尔摩斯探案这算个什么事儿! 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好歹自己也有幸穿越了一回当主角,按照惯常定律,谁都可能死,但是男主是必不可能死的,所以他也就十分放心的去查探真相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李维坚持不懈的搜查中,也的确被他发现了一个书中所没有记录的惊天秘密。 事情还得从前些天说起,李维最近一直鬼鬼祟祟的收集着关于当年那个大师姐的信息,在又一次去翻天书阁禁书区的时候,终于被一个慈眉善目却又神色颓靡的拂尘道人给逮到了。李维本来以为要被重罚,却没想到那道人居然只是收走了自己身上的佛珠,然后就一脸震惊的问他此物从何而来?并且在没问出什么后也就十分轻易的放李维走了。后来李维才知那位逮住自己的拂尘道人居然是崆峒子长老,据传自渡劫失败后一直闭关不出,此番也不知怎么李维会这么倒霉的在天书阁撞见了他。 这之后李维胆战心惊的消停了几日,本以为没事了,却又突然被掌门师父传话,说崆峒子想约他一叙,顿时吓得够呛,原本以为是要被秋后算账,却没想到只见到一个瘫颓在床上生机全无的弥留老人,他和李维唠唠叨叨的说些鼓励欣赏的官话,却在掌门师父有事离去后,硬撑着一口气带着李维去到了禁地天庚峰的门口。 李维一路心情忐忑的紧跟着前方的老者,竟是目不斜视的直接越过了禁地的界限继续往里走着,李维在之前从未如此深入过禁地,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惴惴不安的跟着崆峒子停在了一块石碑前,而再往前就是一片繁茂竹海了。 大雪覆地,李维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了那座九层白塔,林间隐有雾瘴,崆峒子佝偻着身子站在石碑前,拂袖间那块巨大的无字石碑,现出遒劲的“天庚峰”叁个大字: “其实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庚峰入口,只是当初有人擅闯,惊动杀阵,石碑为界外的方圆百里皆被夷为平地,所以才被误以为外面那一片不毛之地也是禁地之内。” 崆峒子神色灰败,眼神却是傲天看不懂的复杂艰涩: “我之前固执己见,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错,只可惜我到底是身居高位太久,竟是也入了魔障了。因我一己私欲,痛失唯一的挚友,如今也终自尝恶果。而今我渡劫失败,即将神魂消散再入轮回,你既能有那串菩提子,想必以后定会与他有一段师徒缘分,我知自己已无脸见他,但也斗胆厚着脸皮在死前求小友一事,待有朝一日你得以再见到他时,便替我将这把拂尘送到他的手上,可好?” 说着便颤颤巍巍的将手里的那把拂尘交到了李维手里,本浑浊无光的眼珠竟然又恢复了些神采,声音沙哑苍老的恳求道。 李维接过这拂尘,一时心中有万千疑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却只见崆峒子一脸了然的笑了笑: “我知你想问之事,你既然能得此佛珠,想必你入我诀云也是为他探查当年关于秦艽之事。如今我已是大限将至,一切前尘都已如过眼云烟,也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秦艽的事情,是整个诀云派欠她的,我也亦是当年那场荒唐闹剧的帮凶。当初她的确未曾入魔,外界的诸多揣测不过皆是为掩盖真相的谎言罢了······她本天资卓绝道心坚稳,终有一日必能得道飞升的,却因摇光青玄的陷诟而就此被囚塔内不得脱身·····” 出口已是痛悔的颤音,苍老嘶沙的嗓音仿佛有东西堵塞在了喉咙,只带着浓浓的疲惫叹息道: “她无罪,有罪的的我们,是我。” 李维只听得一脸震惊,只感觉解开了一个谜团,却又似乎添了更多的谜团: “那摇光青玄又为何要害她?你们又为什么要做这帮凶啊?” “我们起初也是被其蒙蔽,直到后来·····” 崆峒子似乎言及有些羞于启齿,眼神都因无地自容而游移开来: “直到后来他从塔内抱出一个婴孩,我们才知真相。” “婴孩??是谁的?!不会是他和······” “是,当初他们同修无情道,青玄因秦艽而入情却又未得出情,真正入魔并不是秦艽而是青玄,而他觊觎徒弟求而不得之下遂生心魔,便设了这个歹毒的困局。” 崆峒子忆及当年依然是满腔羞愤难当: “只可惜我们都被骗了!而在知道真相后却又因为一个更大的图谋,而致使所有人都放任了这场陷害,成了真真正正的帮凶。” 李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远超想象的内情已经让自己一时无法冷静的思考: “什么图谋?” “飞升。” 崆峒子自嘲一笑,摊开掌心看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的命线,神情怅然若失: “这个砝码太诱人了,所有人苦修千年皆不过为一朝飞升,青玄新收入门的是这方天地法则蕴育的气运之子,注定得道飞升,而青玄却有上古魔阵能在其飞升之际夺其逆天气运为己所用,荫泽整个诀云派。许多人······许多人离渡劫就差那么一点点气运天机,或许只差那么一步的顿悟······这个诱惑太大了,所有人都为此入局,而我本是不信的,但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使我沉默,再后来更是在看到暮歌那惊人的气运之象,也不得不相信了青玄所言。” “所以这是真的么?!!那暮歌呢?如今她又身在何处?” “真的假的,又有谁人知道呢?” 崆峒子看着李维,面色是一种生机即将消散的回光返照: “我已等不到了,这些年天地灵气日渐稀薄,比起当年简直有天壤之别,也才逐渐的有了修真界已进入末法时代的说法,当年暮歌本已将要飞升,夺气运大阵也早已布好,却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踪迹,便是苦寻了这么些年也不得消息,如今已过去太久太久了······或许这就是青玄的谎言也不一定,或许暮歌早已飞升抑或陨落,我们当初的所有算计到底是都成空了······” 崆峒子看着还愣怔着的李维,语气已是彻底放下的轻松释然: “沧海桑田已变,起初那个荒谬的谎言也早已变成了事实,而当年那场不可见光的交易,亦没有赢家,枉我这一生自诩道心无尘,却到底是问心有愧······” 李维第一次见到书中描写的神魂消散的场景, 却是那样的快,和安静。 仿佛只是一场毫无痛苦的梦境,那个吃力的倚靠在天庚峰石碑抬头望向白塔的垂垂老人,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说出,就那样安静的消散在了天地间,不留痕迹。 李维只站在天庚峰的大雪里,手中的拂尘触雪却未被沾湿,望着不远处竹涛如海,心中却只生出无限的迷茫, 每个人都在说着他们的故事,每个人都在故事里扮演着完全不同的角色, 那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呢? 第十六章 “你不去盯着那个小容器,跑来我这里碍眼是想干嘛?” 暮歌站在一片粉紫色的细辛花丛里,身后是门窗紧掩的木屋小筑,而不请自来的秦芥就那样漫不经心的倚着翠竹,丝毫不理会暮歌冷冰冰的质问,还刻意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讥讽表情: “你都站多久了,还是进不去?你们人修,便都是这么虚伪的吗?” 说着只错身而过,一个推门便走进了那个木屋。 此方幻境是佛家法器云梦泽中的毗奈耶藏,本为触犯戒律的大能勘破孽力偿还业果之用,其中为一方芥子空间,所有贪嗔痴孽皆无可遁形。而如今被那个红金袈裟的胖和尚借此来蒙蔽已堕的天道,才得以暂保飞升即仙解的天道宠儿暮歌。 暮歌自那时起,便已待在这方幻境数万年了,她心有执念,这方幻境便永远都是师姐在天庚峰的那方小院,她曾经去那里架过秋千,也曾半夜偷偷溜去和师姐秉烛夜谈,她曾经是那么喜欢师姐。 那时她刚刚被青玄带上诀云派,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些魔域里嘈杂扭曲的声音就始终在耳边嗡鸣,那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魔音,而只要自己稍稍入梦便会在湿黏腥污的触感中惊醒,那些仿佛又钻进她身体的恶心的魔物便在梦境中卷土重来····· 但师姐的身边却是令人心安的静, 没有人知道她能感知灵台的真眼,也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那么那么的喜欢着师姐。 她既深深沉迷于那一片可以带给自己安眠的净,却又忍不住心里翻腾着恶意想要毁去。 可她太迷信于自己的真眼,真眼却并不能使她看清一切,她终还是因为自己的一丝侥幸和私心,成为了青玄利用的棋子,她一直将从魔境中救出自己的师父信若神明,窃喜着自己能拥有和师姐一样甚至更好的东西,众人的爱好像都来得那么轻而易举,她却仍贪求着更多, 她想要成为另一个秦艽。 暮歌曾经以为她做到了,师父的偏爱,同门师兄师姐的宠爱,那些曾经污臭难闻的过去仿佛已经和自己彻底的割裂开来, 却也只是以为而已, 就和那些轻而易举就获得的爱意一样,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她才知,原来自己仍然还是那个在阴罗魔手里像猪猡一样被赤裸的关在笼子里浇灌的容器······ 她已经说不清是恨青玄的抛弃多一点,还是恨自己的愚蠢多一点,抑或是恨这不公的天道,恨这一切, 但最终留在她面前的,却只有一间打不开的屋子。 暮歌看着轻而易举就推门而入的秦芥,语气里是满满的尖锐恶意: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开口留下你吗?我只是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极度厌恶恶心你,就那么轻易的杀掉你会多无趣啊,而看你跪着哭求乞讨的东西,却被我轻而易举的得到,不是更让人觉得有趣吗?” “很巧,我也一样。我们一个披着人皮却修不了道,一个有一颗魔心却入不了魔,倒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师徒了,对吧,师父?” 秦芥却并未被暮歌激怒,懒洋洋的靠坐在门前的木阶上,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和正常的没什么两样,但在他看来恐怕也早已入魔了,生来一颗魔心偏偏却又是天道选好的气运容器,如今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倒是十分可笑。 或许是来自同类的敏锐嗅觉,秦芥和暮歌在择师大典上便对彼此一见生厌,到后来各种明争暗斗间更是到了恨欲其死的地步,却不想如今居然能协手合作,倒也真是讽刺。 而秦芥并不知道的是,暮歌其实不恨青玄。 暮歌本来应该是一个在修行路上无往而不利的天道宠儿,阴罗魔也早应该被禅修秦艽超度,却因青玄的一己执念,秦艽入了无情道,而自己阴差阳错的落入了早该死去的阴罗魔手里,却也因此得窥天道真意,有了一线转机。 她已不知是天真的作为天道宠儿死去更好,还是就这样数万年的囚困在毗奈耶藏里等一线生机更好。 暮歌不愿成滋养天道的棋子,也不愿玄青借此得偿所愿。 “那个小容器呢?你不时刻看好,若是再生变故,可再没这万万年可等了!” 暮歌对这个新的天道之子有着说不出的恶意,大概是借此总能窥得自己曾经的天真愚蠢的原因,秦芥却只一脸不置可否,语气冷漠的回道: “如今此方世界秩序崩坏,天地气运也因你而翕微,九界灵气眼看着稀薄枯竭,天道失你这一棋,又困于此间法则掣肘,这个异界的小容器便是那最后的底牌了,我们若过于明显的干预,怕是会引起天道的注意,到时候鱼死网破降下九九灭世天雷,十个芥子空间怕是也救不了你我,不过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这异世之魂倒的确有点蹊跷。” “什么蹊跷?你要说就一次说完,故弄什么玄虚?!” 暮歌十分不耐秦芥的吞吞吐吐,秦芥却并不理会,只接下去说道: “我看他不像你之前那样毫无所知的模样,按理说他从异界而来,应该是对这方世界完全陌生的才对,可我瞧他的确像是知道些什么,却又只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信息,也不知这是不是天道耍的把戏。我见他还有几分自作聪明的机灵,便埋了暗线让他去查,当初玄青能借你这个天道之子的气运反蒙蔽天道,得了本该属于你的暇睚二塔,囚困师姐;如今我们借这个新的天道之子的气运去救出师姐毁了这盘棋局,也算有始有终不是吗?” 秦芥说着居然十分畅快的朗声大笑了出来,暮歌听罢也一时心绪难言,周围细辛花繁盛如烟霞云海,暮歌却丝毫没有秦芥的松快,只顿觉天地浩渺,每个人都只是棋局中微渺的一粒,如溺流沙挣脱不得,不由望向秦芥有些迷茫失神的低低呢喃: “秦芥,若我们费尽心机还是无法扭转呢?就这样寄希望于那个异界的转机吗?我不甘心。” 秦芥闻言也静默的呆怔了起来,谁又甘心呢? 他们皆是自私之人,从不曾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事到如今,也已没有了退路。 每个人都有私心, 每个人都想要一个结局。 第十七章 李维最近被各种八卦内情砸得有些懵逼。 他从那天在禁地被崆峒子托付遗愿后,就有些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了。 在苦思冥想许久后,他猜测这些冲突的内容也许是由于这个书中世界的自动补全,原书的情节应该只是表面,实际上这个书里的世界已经自己填补了原书作为爽文的那些种种不合理的地方,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些冲突的情节了。 而更没想到的是给自己佛珠的秦芥居然和诀云派长老崆峒子是至交好友?然后还因为秦艽的事情绝交了,而秦艽就更惨了,被自己师父觊觎然后求爱不成还被设计身败名裂,而如今一派风光霁月的诀云派,实际上也是各自包藏祸心,每个人都因为想要夺天道宠儿的气运而纵容着真正的大魔头摇光道君。 李维突然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他觉得目前还行踪不明的暮歌仙子更像是自己穿的这本书的前传里的玛丽苏女主角,而自己作为新的男主,也就是新的天道宠儿,如果一不小心在诀云派暴露了那岂不是肉包子打狗自投罗网? 李维仔细的推理了一番,突然阴谋论的怀疑原书里最后自己拯救苍生以身殉道,说不定就是被这些人发现后逼迫的,好趁机夺了自己的气运,只是因为自己是男主角,所以才没死成反而成佛了······ 这才是真相吧!!! 李维越想越觉得十分有道理。 在想明白一切后的李维决定消极怠工,要拿出上班摸鱼的态度来抵制进步,就此当一条快乐的不知上进的咸鱼, 但事与愿违, 他发现自己的男主光环实在是太强大了! 就是在树下躺着睡个觉,都能有法宝砸到自己脸上;偷偷躲到后山抓鱼吃,也能吃出个灵宠来;更夸张的是穷极无聊的悄悄看本香艳小黄书,都能一个激动给顿悟······ 李维胆战心惊的接受着掌门师父看向自己的慈爱目光,如今却越看越觉得像盯着待宰的肥羊,只等自己一朝飞升,就夺了自己的气运来供养整个诀云派。 李维心情有些低落,却再也不敢给马盈盈写信,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反而害了她。而修为挡不住的疯涨也再不能带来丝毫爽感,只能日益加重他的不安。虽然偶尔也会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脑补过多,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轻易拔除了。 日复一日枯燥的日子过得飞快,直到有一天的半夜,李维突然被已许久未出现的秦芥喊醒,有些起床气的爬起来看向这个立在自己床头笑得一脸佛光的原书大反派,没好气的压低声音吼道: “干嘛啊?扰人清梦天打雷劈不知道吗?没睡好会掉发际线的!!” 秦芥新奇的挑眉打量了番不在状态的李维,一提手就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维对秦芥没什么戒心,自从上次崆峒子的临终托付后,李维心里的大魔头秦芥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好友背叛被师门抛弃失去了最爱的师姐而自己还身败名裂的好惨一男的。 跟着御剑了好一会,落地了李维才想起来刚刚过于仓促,居然忘记把拂尘带来了!不禁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看并未回头的秦芥: “这是去哪儿啊?对了上次有人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我忘记了,你回头来我这儿拿一下啊!” 秦芥却并没有回话,只自顾自的疾步往前走着,许久才在一座断桥前停步。李维正欲发问,却见秦芥抬手掐了个法诀,面前的雾气顿时散开,断桥的对面居然出现了一座道观??!! “你过去吧,他想见你,这个法阵虽并不精妙,但若是超过了一人进去,就会触发不可逆的震动,会被人立即发现的”。 李维看了看一脸怅然若失的秦芥,郑重的点了点头,使了个纵云梯轻易便越过了断桥往道观走去, 道观外形很普通,诡异的是居然通体黑色,一眼瞧不出是用什么材质建成的,只整个透着一种并不安详的黑气,让人心生不安。李维走进去却发现里面并不是道观的布置,而更像是一间囚室,整个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微弱的佛灯,四壁如雪洞般萧索,只随处可见各种朱砂黑血绘成的符纸图案。地上的团蒲上正背对着门口跪坐着一个人,发如鸦羽般倾泻而下,一点装饰也无,身形看起来有些纤瘦,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李维不禁有些紧张忐忑起来: “你好?我是李维····嗯·····那个····秦芥说你想见我?” 一直背对着的人闻声转了过来,却出乎意料的是个稚弱的少年, 只穿着一尘不染的素衣,头发并未束起,只随意的披散着,整个人透着一种从未见过光的阴郁苍白,脸却实在是清滟之极,映着幽幽烛光抬眼看过来,让李维都有了一瞬的恍神,少年的眉眼却是极冷的,只望了李维一眼就垂眸不再细看,声音十分温柔低缓: “你就是新的天道宠儿。” 李维闻言一怔,瞬间警惕了起来,少年却并不在意,只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叫李维?很好听的名字,我很羡慕你,我没有名字。师父对我很好,却也不肯给我一个名字,你可以当我的第一个朋友吗?”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却让李维心里莫名揪了起来,有些止不住的酸涩涌了上来: “你为什么没有名字?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吗?你师父是不是秦芥?” “据说我一出生就被关在这里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一个老人,他说他是诀云派的掌门,我身负罪孽,所以只能永世待在这里赎罪,不过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再后来就是我师父了,他就是秦芥,你也认识他吗?师父说诀云派的都是坏人,我娘·····我娘被困在白塔里,没有办法来救我,我无法离开这里,但你不一样,你是命定的有缘人,你可以救出我娘,所以,我想见你。” 少年一双如琉璃般透净的眼定定的看着李维,语气温柔而恳切: “你可以帮帮我吗?” ······· 李维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 他好像是答应了少年去试一试,他还给少年取了一个名字,秦空,其实很难听,他只是随口说的,他知道他娘就是秦艽,但是秦空明显很高兴,他从未见过除师父以外的人,便十分开心的和李维说了很多,他对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好奇,却只能被困在这样一个方寸之地,他甚至连月亮是什么样子都从未见过······ 看着立在断桥边等待自己的秦芥,李维心中百感交集,却更有些无名火疯狂的往上窜。 也许是那个少年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又长得那样好看,李维在之前只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当初的那场冤屈内情的,也有觉得秦艽秦芥很惨,唾弃诀云众人的自私自利云云,但也仅此而已了。 直到他今天见到了秦空,这个一出生就被囚禁在这里的少年,他什么都没做错,也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承担了所有人罪孽的恶果, 李维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切真实的感到了愤怒: “你为什么不能救出他!你是他师父不是吗?!起一个名字很难吗!!他又没做错什么!!现在不养当初就别生啊!” 秦芥只沉默的接受着李维的斥责,表情却是不得已的愁苦,语气无奈道: “不能救,诀云派是修真第一大派,他本也是极佳的天资,可惜被诀云派掌门抽了灵根,成了一介凡人,已不像你我这样还有漫长的寿数,因而我才在他的执意要求下带你过来,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等了。” 李维简直被诀云派的丧心病狂惊到了,果然越是名门大派越可能藏污纳垢,李维的良心使他不能视而不见这样令人发指的冤屈,他突然领悟自己穿越过来的意义也许正是如此,谁又没有一个仗剑平天下不平之事的江湖梦呢?! 李维当机立断决定要帮秦空救出秦艽,也定要还当初那桩冤案一个清白! ········· 秦芥看着少年怒发冲冠的御剑而去,却并未跟上,只依然静默的站在断桥边,刚刚还一脸无奈惋惜的表情早已经消失,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傲天远去的方向,神色晦暗难明。 转身看向那座在氲氤夜色中伫立的道观,眼底是极力压抑的狂热,这颗当初就埋下的暗棋,也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用处。 秦芥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幼童时就恨不得将其剥骨抽筋,把它的皮扒下来做成灯笼,再把它的心剜出来剁成肉泥喂狗。 这是一个污秽的产物,是青玄堂而皇之的嘲讽,是师姐被沾污的印记,它根本不应该存在! 但这局棋已经容不得任何意外,为了那最终的转机,所有的恨毒只能按计划被暂时封存,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很好掌控, 它是诀云派所有人私心和丑恶的见证,也是青玄亲手递上的砝码,青玄只是为了多强求一分与秦艽的因果,对这个婴孩本身却并不在意。 被封闭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已是必然结局。 秦芥甚至根本没有费什么心思就已经成为它最信任亲近的长辈,秦芥对它说着一切它需要知道的事情,它也逐渐开始拙劣的模仿师姐的穿着喜好,言语神情,秦芥每每见到它日渐和师姐的相似就禁不住的欢喜,却又因它生得和青玄一模一样的眼睛而恨意顿生。 他耐心的呵护着它长大,也只是为了能够亲手杀死它。 它很听话,灵根不是幼时就抽掉的,毕竟那个异界的转机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而它还需要保持在最能引起人怜悯的样貌,在天道之子逐渐踩着暗线寻到了“真相”之际,它才被秦芥抽掉了灵根, 它很听话, 只要能见一面那个世上最爱自己的母亲,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它说出了它应该说的话,而天道之子也知道了他应该知道的真相, 这颗来自异界的,左右棋局的棋子,也终于落在了他该落的地方。 当初那个在尸海里眼噙泪水卑怯而低猥的望向秦艽的小怪物,也终于为了心中那点无望的贪图,而以身为棋,胆敢蒙蔽这天意。 “让这火再燃得更旺些吧······” 秦芥番外 小师弟秦芥番外 秦芥向来胆小。 他以低如尘埃的杂魔种在枉死城苟延残喘多年,卑微已经变成习惯。 他的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皆为秦艽,所有惹人发笑的贪欲皆为秦艽, 从初见时对她撒的那个谎开始,便是对她的贪图。 秦芥本以为杀掉青玄就可以救出师姐,然后自己就能带着师姐一起去到那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随便哪里都可以,去不归海看荆棘花开,去白骨陵等一场风来,也可以去往溪山渡饮酒,在大荒等千年一遇的雪落······ 他想过很多很多,只要自己能陪在师姐身边就知足了,他不敢言爱,他只是贪求秦艽的一切,无论他换过几身皮囊,在秦艽面前却始终都是那只尸堆里的小怪物,睁着璨若流火石的眼睛,唯恐自己血的腥臭让她嫌弃。 他想过很多很多,午夜梦回的旖旎也曾让自己惊惶又沉醉,无论他怎么自欺欺人,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却总有那么一点点微弱却顽韧的贪欲,无法熄灭,让他会在梦里一边鄙夷唾弃着自己的卑贱,却又任由手伸出去,伸出去,掐住那节纤细的腰肢,和总在低垂头时勾引着自己的雪白后颈,把她狠狠压在天书阁的软垫上,书墨撒了一地,师姐雪白的身体就舒展在上面,墨发凌散,眼中却那么温柔,自己就这样覆上去,俯身去深吻她的侧颈······ 正在忘情交缠间,身下人却又突然变成那个执剑眼神冰冷的白衣修士,而自己却只是丑陋矮小的怪物,可那种奇异的隐秘兴奋却使秦芥心底的欲念烧得更旺了,他并没有放开,那枯瘦嶙峋的怪爪就那样探上去,撕开那一身白衣,凹凸不平的瘪皱绿皮就这么密丝合缝紧贴在一片雪白细腻上,她神情依然那么冰冷高高在上,而自己只是低贱脏污的怪物,浑身散发着腥臭,却肆意的压上去,和她交媾,再把自己更为腥臭的精液射进她的身体,她小小的隐秘的子宫,鼓起的肚子里是怀着的一粒粒剔透的卵······ 他无法否认,在初闻师姐入魔的消息时,自己那克制不住的兴奋颤栗。 一直抬头仰望的月,突然就掉到了污泥里,他居然不觉得难过,他居然不觉得可惜,他只想悄悄的,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候,独占这已经脏污的皎月。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痛恨的从来都不是青玄,不是决云派,他只是痛恨自己无法得到,恨到嫉妒生狂······ 而如今面前这个红衣袈裟的和尚,就这样把自己所有卑鄙的野望摊开碾碎在这耀眼的佛光里,秦芥知道,他一定看到了自己所有隐秘,却又毫不在意,这种因底气而生出的宽容姿态,让秦芥亦心生杀意, 可他依然选择如和尚所愿的入局,在这方博弈中做一枚物尽其用的棋子, 他只是宁愿秦艽是谁都不可触及的毗婆尸佛,也不愿她被人私有, 和尚说佛爱世人,秦芥想,如果师姐会这样的爱着我, 那也很好。 精┊彩┇文┊章:⒙﹝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