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到的江原》 第1节 =========== 追不到的江原 作者:一只西飞雁 文案: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冯畅终于追到江原。 她自认很情深了,江原却回以冷笑。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主角:冯畅、江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爱我的把戏 就像狂风暴雨 立意:男男女女这这那那 =========== 第一章 最初听说粟文西和祁凯京的绯闻时,冯畅没当回事。 她知道粟文西,祁凯京上学路上的一桩意外罢了。 开始觉得不对劲,是从那天早晨,她亲眼瞧见他家卡宴拐去了另一条车道起。 冯畅的电话当即就打了过去,单刀直入地问他:“你去哪?” 祁凯京回答她:“去接个人。” “粟文西?” 祁凯京默认了。 冯畅不太能理解,她说:“祁凯京,伤了人该赔钱赔钱,该住院住院,你当什么司机?” 静了两秒,祁凯京柔声道:“反正也顺路。” “她家住哪?” “金银街。” 冯畅笑了,她拆穿他:“隔了条江也叫顺路?” 祁凯京语塞,他摸摸鼻子,又说:“她脚上不方便,现在还早,我接一下也不耽误什么。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冯畅:“早起看你做好人好事啊,祁大善人。”她挂了电话。 当天下晚自习,冯畅出来的时间比往常早些,她等祁凯京上了车,才让廖叔从后跟上。 雁城市内三所举国闻名的名校高中,通通分布在雁江北侧。 相较冯畅祁凯京就读的第一中学,粟文西所在的雁大附中离雁江更近。 全市高三生的散学时间差不多,这一时段的路况就难免拥堵。冯畅抱臂坐在副驾,漫不经心地盯着前方。 几米开外一个在路边等待的长发女生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车辆,看清祁家的车牌号后,她慢慢走了过来,祁凯京打开车门,伸手将女孩拉上了车。 金银街是雁南老城区一条名不符实的小巷。街名起得珠光宝气,其实狭窄又老旧,车辆到巷口便开不进去,廖叔只好跟着卡宴在路边停成一列。 车停稳了,卡宴却一直毫无动静。冯畅耐心等了几分钟,祁凯京终于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右侧,为女孩开车门,又扶她下来。 “真是绅士。” 冯畅的赞美还未落地,女孩那边变故陡生,她不知怎么被绊了一脚,直直跌入祁凯京怀中,祁凯京毫无防备,搂着她连退几步,背部抵住粗壮树干才止住冲劲。 冯畅叹了口气。 她下车分开了这对还在愣怔相拥的男女。 原本有些旖旎的氛围被冯畅搅和得荡然无存,粟文西莫名其妙地看着拦在两人中间的冯畅:“你是谁?” 冯畅也看着她,眉眼弯弯,我见犹怜,难怪祁凯京要怜香惜玉了。 “你说我是谁?”冯畅挡在祁凯京身前,宣示主权的姿态不要再明显,“你刚刚往谁怀里靠呢?” “啊……”粟文西面色苍白,干巴巴道:“你误会了——” “误会了最好。” 粟文西仰脸看着祁凯京,咬唇道:“祁凯京,我给你添麻烦了,是吗?”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显得格外委屈,祁凯京头都大了,“不是……”他正要两边安抚,冯畅却忽然与他十指相扣。祁凯京讶然看她,冯畅眼风都不侧一个,一副一本正经坦荡荡的样子。祁凯京说了半截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好掩面摇头,任她恶作剧。 冯畅本来没想做到这一步,但粟文西当着她的面还要扮可怜,那她就不客气了,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是这样。本来接接送送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人被这么接得几次,就开始对别人的东西痴心妄想,那就有点麻烦了。你说是吗?” 粟文西从未被人这样当面讥嘲过,她恼怒又难堪,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冯畅打量她的腿,“你要真站不稳,我就帮你请个护工,再加一个随传随到的司机,怎么样?” “不用了。”粟文西绷着脸,对她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更恨祁凯京空挂满脸歉意,却完全不出声维护。她压根不去看两人相牵的手,也不搭理冯畅,只和祁凯京说话:“你放心,祁凯京,我从来没有想多。以后也不会再打扰你。” 粟文西一走,冯畅便甩开了祁凯京。 “假摔这么老套的戏码,也多亏你配合啊祁凯京。” 祁凯京面色尴尬:“刚刚真的只是个意外。” 冯畅:“这话你别和我说。” 因为这出插曲,冯畅到家已过十点,她洗完澡坐到桌前,徐妈将宵夜端了上来。 手机上金琅拨来的视频电话已经累了一串,此刻还在持续振动,她按了接听,竖在桌上。 金琅将脸凑近得屏幕上只能装下她一双眼睛,“畅畅,今天吃什么呀?” “三鲜粥。”冯畅盛出一勺,吹冷,一口含了。 “好香呀。”金琅眼巴巴地看着。 “你闻到了?”冯畅逗她。 “嗯啊。”金琅特别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 没聊几分钟,金琅的话题又例行公事转到祁凯京身上,“畅畅,祁哥哥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冯畅直说,“他家司机上星期刮到一个女生,他现在天天起早贪黑的,跟人家玩暧昧。” “什么?”金琅拍案而起,生气也像撒娇:“怎么回事嘛!” 冯畅三言两语说清了起因经过。 上周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祁家司机正常行驶时,反向车道突然冲出来一辆摩托车,司机及时避让,却不小心擦到了旁边路口出来的三轮车。骑车的正是粟文西的妈妈,所幸只是小小剐蹭,妈妈没磕没碰身体健康,扶车的粟文西却崴了脚。 照祁凯京菩萨一样的性格,不将人安置得妥妥当当了不能安心,这很正常,出于歉疚事事亲力亲为也没什么问题。 冯畅只是奔着以防万一的念头跟去看看,结果叫她撞见两人黏黏糊糊相处。 金琅听完,十分忧心:“这么巧呀,意外可是无数偶像剧的开端呢!” 冯畅:“那你成全他们好了。” “不可能!”金琅摇摇手指,“祁哥哥永远是我的。畅畅,你也永远是我的。” 冯畅:“行行行。都是你的,你聊完了没,我吃完了。” 金琅马上作懂事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挂了,你写试卷去吧。么么。” 第二天晚上,冯畅按时到家,金琅从沙发后边冒出一个脑袋,“畅畅!惊不惊喜!” 冯畅见怪不怪,“来多久了?” “没多久。”金琅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就是肚子有点饿。” 冯畅:“徐妈!” “哎哎——”金琅赶紧拦住她,“畅畅,我想出去吃,我们出去吃吧。” 冯畅停住脚,了然地看着她:“去金银街?” 金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夸她神机妙算。 金琅:“走吧走吧。” 冯畅:“你去啊,我又没拦着你。” 金琅:“你陪我去。” 冯畅:“我不去。” 金琅:“那我被欺负了怎么办?” 冯畅:“让廖叔陪你。” 金琅泫然欲泣,“我不嘛,畅畅,好畅畅,你陪我去嘛。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见情敌嘛,呜呜呜,你好狠的心呀——” 冯畅捂着耳朵上了车。 金琅心满意足地坐在她旁边,不停地问她:“她长得怎么样呀?有我白吗?眼睛大不大?” 冯畅:“没你好看。” “真的吗?”金琅抱着她的胳膊,“你去了滤镜看呢?” 冯畅笑了,“我对你能有什么滤镜,你个烦人精。” 第二章 离金银街不远,有家小型便利超市,超市老板和粟文西的妈妈关系还不错,便常年把自家门前的空地借给粟家开夜宵摊。 粟妈妈一到下午六七点,便会推着车过来支棚架桌,卖烧烤、卤味、麻辣烫之类的小吃,一直营业到凌晨。 廖叔原本要一块跟去,冯畅嫌太打眼,只让他找个视野好点的地方,在车上等着。 冯畅和金琅运气不错,一走近便有张小方桌空了出来。 第2节 小方桌旁的塑料椅,冯畅说坐就坐,金琅却犹犹豫豫的,从包包里掏出一块手帕,擦过了才肯坐下。 她左顾右盼,凑过来和冯畅说悄悄话:“她在哪呀。” 冯畅下巴一抬:“来了。” 粟文西过来时手上拿着纸和笔,她穿蓝白相间的校服,长发松垮扎着,垂了几绺在脸庞,看着十分清纯。而金琅金色卷发,甜美可人,和她是完全迥异的类型。 “请问你们要点什么?”粟文西询问的声音不卑不亢。 金琅恨不得离油光发亮的桌面三尺远,哪里会真点东西,她只好奇地盯着人看,再用一只手推推冯畅。 冯畅扫了一眼塑封的菜单,她没有吃路边摊的经验,一行行铅字在她眼中没什么分别。 她正要随便点几样,耳边传来粟文西不耐的质问声。 “你看够了没?” 冯畅抬头,粟文西冷眼对着的却是金琅。 原来金琅刚才盯够了人家的脸,又一个劲盯着人家的腿左左右右的瞧,可惜校服的裤脚很长,将脚踝盖得严严实实,她盯穿了也看不见伤势。 “没有。”金琅厚脸皮道,“你裤子太长了,看不到。” 粟文西讽道:“怎么,还要我把裤子卷起来?” 冯畅:“那就再好不过了。” 金琅就坡下驴:“对。看看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我们都怪担心的。” 两人这样一唱一和,粟文西听得火气直冒,她长呼一口气,觉得实在是没必要再忍,遂将手中笔一合,骂了句:“真他妈烦。” 她转身放了东西又出来,直接道:“我不想跟你们在这吵,干脆找个地方说清楚。走不走?” “好啊。”金琅第一个响应,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冯畅,跟在粟文西身后。 粟文西大步流星,往金银小巷里走。 小巷两侧挤挤挨挨,不是院落就是年代已久的小楼,街面铺了大块的青石板地砖,在不甚明亮的路灯下泛着光泽。 走到一个四四方方,蓄了水的小池旁,粟文西停下了。 她冲着冯畅,先发制人,气势十足:“你来这一套不嫌丢人吗?昨天炫耀完了不够,今天还要带人跑我家来示威?” 冯畅老神在在,金琅却看得一愣一愣的。 粟文西:“我脚好没好到底关你什么屁事?这么点借口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用,你他妈有没有点新花样了?” 冯畅:“脚伤这个借口可不是我在用,你别记忆错乱了。” “你不就怕我跟祁凯京联系吗,他见过你这副嘴脸吗?”粟文西的语气困惑又轻视,“真搞不懂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那要跟谁?”金琅真诚发问:“跟你这样的真善美灰姑娘吗?” 粟文西不说话了,昂起的下巴有一股不屑与二人为伍的清高劲。 “你可能电视看多了。”冯畅声音平和,“得了主角妄想症。” “我自己的生活,我当然是主角。”粟文西一句不输,“而且现在看来,电视剧也不是完全无脑,像某些自以为是的弱智女配,还真从来不缺席。” 冯畅和金琅都笑了。 “了不起。”冯畅说。 金琅:“你怎么比我还会脑补。” “可惜我不是小白花,任人上门羞辱了也不还击。倒是你,要没从镜子里照过自己的丑态,我可以帮你。”粟文西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冯畅轻飘飘的几句话利刃一样剥落她的自尊,她早打定主意要还她成倍的屈辱感,才特意将人引到这里来。 她“帮你”两字的话音还未落地,就在冯畅肩上狠狠推了一把。 眼尖的金琅从看见粟文西对冯畅动手,就立马闪到了一边,给自己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粟文西设想中冯畅跌落水池的畅快场景没有发生,她的手甚至没有碰到冯畅。 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冯畅从她面前溜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她的身后。 不过瞬息之间,粟文西双膝跪地,双臂被冯畅反绑,脊背被压弯,等她回过神来,漆黑的,平静的水面已差点碰到她的鼻尖。 冯畅嗤笑一声,正要摁人进水池,斜空里横出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压得她竟无法往下。 冯畅左手立刻回转,抓腕逃脱的同时,缠上对方的手臂,对方反应极快,不仅未叫她就势旋压,反而借力拿肩撞上她背部,冯畅脚尖在墙上一点,想借后翻之势瓦解钳制踹倒来人,未料对方竟完全不避她双脚,直接上手生抓住她右膝,巷道狭窄,冯畅失掉腾挪空间,被人一举格在了墙上。 从小到大,冯畅几时吃过这种亏。 天上云层忽转稀薄,如水月色与灯光一同淌下,照出砖瓦飞檐的轮廓,照出对方青黑的短发,紧抿的双唇,和朗星似的双目。原本能挣脱的冯畅,忽然斗志缺缺,她卸了力,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少年清俊的脸庞。 江原出手制止时并未想到后面要过招,他只是顺着本能格挡还击,打着打着就动了真格,现下两人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四目相对,他终于察觉到不妥,正要放开她,整个人忽然被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力道拎开。 江原甚至无法回头,只听见一道沉稳的男声在颈后响起:“来晚了,对不起。” 粟文西和金琅早就看傻了,金琅是为她家畅畅竟然折戟沉沙而感叹,粟文西是从始至终都处于冲击中,此刻看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气场可怖,制人就像制小鸡,她惧怕之情油然而生。 重获自由的冯畅舒活筋骨后,走到江原面前。 粟文西色厉内荏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冯畅不太友善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粟文西:“我会报警的!” 江原面色平静,自认倒霉,多管闲事本来就有风险。他没什么废话可说。 然而,闭眼之后,料想中的暴力却迟迟未落在身上,他听见女孩一声轻笑,接着一边脸颊被略带凉意的手指掐住捏了捏。他诧异地睁眼,正对上她戏谑的双眼。 相较方才冯畅隐在墙面阴影中的对峙,江原此时才真正看清这女孩的脸。 冯畅是偏英气的美人相,长眉挑眼,瞳仁靠上,再加硬挺的鼻型,薄薄的 m 唇,不说话时十分冷漠,笑时也像不怀好意。 她食指成弯,在他下巴上勾了勾,嘴里还“得”了一声,像逗一只小狗。 江原眉头紧皱,表情越来越不爽,冯畅却悠哉哉地转身,轻描淡写道:“走了。” 金琅跟在后面,有点不可置信,“就这么算了?畅畅,他打你诶。” “嗯。” 金琅想起什么,又跑回去,冲粟文西吐舌头,“我家畅畅身手了得,怎么可能被你这种小人暗算。小人——” ……得亏是廖叔还在旁边护航,不然金琅哪能这么嚣张。 第三章 小巷重新恢复平静,江原无意多待,反身回自家院落,粟文西也跟了进来,低声道谢:“江原,谢谢你帮我,今晚要不是你,我……” 江原“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还有事儿吗?” “还有就是,对不起,她们都是不讲理的疯子,给你惹麻烦了。” 江原不接话,粟文西又说:“江原,你昨天不是看见了吗,她就是心里不平衡了,才会……” 江原不耐烦了,打断她:“你跟我解释什么?” 粟文西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江原:“我觉得你很无聊。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其实不关心她的回答,说完便抬脚进了屋。 粟文西将身上整理了一下,重又回到夜宵摊,妈妈已经忙得满头大汗,超市的王珊阿姨在旁帮忙,一见她便夸张地哎呀呀,“小文呀,你刚刚干什么去啦,裤子怎么弄的这么脏呀?” 粟文西:“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样不行的啦,赶紧回家去,洗个澡换一换,清清爽爽的多舒服啦。书阿姨都帮你收进书包了,你在家专心学习,就不要再过来啦。” 粟文西想留下再帮会忙,王珊阿姨说什么都不让,“哪里就少你一个啦,小文呀,阿姨早就跟你讲,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考大学,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你这孩子偏说不听。” “我可以的。”粟文西每天上完自习会过来待三四十分钟,一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一边背英文。 “阿姨知道你聪明,阿姨心疼你呀,听话,回家去。” 粟文西拗不过,只能先离开,回家的路上,她强迫自己将无关的一幕幕挤出脑海,默背起白天诵读过的文章,她背得很流畅。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哪怕一心二用,也几乎过目不忘。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幸运,老天给她的唯一馈赠,大概就是脖子上这颗怎么都够转的脑袋,紧张的学业,像陀螺一样忙碌的妈妈,嗜赌成性的爸爸,夹缝里的绮思,她通通可以应付得很好。 那天早晨,车窗降下,祁凯京英俊的脸一点点显露出来,像一个翩翩贵公子,他温和地问她怎么样,要不要紧,她说还好,就是脚崴到了,是崴到了,出门时走急了在台阶下崴的。 她上了他的车,要了他的电话。云泥之别的两人渐渐有了交集,她每天都像踩在棉花上。 可惜好景不长……她感到失望,却不算多气馁。 因为她不太把冯畅放在眼里,所有仗着家中资本耀武扬威的,她都不太放在眼里。 可冯畅今晚差点让她跪进水里,她每每回想身上都忍不住发冷,那种纯力量的压制是会给身体留下记忆的,粟文西不得不承认,她对冯畅有了阴影。伴随阴影而来的,是更大的不甘。 周日下过一场暴雨,周一又放了晴。 冯畅坐在车上,好巧不巧,看见粟文西背着书包从不远处迎面走来。 她想起上次有人英雄救美,粟文西从她手下逃过一劫。 路边恰巧积了一大滩雨水,冯畅让廖叔加速通过,毫不留情的溅了她一裤腿的泥水。 她降下车窗,恶劣的笑容还在嘴边,就与同样走在路边的江原对视上了。只是刷的一下,两人便交错而过,可因为离得近,他眼中对她的反感一览无遗。冯畅回头,看见江原跑向粟文西。 冯畅:“人不怎么样,护花使者倒挺多。” 时隔一周,粟文西再次见到祁家的车等在香樟树下,心中不是不惊喜的。 她小跑上去,从敞开的后车窗看见祁凯京,他侧坐着,略带歉意的看着她。 她正要说话,祁凯京的身后却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是那晚和冯畅同行的女生,她抱着祁凯京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粟文西脸色一下子结了霜,她盯着祁凯京。 祁凯京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文西,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金琅。” 金琅冲她做鬼脸:“略略略~” 祁凯京满脸无奈,他低声哄她:“你能不能别闹了,坐好一点。” 金琅答应得很好,她坐正了一些,笑眯眯地和粟文西说话:“今天要送吗,不是小白花的小白花同学?” 粟文西五指握拳,指尖快将掌心刻出血来,她问:“祁凯京,我是欠了你的吗?你和你身边的人要这样接二连三的羞辱我?” “对不起。”祁凯京立马道歉,“我女朋友不懂事,说话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他摸摸金琅的头发,“你来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来之前两人做了交易,祁凯京要金琅就上次找人麻烦的事跟人道歉,金琅说道歉可以,他得先在粟文西面前介绍自己。 第3节 现在祁凯京兑现了承诺,金琅却翻脸不认人。 她本来就是天字第一号赖皮选手,会道歉才有鬼,还要义正言辞道:“她上次还想推畅畅呢,就因为畅畅前一天帮我出了气,当我不知道呢,哼,我肯过来就不错了,才不跟她道歉。” 祁凯京正要威逼利诱,金琅已经捂住耳朵唱了起来:“不道歉~就不道歉~我没错~一点没错~” 祁凯京气得不行,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跟粟文西反复致歉。 粟文西神色木然,祁凯京对人原来可以这样纵容亲昵,她忽然觉得自己珍藏的那些温柔片段一文不值。 “行了。”粟文西自嘲一笑,“算我倒霉。” 她再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冯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特意早起,出现在金银街。 她百无聊赖地张望了没多久,就等到了想等的人。 江原推着车从大院的台阶下来,他衣服穿得松松散散,书包也只背了一半,扶着车头脚尖一点,自行车便从石板路上飞驰而过。 车轮经过转角时滑了个流畅的大弯,少年伏低身体,衣角迎风飞扬,他完全没有注意她。 冯畅让廖叔逼停了他。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冯畅睁开眼,看见自家楼顶的七彩天窗。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电器运转的细微声响。 她坐起来,半靠在沙发上,清醒的意识一点点回笼。 冯畅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回想方才的梦境。 她不是第一次梦见江原了。 想了一会,冯畅起身出门。 高三的重压之下,一周充其量有半个下午的空闲时间,为了解压,江原会和好友在家附近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 四月末的雁城,天气好得不像话。江原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转着球走进小巷。 冯畅戴着棒球帽,穿了件浅色薄夹克,插兜站在台阶上,她的视线一直随着江原移动,江原的目光却从她身上一掠而过。 他视她如无物,三两步跨过了院门。 小院四四方方,住了好几户人家,江原抬肘,将球遥投入自家门前的小竹篓。 他在露天的洗手台旁洗完手,又俯身洗了把脸,取毛巾时才发现冯畅不但没走,还跟了进来。 江原:“有完没完?” 第四章 他以为她又来找粟文西麻烦。 冯畅:“看来是没完了。” 江原没工夫理她,他进屋去洗澡,原本以为冯畅会知情知趣离开,出来却见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上拿了本书在翻。 他将书抽走扔到一边,“谁准你乱动东西?” 冯畅抬头,“原来你叫江原。” 江原面色不善:“起来。出去。” 他站在她旁边,身上带着未干的水汽,还有皂类的清新香味,居高临下地赶她。 冯畅起身,江原将椅背往后一拉,坐下。因为不长,他的头发只是潦草擦了擦,头顶便支棱起了无数的小针。 冯畅并未如他所愿走人,她倚在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江原不解世上怎么有这么不懂分寸的人,他不耐道:“你到底要干吗?” 冯畅:“我来确认一件事。” 她忽然俯身靠近他,江原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背部紧贴椅背,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晚,对这人都快有 ptsd 了,他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冯畅却未再有其他动作,她冲他一笑,直起身,“确认好了。” 确认什么? 江原莫名其妙。 江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他抽出新发下的一沓试卷,埋头一做便到了天黑。 探身去按台灯开关时,他看见桌角有顶棒球帽。 高考如期而至,整两天冯一堂都亲自负责接送。 他不担心冯畅的发挥,只是不想错过这种重要时刻。 说虽这么说,考生家长会迷的信他也一点没落下。 冯畅弹了弹冯一堂的衬衫,“爸,昨天穿红,今天穿紫,你都哪儿学来的花样?” “你杨叔叔教我的。”冯一堂把脚一抬,露出的袜子也是紫色,“怎么样,靓不靓?” 冯畅:“还行吧,俗了点。”这么艳的颜色,得亏是他爸宝刀未老风韵犹存才压得住。 冯一堂哈哈大笑,“你爸我本来就俗人一个,图个好兆头,当然不能免俗了。” “拜拜。” “好,畅宝加油!” 最后一场考完,冯一堂将冯畅带去了公司。 两人乘专属电梯直上二十九层,这一层连同楼上,早在建楼之初,就被打通成了冯一堂的专用套房。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冯一堂看了一下腕表。 冯畅:“怎么了?” 冯一堂将数字“27”摁亮,“下午有个会,我去看一眼。” 他俩时间赶得巧,才从电梯出来,左侧会议室的门便开了。 手拿笔记本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出,有些步履匆匆,有些在交谈,看见冯一堂后自觉在墙边成了一排,脸上表情收敛不少。 问好声此起彼伏:“冯总好!” 冯一堂微微颔首,大步迈进会议室。杨城沣坐在环形桌的首席,正和秘书低声交谈,听见动静回身来看,脸上立刻笑开了,“哟,畅畅来了,叔叔可好久没见你了!”他走过来拍她的肩膀,“考得怎么样?” 冯畅:“正常发挥吧。” “那肯定没问题。今天怎么的,跟你爸视察工作来了?” 冯畅笑一笑,“晚上和朋友在附近玩,懒得回家了。” 杨城沣还要再问,冯一堂说:“畅宝,我和你杨叔有点事谈,你先上去。” “好。” 冯畅只是短暂的露了面,见了她的人却忍不住打探是谁。 资历颇老的经理个个都知道:“是大小姐啊,这几年来的少了,小的时候,冯总经常带来公司的。” 有人问:“是会议墙上那个小女孩吗?” “正是。” 这么一说,大家恍然大悟。 会议墙上框住的照片很多,有小女孩的却只有一张,那张照片,看过的人很难不留下深刻印象。 拍摄的定格时间是东昇大厦竣工剪彩那天,丽日当空,锦带遍地,诸多彼时在业内已有名有姓的大佬在台阶上分站成几排,个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九岁的冯畅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前,一点不怯场。她穿卡其色风衣,头顶一个简单的带齿发箍拢住长发,双手插兜,抬眼直视着摄像头,很有几分酷劲,任谁第一眼看,都要觉得后面种种,不过是她的陪衬了。 “原来公主殿下都长这么大了。”一男士发出感叹。 旁人揶揄:“怎么,你打算去招驸马?” “公主要真看上我,我肯定连夜就从了。” “你不怕被冯总剥下一层皮来?” “那还是算了。”男士立马回了工位,“闲谈莫论国事。” * 江原所在的班级,有个非常热情的班长,生怕之后几天大家各有旅游安排,走得参差不齐,他再不能聚齐人,便提议大家当晚出来聚次餐,最后整整齐齐的玩一回。 他的动员词说得非常巧妙:“趁着这次人齐,大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该说说尽,该做做绝,不让青春留遗憾,不让回忆意难平。然后呢,有情况的建议你们拉着手来,有节目的,可以早早准备一下了。同学们,七点钟校门口不见不散。” 江原看完一笑置之,他跟妈妈贺灵报备完,从床底拖出封存已久的几箱漫画。 一本还没翻完,好友姚正浩急哄哄地在外喊他的名字。 江原:“进来!” 院里的房子,只要有人在家,大家都不习惯紧关大门,只用门帘遮挡。 姚正浩掀开门帘直奔他房间,罗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江原:“你火烧火燎的急什么?” 罗睿:“他准备节目呢。” “哦。”江原了然点头,“加油。” 姚正浩:“什么加油,你给我出主意啊!” 江原:“你问我?” 罗睿:“就是,你问他能问出什么。向来只有人家对他表演节目,还都垮台了,可见没有参考价值。” 姚正浩:“你们有没有良心,他就算了,你也不帮我,哼。” 罗睿:“兄弟,对不住了。我和肖雅水到渠成,实在是没有经验可以分享。” 姚正浩叹了口气,“我到底要怎么说,才能盛大又不给人施压,浪漫又不落俗套呢。” 罗睿:“你干脆别告白了,你这搞得我们压力很大。” 姚正浩:“不如你让肖雅旁敲侧击先问问?” 第4节 罗睿:“这有什么好问的,人崔芷仪喜欢谁你真不知道?我觉得你还是考虑被拒绝之后怎么才能把场面圆回来比较实际。” 姚正浩:“你懂什么。这种事说不准的。不然你让肖雅撺掇崔芷仪先告白,等她失败了我再来?” 江原说:“你就知道崔芷仪会失败?” 姚正浩和罗睿齐齐愣了一下,姚正浩“啊”的一声扑过去箍住江原脖子,“你敢答应!咱俩朋友没得做了!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行了。”江原笑着将他扫开,“逗你的,我没兴趣。” 罗睿:“哎,江原,我就好奇了,你就从来没对哪个女生有不一样的感觉?” 江原:“要什么感觉?” 姚正浩:“脸红心跳的感觉。” 江原玩笑道:“那大概是发烧了。” 罗睿啧啧道:“浩子,看见没有,无欲则刚。” 江原笑一笑,不置可否。 姚正浩很欣赏江原的态度,他鼓励道:“很好,继续保持。” 江原懒得跟他贫,他说:“你到底想出来没,差不多可以走了。” 姚正浩:“无。” 罗睿:“要我说你就自然一点,给人送束花,看人收不收,别搞有的没的。” 第五章 饭后,众人聚在学校附近的 ktv,面对面开了两个大包厢,爱闹爱唱的同学们两边蹿,玩得热火朝天。 姚正浩采纳了罗睿的提议,悄悄定了一束花。 他在欢呼尖叫声中忐忑地走向崔芷仪,崔芷仪第一反应却看向江原。 江原看着好兄弟,嘴角带笑,目不斜视。 结果是,崔芷仪迟迟不收,肖雅上前解围,将可怜的花束接了过来,放在一边。 姚正浩非常伤心,当晚抱着话筒唱到了最后一轮,桌上的啤酒也被他开了一打又一打。 姚正浩喝高了之后,缠着江原怎么都不准他先走,说是不能让他落单。江原哭笑不得,只能留下,姚正浩得寸进尺,一杯又一杯的灌他酒。 玩到十一点多,一众好友都差不多了,才从包厢出来。 大家勾肩搭背的走在雁江边,意犹未尽的姚正浩扯着嗓子吼:“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不是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几个男生都跟着唱了起来,姚正浩的声音最为撕心裂肺:“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得亏沿江一带都是酒吧清吧,才无人出窗指责他们扰民。 意气昂扬、激情无处挥洒的年轻人唱完一曲又起一曲。大家都醉了,也就不觉得丢人了。 金琅借着冯畅和祁凯京终于考完的名义,拉他们到酒吧狂欢。 她在舞池中央又唱又跳,祁凯京如临大敌地护在左右。 冯畅对这事兴致不大,但她愿意陪着金琅开心疯玩。只是场内音响震动吵得人耳朵疼,她待了一会,躲去了顶楼的露天吧台。 吧台四面围了玻璃护栏,面朝雁江的那一道稀疏摆了三两高脚椅。 冯畅吹着夜风,慢慢喝酒。 不远处传来荒腔走板的歌声,冯畅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五六个挤成一排的高个男生,在江边摇摇晃晃地走着,口中不忘高歌。 其中有张眼熟面孔。 冯畅眯眼看了一会,确认那是江原。 她放下酒杯,起身下楼。 姚正浩一行人前进的步伐被当街拦截,他问冯畅:“你哪位?” 冯畅:“我找江原。” 江原被人架在中间,和旁人一样用陌生的眼神看她,快两月不见,再加上朦胧酒意,他忘了她是谁。 姚正浩说:“不准找。”他抱住江原,“你也来告白吗?不准!” 罗睿提醒他:“她又不是崔芷仪,为什么不准?” “对哦。”姚正浩明白了,一把将江原推出去,“那给你。免得别人惦记。” 不靠谱的朋友们越走越远,江原也没想着要追上去。他屈肘靠在雁江护栏边,仰着脸,将头发往后抓,晚风带着淡淡花香,拂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冯畅的心跳又不可控的加快了,她叫他:“江原。” 他偏过头,平平常常地看着她,“干吗。” 冯畅出其不意地,食指指尖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 江原愣了愣,脸色慢慢冷起来,“原来是你。” 冯畅抬身,脸庞离他不到十公分,而江原真是变得迟钝了,竟眼睁睁任她靠得这么近。 他听见她说:“你竟然把我忘了。” 语气有几分兴师问罪。 江原觉得好笑,一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又毫无礼貌的陌生人,他忘了就忘了,还要跟她报备吗。 他说:“怎么,不能忘?” 冯畅:“你暑假打算怎么过?” 她话题说换就换,江原一时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冯畅:“参考一下啊,很无聊。” 江原:“上午练车,下午看心情,要么游泳,要么打球。” 他故意说得这么爽快,是知道自己的暑假安排,对这人来说基本没有参考价值,想叫她吃个闷瘪。 结果这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甚至问了他游泳和打球的详细地址,搞得好像真会去一样。 当然,后来的江原知道了,冯畅真的会去。他理解的参考和冯畅话中的参考,也从来不是一个意思。 他只后悔那晚喝过了头,戒备心直线下降,丧失了该有的判断力。 六月份的雁南体育馆,只要不在周末,大小泳池只有寥寥几个人。 江原换了衣服,热身之后在浅水区游了一个来回。 双手触到泳池瓷壁,他停了下来,翻身站好,擦一把脸上的水。 旁边泳道有人故意劈水过来,他以为罗睿他们到了,手欠恶作剧,当即排山倒海一顿回击。水花还未平息,水下有了动静,江原先发制人,将人捉了上来。 其实碰到那一瞬,江原已察觉到不对,立刻松了手。但水中冒出的人是冯畅,他还是感到意外。 冯畅扶着浮标,抹了一下眼睛,和他打招呼,“嗨,江原。” 可能是戴了泳帽的缘故,出水的冯畅一点不显狼狈,湿漉漉的脸颊又清又亮,江原多看了两眼,审美正常的他不得不承认她算好看。 但这不妨碍他对她的不良观感,他也不信冯畅出现在这,真是为了打发时间。 他以不变应万变,反问她:“干吗?” 冯畅说:“江原,不如我们谈恋爱。” 游泳馆人太少了,四周太静了,冯畅每个字都真真切切进了江原的耳朵。 江原表情碎裂,他眨了下眼,点评道:“还真是花样百出。” “什么?”冯畅没听懂。 江原:“你想干什么?报复粟文西?” 冯畅一头雾水:“跟她有什么关系?” 江原:“你是看不惯粟文西抢你男朋友,想用我来气她?真犯不着,我跟她纯粹就住一条街的邻居。” 冯畅忍不住笑了,“粟文西告诉你的?” 江原不说话,冯畅笑得直抖,她直接道:“江原,我对你一见钟情。你看不出来吗?” 江原真看不出来。他被表白的经验并不算单薄,含羞带怯拐弯抹角的女生他见过,大胆活泼伶俐生动的女生他也应对过。 但像冯畅这样,打过一架,未见几回,回回剑拔弩张,毫无预兆就告白的,他确实没招架过。 何况还在这种场合,两人都没穿多少,不谈风月还好,冯畅一把话题往男女上引,气氛难免就不大对头。 江原越发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不可避免地看见,冯畅靠近时,露出水面的双肩上,两根细细的黑色肩带。 他无从碰她,只好口头制止:“说话就说话,别靠近了。” 冯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四月那天下午,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午睡梦见了你。说来奇怪,江原,我明明只见过你一面,你却总在我梦里出现。我想是因为我白天想了你太多次的缘故。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代表我喜欢上了你,只能来找你确认。结论显而易见。虽然我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江原,大概要跟你谈恋爱,我才能找到答案。” 从冯畅的‘梦见了你’起,江原的耳朵开始若有若无地发痒,很轻微,他上手摸了摸,发痒的感觉又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冯畅,冯畅也正看着他,她神色轻松,眼带笑意,一点也不像个心情忐忑等待回应的表白者。 她的脸上也找不见几分羞意,好像刚刚那番直接大胆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 江原只有一个回答:“对不起。” 冯畅的怀柔手段未起作用,也并不意外,只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 冯畅身形微动,挡住他的去路,“哪里不喜欢?” 她离他更近了。 江原的后背紧贴池壁,他有点头疼,疑心冯畅早算计好了要在泳池,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况下出其不意将他一军。哪里不喜欢?不喜欢还要理由?从前可没哪个女孩会再这么多此一问。他也懒得应付,正要将拒绝的话再说一遍,眼睛却先看见了罗睿和姚正浩。他们并肩站在泳池边,望着两人的方向目瞪口呆。 江原没来由的有些恼,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他何必被困在这和她扯一堆不知所谓的话。 这么一想,他干脆往下一缩,水遁走了。 第六章 第5节 与好友会合之后,江原免不了被打趣。 罗睿说:“你怎么在哪都有桃花?” 姚正浩则好奇两人说了什么,怎么认识的,江原骂他八卦,姚正浩说:“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还想看她长什么样子呢!可惜她一直没转身,都只看到后背。” 江原:“人又没走,自己看去啊,跟我这碎碎念什么。” 姚正浩:“早走了!你一溜,人就上岸走了。” 江原闻言往泳池周围一看,果然不见她身影。 他舒了口气。 临分别时,三个人约好第二天同一时间体育馆再见。 结果他因事耽误了小半个钟头。原以为他俩先到,一定在水里泡上了,进去才发现,两人都好端端在休闲椅上坐着,陪人聊天聊得热火朝天。 姚正浩最先看见他,当即闭了嘴巴。 冯畅见状回头,抬手和他打招呼,“嗨,江原。” 江原走过去,坐在唯一空置的椅子上,“在聊什么?” 姚正浩:“没聊什么。” 冯畅:“聊你啊。” 两人同时出声。罗睿噗嗤笑了,冯畅也笑了,她看了一眼时间,姚正浩问:“要走了?” “嗯。”她转向江原,“我等了你好一会,你一直不来,才跟你朋友聊了几句。” 江原:“等我干什么?” 冯畅:“你说呢。” 江原:“该说的话我昨天说得很清楚了。” 冯畅:“可惜我等会还有别的事,得先走了。下次见啊,江原。” 冯畅离开之后,罗睿说:“这人有点意思啊。” 姚正浩:“我也觉得,看着特傲特冷不好接近,一笑一说话又不是这么回事。” 罗睿:“首先,我跟你说的也不是一回事。其次,人要套你的话,能不用点策略吗?”他指着姚正浩跟江原告状,“这傻子简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你卖得干干净净。” 江原踢姚正浩的椅脚,“你怎么回事,怎么跟谁都能聊?” 姚正浩叹了口气,“我这人不像你,我就是特别吃美人计。” 江原和罗睿都经不住乐了,两人交换眼神,齐齐起身,姚正浩跑也来不及了,一路讨饶认错,还是被提着手脚抬到了泳池边。 江原拍拍他的脸:“你心里打什么算盘真当我不知道呢。” 罗睿:“扔他——” 这天散场时,罗睿问江原第二天还来不来。 江原:“为什么不来?” 罗睿:“你不怕她接着堵你?” 江原不当回事:“一直不理会她,她自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次日的游泳馆,冯畅一直没有出现。姚正浩失落得像漏追一集电视剧。 然而等他提着袋子出来,才发现原来女主角一直在外等待。 他的脚步一下就刹住了。 冯畅抱胸倚在墙边,穿蓝色褶皱长裙,墨镜推在头顶,脸上带着妆容,是比昨日清水出芙蓉更浓烈的好看。 她走近江原,姚正浩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被罗睿拉到一边。 江原不瞎,说出的话却依旧无情:“又怎么了?” 冯畅:“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江原:“特地跑过来借手机?” 冯畅:“问你要号码你又不会给咯。” 江原:“你每天就没别的事?” 冯畅:“当然有了。可惜脑子里总是想着你,做什么都专不了心。——本来今天没想过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不知不觉就走到这来了。江原,我可能是太喜欢你了。” 姚正浩和罗睿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融为墙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原哑口,这人怎么越来越厚脸皮,当这么多人面讲这种话竟然一点不脸红。 他说,又一次说,“我不喜欢你。” 冯畅还是那副不意外不气馁的样子,“我知道。所以是我来见你。” 江原一时竟没想到话来反驳。不过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再和她争下去他就是傻瓜。 江原绕开她往外走。 姚正浩走之前不忘鼓励冯畅:“加油,有志者事竟成。” 成个头。江原想在他后脑勺削一刀。 *** 江原早在高三寒假,就被学长刘竞帆威逼利诱着,答应了高考过后的暑假去给他帮忙。 同样被刘竞帆邀约的还有粟文西。 只不过他忘记了。 这天中午,粟文西吃完饭,找到江原家,约他等会一块去刘竞帆出资的培训班。 “学长说他今天正好有空,让我们一起过去。看看环境,涨涨经验,顺便选几份资料带回来。” 江原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回事。他拿起手机,刘竞帆正好发了几条消息过来,他滑动着看完。 粟文西:“怎么了?” 江原:“没事。走吧。” 他发消息给姚正浩和罗睿,说他下午有事,去不了游泳馆,叫他们不必等他。 罗睿回了个 ok。 姚正浩却打电话来问:“真来不了?” “嗯。” “那你要不要跟她也说一声?” 说的是谁不言自明。这一个多星期,冯畅几乎一日不落地出现在体育馆。有时比他们还早,待足几小时,有时匆匆来去,只待几分钟。 她为江原而来,倒并不时刻围着江原转,只是很偶尔的,好像突然兴起似的,要堵住江原讲两句甜言蜜语。——姚正浩单方面管那些话叫甜言蜜语,江原管那些话叫废话。 江原就不明白了,他的词汇库早已告急,冯畅怎么一天一个新花样层出不穷。他怀疑冯畅对他那几句一成不变的贫瘠台词都具备免疫力了,不然怎么一次比一次无动于衷。 江原认为自己也是无动于衷,处之泰然的。姚正浩却在冯畅离开之后,凑过来悄悄说他的耳朵红了,江原心中一惊,立马辩解说是晒红的。 他不喜欢她。他很肯定他不喜欢她。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喜欢不是这么轻率的事情。 他只是没有遇过这么难缠的女孩,才一时没法应付冯畅的张扬和直白,习惯就好了。没什么特别的。 江原说:“你跟她很熟?” 姚正浩:“我是觉得人家特地跑空不太好。” 江原好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叫她跑来。他有义务每天给她见一面? 姚正浩:“朋友,要不要这么冷血……” 江原说:“浩子,你这么关心她,移情别恋了?” 姚正浩:“那倒没有,同病相怜行不行?” 江原:“行。别扯我就行。还有事没?没事挂了。” 第七章 刘竞帆比江原大四岁,打小就是金银街远近闻名的小霸王,整天带着屁股后面一串小喽啰,弄得街上鸡飞狗跳。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住他。 江原和刘竞帆截然不同。他自小家教严格,不光要跟着外公练书法,还要跟着爸爸踢正步。妈妈贺灵很少要求他做什么,可她的目光就像一把尺子,约束着江原成长中的一言一行。 从懵懂童年起,江原就一直是邻里交口称赞的三好学生。与肆意妄为的刘竞帆是两条平行线。 之所以会熟识起来,是因为在市图书馆偶然碰了一面。刘竞帆见江原手中拿的书恰好自己才看过,满肚子读后感正无处分享,便兴致勃勃地拉着江原一路热聊回家。 这次交谈,两人在惊讶中刷新了对对方的‘成见’。 原来刘竞帆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他对“读书”这事不知几时突然有了热情,摇身一变,渐渐成了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高考过后,刘竞帆去了北方一所知名高校念金融,大学期间将自己本就丰裕的压岁钱倒腾来倒腾去,倒腾出一座多于本金几十倍的的小金库来。 雁城这个还在萌芽阶段的培训机构,是刘竞帆就读于雁师大的几个同学合伙开的。刘竞帆只在早期出于义气投了钱,挂个名字,偶尔往里面送送熟人,年底分分红。 江原和粟文西到时,刘竞帆正在楼下抽烟。 “帆哥!” 看见两人来,刘竞帆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江原,粟文西。” 他摁熄指间闪着星火的烟,带他们上楼,在平常用来接待家长的圆桌旁坐下。前台小助理倒了两杯茶过来。 三个人聊了几句,刘竞帆将他们带到走廊尽头。 他推开左侧半掩的门,里边半个教室大小,布局狭长,靠墙隔成了几个格子间,近门的左右两个小隔间,各坐了一个学生一个老师,老师正盯着学生写作业。 刘竞帆小声说:“一对一一般都在这间房,一次课一个半小时,给学生查漏补缺用的。” 粟文西没有资格证,不能正式授课,但高考成绩出来,当一面活招牌,吸引家长报家教性质的一对一,还是很吃香的。 “小文西,你进去听听套路,学两招。”刘竞帆和粟文西说。 第6节 粟文西奇怪:“江原不进来?” “我找他有别的事。” “哦。”粟文西没有多问,带着新鲜感进了房间。 刘竞帆将江原带进办公室。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刘竞帆问江原:“你志愿准备填哪?” “雁大。” “还是一心想学生物?” “嗯。” “看来我们江大帅哥这是铁了心要做科研,当科学家了。” “少往高了架我啊。刘总。” 刘竞帆哈哈笑,“我微信说的你看了没?” 刘竞帆今年大学毕业,拉了三两志同道合的好友回雁城注册了一家科技公司。小公司刚刚萌芽,正是四处找投资,百事待兴的用人之际,他每天忙到焦头烂额,早想把江原抓过来帮忙,又‘体谅’他才考完,便拖了一段时间。刚巧粟文西联系他暑假补习的事,他就择日不如撞日,让她顺便去找一趟江原。 江原说:“怎么突然想做游戏开发?” “好玩儿啊,我大学不是辅修了计算机吗。” “我一个高中生能帮你什么?” “少谦虚,当我不知道呢,去年暑假就瞧见你在看 python 教程了。” python 是梁永教授就生物信息推荐的一门较好上手的编程语言,江原顺手学来当工具的。 “那我不管,江原,你寒假可答应了要来帮我的,男子汉一诺千金,不准赖。” 江原开玩笑:“我怎么觉得你是没钱请人,骗我来做白工的?” “啧,开源节流嘛,谈钱多生分。等开学了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粟文西敲门进来了。 刘竞帆收了笑,问她:“怎么样?” 粟文西:“看着不难。” 刘竞帆:“是不难,你看你想教哪个学段,等会儿去打印室拿几份资料。” 粟文西:“就是时间……我上午有别的兼职,晚上要在家帮忙,只有下午可以过来。” “这样啊……”刘竞帆一时有些心疼小姑娘,“没事,我跟助教说一声,让她就你的时间来。” “谢谢帆哥。” “小事。” 又待了一阵,粟文西和江原一块回金银街。 粟文西少了几本初中教材,听说江原都还留着,便跟着去了他家的小院。 粟文西小学毕业才搬到金银街来,一家三口挤在街面一个长长的通间里。很窘迫。还好街上像他们这样租房的家庭有很多,她拮据得并不突兀。 粟文西那时候很羡慕刘竞帆和江原,可以住宽敞又讲究的院落,尤其江原家,地砖上摆了好多精心侍弄的花花草草。她每次经过他家的小院,都能闻到花香。 不过江原对她不如刘竞帆对她友好。刘竞帆是天生的自来熟加领袖气质,一直像大哥哥一样关照她,江原却很冷淡,以至于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六年,依旧只是点头之交。 粟文西家境虽然不好,长相在男孩那却基本无往不利,收获的从来只有善意。江原这样不殷勤,反而激起了她作为漂亮女孩的好胜心。 有段时间,粟文西常常故意精心装扮过,再借着请教课业的名义接近江原,她不信自己对他毫无吸引力。 然而江原就像一块石头,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看过来的眼神始终不起波澜。 粟文西几经挫败,终于觉得无趣,学会只拿他当普通邻居。 矛盾的是,对她冷漠的同时,江原又会帮她妈妈推车过上坡,会顺手帮她提重物,会把伞让给奔跑在雨中的她。 这种反差很难不叫人想入非非。可粟文西也能看见,江原帮寡居的老奶奶在垃圾堆中翻找钥匙,趴在地上诱哄因为害怕钻进墙洞的小猫……她并不特别。 某种程度上江原是江父的翻版罢了。 军人出身的江父是街道里远近闻名的热心肠,能帮忙就绝不袖手旁观。只是江原身上没有江父那股天生的热络劲,他更像他的妈妈贺灵,即便帮了你,态度也是疏离的。 就像那天晚上为她出头。 说起来,那还是粟文西第一次见江原与女生靠得那样近。虽说是因打架而被迫的靠近。 中学男生每天捉鸡打狗,对喜欢不喜欢的女生点点戳戳是常有的事,江原却有礼有节的,连口头玩笑都不开。 这种带有距离的分寸感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当然,“与众不同”的门槛也没有这样低。江原的出众,主要依托于他多年军姿站出来的挺拔,锋锐英朗的五官和优异的成绩。 旁的,不过是女孩心中的‘锦上添花’。 粟文西自信她一定是女生中最了解江原的。毕竟,她与江原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有她见过最多面的江原。 她觉得自己能称作是江原的朋友。 因此,在江原家门前看见冯畅时,她感到惊讶又不快。 第八章 冯畅戴了渔夫帽和墨镜,坐在屋檐下的凉椅上,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 她一直侧坐着,时不时望向院门口,这会见江原和粟文西并肩进来,她站了起来。 粟文西皱着眉,快步走向冯畅,“你又来干什么?你还想找他麻烦?” 冯畅却直接经过她,“下午好啊,江原。” 江原其实并不意外见到她,他脑袋里出现冯畅经常挂在嘴边的“每天都想见你”之类的鬼话,甚至有种“今日打卡”的尘埃落定感。但粟文西在旁看着,他的脸便板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你来干什么?” 冯畅:“这么冷淡?” 江原:“有事说事。” 她找他哪来的正经事,江原都猜得到她要说什么了。 然而这次猜错了。冯畅说:“我上次落了一顶棒球帽在你家。白色的,就放在你的桌子上。” 她说得这么清楚,江原记起来了。他当时随手将帽子扔进了杂物间,她一直没回来拿,他便忘了。 江原原本以为她是无心的,现在看来,这借口八成是故意留下的。 他心里觉得好笑,却懒得拆穿她。 他让冯畅等在原地,和粟文西一块进屋。 粟文西要借的书夹杂在杂物间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摞教材中,江原指了地方让她自己翻找。 他拿着棒球帽出去,还给冯畅。 冯畅摘下渔夫帽,用手指顺了顺黑发,将两顶一块拿在手上。 江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额头竟压出了细细一层汗。他移开目光,再次下了逐客令:“还有事吗?” 冯畅朝屋内看了一眼,“你俩刚刚约会去了?” 她问这话是玩笑的语气,像之前每次和他说话,轻飘飘的。 “与你无关。”江原没有否认。 “还真是啊。”冯畅声音平和,环顾自周,“江原,你家这院子也太晒了。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江原没有跟她一招招过下去的耐性,他直白道:“你差不多行了啊。” 冯畅看着他,叹了口气,“江原,你怎么这么难追?” 江原被她噎得卡顿了两秒。 他回道:“那你就别浪费时间了。” 冯畅:“我要做得到,哪里会吃这个苦。” “随你。”丢下这两字,江原便不再搭理她。 粟文西倚在门边,渐渐看明白了这唱的是哪一出。 她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有点幸灾乐祸的兴奋。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在江原进屋后,走到冯畅面前。 “你竟然想追江原?”粟文西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当这世界围着你转呢?太阳从西边升起江原都不会喜欢你。你刚没看见?他话都不愿意跟你多说。” 冯畅看着粟文西,挺想听听她还要说什么。 这在粟文西看来就是受挫的表现,她觉得很痛快,又笑眯眯道:“还是你以为死缠烂打就有用?少做点梦,少看点天方夜谭。倒追他的多了去了,你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是吗。” “当然了。”粟文西意犹未尽,将从前冯畅刺伤她的话还回去:“‘痴心妄想’四个字,现在轮到你了。” “对了,那个谁,你走的时候,自己的东西可都要记得带走,别又在人这留点什么,想着下次来拿。没完没了的,既招人烦,又让人瞧不上,你说是不是?” 粟文西觉得太有意思了。 她明明拿好了书,却一点不想就这么回家。 她故意在冯畅的注视中,一步步退入江原家,冲她挑衅一笑,将门重重拍上。 江原听见动静,从房间出来,他看见门边快笑弯腰的粟文西,皱眉道:“你还没走?” 粟文西笑得很畅快,她说:“江原,借我出口气。” 见江原看着她的表情,粟文西收敛了一点儿,竖了根手指在耳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一块大石“砰”地砸到了大门旁边的窗户上,磨花玻璃应声而碎,溅了一地。 粟文西吓了一大跳,立刻跳到了相反的方向。 声音平息之后,粟文西惊魂未定地看一眼地上的玻璃渣,又看一眼空空的窗框,怒意瞬间升腾到了颅顶,她猛地把门拉开,“你疯了吗?!” 冯畅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扬长而去。 “报警!”粟文西气炸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7节 江原抱胸站在墙边,看着她,未作回应。 “对不起。”粟文西的声音低下来,她没想到冯畅这么肆无忌惮,可她若不起头,江原家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她正要蹲下收拾残局,便听江原说了声:“别动。” 粟文西有点无措。 江原:“行了。你走吧。” 粟文西又道了一次歉,低着头离开了。 江原的房间在另一侧,要走过来才能看见,碎的是三块中离门最远的那一块。可见冯畅理智尚存。 江原戴着手套在地上捡碎玻璃时,门口来了两个穿工装拿卷尺的中年人。 几句交谈后,他们把江原请到了一边,麻利地处理完地上的碎玻璃,又量了窗框的尺寸,打电话叫人过来装上了新的。几个人话都不多,临走前还冲江原笑了笑。 江原被迫过了个无事生非的戏剧下午,心中却并不如何生气,他直觉冯畅砸窗的那一下,怒气不止是冲着粟文西。 他甚至觉出几分荒诞的好笑,这世上还有人一边肇事一边补救。 *** 冯一堂带着冯畅到达海城之后,李润阳在翎泉山庄为二人接风。 席上坐了十来个人,大多都是商界沉浮几十载,依旧屹立不倒的大拿。他们在冯一堂去哪都捎着冯畅的那几年,或多或少见过她几面,这会见人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个比一个不见外。 冯畅当然不记得了,她坐在李润阳和冯一堂的中间,大方地叫了一圈叔伯。 大家说笑几句,李润阳拿冯一堂开起玩笑:“这人本来出了名的光棍一个,没声没气的突然冒出个宝贝女儿,你说气不气人?”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胖大叔接:“可不是,明明那时候信誓旦旦跟咱们讲他要做一辈子风流单身汉,结果一眨眼功夫没见,竟然抱着女儿跟咱们炫耀上了!” 有人为冯一堂说话:“王胖,你这话不对,人老冯只说要做单身汉,又没说不能有女儿,人哪怕现在说自己是钻石王老五,也没什么问题嘛。” 王胖:“哦!你还能这么算的!” 冯一堂:“你们又不是没有,一个个跟这酸什么呢!” 王胖:“我们是有,那谁有你动静大,那会儿宠……”他话说一半便知失言,又面不改色地扭转话锋:“说到这我想起来了,老李,你输了,你家就没有小棉袄!” 李润阳:“怎么没有?冯畅不就是我干女,是吧畅畅?” 冯畅一笑:“是呀,干爹。” 李润阳:“明天你爸跟我们开会,你来不来?” 冯畅:“我不去了,我自己到处逛逛。” 李润阳:“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人生地不熟的。正好我儿子刚回来,每天闲的发慌,我让他来给你做向导!” 王胖要笑死了,“老李,你家公子初中就被你流放出国,好不容易回来,自己都还搞不清白,能给人做什么向导?”他毛遂自荐:“我儿子还差不多,土生土长,指哪去哪。” 李润阳一瞪眼:“你能不能别捣乱!” 大家都笑了,王胖说:“谁叫你司马昭之心太明显,还不准我竞争一下了!” 冯一堂:“通通滚蛋!一个个想什么美事呢。” 第九章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下午,李润阳的儿子李岱铮,还是奉父命等在了酒店楼下。 他站在假山旁,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心里不怎么当回事。 十八岁的小姑娘,像挂在枝头的青杏,看着形状姣好,饱满诱人,其实青涩又麻烦。他没有那个爱好和耐心。 不过在冯畅朝他走过来时,事情变得有点不一样。 冯畅穿最平常的 t 恤牛仔,步伐利落,素面朝天,见着他也不笑,劲儿劲儿的。 李岱铮站直了身体,意外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干妹妹,原来有这么张脸。 方才电话里怎么没听出来。 冯畅在离他一米远的绿植旁站定。 李岱铮:“想去哪玩?” 他走近她,冯畅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身上有烟味。” 李岱铮笑了,搁以往有人跟他来这套,他早掉头走了,这回却十分好脾气。甚至像模像样的道了歉,让冯畅等他十分钟。 李岱铮摁着手机进了电梯,过会儿再下来,身上已换了崭新的一套。 冯畅不在原处,李岱铮目光四下一掠,瞧见冯畅坐在大堂里侧的沙发上。 李岱铮大步过去,弓身在她耳旁打了个响指。 冯畅偏头,李岱铮一张俊脸离她不到十公分,身上有淡淡的好闻香味。他并不看她,只用调侃语气问道:“满意了吗?公主大人。” 冯畅起身,“走吧。” 门童早将车泊至门口。李岱铮为冯畅拉开车门,自己去了驾驶座。 车辆驶入主道路,汇入车流,李岱铮放松坐着,只留了单手在方向盘,一副不羁的落拓公子模样。 “有哪儿想去的吗?” 冯畅说:“你是东道主,你决定咯。” 别说阔别已久的海城,哪怕在国外,李岱铮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约会经历,他和女伴的 date 方式向来单刀直入。 游乐园太热,水族馆太挤,电影没什么意思,许多选项还未出口李岱铮先在心里否了。 他问冯畅:“会玩射击吗?” “不会。” “有兴趣吗?” “你常玩?” “偶尔。压力大了去朋友家玩几把。想不想试试?” “你教我啊?” “行啊。不过……得先叫两声哥哥来听。” 冯畅不说话了,李岱铮偏头看她一眼,玩笑道:“怎么,我好歹也是你干爸的亲儿子,连声哥哥也讨不到?” “真要听?”冯畅慢悠悠道,“我要叫了,以后可不会改口了。” 李岱铮嘴角一勾,不想他还小瞧她了。他索性挑开了将她一军:“小冯畅,听这意思你是默认了?” “默认什么。” “默认我们天生一对咯。”李岱铮说,“冯叔叔能让我带你出来,不就是两家都有那意思。” 冯畅笑了,“我看着这么好骗?” 李岱铮也笑,“什么叫骗?四舍五入而已。” 支架上李岱铮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未加理会,那边却锲而不舍的持续打来。 他调成静音,铃声终于消停下来,屏幕却还在不断闪烁。 冯畅事不关己不挂心。李岱铮说:“也不知道谁整天大着喇叭到处宣传,传得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回来,每天约个没完。” 冯畅:“你今天有约?” “这不是推了吗。” “干嘛推?去啊。” 李岱铮挑眉看她,有点意外,“你想去?” “怎么,很为难?” “不去射击了?” “下次吧。” 李岱铮想想也是,听他爸意思,冯畅和他周围这些千金不太一样,她一路正经读书长大,从未上过社交场,这会儿刚从书山题海中出来,是比较爱热闹新奇。 “带你去也行。”李岱铮将车开向沿海公路,嘴上不忘吓唬她:“只不过呢,今天攒局的王景出了名的爱折腾,混账起来六亲不认。小冯畅,你可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李岱铮话只说了一半。王景这人浑是浑了点,不过怎么也轮不着李岱铮来讨伐。毕竟两人差不多一个裤筒长大,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少合伙做狼狈,大哥说不着二哥。 李岱铮便宜就占在从前做坏事时他只做幕后,又早早出了国,镀金归来便“洗白”成了海城最炙手可热的豪门才俊。 王景行事一贯嚣张,从来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风评。但李岱铮放他鸽子,事情就很大条了。 他正盘算着怎么整回去,就听人说李岱铮车到了,王景“哈”一声,特地出来堵他。 他声音走在人前面:“不是说接妹妹去了吗?妹妹呢?我倒看看到底是哪门子的好妹妹。” 三人在别墅进厅的雕花柱旁相遇,冯畅和李岱铮并肩而来,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都落在两人身上。 冯畅学生气的一身在周边的光鲜图景中稍显违和。王景一见她便笑得不怀好意,正要发难,李岱铮挡在两人中间,勾住王景肩膀说了几句悄悄话。 “别乱来啊。这是冯家女儿。” 王景一愣,看了冯畅一眼,“哪个冯家?港城冯还是棠城冯?” “棠城。” 王景脸上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是她啊。” 冯一堂的女儿,那他可真是久仰大名。 王景很早就知道冯畅。他想不知道都难。当年冯家千金海城被绑,几乎惊动整个顶层商圈。冯一堂和李润阳二人不眠不休,压着黑白两道日夜奔走,一寸一厘地将海城翻了个底朝天。 这么掘地三尺地找人,却不准丁点消息外流,他王家也是出了力的。 他妈风声鹤唳,他家氛围紧绷,连带着上高一的他都被扎扎实实拘了一段时间。所幸最后人找到了。不过详情到底如何,他家竟丝毫打探不到。再后来,痕迹被抹除得越来越干净,这桩旧事便渐渐的被埋在了过往。 想到这,王景又看了冯畅一眼。 冯畅也正看着他,她的眼睛很特别,乌黑眼仁靠上,面无表情时显得很冷漠。 第8节 王景换了一副和善面孔,带两人上楼。 李岱铮看得想笑,王景给了他一肘。 王景:“带个菩萨来,你还不如放我鸽子。” “人家主动说要来,难道我不让?——她就是来看个新鲜,你别太有压力。” 王景暴跳:“我能有什么压力?” 李岱铮:“行了。你玩你的去,我自己妹妹自己陪。” 王景意味深长:“那你可陪好了。” 冯畅歪在躺椅上,目光越过护栏,落在远方海天交界的无边霞光中。 落日带着层叠彩云山,将海面照成与天空别无二致的绯红色。 李岱铮端来冷饮,问她要不要下去玩。 楼下的青青草坪嵌了方形泳池,暑气叫凉风渐渐吹散,从楼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三两聚在不同的玩乐设施旁。 冯畅摇头,看着兴趣缺缺。 李岱铮便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的预判出了错,冯畅在这儿待了小半天,大半时间都窝在各式沙发躺椅上,哪里像特意来玩,李岱铮怀疑她根本就是不想去射击,故意来这消磨时间。 旁人看来就不是这样了,都以为李岱铮从哪儿找来个女大学生,向阳花一样围着人家,八成是还没追上。 好事者问到王景这,王景一概骂人多管闲事。 第十章 晚八点左右,李岱铮送冯畅回酒店。 李岱铮一路上故意不说话,冯畅也无半分不自在,她手肘支在窗框上,撑着半边脑袋吹风。 李岱铮便知道了,她对自己确实一点兴趣没有。他问她:“冯畅,你是不是早恋了?” “问晚了。我十八了。” “那就是有男朋友了。” 冯畅没有否认。 “谈就谈吧。”李岱铮将车开入地下车库,“不过意思意思谈两段就得了。可别太认真。” 冯畅笑了,“不公平吧。” 李岱铮:“你说跟谁比?” “跟你咯。” “那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吃点亏了。” “要点脸啊,哥。” “有声哥哥听也值了。”李岱铮将车停稳,却安然坐着,没有开锁的意思。他说:“哥哥陪了你一天,总得拿点报酬才行——” 李岱铮解了安全带,俯身朝冯畅靠过来。 冯畅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向李岱铮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挑衅了。 李岱铮心中想笑。他可记得他爸说冯畅从小学擒拿,要他稳着点。他哪能给她发挥的机会。 更何况,就算冯畅对他胃口,现在做什么也为时尚早。 最终李岱铮只是刮了刮冯畅的鼻梁,跟她挥手说拜拜。 第二天早上,冯一堂在餐桌上问冯畅,对李岱铮印象怎么样。 冯畅说:“就那样吧。有点干爹的样子,和我想的差不多。” 冯一堂:“不喜欢?” “没感觉。” 冯一堂好笑地看着女儿,“哪样的叫有感觉?江原那样的?” 冯畅也不意外冯一堂知道,她反问:“你觉得江原怎么样?” 冯一堂:“别的不清楚,定力肯定不错。我女儿好不容易动次春心。对方竟然没有勾勾手指就过来。还能气得把人家里砸了。了不起。” 冯畅:“……” 冯畅:“我善后了的。” 冯一堂教女儿:“松一松紧一紧,慢慢追嘛。” “知道了。” 冯畅那天扔石头,一面是想吓吓粟文西,另一面是冲着江原。她因为要来海城,才肯在艳阳下等那么久见他一面。虽然没指望江原能有什么好脸色,但他因粟文西在而加倍冷待她,就让她很不爽了。 冯畅懒得再想,她问:“干爹让李岱铮回来,是打算带他进场了?” “有点这意思。”冯一堂说,“要我说还是晚了点,领祺这几年赶上风口,接班的事宜早不宜迟。” “干爹估计是想把内部稳下来,路铺平了,再让李岱铮上手。” “风波中坐不稳,太平日子怎么能服众。何况领祺的董事会构成比东昇复杂多了,太子要撑不住场,能被姓杨的那兄妹俩整死。” 冯畅玩笑:“说的这么险,你还打算招人做女婿?”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她爸冯一堂和干爹李润阳当初一块打江山,结下几乎是过命的交情。虽说成事之后各自为王,但内心深处信得过的人只有彼此。 冯畅很早就知道李岱铮的存在,还疑惑过关系这么好的干爹,为什么从未带李岱铮来和她见过面。这两天她明白了。估计两大人打的是同款算盘。早想将两小孩凑成一对,又怕从小认识擦不出兄妹之外的火花,才默契着有意不让两人在幼时见面。 至于“撑不住场”什么的,李润阳腥风血雨几十年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他在一天,就能保证手中权力顺滑过渡。所以她亲爹心中其实也并不真正担心。 果然冯一堂只是玩笑似的说:“这有什么,那小子要真叫我声岳父,我还能不帮他?” 冯畅:“别做梦了,爸,二十一世纪了,包办婚姻没市场了。” 冯一堂:“你随意,我跟你干爹就随便拉拉红线。不耽误你自由恋爱。” 冯畅没脾气了。论“开放包容”她是玩不过她花花公子出身的亲爸。 *** 一连好几天,冯畅都未出现,姚正浩便断定她是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他有些失望,“怎么还不如我有毅力。” 罗睿说:“谁能比你有毅力。” 姚正浩:“怎么崔芷仪不能跟她学习一下,该收手时就收手。”他看江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故意说:“可见她也没有多喜欢你嘛。” 江原没什么所谓。 他站在泳池边沿,双手高举跃入水中。 水下的声响,传到耳边总是又钝又沉,江原在百米泳道游了一会,不知为何想到冯畅那些不打草稿的胡言乱语,说的时候跟真的一样。现在又成了姚正浩口中一句“可见也没多喜欢”。 挺好的。江原想,正合他意。 他舒展四肢,游尽兴之后在深水区冒了头,身侧有人跟着浮出水面。 江原偏头看了眼,在她睁眼之前收回了视线。 冯畅泼水过来,“装什么,看见你看我了。” 江原第一次觉得人这么经不起念叨,他方才就不该走神那两秒。 冯畅越过浮标,到了他的眼前,“江原,你这几天想我没?” “没有。”江原答得太快了。 “看来是想了。”冯畅得寸进尺:“想我什么了?” 江原:“你想多了。” 冯畅:“你今天下午不对劲。” 他是不对劲,不知是为她的咄咄逼人,还是不适应她时隔几天突然出现,江原所有反应好像都慢了一拍,出口的话却快过脑子。 他镇定反问:“哪不对?”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冯畅几乎将他逼在角落,“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怎么可能。江原哪能叫她用这种话别住,他正视着她,无情道:“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冯畅学舌他,叠着他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完,她声音带着笑意,“拜托,江原,我都听腻了。能不能换句?” “不换。” “不行了。”冯畅轻声自语。 江原:“什么?” 冯畅看着他,慢慢道:“我说,再这么下去不行了。” 话音刚落,冯畅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他的腰,将他按在了泳壁上。 江原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等他反应过来,冯畅的手已放在了他的胸口。 他有些窘,“你干什么!下去!” “你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啊,江原。” 江原当然知道此刻的自己心跳多快,可这能代表什么,他抓着她的手要推开她,她水下的双腿却缠得更紧。她泳裤穿得有够短,大腿内侧的肌肤便紧贴着他的腹部。江原额角直跳,顾不得其他,掐着她的腰往外拽,却忘了两人都是浮萍状态,这下双双沉入水中。 池水没过头顶的瞬间,冯畅在他手中游鱼一样溜走。 池水平静下来,他双掌虎口处却还残留着她纤腰的弧度。江原忽视心头的异样,从扶梯处上了岸。 第十一章 次日下午,江原从换衣间出来,照常游满四十分钟后,他坐在台阶上,半身浸在水中,抹了一把脸。 接下来他该洗浴换衣,去刘竞帆的办公室。 起身之前,江原的目光掠过池面,在泳池周围转了一圈。 第9节 金琅和祁凯京在外面玩了大半月,回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冯畅进展。 冯畅趴在沙发上看文件,闻言头也不抬,只说没进展。 “还没追上?”金琅大惊小怪,“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你要制定策略呀!” 冯畅:“等天气凉快点再说吧。他又不会跑。” “那怎么行,畅畅,你小心被别人捷足先登啦。” 冯畅充耳不闻,金琅抽走她手中的文件,扔到一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冯畅翻身坐起,“饿不饿?带你去吃东西。” 江原再次见到冯畅,已是十月中旬。 当时距离下课铃响只有几分钟,坐满了人的阶梯教室难免掀起几阵“等会吃什么”的小话潮。 冯畅便在此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穿一字领上衣,不规则短裙,长发松松盘起,白皙又高挑。 江原坐在后排,室友捅捅他手肘,示意他往门口看。 “有美女。” 江原一眼便认出冯畅。他将手中的笔转了好几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好背包起身。 冯畅迎了上来,江原目视前方,只作不见,冯畅却也没有看他。她与他擦肩而过。江原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在门口转身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冯畅站在讲桌旁,正和杨教授说话。 在江原印象中,冯畅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为什么会出现在雁大?鉴于她的累累前科,江原联想到自己身上,可她挺久未出现,方才还视他为无物。也许他想多了。 事实证明他想的少了。 当晚,江原从图书馆回宿舍,经过昏昏然的林荫道时,长椅上坐的人忽然出声—— “江原。” 江原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冯畅朝他走过来,“好久不见啊。” 其实拐入小道不久,江原便看见了她,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意外,因此声调平平:“干吗?” 冯畅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冯畅,金融系大一新生。” “你又玩什么?” “你不是对我有意见,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咯。” “没必要。” 冯畅叹了口气,“江原,好歹也是校友了,你对我能不能稍微友善点儿?” “没事我走了。” “等等。” “又怎么。” 冯畅慢慢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做人不能半途而废,你说是不是?” “你不是半途而废挺久了吗?” “什么?” “我说半途而废挺好的,很适合你。” “你还没问我是什么?” “我不感兴趣。”江原绕开她。 冯畅声音带笑,“下次见啊,江原。” 冯畅的‘下次见’是指第二天的思修大课课间。江原正用手机发邮件,周边忽然一阵骚动,他闻声抬头,看见冯畅顺着台阶向他走来。 她的长发烫了卷,穿浅色针织衫,碎花短裙,是和昨天完全不同的风格,他看了几秒钟,周围的人也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直到冯畅在他身边坐下。 冯畅与他对视,手背一弯,在下颌处画了个弧,“看这么久?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 江原不理会,“这座位有人坐。” “谁啊,”冯畅翻开教材,首页端端正正写了名字,“董元章——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是我。” 冯畅抬头,她面前站了一位高高的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他好脾气地朝冯畅笑笑,将自己的书拿到了前排。 冯畅:“谢了。” “不客气。”董元章作为江原室友,这种事已见怪不怪。 冯畅:“看你朋友人多好。” 江原:“帮你介绍?” 冯畅:“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是很清楚么。” 江原:“……” 铃声及时响起,江原正视前方,不再费神。 冯畅却整堂课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看。 江原原本以为自己是闹市中读书,无论外力如何都不受影响的人,这节课却发现他高估了自己,他竟完全无法专注,只好尽量做到不露破绽。 冯畅跟他说小话:“江原,你连思修都听得这么认真啊。” 他听出她话中的揶揄,心中有些恼怒。冯畅还在说:“你看我一眼啊。” 江原瞪她一眼,警告她别再放肆。可当他的视线再次望回课件时,眼前却是冯畅要笑不笑的脸。江原觉得不解,他不该这么容易被她影响。他之前也没这么容易被她影响。 他忘记之前每次小打小闹,他的终结方式都是干脆地一走了之。事态从来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叫他坐立难安的地步。 江原捏着笔,向后靠在椅背上,与她拉开距离,做出轻松的姿态,嘴唇微动,“你看够了没有。” “没有。”冯畅说,“三个月没见,得看个够本才行。” 江原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冯畅不说话了。她嘴角微勾,眼睫在他掌心扑闪,却不起身也不拉下他的手。 两人这么静了一会,江原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后悔,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动作。 漫长的四十五分钟终于结束,江原解脱般起身,头也不回地从另一侧离开。 冯畅没有跟上来。 董元章一路小跑,在荷花池旁追上江原。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江原胸腔有未平息的余韵,他说:“是你太慢了。” 董元章问:“今天这个又是谁?” “不认识。” 董元章狐疑道:“真的假的?” 江原不再回答。 接下来几天,冯畅一日不落地出现在江原身边。 她本就长了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还次次换着风格盛装出席,在朴素的大一新生中不要太吸睛。 很快生科院人人都知道了冯畅的存在,连和江原一块打球的别系男生都有所耳闻。 蒋阳涛和江原打完一场,在旁坐着休息时,拿他这桩逸事打趣,“江原,不是都说最近有人追你追特紧,我怎么没看见?” 一旁男生搭话:“哎,我也听说了,她怎么不追到球场来?” 球场?冯畅只喜欢在人声喧闹的大课课间闪亮登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又施施然离去,球场这样观者寥寥的地方,江原认为自己大可以安心。 她如今天天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不过是与暑假那段时间如出一辙的故技重施罢了,只是更加张扬高调,高调到无人能忽视她的存在,江原眼前闪现这一周来每日不同的冯畅,烦闷地发现他竟对每个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怎么就不是个瞎子。 第十二章 蒋阳涛问:“长得怎么样?” “肯定不怎么样,不然江原能这副表情?” 唯一见过冯畅的董元章看了眼江原的扑克脸,笑着摇摇头,他正要说话,球场中有人叫了他名字,他小跑着上了场。 而曹操果然是说不得的。 冯畅走向江原时,很明显感觉到一群男生中除开正主外,其余视线一点不加掩饰地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冯畅低头看了一眼,今日碰见江原是意外,她身上便只是简单的纯色衬衣,紧身长裤。不过恶作剧式的花样反正她也玩厌了,无所谓穿的什么。 随着她的走近,男生们一个个都假作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甚至江原身旁的空地都有人不动声色地让了出来。 冯畅没有坐下,她半蹲在江原面前,“巧啊,江原。” 江原平视着她,“巧吗?” “当然了。”冯畅下巴一扬,示意不远处跑道上望向这边的一众男女,“我也有正事要做的。这不是看见你了,就过来送瓶水咯。” 她将水放在他面前,利落起身。“走了。” 人走远了,蒋阳涛还在频频回望,他有点不信地问江原,“这就是追你那女生?” 江原:“怎么?” “不是,江原,真是她?这你都不心动?” 江原顿了顿,他看着蒋阳涛,“你这么肤浅?” “我就这么肤浅。”蒋阳涛双眼发亮,“江原,兄弟话可先问在前面啊,你对她是不是真没那意思?” 江原怎么不明白他话中的暗示,他无言了片刻,移开目光,“你请便。” “上道!”蒋阳涛双掌一合,“那我可追了,我觉得有意思。” “不是吧蒋阳涛!”旁边有人怪叫,“这就要追了?见一面就喜欢上了?” 蒋阳涛坦荡荡承认,“是啊,喜欢,一见钟情,你懂什么,她这款简直是我梦中情人。” 第10节 江原:“祝你好运。” “哎,江原,我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原:“自己问去。” “自己问就自己问。”蒋阳涛丝毫不客气地拿过江原面前的水,“那我女朋友的水我可喝了啊。” 蒋阳涛嘴上叫得欢,真要追时才发现茫茫校园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跟江原抱怨:“怎么她找你一找一个准,我要找她就两眼抓瞎。” 冯畅能精准堵到江原,不过因为手上有他的课表。 知道名字系别,抓取课表不是难事。但江原没有将冯畅的更多讯息告诉蒋阳涛。男女恋爱成与不成都是麻烦事,他何必掺和进去。 蒋阳涛三天两头抱着醉翁之意来找江原,想要守株待兔。冯畅却偏偏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一次都未出现。 十月的最后一天恰好是周五,江原从实验室出来,天色已晚,他记起有书放在自习室,便改道去拿。 临近周末,教学楼安静非常。以至于江原下到三楼时,能清楚听到隔壁教室传来冯畅的声音。 江原的脚步慢下来,他走出楼道,经过小教室时,从后门朝里望了一眼。 小教室靠讲台附近,或坐或站了五六个男女生,人人手上都拿着纸张和笔。 冯畅背对着他,坐在浅木纹的长条课桌上,她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正仰头听面前女生的发言。 江原慢慢退了回去,抱手倚在门边。 舒桐阐述完,冯畅拿过她的稿子翻了翻。 舒桐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冯畅还给她,“现在我模拟反方驳辩,你找我漏洞。” 江原得承认,冯畅开口之前,他确实存了一定的轻视之心。这类考验逻辑思辨的竞赛,既看天赋又看积累,不是凭一时兴趣可以速成的。尤其对于尚在摸索期的新人辩手,稿子写得再好,事先准备再充分,临上场也不是那么回事。 可冯畅完全不像新手。江原越听越意外。 她讲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话中锋芒却凌厉不饶人。女生的论点被她一一拆解驳斥,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被拆了屋顶又拆墙,眼看着垮塌下来。 散落的三两砖头被冯畅捡来模棱两可一番释义,瞬间引为己用。她立住地基,引经据典,眨眼便建起了己方铜墙铁壁的理论大厦。 包括江原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冯畅,连秋日斜阳都悄悄爬上她肩头。 冯畅说完,大家静了一会。她拿过水,连喝了小半瓶。 江原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教室里,一个短发女生抓着头发坐下,一边在稿子上写写划划一边抱怨:“无语了,真的太无语了。冯畅,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强!” 她身旁的高瘦男生也跟着坐下琢磨稿子,嘴上不忘拍马屁:“‘冯老师’才辩无双,你今天才知道?咱院要不是有‘冯老师’在,能走到半决赛?” “吴瑜亮,少说两句废话,下一个就轮到你。”冯畅先问舒桐:“你找到漏洞没?” 舒桐干巴巴答:“有吗?没找到啊,哪有漏洞?” “怎么没有?”冯畅拿了张白纸,复盘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耐心教舒桐怎样打破看似坚密的逻辑链,怎样撬开扎实的论据山。 吴瑜亮啧啧感叹:“左右手互博说的就是我们‘冯老师’了。” 舒桐将新稿理顺之后,心情放松不少,她没忍住告诉冯畅:“你知道吗,刚刚江原在后面站了一会儿。” “知道啊。”冯畅在吴瑜亮的稿子上直接上手,大刀阔斧地划改。 吴瑜亮急了,“哎哎哎,怎么了怎么了,这里怎么了——” 冯畅嫌弃道:“这个点本身就弱,不好打,你还七七八八举这么多例,上赶着给对方送刀?” 江原到家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江父坐在院子边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有只烫在热水中的鸡,正被他左右开弓飞速地拔着毛。 “爸。我回来了。” 江原走过去,撸起袖子要帮忙,却被江父制止,“我这马上就弄完了,你进屋陪外公说话去,我下午把外公接来了。” 江原三两步进了房间,外公穿一身唐装,坐在他的书桌前。 “贺教授,看什么看这么认真?” “没大没小。”外公将手中书放在一边,小心取下老花镜。“我跟你梁老师通过电话了,他跟我告状,说你老把实验室当家待,一点不见外,赶也赶不走,是不是?” “什么‘老’?就这两天,有几个数据跟预测差太远,就待的久了点。”而且梁教授可没赶他,梁永每次都笑眯眯的,巴不得他守通宵。 “做的什么实验?”外公又戴上了老花镜,“拿给我看看。” 江原早有准备,他摁亮台灯,从书包拿出完成了大半的实验报告,放在外公面前。 第十三章 “吃饭了。”贺灵在门外喊。 “马上——”外公还有一点没讲完。 贺灵直接过来,将桌上摊开的纸张简单粗暴地拢成一叠收走,赶一老一小去饭桌。 “马什么上,吃饭。” 江原暗笑,他妈贺灵最讨厌吃饭等人。外公一段时间没来,竟然忘了。 外公问:“小灵啊,最近医院忙吗?” “还好,早就习惯了。”贺灵通知大家:“下个月院里有‘医师下乡帮扶活动’,我报名了。” 桌上三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送医下乡江原并不陌生,他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贺灵去过一次,为期一年。那一年他和爸爸、外公三个人生活,贺灵很难得回来。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江原只单纯觉得妈妈工作忙碌。后来不知道怎么,也许是同学家去的多了,别人家父母亲昵打趣的片段见的多了,江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父母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他的父母是相敬如宾的典范,人前几乎没有任何亲近的时刻。以至于江原曾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如此客气,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会分房睡。 不止一人和江原说过,父母的结合是一段佳话。 当年贺父下乡调研,被一辆从岔路口冲出的摩托车撞得晕倒在路边草丛,乡间土路往来的人本就少,也无人往两边留意,幸好观察力优于常人的江忠勇那天恰巧退伍回家,将贺父救了出来。 江忠勇背着贺父走了几公里山路去看医生,又带回家中悉心照料。几天后贺灵来接,两人由此结缘,互生好感,没多久便结了婚。婚后第三年生下江原。 “佳话”是别人看见的版本,江原身处其中,可不觉得父母是多么恩爱的一对佳偶。 也可能不那么爱的只有他妈妈,他爸甘之如饴。 江原听过江父在酒后吐露的心声。江忠勇至今对和贺灵的初见记忆犹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一见钟情就是这么的不靠谱。江原在心中暗槽。他可不会让自己成为父亲这样的望妻石。古往今来,痴情的人没有好下场。 饭桌上一时沉默。 外公看着欲言又止,估计知道发声也是徒劳,干脆不开口了。毕竟以贺灵说一不二的性格,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只要她下了决心就再无转圜余地。 江原尊重父母工作,也无话可说。 江父捏着筷子拿起又放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问:“这次去多久?” “二十天。” “短期啊……”江父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松快起来,“去哪个乡镇?我送你去。” “不用。院里派了车,大家统一行动,便于指挥。” “那行。” 周日上午,江原在返校途中接到崔芷仪的电话。 “姚正浩说你们下周六去雁连山露营,邀我一起去,江原,我可以去吗?” “……”江原平静道:“看你自己。” 这次露营活动的组织者是董元章,参与者是董元章在团支部的一众同僚。 据董元章说,是支部书记主动在群里提议,让所有新进人员各拿一个团建方案出来。 他初来乍到,对雁城人生地不熟,便向江原求助。 “去雁连山露营啊。”三天两头厮混在江原寝室的姚正浩插嘴道,“又新鲜又有挑战性,绝对脱颖而出。” 江原说:“露营劳师动众,时间还拖得久,估计没几个人同意。”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提议,被否决也算过关。万一成了,董章,你正好把江原拉去做向导。” 董元章于是在方案中补了一句:本人室友江原曾多次登上雁连山,露营经验丰富,可做随行指导。 开票之后,董元章得承认,他对自己能拔得头筹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 确定方案之后,便是预约采买租借等一系列琐事。 好在董元章在高中也惯常应付大场面,不怎么怯场,桩桩件件处理得有条不紊。 江原木已成舟,无奈上船。 姚正浩则完全是一时兴起,活生生赖进了队伍中。 现在还叫上崔芷仪,江原在心里把姚正浩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我去。”崔芷仪说,“江原,你现在在学校吗?” “不在。” “那你在哪?” “有事吗?”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我买的这些装备型号对不对。” “什么装备?” “帐篷、睡袋什么的,我不想租别人用过的。” “这些姚正浩也会,我打电话给……” “我已经在你学校了。”崔芷仪难得强硬地打断他。 江原一时未说话,崔芷仪的声音又示弱似的柔和下来,“就帮我看看也不行吗,江原,我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过来找你。” 第11节 “好不好?” 江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在哪?” 确定型号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崔芷仪打开备忘录,“那去露营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我记一下。” “这个三两句说不清楚,等会我整理几个帖子发你。” “你要走了吗?” “嗯。”江原起身,“你早点回学校。” “江原,你一定要这样吗?” 崔芷仪仰脸看着江原,眼眶中已然盈出一点晶莹。 她今天克服羞怯散下了长发,别了糖果色的夹子,还任由室友给她化了淡妆,转了两次车,等了这么久才见到他。 他却依旧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她不想哭的,不想显得自己很没出息,可是她要委屈死了。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和江原,上课会被老师换着花样点名,下课会坐在一块讨论数学题,她总能比一般女生多接近他一点儿,两人也曾被私下议论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她脸红过也窃喜过。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江原忽然将她拒在千里之外。 想到这里,崔芷仪再忍不住,泪水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江原的脚步被生生绊住。 他皱着眉重新坐下,将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太丢脸了。崔芷仪抽了几张纸,横在眼睛上。 江原木着脸看向落地窗外,度秒如年的时间里,他甚至想念起了冯畅。 冯畅在所有人中最烦人。他面对她却从未有过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负担感。 也许因为她脸上从不会出现遮掩躲闪的扭捏神色,也许因为表白被拒在两人间已经像喝水一样平常。 江原想到这的时候没忍住笑了一下。 面对崔芷仪时笑意又收了回去。 冯畅还很狡猾,深谙见好就收的哲学。哪怕缠他最凶的时期,每天也只是像阵风似的在他面前短暂的出现一下。还经常间歇性的消失,她当放风筝吗?松一阵紧一阵。 路边一辆不知何时停在那的黑色轿车忽然摇下车窗,江原放空的视线聚焦,与坐在副驾上的冯畅对视。 冯畅虚指了下他的对面,很夸张地抽了抽鼻子,又抬手握拳,像小孩子一样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江原额角直跳,冯畅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第十四章 崔芷仪平静之后,对自己的失态很难为情。她不敢看江原,却鼓起勇气把话问出口:“是因为姚正浩吗?” “浩子怎么了?” “因为姚正浩,你对我才越来越疏远。” “你想多了。大家只是同学,不在一个学校没交集很正常。” “只是同学吗?”崔芷仪瓮声道,“可是每个同学有事找你,你都这样推脱回避吗?江原,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原不再绕圈子,他直接说:“我回避你是因为我没那个意思。崔芷仪,你……” 崔芷仪有点慌了,她打断他:“好了——” 她从来不把话说破,也不会让他把话说破。“好了,可以了。” 静了静,江原说:“崔芷仪,你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 离开奶茶店,江原第一件事是找姚正浩算账。 姚正浩在电话那头抓脑袋:“她找你来了?对不起啊哥,我真是一顺嘴就说出来了,我也后悔啊,悔死我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收不回啊——” “我警告你啊,浩子,下次再这么卖我,别怪我拿你练手了。” “别别别,我发誓,肯定没下次。” 江原怒其不争,“你要真想追崔芷仪,就别总拿我当借口,不然永远没戏。” 姚正浩何尝不懂,可不说江原,崔芷仪就很少理会他。他控制不住手贱。 “挂了。” “等等,那个,你们今天还说什么了?” “忘了。”江原说:“你等会整理份露营的注意事项发给她。” 第六届新生辩论赛半决赛在西三楼小礼堂举行。 冯畅卡着点从侧门进去,径直走向礼堂角落,抱手倚在墙边。 反方二辩发言结束时,冯畅身旁多了一个人。 “你还真是兴致不减。”压低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冯畅转头,文昊一双浓得出奇的眉毛朝她挑了挑,“好久不见啊,冯畅。” “嗯。” 文昊示意台上:“真这么喜欢,怎么自己从来不上?” “你来这干吗?” “陪女朋友比赛咯。”文昊一扬下巴,“穿蓝色裙子那个,反方一辩。” “真专一。”冯畅赞他,“辩论队怎么没给你颁个奖?” 文昊装傻道:“什么奖?护花使者?十佳男友?” “真要?真要我就受点累,找人去问问你那十多个打辩论的前女友,给你定制个联名款。” 文昊低笑,“要不要这么缺德?” 过了会,文昊慢悠悠道:“我最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 “……”文昊酝酿了半天的话叫堵在喉咙里,他悻悻道:“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 “哪种类型?” “三好学生,正人君子。”无趣。 “你认识?” “军训的时候见过。”教官三天两头把江原拉过来给他们做模板,想不记住也难。“对他有意思的女生可不少,你行不行啊冯畅,我听到的版本可是你苦追无果。” 冯畅笑笑,“是挺难的。” “你喊我声师傅,我开班授课教你两招。” “用不着。” “哟,青铜还看不起王者了?” 冯畅直白道:“就你那些莺莺燕燕,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你花几分心思?” 文昊气笑了,“那是对我好吗!你换个人试试?” “有什么区别?何况——”冯畅看向文昊,“你见着南墙就绕道,自己选的 easy 模式。当我不知道呢?” 文昊听懂了,他轻咳两声,“那不然呢,撞一鼻子灰就开心了?” 冯畅:“太简单了我嫌倒胃口。” “江原这种油盐不进的就有意思了?”文昊酸完,忽然有点回过味来,“不过也是,越难搞的越让人胜负欲爆棚,不拿下不甘心。” “可不是嘛。”冯畅玩笑道,“等追到手过了瘾再狠狠甩掉。场子轻轻松松就找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前排座位上有人倏地站了起来,大步从过道离开。 冯畅立即追了上去。 她快跑几步,在走廊尽头追上江原,脚一抬,横在了窗台上,挡住他去往楼梯间的脚步。 江原视她如无物,拨栅栏一般拨开她的肩,冯畅抓住他手腕,不到一秒即被挣开,两人乒里哐啷打了一架,以江原将她双手反剪摁在墙上结束。 他膝盖抵着她腿弯,压得她哪哪都动弹不得,还要俯身在她耳边奚落:“拦我?拦得住么你。” 冯畅侧着脸,刹那间起了认真较量的心思,可惜十指甫一伸展,江原便箭一样弹开。 冯畅重获自由,揉着手腕倚在墙上。 江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青筋都要跳出来了,他瞪着她咬牙道:“你有没有羞耻心的!” 冯畅双手上举,她好无辜:“不好意思,你压着我,我就手指能活动。”说着她朝他身下看了一眼,“完全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他这么大反应,她根本没意识到指尖碰到了什么。 江原脸色更青了,他一字一顿警告她:“冯畅,你以后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江原,你这话就没道理了,今天是我招的你,还是你招的我?我可没把你绑到小礼堂来。” “你少自作多情。”江原冷笑,“董元章从团支部拿了票,我陪他完成任务而已。” “哦,这样啊。”冯畅点点头,“那上周呢,上周五你在后门站了那么久,也是帮董元章完成任务吗?” 要如何解释那天的驻足?江原走近的初衷不过是好奇冯畅消失的这些天在折腾什么。退回站在门边,是想看一个整天把喜欢挂嘴边的人能有什么远见卓识。冯畅的表现让他意外。江原修正了部分对她的偏见。 可冯畅就是冯畅。真是从不叫他失望。不管是肆意取笑崔芷仪,还是将他当做闯关游戏。 想找回场子?做梦去吧! 江原心情恶劣,“我想站就站,想走就走,要跟你报备?” 冯畅冷不丁道:“你气什么?” “江原,你气成这样,是为我刚刚在小礼堂说的话吗?”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江原不愿再和她耗下去,“让开。” “我话是说得过分了点,我检讨,不过那不是我真心,江原,不如我们角色调换,你把原话朝我说一遍?不,不如你干脆做我男朋友,谈两天再甩了我,怎么样?这样够不够消气?” 江原:“好啊。” 冯畅愣怔了一秒,“什么?” 第12节 “话是你自己说的。别到时候被甩了不认账。” 江原大步离去。 第十五章 回到宿舍之后,江原才想起笔记本和教材都落在了图书馆。 他一路心烦意乱,什么都忘了。 方才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鬼知道他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做出这种儿戏回答。 冯畅不可置信的反问犹在耳边,江原眉头紧锁,靠在椅背上。 时间回到中午,他和董元章从食堂出来,因为墙面海报上熟悉的辩题,他多看了两眼。 “去看吗?”董元章问他,“我正好有票。” 反正无事,去看看也无妨。江原抱着这样的想法坐在最后一排,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台上搜寻。 正反双方都落了座,冯畅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董元章和人去了后台。江原笔直坐着,在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开场白中走了神。 他最近想起冯畅的时刻越来越多了。 不止是校园里这段时间的碰面,连十月之前的交集都莫名其妙变得鲜活。 和冯畅初见交手的那个夜晚,她突然逼近的确认,江边勾他下巴的手,夏日泳池里的表白,砸碎他家玻璃的那个下午。以及消失几天后,她问他想不想她。 江原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瞬间他都清楚记得。 明明开始他只是偶尔想起两人隔着落地窗,隔了几米的对视。冯畅真是他见过最没同理心的女孩。也是,一个会在雨后故意叫司机加速,溅人一身泥水的恶劣女生。对她有什么好期待的。 她对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攻势,不过是因为“太简单嫌倒胃口”,不过是为了“过把瘾再狠狠甩掉”。 江原又要冷笑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愿再放任自己的情绪受她影响。 周六凌晨,江原身着冲锋衣,手戴防滑手套,轻装站在雁连山山脚下。 雁连山是雁城城郊一座巍峨峻峭的名山,因两峰相连而得名,两峰相连处形似马鞍,相对平坦,风景殊绝,可看日出和云海翻涌,是户外露营爱好者趋之若鹜的宝地。 像江原这样爱好夜半进山的登山者也很多,不同于周边吵吵嚷嚷结伴而行的男男女女,江原面色沉静,舒展热身过后,只身走入了黑夜中。 江父几乎每年都会带他爬一次雁连山,他从步子都迈不大的小孩渐渐长大,如今对这条通途已轻车熟路。 稳当的行进中,江原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江父从小教他,爬山可以沉心静气,摒除杂念,他之前对这话没什么感受,如今却想试试。 山程越往上,江原状态愈佳,他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脚下。 时间倏忽而过,天边鳞云泛起鱼肚白时,江原从最后一级台阶踏上了山顶的坚实平地。 他站在护栏边,目光越过墨色远山,看向将深蓝天空劈出一线的橘色光刃,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江原胸中的郁烦得到了纾解。 星星之火及时掐灭,不过就是指尖的一点灰烬罢了。 江原径直走向白云宾馆,曾叔叔正好在前台,看见他来,黝黑的脸上露了点笑容。 “江原!”曾叔给他递了块毛巾,“今天一个人上来的?” “嗯。” “不是还有同学吗?” “他们下午坐缆车上来。”江原边答边往里走,几分钟后洗完澡出来,背起一旁为他准备的帐篷,“曾叔,我先过去了。” “行。好好休息。” 江原走后,前台小哥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谁啊?” “战友的儿子。”曾叔声音带笑,“看着长大的。” “那怎么不让他在房间睡呢?” “没事。” 江原醒来时,日头已过正午,他取下耳塞,四周的鼎沸喧响瞬间灌入帐篷。 坐了一会儿,江原摸过手机,将几条未读看完,起身去缆车旁的小亭接人。 董元章和姚正浩各带一支小分队,浩浩荡荡地跟在江原身后。 几个性格外向的学姐直接走到江原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他:“晚上来爬山的人多不多?” 江原:“挺多的。” “那应该很热闹吧?” “没白天热闹。” “要爬几个小时?” “四五个小时。” “那你岂不是很累?现在还要带我们玩——说起来当初我那票完全是碰运气瞎投的,没想到你还真来了,江原学弟,你人不错嘛。” 旁边的女生笑她:“周佳璐,要不是你到处吆喝,哪来这么多人投董元章,现在少来卖好啊。” 周佳璐比了个“嘘”,“不要拆穿嘛,谁叫江原同学盛名在外。” 好友王倩道:“那现在看到本人了,还满意吗?” 周佳璐疯狂点头,又清清嗓子道:“我周佳璐,对着蓝天,对着白云,单方面封江原同学为校草了,不枉我不辞辛苦走这一遭,值!” 几个学姐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江原被这么一通调侃,脸上并无异色,他轻描淡写回了一句:“谢学姐抬爱。” 到了露营点,江原拍拍手掌,让众人将重物集中。 “现在时间还早,大家自由活动,去两边的山头转一转。大概四五点钟,再回这儿搭帐篷。帐篷搭完,正好去西峰看日落。” 他拍拍姚正浩和董元章的肩膀,“好好陪玩啊,我先走了。” “你去哪?”周佳璐追问,“江原,你不带我们啊?” “我还有事。等会见。”江原挥挥手,快步离去。 董元章拿出早已烂熟于心的手绘地图,和姚正浩各带一支小分队,分道散开。 江原在白云宾馆吃过饭,陪曾叔下了几盘棋,聊了会天,等到时间差不多,起身返回集合点。 陆陆续续人都走了回来,江原带着几个男生,将各类型号的帐篷先分类,再划分区域,平整空地,铺平内帐。 姚正浩在一旁教女生怎样将折叠的帐杆一节节对接拉直,连成一条长杆。 “插的时候要小心手,杆上兴许会有倒刺,最好慢一点,千万别被扎到了。”姚正浩的眼睛快粘在崔芷仪手上,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 其他人一路上早看得见怪不怪,故意开他玩笑:“我说姚正浩,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怎么就光顾着担心你崔同学,不担心我们呐,我们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也一点经验没有呀。” “就来就来。”姚正浩好脾气地一个个帮忙,口中不忘欲盖弥彰地解释,“崔芷仪那套是新的,是要更小心一点。” 周佳璐夸姚正浩动作利落,又问他:“听董元章说,你和江原从小就是同学?” “对。小学同校,初中开始同班。” “他话一直这么少吗?” “也不是。对女生话比较少。” “对所有女生都这样?” “嗯。” “有没有谁是例外?” “你指什么?” 周佳璐换了个问法:“江原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江原说谈恋爱浪费时间,他嫌烦。”姚正浩说完,没忍住看了一眼崔芷仪,崔芷仪低着头,好像没注意他们的对话。姚正浩抿抿唇,反问周佳璐:“学姐这是看上我们江原了?” 周佳璐大大方方的,“不行吗?” “我说行不行可没用。” “那你以朋友的视角来看,我有戏吗?” “我看不出来。”姚正浩实话实说,“我压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连个参考对象都没有。” 印象深刻的追求者倒是有一个,姚正浩脑中莫名其妙闪过冯畅的影子。 正想着,几个高挑挺拔的年轻男女从众人面前走过,女生们的脑袋不自觉的随着他们的步伐转了九十度。 第十六章 “我靠。”有人低声赞叹。 这伙人动静实在太大,既因为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位身材魁梧的大汉,也因为他们自身个个样貌气质拔群,很难不惹人瞩目。 “一、二、三、四……这忽然一下冒出来四帅哥,俩美女,妈哟,这是什么眼福。” “去要微信啊。”周佳璐怂恿王倩。 “不太敢,这看着就不太好惹,而且人家说不定正好三对情侣,我去了自讨没趣怎么办?” 周佳璐哈哈笑,“有可能。”她回头看姚正浩,却发现姚正浩早已不在原地,再一看,原来找江原去了。 姚正浩认出冯畅的一瞬间,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他立刻去看江原,江原蹲在地上,正低着头将长条纤维穿过营筒。他做事从来专心致志。 姚正浩等得着急,生怕错过这个热闹,便特意跑了过去。 第13节 江原听他说了半句,起身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连姚正浩都觉出点微妙的不对。 冯畅一行人停下的位置离江原太近了。几个健硕工人的背包甚至直接落在了与他们营地相邻的空地上。 “这也太巧了吧。”姚正浩小声道,“旁边那是她男朋友吗?” 冯畅今天穿白色上衣,浅紫工装裤,黑发高高扎起,脖颈修长,腰肢柔韧,在一众俊男靓女中依旧抢眼。她和朋友袖手站在一旁,一边说笑一边看工人作业,右手边一个穿湖蓝运动装的男生每次说话都会低到她耳边来,而冯畅不知是真没看见江原还是想装无事发生,视线从未偏移过半分,跟身旁男生倒是有说有笑有来有往的,看着势态良好。 这说明几个月前那点风月确实成了过去。姚正浩又一次深深遗憾崔芷仪的个性为什么不像冯畅。 “我觉得肯定是的。”江原不接他的话,姚正浩便自问自答。 “多管闲事多吃屁。”江原刺了他一句,转身走了。 冯畅等人前后站了不过几分钟,便从另一条大道离开了露营地。 “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拍两张呢。” “急什么?”周佳璐示意几个还留在原地忙活的工人,“他们晚上肯定还要回来的。” “有钱人真好。酸了酸了。” “这有什么好酸,”周佳璐不赞同地撇嘴,“来露营就是要自己动手嘛,不然一点参与感都没有,还不如在家睡大觉呢。你说是不是?” “少来。”王倩笑着推她,“跟我就别在这扯虎皮唱大戏了,找你的江学弟去吧你。” “哈哈哈哈……”周佳璐也不扭捏,拿了几瓶水走向江原。 江原正帮人固定最后一顶帐篷的外帐。 眼看搭建工作要大功告成,周佳璐便不走了,她将水分发完,站到江原身边,倾身看他手上动作。 “江原,你很喜欢户外露营吗?” “嗯。”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很多时候需要。但江原不欲多说。 “今天真是多亏你,不然我们肯定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弄好。” “江原,你等下会带我们去看日落吧?” 江原还未回答,周佳璐已拉住他衣袖,“带带我们嘛——看日落也讲究风水宝地的嘛,你对雁连山这么熟,一定知道哪里人少又风景好。” “行啊。”江原原本就没想推脱,他拍拍董元章肩膀,“去点人,齐了就出发。” 西峰的观景石道上已经聚了一些人,江原顺着山脊带他们又走了一程,送到一处略宽的石台上。 天边绵延的橙红云海中,金乌缓缓西坠,光线反射在石壁上,将半山都罩在了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里。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快门声。 江原退到后方,视线在目力所及的游人中慢慢过了一遍。 石台斜下方有座山峰,临崖平地边开了一家仿古茶馆。 冯畅侧坐着,手上拿了把折扇在把玩,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黄越博说话。 江原所在的位置,与茶馆摆在外的三两石桌高低相对。他看见冯畅时,冯畅正好将手中折扇高高抛起,折扇落到半空,被她身旁的男生抢先劫走。 江原不会傻到认为冯畅出现在雁连山真是巧合。 “看什么呢?”周佳璐也退了出来。 江原收回目光,“学姐不看落日了?” “我想再往上走走。” 江原:“学姐小心点。” “你不陪我去吗?”周佳璐语气中有点撒娇的意味,“陪我走一会嘛。” “董元章!”江原把人叫回来,“学姐让你陪她往上走走。” “哦。”董元章站到周佳璐身侧,“走吧,学姐。” 周佳璐:“……” 上台阶之前,周佳璐回头看了一眼江原,他拿侧脸对着她,将‘装傻’二字演绎得很到位。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周佳璐倒也不恼。 冯畅、文昊、及文昊的一众好友,在夜幕完全降临后,穿过大大小小围坐的人群,回到了露营地。 朦胧月光中的六人没有白天那样显眼,却依旧有数道目光借着篝火映照,借着夜色遮掩,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们。 “你看我现在怎么样?”王倩拍拍周佳璐。 “什么怎么样?” “美不美?” “美!” “那就好。我要微信去了。” “不是吧?”周佳璐惊呼,“真的假的——你看上哪个了?” 王倩小声,“穿卫衣戴眼镜那个。” “现在不怕人家是一对了?” “我的心跳告诉我,他肯定是直的。” “哈哈哈哈,那快上,过这村没这店了。” 王倩深吸一口气,默默唱了句“爱拼才会赢”,大着胆子起身,朝站着的几人走去。 还未走近,四周已响起口哨声,冯畅等人回身来看,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王倩迈进的脚步顿了顿,硬着头皮在越来越多人的注意中走到心仪男生的面前,“你好……” 文昊第一个笑出声,被女友拍肩制止,“你别打岔。” “行行行。” 王倩重振旗鼓:“你好,可以加一下你微信吗?” 文昊冲袁嘉祺使眼色。 袁嘉祺瞪他一眼,拿出了手机。 “我扫你吧。”王倩颤巍巍地将镜头对准二维码,方框里光标一滑,名片立时跳了出来,王倩手指飞快地改完备注,发送好友请求,转身便溜。 “别走啊。”文昊叫住她。 王倩:“啊?” 文昊的声音不大不小,“小姐姐,你怎么就跟袁嘉祺交朋友,我们几个看都不看一眼。好没面子啊。” “我……” 王倩哪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她的脑袋卡了壳,嘴巴也卡了壳,明知道对方是拿她开玩笑,却不知道要怎样应对。所幸身后有男声替她解围:“我跟你交朋友咯!” “我也行啊!”应和声接二连三响起。 “我看看是谁这么给排面——”文昊从善如流地绕过王倩。 姚正浩和几个活跃的男女生都笑着接了话,两边人自报家门聊了几句,才发现原来是校友。本着相遇都是缘,董元章邀他们一块坐下。 第十七章 人圈中让出一个缺口,文昊拉着女友不客气地坐下,又拍拍身旁,示意黄越博和冯畅。 袁嘉祺很上道地坐去了王倩身边。 王倩幸福来得太突然,捂着脸不敢往身侧看。 唯一落单的帅哥被另一个胆大的漂亮女生主动招呼走后,人群忽然有点安静下来。 在场的女生无一例外,脸上纷纷起了层腼腆的薄红。虽然起哄的时候比谁都起劲,跟密友 yy 起来一个比一个用词奔放,可等人真的坐在身边了,大家又开始散发出一股怯生生的乖巧气息。 “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了?”姚正浩打趣,“乐傻啦?” “你才傻了!” “要我说你们都得谢谢咱董元章,”姚正浩坏笑道,“怎么样,雁连山没白来吧,一饱眼福了吧?” “是啊。”周佳璐一本正经,“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居然看见这么——美的日落和星空。” 女生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有人隔着篝火朝董元章招手,“谢啦,小董。” 小董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边。 董元章在冯畅和人在对面坐下时,才认出来她是谁,当下差点惊倒。确定没认错后,董元章立马去看江原,江原盘腿坐着,面色平静,对来人似乎漠不关心,董元章的心中却开始敲起小鼓。 鼓声很快变得立体起来,董元章循声望去,一位蒙了眼的男生右手拿一根小棒槌,正轻轻重重地敲击鼓面。 原来已玩上了游戏。 那鼓不算大,被男生用小腿夹着放在地面上。 鼓声渐急渐促,绷得所有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棕色的毛绒小熊在众人手中飞速流转,最终落在了一个穿背带裤的女生怀里。 她站起来认栽,“才艺表演是吧,给大家背首诗行不行?” “不行不行——你当三岁呢!” “《长恨歌》什么的勉强可以。” 女生:“《长恨歌》我背得出一句了不起了,大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换个换个——” “那唱首情歌吧,”有男生道,“找个异性唱首情歌,今天就放过你。” “那就你吧。”女生也不扭捏,拿着手机就朝男生走去,起哄声潮水般涨了起来,男生反而变得慌张,清了清嗓子假作镇定。 结果女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围着男生唱了首《明天我要嫁给你》。 众人的爆笑声中,男生被闹了个大红脸。 黄越博看得笑起来,他侧头和冯畅说话:“现在的女生一个比一个会玩,叫男生怎么招架得住。” 冯畅:“心动了?” 第14节 黄越博:“如果我是他的话。” 冯畅:“你这么好追?” “看是谁了。换你来,我可以更好追。” “当你夸我了。” 一天下来,冯畅一直这么要远不远、要近不近的,弄得黄越博有点牙痒痒。要说她对他完全没意思,怎么又会和他玩笑,要说有,怎么一到这就不接招。 他转开话题:“文昊不是大你一级吗,你们高中怎么认识的?” “辩论队里经常见,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黄越博:“他哪儿是爱辩论,他那是专爱挑打辩论的女孩子祸害,不知道什么毛病。” “你不是他发小吗,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癖好?” “他说他就喜欢口才好的,吵架带劲,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冯畅一笑,“不像人话。” “那你呢,你这么爱辩论,估计打很好。哪天有比赛?我来瞻仰学习。” “那对不住了。我从来不打,只爱看。想学辩论找文昊啊,问他哪位前女友是他心中的最佳辩手。” 黄越博哈哈笑,周围人也哈哈爆发了一阵大笑,原来一个男生歹运被抽到跳女团舞,正手舞足蹈地在人群中瞎比划。 文昊大声道:“你这不算!女团舞,不是洗澡歌!女团跳成这样那不用出道了,重来——好歹加个 wave 啊兄弟!” 袁嘉祺:“你先给打个样啊文昊,这儿谁有你跳得好?” “哦~”众人发出惊喜的欢呼,齐齐看向文昊。 文昊说:“可别,这儿坐这么多女孩儿,卧虎藏龙的,哪儿轮得着我献丑?” 女友推他:“你还真跳过啊?” 文昊否认:“没有——说着玩儿的。” “他真跳过。”黄越博在冯畅耳边小小的卖了好友一记,“为了哄妹妹开心特意学的。结果被妹妹录视频发了出来——我们都快笑疯了。” 冯畅:“是吗?” “是啊。你等我给你找找。”黄越博在相册里滑动一番,便让冯畅背过身,挡住文昊的视线。他坐得离她更近,为她戴上耳机。 手机藏在两人怀里,屏幕上的文昊戴假发,穿裙装,妆容齐全,舞姿到位,看得冯畅忍俊不禁。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文昊见两人坐姿鬼祟,探身来看,这一下抓个正着,“好你个黄越博!有你这么卖友求荣的吗!” 黄越博避开文昊抢夺的手,迅速收了手机。他装傻道:“什么跟什么?那是你吗?你不是没跳过吗?” 文昊气笑了,撸袖子要来抓人,被冯畅拦住,“别生气,跳得不错。很有天分。” 文昊张牙舞爪的架势却原来只是虚晃一枪,他凑近冯畅低声道:“冯畅,我怀疑你骗我。” “什么?” “江原朝这边看了可不止一回了,那脸色有够难看的。” “我怎么没发现。” 文昊嗤笑,“你一眼都不朝人那看,上哪儿发现?” “那太遗憾了。”冯畅嘴角一勾。 文昊“嘶”地倒吸一口气,“你果然骗了我。早跟人好上了,还装求而不得呢。” 冯畅:“你哪只耳朵听我说过求不得?” “得,是我误信传闻,行了吧?不过冯畅,送佛送到西,你等我再给你推一把。” “用不着,少添乱。” 文昊已经演上了,“哎,大家!你们这儿这么多帐篷,有没有多的能给我们匀一顶?” 有人说:“早想问了,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只搭了三顶帐篷?” “原本想着我俩一顶,他俩一顶。”文昊指指自己和女友,又指指冯畅和黄越博。“剩下那个给俩光棍。结果后来再一想,不对啊,我们两对帐篷里怎么睡都行,他俩大男生只怕挤了点。”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有窃窃笑声。 冯畅:“戏过了啊。” 黄越博不明所以,他低声道:“文昊说什么胡话呢?” 他怕玩笑过头适得其反,冯畅不自在,便主动提议去栈道走走,吹吹风。 “行啊。”冯畅也不忍再听文昊的蹩脚说辞。 黄越博先她一步站起来,将手递向她。 冯畅任他将自己拉起。 “你俩去哪?”文昊看热闹不嫌事大。 黄越博:“管那么多呢你。” “江原——” 黄越博没有再放开握冯畅的手,却不想半路杀出一股力道,直接拉走了冯畅。 第十八章 在江原突然站起时,董元章就有了预感,果然他径直朝着冯畅去了。董元章叹了口气,一转头和快惊掉下巴的姚正浩对上眼神。 黄越博反应过来,快走两步挡在两人面前,他抓住江原的小臂,语气不善:“干什么?你谁啊你?” 江原:“与你无关。让开。” 黄越博:“冯畅,你认识他吗?” 冯畅还未说话,江原先回了他:“我找我女朋友,有你什么事?” 黄越博愣了两秒。冯畅也没想到江原嘴中能冒出这样的话来。 冯畅:“等会,你说你什么?” 江原看着她:“你装什么失忆呢。”他直接推开黄越博,黄越博却不愿轻易罢休,一直作壁上观的文昊这会站出来了,他拉住好友,安抚道:“好了好了,人家确实是小情侣,吵了架在闹别扭呢。” “你耍我呢!”黄越博一拳捶在文昊肩上。 他再回头看,江原和冯畅早已走远。 “你这干的是人事儿吗!” 文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过墙梯,你倒好,说好了来玩,一见人姑娘好看就上赶着献殷勤,我拦都来不及。” “你少来,我看你就是诚心看我笑话!” “别难过,阿越,冯畅这人本来也不是你能拿住的,回头是岸善莫大焉。” 想当初,他对冯畅也不是没动过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先叫他爸认出了来接冯畅的冯一堂。 他当即偃旗息鼓,灭了招惹冯畅的心。 因为熟悉,江原在夜间山道上如履平地,风与月色伴在两人身侧,将喧嚣的人声乐声推得越来越远。 他拉着冯畅从小径进了一片松林。 原本快将他吞没的恼意因为冯畅一路的沉默平息不少,他终于肯松开紧攥冯畅的五指。 “装一天好玩吗?” 冯畅反抓住他的小臂,欺身上前。 江原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背部抵住树干后,又卸了力道任她动作。他以为冯畅要出气还击,却不料她攀住他的肩膀吻了上来。 讶异中的江原身形站得笔直,冯畅贴他更紧,舌尖从唇缝钻了进来。 他耳边有沙沙叶声,有越来越嚣张的心跳,还有唇齿间堪比雷鸣的暧昧声响。 江原胸腔涌出的阵阵酥麻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认命般抬手,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她后颈,将吻接得更深。 出于较劲的心,江原不愿自己显得生涩,不愿接二连三地输给她。 他的唇舌反客为主,长驱直入,将自见到她便一直压抑的不快尽数宣泄在了这个漫长的吻里。 冯畅仰头承接他的攻势,有手顺着胸腹下滑。 江原深陷的神思被她游移的动作拉回了一丝清明,他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恼羞成怒:“乱摸什么?” “手机响啊,江原,你听不见吗?” 江原怎么肯承认没听见,他镇定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点儿,接起电话。 董元章和姚正浩在一块,一个要他:“有话好好说。”一个问他:“怎么回事?”两人又一齐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 “摸你怎么了?”冯畅不满的抱怨盖过了江原的说话声。 电话那头安静两秒,默默地挂了。 单手的江原只能手忙脚乱地抵挡冯畅的动手动脚,这会儿恢复战斗力了,他直接扣住她双臂,规规矩矩地别在身后。 “冯畅,你能不能消停点?” 冯畅不闹了,她靠在他身上。“本来我还想晚上再来找你幽会,没想到啊,江原,你这么沉不住气。” 为什么没沉住气? 冯畅做得这么明显,江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故意激他。不愿上当的他想过视若无睹,试过置之不理。 可是没有做到。 多亏冯畅,江原在这晚体会了不少人生初体验。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某些陌生情绪会叫人如此煎熬,会推着人做一些冷静之后完全无法理解的冲动举动。 事已至此。江原:“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要问了。” 冯畅轻轻笑了一声。 江原:“你今晚睡哪?” 第15节 他不信文昊的话。 冯畅:“也许和人挤一挤。” “和谁?” “和你行不行?” “不行。”江原推着她往前走,“不早了,我带你去开个房间。” “这么快就开房?” “……” 江原懒得搭话,冯畅却拖着他的手去往另一边。 “我住那。”冯畅手指东南方一处彩灯高悬气势恢宏的建筑,“房间早开好了。” 果然。 江原拿下她的手:“你嘴里有没有一句真话?” 将人送到房门口,江原转身欲走,冯畅直接将他拉了进去。 门合上的前一秒,江原俯身吻住冯畅。 回回都被她主动像什么样子。 好歹有了点经验的江原动作不再一味粗放,他将她抵在墙边,无师自通地含住她的,吮吸辗转。 该走了。 江原握住她的肩膀离开她,两人隔着十公分的距离平复了一会儿,他放开她。 冯畅拉他的裤子。江原以闪电般的速度避开了她的手指。 冯畅:“……” 江原:“干什么?” “手机给我。”冯畅没忍住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还没你联系方式啊,男、朋、友。” 该加的加完,冯畅还在笑,江原看不过,虎口夹着她的下巴晃了晃,“笑什么笑。” 冯畅拉下他的手,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好纯情啊,江原。” 江原推开她,一气走到了楼下。 站在原地静了一会,江原迈步往营地走。 露营地的场子已经散得差不多,江原洗漱完,进了自己帐篷,姚正浩紧跟着钻了进来。 “老实交代。”姚正浩威严地坐着,“不然今天别想睡。” “你不是看见了。” “万万没想到!原来冯畅就是前段时间追你那女生。江原,你到底是不是兄弟,这都不跟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现在两人偷偷摸摸在一起了,也不跟我说!白天还演戏嘞,还装陌生人嘞,江原,你太让我失望了。想我什么时候哪件事瞒过你,连几岁第一次做春梦都告诉你了,就你嘴巴严,拿锥子都撬不开。这么大的事,不是今天撞上了,讲不定要到哪个猴年马月才会给我们知道嘞。你等着我跟罗睿告状的,然后我们一起孤立你,一起跟你绝交!”姚正浩太气愤了,江原谈恋爱这么石破天惊的事,他竟然一点没察觉,还没董元章知道的多。 江原被他的碎碎念吵得头疼,“有完没完?我和冯畅就这几天。上哪告诉你?你不是忙吗?” 姚正浩最近忙着哄崔芷仪,是没怎么来找江原。这下他气顺了不少,“这几天?哪天?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抵触,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要不要我写篇小作文给你自述心路历程?滚滚滚,我睡觉了。” “冯畅今天跟人玩了一天,你是不是憋坏了?” 江原将人踢了出去。 四周静下来,江原却殊无睡意。 清晨登顶时的止水心境在见到冯畅的那一刻出现裂缝,现已摇摇欲坠。 兵荒马乱的一天下来,江原不得不承认,冯畅于他和别人不同。屋子里的大象长成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他不能再这么模糊地困扰下去。 如果一场恋爱能让他搞明白,为什么总会被冯畅轻易影响,她到底能影响他到什么程度,那就谈吧,江原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会在恋情中沉溺的无脑男生,也不认为他有多喜欢冯畅。 风声会停,热情会消减,池水会平静下来。 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一段短暂的恋情如果能彻底解决掉冯畅这个麻烦的不速之客,能彻底平复他这段时间被扰乱的心绪,也未尝不可。 第十九章 冯畅到家时,金琅正气鼓鼓地等着她。 “出去玩为什么不带上我?” 金琅追在她身后,“哼,和不知道是谁的人出去玩都不和我出去,哼。” “山上风大,带你去干吗?吹感冒了又缠着要我伺候,我傻吗。” “我什么时候……”金琅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她岔开话题:“畅畅,你怎么突然想去山上呀?” “去堵人。” “堵谁?江原吗?堵到了吗?肯定堵到了,然后呢,哎呀,畅畅,你别走了——”金琅把冯畅拉到沙发上,“快跟我讲讲,然后呢?” “然后——江原的定力比我想的弱很多嘛,轻轻松松就二垒了。” “他定力还不好?畅畅,你是不是忘记他耗了你多久?我跟你讲,你要是这样追我,我三天都忍不了,二垒算什么,天天本垒打。” “……”冯畅掐她脸颊,“你这都跟谁学的?” “无师自通,耳濡目染,熟能生巧,身体力行……”金琅嘿嘿笑,“这种事我肯定比你了解啦,毕竟我和凯京哥哥早就那个什么啦,每天也没别的事啦——” “打住啊。这种话留着说给你凯京哥哥听。” “畅畅,你那时候追江原,我还以为夏天就会结束。真没料到他原来是根这么硬气的骨头。” “嗯。” “你在干什么呀,”金琅趴在她肩头,“在给谁发消息呢?” “约江原看电影。” 冯畅等了一会,江原没有回复,她便将手机锁屏,放到了一边。 “畅畅,你为什么喜欢江原呢?他很好吗?我看他除了长得好了一点,也没什么好的。既不像华京哥哥体贴,又不像凯京哥哥温柔。” “长得好还不够?”冯畅逗她,“你小时候缠着祁凯京,不就是看人长得好看?” “那倒是。”金琅有点忧虑,“畅畅,我最近在想一件事,你说我天天这么黏着他是不是不太好?” “祁凯京说的?” “不是——我自己觉得嘛,太熟了会不会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当然会。”冯畅说,“分手吧。分开一段时间再复合,新鲜感就回来了。” “才不要。”金琅一下坐起,“我和凯京哥哥说好了永远不分开的。” “yue——”冯畅作势要吐,金琅一圈捶过来,冯畅笑着将她的拳头包在手里,玩笑问她,“我说,金琅,这么多年只看祁凯京一个人,你真的不腻啊?” “为什么会腻?你对江原腻了吗?” “我追得这么不容易,这才哪成哪?” “我也才哪成哪,每一天的祁凯京都是不一样的凯京哥哥好吧。” “受不了。”冯畅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金琅,我看你是被下了蛊了。没救了。怪我,我是疯了才会跟你讨论。” “你才被下了蛊。”金琅不服气,“你的蛊虫给你发消息了。” 冯畅打开手机,江原发来三个字:去哪看? 冯畅:天悦。 江原:几点? 冯畅:七点。 江原:好。 再无下文。 金琅在旁看得啧啧称奇:“畅畅,这么看你们好般配,惜字如金,冷酷无情。看来负负会得正。” 冯畅:“有什么问题?” “就不能多聊几句,再加点语气助词什么的嘛,发点可爱的表情也好过这样冷冰冰的呀。你平常和我发消息也这样,搞得我都不想跟你聊天,只想跟你视频。” “你最好也不想跟我视频。” “哼!” 天悦是离雁大最近的中心商场。 江原提前十分钟到,问冯畅在哪。 冯畅给他发了一家甜品店的定位。 江原快步走过去。 冯畅等在门口,手上拎了包装精美的蛋糕,她长发披肩,素面朝天,军绿色风衣下是光溜溜的腿和一双凉拖。 江原脚步一顿,本能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冯畅已看见了他,她看着他走近,自然地朝他伸手。 江原也不知当下在想什么,回牵她的动作像做了数次一样理所当然。 冯畅将他带入一部电梯。 他问:“看什么电影?” 冯畅说:“上去再选。” 她输入指纹,按亮 23 层。 江原皱眉:“上面哪来的电影院?” 第16节 “谁说去电影院?”冯畅慢悠悠道,“去我家看。” 江原手一紧,冯畅配合地“啊”了一声,佯装疼痛,“好疼,放开——” 江原不放,“冯畅,你故意的吧?” “是啊。”冯畅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她的语气中有股欠扁的惊喜,江原指关节发痒,恨不能将她就地整治一番。 冯畅:“别担心,江原,这儿我一个人住,不会让你见家长的。” 江原:“跟你家里人在不在没关系。冯畅,你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就算我们在一起,今天才第几天?我们很熟吗?你就敢把我带回家?” 冯畅笑了,“为什么不敢?” “你不怕——” “怕什么?江原,不敢的是你吧?” “少激我。”江原不为所动,他放开她,“你回去换套衣服,要看电影下楼看。” 冯畅一笑,不再反驳。 电梯门开,江原随冯畅一同走出。 走廊尽头有两扇交错相对的深灰色大门。 江原在原地站定,“我在这等你。” 冯畅直接拖他进去。 “我家又没有洪水猛兽,进来等能怎么样?” 沉重钢门在身后“咔哒”合上。 冯畅松开江原,进了左侧靠里的房间。 江原单手插兜,等在玄关处。他无意打量屋内摆设,拿手机出来刷了会网页。 “江原!”冯畅高声叫他,“你来一下!” 靠近房门的十几秒,江原已想到了可能有诈,不,他几乎已经断定有诈。 江原一步步走近。 隔音门朝里打开,冯畅站在门口。她身上的风衣不见了,只穿了一条宽松连衣裙。 冯畅:“你会不会调投影?” 她往旁一让,现出身后两排墨绿的皮质沙发。 原来在这等着他。 江原不动,“刚才在电梯里怎么说的?” 冯畅:“电梯里我可没答应你。况且——在这看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江原是没谈过恋爱,但姚正浩总当着他的面追问罗睿与肖雅的恋爱细节,室友余凡也早在卧谈会分享了自己和女友的情路历程,什么时候该走哪些流程他自认挺了解。 然而冯畅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危险分子,昨晚在雁连山山顶,江原已深刻领教到了。 松林和墙边的旖旎片段仿佛就在眼前,江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两人关在这样一个密闭的影音室里独处,势必会发生点离谱事。 自小到大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遇到冯畅总是不太灵光,江原已不敢托大。 他既不认为和冯畅会多长久,有些不负责任的出格事,就没有发生的必要,最好连亲密接触也警惕着避免。 江原抬手看了一眼表,“现在是七点十五分,你十分钟内换完,我们还能赶上七点半的场次。如果你坚持要在这看,我就先回学校了。” 冯畅:“那你回去吧。” 静了半晌,江原说:“行。” 他转身离去。 第二十章 “等等。” “又怎么?” “好歹帮我调好投影再走啊,江原。” 江原握了握拳,平心静气地转身。 “投影哪有问题?” “不知道。” “遥控呢?” “没找到。” 江原四下看了看,越过冯畅,在后排沙发与地面的缝隙处捡起一米色长条物体,“这不是——” 未出口的话因冯畅落在他耳根的吻戛然而止。 她显然早有预谋,才会跟他一块蹲在沙发边,等着他回头。 江原不用摸也知道耳朵一定起了温度,他下意识地吞咽,冯畅柔软的唇便移到了他的下颌。 这下漫山遍野都起了火。 江原往后退了一大步,却没能站起,冯畅离他太近了,被他带着一道跌在了地上。 江原扶着她的腰,要将她搬开,冯畅却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江原:“起……” 冯畅亲了亲他。 江原:“先……” 冯畅又亲了亲他。 她的唇一触即离,打定主意不让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俯身的缘故,她柔滑微凉的发丝落在他的颈侧,他的脸旁,他的手还在她的腰上,她在他的身上。 江原不再说话,他克制着,不甘叫理智在拉锯战中又一次落了下风,不甘被冲动驱使,冯畅却不放过他,她亲亲他的上唇,又亲亲他的下唇,舌尖在唇缝反复刺探,迟迟不肯进来。 江原脑中的弦越拉越紧,磨得他整个人都沸腾起来。在冯畅又一次玩闹似的缩回时,江原终于按住她后颈,狠狠吻了回去。 有笑声从唇齿间逸出,江原惩戒性地咬了她一口。 冯畅钻进了江原的外套,她的手没有他那样老实,隔着 t 恤摸不过瘾,直接从下摆探了进去。 “别得寸进尺啊。”江原按住她。 冯畅便不动了,江原抓着手腕将她拿了出来。冯畅一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江原,你现在还坚持要去楼下吗?去楼下做这种事,可就稍微有点伤风化了。” 他扶着她肩,“你先起来。” “不起来。” “一直赖地上像什么话。” “地上不挺舒服的吗。除非你不走,答应陪我看完一部电影。” 静了静,江原说:“好。” 不愿留下的理由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晚了。 冯畅撑着手看他:“这么快?” “什么?” “没什么。” 江原半揽着她坐上沙发,打开投影,搜索信号源,“看什么?” 冯畅:“你说看什么。” “看个喜剧吧。” 只要不是浪漫爱情主题,大概都算安全。 江原认为自己思虑得够周全了。 然而冯畅的注意力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放在幕布上。 江原算是明白了,什么“陪她看电影”,不过就是个明晃晃的幌子。 冯畅除开电影前半段,吃蛋糕的时间是乖巧的,人就再没规矩过。 奶油味儿的吻搅得江原头昏脑涨,他忍不住舔吻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忍不住要深入。 太过投入的结果是,身体的反应不受控制,江原干脆一翻身,将冯畅抱至身下,悬空着不叫她发现自己的狼狈,可是境况并未改善,冯畅两只手毫不客气地伸了进来。她碰的每一个地方,都叫江原难以忍受。他要紧绷神经才能勉强节制躁动。 够了。可以了。他喘息着离开她。 冯畅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她仰头追吻。盘在他腰上的腿往下一压,两人便结结实实挨在了一起。 江原闷哼一声,立即要起。 冯畅不让,一松一落,江原的呼吸越发急促,“别闹了。”他推她的大腿,却摸到赤裸的肌肤,原来她的裙子不知何时已缩到了腰间,江原手心滚烫,“冯畅,松开。” 冯畅的手顺着他的小腹往下,“为什么不行?” 江原抓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想试。”冯畅的吻胡乱落在他的喉结、脖子上,手也挣开了他,变本加厉地点火。 她这样不管不顾地胡闹,左支右绌的江原实在难以招架,他心一横,干脆掐着她的腰,在她腿心重重撞了几记。 冯畅吓了一跳,果然停了下来,人也静止了。 江原忍着身下一波波磨人的余韵,吓她到底:“你确定要继续?” 冯畅居然直接上手脱他的裤子。 “冯畅!”江原手忙脚乱地拽她,“放开!你还是女孩儿吗?” 第17节 “好了。知道了。”冯畅说,“不做。给我看看行不行?” “看什么?”江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呢。”冯畅抓着他的裤腰不放。 “不行!”江原匪夷所思,“这是能随便看的吗?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 “我好奇啊,江原,我不开灯。就大概看看。” 江原深呼吸一口,“你离我远一点。” 冯畅怎么肯罢休,“不做就给我看,看了就不做,做了就不看,你选一个吧,江原。” 江原要疯了,冯畅又缠了上来,“给我看一眼。”她轻声道,“我也没穿啊,你不是看见了吗,公平起见,你也要脱了外面这条。” 她一边说一边将他的裤子蹬了下去。 江原默许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他无法想象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更不能亲眼看着这样荒唐的画面。 他闭着眼,忍耐已到了临界边缘:“冯畅,你能安分了吗?” “不能。”冯畅握住他,“它好像越来越大了。” 江原呼吸一促,大脑轰然炸开。 “憋坏了对身体不好,我帮你。”冯畅伏在他身上,左手圈着他上下动了动。“是这样吗?” 江原按住了她的手。 “别推开我,江原。”冯畅亲他的耳朵,“1 和 100 是一回事。” 他没想推开她,他早就推不开她了。她的唇,她的手,她挨着他的柔软曲线,网一样紧紧缠住了他。 滔天的愉悦感浪潮般冲刷过他的身体,江原没能抵挡。冯畅说得对,事情只有 0 和 1 的区别,他怎么会天真自信到认为自己真能随时叫停。 于是他只是任她动作,他甚至忍不住配合。 冯畅说:“江原,它好烫,你每天看着这么正气,这么清心寡欲,平常自己玩过吗?” 江原哑声道:“你说呢。” 冯畅:“在哪里?床上?书桌前的椅子上?还是洗澡的时候?” 江原:“闭嘴。” 冯畅轻轻笑了一声。她抬起膝盖,代替她的手磨蹭。又拉他一只手拉放在腰间,“江原,你不摸摸我吗?” 江原从前不知道女孩的腰可以这样凹陷下去,他一直收敛控制着,不乱碰她,可两人现下这幅情形,他已被拉进欲望的泥淖,她却还有心思笑,江原几乎没怎么天人交战,便顺着弧度往下,探进了真正的湿热的沼泽。 他的好奇不比她少。 两人相拥着,十足耐心地用手指和唇舌一寸寸丈量彼此。 乱弦拨断的那一秒,洪水溃堤的那一刻,事情稀里糊涂就做到了底。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忍下去,他不是要爆炸就是要疯了。 冯畅在起伏中问他:“你昨晚有没有做梦?梦里有没有我?” 有。 他难以启齿的梦境中早就有了具象,只是不肯承认是她。现在梦中人的面容越发清晰,和他在做梦中事。 第二十一章 生物钟作用下,江原早早醒了。 穿衣服时,冯畅从后抱住他。江原声音放轻:“我早上有课。你再睡会。” 两节大课下来,江原没有听进多少东西。 他太乱了。 和冯畅过家家般赌气在一起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着预想轨迹走的。 他预设的相处模式,他立下的适可而止的旗帜,总会在冯畅一通势如破竹的操作下化为乌有。 昨晚从玄关走近房门的那十几步,江原想过她要玩什么花样,他当时觉得自己能从容应对。结果低估了冯畅,高估了自己。 他总是远离她才能沉着,独处了才能冷静。 冯畅我行我素到极点,显然早有预谋。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书香课堂,江原脑海中浮动的却是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光回想已经心浮气躁,无怪他昨夜兵败如山倒。 随便吧。江原不再挣扎。 想多了毫无意义。他不再浪费时间了。 江原收好书笔出来,意外看到蒋阳涛和冯畅并肩站在窗边。 蒋阳涛冲他招手,冯畅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松松地扎了马尾,唇上抹了颜色。 江原直接走到两人中间,牵起冯畅,“怎么在这站着?” 蒋阳涛目瞪口呆。 冯畅将手抽出。 “路过。先走了。” 江原看着她离开,回头问蒋阳涛:“你跟她说什么了?” 蒋阳涛:“我才一头雾水好吗?江原,你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不是你说的——” “我的错。是我没想清楚。”江原认得很爽快,“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你就别想了。” 蒋阳涛哀嚎一声,“你是不是认真的?” “当然。” “好吧好吧。江原,我理解你。我等一段时间也行。” 江原停住脚步,“你等什么?” 见江原脸色不豫,蒋阳涛不敢太放肆,他小声说:“我就随便等等。” “警告你啊蒋阳涛,别再打我女朋友主意。” 蒋阳涛无语。有的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江原没太把这桩小插曲放在心上,他照常上课自习。 室友余凡照旧约会到门禁时间才回来。他耳窝里的耳机好像是半永久,江原就没见他摘下来过。 余凡是男生口中的传奇人物,女生口中的二十四孝男友。他和同班女友入学不到三天便坠入爱河,连着两月风雨无阻,日日早起,提着早餐等在女生宿舍楼下。两人形影不离难舍难分,几乎每晚都要通着电话热聊。 “我到了。嗯。刚刚又忘记买水上来了,有是还有,但是不多了,没事,你明天记得提醒我。好,我也提醒你……” 江原已经能屏蔽余凡零零碎碎的声音。他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安安静静,一整晚不曾响过。江原看过几次后将手机静音倒扣,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无聊的琐事上。 十一月的雁城已是秋末,两场降温后,梧桐路边落叶积了一地。 冯畅双手插兜,在石质台阶旁跳上跳下,蜷曲的梧桐叶在她脚尖起舞盘旋,又晃晃悠悠地落下。 江原从实验室出来。 他还未走近,先被冯畅察觉。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大步过来,提起她的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冯畅有几分意外,她踮脚要加深回应,江原已揽着她往前走,“走。去吃饭。” 傍晚风大,林荫道空无一人。两人踩过满地金黄,陆陆续续地亲了几下。 教工食堂的黄阿姨悄悄问江原:“小原,这是你女朋友啊?” 黄阿姨在江外公初来雁大任教时,就已在食堂掌厨了。她为人健谈又热情,和江外公关系不错。江原从小跟着外公来食堂吃过不少餐饭,拿她当长辈看待。 江原:“嗯。” “长得很漂亮哦。” “谢谢阿姨。”冯畅主动认下。 黄阿姨哈哈笑。 江原将人拉走。 冯畅来找江原之前,陪金琅吃过了,因此没动多少便放下了筷子。 江原吃得很快,但吃相很好,餐盘里的食物一点点减少,桌面依然干干净净。 冯畅忽然说:“晚上去看电影吗?” “咳……”江原呛住了。 “别急别急。”冯畅拍他的背。 江原推开她,连喝了半瓶水才平复下来。 冯畅没事人一样,“去不去?” “我晚上要回实验室。” “哦。”冯畅起身,“那我先走了。” 江原拽她回来,“你去哪?” “找人看电影啊。今天有部科幻片新上映。” 江原按着她:“电影叫什么?” 冯畅说了名字,江原仍旧将信将疑,冯畅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想歪了。” 她跟他保证:“放心,今天绝对没有附加节目。上次闹得太过分,我现在还疼。” 江原坐不下去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她:“冯畅,你声音能不能小点。” 冯畅:“我声音还不够小吗,江原,你在想什么,想得耳朵这么红?” 第18节 江原快步往前,离她远远的。 这次看电影果然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看电影。 快结束时,冯畅靠过来,“去我家吗?” “不去。” “哦。那送我上楼吧。” 江原笑了,冯畅的以退为进,徐徐图之,他已经吃够亏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又憋什么坏呢?” 冯畅被他吹得心痒痒,她偏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你说呢。” “不行。玩物丧志,你懂不懂。” “不懂,没学过,我只知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你不是疼吗。” “你吹吹就不疼了。” 画面过于生动,江原没法再接下去。 随着片尾字幕升起,影厅一下灯光大炽,观众三三两两站起,江原拉开与冯畅的距离,将声音放平:“走吧,送你回家。” 电梯缓缓上行,冯畅拉着江原的手,心里正默默盘算,不防江原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在电子屏上数字跳过“10”后,按下了“27”的方键。 数字“27”亮起红光,江原的指纹被成功读写。 这冯畅就没料到了。 要不要这么巧? 她看着江原。 江原一脸坦荡,“太晚了,不回宿舍了。” 天悦这套精装房是他外公初开盘时买下,给他妈妈偶尔休息用的。 但贺灵来得少,她更喜欢金银街布满花香的老院子。 电梯门开,冯畅迟迟不动,江原问:“怎么,送到这还不够?” 冯畅:“你渴不渴?不如进来喝杯水。” 江原忍着笑,箍住她腰重重吻了一回又放开,“吻别了,可以了,回去吧。” 这冯畅哪还回得去,他越这样她越不能撒手。 “我就不信你不想。”冯畅扑进他怀里,“江原,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江原揽着她:“有监控,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不能。”冯畅说,“你能不能诚实一点。” “我够诚实了。”江原在她耳边低声道,“倒是你,冯畅,不要再想着法儿哄骗我。” 江原最终只在家中过了一趟。 他洗完澡出来,冯畅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 呻吟声断断续续地在屋内回响,他一脸黑线地关掉电源。 冯畅:“干什么?” 江原:“你说干什么?” 冯畅:“你没看过?我不信。” 江原:“我没看过。” 冯畅:“是吗?不可能,那你怎么知道这是什么?” 江原:“我有常识。” 好友鉴赏时他无意看的几眼当然不算。 冯畅:“那一起看吧。” 江原充耳不闻,他拿走遥控,扔得远远的。 “学习一下也不行?江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知不知道什么叫博采众家,取其所长?” 江原忍无可忍,只好身体力行堵住她的嘴。 两人吻了一番,冯畅跟他耳语,“江原,他们的没你的长得好看,你的为什么粉粉的?” 江原烧着脸当没听见。 第二十二章 十二月初的一个晚上,冯畅接到金琅电话。 她赶去医院,金琅正站在窗边,对镜整理自己粉色的长发。 冯畅走到她身边,镜子里金琅的脸色不如实际苍白,她摆弄着自己柔软的发尾,看着不十分满意,“我其实觉得还可以再浅一点。畅畅,你觉得呢?” “随你。” 金琅拉她到床边坐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瞧她。 冯畅摸摸金琅的脸颊。 “怎么了?” 金琅歪着脑袋,小猫一样蹭她的手,“畅畅,这次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 冯畅陪金琅飞了一趟波士顿。 登上回程的飞机,已经是一周以后,放下心来的金琅挨着冯畅叽叽喳喳,一直说到眼皮打架才肯睡着。 祁凯京早已等在机场,他半抱着金琅,将她送回了静棠弯。 冯畅直接回了雁大。 她坐在回宿舍楼必经的长椅上,给江原打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江原背着他四四方方的烟灰色双肩包,出现在林荫道的拐角处。 冯畅看着江原走近。 江原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看了她一会。 冯畅起身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江原并未回应。 这一个月来,两人见面并不频繁。相处模式也和大学校园里的绝大多数情侣不同,他们从不外出约会,从不在社交平台你来我往的黏缠。 冯畅只偶尔在实验楼下的台阶处等他,偶尔陪他上两节无关紧要的公共课。 过后便是吃饭,回天悦。 冯畅之前从未整整一周不见踪影过。而江原之所以会将前后时间界定得这么清晰,是因为冯畅电话打不通的前一天,两人才在天悦二十七层,他卧室的床上滚过一遭。她落了东西在他的浴室。 初次打不通,江原没有在意,可几天后再打,听筒那边却依旧播报对方不在服务区。 他问她:“你这星期去哪了?” “家里有事。”冯畅仰头在他下巴处亲了亲,“怎么,想我了?” 她好像看不出他神色中的不悦。 江原说:“不想。” 冯畅又在他嘴角亲了亲,“那我输了,我天天都想你。” 又来这一套。 “想到连发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嗯。” 她理直气壮地承认,又不偏不倚印在他唇中央,哄人似的吻他。 “别生气了,你看我才回来,立刻就来见你。” 江原不经哄,面上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手却先按住了眼前人的后脑勺。 回宿舍之后,冯畅才在座位上坐下,舒桐便滑着转椅靠了过来,“事情忙完了?” “嗯。” 舒桐递给她一个 u 盘,“这周的课件和作业都拷在这了。” “谢了。”冯畅接过,舒桐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她微微笑着问冯畅:“江原送你回来的?” “怎么了?” “周三的时候,江原来找过你。” “他说了什么?” “他问你去哪了,我说不清楚。冯畅,你请假的事,没告诉他呀?” “她也没告诉你呀。”覃辰琳在一旁接话,“你不也是上课才知道的吗?还巴巴的借 u 盘给人家拷课件,你看人领情吗?” 舒桐说:“小琳琳,我身为班长,关爱同学,互帮互助是分内事的嘛。倒是你,大家同为室友,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友善呢?” 覃辰琳:“开学这么久,她住校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算哪门子室友?人把这当宾馆呢!” 覃辰琳对冯畅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要么就住,要么就不住,占了个位置又成宿成宿的不出现,冷不丁的回一次校,总要搞得寝室氛围尴尴尬尬的,膈应死了。 要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对冯畅视而不见倒还算了,偏偏舒桐是个见风两面倒的墙头草,明明军训时候大家还在一块同仇敌忾,就因为前阵辩论赛和冯畅稍微熟了一点,舒桐现在对冯畅忽然就殷勤得不得了了!她每天看着舒桐跑前跑后的找老师,都快气死了。 冯畅侧身看了一眼覃辰琳,又问舒桐,“她谁啊?” 舒桐:“……” 覃辰琳火冒三丈,瓶瓶罐罐才涂到一半都不管了,冲过来就要开战,被舒桐拦住。 第19节 冯畅桌上的手机正好响起。 “喂,爸……”冯畅起身去了阳台。 王青从床上探出头,“我说覃辰琳,你气呼呼的想干什么呀?给人做自我介绍啊?” “她装的!我不信她真不认识我!” “是吗?我信。我还怀疑全班她就认识舒桐呢。哎呀,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人只是不认识你,又不是什么大错,大不了你也不认识她嘛。再说了,回不回寝是她的自由,人又不是没交钱,钱也不是交给你,你管这么多干吗?” 覃辰琳捏拳:“王青!你怎么也这样!” 王青:“我对美女就是如此宽容。” 覃辰琳:“叛徒!” 冯一堂问冯畅怎么没和金琅一块回静棠弯。 冯畅:“我回校有事。” “少骗我。”冯一堂哼一声,“女儿大了就是不一样,只想男朋友不想爸。” “诈谁呢爸。您根本也没在家,当我不知道?” 冯一堂哈哈笑。 冯畅:“挂了啊,爸,您注意身体,别玩太晚了。” 冯一堂笑骂:“小混蛋。” 连夜赶作业再加时差不顺,冯畅的周一早晨有点精神不济。 她打着哈欠从阶梯教室出来,看见墙边站着的江原,愣了一下。 “你等我?” 那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不行?”江原揽着她往楼道走。 “今天什么日子?”冯畅作势要翻手机,被江原捉住了手。 “少跟这卖乖啊。” 冯畅忍不住笑,她将大半重量都靠在了江原身上,“去哪?” “你想去哪?” “不对啊。”冯畅仰头看他,“江原,你好奇怪。你是不是想回天悦?” “不是!”江原一脸黑线,“冯畅,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想什么?”冯畅闭着眼,“我现在脑子不转,什么都想不了。江原,我陪你自习吧。” 冯畅在自习室坐下没两分钟,便倒下会周公了。 江原在她耳边道:“这么困,我送你回去睡。” 冯畅闭着眼不肯动,“我就眯一会。” 冯畅一眯眯了快半小时,她再睁眼时,整个人清明不少。 江原看了她一眼,冯畅也看着他,他的外套披给了她,身上便只剩了一件黑色毛衣。 冯畅从前没发现黑色这么适合他,他利落的短发也又青又黑,两边一呼应,衬得江原脸部轮廓清凌凌的,英隽非常。 江原将目光重新集中在书本上时,冯畅还是看着他。她坐得离他更近,借着衣服下摆的遮掩,将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们所在的楼层偏高,因为不是周末,只疏落坐了十几个人,大家都埋着脑袋专心致志。 江原肩背挺直,目不斜视。 冯畅的手乖巧放了会,见江原无动于衷,便得寸进尺地往上摸了摸。 江原左手下移,拿住了她的手腕。 他并不说话,也不看她,直接抓了她的手放上桌面。 冯畅挣了挣,与他十指相扣。 江原的手与她的很不同,他的掌心宽大干燥,手指修长挺直,触感并不柔软,仅是陷在她指间,便已让人忍不住想象这手可以带来怎样的压迫和力度。 冯畅一松一合,旁若无人地与他游戏。 江原的笔在纸上落不下一个字。 他手心一合,紧攥成拳,低声道:“冯畅,你安分一点。” 冯畅说:“玩腿不给,玩手也不行?” 她甚至拿濡湿的唇在他手背上印了印,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江原耐心告罄,他拉着她一路疾走,推去了侧面绵延书架的最里层。 烘人的暖气里,旧纸墨香中,江原将冯畅压在墙上密密实实吻了个够。 接吻能饮鸩似的抚慰躁动,却无法浇灌随之而来的不满足。江原反复静心,想要压下脑海中翻涌着的、更过火的念头。 “别忍了。”冯畅亲他耳朵,几乎用气音送了句话进来。 江原咬了咬牙,终于知道和冯畅一块自习不是个好主意。 第二十三章 天悦二十三层采光良好的主卧,因为紧闭的房门,舒展的落地窗帘,变得昏昏暗暗,间或有几缕光线从缝隙中钻进来,游戏在床上一双男女的的肌肤上。 几周前的江原,还是个端方正派的好青年,今次对她却一点也不客气,他的唇舌,他的手,他在自习室还任她摆弄的十指,忽然反过来将她像面团一样揉捏,花瓣一般拨弄。 冯畅喘息着弓腰,快蜷成一只红热的虾米。 …… 室内不清不楚的声响彻底平息已是午后。 暗紫窗帘退至两侧,日光透过白色纱帘,满满当当地投入室内。 冯畅懒洋洋地朝站在床边的江原伸手,江原握住,她却不起来。 江原蹲下来,“差不多该起了。你三点还有课。” 冯畅:“不想去。”她揽着他的脖子,“江原,我们这样算不算白日宣淫?” 江原说:“听不懂。” 冯畅:“你舒服吗?” 江原遮住她双眼,“问你自己啊。” 冯畅:“我舒服啊,我舒服死了。” 江原的手更拿不开了,他吻住冯畅一张一合的红唇,以免她再说出更无法收拾的话来。 他吻得轻柔舒缓,只是浅浅的辗转。 两人亲了一会,冯畅问他,“江原,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冯畅又不说话了,江原将手拿开,看她的眼睛,“说啊,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点从了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江原反问她:“你想听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听。”她抬手抚过他眼角,狡黠一笑,“你眼睛里都写着呢。” 江原下意识闭眼,又立刻睁开,他问:“写什么了。” “写了一万句喜欢我。” 江原笑了,“你想得美。” 冯畅叹了口气,“原来小别胜新婚是这么一回事。江原,你这样我会很纠结的。”顿了顿,她说,“既想再消失一周,让你对我这样。又想天天和你这样。” “不要。”江原捏她的脸,“冯畅,你下次再这么突然没音讯——” “你就怎么样?” 江原:“你试试看!” 跨年那天下了雪,冯畅顶了一头灰蓝的齐耳短发,穿皮衣短靴,插兜站在雪地里。 江原从教学楼出来,按着后脑勺将人转到面前亲了一下。 冯畅鼻子都冻红了,江原正要说她,她先打了个喷嚏。 江原瞪着她,取了背包要脱外套,冯畅不让,她钻进他怀里,“你怎么认出来的?” “很难认吗?”冯畅的变装于江原来说没有意义,他摸她的脑袋,“头发怎么回事?” 冯畅左右晃了晃,“好看吗?” 江原看着这样一张脸,无法违心地说不好看,可他也不想说好看。 冯畅;“你这是什么表情?” “很勉强的表情。”江原捧着她冰凉的脸颊不住揉搓,“不是说要见你朋友,还不走?” 冯畅推开包厢门,金琅正在光影中甩她的蓝色长发,一转头看见她,金琅欢呼着扑了过来。 “畅畅——” 冯畅接住她,金琅的惊叹经话筒放大:“好酷好美啊畅!” 她歪头和江原打招呼:“你好啊,江原!” 江原:“你好!” “随便坐!别客气!”金琅拉走了冯畅。 祁凯京从江原进门便一直打量,此刻见他在自己身旁落座,他拍了拍江原的肩膀。 两人互通了姓名,祁凯京笑说:“江原,你的名字我可听过不下百遍了。”他朝金琅所在的点歌台看了一眼,“我女朋友从半年前开始念叨,念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江原觉得意外,他随口问:“说我什么了?” 第20节 “说你奇怪,竟然能抵挡冯畅的美貌攻势。” 江原一笑,“这不是没挡住吗。” 祁凯京也笑了笑,“也是。” 轻快的提琴前奏在空中悠扬,祁凯京扶额摇了摇头,“又来。”他冲江原眨眼,“你看冯畅。” “怎么了?”江原不明所以。他对这歌旋律并不完全陌生,某次和同学 k 歌或许听人唱过,但记不起具体曲目。 冯畅被金琅胁迫,正不情不愿地举着话筒,生无可恋地看着大屏幕。 前奏到了尾声,金琅催她,“快唱!” 冯畅:“一天一天贴近你的心……” 金琅甜甜蜜蜜地接:“一点一滴我都能感应……” 江原忍俊不禁,祁凯京也没忍住,他得承认,金琅每次这么闹冯畅他都不制止是出于自己的恶趣味。酷 guy 冯畅在众人面前难得有这样身不由己如坐针毡的别扭时刻,他怎么能错过。 江原侧靠着沙发,饶有兴致地看着冯畅这新鲜的一面。 金琅:“掌声在哪里?” “好!”祁凯京和江原一齐鼓掌捧场。 “我不行了。”冯畅丢了话筒。 金琅:“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冯畅挣开她的手,“找你的凯京哥哥去!祁凯京——” 祁凯京赶来救场,冯畅快步走到江原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桌面上的手机先亮了起来,冯畅看了眼来电,弯腰毫无预兆地在江原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利落转身,拿着手机出去了。 江原的目光一路随她到了门口,而后看向方才悄悄靠了过来的金琅。 “你还记得我吗?”金琅问他。 江原:“嗯。” 他知道他和冯畅初交手那晚金琅也在,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朝粟文西放狠话。 金琅:“那时候我可真没想到,你就这么把我的畅畅宝抢走啦!” 江原大方认了,他玩笑道:“最没想到的难道不是我?” 金琅哈哈笑,“说起来我还算你们的红娘呢。” “那谢谢你了。” “光说谢可不行,得有点表示。”金琅从身后摸出一个话筒,又把平板推到他面前,“唱个歌吧。” 江原:“行啊。” 江原点了一首风格轻快的流行歌,正唱着,冯畅进来了,金琅三两步蹦了过去,和她咬耳朵,“江原歌唱得不错嘛。” 冯畅“咦”了一声,“你怎么说的,他就肯唱了?” “没怎么呀,就问了一句,他二话不说就唱啦。畅畅,江原比你好说话多啦。” 冯畅:“你别让我跟你对唱情歌,我也好说话。” 江原心情放松时偶尔会哼歌,冯畅听见便缠着他唱,江原总要任她磨一阵才开口。 他不同状态下的声线不同,歌单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不同语种有点岁月的老歌,很难得才肯用英文唱几句情歌。 她坐在江原身边,待他放了话筒才假作质问:“怎么回事啊江原?” 江原只笑,不说话。 “笑什么笑?” 江原揽着她,“你唱歌怎么这么好玩儿。” “忘了成吗。”冯畅摇他的脑袋,“你怎么还记着?我还想亲你一下,能帮你清一下内存呢。” “忘不掉了。” “你该说,亲一下怎么够?” “是不够。” 冯畅凑过来的脸被江原别着下巴移开,他在她耳边轻声:“先欠着,你朋友都在这呢,好歹注意点影响啊畅畅。” 口口声声说要注意影响的江原,在几小时后的雁江边,在震耳欲聋的跨年倒数中,在漫天绽放的烟花下,未能免俗地深深吻住了怀中的女友。和周围数对情侣别无二致。 第二十四章 元旦过后的考试周,冯畅和江原因为基底扎实,都不怎么需要高强度的复习,空出来的大块时间便大多花在了床上。 江原原本雷打不动十一点睡六点起的作息早被冯畅搅了个稀碎,她好像专爱在他的底线反复横跳,明明自己不是爱赖床的人,偏偏为了拖着他陪睡不择手段。 而江原在冯畅身上栽过不止一次后,早知自己的原则在她面前也就这么回事。 冯畅没规矩起来实在是太没规矩了点,江原血气方刚少年人一个,很难招架她处心积虑出其不意的撩逗。 至于他的推拒是不是真的诚心,就不得而知了。 正式进入寒假,两人反而忙了起来。 冯畅被冯一堂带着三天两头出差。江原则应刘竞帆之邀,重回了规模扩大一倍不止、一直处于缺人状态的轻帆科技。 冯一堂对女儿的长情很不解,也对她登机之前忙着给男友发信息的行为很有些看不惯。 “畅宝,你怎么一点不像我?” “嗯?”冯畅头也不抬。 “都聊什么了,这么入迷?” “没聊什么。”冯畅收了手机,抱住冯一堂的手臂,“就告诉他我回来了。” “今晚还要见面?”冯一堂酸溜溜的,“这么难舍难分?” “拜托,爸,放假之后我跟江原才见了几面?” “怪我?” “那怎么敢。” “畅宝,谈恋爱就是个体验,你别太上心了。” “那怎么行,不管做什么事,投入是第一要务,爸,你教我的嘛。” 冯一堂哼笑两声,睨了她一眼。 廖叔放行李的空当,冯畅拉开车门,一头橘红长发的金琅冒了出来。 “surprise!” 冯畅拍着胸口坐上车,“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畅畅,惊不惊喜?” “下次能弄个和缓点的惊喜吗?金琅同学,没有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还有一个!”金琅变戏法般从身后摸出一顶火红假发,“畅畅,快试试——” 冯畅接过来戴上。 她和金琅的假发有专业团队负责定做,基本和头型严丝合缝,稍稍调整便可以假乱真。 “照照。”金琅举起圆镜。 “不照了。”冯畅把镜子拿开,“江原和同学约了吃夜宵,我去见见他。你等会就别下车了,我让廖叔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畅畅,我也要去吃夜宵。” “你吃不了。自己肠胃怎么样不清楚啊?再说晚上又冷,你吹不了风。” “那我也不回去。畅畅,我和凯京哥哥吵架了,他肯定在家等着我。我才不回去。” “那送你回我家。” “我不。我要去散心。” “过个江叫哪门子散心?”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在一块。” “那我不去见他了。咱们回家。” “不嘛。”金琅这会儿又善解人意起来了,“没关系的。畅畅,你看——”她拖出自己的“大礼包”,从里边翻出了绒绒的帽子、手套、毛靴,还有从头裹到脚的羽绒服,“小小西北风,不成问题!” 老城区离金银巷不远,有条从街头到巷尾、家家都支了塑料棚的夜宵街。 江原、姚正浩,还有才从棠城回来的罗睿,在棚内一个方桌旁围坐。 “到哪了?”罗睿问江原。 “刚下飞机。” 罗睿玩笑:“不如我跟浩子先走一步,腾地方给你们?” “行啊。”江原也不客气,“好走,不送。” 姚正浩:“你看看,罗睿,你看看他像什么话!” 罗睿:“我才不走,我可都听浩子说了,百闻不如一见,我今天就擎等着看,看有个万年不开花儿的人,开起花儿来到底什么样儿。” 江原:“有什么好看的,你暑假戏看得还少?” 罗睿:“那能一样吗,哎,江原,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就从风雨不动安如山,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做出当众抢人的壮举来的?” 江原不承认:“你听他夸张。” “我夸张什么了?我那叫绘声绘色!” 罗睿拍他的肩,“我信你,信你。” “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姚正浩有一肚子状要告,“之前,就上个月,两人不知道怎么了,冯畅有一星期没找他,哇,当时他那个脸臭的呀,八里之外都感应到了。” 罗睿:“这我不信,江原跟人最多冷冷淡淡,从来不挂脸。” 姚正浩:“我可不也第一次见吗,怎么说呢,倒也不是挂脸,就,看上去就生人勿近,浑身写着不高兴。” 第21节 “差不多行了啊,”江原给姚正浩倒了杯啤酒,“说这么多你口不渴?” 姚正浩:“而且我连他俩哪天和的好都知道。” 那晚他和余凡正好闲得无聊,买了西瓜和皮筋在楼道套圈玩儿,西瓜腰上皮筋越缠越宽,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余凡开放赌局,人人皆可参与,看已经被勒到变形的西瓜到底爆在哪个天选之人的手里。 此起彼伏的欢呼惊叹声中,江原背着包路过,姚正浩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抓住。 他原本是想让江原体验一下,兴奋一下,别一天到头没个笑模样。他还好心提醒:“江原,悠着点,别太使劲,真爆手上得请全楼道吃西瓜!” 结果江原看了一眼桌子中央已呈强弩末矢状态的西瓜,直接从余凡手里拿了一串皮筋,一次性抻开,干脆利落地套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了,周围人来不及制止,来不及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瓜溅当场,再后知后觉手忙脚乱地发出一声声:“卧槽!”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江原自己也未能幸免,他扫掉眉角的西瓜籽,看着狼狈的大家哈哈笑。 余凡气急败坏地擦掉脖子上的汁水,“江原!你做个人吧!” 江原笑道:“好了!大家要换衣服的赶紧,十分钟后下楼,我请大家吃西瓜!” 姚正浩留了下来,帮着清理地面,他问江原:“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冯畅来找你了?” 江原面不改色,“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你心情这么好?” 江原笑了,“我不能心情好吗?”他屈膝踢姚正浩的屁股,“我心情好就一定跟她有关?啊?浩子——”姚正浩一路跑,江原一路追,“她是我什么人啊?我就得这么被她影响?” 西瓜事件过去没两天,姚正浩约江原踢球。 江原说在上课,姚正浩觉得奇怪,他问他:什么课?你今天下午不就两节? 江原不回。姚正浩又问:不会是陪冯畅吧? 江原还是不回。姚正浩便懂了。 完了。事实胜于雄辩。江原的多云转晴百分百是因为冯畅。姚正浩在球场上仰天长叹,唉,他的朋友江原,这下算彻底完了。 “我看你才完了。”罗睿推姚正浩肩膀,“我说,你这又磨了半年,和崔芷仪到底有没有进展?” “算有吧,我不着急。我相信以我的毅力,一定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的。” “服。”罗睿朝他竖大拇指,“你怎么就能这么犟,硬逮着一块石头死磕呢。” “谁知道呢。”姚正浩自嘲地笑笑,又跟罗睿挤眉弄眼,“哎,你看看江原,眼神一个劲往外走,望穿秋水呢!” “滚!”江原起身,“我接人去了。” 罗睿摆手,“快去快去。” 第二十五章 全副武装的金琅和红发齐腰的冯畅走近时,罗睿和姚正浩都有点不太敢认。 “发什么愣呢?”江原抽出两把靠椅,让金琅坐在最里边,自己坐在冯畅身边。 冯畅:“好久不见啊,两位。” 罗睿:“好久不见。你俩……造型不错。” 姚正浩:“喜庆!” “谢谢!”金琅从帽子里露出雪白的一张脸,“就是为过年准备的!” 罗睿:“有想法。” 冯畅在桌面下牵住江原的手,伸进了他的羽绒服口袋,两人的手都很热,袋窝里更热。 江原将菜单推到二人面前。 “想吃什么?” 冯畅:“你们没点东西?” 江原:“我们吃了一轮了。” 冯畅:“我飞机上吃过了,不怎么饿。你们点吧。” “金琅呢?” “她不吃。” 金琅:“我想喝热牛奶。” 罗睿:“这儿有热牛奶吗?” 姚正浩:“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姚正浩回来说:“可以热,但他这牛奶品牌特全,不知道你平常爱喝哪种?” 冯畅要跟去,被金琅拖住,“我去我去,畅畅,我可以的。正好看看这么个小夜宵摊,到底能有多少种牛奶。” “那你可别小瞧了。”罗睿说,“这家老板可大有来头。” “是吗?”金琅兴致勃勃地跟在姚正浩身后。 罗睿:“我去上个洗手间。” “你朋友真识相。”冯畅扑进江原怀里,啄他的下巴,“想抱你一下真不容易。” 江原捧着冯畅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印了印,又印了印,然后拍拍她的背,“好了,起来了。” 冯畅叹了口气。 江原:“怎么了?” 冯畅:“早点开学吧。老这么见一面分开两三天,我要受不了了。” “你明天又要走?”江原轻勾她下颌,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 “是不是舍不得?” “是啊。”江原的手没离开她的脸,他一圈一圈,慢慢将她的长发绕至耳后。 “骗你的。”冯畅嘴角上扬,“我爸大发慈悲,明天放我假。” “哦,耍我玩儿?”江原弹她的耳朵。 “你好玩儿啊。” “谁好玩?” “我好玩儿。”冯畅偏头,飞快地含了含他的指尖,“你玩不玩?” 江原触电般静了一秒,他收回手转过身。 冯畅:“怎么,起来啦?” 江原正襟危坐,“坐好。” “不坐好。”冯畅还要逗他,忽然听见不远处爆发一阵吵嚷,她回头看,正好看见一圆筒状物体直直飞向金琅。 冯畅脸色一变,立刻飞奔过去。 几分钟前。 金琅挑好牛奶,递给姚正浩。 姚正浩拿了牛奶径直走入后厨,这儿他熟门熟路,一点不带客气。 金琅想着等他一会,就在原地站着。 她身后大概三米距离,坐了一桌三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女。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叉腰站着,朝隔壁正往桌上递盘子的服务员横眉质问:“你们这怎么回事?明明我们先来的,怎么先给他们上啊?” 隔壁桌坐的是四个看着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男生直接就回了:“因为我们先点。”他摇摇手机,“手机下的单。” 服务员一脸歉意:“不好意思,他们确实先下单,你们还要再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好。” “蒙谁呢?”男人嗤笑,“手机点两下也算?那我还说我从昨天就开始排队!我不等!快点先给我们上!” 有个女人接话:“就是,人到了才算真到。按先来后到,是该我们先。快点吧,都快饿死了。” 服务员为难道:“实在不好意思。” “管你好不好意思!”男人直接伸手,硬端服务员面前的碟子。 “你干什么!”年轻人面色不善,抬手制止。 “你说我干什么?”男人手一扬,用蛮力将他一把推开。 年轻人被推得踉跄几步,跌在另一桌,周围一片哗然,纷纷散开。 “操!” 两边说时迟,那时快,迅速扭打在了一块。 金琅原本为了看热闹,特意往前走了几步,这会儿眼看不妙,立刻往回溜,可是她的裹脚大衣关键时候太碍事,步子怎么都迈不开。于是眨眼间,她便成了唯一遗留在战区的无关人员。 不明物体砸在背上,金琅先愣了愣,然后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啊”得不怎么扎实,因为衣服穿得厚,金琅没怎么感觉疼。 “怎么样?”冯畅来得飞快,焦急地护在她身边。 金琅一扁嘴,眼眶中便盈满了泪水,“疼~” 冯畅放下心来,她没好气道:“你就装。” “嘿嘿。”金琅手往前一指,“畅畅,打他们!” 话音未落,冯畅的脚已经踹在了带头挑衅的男人身上。 敢往金琅身上扔东西,她原本就没打算放过他。 冯畅揍人非常专注专一,江原来不及制止,只好围在她身边,将男人意图来施救的同伴一一放倒。 俩明显练家子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战局。 四个毫无用武之地的年轻男女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女生满头雾水。 第22节 “我朋友。”赵昕指指江原,又跟站在一旁的罗睿和姚正浩打招呼,“明显看咱势单力薄,见义勇为啊。” “他好帅啊。”女生星星眼,“赵昕,你有这么帅的朋友怎么藏着掖着,不早带出来认识一下!” 罗睿和姚正浩也没能插手帮什么忙。但他俩都是第一次看冯畅动手,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震惊。 “行了。”江原用巧劲把冯畅拎了下来,“可以了,再打手要疼了。” “这有药。”赵昕走上前,“我刚从里边拿的。” 他这人没什么讲究,直接就去握冯畅的手,江原揽着冯畅往后一退,从赵昕手上拿过医药箱,“给我吧。” “哦,行。今天谢了啊江原。”赵昕朝冯畅一笑,“多谢啊,女侠。” 江原:“怎么闹起来的?” 他一边问一边拿起冯畅的手察看。冯畅毫发无伤,只是指关节有些发红,江原的拇指轻轻摩挲而过。 赵昕:“他们先挑事打的人,我们就正当防卫,没事,店里给我叔打过电话了,他马上过来。” 罗睿:“你们没哪受伤吧?” “没。这不打了一分钟没到你们就来了嘛,之前在地上摔了几下也不重。”赵昕皱着眉,“就是衣服脏了。” 女生:“让他们赔!” 赵昕:“当然要赔,地上的,桌上的,身上的,一样都少不了。” 服务员正有条不紊地收拾满地的杯盘狼藉,赵昕往旁让了让,“好了,咱别站这了,进去说。” “我不进去了。”江原站在原地,“今晚不早了,下次有空再约球。” “不行啊。”女生紧张挽留。 外围站着的那拨不再跋扈嚣张的中年人虽然忌惮着没过来,却明显不打算就此罢休,正骂骂咧咧地高声打电话,似乎要叫人过来找场子。 女生:“他们好像在找人……” “怕什么?”姚正浩说,“他们能找,我们不能找?” 罗睿:“找什么找,你吃饱了撑的要跟人打群架?有事找警察行不行?” “是。跟这种人犯不着。”赵昕转向女生,“今晚估计还有的搞,你也别留这了。我给你叫辆车回家。” “啊,也好。” 罗睿这会儿才察觉到少了一个人,他问冯畅:“哎,你朋友呢?” 早在冯畅动手那会,廖叔就派车将金琅送回了家。他和冯畅近十年的默契,很多事早已无需多言。 冯畅:“回去了。” 姚正浩:“这么快?” 冯畅扯扯嘴角。她不觉得快。 “走了。”江原朝众人一挥手。 赵昕看着二人离去,目光在冯畅身上停留了几秒。他脑海中出现她红发飞扬,腾空飞踢的轻盈身影。 他问罗睿和姚正浩,“江原什么时候也开窍谈恋爱了?我记得他以前对女孩没什么兴趣啊,从来不参与咱们话题。也从来不接人女孩送的水。。” “没想到吧。”罗睿说,“这人活着活着,什么都能看见。” “他们怎么认识的?” 姚正浩:“不知道。暑假就认识了,冯畅一天天的老来游泳馆堵江原,可有意思了。” “说说,怎么有意思了?”赵昕饶有兴趣地追问。 …… 第二十六章 行至江边,只剩两人的时候,江原对冯畅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进行了批判。 “对方那么多人,你说打就打,有没有想过万一所有人都冲着你来,你应付不及,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江原捏她的手,“那就不是红红手指这么简单了。” 冯畅不屑道:“就他们那中看不中用的饭桶样,全上又怎么样?照样碰不到我衣角。” 江原正色道:“今天这群人是不足为道。但你冲动的习惯不好。要下次碰到群同样有身手的,你怎么办?” 那当然是廖叔解决了。 这么多年,冯畅真正动手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没什么人会招惹到她面前来,也没什么事能真正招惹到她。只除了金琅是例外,她非得打了才解气,甚至打了都不解气。 江原:“仗着有功夫肆无忌惮,傲慢轻敌,要吃大亏的,你明不明白?” “知道了。” 冯畅我行我素惯了,万事以自己畅快为主,但她不愿在这美景良宵和江原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争执,因此口头很轻易就服软了。 江原:“更何况,要动手也是我来。” 冯畅一笑,“那我学这么多年干什么。” “你说你学来干什么?” “防身啊。” “我帮你防。”江原摸摸她的头发,“我帮你防不就行了。” 冯畅静了片刻。 “好。”她说。 她抱着他的腰,将他压在护栏边。 “但是好可惜哦,我天赋这么高,学得这么好,都没人打得过我的。” “哦?”江原揽着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除了你。”冯畅也笑了,“除了你,只有你,那我打不过你,茶不思饭不想,只好迂回一点,想办法把你睡了。” “哦。原来你是为这个。” “是啊。打不过有什么关系,你看你现在,还不是拜倒在我的裙下。”冯畅踮脚吻他的唇,轻声道:“不枉我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辛苦了。”江原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不过世界这么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冯畅,你这个方法,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那怎么了,回报高啊。”冯畅不再满足于浅浅的啄吻,她搂着他的脖子,“今晚外宿吧,江原。” 江原趁理智并未出走,箍着腰与她分离,“不行。” 冯畅扁着嘴抱怨:“乖乖仔。” 江原觉得可爱,在她下唇勾了勾,“不把你好好送回家,我怕下次要更久才能见你。”他帮她整理衣服,“不急这一会,乖一点,明天见。” “明天什么时候?” “我明天下午来找你。” “下午?我不要。”冯畅说,“我能不能跟你去上班?” “不行。” “为什么?不是你学长的公司吗,带个家属怎么了。” “带你去我怎么专心。” 第二天,正常出勤、无情拒绝冯畅的江原对工作并没有做到该有的专注。 “怎么了?”刘竞帆问他,“江原,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有吗。” 江原又最后看了一眼,冯畅安安静静,一条信息都未发来。 “你知不知道你一上午看了几次手机?等谁消息呢?” 昨晚分别时,冯畅放话说,管他准不准,她一早就要来跟着他。 江原出于无奈,只好在院门口等了几分钟,巷口等了几分钟,楼下又等了几分钟,然而有个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人连影都不见。 不光不来,还不回他消息。江原将键盘敲得噼啪响,口中回道:“女朋友。” “你女朋友回来了?”刘竞帆来了兴趣。 “嗯。” “不理你?” “不是。”江原嘴上说着不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刘竞帆哈哈笑,“怪我怪我,像什么样子,太没人性了。这样,江原,我给你放假吧,你带女朋友约会去,好好哄哄。” “用不着。” 话音未落,江原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一亮,跳出了冯畅的新信息。 他拿起点开,冯畅发了一张自拍过来。 她戴了顶卷边针织帽,微仰着脸,对着镜头比的“v”手势正好拦住双眼,看着懒洋洋的。 图片背景是楼下咖啡厅显眼的 logo。 “确定用不着?”刘竞帆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 “走了。”江原将笔电一合。 “切。”刘竞帆在他身后摇头,“小孩儿。” 江原推开玻璃门,环视一周,大步走至落地窗边,推着高脚圆椅一转。 冯畅知道是他,但没想到他一上来是这么个动作。她原地溜了两圈,才又被江原卡住椅脚,停在了他面前。 江原原本还想反方向再转她一会儿,惩罚她的言而无信,眼睛却先看见了冯畅嘴角未抿去的一点儿巧克力。 江原大概犹豫了零点零零几秒,才低下头,先帮她处理了这迫在眉睫的“污渍”。 冯畅揪着江原的衣领,不满于他的一触即离。 第23节 她不知道江原离开她需要多大的定力。才吃过甜点的冯畅甜得超乎想象,江原怕在她唇上多停一会儿,他会忍不住在公共场合做出某些有碍观瞻的事。 他面无表情地问她:“吃好了吗?” “嗯。” 江原拥着她往外走。 “去哪?” “回天悦。” 门锁还未闭合,江原已将人摁在墙边。 他终于能在她唇齿间尽情流连,将咖啡厅未尽的事,昨夜桌边未尽的事,毫厘不让地一次做尽。 巧克力甜腻的气息在两人愈加急促的喘息里发酵。冯畅长腿曲起,勾上江原腿侧,江原单手手掌在冯畅臀间一托,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两人一边吻一边去往卧室。冯畅的帽子在途中掉了,柔软微凉的黑发散在两人颈肩,江原便在这点暗里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一个下午”如果作为单位放在平时,江原可以完成很多事情。然而和冯畅在一块,时间总是稀里糊涂就流逝了。 他不知道两人结束情事的具体节点,也不知道怎样算作结束,也许从来没有。 几次三番后,江原认为不能再这么放纵了,他捉住她的手:“冯畅,节制一点。” “我们不节制吗?”冯畅问他,“我们这么几天不见,积少成多而已,平均一下,可以说很节制了。” 江原不理会她的歪理。他按着她,“别乱动。我也不动了,好好躺着。” 然而天已暗了下来。 窗外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渲染加深。 冯畅趴在江原身上。 “江原,不如你带我回家吧。” 江原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冯畅,分辨她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好不好?” “好。”江原说。 择日不如撞日,江原想。 他指尖在她下巴上一勾,“我爸妈比较传统,你要乖一点。” 冯畅一愣,反应过来又是一笑,“江原,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偷偷跟你回家,藏在你床上,谁也不知道的那种。” 江原捏她的脸:“胡言乱语什么。” “不好吗,我每天什么都不干,就等着你回来睡我。” 江原不听了,他一翻身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利落地起了身。 第二十七章 马尔代夫北部诺鲁环礁内,有一座顶级私人岛屿。 岛屿边缘零星建了几条延伸入海的木质栈道,将细柔洁白的沙滩与水上别墅相连。 冯畅在一束静得不像话的阳光中徐徐醒来。 她裸脚走过玻璃地面,拂开纱帘,站在卧室向外延伸的宽阔甲板上。视野中无半点遮挡的海域一半阴影一半阳光,粼粼海面仿佛铺了澄澈的绿松石,冯畅看了一会儿,从台阶跃入其中。 屋影笼罩下的海水还很凉,冯畅绕着立柱游了一圈。 待身体沐浴在日光下,冯畅在水中灵巧一转,闭眼漂浮起来。 不过短短数十秒,冯畅便睁开眼,径直看向不远处,立在护栏边的李岱铮。 “早啊。”李岱铮微微笑着,朝她挥手。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多时。 冯畅回身,长腿一踩,迅速游离。 半小时后,冯畅从正门走出。 李岱铮正在廊下摆弄自行车,看见她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好久不见啊,冯畅。” 冯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个几十秒。”李岱铮双手抱胸,“我说呢,今年这么稀奇,老李居然亲自带我来蜜月海岛游,原来是为了陪妹妹。” “他们人呢?” “一早打高尔夫去了。饿了没?带你去吃东西。”李岱铮拍拍自行车横杠。 “不必了。” “真不上来?”李岱铮悠悠道,“那可就要饿肚子了。”他笃定她每日车进车出,不会骑车。 “巧了。”冯畅也推出一辆,“饿不着。” 李岱铮“嘶”了一声,“谁教你的?” “废什么话,你走不走?” 李岱铮往后一让,“女孩优先。” 冯畅跨腿坐上,适应了一会儿,把着车头骑了出去。 李岱铮跟在后面,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岛上不同方位共有四家风格迥异的餐厅,冯畅就近走进掩映在棕榈椰林下的绮丽建筑。 侍应生将二人引入坐席,送上了装帧精美的菜单夹。 不多时,餐厅的侧面入口传来熟悉的笑语声。冯一堂、李润阳、和一个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的高大男子一块走了进来。 “畅畅!”冯一堂大跨步走到冯畅身边。 李岱铮起身一一打招呼,“爸,冯叔,厉叔。” 厉文衡拍拍他肩膀,力道大得差点震穿,李岱铮咬着牙微笑,厉文衡便表扬他,“小子不错,比上次见你又紧实了。” 冯畅听见李岱铮叫“厉叔”时已站了起来。 “爸,干爸。” 冯一堂:“这是你厉文衡叔叔。”又揽着她,“这是我畅宝。” “厉叔叔好。” “好。坐啊。”厉文衡翻看菜单,“你们点了什么?” 李润阳:“小孩点是小孩点,我俩反正就指着行家带吃了,是不是,一堂?” 冯一堂:“那当然。” “别后悔啊。”厉文衡笑说,“我现在可不比你们,我光杆渔民一个,风餐露宿,靠天赏饭,难得托俩大佬的福享受一回,眼里可只看得见贵的。” “点,使劲点,可劲造。”冯一堂乐了,“反正有人买单。” 李润阳手一挥:“您随意。” 冯畅听冯一堂提过厉文衡。他年轻时原本是体制内一枚奋进勤勉的好青年,后来顺着时代洪流下海经商,又成了海城一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李润阳和厉文衡打了很多年过程还算磊落的擂台,最后惺惺相惜,成了至交好友。 然而人到中年,厉文衡忽然看开,认为人生苦短,一味专注财富积累的余生了无生趣,便三下五除二将公司卖给了李润阳,转眼投身自己钟爱的海钓去了。 东星斑,关刀红,各式珍馐流水一般端上来。厉文衡从它们的分布区域和生活习性,一路说到自己满世界集邮的经历,比如在亚马逊钓巨骨舌鱼有多刺激,在圣诞岛盯着猎物累死累活拽了一小时却被鲨鱼半路打劫有多歹运。 “去年九月,我去加拿大捕蓝鳍金枪,不是把阿铮带去了吗,这小子旺船啊,钓上来的蓝鳍足足有八百斤!我们几个收线收到胳膊都要废了。不过,值!刚排完酸的金枪大腹简直就是人间至味——”他笑看李岱铮,“阿铮,你还记得那个味道吗?” “那当然了。记忆犹新。” 不光记得金枪鱼的味道,还记得当天与它鏖战时,厉叔让他独立收了一段线,他毫无经验就上手,狼狈得差点被拉进海里去。 “哎呀,”厉文衡作回味无穷状,“真是太好吃了,肉质那个柔嫩鲜美呀……” “不行了。”李润阳放下刀叉,“你再说下去,我这就要精分了,胃口是被吊起来了,吃进嘴里的东西又不是那么个意思。” 厉文衡哈哈笑,“这儿的食材是差点,明天咱们出海自力更生去!”他问两个小的,“你俩去不去?” 冯一堂:“畅宝不去,她晕船,我小时候带她去过一次,吐得我心疼。” 李润阳:“我儿子也不去。” 厉文衡:“你儿子可不晕船。” 李润阳:“畅畅一个人留岛上怎么行。”他瞪了一眼厉文衡。 厉文衡故作不懂,“怎么不行,这儿安保顶级,人间仙境,做做 spa,喝喝小酒,不知道多惬意。是吧,畅畅?” 他以为两个小年轻郎有情妾有意,不愿意分开,才故意这么说,想逗冯畅开口留人,谁知冯畅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也觉得一个人更自在。干爸,你把岱铮哥哥带走呗。他肯定想去,是吧哥哥?” “去是想去。”李岱铮一笑,慢条斯理道,“不过还是陪妹妹更重要。” 厉文衡听得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含蓄,哥哥妹妹的也太腻歪了。他冲李润阳和冯一堂举杯,“不错不错,没想到你们最后还真内部消化了。不过阿铮也不小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俩订婚啊?” 冯一堂但笑不语,心想,厉文衡看男女真是一如既往的眼神不好,竟然一点看不出他女儿心不在马,琵琶别抱,怪不得这么多年桃花寥寥。 李润阳听了却很高兴,他说:“厉文衡,你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嘴巴跟开了光似的,一说一个准,我现在就坐等着你这话应验了。” 第二十八章 小年的第二天,江原陪江忠勇去市场购置年货。 江忠勇一路上跟谁都熟,偌大的市场还未走一半,江原手上的推车已经堆出个小山尖。 批发零食干果的吴婶眼尖,老远就看见了他们,她左右手各提一个满满当当的大红塑料袋,挤过人群二话不说就往车上塞。 “知道你要来,老早就准备好了!”吴婶望着江原眉开眼笑,“小原呀,陪你爸买东西啊?” “吴婶好。” “好,小伙子真精神,你这看着又长高了!” “谢谢吴大姐!”江忠勇递钱过去,“年年都这么费心,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了。” 第24节 吴婶攥着拳不肯收,“要给什么钱,快拿回去,我帮你们置办一辈子都乐意,这点东西算什么,拿回去!别跟姐见外啊!” 江忠勇无奈,只能给儿子一个眼色,丢了钱就跑。 “小江!” 没走多远,江忠勇的手被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一把握住。 “王奶奶!” “哎!”两人在路边寒暄了几句,王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江原,“小原,听你外公讲,你是在雁大读书哦?” “是。奶奶。” “好得很哦,我小孙女也考在雁大哦,你找了女朋友没有的,要不要跟我小孙女认识一下,我小孙女很漂亮的哦。很多人追的!” 江忠勇替儿子解围:“这个不急,还早还早,学生还是……” “哎呀!”王奶奶抓着江原的手不放,“认识一下又没关系的啦,你等我哦,她今天也陪我来的,就在前面,我带你去看看,很美的哦。” “奶奶。”江原反握住她的手,“我有女朋友了。” 江忠勇和王奶奶都是一呆。 王奶奶:“这么快的哦。” 江忠勇半信半疑地看着儿子,分不清他话中真假。好吧,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九成信了。他这个儿子直的很,不想答的话不想做的事敷衍两下也就过去了,从来不说假话。 回去的路上,江忠勇问他:“江原,你真有女朋友了?” “嗯。” 一阵沉默过后,江忠勇干巴巴道:“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身为男人要有担当,对女孩子要认真负责,言而有信。” “知道了。” 江原当然知道要对女友负责。这什么时候成了一件需要教的事情。 他只是有点心不在焉,自那日傍晚分别,他已经几天没能看见他的女朋友。 开始冯畅说三天就能回来,三天之后的小年,也就是昨天早晨,她却又坐上了飞往马尔代夫的飞机。 登机之前冯畅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爸说好不容易度个假,要在岛上过年。 江原回了个“哦”。 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费了会功夫,才重新集中于眼前未完成的制图。 大年三十的餐桌上,江外公吃到一半,忽然问:“江原,听你爸爸讲,你谈女朋友啦?” “嗯。” 父亲和外公历来无话不谈,江原早有心理准备。他以为外公会叫他收心以学业为重,却不想外公显得兴致勃勃的,好像很欣慰:“有照片吗?给外公看看。” 照片自然是有的,最新一张是冯畅在浴缸中的翘腿自拍。 除此之外,还有她在床边,泳池,露台的各式留影,照片拍得很随意,冯畅或坐或立,或跪或靠,懒懒散散的,有时看镜头,有时不看,有时全身出镜,有时只露一双腿或一截腰。 江原只能说:“下次带她来见您。” 外公:“是你大学同学?” “是。” “是本地的吗?” “是。” “那正好,带她到家来玩嘛。” “她不在雁城。” “啊……”江外公语带遗憾,“真没有照片?” “爸,”贺灵给他夹了一筷粉蒸肉,“多吃菜,少八卦。” “小灵,你不意外?不想看?” 贺灵:“哦,我见过了。” 江原一惊:“什么时候?” “上次去医学院上课,碰见你们牵着手从图书馆出来。” 江忠勇:“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贺灵:“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儿子成年了,谈个恋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江忠勇摸了摸鼻子,江外公为他不平,“哎,贺灵同志,这就是你不对了,一家人大事小情本来就是要相互通气的嘛,这怎么能算大惊小怪呢。” “哦,是吗,那爸,上个月你掉进鱼塘的事为什么要瞒我?我们不是一家人?” “贺灵同志,这是两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而且,我那不是‘掉’进鱼塘,我只是滑了一跤,不小心弄湿了裤子而已。” 江忠勇:“是。是不算掉。但爸,这事您确实做得不对……” “我认为我的做法没什么可指摘的,我是出于……” 战争平息之后,江家四口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沙发上,在联欢晚会歌舞升平的背景音里,一边闲聊,一边致电各路亲友。 江原的微信冒了一串小红点,他往下拉了拉,除了罗睿、姚正浩等一众好友,还有不少平时交集寥寥的同学,也发来了新年祝福。 江原统一回复简单的“新年快乐”。 冯畅的对话框忽然置顶,预读栏显示“图片”二字。 江原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父母和外公,起身离开。 第一次收到泳装照时,江原正被刘竞帆带着与众人在外聚餐。 烤肉店里小烟囱的运作声和肉片的滋油声交织,大家热热闹闹地交杯换盏,江原将口袋里震了一声的手机拿出,看见他一夜又一天毫无音讯的女友终于发来一张图片,他下意识点开,看一眼便立刻锁了屏。 耳边人声鼎沸,眼前烟丝升腾,江原静静坐着,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出现冯畅衣料轻薄的身影。 明明几个月前的夏天,他还可以将冯畅视若无物,现在却仅仅一张照片就能将他扰乱。 江原闭眼静心,没有就照片做出回复。 冯畅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复。 当晚,夜深人静,江原躺在床上辗转,他没有再点开过照片,然而冯畅白皙裸露的肌肤总在跟前晃眼,她的身体曾被他无数次的抚过、吻过,他何需细看。 冯畅忽然拨来视频通话。 江原接了。 冯畅与他有三小时的时差,此时还未上床,正窝在躺椅上。 她头顶只有一盏光向别处的柔和小灯,照得脸部轮廓有些模糊。 “江原。”她叫他的名字。 “嗯?”他的声音有些哑。 冯畅那边太静了,很容易便发觉了他声音的异样,她问:“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九章 江原看着她,“你觉得呢。” “我要看了才知道。” 江原“啪”地摁亮了床头灯,人也坐了起来,他抓了抓头发,声音还低着,那点哑却不见了,他故意问:“你想看什么啊,冯畅。” 冯畅轻轻笑了,“江原,照片好看吗?” “唔,还行吧。” “那你怎么不投桃报李?” “怎么个‘报’法?” “给我看看弟弟乖不乖。” “怎样算乖。” “想我了就叫乖。” “你今天做什么了?”江原其实并没有完全平息,他这样生硬地转开话题,是因为知道这事继续下去会有怎样的走向。 他不愿这样,不愿被她相隔千里肆意撩拨,也不想要隔着电波不能触摸的亲密。 “没做什么。”冯畅说,“就到处转了转。” “好玩吗?” “好玩啊,除了想你,不能见你,都挺好玩的。”冯畅叹了口气,“江原,我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江原问这话时其实已有预料。 “后悔那天没有说到做到,真的跟你回家,好过现在想睡不能睡,想远程弄一下,有人还不配合。” 预料冯畅就没打算放过他,一定要把车开到十八禁。 江原无奈道:“冯畅,你今晚是不是非要闹到我失眠才甘心?” “不是啊。”冯畅说,“本来真人摸不到,还可以在梦里满足。失眠可不行。” 这样不依不饶地折腾完,江原果然梦见了冯畅。 梦见她像她说的那样,藏在他的被子里,每天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穿,只等着他进来。 他所有过分的念头,所有漫无边际的、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做出的事情,被一一施加在梦里冯畅柔软的身体上。 腊月冷冽的清晨,江原如往常一般醒来。 他曾经几乎很少想到这种事,如今脑海中纵情的一幕幕却挥之不去。 冯畅什么也不知道。 她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发来一张又一张居心叵测的照片。 印度洋上热情似火的海岛风情,是冯畅别有用心的背景墙。 她是岛上唯一的焦点,他是焦点唯一的观众。 第25节 江原再也没在公共场合点开过与冯畅的对话框。 转过客厅,江原去了二楼阳台。 阳台并不大,有序摆放了不少花卉绿植。 江原在藤椅上坐下,放大冯畅发来的图片。 今晚她并未出镜,拍的是一棵挂了红灯笼的椰子树。 江原在夜风中静了片刻,点了视频通话。 那边过了一会才接起。 “叮叮当当”的新年祝歌中,冯畅声音轻松:“新年好啊,江原。” 她穿着方领紧身裙,化了妆,身后一片灯火通明。 “新年好,畅畅。” 冯畅:“江原,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一点。”米酒算什么酒。 他问她:“你在哪儿?” “岛上公馆,大家在一块过新年。” “原来岛上还有别的人。” 她每次无论拍哪儿,周边除了景,永远空空荡荡,他几乎要以为她去的是个无人荒岛。 “就几个叔叔,都是我爸的朋友。这会儿一块去酒窖找酒去了。” 江原没怎么听进去,他看着冯畅一张一合的红唇。 “冯畅,年要过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冯畅说。 “反正开学前肯定回得来。”她开玩笑。 这一周来,她爸和干爸日日跟着厉叔叔出海,眼看着黑了几个度,都快向厉文衡看齐了,竟然还没过足瘾。 方才餐桌上李润阳还在说,初一休整一天,初二换重型装备再战黑马林。 “冯畅。”江原忽然叫她,“你别给我发照片了。” “怎么,不想看啦。” “嗯。” 他不想看了。影像上的鲜活毫无意义,他既然见不到她,就不想白天黑夜都被因她而起的情绪切割,徒添烦恼。 巷道里有一声高过一声的犬吠,不远处的高空有簇簇烟花腾空,江原在喧闹里说了一句:“我想见你,不想看照片。” 冯畅不知听没听见,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我看雁城天气预报,过几天好像有雪。” “雪怎么了。”江原意兴阑珊。 “我争取下雪之前回来,我们一起看雪。” 江原扬眉,“几号下雪?” 他将视频最小化,点进天气预报。 “畅畅,当着未婚夫的面,和男朋友视频,不合适吧。” 冯畅那头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男声。 江原每个字都听清了,他滑动页面的手一顿,重新将视频放大,屏幕上冯畅的神色并不显慌乱,画面中也没有出现新的面孔。 江原:“他是谁?” 冯畅:“别乱说话。” 两人同时出声,他在问她,冯畅在轻斥李岱铮。 李岱铮耸耸肩,悠悠然坐在冯畅对面。 冯畅轻描淡写道:“我干爸的儿子,比我大几岁,我叫哥哥。他故意恶作剧的。” 江原坐直了身体。 冯畅从未提过他。 这不奇怪。他和冯畅之间原本就鲜少提及旁人。 可对方将冯畅的话晾着,并不接着往下圆,显然就没那么简单了。 大概不想当哥哥。 江原心里有些不爽。 他之前从没在意过冯畅的乱桃花。可此刻他和冯畅在冬夏的两极,见不了面,她身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哥哥,就变得碍眼起来。 “哥新年好。” 江原声音平常,礼貌问好。 “嗯。”李岱铮笑纳,“放……” 冯畅直接挂断。 李岱铮看着冯畅,从容说完:“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畅畅的。” 冯畅并不理他,她和江原发完消息,才抱手靠在椅背上,“李岱铮,你吃错药了?” “怎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你说呢,哥哥。” “冯畅,你心里其实清楚,早晚的事而已。不然不会厉叔叔这么多天的调侃,你一句也不反驳。” “厉叔叔是长辈,难得见面,我何必要为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跟他较真。”冯畅说,“再说‘早晚’之间,隔的时间长了,变数可大了去了。” 李岱铮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说得对。还好我不算着急,家里又支持,等得起。” “李岱铮,你选择那么多,何必执着于逗我玩?” “哟,还会示弱了。”李岱铮觉得新鲜,便也换了条路线,“谁说我逗你玩,冯畅,我一片真心,你感觉不到吗?” 冯畅翻了个白眼,“你无可救药了。” 李岱铮哈哈一笑,换了正经神色,“好了。不闹你了。明天我和 sam 去环礁潟湖潜水,你来不来?” “几点?” “就你的时间。” 第三十章 初六那天上午,姚正浩兴冲冲地开着家里新换的奔驰上了街。 按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他先去接了崔芷仪。 崔芷仪站在小区门口,穿一身米白的羽绒服,戴同色贝雷帽,俏生生的,好看得不得了,不愧是他女神。 姚正浩停好车,想绕过车身想为她拉开副驾的门,崔芷仪却直接从后座上了车。 “冷不冷?”姚正浩回身递给她一杯热饮,“暖暖手。” “谢谢。”崔芷仪接过,“我们现在去接谁?” 姚正浩笑问:“你想我去接谁?” “看你怎么更方便。”崔芷仪说,“我又不认路,” 姚正浩笑了笑,开去了金银街。 江原站在路边,听见鸣笛,直接上了副驾。 崔芷仪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啊?” 姚正浩:“三月初。你呢?” “差不多。”崔芷仪看了一眼江原。 江原放松坐着,目视前方,无意参与对话。 肖雅和罗睿也上车后,五个人开始商量送给老师的拜年礼物。 肖雅说:“我刚刚想过了,吴老师的女儿不是在上小学吗,我们买牛奶和水果总不会错吧。” 罗睿:“可以。浩子,等会经过超市的时候停一下。” “好。”姚正浩把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焦躁,“今天怎么这么堵?”他的脚就没从刹车上下来过。 肖雅:“新年嘛,哪天不堵。我前天去外婆家,四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在路上堵了三个小时。人都坐麻了。” 罗睿:“辛苦了辛苦了。” 姚正浩左右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快看,右边是辆宾利!” 罗睿:“哪儿?” “就那!”姚正浩降下车窗,手一指,“右前方,黑色的。” 江原打下他的手,“看路!” 罗睿:“看见了,宾利慕尚。靠,开眼了。” 崔芷仪:“很贵吗?” 肖雅:“五六百万吧。” 罗睿:“你怎么知道?” 肖雅:“你跟我说的啊,你忘了?” 罗睿笑着看她:“记性这么好?” 肖雅眨眨眼,“那当然。” 又堵了一阵,两辆车正好平齐,姚正浩玩笑道:“哎呀,宾利又怎么样,有双翅膀也不能飞嘛。该堵还得堵。” 第26节 罗睿:“你小点声,隔这么近谁说话还听不见了。不是,你离人家这么近干嘛,蹭一下保险够赔吗大哥。” “方便你看啊。”姚正浩体贴道,“等会咱们左转过桥,就看不着啦。” “是啊。”肖雅打趣,“浩子是为了你才冒这么大风险,感不感动?” “不敢动。咱还是图片看看得了。”罗睿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没舍得从车身上移开。他从小就对汽车情有独钟,学的专业也是汽车相关。 崔芷仪:“下雪了。” 一直不怎么在状态的江原闻言抬头。城市上空阴沉的积云里,纷纷扬扬地飘落下了绵绵雪花。 小朵小朵的雪花漫天飞舞,又轻轻盈盈地盘旋在前车窗上,转瞬融成了水。 “有点好看。”肖雅说,“再下大一点就好了,下午正好玩雪。” 江原抬手,对着雪拍了一张。 车上四人都惊了一下,这实在不像江原能做出的事。 肖雅眼尖,看见他随即打开了微信,她忍着没有问出口,姚正浩却毫不顾忌,“江原,发给谁呢?” 发给某个言而无信的人。 江原:“冯畅。” 姚正浩:“还挺浪漫。” 肖雅用眼角余光看坐在她身旁的崔芷仪。 崔芷仪早就转开了头,专心望着窗外。 右侧宾利的车窗缓缓降下,肖雅带着好奇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以为车的主人会是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没想到车窗下出现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 肖雅愣了愣,立刻去拉好友,声音悄悄的,“快看,有帅哥。” 帅哥往他们车上看了一眼,而后笑着说了一句:“畅畅,怎么办,雪我先陪你看了。” 冯畅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想把李岱铮一脚踢飞的冲动。 她早就知道左侧坐的是一车熟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一路收声。 偏偏这会下起了雪。 “不会这么巧吧。”李岱铮显然听见了江原叫她的名字。他兴味盎然地看了一眼冯畅。 冯畅没有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一声。 李岱铮笑起来,“哦豁,好玩了。” 事已至此。 冯畅侧身坐直,朝她快半月不见的男友笑了笑。 “江原。” 纷扬雪帘下的江原冷着一张脸,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冯畅,眼中仿佛夹风带雪。 “巧啊,冯畅。” 冯畅没有多说。街上笛声、车声不绝于耳。并不适合隔了快两米的距离谈天。 直行车道绿灯亮起,李岱铮轻踩油门,将奔驰远远抛在了身后。 从吴老师家出来,雪虽然还飘飘荡荡落个不停,地上却只积了薄薄一层雪。 五个人站在屋檐下,姚正浩一圈圈转着车钥匙,“还去学校吗?” 他们原本想趁高三学生还没返校,一块去学校走走。 江原:“别去了。刚下过雪,学校地砖容易摔跤。” 姚正浩:“行。那我们现在去哪?唱歌?影咖?” 罗睿:“我五点半要去姨奶奶家吃饭。” 姚正浩:“现在才三点半!” 罗睿:“还要刨去在路上的时间,唱歌看电影肯定不成。你们去吧。” 江原:“我不去。” 肖雅:“我和仪仪也不去了,我们约了要逛书店。” “有没有搞错?”姚正浩哀嚎,“大家,好不容易出来聚一趟,就这么散了?” 罗睿:“老师看了,面见了,因为不可抗力才没去成学校,挺圆满的啊。而且,浩子,你不用买书?” 肖雅噗嗤一笑,“少来啊罗睿,书店是我俩闺蜜时间,不准插足。” 姚正浩:“那送送你们总成吧?” “用不着,店离这不远,走走就到了。” 罗睿:“那只有我腿着送送了。” “好吧。” 姚正浩目送三人离开,勾上江原肩膀,“走,送你。” 江原将他的手抖开,“我坐地铁。” “why!” “地铁快。” 书店里,肖雅问崔芷仪:“你到底怎么想的?” 崔芷仪说:“也许我不能再见他了。” “嗯。” 今天上午发生在路上的事从头到尾就很离谱。他们无意并行的豪车上竟然坐着江原的女朋友,以及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 江原似乎比他们更意外,与女友说话时,声音怎么听都像带了冰碴子。 大家心中有了不同的猜测,惮于江原紧抿的唇,绷着的脸,谁都没有说话。 车内笼罩着一股奇怪的低气压。 最后还是江原先打破的沉默:“不是说要去超市,怎么不停车?” “哦!”姚正浩立马减速,打亮转向灯,“差点忘了。” 之后的江原和他们说话时并无异样,在吴老师家答老师问时,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觉出了微妙的差异。 连吴老师都看出来了,他从前很喜欢夸江原正气挺拔,不形于色,这天却忽然看江原波澜不惊的样子有点不顺眼。 他让江原活泼一点,多笑笑,不然不招女孩子喜欢。 姚正浩差点喷饭,他说:“放心,吴老师,这方面您担心谁都不用担心江原。” 搁以前,江原一定会将玩笑开回来,他和好友之间早互损惯了,现在却只是说了声“好”。 肖雅叹了口气,“做这么久同学,我还是第一次见江原这么不高兴。” “是吧。”崔芷仪苦笑,“他真的很明显。” “那次露营,他也很明显。冯畅他们一出现,他就不像他了,我还不愿相信,但是有什么用。” 肖雅没有说话,早在六月,她就在罗睿口中听过冯畅的名字,那时候她当个笑话听,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后话。 “可笑我还天真地以为他不会喜欢人,原来他会,只是不喜欢我。” “没关系。”肖雅抱抱她,“江原他就是白长一张脸,眼光一点都不好,我们不跟他计较。仪仪,我们不是讲好再也不喜欢他的吗。” “是啊。今天是露营之后,我第一次见他。可是我好没出息,从昨晚就开始心跳加速,开始期待。肖雅,我想我只有再也不见他,才能永远不想着他了。” “那姚正浩呢?” “姚正浩我也不见了。我要过新的生活,不要再这么难过了。” 第三十一章 冯畅和李岱铮到医院时,金琅正拉着祁凯京和护工在斗地主。 冯畅提着礼物走进去,食指在墙上扣了扣。 “金琅——” 金琅抬头,“啊——”她丢了牌扑过来,“畅畅——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冯畅摸她的头发,任她抱了一会才说,“好了,有人在呢。” “不管。”金琅靠在她身上,打量李岱铮,“你就是李岱铮?” 李岱铮点点头,朝她伸手,“初次见面,你好啊,金琅妹妹。” 冯畅陪金琅吃过中饭,又待了一会才离开。 她回静棠弯洗过澡,小睡了一阵,醒后看时间差不多,直接去了天悦。 江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冯畅进来,他将书往茶几上一扔。 书太重了,砸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冯畅恍若未闻,她脱下大衣,换了鞋,一面走近一面若无其事地问他:“江原,你来多久了?” 江原:“解释吧。” 冯畅靠过来,“等会再解释,先让我亲一会。” 江原不买账,他捉她两只手,将她按在原地。 “不行。” 这人三番五次食言,明明回了雁城,却静悄悄的连个消息都没有。更可气的是,说好和他看的雪,居然先陪别人看。 如果不是上午当场抓包,她打算瞒他多久?一条短信就打发了他,现在还想含混过关,没门。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到的雁城。落地还不到十小时。” 第27节 “昨天为什么不说?” “我知道你要和同学去看老师,才故意不说,想下午再来找你,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路上碰见了。还恰巧是下雪那会。”冯畅玩他的手,“看来我们命中注定天生一对,老天都想成全。” 江原听她颠倒黑白,抽回了手,“你旁边坐的可不是我。” “那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司机。”冯畅往他身上坐,“再说了,现在坐的是你。” “到底是司机还是干哥哥?” “不重要。”冯畅将他推倒,“别审了,江原,我们玩点别的。” “不玩。”江原并没有完全消气。 “你这样好像一只充了气的河豚哦。”冯畅按在他胸膛上的手慢慢往下,“为什么这么气鼓鼓的,哦,原来是因为这里鼓起来了。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江原气笑了,他勾着冯畅的大腿往上一提,她双臀便直接落在了他胯间。 “冯畅,你怎么这么无赖?” 正经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动手动脚,弄得他心浮气躁,满脑子不正经的事。 脸是板不下去了,只好换种方式惩罚她。 江原进入冯畅时,两人的衣物几乎都是完好的。 冯畅撑着沙发,在阵阵迭起的浪潮中,呻吟都被撞散了。 两人从地板闹到床上,从窗台闹到浴室。冯畅体力不差,按理说也没出多少力,却生生被江原弄得浑身发软,筋疲力尽。 她湿漉漉地躺在床上,像一尾脱水的鱼。 江原弯着腰,拿温热的毛巾擦过她汗湿的身体。 做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在灯下看,冯畅身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像在无声控诉。江原手放轻力道,轻柔抚过。 冯畅跟他玩笑,“现在这么温柔,刚刚怎么不肯慢一点,轻一点。” 她声音有些哑。 江原看她一眼,转身倒了杯水过来。 冯畅:“喂我。” 她暗示意味十足地看着他的唇。 江原:“你就是欠……”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想节制,冯畅什么都知道,存心要兴风作浪,他又很难,说实话也不想不中套。 “欠什么?” 然而今天是不能了,有人都快破皮了。 江原抱冯畅坐起,“张嘴。” 冯畅觉得场面好笑,推开他的手,接过了杯子,“你怎么像照顾重症病人一样。” 江原看着她喝完,才捏了捏她的脸,“谁让你赖着不起。” 冯畅正想回一句“你”,床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拿过来接起。 “爸?” 冯一堂问明她在天悦,直接将晚餐地点改在顶楼。 冯畅赤裸着身体走出卧室。 不过一个电话的功夫,江原已经穿戴整齐,奕奕站在水晶灯下,对着玻璃随手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发。 两人看见对方都是一愣,江原随即黑了脸,他抓了张毛毯大跨步过来,罩在她身上。 冯畅:“外面又看不见。” 江原:“那也不行。” 冯畅:“你要走了?” 江原:“我等你一起。” 电梯徐徐下行,金属墙面映出两人并立的身影。 冯畅从镜面上看他,“江原,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江原:“你还有这种爱好。” “跟你就有。” “我没有。我要光明正大。” “跟我也不行?” “别想。”江原揽着她从轿厢走出,“不会给你出墙机会的。女朋友。” 冯畅:“机会是自己创造的。” 江原停住脚步,“你再说一遍?” 冯畅环住他,“反正出不出墙都是你,有什么所谓。” 江原勾起她下巴亲了亲。 “不想分开。”冯畅亲回去,“真没意思。江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分开。” “结婚。”江原理所当然道,“结婚不就行了,怎么分开都在一个家。” 冯畅笑了笑,“想这么远?” “远吗?”江原不觉得,“时间很快。” 他将她送至商场专用的观光电梯前。 “明天见。” 明天见,后天见,下周见,一面又一面,时间转眼到了大一暑假。 江原的假期一如既往的充实,前半段跟着梁永教授泡在实验室,后半段又被刘竞帆哄去了轻帆。 冯畅偶尔来玩,被刘竞帆看见,便问江原:“你女朋友学什么的?” “金融。” “要不然你叫她一块来实习吧。”刘竞帆贴心道,“方便你们见面。” “不用。她在江对岸。” “哦?”刘竞帆惊讶了,“哪家公司?” 他转头看向对岸,日日都能看到的,“东昇”巨大的 logo 在阳光下依旧威武炫目。 “不会是东昇吧?” “嗯。” “不是吧,大一就在东昇?不简单啊。” 刘竞帆摸着下巴,在脑海中回想冯畅的模样。 其实他最初对冯畅留下印象时,并不知道她是江原的女朋友。 那时他刚见完客户回公司,碰巧冯畅站在楼下,他经过她,惊艳一瞬,本着欣赏美人的心态又回了次头。 长得美,身材高挑,气质也不错,看着还有股目下无尘的傲气。 养眼。他这么想着,急匆匆地上了电梯。 “八成是哪位股东的千金。”刘竞帆说,“去体验生活的。” 江原一笑,没有接话。 第三十二章 冯畅除开陪冯一堂出差、参加冯一堂指名让她旁听的会议外,基本只在公司玩儿似的轮转,很少做实事。 杨城沣笑眯眯地问她:“畅畅,你每天这么看,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冯畅摇头,“当然没有。我就是瞎看。” “你爸没教教你?” 冯畅叹了口气,“他哪有空。” “嗨!”杨城沣不赞同道,“那是你爸做的不对。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怎么能浪费。我们畅畅以后可是要扛重担子的。现在不抓紧多学点怎么行?” 冯畅:“杨叔教教我呗?” “没问题!”杨城沣豪爽答应,转头将廖晨叫了进来。 “这样,你先跟着廖晨学学怎么看合同。然后我们再慢慢来。” “好。” 一出办公室,冯畅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她问廖晨:“合同呢?” 廖晨摸了摸鼻子,“真要看?” 杨总不知道,他知道。冯畅读小学才认字的时候,冯总就扔合同给她读着玩了。 “为什么不看?”冯畅嘴角一勾,坐在办公桌前,“难得主动让我看,我当然要仔仔细细地看了。” 她用眼神示意保险柜,“去拿啊。就拿近三个月他签了字的。” 全神贯注地看了一天合同,冯畅有些头昏脑涨。 廖晨给她端来咖啡,冯畅一闻就笑了,她将手上东西一丢,“怎么,要我陪你加班啊?” 廖晨:“那倒没有,怕你累了。” “是累了。”冯畅起身,揉了揉脖子,“你自己喝吧,我走了。” 冯畅在车上和冯一堂通了一路的电话。 第28节 冯一堂先前在邻市,下午才回的静棠弯。 他翘着腿坐在二楼露台上,不疾不徐地和女儿说话。 远处遥遥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 “到了?” “快了。” “好。”他起身下楼,“我让徐妈摆餐。” 晚十点多,冯畅去了一趟金银街。 她靠在小巷墙边给江原发消息。 江原很快就出来了,他拉她去了墙角。 两人在阴影里接吻。 他们有过数次无法持续的夜间短暂会面,江原早已学会如何恰如其分的,不那么深地吻她。 冯畅在江原绵绵密密的吻中渐渐平和。 她心情不算好的时候,累的时候,会来见江原,江原永远松柏一样挺拔,永远专注,于她如清风拂面。 但再怎么纯情的吻也架不住细水长流的厮磨,江原定了定心,与怀里人分开。 冯畅故意跟他咬耳朵:“不够……” 江原不为所动,他上过当了。 冯畅意图不轨的手被他牢牢紧握,他带她往小巷另一头走。 经过小水池的时候,冯畅停了下来。 “这是我们一见钟情的地方。” 在江原认知里,他和冯畅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实在不算愉快。当时冯畅的所作所为俨然是个不可理喻的不良少女。 但不良少女显然不这么认为,她首先客观承认:“哦,准确一点,是我一见钟情。”又摸摸他青黑的短发,“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一下就勾走了我的心。” 江原的头发是禁区,从来不准人乱碰,冯畅刚上手就被他抓住,正要揉回去,就听她来了这么一句,他觉得好笑,耳朵却又有点发痒。最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别乱摸。” “哦,差点忘了。”冯畅说,“有的人呢,只有在床上才肯让人摸头发。” 她忽然双手齐上,跳着脚在他头上一阵乱摸。 “我就要摸!”冯畅哈哈笑,“想怎么摸怎么摸!” 江原猝不及防,浑身过电一样战栗,他手忙脚乱地将她按在墙上,“冯畅,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冯畅还在笑,江原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报复性地在她头上一通乱揉。 冯畅任他肆意蹂躏,又晃晃脑袋,吹开脸上的乱发。 今夜月光上了墙,水一样柔和温润地覆在冯畅略显凌乱的脸上,她看着他,带了笑意的双眼比月色更清亮。 江原没见过她这副模样,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的时间久了些。 冯畅轻声问:“现在够你一见钟情吗。” 被注视多了,她知道这样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江原:“晚了。” 他早已被填满,没有余地再来和她一见钟情。 冯畅不知听没听懂,她笑问他,“江原,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是不是很想不通,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是啊。”江原低头亲亲她,“我怎么会喜欢你。”又亲了亲,口是心非道:“你有什么好喜欢的。” 新学年伊始,江原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 因为课程增加,两人较前更为忙碌。离学校来回路程至少半小时的天悦,已经不够方便。 江原好像每天都精力充沛,早早起床,上课,踢球,做实验,有空还来听她的专业课。 他初衷是为了陪她,但闲坐无事,索性专心听讲。 冯畅也不怎么开小差,只有时会无意识地抓过他的手在桌面下把玩。 雁大金融系负责本科教学的教授个个素质过硬,履历金光闪闪。每个人手上都好像有数不清的现实案例,专门用来诠释书上佶屈聱牙、冗长艰涩的理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江原课后将她的专业书一一看遍,作业都不放过。 雪再一次在雁城上空落下。 江原将冯畅拉进实验室看最新进展。 在梁永的默许下,冯畅进出实验室早已畅通无阻。 她最初好奇江原花费大量时间在做的事时,江原不怎么上心,只大概讲了讲,见她听得认真,他反而奇怪:“你不觉得枯燥?” 冯畅:“不啊。” 她喜欢看江原全神贯注的样子。 “然后呢,”冯畅追问,“转运乳酸之后再怎么样?” 江原抱着她亲了一口,才接着往下说。 江原不知是自己从前对“女朋友”的刻板印象有大大的谬误,还是他的女友独一无二万里挑一。 冯畅从来不因他在忙学业而生气,也从来不干涉他任何事。偶尔抱怨在一块的时间少,是因为她比他更忙碌。 他的女友还很聪明,闻一知十,月晕而风,很快便能举一反三,看懂他图纸中各式奇奇怪怪的微观结构。 唯一不如意的是,江原的生活几点一线,再忙也是规律的,冯畅不一样,她总会被冯一堂带去天南海北,面都见不着。 小年的前一天,金源一家居酒屋里,金琅请人三百六十度多机位拍摄了自己深夜买醉的照片,一股脑发给冯畅。 冯畅的电话来得很快。 金琅数了几秒,做了会心理建设才接起。 “在哪?” 金琅报了地址,期期艾艾道:“畅畅,你要来吗?” “那我不来了?” “别别别——” “打扰你买醉怎么办?” “一点也不打扰。” 冯畅笑了,“挂了。” “哎——最好带江原一起来。” “为什么?”冯畅总算起了点兴趣,“找江原干什么?” “你先来嘛。” 第三十三章 桌上杯杯盏盏堆了不少,冯畅的脸色不太好看。一落座便检查金琅的口腔。 “没喝。”金琅赶紧卖乖。 她和江原打招呼,“好久不见呀,江原,我有问题要问你。” “问什么?” 江原坐在两人对面。 金琅嘴巴张了几下,却又不说话了。 “算了。”她说,“等会再问,我先和畅畅聊天。” “行。” 江原清了下桌面,从背包中拿出笔记本,打开 as 继续未完成的碱基校正。 冯畅:“这次又吵了什么?” “没吵架!”金琅拒不承认。 顿了顿,又小声说:“不算吵架,我只是——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凯京哥哥同专业不同班有个女孩子,皮肤白白从小跳芭蕾那个,最近他们做小组作业总是在一起,我竟然才知道!” “你就直接跟祁凯京说不喜欢她。让他下次换人组队。” “那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小气了?可是不说我又不开心,唉,只好一个人出来喝闷酒了。” “没出息。” “我只是有点不想说了。”金琅拿空玻璃杯在桌上转着玩,“反正凯京哥哥只是人好,别人跟他做一万次作业,他也只喜欢我,最喜欢我,畅畅,你说对吗?” “嗯。” “不讲他了,畅畅,这个是给你点的。”金琅将一杯色泽鲜艳的马提尼推到冯畅面前,“你快尝尝。” 冯畅闻了闻,香草混着酒精萦成一股诱人的芳香,丝丝缕缕绕在鼻尖。 她一口喝尽。 江原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看了她一眼。 金琅没想到冯畅喝得这么囫囵,她愣了愣,问她:“好喝吗?” 冯畅:“没味道。” “真的吗?”金琅半信半疑,她又推了个斜口马提尼杯出来,“这个呢?先让我舔一舔——” 冯畅手快拿起,依旧一口入喉。 江原合上笔记本,从她手上拿走杯子,“冯畅,有你这么喝酒的?” 冯畅:“我千杯不醉。” 江原从没见过冯畅喝酒,只当她大放厥词。他将余下的酒杯从两人面前悉数拿走,放得远远的。 “在外面不准这么喝。” 第29节 “听见没有?”冯畅训金琅,“不准喝酒。” 金琅委屈,“我没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金琅,下不为例。你以后再一个人出来点酒,别怪我不客气。” “知道了。”金琅扯她的衣角,不敢再提什么舔一舔。“你别生气。” “没生气。”冯畅起身。“我去一趟楼上。” 江原也站了起来。见冯畅看着他,江原说:“你喝了酒。” “就两杯。”冯畅眼风轻飘飘地扫过金琅。“很快回来。” 金琅吐吐舌头,冯畅走后,金琅悄悄问江原,“你觉不觉得畅畅有时候好凶哦?” 江原当然不觉得。 他说:“你年纪小,她难免严格。” “你刚刚在做什么?” 江原在脑海中组织了几秒语言,最终只说:“没什么。” 金琅笑了笑,“江原,你是不是觉得反正说了我也听不懂,所以不想说呀?” “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作业。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你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冯畅说给你听。” 金琅才不感兴趣,她换了话问他:“江原,你平时是不是很忙?” “还好。挺充实的。” “那你……你希望你的女朋友和你一样每天都很充实,还是时时刻刻依赖你?比如说,假如说,你的女朋友不是畅畅,是像我这样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每天除了吃喝玩乐无事可做,不管遇见什么好玩的事都要第一时间分享给你的漂亮可爱的女孩子——”金琅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你会觉得烦吗?” 江原玩笑:“你这到底是贬是褒?” “当然是褒了。我虽然钱多得花不完,但是一点都不吝啬,每天都有使劲花钱,尽情消费,还把工作的机会留给了别人,贡献也不小的。” 江原面不改色:“可以。” “可是凯京哥哥有更高的追求。”金琅叹了口气,“我总缠着他做些没营养的事,他总有一天会烦的。我不想这样。我想做个懂事的女朋友,可是我懂事了,我们在一块的时间就会变少,说不定也会渐行渐远。太难了。” 江原:“你应该和祁凯京好好沟通。” “他马上过来。” 冯畅的声音先于人出现。 “哎呀!”金琅坐直,“我没想让他来的!” “那你不早说。”冯畅坐回金琅身边。 金琅忧心道,“畅畅,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好像专门等他来哄一样。” 冯畅不以为意,“那是他该做的。” 送走金琅,冯畅和江原回了天悦。 江原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见冯畅穿着浴袍,赤脚站在落地窗边。 “怎么了?” 他从后环抱住她,拿过她指尖捻的高脚杯。 杯内酒液已见底,冯畅身上有葡萄的郁郁甜香。 “金琅和你说了什么?” 江原将两人对话大致讲了,总结道:“金琅有点缺安全感。” “谁和祁凯京在一起都不会有安全感。”冯畅微拧着眉,“他这人招蜂引蝶又心软,看着就好上手,金琅又小孩一样,从来不跟他真的闹,人人都要当他女朋友是个摆设了。” 冯畅不太高兴:“江原,为什么祁凯京不像你?” 江原:“像我怎么了。” “像你也不好。”冯畅说,“像你金琅就不喜欢了。” “那你呢,”江原不乐意了,“他像我,你就会喜欢他?” “不会。”冯畅侧过头来,蹭了蹭他,“我只喜欢你。” 冯畅的脸颊和颈窝漫了一层薄红,双眼水洗一样润泽,江原的吻落了下去,“你喝了多少?” “没醉。”冯畅先否认,又问:“你要不要喝?” “不要。” “甜的。”冯畅伸出一小截舌头,舔在他嘴唇上,“是不是?” 江原没忍住勾了唇角,他将她拉开一点儿,“没尝到。” “没了吗?”冯畅抬高他的手,将最后一点酒倾入口中,又含着来吻他。 江原不客气地接了,又嫌少,卷着她的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 浴袍早就散了。腰被他拢着,胸前绵软也被他拢着,冯畅挂在江原胯间,背后是雁城夜景,身前是江原紧贴的身体。 她的手不安分,照猫画虎揉他的胸,腰,腹,而后顺着人鱼线往下去了。 “听说用久了会变色。”冯畅说。 “谁说的?”江原正细细密密吻她的耳垂,又湿又热的气息和话语一同送了进来。 “变了吗?” “你自己看啊。”江原话音未落,冯畅已滑了下去。 她跪坐着,拉下他的裤子。江原往下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他经不起她这样仔细地端详。 “没变。”冯畅握住,轻轻抚弄,“是不是用得还不够多,不够久,江原,不如我们签合同吧,你把他签给我,签十年,不,五十年。” 江原被她荒谬的胡话弄笑了,他知道她醉了,他可能也醉了,竟然真的和她讨论起来:“这样的合同有法律效力?我违约又怎么样,你要告我么。” 冯畅仰脸看他,不满道:“你为什么要违约?” “江原,你为什么不看我。” 江原不能看她,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忍住不在这样的画面下按住她做某些恶劣的事,她却无知无觉似的,莹润的红唇越离越近。他终于忍到了极限,将人扛起,扔去了床上。 第三十四章 “不签你也是我的。”冯畅抓着江原小臂,还记得这件事。她侧身,玩笑似的说,“说,你是我的。” 江原:“你是我的。” 冯畅:“不是!你要说‘我是你的’。” “知道了。”江原箍着冯畅,忍不住吻她。 “畅宝。”他有一下没一下啄她的颈窝,“今年过年,你们两家又要一起吗?” “嗯。” 江原没说话,只是原本还算和缓的挺进忽然变得迅疾起来,冯畅抓着床单,很快便受不住了,她要他慢一点。江原依言慢了,转眼却以更快的攻势卷土重来。 他就这么反反复复,格外过分地缠着,天蒙蒙亮了才肯放过她。 大二的夏天,恋爱后的第二个暑假,冯畅临时起意,跟着江原回岭溪玩了一周。 岭溪是个有山有水、风景秀美的小村庄。 夏季是岭溪花草最繁茂,溪水最欢快的季节。江原开着车,在密林遮蔽下,在斑驳日光中飞驰而过。 江外公之前见过冯畅,知道两人要来,他将院子又修整了一番。 黄昏时分,隔壁江二爷提着竹篓过来找他。 “今天不去。”江外公乐呵呵的,“小原等会回来。” “那太好了!”江二爷高兴地拍大腿,他往凉床上一坐,“那今天美了,我等小原帮我割草。” “不行。小原带了女朋友过来玩,没空给你喂鱼。你快趁太阳没下山,赶紧自己去。” “哦哟,小原这么出息了。那我更不能去了,我要留下来看我孙媳妇。” “那你好歹也换身干净衣服,你看你这邋遢的。” “我喂鱼不穿这穿啥,再说我农民一个,不像有的人,那大学教授,那西装黑的白的蓝的,要多少有多少,那我就几……” 两人正相互埋汰得起劲,没注意车已驶进了外院。 直到关门声响起,江外公才抬头往外看。 “外公,二爷爷。” 隔了一米来高的篱笆,江原笑着和二人打招呼,“又吵什么呢?” “你外公嫌我邋里邋遢!”二爷爷中气十足地告状。 有的人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江外公懒得再跟他多话。 冯畅在路上睡了一觉,这会才从副驾下车。 她跟着江原进了院子,学他依次叫了人。 “小畅,”江外公关切道,“你看着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没休息好?” “是。”冯畅一本正经道,“从早上就一直忙,刚刚在车上才好不容易休息一会。” 江原摸了摸鼻子。 他以为要一周不能见面,才折腾得久了些,谁知道要走时,冯畅忽然冒出一句一起去。 二爷爷背手站着,一直含笑看着冯畅,方圆几百里他就没见过比她还标致的女娃,跟他孙子可太般配了。这会他稍微有点后悔没换套整洁点的衣服来了。穿的这草样,他都没好意思说话。 “那要不上去睡会?楼上房间……哦,先前不知道你跟小原一起来,只收拾了一间。”江外公拿出电话,“我再叫小吴来一趟。” “不用了。我和江原睡一间。” 江外公和二爷爷齐齐愣了一下,江原耳尖发痒,他拿起地上的干草篓,“二爷爷,你今天还没喂鱼?” “……还没。” 第30节 “走,我陪你去,天黑就看不清了。” “哦,好。” “喂什么鱼,去哪喂?”冯畅对新鲜事总是不累的,她挺有兴致地跟在江原身边。 晚间,几个人坐在院子中央的竹床上乘凉。 皎洁月色笼在半空,夜风夹杂着花香偶尔拂过,三两只萤火虫忽闪在漆黑的灌木丛里。 二爷爷摇着蒲扇,一说到他的鱼便滔滔不绝。 他从鲤鱼说到四大家鱼的由来,再说它们分别生活的水层,爱吃的饵料,以及……怎么烧最好吃。 有只小橘猫大概也听懂了,一直朝着竹床摇尾巴,二爷爷招了半天手,它才慢慢吞吞地过来。 “小黄啊小黄,”二爷爷摸小猫的脑袋,有点怒其不争的样子,“你怎么这么胖了,你再吃下去,路都要走不动咯。” 江外公:“那你倒是少喂点。” “是我喂的多吗?”二爷爷眉毛一竖,“是你人老了记性不好,老是喂了一遍喂二遍,它才胖起来的要不要得?你看你来之前它胖吗?根本不胖!” 二奶奶:“哎,这我要说句公道话,发胖是小黄自己的错,狡猾得不得了,经常一餐吃二家,它不胖才出奇了。” 二爷爷:“那也是他的错,明明晓得我喂过小黄了,还给小黄吃这个那个,他就是想糖衣炮弹收买小黄。” 江外公:“谁让你小气?小黄是没吃饱才来找的我,我又不是铁石心肠,难道置之不理?” “什么里不里?你少说些没用的……” 几个人为着这样的小事又吵了一番。 江原和冯畅听得直笑。 冯畅尤其觉得场面稀奇,她看着三位年过花甲却孩童一般争辩的老人,小声和江原说:“你家长辈好可爱。” 江原很无奈的样子:“以前吵架还没这么幼稚的。” 还不到九点,岭溪的夜便已静了。 二爷爷二奶奶早回了家,江外公也早在一楼睡下。 江原的房间靠近后院,有一个宽阔的弧形阳台。 江原拥着冯畅,慢慢说了些自己家的事。 岭溪这栋房子是江原爷爷家的产业,江外公被意外撞伤那次,不得已在这住了几天。 住着住着,江外公喜欢上了这儿的山清水秀,再加之和江爷爷挺合得来,两边又成了亲家,他便每年都要来岭溪住一阵。 后来江爷爷生病去世,江外公就隔了几年没来。再后来,江外公退休了,想来想去,还是回了心心念念的岭溪。 贺灵对父亲的退休安排并无意见,她直接找了个团队将房子彻底翻新了一遍,室外维持古朴低调,室内通通换用智能家居,既要可靠安全,又要实用便捷适合老人。 反正人已经请来,贺灵顺便把隔壁江二爷的家也给整饬了一番。 江二爷是个话多又很有意思的老头,江原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江二爷就有事没事来逗堂哥开心。后来江原爷爷走了,他又接着逗江外公。不过江外公不像江原爷爷那样沉默内向,经常为大事小情和他呛起来。两人就像一对活宝,一吵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 “你妈妈想得很周到。”冯畅若有所思。 “嗯。” 贺灵还在考察之后,请了吴婶来照料江外公的一日三餐,节庆洒扫,可谓是无微不至了。 她一直就是这样,想做的事轻易就能做好,唯一不太上心的,也就只有江忠勇了。 第三十五章 在岭溪的第二天,正巧碰上岭溪五天一轮的集日。 几百来坪的场地被齐腰的水泥台面隔出数条小道,大小商贩挤挤挨挨,分外热情地招徕路人、推销货物。 来赶集的既有挑着担的老人,也有挎着篮的女人,还有泥鳅一样钻来钻去的小孩,大家走走停停,碰到熟人还要热聊几个回合,让本不宽敞的过道雪上加霜。 江原和冯畅对主场热火朝天的景象兴致缺缺,他们慢悠悠的,绕着集市周边逛了一圈。 集市周边聚集的,都是岭溪本地的老人家,一张平铺地上的小小蛇皮袋就充当了摊位,摆满了清晨才摘洗好的,出自自家农田的蔬菜瓜果。 蔬果新鲜天然,好像吵了架似的各具形状,两人都没什么经验,玩儿一样胡乱挑了几样。 太阳慢慢升了上来,江原带着冯畅,从小路绕了出去。 小路有一段很狭窄,两人走得一前一后。 冯畅手上一直拿了个快拳头大小的青李玩看,忽然往前一抛,江原抬手就接住了。 冯畅鼓掌:“好!” “暗算啊?”江原并未回头,一边走,一边将青李当球一样在空中抛玩。 “那怎么舍得。” 道路变阔一点儿,冯畅靠过来,“哪儿有水吗?” “怎么?” 冯畅举起他的手。 “现在就要吃?” “刚才那老太太把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看是不是真的。” 江原拉着冯畅绕过几丛矮竹,顺着坡往下走了一段,随着愈来愈响的潺潺水声,林立的绿树间,忽然出现一条几米来宽的清澈溪流。 溪水并不深,坡度平缓的缘故,流得也不很急,清幽幽的,与水底乌亮的卵石一道为夏日添了几分凉意。 江原洗净青李,送到冯畅面前,冯畅却不张口,又推了回来。 “你先吃。” “冯畅,你是不是怕酸?”江原的声音带了点笑意。 冯畅并不否认,“它看上去都没熟。” 她小时候被冯一堂骗吃过桂圆那么点大的青李,咬下去那一瞬的酸涩,麻得牙齿半天没缓过来,自此对青绿色的果子有了警惕之心。方才摊主那样极力推荐,她也毫不动摇,会买纯粹是想让老太收声。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江原将青李送入口中,观察他的反应。 “甜的。” 见冯畅不信,江原低头在她唇上印了印。 是甜的。可他唇上并无多少汁液,冯畅将吻加深,反复确认。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层叠叶片滤过的阳光漏了一些在两人身上。 眼见轨道偏离初衷,江原身体后仰,与她分开,“行了啊。” 冯畅:“这儿会有人来吗?” “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 江原带她往溪边走了两步,朝旁一指。溪岸与巨石形成的关卡里,有一汪清浅溪水,水中沉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冯畅朝小溪上游望了望,“西瓜哪来的?” 江原忍俊不禁:“当然是别人放的。你以为从上面漂下来的?” 冯畅蹲下来,“为什么要放这?” “降温。”江原也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往水里伸。 冯畅在溪水中划了划,山涧流下的水冰冰凉,像个天然冰箱。 她五指并拢成掌,突然朝水面猛地一击,迸出的水帘笔直打向江原的同时,她迅速起身溜走。 江原根本不躲,迎着水也要抓住欲逃的她,一把打横抱起,将满脸的水珠都蹭在了她的颈窝。 冯畅被蹭得湿漉漉的,得不偿失,只好勾着他的脖子,一边笑一边求饶。 “好了好了,江原,我错了错了。” 江原作势要将她丢到水里去,“这么欠扁,把你丢进去喂鱼算了。” 鱼当然没喂成。两人追追跑跑,一会儿就到了家。 江原二楼的书房靠窗,有一张红木长桌。 他和冯畅分占两头,各自集中于屏幕上的课业。 艳阳和挂在墙上的圆钟约好了似的,绕着屋顶转了小半个圈。 冯畅看完最后一份企划,合上笔记本,起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江原听见敲门声,侧身看向门口。 “怎么了?” 冯畅倚在门边,背在身后的手一抬,指间夹着的几个塑胶制品叠扇一样打开。 江原往后一靠,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行。” 岭溪不比天悦,卧室窗帘又轻又薄,遮光效果可忽略不计。 在这样明晃晃的炽热中做事,他怕场面会变得难以收拾。 “晚上吧。”江原不再看她,将视线重新集中于未看完的文献上。 冯畅关上门,直接走过来,拉上书房厚重的窗帘,跨坐在他身上。 “装什么啊。”冯畅食指轻轻滑过他的脸。 江原掐着她的腰,神色看着颇为正直:“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不好。” “之前也没少做啊。” “很快就天黑了。”江原亲亲冯畅的下巴,哄她下来。 “下午做正好。”冯畅顺着他的吻,“晚上太静了,我怕我叫两声,二爷爷都听见了。而且,书房这么暗,和夜晚有什么区别。” 江原的吻到底没停下来,“就一次。” 第31节 说一次就一次。 反正一次过后还意犹未尽的,通常不是冯畅。 江原冲完澡出来,冯畅正站在阳台上,不怎么熟练地收衣服。 他从后面搂住她,握紧她手心的撑衣杆,抬高一卡,衣架便听话地落了下来。 冯畅将衣服取下,江原俯身闻了闻,“好香。” “香吗?”冯畅也放在鼻尖闻了闻。 “香啊。” 江原下巴嵌在她的颈窝,双手在她的腰部收紧,将她整个人包在怀里。 “畅宝。”他问她,“谁给你起的名叫畅宝。” “当然是爱我的人。” “畅宝。”他又叫一声。 冯畅投桃报李:“原宝。” 二字一出,两人都静了一瞬。冯畅没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 江原也笑,边笑边吻她,“乱叫什么。” 一周时间转眼只剩了个尾巴。 离开的前一夜,岭溪下起了雨。 冯畅跪坐在廊下,看细密如丝的雨帘。 江原往她身上披了块薄毯。 冯畅伸手,江原连人带毯一块抱起,放在了床上。 “明天要回去了。” 冯畅裹着毯子,压在江原身上。 江原靠在床头,一手揽着她,一手摸她的头发,“舍不得?” “有点。” 冯畅和江原在一起快两年,从来没有这样形影不离地长久相处过。 两人晚上没胡闹,早上醒得都早,一会陪江外公在院子里晨练,一会又提着花洒像模像样地给花草绿植浇水,偶尔还去田间溪边走一走。 江原不太愿意在白天做的事,一件也没落、一天也没少的在白天的书房全做了。 江外公和江二爷也不知道去哪了,从来不上二楼。只等到傍晚,太阳快落山了,才会大着嗓门在楼下喊江原,陪他去喂宝贝鱼。 两位老人照旧在饭后吵嘴,一边吵一边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明年再回来。”江原在她细长的发丝间流连,“以后年年带你回来。” 冯畅:“我想听歌。” 江原装傻:“外公睡了。明天再放。” “我要听你唱。” “不唱。” “唱吧。”冯畅往上挪了点,亲在他下巴上。“好江原,我睡不着,你不唱我可要做别的了。” 江原笑了,“畅宝,威逼利诱啊你。” “这叫先礼后兵。” “好了,躺好。”江原抱着她,唱了首四十多年前的英文老歌。 “you're?just?too?good?to?be?true……” 他的声音低低的,慢慢的,听来有种与原版不一样的温柔,“i?need?you?baby,to?warm?the?lonely?night……” 回雁城的路上,冯畅一直在车上换着版本单曲循环某首英文歌。 江原目不斜视,在听到第七遍时终于有些羞恼,“冯畅,你够了啊。” “都不好。”冯畅滑动页面,不太满意的样子,“我昨晚怎么就忘了录下来。” 江原:“你别想再听第二遍。” “i?love?you?baby——” 冯畅故意合上音乐,深情款款地看着江原,“trust?in?me?when?i?say——” 江原嘴角上扬,“你给我等着。” 抵达雁城后,两人并未急着回家,冯畅以想吃蛋糕为由,将江原拖去了天悦。 等待的间隙,冯畅置于桌面的手机一震,弹出一则讯息。 冯畅看了一眼,神色巨变,江原站在柜台处,一个错眼没见她,便只看到冯畅匆匆的背影。 他追出去,冯畅已不见踪影。 他打她电话,听筒里播报对方正在通话中。 过了不知多久,冯畅发来一条信息:事急,回来细说。 第三十六章 次日,领祺集团官网发布了一则简短讣告,称董事长李润阳在卢旺达公务考察期间,所乘车辆与一重型卡车相撞,身受重伤,经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各大媒体也相继出了通稿。通稿内容笼统谨慎,除去讣告,便只有李润扬的生平简历。 照理讲,这样模糊简洁,并无任何细节披露的新闻并不会引起太大关注,然而广大网民受影视剧熏陶多年,对不太寻常的死因总忍不住敏感。 再加之领祺太子李岱铮早年行事张扬,凭借一张俊脸在豪门公子颜值比拼中屡屡名列前茅,在互联网上也算有名有姓,事件热度便慢慢涨了上来。 很快,新闻网站中娱乐版块跟进的后续报道被推上了热门——“领祺少董李岱铮携未婚妻、东昇集团千金冯畅齐齐现身机场,共赴卢旺达为父治丧。” 标题已够吸人眼球,还毫不吝惜地附了多张配图。 被放大数倍、不算清晰的照片中,李岱铮穿了一身笔挺西装,神情难言憔悴,他太久未出现在公众面前,乍然以这样沉稳庄肃的形象露面,一时竟与从前轻佻意气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而一直陪伴李岱铮左右的长发女生一袭黑裙,戴了口罩,极少被镜头捕捉到正面。 但哪怕只有零星半点的侧颜,只有一双略显冷淡的美目,依旧不难从身姿气质中看出,这位凭空冒出的“东昇千金”样貌不俗。 俊男美女,豪门联姻,八卦引起的讨论度完全盖过了事件本身的悲剧底色。 出于好奇检索冯畅姓名的吃瓜群众不在少数,然而网页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相关资料,冯一堂偶尔出现在商业杂志上的采访也从未提过家中有女。 有少部分带图的质疑帖被顶了上来。发布用户大多是雁大的学生,她们信誓旦旦、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冯畅是不是真的东昇千金不了解,但和李岱铮绝不是情侣,她有男朋友,是我校生科院的男神!想当初,她追我们男神追得轰轰烈烈(轻轻轻松),狗粮都撒了快两年了!有图有真相! 在拼凑的真相图中,冯畅白皙妍美的面庞终于得见,她和另一俊朗挺拔的男生或牵手漫步,或同坐课堂,甚至还有一张捏脸玩闹时的抓拍。 大概两人过于养眼的缘故,即便是角度清奇的偷拍,仍旧洋溢着青春热恋的气息。 然而,争论在这样如山的铁证下非但没有平定,反而变得更激烈、更多元化起来。 有说媒体看图写作文、自说自话的,有说冯一堂棒打鸳鸯的,有说冯畅脚踏两条船的,还有说冯畅其实是冒牌货、一切只为了炒作的。 正当说法一甚嚣尘上时,网上突然出现了几段累计不过三十秒却信息量巨大的视频。 视频内容高清欢快,航拍仰拍多角度转换,像第三视角的专业记录。 拍摄背景不是在绮丽海岛上,便是在皑皑雪山下,冯畅和李岱铮乘风出海,相携滑雪,是瑰丽壮美的自然景致中最登对的主角。 冯一堂和李润阳偶尔出镜,有时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女相视一笑,有时对着海钓丰硕的成果得意大笑。 这样阖家欢乐的和美画面,与气氛低沉的机场照一对比,显出点物是人非的伤感来。 只是这点“他人家的伤感”于陌生网友来说无关紧要。大家只会疑惑冯李两家出游的影像为何会被公之于众,鄙夷已被坐实朝秦暮楚的冯畅,同情两位被蒙在鼓里的绿帽子男士。 相比百度百科能查到履历的李岱铮,横空出现、看着正气又优质的雁大男友江原引起的关注度似乎更高,颜值至上的网友在经过对公示的奥赛获奖名单、零星的同学发言一番考据后,痛心地发现,江原同学是一位人品高洁、学业优异的青年才俊。 一小部分同样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女生对冯畅表示了艳羡,她们感同身受冯畅的为难和欺瞒,并纷纷透露自己也会陷入这样的道德困境。 最离谱的是,有一小支打着冯畅颜粉旗号的网民异军突起,煞费苦心地给明显已翻船的冯畅送上了一份又一份“挽回男友计划书”。 金琅跪坐在床上,一边飞快滑动屏幕,一边止不住地啃咬手指。 网友们的创意玩梗层出叠见,大家都很有幽默感,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从绑架案之后,冯一堂每年斥巨资打点媒体,对冯畅的不报道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东昇对网络平台的舆论监测也一直铁桶一般牢固,所以冯畅才能毫无顾忌地和冯一堂在公共场合出入。 可这次从机场照开始,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姓名、家世、照片、视频,人人都知道了她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 金琅看到讣告当天才知道李叔叔出事,她大惊之下立马打冯畅电话,然后得知冯畅和冯叔叔在前一天,得到消息的即刻便飞去了海城。 冯畅让她乖乖在家待着,金琅便乖乖待着。她就算再无所用心,也知道在这样的突发状况下,海城那边必然有数不清的麻烦事要处理,她不能再添乱。 谁料一夜之间,冯畅忽然被推到了台前。 金琅很慌乱,她完全不理解冯叔叔和畅畅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已经习惯了这十多年来的平静,外人的关注不管是在她身上,还是冯畅身上,她都感到不安。 金琅愁眉苦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冯畅一连收到好几张金琅发来的“挽回男友计划书”。 她一一点开看了,几天来难得露了点笑意。 真是幼稚又无用。 哄江原哪里需要这样天马行空的俗套伎俩。 冯畅想了一会江原,便再也无法集中于眼前跳动的数据。 她靠在椅背上,闭眼按了会晴明穴,又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墙上秒针滴滴答答正好走过十二,离零点还差一小时十分钟。 冯畅披上外套去了露台。 第32节 基加利的四季并不分明,四季的夜便也凉得毫无二致。 傍山而建的层叠房屋家家都亮了灯,遥望仿佛是颠倒的星海。 冯畅沉在柔软的塘鹅椅中,任由自己放空。 第三十七章 周四那天凌晨,雁城缠绵了几天的雨势忽然大了起来。 江原六点准时醒来,窗外阴沉沉的,大雨已骤如瓢泼。 他拿过手机,意外看见冯畅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起了吗? 江原直接点了语音通话。 几秒种后,通话被接起。 “还不睡?”他知道她在卢旺达,和雁城有六小时的时差。 “嗯。”冯畅那边似乎很安静,她问他:“你看新闻了吗?” 江原当然看了,作为当事人之一,就算他不看,也有无数无聊的人要发给他看。 纷纷扰扰的流言对江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扰,但他并未放在心上。报道大多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冯畅和李岱铮的两次出游,明明他从头到尾都知情,却能被人夸大脑补到面目全非,以至于他连视频都没兴趣点开。 冯畅走之前说“回来细说”,他便等她回来再说。 “看了。你哪天回来?” “江原,我们好聚好散吧。” 江原花了一点时间理解冯畅口中“好聚好散”的意思,他想他可能误读了,“什么好聚好散?” “我们分手吧。” 这下语意没有一丝偏差地被传达。江原没有立时接话。 静了片刻,他问她:“畅畅,你怎么了?” 江原并不认为冯畅真的要跟他分手。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冯畅从甜品店离开之前,两人分开的前一秒,一切都无任何异样。 他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怎么。就是想分手。” 江原依旧是平静的。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见她说话时的神情,分不清她是一时冲动还是恶作剧,但他讨厌狗血,讨厌误会。 “分手可以。当面说。” “为什么?”冯畅有些不解,“我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江原沉默了一会,在大雨中出了院门,父母都在熟睡,他不想争执被听见。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急渐重,江原站在屋檐下,耐着性子问她:“冯畅,你又玩什么?” “我是认真的。江原,你应该很清楚。” 江原没有听冯畅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她对他的态度从初见就是特别的,无论两人熟不熟,见过几次,她一直势在必得、几近于冒犯地在他面前展露各式情绪。 然而此刻,那些曾经张牙舞爪、不见外的情绪全都消失了。不过短短几天,她待他忽然像陌生人一样疏离。 江原想他还是冷静的。 “理由呢。” “分手就分手。要什么理由。” “我要理由。” “没有理由。江原,你没分过手,可能不知道,男女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在一起不需要理由,分开同样不需要。” “我不同意。” 江原是没分过手,没经验,所以不知道。可他有常识,岭溪的甜蜜、过往的一幕幕历历如昨日,忽然没有任何起承转合,一个电话便宣告分手,江原无法理解,没人能理解。这不是冯畅一句轻飘飘的“男女之间本就这样”可以解释的。 他不信换成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来面对这种状况,会比他从容,他做不到。没人能做到。 “本来也不需要你同意。”冯畅似乎毫不在意,“江原,我只是告诉你。” 其实说到这一步,该挂电话了。 但她暂时还不想。最后一个电话,拖一分钟又怎样。 冯畅从椅子上滑落,平躺在地板上。 她一边屏息听江原的呼吸声,一边在心中倒数。 “对不起。” 快收尾的倒数被打断。 江原没头没脑的道歉在冯畅意料之外,她没忍住追问:“什么?” “那次在电影院,不该让你等。” “……” “停电那天,没看到消息,忘记你在楼下,对不起。” 江原把想得起来的事情都道歉了一遍。雨下得太大了,嘈嘈切切,杂乱无章地砸在青石板上,他颠倒的话也没好到哪里去。 “江原。”冯畅打断他,“我和李岱铮订婚了。” 沉默在听筒间蔓延。 冯畅慢慢道:“让我想想,说来真是话长。江原,你记不记得高考那年暑假,我追你追得好好的,中间突然旷工三个月?其实那会儿我正跟李岱铮热恋呢。后来我们吵架了,我才又回来找你。本来只是随便追着玩,结果发现你也挺有意思,我就想,反正你们不在一个城市,齐人之福的滋味也不错。” 江原闭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冯畅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可她为了分手将谎言当借口,更叫他恼怒难言。 “冯畅,你当我蠢吗?”江原冷笑,“我们在一起两年,不是两天。你真这么想和你的未婚夫双宿双飞,也不必一句话将两年时间抹杀。” “你不信啊?”冯畅声音轻松,“没想到我骗人技术还不错。这么久你都看不出来。不过说实话,江原,这世上也没有比你更好骗的人了。那么多个周末,我说是和我爸出差,你就真的信啊。” 江原脑袋“嗡”的一下,好像毫无防备中了一箭,连雨声都远去了。 不过瞬息,色彩声响连同理智齐齐回归。他真是不该在才起的早晨,在这样的暴雨天,站在水滴飞溅的檐下和跟她说话。 “继续编。冯畅。你最好把李岱铮叫来一块编。” “你不懂。”冯畅平静道,“李岱铮和你不一样,你太乖太正经了,不懂我们从小就是这样玩,已经习惯了。他知道我和你谈恋爱,只会叫我别太认真。江原,你没看视频吗,我和李岱铮在一起时,开心不比你少。” “是吗。”江原声音冰冷,“冯畅,既然你们这么合拍。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继续骗下去?” “因为被曝光了啊。曝光之后关注度这么高,我再和你见面,难免就不太方便了。人总要有取舍,你说是不是?” “好。”江原怒极反笑,他咬着牙停顿片刻,才一字一顿道:“冯畅,你好样的。” “对了。”冯畅问他,“江原,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你当时说过两天就要把我甩了,怎么后来都不提了。你还说分开之后不准我纠缠呢。” 不过几句情急时的气话,被她反拿过来堵他。 她真是铁了心要分开,才会什么都拿来做伤他的武器。 江原胸骨发痛,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甚至后悔起方才的低头。 分手就分手。他想。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当初也不是他死活要在一起。 然而这么想了,破罐破摔的话依旧怎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想过拿这事当儿戏。” 他大概是疯了,出口的话听起来竟像求和。 “我也很认真啊,只是花无百日红,江原,都快两年了,你不腻吗?” 冯畅就不一样了。她好像穿了刀枪不入的盔甲,笑嘻嘻的,往他身上刺了一剑又一剑。 她不会疼吗? 哦,她不疼。 江原闭了闭眼,任她再这么变本加厉下去,他透不过来气的心就要四分五裂了。 他挂断电话。 第三十八章 冯畅起身,赤脚踩过地板,跨坐在露台边缘半人高的木质围栏上。 露台往下,是多边形的庭院,强照明的青青草地上分散站了数十位持枪的保镖。 有两道光柱从远处缓缓接近,冯畅定了定神,快步下楼。 潆姨也已从房中出来,等在客厅。 厉文衡和李岱铮一前一后进门,两人眉头紧锁,朝张口欲问的二人摇了摇头。 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再这么下去不行了。”厉文衡在肖潆潆面前站定,“嫂子,我和阿铮再守几天,你带着畅畅先回国。” “几天?” “少则三天,多则五天。” 肖潆潆担忧地看了一眼李岱铮。 “妈,放心。”李岱铮揽着她,“我知道分寸,不会逞强。” 离开之前。冯畅单独去了一趟李岱铮房间。 “我正要去找你。”李岱铮合上房门。“坐。” “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暂时是。” 李岱铮每天风里来沙里去,已经几天没有好好打理面部,胡茬和阴郁一同在脸上横生。 第33节 “无所谓,多花时间总能抓到马脚。我不信人为的局能做到天衣无缝。”李岱铮的语调不怎么激昂,听来却有股誓不罢休的狠意。 冯畅拧眉看着他,“李岱铮,你几天没睡觉了?” “睡了。” “你要是挂在这里,你们家就彻底玩完。” 李岱铮正了神色,“我有数。” 冯畅:“来日方长。废话我不说了。你心里清楚。潆姨我会平安送到,你和厉叔叔务必全须全尾的回来。” “好。”李岱铮抱了抱她,“我会的。一路小心,畅畅。” 冯一堂去机场接女儿时,碰到几个不识时务的面生记者,翻来覆去地问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问题。 “冯总,对令千金冯畅在网上的争议,您怎么看?” “冯总,我们注意到,令千金在婚约之外,似乎还有一位同窗男友,您知情吗?” “冯总,您是否出于个人考虑,干预了女儿的恋情?” 即便有保镖阻拦,经由话筒放大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在场人的耳朵。 冯一堂面色平静,眼风一示意,秘书便递了话筒过来。 他平和道:“诸位不必大惊小怪。那位雁大的年轻人我知道,他和畅畅其实只是好朋友。畅畅不满意阿铮年轻时候的风流事,才故意赌气做戏给他看的。现在我们两家痛失至亲,正在哀恸之中,还请诸位宽晾,不要再轻信子虚乌有的流言了。” 结束在李家的视频会议,冯一堂让冯畅先回酒店。 听见门边的声响,金琅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畅畅!” 冯畅走进来,“还不睡?” “我不困。” 金琅跟着她,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怎么了?” “畅畅,李叔叔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冯畅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样想?” “不然解释不通。” 解释不通为什么冯畅要和李岱铮一起去卢旺达,又独自回来,解释不通冯一堂为什么要那样对外表态,又整日坐镇似的在领祺严阵以待。 冯畅环视一圈,带她进卧室。 “进来说。” 冯畅和金琅讲了不少李家旧事。 李润阳年轻时,有一个青梅竹马、情深意笃的女友,叫杨蓓。杨蓓有个小几岁的妹妹杨蕾,和大几岁的哥哥杨柏,四个人常在一块约饭玩乐,彼此关系都不错。李润阳秉持先立业后成家的原则,立誓要先立下一番事业,再将杨蓓风风光光地娶回来。 他四下闯荡的期间,在港城因为一桩不大不小的冲突认识了彼时的浪荡公子冯一堂,冯一堂欣赏他敢想敢拼义气为先,李润阳当时并不知冯一堂来头,只觉他触觉敏锐,见识过人。两人相见恨晚,倾盖如故,趁着政策东风,将海城和港城的往来贸易做得风声水起。 初创领祺时,李润阳已有丰厚家底,杨柏问他婚期,李润阳承诺等领祺站稳脚跟便立刻结婚。为了表示诚意,他将公司部分股份记在三人名下。 肖潆潆是港城一没落富豪家并不受宠的私生女,与李润阳偶然相识,故意扮穷来给他做助理。李润阳粗枝大叶毫无察觉,见她听话聪颖又精通外语,还以为无意捡了个宝贝,去哪都带着她。 冯一堂对人脸素来过目不忘,见肖潆潆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他并未当场点破,和李润阳独处时才问他“助理”来历。李润阳讶异不已,正想找肖潆潆谈话,却发现肖潆潆拍拍屁股消失了。 李润阳带着一脑门问号四处找肖潆潆,还把这奇事讲给杨蓓听,杨蓓听他一口一个肖潆潆,烦得和他大吵一架。两人从李润阳决心要立业起便聚少离多,开始还好,互相理解扶持,近年来杨蓓却总是一言不合就翻脸,李润阳哄多了,渐渐也麻木了,见她气冲冲地出门,并没有立刻追上去。 结果杨蓓在这个晚上意外身亡。 杨柏和李润阳彻底决裂,杨蕾却在大学毕业之后进了领祺。当时的领祺和几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杨蕾虽然摆明了是关系户,工作却无丝毫懈怠,她一点点晋升,甚至将杨柏也给劝了回来。 李润阳出于歉疚对杨柏兄妹多有纵容,肖潆潆求仁得仁,并无兴趣插手公司事务,杨柏和杨蕾便越站越高,逐渐在领祺内部立起了另一座山头。 三人在公开场合从不争锋相对,不是熟知内情的人看不出乾坤,还以为三人是故交挚友。 李润阳面上不动声色,等李岱铮回国了才锐意变革局面。领祺是他亲手筑建的商业大厦,每一块版图都由他亲自描绘,自然始终都在他手心中,他耐心地带着李岱铮一点点收复失地,再一点点交付,就当是实践教学了。 杨柏杨蕾很沉得住气,两年来所有涉及李岱铮的大小事宜都很配合。 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李润阳突发车祸的来电惊雷般跨洋而来。 厉文衡第一时间赶去基加利。得到的消息是司机无一生还,车撞成了废铁,行车记录仪失效,现场方圆几里无监控。路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然而李润阳已成了太平间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冯一堂在尔虞我诈中长大,早在得知李润阳出事时,便已找人二十四小时盯杨柏杨蕾。他知道这事有鬼,但不认为厉文衡和李岱铮能短时间内抓到破绽,有心对无心,对方必然是确保万无一失了才会走下这一步,不可能轻易露出马脚。 缉凶是持久战,领祺内部的董事变更却迫在眉睫。杨柏杨蕾来势汹汹,直接大张旗鼓地约见各大董事和持股高管。杨城沣不知何故,竟在外放话说东昇中立,又跟杨柏二人本家长本家短的称兄道弟。冯一堂懒得跟他费口舌,他不可能置李岱铮于孤立无援,也不可能任由好友的心血旁落,他要明确态度给骑墙股东,有最简洁有效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 金琅心情复杂,她为李叔叔可惜,也为走入歧途的杨柏兄妹可惜,可他们也是为了……金琅晃晃脑袋,不愿再想这些事,她问冯畅:“畅畅,那江原知道吗?我看冯叔那样表态后,网上好多人嘲笑他。他肯定很生气。你有没有哄哄他?” “我跟他分手了。” 金琅张着嘴惊了几秒,“为什么!畅畅,你是不得已啊!你跟他解释啊!” “什么不得已?我没有不得已。”冯畅拍她脑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等会,畅畅,谁提的分手,你提的分手?” “嗯。” “为什么!” “不想脚踏两条船咯。” “啊!”金琅抱住她一只胳膊,她太不解了,“可你和李岱铮明明是假的啊。畅畅,反正没人知道,你就不能这边明修寨道,那边暗度陈仓吗?” “不行。你当杨蕾那么好骗?” “可是她本来就不会信。” “她信不信不重要。我要做到万无一失。”冯畅不玩笑了,她认真道:“金琅,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是谁救我们出来的?” “……记得。” “好。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了。” “可是……畅畅,为什么非要分手呢?你和江原可以先不见面,先转地下,等李岱铮这边稳下来再说啊。江原他肯定能理解的。” “别人可以。江原不可能。” 领祺形势复杂,她和李岱铮的订婚显然不是三五几月就能落幕的权宜之计,不能见面的男友和朝夕相伴的未婚夫,到底谁是假?戛然而止挺好的。冯畅喜欢江原的傲气,不想用乱七八糟的事来磋磨他,她要做就做绝,绝到江原再也不愿花一分一秒来想她。 第三十九章 金琅:“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冯畅没有过多解释,她说:“分手怎么了。又不是什么此生不复相见的苦情剧。倒是你,金琅,你怎么回事,这么操心我跟江原干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不一样。”金琅看着她,“畅畅,我知道江原对你来说不一样。我希望他可以陪在你身边,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我不想你在没有我的时候,做什么都一个人。不想你又和以前一样孤独。畅畅,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看着你和江原有多开心,以前生病最重的时候,我老是想我要是不在了谁陪来陪畅畅呢,我的病一定要好起来才行。” “别乱说。”冯畅摸了摸她光洁的脸颊,“你现在健健康康,以后也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你以前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我。现在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呢,畅畅,你……” “好了。”冯畅柔声打断她,“我知道了。” “那能不分手吗?” “不能。金琅,我当初追江原,说白了只是见色起意。我没想过要谈这么久,能谈这么久,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他。” “你骗人。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冯畅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看着金琅,“我……” “就知道是骗人。”冯畅才说一个字,金琅便已有了答案,“畅畅,我还不知道你。你如果真没那么喜欢,早八百年就甩了他了。也许你当初确实没想过能在一起这么久,但那只能证明另一件事。” “无所谓。”冯畅不纠缠了,她平静道:“多说几次就信了。” “不要这样。”金琅心疼起来,她抱住冯畅,“畅畅,我不说了。你别这样。” “哪样?”冯畅拉开她,“我洗澡了,你早点睡。” 金琅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决定要回雁城找一趟江原。 她约江原在沿江一家雅致的咖啡厅见面。 祁凯京原本陪金琅一块坐着,金琅想了又想,将他赶去了隔壁。 眼看着快到约定时间,江原才从外推门而入。 金琅朝他挥手。 江原大步走近,他穿了蔚蓝色的 t 恤,身形一如既往的清隽挺拔。 “坐。”金琅有点紧张,“喝点什么?” “不喝了。有事说事吧。” 江原出口的声音有些哑,金琅这才抬头仔细看他。 她的目光从他略显苍白的面颊移到微敛的眉眼,从微红的鼻尖到发干寡色的唇。 他生病了。 金琅问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 “江原,你吃药了没有?” “嗯。”江原接过水,道了谢。他身体一直很好,前日清晨不过在暴雨边多站了一会,竟然莫名其妙感冒了。原以为睡一觉会好,可他睡不好,辗转几小时起来,整个人好像被重锤敲击过,持续昏头涨脑了两天。 “找我什么事?” “那个,就是,畅畅回国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关心。”江原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没跟你说?我们分手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金琅有点急,“好好的突然说分手就分手。” “你想说什么?” “江原,其实你早就知道畅畅的爸爸是谁,对不对?” 第34节 江原当然知道。雁城是东昇的大本营,没几个人不认识冯一堂。他一开始就知道冯畅家境优越,只没料到是这种程度。无意看见冯一堂和冯畅的合影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畅畅是有苦衷的。” 金琅谨慎措辞,把能对人言的部分和盘托出。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江原,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等等畅畅,她和李岱铮真的只是做戏——” 要说江原有多意外,那是假话。他只是觉得荒诞。冯一堂对外说冯畅和他是为了做戏给李岱铮看,金琅说冯畅和李岱铮做戏是为了给别人看,冯畅说她就是三心二意喜新厌旧,谁在自相矛盾地说谎话,他早在见金琅之前就知道了。 冯畅用漏洞百出的借口搪塞他,不过是想分手,他成全她了,她为什么又要金琅来告白所谓的“苦衷”? 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 她想让他怎么样? 江原:“做戏做多久?做到什么程度?” “现在还不知道……”金琅也不确定,她以为江原被她说动了,再接再厉道:“应该不会很久的。” “要我做什么?做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只是不能见面……” “他们如果假戏真做,我成了什么?”江原冷冷道,“金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凭什么觉得我该站在原地等她?” 金琅愣了愣,“我没有……” “是她让你来的?” “不是不是。”金琅忙摆手,“没有没有,畅畅不知道我来找你。是我自作主张,不想你和畅畅就这么分手。” 冯畅不知道。 是。她的话那天就说到了头。当然不会再装模作样地让金琅换套说辞来试探。 江原抿着唇,心情愈发差劲。 “好久不见。” 祁凯京抬头,一个女孩正站在桌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不认识啦?” 粟文西将长发别至耳后,冲他眨了眨眼。 两年多不见,祁凯京确实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你好,粟文西。是好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 “我可以坐吗?” “请坐。” 粟文西指了指玻璃,“我刚刚路过,想拿这块玻璃当镜子照的,结果仔细一看,发现里面坐的竟然是你。这可太巧了!我心想这么巧,那得进来打个招呼。你说是不是?” 祁凯京笑了笑,“是挺巧的。” “祁凯京,你给我做镜子吧。” “什么?” “我一会有个小小的面试。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 粟文西站起来,在他面前小小的转了一圈。 她皮肤白,腰肢纤细,身上鹅黄色的束腰连衣裙就像为她量身打造。 “很好看。”祁凯京由衷赞美。 “是吗?”粟文西有点害羞,她重新坐下,离他近了些,“那我的妆呢?我化了一点妆。” 祁凯京在她脸上端详,粟文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移开目光。“都很好。你几点的面试?会不会迟?” “迟了你要送我吗?” 祁凯京面露迟疑。 粟文西噗嗤一笑,“逗你的。我可不敢再叫你送我了。” 祁凯京也笑,“你还记得?” “那当然记得,你是不知道我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抱歉。” “真觉得抱歉,就留个联系方式吧,祁凯京。” “大不了……大不了公平起见,你也找个女朋友。”金琅眼看和谈无望,开始异想天开,“但是不许碰她。” 这样毫无逻辑、践踏人心的昏话,真是只有冯畅和她的朋友说得出。 江原连回应都欠奉。 “不行吗?”金琅声音变弱,自己也心虚了。 “她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 “回国之后,冯畅怎么和你——”江原顿了顿,才接着说完,“她怎么和你说的?” “她说……”金琅眼神飘忽,畅畅嘴那么硬,讲的当然都是不适合传达的话。“她说……畅畅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舍不得你。” 江原面上阴云密布,分不清心底是怒意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他真是蠢得没边了才要多此一问,有人已经毫不留恋地向前,他却无聊透顶到继续在这浪费时间。 “行了。金琅……” “是真的。江原,”金琅努力描补,“你要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畅畅……” “别说了。”江原直接打断,不愿再听下去。 金琅心中有些懊恼,江原来时明明神色平静,现在却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压抑。事情明显被她搞砸了。 江原静了静心,抬腕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金琅,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就走了啊——” “还要说什么?” “我……”金琅没有什么话能说了,她发现她真的不太擅长做这种事,只能放弃挽留,眼巴巴地看着江原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埋着脑袋,顿足沮丧的几分钟后,江原的声音复又在头顶响起。 “你让她来见我。” 金琅抬头,江原不知何时走了回来,他笔直地站在过道,看不清表情。 “金琅,你让冯畅来见我。有的话,我要她当面和我说。” 冯畅没有来见他。 她和李岱铮在该年秋季双双飞去了费城。 李岱铮入学早前申请的 mba,冯畅转入沃顿商学院继续本科课程。 至于领祺,因为冯一堂态度明确的力挺,厉文衡重新出山,以及显著占先的股份比,肖潆潆当选董事长,厉文衡出任执行总裁。 第四十章 五年后。 九月二十日,中国生命科学十大进展交流会暨青少年科普报告会在海城科创中心举行。 冯畅和谢一明飞机晚点,并未及时赶到。 经过一楼报告厅时,冯畅的脚步自动停住了。 见冯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谢一明立马将早前做的功课搬出来。 “冯总,他就是江原,师从著名……” 冯畅:“你觉不觉得夏彦长得有点像他?” “谁?哦,今年夏天刚出道的那个歌手。冯总,你还追星啊?” “你说潜规则他要多少钱?” “!”谢一明推了推眼镜,压下心中震惊。 “这……不行吧。”从未接触过此类勾当的谢一明为难道,“他虽然才出道……” 冯畅看他一眼,“我说的是江原。” 台上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正讲到剪接体精美异常的结构被解析之后是如何豁然开朗,谢一明听来云里雾里的名词,他说得神采奕奕,眼中仿佛有光。这位结构生物学界的新秀,在本科期间就已锐不可当,最后以优异成绩被保送至雁大生科院,攻读博士学位。博士期间发表 sci 论文多篇,当中不乏以共同第一作者身份发表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nature》及《sce》上的斐然成果。 这样一颗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竟被他万恶的资本家老板拿来开这种玩笑,真是太瞧不起人了,真当钱是万能的吗? 谢一明脑子里过了一场打打杀杀的风暴,嘴巴却很委婉:“江博士看着不像是会为金钱折节的人。” “是吗?你刚刚在棠城,不是还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冯畅抬脚便走。 “我……”谢一明气短,“我错了。” 结束报告,江原回到二楼。 梁永坐在小厅的皮质沙发上,朝他招了招手。 江原走近,才发现梁永对面坐了人。 他礼貌性地朝对方点头问好,身躯却顿在了原地。 “江原,给你介绍一下。”梁永笑眯眯道,“这位就是康生医药的冯总,这位是谢秘书。” 谢一明站起,友好地伸了一只手。 “你好,江原。我是谢一明。” “你好。” 江原将双肩包放至一旁,在谢一明对面坐下。 第35节 谢一明耳朵虽然还在听冯总和梁永教授谈项目前景,心却分了二用。他悄没声息地用眼角余光打量江原。 江原停下翻看资料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一明作专注速记梁永教授话中要点状。 “今天就先到这吧。”梁永说,“之后回雁城,项目正式启动,咱们再细聊。” “好的。辛苦梁教授。” “只是我不常在校,会议及进度报告可能要交由学生代表,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相信梁教授的学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梁永哈哈笑,“那就先感谢信任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一定。” 谢一明:“时间不早了,我送您回酒店吧。” 梁永:“哦,那倒不用了。我有个学生说去找朋友,现在还没回来。” 谢一明:“没关系。可以为您安排车辆等候。” 梁永:“确实不用了。” “行。那我们就先走了。”冯畅起身,“梁教授再见。江原再见。” “再见。” 回酒店的商务车上,梁永一直闭目养神。 江原戴了耳机,不知听什么听到眉头微敛。 周沐沐看看大佬又看看师兄,胸口有只小兽在咆哮,她从同学那听了一圈业内八卦,正抓心挠肝地要分享,这两人哪怕没兴趣,也好歹给她个机会把这些话倒一倒啊! 她打算先从师兄下手。可惜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他衣角,便先听大佬冷不丁道:“江原,康生冯总是不是你前女友。” 车厢内静了静,周沐沐瞪大眼,谁?谁是? 江原:“嗯。” 周沐沐噌地坐直:什么?! 梁永轻笑:“我说呢,之前见她就觉得眼熟,一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今天你们站一块,我倒是想起来了。” 今天?周沐沐一阵天旋地转,她错过了什么? 江原:“老师记性这么好。” 他都快忘了。 “挺好。”梁永慢悠悠道:“熟人好办事。江原,以后和康生的项目,就要辛苦你牺牲一下色相了。” 这说的是人话?周沐沐听得气血上涌。人家分了手的情侣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她的魔鬼导师为了利益真是一点底线都不要了。 她私下去找梁永,为江原抱不平:“老大,你怎么能这样呢?” 梁永:“哪样?” 周沐沐:“师兄又不是个物品!” 梁永:“放心。人人平等。下次有喜欢你这样的,一定换你上。” “叔!”周沐沐气极:“咱们实验室又不缺资金。” 梁永:“那谁还能嫌钱多。还有,周沐同学,请摆正自己的位置,少跟我没大没小。少替你师兄做决定。” 周沐沐:“那我要和师兄一起去。” “这倒是可以。”梁永说,“记得掩护你师兄全身而退。” 周沐沐着实是没想到,女总裁长得这么美,气场这么强。 冯畅走进来的时候,她还心说这公司秘书请得好啊,大波浪,修身裙,身材巨好,这说是女团门面也不为过吧。 结果对面坐的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冯总。” 周沐沐大吃一惊,也跟着站起。 冯畅在位首坐下。 “开始吧。” 会议持续了两小时。 冯畅话不多,只在专业人员停顿的节点提了几个问题,她显然对项目各阶段了如指掌,次次都问到了还含混着的关键。周沐沐听了都替对面捏一把汗。 好在康生各位并不是第一次接受锤炼,经历过大风大浪,大家都明白实事求是才是冯总欣赏的求生准则。 果然他们一五一十讲完,冯总面色依旧平静。 “好。”冯畅将笔一合,“散会。” 又忽然想起似的加了一句:“江原留一下。” 周沐沐身形一僵,她嘴巴张开又合上,最终只是弱弱地和江原说了一句:“师兄,那我在外面等你。” “行。” 江原将桌上的资料一收一立。 谢一明站在冯畅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防自家老板座椅一转,挑眉瞧他。 谢一明默默离开,将会议室的门合上。 冯畅放松坐着,右手握的钢笔一直没放下,她食指翻转,笔帽和笔尾交替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击。 不轻不重的声响中,冯畅看着江原。 江原:“冯总还有事?” “江原,我上次好像忘记说了,你穿西装还挺好看的。” “谢谢。” “几年不见了,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必了。”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 “冯总有事可以在工作群里直接通知。” 第四十一章 周沐沐想清楚后,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软弱,于是在江原推门出来后,主动跑上前去挽住他的手,与他一道离开。 谢一明在后面看着,心里啊哦一声。 原来名草有主了。 周五傍晚的金银街比往常要热闹一些。 冯畅坐在木椅上,看了会往来行人。 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占大多数,他们蹦蹦跳跳,一路打闹,手上拿着花里胡哨的零食。 冯畅从未有过此类记忆,她的上下学路永远在车上度过。 不知道江原的童年是不是其中一员。 她偏头朝巷口看了一眼。 江原走了出来。 他好像才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软软地搭在额前,身上穿了印花 t 恤和浅色中裤,脚踩运动鞋,看着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流逝的时间在他身上毫无痕迹,中间的几年仿佛消失了。 哦,还是有区别的。他又看不见她了。 “江原。” 她叫住他。 江原停住脚,回身看她。 “冯总。”江原脸上挂了点被打扰的不耐,“冯总怎么在这?” “我来碰运气。”冯畅起身走近,“找个地方聊聊吧,江原。我有话对你说。” “就在这说。”江原并不配合,“我要回实验室。没时间。” “这儿人来人往,不太方便。车上说吧,就几分钟。” 冯畅的车停在路边一棵上了点年岁的香樟树下。 良好的隔音将车内与外分成两个世界。 冯畅:“江原,你觉不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江原:“听不懂。冯总有话直说。” “其实我三年前就回国了。” “哦。”江原并无兴趣。“冯总特意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嗯。” “说完了吗?” “江原,你在生气吗?” “气什么?” “没什么。”冯畅笑了笑,“我送你回学校。” “不必了。” 冯畅直接将车落了锁。 江原不再多费口舌。 第36节 “有劳冯总。” 他戴上耳机,闭目后靠。 冯畅倾身靠近。 江原倏地睁眼。 冯畅单手撑在座椅边缘,脸庞离他不过十几公分。 两人时隔多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对视,江原脑中不受控地回闪过数个片段。 他冷着脸问她:“冯总要干什么?” “你当我要干什么。”冯畅抬手,拉过卡扣,咔哒插上。“你忘了系安全带。” 全程未碰到他分毫。 崔芷仪硕士毕业,进了雁大附中当老师。 姚正浩下班之后来接她,不巧扑了个空,反正闲来无事,他干脆顺道去找江原。 姚正浩走至校门口,见一辆迎面驶来的白色越野缓缓减速,在他跟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副驾门开,江原从中走出,姚正浩正要打招呼,却听车内传来一道女声。 “下周二见。江原。” 姚正浩出于好奇朝驾驶座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把他看傻了。 冯畅驾车驶离,姚正浩的目光还一路盯着她的车尾。 “发什么呆?” 江原将他偏向路面的脖子正了回来。 “那是——那是——” 过去很长时间,“冯畅”二字在江原面前几乎一直是禁词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姚正浩在舌尖绕了几回才艰难吐出:“那是冯畅吗?” “嗯。” “她来干什么?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来找你了?” “你来干什么?” 江原一个都不回答,姚正浩也不追问。他揽住好友肩膀,“今晚陪我喝酒。” “不去。”江原扫开他的手,“没空。” “那我就等到你有空。”姚正浩很好脾气,“别的不讲,耐心我反正一等一的好。” “我真没时间。”江原正色道,“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必要。” “你别冤枉我。”姚正浩不承认,“我压根没多想,就单纯想喝酒。我说江原,你自己算算咱俩多久没聚了?前段时间我知道你忙那个十大的汇报,才特意没来找你,怎么这才几天,你又忙上了?忙我也不管,今天我就要喝这个酒。” 江原头疼:“你怎么这么能嘚?” “天赋。”姚正浩高兴了,“答应了?什么时候走?” “我先回实验室收个尾。” 江原和姚正浩到“普度”已近八点。赵昕正好也在,陪两人坐了一会。 姚正浩在赵昕走后,犹豫着说了一句:“江原,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讲。” “赵昕喜欢过冯畅。” 江原没接话。姚正浩便接着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大一那年寒假,赵昕跟人在夜宵摊上起了冲突,是你和冯畅帮他们出的头。从那之后,赵昕有事没事就跟我打听几句,好像还问过冯畅的联系方式。我看你和冯畅挺好的,就……” “怎么你们记性都这么好。”江原打断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没人在意了,还拿出来说什么?” “是。是不在意了。”姚正浩顺着他的话,“我这不是先见着冯畅,又见着赵昕,不小心给想起来了吗。行,不说了,我早忘了,来,喝酒,一醉解千愁。哦,是我愁,我追一个人追了都快十年了还没追着,我能不愁吗。” 江原和他碰杯。 “你上次不是说快了。” “快也快不到哪去。”姚正浩叹气,“人罗睿小孩都快能跑了,我这还在漫漫长征。” “不过转念想想,江原,我再怎么不济,比你还是好点,好歹还有个甘之如饴的梦中情人在,哪怕不是我的,至少想见就能见到。” “是比我好。”江原无所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了,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姚正浩掏出手机,点进社交软件,翻了一会儿,点开一好友头像,递到江原面前。 “我们单位新进的小妹妹,长得好不好看?” 姚正浩不是第一次做这事。江原也不是第一次回绝:“我没时间。” “你少来。江原,这么多年你就没有闲的时候。见一面能怎么样?你就真打算一直这么单下去?” “谁说的?你少操心我的事。” “没时间,也不想认识新人。江原,你是不是……”姚正浩借着酒意试探,“其实我看冯畅也有点想再续前缘的意思。你们……” “她更不可能。”江原将杯中酒饮尽,“谁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啊。我就无所谓,我跌一万次都无所谓。反正我认准了这个坑,就要在这个坑里生根发芽。” “哦。”江原说,“那你牛。” 他不行。 “你们当初分得那么仓促,很多事都没有说清楚。江原,你不妨和冯畅复合试试。也许再试一次,你会发现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真的再也不在意了。” “有完没完?”江原皱眉看他,“姚正浩,你是攒了几年,今晚非得说尽兴了还是怎么着?我说不可能了就是不可能了,你能别翻老黄历,别老提不相干的人了吗?” “我——”姚正浩对上他略带醉意的双眼,到嘴边的反驳又卡了壳。 “好。不提不提。”他将江原面前空空的酒杯拿走,“行了,江原。今天喝到这就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不走。”江原扶着桌子不动,“要走你走,我不走。” 姚正浩往桌上扫了一眼,头皮发麻,怎么他一个没留神,桌上就空了这么多个酒瓶。 姚正浩暗骂自己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大三那阵,他和董元章看不过江原整日闷嘴葫芦似的颓样,才故意带他去喝酒,本意是想让他把憋在心里的情绪给宣泄出来,想让他好过一点。谁知道江原这人只进不出,拿着酒当水一样往喉咙里灌,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也不耍酒疯,不撒泼,就是不肯动,不肯走,什么时候将自己灌倒,什么时候完事。 姚正浩和董元章第一次就被他搞怕了。当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江原弄回宿舍后,两人对天发誓再也不干这种蠢事。 然而宿醉醒来头痛欲裂的江原却好像忽然发现了酒是个好东西,他约董元章晚上继续。 董元章严词拒绝,江原也不强求,他从实验室回来,放下书包便独自出去了。 董元章一面叫苦不迭,一面速速通知姚正浩。 两人在半路上拦住他,试图将他劝返,江原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了句最后一次。 于是他们又陪了他一次。 从这之后,江原没有再叫过他们。他只是隔三岔五地外宿,次日又带着淡淡酒意进课堂。 有些人察觉到了,有些人没有。也不知道江原怎么做到的,前夜明明都醉成泥了,白天该做的事,该上的课照样一件不落。 更怪的是,那段时间的江原好像格外招蜂引蝶,董元章和他一块走,总能遇到层出不穷的漂亮女生当面拦人。连同宿舍的余凡,都感叹走迂回路线从他那下手的学妹有了量的飞跃。 大家想不通,但都鼓励江原移情,鼓励江原踏入另一条河流,江原全当耳旁风。 再后来忽然一天,江原就正常了。不再夜不归宿,也不再贪杯。哪怕罗睿结婚那天,他都适可而止,并未多喝一口。 谁知今日姚正浩一时大意,江原又故态复萌。 “回去喝。”姚正浩截住江原开酒的手,柔声劝他,“没不让你喝,我们回去接着喝。” “我就在这喝。” “这儿马上要关门了,喝不尽兴,等回去了,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江原不肯放手,“这里什么时候关门我比你清楚。” 他手劲大得吓人,姚正浩拿他没辙,只好叫赵昕来帮忙。 第四十二章 等姚正浩终于将江原弄回家中,时针已过了十一点。 他在江原家楼下迎风走了一阵,忽然想起件事,于是又跑去停车场,抱着东西打车去了崔芷仪家。 崔芷仪和同事吃完火锅,又去唱了 k,回家也挺晚了。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才有了点朦胧睡意,又被电话铃声吵醒。 崔芷仪重新换了衣服下楼。 姚正浩正坐在花坛边,望着天空发呆。 “你喝酒了?”崔芷仪有点不太高兴。 “喝了一点。” “喝了酒不赶紧回家,来找我做什么?” “给你送橙子。”姚正浩拍了拍身侧两个相叠的纸箱,“我托朋友从外省带回来的,本来下午就想给你的。” “你不用老给我送东西。” “我想给你送。仪仪,你不是最爱吃橙子吗?”姚正浩抱着箱子站起,“是太晚了,下次不能这么晚来找你,走,我先给你送上楼。” “你——” 崔芷仪无奈,只能跟上。 她躲了姚正浩几年,甚至考去了外省读研,姚正浩却比她想的要执着太多。 她问他为什么,姚正浩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是因为喜欢啊,不喜欢了肯定就不会追了,可是一直喜欢,他有什么办法。 橙子送到楼上,恰巧崔母起夜,听到动静问了几句,还叫姚正浩进来坐。 姚正浩站在门口,乖巧问好,又识相告别,崔母便要崔芷仪送送他。 第37节 “走吧。” 崔芷仪关上门,才转过身,便被姚正浩拥在怀里。 她站着没动。 拥抱并未持续多久,姚正浩便站直了身体。 “别送了。早点睡。” 江原做了个混混沌沌的梦。 梦里是个冬夜,细雨夹杂着寒风,斜斜地打在塑料棚顶上。 他不过进屋拿个外套,冯畅就和人打了起来。 他飞奔过去的瞬间,被人团团围住,冯畅却全身而退,坐在圈外的椅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昕就坐在冯畅身边,温柔细致地为她涂药。 两人说说笑笑,赵昕还将冯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 江原气得要命,暴力踢开了周边的人,大步冲到冯畅面前,二话不说便用蛮力分开他们交握的手,要带她离开。 冯畅和赵昕换成十指相扣,牵得紧紧的,反而将他推开。 她神情冷漠地说她喜欢上了别人,让他别再来找她。 江原的心脏被一股坠跌失重感击中。 他握拳睁眼,熟悉的雪白天花板映入眼帘。 梦里片段一时难以消散,窗外又应景似的阴雨绵绵。 江原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所以他最讨厌下雨天。 尤其讨厌晚上下雨。 周一那天,谢一明一大早就被冯畅支去了蓝湖。 蓝湖是雁大周边开发得较早的一个高档小区,有湖有亭,绿化面积大,住户大多是高校教职工和陪读家长。 几个月前,冯畅刚带着谢一明调回康生,每日忙到焦头烂额,还不忘支他去蓝湖买一套房。 谢一明满头雾水,不懂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冯畅也不多说,只用“今天天气还不错”的平淡语气告诉他她只要某单元某户,买不到扣薪水。 谢一明愤懑难平,有口难言,只能快马加鞭地去蓝湖探查询问。 所幸天可怜见,被指明的住户还算通情达理,对只住了几年的房子没有什么深厚情结,听完他深思熟虑编造出来的感人故事,看完他慷慨开出的金额,欣然答应割爱相让。 之后的改装交由冯畅的御用团队接手,他只需定期查看进度。 其实早在上周,谢一明就已签字收房。 签字的那一刻,谢一明心情愉快,他以为自己就此能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说拜拜。谁知今日又要跑一趟。 谢一明认识冯畅之后,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生活在封建社会,担任的是一个大内总管的角色。 吴瑜亮说他能力卓群,有大内总管的天赋。 他觉得是他和冯畅的打开方式不对。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东昇林城分部的一个小小职员。 林城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东部沿海城市,东昇早在新世纪初就以两个定位不同、地段品质俱佳的楼盘在林城稳扎营寨。可惜十多年来,以东昇为中心辐射的商业街一直不温不火,主打文旅的近海度假村更是效益平平。诸位新老员工背靠大山,论资排辈,得过且过,都没什么很强的进取心。 廖晨和冯畅一块空降时,大家表面很积极,心里其实没太当回事。 当然存了心思要钻营奉承的也有,和谢一明一同进公司、却总比他先升一步的刘瑞就曾想方设法欲讨好廖晨。 廖晨并不好接近,刘瑞等人便退而求其次,和他带来的美女秘书小冯套近乎。 谢一明是第一个看出事情不大对头的人。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只能讲他天生就比别人运气好一点,眼力见又强了那么一点点。 某次聚餐结束,他闹肚子,众人散尽了他才从洗手间出来。经过走廊时他朝外看了一眼,恰巧看见廖晨先为秘书开了车门,自己才上了副驾。他当时没觉得怎样,回家后却越想越不对,往后特意留意,越留意越心惊。廖晨显然不是出于绅士风度才这么做,也不是和秘书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谢一明虽然不出头,但总部风向还是关注的,廖晨并不是无名无姓的小卒,他曾是东昇二把手杨城沣的特助,谁能让他毕恭毕敬?谢一明想在网页检索,却突然发现他连女秘书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冯? 谢一明念了遍这个平平常常的称呼,背上忽然冒了冷汗。 不是吧? 谢一明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开始不断变换关键词在各大平台搜索,主流平台相关的信息并不多,照片更是一张都无。 谢一明并不死心,继续将各个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结果苦心人天不负,还真被他找到一张不知真假的旧照。 照片上的人俨然就是“秘书”小冯。 谢一明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察觉,果然温水里泡久了,人都麻木了,一个个灯下黑,傻子似的啥也都不知道。 还好他向来勤恳敬业,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工资。谢一明庆幸的同时工作越发兢兢业业。廖晨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点名让他陪同视察度假村。 谢一明去了才发现只有冯畅在,更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入职那两年,谢一明曾花大量时间研究过度假村的症结,也提交过报告,但并未得到重视。 但这次不一样。谢一明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的机遇,是上天的馈赠。 冯畅的性格和他想象的二代上位者不太一样,她大多时候只听,很少长篇大论地表达,好像也没什么非要证明自己的雄心,只三五不时带着他在海滩、别墅、公寓、以及松林边角快围了一片的平房周围转悠。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冯畅临时起意,将谢一明叫去了平房区。 他撑一把巨大的黑伞,陪冯畅在雨中走过一户又户,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经过某处拐角时,楼顶堆积的杂物被风刮了下来,谢一明没看清是什么,怕东西砸在冯畅身上,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 其实掉下来的只是纸板,哪怕积了水,也没有多少重量。 况且他也并没能冲过去,因为动作过激,他才抬脚就摔倒了。 最后冯畅将谢一明送去医院,谢一明穿着病号服,看着肿成馒头的脚踝,打定主意今天就是把脚盯穿了,也不抬头。 冯畅其实没笑他,还说他心意可嘉,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谢一明大惊,立马说我们俗人拿俗物就好,我配不上冯总。说完才见冯畅笑眯眯地看着他。谢一明懊悔不已,也跟着干笑两声。 不过半年,廖晨功成身退,冯畅留了下来。而谢一明坐上了冯畅原本坐的位置。 大家终于清醒过来,明白廖经理只是个旗帜。然而晚了,冯畅手上拿着大小主管详尽无比的历年资料,整顿起来毫不手软,该降降,该开开,十几年的元老软硬兼施说请走就请走。 就在各级部门如履薄冰,人人自危时,冯畅又悄没声息地提了一拨人。 谁也不是个傻子,工作积极性忽然空前高涨。 又过一年,拖累度假村的陈年沉疴,松林外的低矮平房被尽数迁走铲平,绵延不绝的黑松又种了回来。 林城两头业务渐入佳境,总部便直接给冯畅发了调令。冯畅走时顺手将谢一明也给打包了。谢一明原本以为要回东宫,谁知冯畅将他带去了西部某城,两人扎扎实实驻扎了整整一年,三个月前才调回康昇。 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哪里。 谢一明走马观花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东昇名下的产业。 电梯门开,谢一明正要出去,却发现轿厢外站着的人是江原。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很意外,大早上的在同一单元同一楼层的电梯口碰面,说巧合都有点牵强了。 谢一明看了眼江原身上熟悉的双肩包,先打了招呼:“江博士。早上好。” 江原:“早上好,谢秘书。” “你这是去学校?” “嗯。” “我是来找朋友的。”江原还未问,谢一明先答在了前头。人有急智。他真是太聪明了。“他正好也住这一层,真是太巧了。” “她住哪一户?” 谢一明迟疑了一秒。 江原:“504?” 谢一明没法否认。 “好像是。”他拿出手机,“我问一下。” 江原:“我先走了。” “好。再见。” 第四十三章 吴瑜亮出差回来,路过谢一明办公室时,进去晃了一圈。 谢一明对着电脑,鼠标迟迟未动。 吴瑜亮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发什么呆呢?” “你终于回来了。”谢一明拉着他坐下,大有不吐不快的架势。 “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马上要和梁永教授合作项目吧。” “知道。不是很顺利吗?” “是很顺利。”谢一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我们冯总好像有点,怎么说呢,她好像看上了梁教授的学生。” “哦……”吴瑜亮前半张脸写了惊讶,另半张脸写了了悟,他问:“何以见得呢?” “上次在海城,冯总自己说的。我本来以为是在开玩笑。结果今天我去蓝湖,你猜怎么着,冯总非要买的那套房正好在那人对面。这么看来是早有预谋,可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冯总一来康昇就……那也不对啊。” “那人叫什么?” “江原。” “他对冯总态度怎么样?” 第38节 谢一明回忆了下,客观道:“很冷淡。没什么特别的。并且他好像有女朋友,是他师妹。” “哦?”吴瑜亮表情莫测,“明哥,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冯总什么时候如愿。” “我不看好。” “我赌一个月。” “那你可真是个大胆赌徒。” 谢一明见识过冯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但一个月还是有点草率了。吴瑜亮这个人就是冒进。他不大乐观地说:“那我就赌这个项目结束。赌注是什么?” “我赢了你家里东西随我拿一样,你赢了我家里东西随你拿一样。” 谢一明虽然不认为自己会输,但还是戒备性地多问了一句:“你看上我家什么了?” “真没。”吴瑜亮无辜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吴瑜亮吹着口哨走了。 谢一明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周二下午,江原和周沐沐去康昇参加例会的路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雁城入了十月,雨便一场凉过一场。 周沐沐望着车窗外,又看了一眼正开车的江原,忽然计上心来。 她摸了摸胳膊,“师兄,我好冷。” “马上到了。”江原打开暖气。 “康昇里面开的肯定是冷气,师兄,你能不能借外套给我穿?” 江原没有说话。 周沐沐可怜道:“真的很冷。” 停好车后,江原将外套脱给了周沐沐。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谢一明将他们请到会议室,让他们稍等。 江原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 玻璃幕墙外,冯畅和李岱铮并肩走了过来。 “好了。”冯畅停在门口,“你先去办公室等我,我这边结束了就来。” “我旁听行不行?” “不行。”冯畅推李岱铮的肩,“赶紧走。” “别让我等太久哦。” 周沐沐好奇地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师兄。 江原早已合上笔记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手中的资料。 “小周,你很冷吗?” 面对冯畅关切的目光,周沐沐硬撑着不显心虚,她说:“啊,有点。” 谢一明已经在调温度,周沐沐又立马道:“不用麻烦了,谢秘书,我现在这样刚刚好。”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会议结束,冯畅一秒未多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周沐沐乖巧地跟在江原身后,出了康昇才和他告别。 “师兄,我去附近找一个朋友,晚点再回学校。” “附近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很近的。我先走了,拜拜。” 江原没有回实验室,他开着车在雁城转了一圈,驶向了城外。 车轮轧过柏油马路,上了一座不起眼的荒山。 山并不高,顶部有一片砂石铺出的平台。 江原静静地坐在车里。 雨早已经停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周边的树与灌木慢慢模糊成了高低起伏的阴影。又融入了黑夜。 很多事在天与地的沉默中,有了决断和方向。 周五的会议,照旧是谢一明主持,他看见周沐沐和来人,愣了一愣。 周沐沐主动介绍:“谢秘书,这是我师兄王朗。江原师兄最近有别的事要忙,以后就不过来了。” “哦,好的。”谢一明挂上了标准化的笑容,“幸会。” 凌晨时分,蓝湖小区的大小道路都已沉寂,只有高高矗立的路灯在和月色辉映。 江原沿着草坪一路走至单元楼下。 转角处的铸铝长椅上坐了人。 是不知等了多久的冯畅。 “这么不想见我。连会都不来开了。” 她用话拦住他的步伐。 江原站在原地站了会,走到她身旁坐下。 “搬走吧,冯畅。” “为什么?” “别再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 “你又知道我要做什么。” 江原语调平静:“你如果真的无聊,去换别的人消遣。我没工夫奉陪。” “换谁?” “与我无关。” “我也想换别的人,可惜没有找到。江原,你帮我找一个,我就不缠着你了。你当你的冷脸很好看,我倒追不辛苦么。” 冯畅接着说:“要长得好看,要唱歌好听,要打得过我,还要不准别人随随便便摸他头发那种。怎么样,要求不高吧。” “冯畅,你到底要干什么?五年前说分手就分手的人是你,说绝不纠缠的人也是你,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就当这五年是按了暂停键,现在又重新开始,不可以吗。” 这样轻飘飘地将五年一语带过。 江原的脸色沉了下去。 “我很想你。” 江原闭了闭眼,警告似的加重语气:“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 “真心话为什么不能说。” “真心话?”江原声音森然:“‘想你’‘喜欢你’,这类话你脱口而出过千百次,你有几分真心?你的穷追不舍是为了我还是你的好胜心?现在又来,怎么,五年过去,新鲜感又回来了,你这么容易腻,这次打算持续多久?” 冯畅一笑,“记得这么清楚啊。” “不敢忘。” “好。你说的没错。我不是真心的。整整两年,全都不是真心的。江原,你不觉得不甘心吗。不想回本吗?” 江原当然不甘心。 刚分手那几天,他好巧不巧生着病,做什么都没心思,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从来不知道感冒可以让人难受成那个样子。 金琅来找他,说了一堆荒唐的话,他虽然生气,心中却奇异地好过不少。甚至开始反复设想冯畅结束她无厘头的豪门戏剧后,他要怎样惩罚她的口无遮拦。 可事实是,他压根不该轻信金琅的话。 江原在日复一日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等待中心灰意冷。 酒是捷径,是忘忧草,是能将想起某人时泛滥的伤心压入无尽黑暗的灵丹妙药。酒后爆裂似的头疼就更妙了,能让他比任何时候都理智清醒。 然而有次他喝过了,他为什么喝过了,那天有人在台上唱英文歌。熟悉的旋律让江原一下子就回到了岭溪,回到那个有雨的夏夜,冯畅在他的怀里,亲他,缠着他唱歌。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已经好久,好久好久见不到她。江原抱着脑袋,捂紧耳朵,心碎成一片一片。 一场恋爱谈到那样的程度,他以为她和他是一样的。结果原来她没有。明明才在车上和他说爱,转眼就能狠心说分手。明明在一起的时候甜言蜜语说了那么多,好像多离不了他,到头来全是哄他。最后分手那一下,一通电话就打发了,第二天就有了新的未婚夫。 冯畅冷酷起来是什么样子,江原算结结实实领教了。 “不觉得。”江原眼中阴云环绕,“人要知道长记性。” 冯畅想帮他抚平眉间。 江原避开了她的手。 “没意思。”江原说,“就这样吧,冯畅。我没兴趣再陪你玩十八九岁的游戏。” “如果是你。”冯畅反问他,“你将我放在所有人的首位,所有事的首位吗?” 江原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索性把话说明白:“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给了你时间。你是怎么做的?你毫不犹豫就放弃了。冯畅,我现在问你,你问问你自己,五年前,是不是非要那么做不可?” “你为了你所谓的大局,不花一点心思就先将我抛开。”什么隐情,什么苦衷,统统都是借口,她那样对他,只是因为在她心里他没那么重要。“你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 “话说得这么绝,怎么不见你向前看。” “你指什么?哦。我现在是单身。但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冯畅,快两千个日夜,再深的感觉也消失了。我现在看你,和路边的花草没有区别。” “是吗?” 冯畅吻了上来。 江原纹丝不动,她微凉的唇贴住了他的,久违的气息萦绕在唇畔,江原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冯畅。 冯畅无意深入,碰了碰便与他分开。 第39节 “别再玩这种把戏。我也腻了。项目我不会再参与。你如果执意不搬走,我搬走。” “随便你。”冯畅起身,“你要怎样便怎样。我也要怎样便怎样。” 第四十四章 冯畅走进单元门,却发现左侧电梯旁贴了醒目告示,称电梯暂无法正常运行,向各位业主致歉。 她走向楼梯间。 一路想事的缘故,行至三楼转角的冯畅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门只是虚掩。 右肩被人触碰的一瞬间,冯畅后脊升起一阵寒意。她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的、陷入危险的直觉。 经年持久的训练让她在第一时间躲过了割向脖颈的弧形刀刃,对方一击不中,反手倒刺。 冯畅抬手格挡,屈膝狠顶对方腿间,趁他闪避的零点几秒夺过刀柄,稳准捅入对方胸间。 廖叔说过,一力降十会。以她的身量和会格斗的成年男子过招,无论如何很难压制,如果生命受到威胁,要毫不犹豫地下狠手。 她速度太快太流畅,孙成松一时不防,竟被她逼至墙边。他单手握住刀尖已刺入体内的刀刃,掏出另一把蜘蛛刀猛刺冯畅腹部。 冯畅竭力闪躲的同时,从栏杆借力,腾空踹向孙成松后脑。孙成松的脑门砸在窗户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冯畅流血的掌心捂着流血的腹部,看他没事人一样回身,提着刀接近她。 带有锯齿、开有圆孔的弧形刀刃在白炽灯下闪着寒光。冯畅看着他陌生的瘦削长脸,精神高度紧绷。 江原坐在楼下,忽然听到楼上玻璃被撞击的声音。 他大步上楼,看见的已是两个缠杀在一块的血人。 江原大脑轰鸣,几乎是飞迈过了最后几级台阶,猛起一脚踹飞了压在冯畅身上的孙成松。 孙成松从墙上落下,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冯畅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江原强作镇静,叫了救护车和警察。 等待救护车的期间,江原跪坐在冯畅身边,她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不知到底有多少个伤口,他捂住这里,那儿又会有血冒出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鲜血在衣物上越洇越开。江原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他从未觉得世界这样静,窗外这样静,静到完全听不到警铃声。 冯畅的生命好像也在慢慢流逝,懊悔和绝望潮水一样裹挟住江原,叫他心如刀绞,眼泪都要掉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冯畅紧闭的双眼,“畅畅……”痛楚叫他说不出话,也叫他不得不说话,他怕冯畅听不见,趴在她耳边叫她,“畅畅,再坚持一下……” 医护人员将他拉开,让他冷静。 “你受伤了吗?” 江原茫然抬头。 担架员指了指他布满血迹的双手。 江原摇了摇头。 他跟着担架一块下楼,上了救护车。 行驶全程,江原看着被紧急救治的冯畅,再没说过一句话。 冯一堂来得很快,他脸色铁青,来回踱步,快将手术室紧闭的移门盯穿。 江原一动不动地坐在连排金属椅上,十指关节因为持续的紧握已绷到发白。 等候大厅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因为两人压抑的低气压,变得逼仄无比。 仪器忽远忽近的滴答声中,冯畅看见不远处的卷闸门被拉开。 一个男人逆着光走了进来,他走得很慢,一路吹口哨,似乎心情很好。 当卷闸门再次关上,冯畅才看清他的样子。 他戴眼镜,留中长发型,看着斯斯文文。 “你好啊。” 他走近她,前一秒还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后一秒却一巴掌将她扇趴在了地上。 金琅被吓傻了,哭得直发抖,冯畅一滴泪未流,只是冷冷的,狠狠地盯着他。 男人将皮鞋踩在冯畅脸上,居高临下道:“瞪什么?” 金琅哭得更大声了,却鼓起勇气用小小的身子来撞男人的脚。 “坏人!不要打畅畅呜呜——” 男人抓着衣服将金琅提了起来。 冯畅:“放开她!” 男人低头,似乎觉得这个场景有趣,他将金琅高高举起,作势要砸向地面。 “不要!”冯畅心脏都要停摆。她拼尽全力喊道:“求你!不要!” “你想要什么?”九岁的冯畅努力让自己沉着,“你想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男人嗤笑一声,将金琅随手一丢。 “对嘛,小鬼,这才像话。” “好。你给我爸打电话。我和他说。” “可惜呢。”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我不缺钱。”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半蹲在她面前,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我想让你爸爸生不如死。” 他抓着她的头发迫她抬头,又单手打开蜘蛛刀,在她脸上慢条斯理地比划。 “冯畅,你昨天生日是不是?包下整个良宫城,宴客三天,你冯家好大的排场啊。” “一个瞎了的女儿,不知道冯一堂还会不会这么宝贝。” 刀尖落下的那一秒,冯畅从噩梦中挣脱。 可她醒不过来。 意识在深海中漫无目的地游离,她清楚记得发生了什么。 陈旅星已死在狱中,今天这人到底是谁? 冯畅强迫自己从头回忆。 那天她独自坐在酒店后花园,是为了躲莫名其妙黏着她的金琅。金琅比她小两岁,她九岁生日当天第一次见她,此前从未有过交集,金琅却自来熟到没边,完全看不懂她的冷脸,整天奶声奶气要她带着玩,冯畅烦不胜烦,宁愿对着喷泉静坐也不愿看她。 陈旅星接近她时,冯畅毫无防备之心,她见多了向她讨好谄媚的大人,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无。 被猛地罩住头脸、捂住口鼻时,冯畅猛烈挣扎,然而九岁孩童能有多少力气。 被敲晕之前,冯畅听见了金琅的哭喊声,她抱了一丝侥幸。 可惜事情总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金琅也被捋了过来,两人被一同关在废弃的旧厂房。 陈旅星没怎么为难捎带的金琅,只是一次又一次,一盆又一盆地往冯畅身上泼冰水。 金琅总是会被陈旅星远远丢开,又在陈旅星离开后,一扭一扭地挪过来,缩在冯畅怀里,想让她暖和一点。 两人不知这样度过了多少个小时。 直到李润阳和冯一堂带着人出现。 “畅宝,畅宝……” 冯畅眉头紧皱,倏地睁开眼。 冯一堂握着她未伤的手坐在床边。 “没事了。”冯一堂声音轻轻的,“是不是做梦了?” 冯畅要说话,被冯一堂制止。 “别用力,好好躺着。爸爸说给你听。” “她已经脱离危险。”贺灵站在江原面前。“你别在这傻坐了,先回家。” “我不走。” “她短时间内醒不了。醒了你也未必能见到。” “我可以等。” “江原。”贺灵语调冷静,“你脑子呢?没人不让你等。等也不是你这么个等法。你先去我办公室睡一觉。睡清醒了再说话。” 江原在洗手池冲了会冷水,整个人清醒不少。 他注视着镜中湿漉漉的、苍白的自己,狠狠地抹了把脸。 一周后。 冯一堂从病房里出来,看了一眼连续几天在外苦站的江原。 他走到江原面前。 “跟我聊聊。” 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冯一堂开门见山:“江原,给你多少钱,你能离开我女儿?” 第四十五章 江原眉峰微敛,“您是什么意思?” “我看你不顺眼,准备棒打鸳鸯。”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江原迎视冯一堂极具压迫性的目光,“我也不打算离开她。” “你差点害死她。” 江原心中一痛,他无可辩驳,铺天盖地的后怕此刻还在胸前回荡。 “以后再不会了。”江原端正神色,“我想看看她,希望您能答应。” “我不答应。” 第40节 江原眸光一黯,“好。没关系。我可以继续等。” “你为什么要等?”冯一堂目光如炬,“据我所知,你拒绝了畅宝的复合。” “我……”江原难以启齿。 “拒绝是假,欲擒故纵是真?” 江原:“我只是不想再次失去她。” “畅畅说你简单,原来她看错人了。” “是。她看错人了。”江原坦荡承认,“我有我的私心。但现在我后悔了。多一分钟是一分钟,我不该浪费。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你这是在对我表态?” “希望您能成全。” “上去吧。” 江原愣了愣。 冯一堂:“畅畅在等你。” 江原的脸上一下便有了神采,他匆忙告别,飞奔进了住院楼。 冯一堂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当年,冯一堂要给李岱铮撑腰,有的是办法可选,完全不必用联姻这么老套的手段。 他是故意的。 冯畅和江原在一起太久了。远超出他的预期。畅宝甚至愿意陪江原回家过那样无所事事的一周,这可不妙。毕竟江原并不是冯一堂心中理想的女婿人选。 江原这人天赋极佳,心志坚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青年,但他不适合冯畅。 畅宝的另一半,得和她走在一条路上,能为她分担,做她有商有量的拐杖和支柱。江原如果只是个寻常优等生还好办,偏偏他心怀抱负,方向感明确,也愿意为之持之以恒地努力。两人朝着不同的终点前进,总有一天要分道扬镳。既然这样,还不如及时止损,趁早一拍两散。 至于畅宝为什么不加抗争地答应,冯一堂心里清楚不过。畅宝是知道他顺水推舟的目的,才顺从了他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分了手。 冯一堂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直到冯畅提出要回雁城接手康昇。他才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什么。 他实实在在的困惑了,带着几分无奈直接问她:“畅宝,你是不是想去找江原?” “是。” “你为什么就非他不可?这世上男人千千万,哪怕你就只喜欢那种类型的,爸爸也能给你找到。” “爸,江原就是江原。” “他有什么好?他有自己要做的事,就不会以你为重心。” “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而且,爸,你才是我顶天立地的支柱,别想这么早就撂挑子,你得陪着我。” “我是我。畅宝,你……” “可是我试过了。”冯畅靠着冯一堂,“爸爸,我试过不要他。我原本以为我能做到。原来我做不到。” 冯一堂一下子心软了。 他之所以给女儿取名单字畅,就是希望她一生恣情肆意,痛快欢畅。 罢了。冯一堂想。是不是一条路有什么重要。他不该舍本逐末。 冯畅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很重。 敲门声响起,她将床按高了些。 “进。” 江原进来时,冯畅正试图调整坐姿,不小心牵到了手心的伤口,“嘶”得倒吸了口气。 “别动——”江原快步过来。 “别乱动。”江原扶着她的背,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我和路边的花花草草又没区别。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一句话又回到了那日凌晨。 江原在那天的后半夜,已为他说过的话后悔过千万次。 他之所以要泾渭分明地在两人间划下楚河汉界,是不想再由着她任性妄为了。 重逢之后,冯畅没事人一样直接跳过了分别的岁月,依旧儿戏一样追逐撩拨他。江原却不再是曾经那个江原了。他知道冯畅的不定性,知道这人口中的话都掺了水分,知道她只有一分的爱,却可以做出来十分的姿态。 他不能再上当了。他脚下站的是浮萍,浮萍下是沼泽。可哪怕注定要陷入沼泽,他也要先将她拉下。 什么时候复合,怎样复合,这次要由他说了算。 然而这所有的计较,与楼梯间莫可名状的无望相比,忽然都变得微不足道。 江原不再拐弯抹角,“你这么没心没肺,我放两句狠话都不行?” 见冯畅垂着头,专心玩手上的纱布,不回应他的话。江原没忍住道:“那你要我怎么样,”他话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恼意,“你招招手我就要投降吗?你当我是什么?” “手疼。”冯畅抬手,举到江原面前。 江原下意识便接住了。冯畅的手掌包得严严实实,只有腕部和指尖的皮肤是裸露的。江原握住她的手也在抽疼。 “对不起。”江原的拇指在她腕部轻轻摩挲,疼痛从指尖蔓延到了心脏,“对不起。” “那人是冲我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冯畅碰了碰他,玩笑道:“但你亲亲就不疼了。” 江原捧着她的手印了印,“还疼吗?” “非常疼。” 江原按着床沿,倾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现在呢?” 冯畅:“我们这算和好了吗?” “不然呢。” “我总觉得你是为了报复我,现在才故意曲意逢迎。” “我怎么敢,冯总甩我一回生二回熟,我能做什么?” “那倒也是。” “……”江原:“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对不起。”冯畅忽然道歉,“江原,分手的事我无话可说。但没有下次了。我发誓。” “你的誓言没有可信度。” “那你要怎么样?” “要你赔我。”江原说,“要你把这几年欠了我的,加倍还我。” 吴瑜亮和谢一明来医院探望时,冯畅病房的门恰巧没有关。 两人敲过门,一前一后地进去。 十分钟后,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从医院出来。 吴瑜亮说:“明哥,等会有空吗?” “怎么了?” “哦,我看中你家那个按摩椅了。你要有空的话,我就叫个车去搬一下。” 谢一明眼前一黑,说他胜之不武。 吴瑜亮:“就算没有这出意外。他们复合也用不了一个月。” “那可不一定。”谢一明嘴硬。 吴瑜亮说,“你刚才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江原对冯总那叫冷淡?你是不是对冷淡两个字有误解。”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和冯总是大学同学。眼看着她和江原怎么谈的恋爱。” “啊……”谢一明恍然大悟。 吴瑜亮摇摇头,“你怎么总是不记得这一点。” “那你不还是胜之不武嘛!” “那怎么了,愿赌服输。” 谢一明很难过,“你搬走了我怎么办?” “你可以来我家用。” 病房里,江原开始追究冯畅的罪状。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什么时候我不想见你你就不来了,你什么时候管过我心里想什么。” “我以为你忘了我。” “谁忘了谁,你跟李岱铮合拍得很,他还在你家过夜。” “好吧。”冯畅仰脸凑近,“我罪无可赦。你罚我吧。” “你这样真可恨。”江原捏住她下巴,“明明李岱铮都和我说了,你还不否认,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他说了什么?” 李岱铮说他和冯畅从冯家鼎力助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可能。他在承恩的立场下不可能再说得出轻佻的话,而冯畅对他完全不感冒,两人便成了同气连枝的真兄妹。 “我要听你说。”江原的眼神中有不解,“畅畅,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有的事你一句也不解释,有的话又从来不肯说。” “我爱你。” “……” 冯畅的情话江原听过不知几箩筐,但这句是今生第一次,他想克制心内的悸动,可他发颤的手泄露了他的心,他想拿下来,又被冯畅按住。 冯畅:“江原,我可以很轻易的判断喜欢,但无法及时察觉到爱,曾经我以为我只是很喜欢你,没有也没关系,等我意识到那可能是爱的时候,我离你已经很远了。当初做的那么过分,我本来也不想回头。可我总是想你,想到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回来找你。至于别的……未来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我们不用一次把所有话说完,对不对?” 第41节 江原俯身吻了下去。 ******* 正文正式完结。 《追不到的江原》和《曾照云归》都签了实体书,不出意外的话,21 年都会上市。 小骏的番外有。 金琅小可爱的番外有。 原宝和畅宝的番外也有。 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