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东宫》 分卷阅读1 作者:涩涩儿 文案: 一朝穿越,暴发户棠落瑾在皇后宫中出生,成了皇帝老子的“嫡子”,周岁封王,三岁时被封太子,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是棠落瑾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是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不是太子。 换句话说,他就是个赝品嫡子,随时都有可能丢掉小命的假太子! 本文又名: #论赝品太子如何修成正果# #论小受如何在嫡母眼皮子底下活泼健康成长# #论国舅爷和赝品太子的二三事# 入坑小提示: 1、主受,非生子,日更。 2、太子受Vs三国舅攻,无血缘。 3、慢热。很慢热。/(ㄒoㄒ)/~~ 内容标签:强强 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棠落瑾,宁君迟 ┃ 配角: ┃ 其它: 银牌编辑评价: 别人穿越,他也穿越。暴发户棠落瑾也体会了一把穿越的感觉。可惜别人穿越都是金手指多多,他一朝穿越,就成了被皇后狸猫换太子里的“狸猫”,一个假嫡子。周岁封王,三岁封太子。可是在皇后不断生生生的背景下,棠落瑾的这个太子之位,坐的真不是那么稳当。 本文讲述了一个顶着嫡子马甲的真庶子,在皇后不断生生生的背景下,如何一步一步成长为真正的东宫之主,然后走向皇位的故事。文章自然流畅,将主角太子的成长一点一滴都呈现在读者面前。其中太子的成长、皇帝和太子的父子之情、反派的阴险狡诈和伪舅舅对太子的不可言说的感情等,刻画的相对细腻,值得一读。 第1章 换子 天元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夜,清宁宫。 “轰隆——” “娘娘三思!”于姑姑再次跪在皇后宁氏床前,神色悲戚,“娘娘今岁才二十有四,就算这一胎不是皇子,下一胎,下下胎,也必定是的。娘娘又何苦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让嫡出的公主变成庶出,让那庶出子,平白就得了好处,成了圣上的头一个嫡出皇子?” 于姑姑身后的两个宫女,亦跪地道:“娘娘三思!” 似是被于姑姑最后一句话给戳中了心事,皇后宁氏姣好的面容狰狞了一瞬,方才叹道:“姑姑所说,本宫岂会不知?然,宁家被诬陷叛国,父亲和大哥哥在我朝和突厥战场同时失踪,二哥哥被囚,四弟和妹妹年纪小小,被困在府中,寸步不得出,本宫三弟才九岁,甚至连在哪里失踪的,本宫都不得而知。宁家今遭此大难,本宫虽仍住在清宁宫,可这清宁宫,却连冷宫都不如。本宫又岂能什么都不做?” 皇后嫁给天元帝四载,伺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四载,心中明白这三位最看重的就是嫡出皇子。如果她这一胎生的是儿子,那么看在嫡出皇子的面上,天元帝也会多几份耐心在宁家叛国一案上;可如果她生出来的是女儿…… 皇后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肚子。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脸的决然。 “此事本宫意已决,谁都不必再劝。姑姑,快把催产药端过来,再让人去瞧瞧,馨昭仪那碗催产药,可是已经备下了?” 于姑姑和皇后的贴身宫女再不敢多说,于姑姑亲自去端了催产药,一个绿衣宫女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馨昭仪的催产药奴婢已经煎好了,不知何时喂给馨昭仪?” 皇后看了一眼于姑姑。 于姑姑立刻道:“娘娘放心,奴婢从前在府中,可是跟着奴婢娘亲自学了十年的接生活计,这才能被老夫人看重,指到娘娘身边的。只要没有意外,必能一切顺利。” 皇后这才喝了催产药,待发动后,才一头汗水的对那绿衣宫女道:“流盼再等上半个时辰,就把那催产药给馨昭仪喝了!” 流盼立刻应是。 皇后咬了块软木,半点声音不敢发出。 两个时辰后,皇后顺利生产。 “是、是公主还是皇子?” 于姑姑将婴孩擦拭一番,随即跪地,低着头,声音发颤:“回娘娘,是公主。” 皇后心中钝痛,闭了闭眼,片刻后才声音沙哑地道:“把公主放在本宫身边,于姑姑快去给馨昭仪接生。记着,本宫嘱咐过你的话。” 于姑姑打了个冷颤,立刻应是。然后将小公主放在皇后身畔,就赶去了侧殿的馨昭仪处。 馨昭仪已经发作了一个多时辰了。 馨昭仪的两个贴身宫女正急的团团转。原因无他,她们娘娘现下就要生产,她们离不得娘娘,特特请了皇后的丫鬟抚桂亲自去告诉看守清宁宫的侍卫。可惜那侍卫却不知为何,竟然这大半晌,还没把接生婆和太医叫来。 “这是怎的了?明明被拘在清宁宫的是皇后,有错的也是宁家。咱们娘娘只是心眼好,怕那些宫人势力,薄待了皇后,这才留下来,没有搬出清宁宫。怎的那些侍卫,竟还要这般为难咱们娘娘?” 紫烟气得直跺脚,却也只敢小声拉住香炉嘀咕。 香炉比紫烟沉稳,当下往馨昭仪寝室内望了一眼,见现下伺候馨昭仪的,都是皇后的人,心里当下“咯噔”一声,忙抓着紫烟,小声道:“快!你自己亲去找侍卫长,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紫烟不明所以,可她素来知晓香炉比自己聪明,当下问也不问,立刻就小跑着去寻人了。 可惜香炉刚走,于姑姑就带着皇后的另一个宫女抚桂来了。一时之间,馨昭仪身边,竟被皇后那里的姑姑,大丫鬟流盼、抚桂、烟尘给包围住。 香炉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可是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于姑姑就劝道:“馨昭仪娘娘现下已经开了四指,只怕孩子就要生出来了。在宁府的时候,奴婢娘是府里专门给人接生孩子的,奴婢虽愚笨,现下接生妇未来,馨昭仪娘娘若是信得过皇后,信得过奴婢,倒不如让奴婢先为馨昭仪娘娘接生?” “岂敢劳动于姑姑?我看……” 香炉阻止的话不曾说完,馨昭仪就横了她一眼,道:“姑姑说的甚么话?我岂会信不过皇后表姐?我信皇后表姐,姑姑是表姐的姑姑,我自然也是信得。这次就有劳姑姑辛苦,为我接生了。” 一番话,馨昭仪就许了于姑姑。香炉再也无法,只得提着精神,一边忙活,一边看着自家娘娘。 可惜馨昭仪是当真相信皇后,见于姑姑吩咐香炉做事,还替于姑姑赶她。 香炉再想为馨昭仪着想,到底也只是个奴婢,只得听从命令,去了小厨房烧水。 等她再次回来时,馨昭仪已经生产了。 “是个小公主。”于姑姑正欢喜地抱着婴孩给馨昭仪看,“娘娘快看,这小公主的眼睛,多像圣上?” 馨昭仪也正欢喜,还招了香炉过来:“香炉也过来看 分卷阅读2 看。” 香炉眉心皱了皱,立刻笑着走了过去,将那小公主上下看了一遍,见小公主果真是眉眼间像极了圣上,可是却看不出来像自家娘娘。香炉心里怀疑,但此刻也甚么都不敢说,恭喜了自家娘娘几句,就见皇后身边的雾卷匆匆跑了过来。 “姑姑快过去看,小皇子可是哭坏了,娘娘正抱着他在房间里走呢。” 于姑姑立刻起身欲走。 馨昭仪讶然:“皇后表姐竟也生产了?是比我还要早么?” 于姑姑低头抹泪,恨声道:“宫外那群侍卫,皆是小人!咱们皇后娘娘比馨昭仪娘娘还要早两个时辰发动,可是咱们根本请不动那些人。奴婢这才给皇后娘娘接生的。待皇后娘娘生下小皇子,心里又惦记着馨昭仪娘娘,这才让奴婢带着流盼过来看看馨昭仪娘娘,正好馨昭仪娘娘也生了,这才害得皇后娘娘身边只剩下一个雾卷……” 馨昭仪当即泪流,只觉是自己拖累了皇后表姐,立刻赶了于姑姑回去。 于姑姑却道:“可是、可是娘娘这里还没有乳母,小公主饿了的话……” “我会亲自喂她。”馨昭仪爱怜的看一眼身侧的小公主,“这是我的孩子,我岂会饿着她?” 于姑姑这才安下心来,快快的回了清宁宫正殿。 皇后并没有如雾卷所说,抱着小皇子走来走去哄着小皇子,而是正坐在一张黄梨木的桌子前,咬破了手指,手写血书。 小皇子则被包在襁褓里,放在地上。 安静的一声不吭。 于姑姑亲手在馨昭仪那里接生的这个小皇子,当下心中有了些微的怜悯,可还是顾忌着皇后,上前低声道:“娘娘,那东西……奴婢没来得及给馨昭仪用。” 皇后面有愠色。 于姑姑道:“馨昭仪虽信任娘娘,只在那侧殿里留了两个宫女。那紫烟又性子跳脱,不经事。可是那个香炉却有几分聪明,早早吩咐了紫烟亲自去找侍卫。奴婢给馨昭仪接生完,估摸着太医就快来了,并不敢再给馨昭仪做手脚。” 皇后一面写着血书,一面道:“这便罢了。左右她月子里还要住在本宫的清宁宫,不怕找不到机会。馨昭仪虽是本宫表妹,可是她不死,本宫就不能把本宫的五公主抱回来,亲自养着。本宫也是无可奈何。” 于姑姑低头称是。 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小皇子,却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哭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宫殿。 于姑姑不敢动。 皇后一心写“血书”,待写完了,才道,“姑姑快来看看本宫写的鸣冤信,可能让太皇太后和圣上心生怜悯?” 于姑姑上前看了一眼,叹服道:“娘娘聪慧,不提宁家被冤一事,只求让圣上彻查此案,切莫姑息宁家。圣上若看了此信,必会对宁家多上几分心。” “可是,这还不够。”皇后站了起来,听着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再看一眼窗外电闪雷鸣的情形,幽幽道,“这次,怕要姑姑再亲自跑一趟,抱着这个孩子,去长乐宫外,求太皇太后,大喊‘罪臣之女,不敢教养皇室血脉,求太皇太后怜悯,亲自教养这个孩子。’” 于姑姑看一眼不知被谁打开的窗户外,正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心中一突,正要说话,就见皇后眼前一晕,身子一歪,忙忙上前扶住:“娘娘快些歇息吧。您刚刚生完孩子,还亲自写了血书,现下又吹了冷风,若不好好歇息,将来可如何生得一个真正的嫡皇子,好照顾五公主?” 皇后这才任由于姑姑搀扶着,躺在了床上。看着于姑姑关了窗,就催促于姑姑拿着血书去长乐宫。 于姑姑为人奴婢,如何能拒绝?当下只得走过去,要把地上的婴孩抱起来。 不意她走到婴孩身边,刚刚蹲下身,一低头,就见那婴孩正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眉心正上方一点红痣,越发显眼。 第2章 观音痣 “嗐!” 于姑姑被吓了一跳,叫出声来。 皇后道:“怎么了?” 于姑姑忙忙抱了婴孩,往皇后身边走去:“娘娘快看,奴婢单单以为这婴孩出生就有红痣,便是稀奇的了,没想到他才出生不到半个时辰,竟已经睁开了眼睛。” 皇后侧头一看,见那红痣长在哪里不好,偏偏长在婴孩双眉稍稍往上的地方,额头中间,犹如观音像上的那颗红痣一般,登时心生厌恶:“姑姑说的是,男生女相,果然稀奇。” 于姑姑讷讷不敢言,与皇后又说了几句,将门外的良辰、美景叫了过来,让她们好好伺候娘娘,自己便拿了血书,打了把伞,遮住婴孩,这便往雨夜里冲了出去。 正巧太医和稳婆赶来,侍卫正要放行,于姑姑一句话不说,就要往外冲出去。 侍卫长立刻举剑道:“你这宫婢,岂可违抗圣旨?私自离开清宁宫?” 于姑姑举起怀里婴孩:“并非我要出清宁宫,而是七皇子要出清宁宫。圣上说了皇后不许离开清宁宫,可是何时说了不许七皇子殿下离开?大人要拦我,我无话可说。可是,这皇后嫡出,圣上血脉,七皇子殿下。大人可当真要拦七皇子殿下?” 侍卫长虎目圆睁,只觉这宫婢忒麻烦,心下既不敢拦,也不敢立时放行。心中正在思忖,旁边一侍卫便在侍卫长耳边道:“大人何苦发愁?我们职责所在,自然要拦她。只是这宫婢以七皇子做威胁,我等岂可伤了七皇子?这才将这宫婢放了出去。” 侍卫长果然虚虚拦了于姑姑一下,于姑姑何等精明?心中虽气苦,但皇后让她这么出来,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当下也不犹豫,抱着七皇子,就闯了出去,完全不去管跟在她身后的侍卫长和两个侍卫。 一路宫门紧锁,奈何于姑姑有七皇子在手,一路畅通无阻,在当夜子时,就到了长乐宫宫门口,举伞遮着七皇子,便是一跪。 “求您帮帮忙,给咱们通传一声,告诉太皇太后,咱们正抱着皇后刚刚生的七皇子,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如此一番话说出来,再看大雨滂沱,一把伞如何遮的住这大雨? 于姑姑全身湿透,那襁褓也早已半湿,襁褓里的婴孩哭声震天,看守长乐宫的奴婢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刻去寻了太皇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安姑姑。 安姑姑当下就起了身,往太皇太后寝室里去。 ——若是于姑姑一个人来的,莫说太皇太后,安姑姑都不会见她。可是现在于姑姑抱了新出生的七皇子来,还是在这么个大雨天赶来,她就不能不告诉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也不可能任由这个刚刚出生的曾孙淋雨。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本就觉轻,听得安姑姑来了,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等到听到安姑姑说,皇后身边的于 分卷阅读3 姑姑,正在雨天里抱着七皇子淋雨后,太皇太后立刻清醒。 “放肆!”太皇太后恼道:“宁氏斗胆,竟敢拿着哀家小七的身体来威胁哀家!” 安姑姑忙劝道:“您可别气了,还是让奴婢速速去把七殿下抱过来罢。” 太皇太后道:“你自来做事稳当,怎的这一次没有先把小七抱过来,再来禀报于哀家?” 还能为甚?自然是那于姑姑口口声声道,没有太皇太后口谕,她绝不肯把皇后骨肉交给旁人?就连太皇太后身边的安姑姑都不行? 太皇太后面色更恼,道:“速速将她带来,小七由你抱着。她若不从,当场打死!” 安姑姑眼皮都没抬,应道:“奴婢遵命。” 一炷香后,安姑姑就抱着七皇子忙忙快步走了进来。 于姑姑因全身湿透,不宜面见太皇太后,被人带下去更衣了。 太皇太后一听,厌恶道:“带下去就莫要再带上来了。” 安姑姑抱着小小的七皇子,忙应了一声,然后就掀开七皇子的襁褓,要抱给太皇太后看。 “呀。”安姑姑惊到,“主子您快看,七皇子这眉心,竟有一颗红痣!咦?主子,他还睁眼了!” 太皇太后虽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探头一瞧。 那婴孩肤色微红,眉心之上的红痣更是夺目。 太皇太后心中喜极,正要笑,就见那婴孩忽然睁大了干净明亮地双眼,正好奇地回看她。 太皇太后已经年过六十。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可不正是孩子干净的眸子?尤其这个孩子还是自己嫡亲的曾孙。 太皇太后爱怜地抚了一下婴孩额头上的红痣,喜道:“这红痣长在眉心正上方,竟是观音痣!佛祖保佑,这可是因着我皇室数载积福,这才得了这么一个皇子!” 安姑姑立刻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婴孩,道:“恭喜太皇太后,天降吉兆!恭喜七殿下,天生佛缘!” 安姑姑说罢,宫里其他宫女也都忙忙跪地,重复安姑姑的话。 太皇太后难得大笑,亲手抱过婴孩,道:“你这丫头,素来讨巧。不过,讨巧的好,讨巧的好!”低头看一眼婴孩,慈爱道,“今日七殿下生辰,天生观音痣,得佛祖喜爱,合宫上下,都赏三个月月例,长乐宫赏半年月例。” 众人叩头谢恩不提。 太皇太后低头觉得自己手上微微湿润,想到七皇子在大雨里淋了许久,心中对皇后更加不喜,道:“快去把侧殿收拾出来,再把哀家给小七准备的乳母叫来,叫小厨房备下热水小被子,给小七换下这襁褓,好好擦拭一番。” 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众人皆忙碌了起来。 不消一盏茶功夫,太皇太后便亲自抱着七皇子到了侧殿。 “娘娘,七殿下年纪小,这会子身上难免有污秽,还是奴婢来吧。” 太皇太后闻言,这才放弃了亲自给七皇子换襁褓的事情,兀自站在一旁,打算看着安姑姑给七皇子换襁褓。 然后太皇太后身边的丫鬟宝珠就快步走了进来,小声说太后到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颔首,宝珠就出去请人了。 长乐宫离寿安宫很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是嫡亲的姑侄,听见这边的动静,忙忙跑过来看看也是有的。 太皇太后今岁六十有五,太后今岁四十六,身上穿的素净,和太皇太后一样的圆脸盘,可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 “姑母,我听这边动静大得很,可是出了……”太后和太皇太后素来亲近,稍一屈膝行礼,就自己站了起来,刚刚开口,便听到了婴孩哭闹和安姑姑惊讶的声音。 “这是……”太后一迟疑,安姑姑便跪在了地上,手上还捧着一块布。 “奴婢失仪。”安姑姑将那块布举了起来,忙忙道,“这块布是包裹着七殿下的布,上面、上面似有血渍,怕是……皇后娘娘要递给太皇太后的亲笔书。” 太皇太后兀自冷着脸,显见是对皇后不满至极。 太后却心软,看了姑母一眼,便招手道:“念一念。” 安姑姑自是识字的,当下就把布上皇后所请,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臣妾幼时受训,忠孝二字,乃宁氏子孙最先学会之字。忠孝二字,早已令宁氏子孙铭记于心。……臣妾不求宽恕,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方会求宽恕二字,臣妾所求,唯请太皇太后、太后、皇上,愿意彻查宁家叛国一案,若宁家当真有错,罪妾愿身死谢罪,唯求太皇太后怜悯,将罪妾遗子抚养成人,做一闲王尔。妾宁氏,瑾拜上。” 宁氏所书,字字都在说着宁家的忠心。而宁家既忠心,又何来通敌叛国一事?可是既然宁氏敢求皇上细查此案,可见其对宁家之忠心,极其自信。 “倒也罢了。”太后搀扶着太皇太后往床榻走去,道,“宁家世代为将,世代忠心,叛国一案,皇帝本就不信。姑母将皇后关在清宁宫,何尝不是护着皇后,护着皇后腹中骨肉的意思?虽则皇后即便没有此举,皇帝也会彻查此案,还宁家清白。可是皇后既做了人母,为了孩子,突然糊涂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姑母看在孩子面上,原谅他则个罢。” 宁家忠心,宁氏所写在血书上的事情,太皇太后焉会不知? 可正是因着知晓宁家叛国通敌一事是被冤枉,朝中半数官员上书,夺宁大元帅和宁大将军军职,收押受审,皇帝依旧念及宁家忠心,只派朝中刚正不阿之臣速速赶去严查此事,根本没有罢黜宁家官职。 甚至后宫之中,因宁氏临产在即,皇帝和她担忧不长眼的妃嫔打扰宁氏,又为着堵住旁人的嘴,便索性将宁氏禁足清宁宫。虽是禁足,但清宁宫里,除了馨昭仪和她的两个贴身大宫女,其余都是宁氏自己的人。送去的衣食饭菜,俱都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厨房送过去的。 如此耗费一番心思,太皇太后也好,皇帝也好,哪个都以为宁氏会感念他们,悉心养好身子,诞育龙子。孰料宁氏还是突然早产,并且还自作主张,产后即写血书,七皇子甫一诞下,便被冒雨送到她的宫里。 宁氏如此一番作为,如何不是在间接逼迫太皇太后和皇帝,不得不为宁家洗清冤屈? 虽太皇太后知晓,皇帝本就要继续用宁家,本就打算为宁家洗清冤屈。可是,皇帝自己要帮忙,和宁氏用手段逼迫,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太皇太后正欲申斥宁氏,却见自家侄女兼寡妇儿媳,已经欣喜地把七皇子给抱了起来。 “这孩子……”太后喜悦道,“眉眼处,可真像极了皇帝小时候。还有这双眼睛,刚出生就睁了眼,双目清明,额上有如观音,长了红痣,且是中宫嫡子,这可真是天降吉兆啊。” 太皇太后听得太后说“中宫嫡 分卷阅读4 子”这一句,心下一叹,方得罢了。 罢罢罢,那宁氏再糊涂,宁家却不糊涂,待宁元帅和宁大将军找回来,皇帝仍旧要用他们捍卫边境;而这个孩子……中宫嫡子,额上有观音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吉兆,也足够消弭几分宁氏的过错了。 不过,宁氏令她的乖孙孙淋了雨,却也不可不惩。 “天亮之后,传哀家懿旨,皇后宁氏,贤良淑德,诞育皇嗣,当为后宫之首,禁足……解了罢。”然后又看一眼七皇子,“不过皇后刚刚诞下孩子,就写了血书,想来身子当是不好了,便让七皇子在哀家这里多留些日子。” “呀,七殿下笑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闻言一看,果然看到白嫩嫩的小娃娃脸上,正笑得开心。 “这孩子,听到能留在姑母这里,竟这般欢喜。可见这曾祖孙的亲缘啊,真真是天生的!” 婴孩笑的越发欢快,一双大眼睛,明明看不清楚围着他的那些人的脸,却仍旧转来转去,毫不活泼。 可惜这婴孩心里,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天生的亲缘什么的,他可是不懂。但是,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还做了被狸猫换公主里的“狸猫”,能在疼他的太皇太后宫里住着,可不是要比在皇后宫里住着要好? 况且,皇后不禁足了,那么他的那个生母馨昭仪,岂不是也能自由了?即便不能搬出清宁宫,周围伺候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想来那皇后,能对馨昭仪下手的机会也能少上大半。 这样意向,这心理年龄极大的婴孩,竟是笑得越发欢快起来。 第3章 小七 皇后宁氏于三月二十六夜,诞下嫡子,并且被太皇太后解了禁足的消息,翌日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后宫众人,尤其是活下来的五个皇子的母妃如何做想,暂且不提。 待得后宫诸人都往中宫清宁宫去探望皇后回来,和馨昭仪交好的阮婕妤才跟随众人去了长乐宫,并且留到了最后。 “阮婕妤可是有事?”太皇太后正令七皇子的乳母将七皇子抱了过来,将七皇子安置在榻上,逗弄着玩耍,笑道,“还是说,三公主或四皇子病了?” 阮婕妤抬头看了一眼据说颇有吉相的七皇子,忙忙又低下了头,起身恭谨道:“臣妾、臣妾是受了馨昭仪身边的宫女所托,想来跟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讨句话,问一问,馨昭仪昨夜刚刚生产,身子不便。但五公主年纪虽小,也该见见祖母和曾祖母,可否让让馨昭仪的大宫女,将五公主抱过来长乐宫,给曾祖母和祖母请安?” 阮婕妤怯懦着说完话,就听满室寂静,竟是无人再开口说话。 阮婕妤因是早年被采选到宫里的宫女,后误打误撞,成了天元帝的人,虽性子怯懦,可是怯懦却也成了天元帝能偶尔记起她的优势,阮婕妤因此四次有孕,可惜虽然四次有孕,为人本就胆小,又毫无城府,运道亦不如何,竟是四个孩子都在肚里便滑了胎,再不能生产。 好在天不绝她,几乎被抄了满门的梅婕妤生下三公主和四皇子后,便一命归西。因天元帝对梅家大怒,彼时宫里无人肯养那两个孩子。恰逢阮婕妤刚刚没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心里煎熬的坐都坐不住,便大着胆子给天元帝说了此事,天元帝将阮婕妤盯得后背都生了冷汗,思忖良久,竟也允了,将两个孩子都抱给了阮婕妤。 不过即便如此,阮婕妤的软弱怯懦,依旧如同从前,半点都没改。这次要不是为着馨昭仪曾经在四皇子重病高烧时帮着请过太医,还送了稀罕的药材过来,阮婕妤此刻也不敢为馨昭仪说话。 “臣、臣妾想着,五公主虽是公主,但终究有幸和七殿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是缘分。臣妾又心疼五公主和三公主一样都是公主,这才……这才多嘴说了一句。”阮婕妤胆小如鼠,当下就急的脸色一白,“砰的”一下,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求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多嘴了。” 太皇太后这才开了口,声音淡淡地道:“地上凉,阮昭容起罢。你若伤了身子,谁来照顾三公主和四皇子?” 阮婕妤因母家势微,自己又是宫女出身,虽曾四次怀孕,可是又四次落胎,连着皇上也深觉她忌讳,早早不肯再临幸她。先前得封正三品婕妤,还是托了抚养三公主和四皇子的福气,如今得以晋封正二品九嫔之一的昭容,一时竟喜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安姑姑上前一步,笑道:“昭容娘娘可是高兴坏了,还不快快叩谢太皇太后,免得太皇太后恼了,再收回圣恩,那可如何是好。” 这自然是玩笑话。 阮昭容却立时对着太皇太后和一旁的太后行了大礼,谢过恩典。 待阮昭容走了,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安姑姑,便道:“再拟旨,长信宫已修缮完毕,馨昭仪既为九嫔之首,皇后禁足也解了,馨昭仪刚刚生产,身上不干净,莫要让中宫不宁,该立时带着五公主搬去才好。先前给皇后的赏赐,不必再送去。至于五公主……按着宫中例,双倍赏赐。” 安姑姑还在垂首等着,以为太皇太后还会有旁的吩咐,结果等了一会,却也没听到其他。 太后却道:“姑母忘了,馨昭仪温顺可爱,家中父兄长进,皇帝也喜欢她,可是为着她留着从一品的妃位呢。” 太皇太后双目一沉,道:“皇后七个月产子,馨昭仪八个月产女,两个孩子在母亲腹中,莫说十个月,连九个月都没待够,婉儿当真以为,这是巧合?” 婉儿正是太后闺名,闻言心中一惊,再低头看一眼七皇子,抚胸道:“小七眉眼处像极了皇帝,可是双耳耳垂饱满如珠,双唇极薄,这却是像极了皇后。馨昭仪耳垂薄,双唇厚,和小七却是全然不同。” 太皇太后冷哼道:“若非如此,哀家焉能再留宁氏?只是这馨昭仪,若无子嗣,只做龙妃,蠢钝些倒也罢了。当初明明有了孩子,却仍旧只带着两个宫女,跟随皇后住在清宁宫,岂非罔顾皇嗣安危?如何能不罚?哀家不曾降她分位,已是看在刚出生的五公主和皇帝龙爱她的份上了。” 太后叹道:“姑母令她立时搬出清宁宫,已经算是疼她了。只盼她能知些好歹,为着五公主,自己立起来。”否则再留馨昭仪在清宁宫,还不知要出什么事情。 太皇太后正要点头称是,就听乖巧的七皇子忽然嚎哭了起来,仿佛是受了甚么冤屈一般,嚎的屋里屋外一堆人都给震住了。 太皇太后信佛,自是喜欢极了这个长了观音痣的曾孙,立刻将人抱在怀里哄。 可惜七皇子却不给面子,使劲地嚎。 众人以为他饿了,让他吃奶,却也不吃;扒开小被子,把人光着身子翻来覆去看是否有伤口 分卷阅读5 或是脏污东西,却也没有,只惹得这小不点嚎的更狠。 倒是太后笑道:“说起来馨昭仪也是小七的表姨母,这样哭,莫不是为着姑母不肯给馨昭仪晋位的事情哭?” 太后心里也喜欢馨昭仪,便顺口为馨昭仪讨了个巧,孰料她一张口,七皇子竟立时止住了哭声,睁着大大的眼睛,径自望着她。 太皇太后和太后心里俱是一奇,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这是个巧合。 不过太皇太后沉吟一番,想到馨昭仪的为人,还是道:“也罢,馨昭仪虽蠢钝,终究心思单纯,一向也是孝心有嘉。便按照从二品妃位的待遇给她,至于位分……且再等等。” 装小孩的七皇子这才乐了。 生孩子第二天,就被太皇太后从清宁宫离请出去,定会有不少人说闲话。现下馨昭仪虽然仍不能晋位,但是能得到妃位的待遇,想来馨昭仪也是高兴的。 七皇子这样想着,自觉自己对得起生母,转眼就因身子幼小,睡了过去。 太后见状,便开始小声和太皇太后说话,言道:“小七洗三那日,也不知皇帝能不能赶回来。” 因边境有战事,且无论南方北方,自去年入冬至今,滴雨未降,遑论瑞雪,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天元帝不信鬼神,如今也知得辛辛苦苦祭祀求雨,因此才不在宫中。 太皇太后道:“左右也就是这两三日,便是晚了洗三礼,小七的满月礼,周岁礼,皇帝也绝不能缺。小七,终究是中宫嫡子,当慎重以待。” 太后亦点了头。 太皇太后接着便道:“既如此,那五公主和小七同一日过生辰,却是不妥。安丫头,你去清宁宫宣旨时,再嘱咐一声,令五公主洗三礼、生辰礼,俱都往后推一日。”顿了顿,又道,“不是哀家不心疼五公主,着实是哀家真心疼她,否则与嫡皇兄同一日生辰,再没人多看她一眼。” 安姑姑自然称是,拿了拟好的懿旨,请太皇太后盖了印,这才往清宁宫里去。 清宁宫里,皇后宁氏应付了一上午的妃嫔。哪怕她有皇后这个后宫至尊的身份,现下娘家出事,那些妃嫔抓住她刚刚生产的时机,分明想要惹她生怒,即便不能气得她无心坐月子,也要招她动一回怒,累一累脑子。 “娘娘,这是刘太医给您开得补身子的药,您快些喝吧。”于姑姑不在,流盼亲自端了药过来,请皇后喝药。 皇后靠在绣着富贵锦绣的大迎枕上,一语不发地将苦涩地药汁一口一口喝完,才道:“于姑姑呢?还没回来?” 流盼将药碗让小丫头端下去,低声回话:“回娘娘的话,于姑姑不曾回来。先前太皇太后身边的安姑姑来传话,奴婢问了安姑姑,结果安姑姑甚么都没说,只让奴婢小心伺候娘娘。奴婢便没敢再问。” 皇后不语。 流盼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一眼,扎着胆子道:“娘娘,先下清宁宫里的奴婢越来越多,妃嫔也都争先给娘娘来请安。馨昭仪产女的事情……咱们怕是瞒不了几日,不若速速令人去告诉长乐宫一声,也免得小公主在馨昭仪那里吃苦。” 皇后从前有过一女,结果女儿在一岁半时,风寒去世,如今正是疼女儿疼得紧的时候,闻言如何不心疼? 可是父母只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皇后叹道:“本宫如何不心疼她?可是本宫的五儿,是和七皇子一天出生,虽说能讨个巧,可是五儿将来洗三、满月、百天、抓周礼还有以后的每个生辰,旁人都会先顾着七皇子,而不是顾着本宫的五儿,本宫的五儿,何其无辜?本宫心疼五儿还来不及,如何能让她将来因一个庶子,被众人忽视至此?” 流盼劝道:“可是娘娘,这清宁宫里,如今人来人往,哪里藏得住秘密?娘娘就算是为着小公主着想,也莫要太迟了才好。若是太迟,只怕太皇太后那边,会以为娘娘是别有居心。娘娘心疼小公主是好,可是,也总该心疼心疼自己。您在太皇太后面前讨了好,将来才好为小公主做主。” 皇后原本谨慎,奈何刚刚生了孩子,又为一桩偷梁换柱,费劲心神,心中并未细想。现下静下心来,听流盼一劝,方才回过神来——纵使是馨昭仪天真娇憨,一心认为她这个表姐是好人,可是馨昭仪身边的宫女却不蠢,这宫里的妃嫔更不蠢。她们今日只顾着奚落她,并没有在意馨昭仪。可是待她们回到自己宫里,细细回想,可不是就能想到馨昭仪并未出现的事情? 如此推断一番,即便没有证据,那些人也能给她安上个似是而非的名头。 皇后微微动容,正要开口吩咐流盼,就听长乐宫的安姑姑又过来宣旨了。 第4章 长命锁 安姑姑一日之间,来长乐宫两次宣旨。 可是这第二次宣旨,却不是给清宁宫皇后宣旨,而是给暂居清宁宫的馨昭仪宣旨。 令馨昭仪立刻搬去长信宫,享从二品妃位待遇。 另赐赏赐给新出生的五公主。 皇后因刚刚生产,并没有听到安姑姑宣旨,只听到抚桂转来的话。 “安姑姑说,太皇太后还有口谕,五公主八字奇特,虽生在三月二十六,可是从此后,洗三、生辰之礼,俱都要晚上一日再做,方才能一生顺遂。”抚桂小声又加了一句,“奴婢看了一眼,给五公主的赏赐,比寻常公主的赏赐要厚上一倍。娘娘您看,这是不是、是不是昨夜……” “砰”地一声,皇后直接摔了茶盏。 “昨夜?昨夜能有何事?抚桂你伺候本宫这么多年,竟是糊涂了!”皇后幽幽道,“你若再敢犯此等口误,本宫必饶不了你!” 抚桂忙忙跪地,磕头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皇后一挥手,不耐烦看她:“流盼把她拉下去,掌嘴四十,饿上两日。再去给五公主备礼,比太后的礼稍次一点就好。”顿了顿,又道,“本宫幼时戴的那个长命锁,拣出来送给五公主。” 流盼称是,拉着抚桂便出去了。 皇后只道,等皇上回来,看了七皇子,再看了血书,定会回心转意,既会彻查宁家叛国一案,亦会同意她的请求,愿意将还留在宁家被圈禁的弟妹接到中宫里来。 哪曾想到,太皇太后根本不曾给皇帝看血书,更不曾让皇帝去清宁宫走一趟。 待过了七皇子的洗三礼、满月礼,皇后出了月子,虽说身子仍旧不好,但还是硬撑着身子,想去见皇上。可是皇上根本避而不见。 哪怕皇后亲手做了羹汤,送到紫宸殿外,皇帝也避而不见。 而她“生下”的七皇子,仿佛是送给了太皇太后抚养一般,除了满月礼那日,她竟也一直不得见。 当然,皇后见不到七皇子,一是因 分卷阅读6 着太皇太后有意为难,二来也是因着她在七皇子离开她的一个月里,并未表现出让太皇太后满意的“思子”情怀。 太皇太后从前能帮扶七岁的儿子继承大位,垂帘听政十三年之久,心中素来多疑,即便是七皇子的长相和皇后相似,但是想到皇后七月产子,馨昭仪八月产子,二人既是同时早产,还是同一个雷雨夜先后生产,并且都是被皇后身边的亲信于姑姑接生,太皇太后心里就不能不多思量几番。 如此思量之下,太皇太后见皇后虽日日送东西来长乐宫给七皇子,代皇后来看七皇子的也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可是太皇太后一见皇后送来的东西,便觉还不如皇后送给五公主的东西,因此哪怕皇后派来的是她身边最看重最稳妥的流盼,太皇太后也不肯让皇后立刻接了七皇子回去。 太皇太后不肯放七皇子回去,但是皇后身边的于姑姑,她却不能不放了。 毕竟,七皇子是皇后现下唯一的孩子,还是嫡子,身份何等重要?且宁家还在边境,太皇太后总要顾虑一二,便把被关了一个月的于姑姑叫了出来。 被关了一月之久,于姑姑早就已经憔悴不堪了。 她虽自抱着七皇子闯长乐宫时,就存了为主一死的想法,可是待她闯了长乐宫,七皇子被安姑姑抱走,自己又被关到一处阴湿狭窄的房间里,一月不给出门,然后突然又被太皇太后放出来后,于姑姑赴死的心思更是越发淡了。 “奴婢见过太皇太后,见过七殿下,太皇太后万福金安,七殿下万安。” 于姑姑跪在地上,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太皇太后并不理她,只将七皇子放在榻上,拿着几个色彩鲜亮还缀着小铃铛的小绣球在七皇子眼前晃。 一个月的婴孩,先下已经能看清楚稍近一些的东西了。 心理年龄极大的七皇子殿下,虽然觉得这眼珠子随着小绣球跑的游戏格外幼稚,但鉴于太皇太后先下是他的金大腿,当然是毫不懈怠的陪着金大腿“玩”这个幼稚的游戏,一双清亮地眼睛只管追着绣球跑,脸上还时不时地路个“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太皇太后喜欢极了这个曾孙,若非年纪大了,必然要将这个宝贝曾孙抱在怀里龙着长大。 就是现在,太皇太后也把七皇子住着的侧殿的库房,给摆满了东西——她老人家今岁六十有五,本就是世家朱家出来的千金,陪嫁极其丰厚,又垂帘听政十三年,做了三十年的太后,七年的太皇太后,存放东西的地方,都相当于普通宫嫔的一个宫殿,拿出这些东西给她喜欢的乖孙孙,着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对太皇太后来说,只是喜欢七皇子的表现,可是对旁人来说,却是七皇子格外重要的信号——哪怕宁家现下出了事情,可是案情尚未下结论,七皇子嫡出的身份却不容更改,难道,七皇子将来,真的还能有缘储位? 众人心中怀疑,便也趁着七皇子的满月礼,统统送了不少好物过来。再有天元帝喜欢七皇子嫡出身份,亦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如此一来,七皇子的库房,可不就一下子就满了起来? 太皇太后和太后自是不会与他说这些,可是太皇太后给他赏的两个大宫女泽兰、河柳,泽兰稳重,河柳却活泼喜财,明知道小小婴儿听不懂,还是把自己亲自写的库房来往的账本拿出来,一点一点念给七皇子听。 泽兰道:“太皇太后说让咱们念些四书五经给殿下听,你怎的念这些账本?小心太皇太后知道了,把你赶出去做粗使宫女。” 河柳却不服气:“账本怎的不能念?你没见皇上这几次来,每次都是拿着批改过的奏折给殿下拿着玩耍?偶尔兴致来了,还让你我给殿下念奏折,这账本又如何不该念?要知道,殿下将来……不管是哪个位置,这自己私库里的东西,哪里能没个数儿呢?难道还真像安宁公主那般,自己库房的金子银子都被弄走了,还一心念着那乳母的好?” 泽兰瞪她一眼,兀自拿了论语,念给七皇子听,却也不再指责河柳。 七皇子只竖着耳朵想,他这辈子的记忆力好像变得更好了。虽说他前世记性就好,一篇文章,读过三四遍,差不多就能背下全文。可是这辈子,他听泽兰河柳念上一遍,心里就能记个八九分,待她们念了第二遍,他就能完完全全在心里复述出来。 奇怪,难道是婴儿的记性格外好? 奈何七皇子殿下着实没见过像自己这样,带着前世记忆投胎的婴孩,自然也就没人可以讨论此事,以解困惑。 七皇子殿下只好把这困惑放在心里,闲了就拿出来想一想,现下太皇太后正逗着他玩,他心里存了事儿,竟是没能立刻回应金大腿。 太皇太后倒不恼,权当她的小曾孙是累了,伸手轻轻拍了拍七皇子身上,轻声哼了个曲儿,念道:“睡一睡,长一寸。哀家的小七,快些睡吧。等过几日,你父皇就要把给你取好的名儿送来了。到时候啊,哀家的小七,也要有名儿啦。” 七皇子殿下倒还想听一听太皇太后怎么处置于姑姑的事情,奈何身子不抵事,被太皇太后一哄,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七皇子睡得踏实安稳,于姑姑却不觉得安稳。 自来皇子公主取名,受龙的过了周岁,便有名儿赐下。若是不受龙的,长大三岁,到了要入学的年纪,再给取名的,也不是没有。 可是,七皇子如今才刚过了满月,宁家事情还未解决,太皇太后和皇上就要给七皇子取名,可见二人对七皇子的喜欢。 如此受龙的七皇子,将来皇后娘娘真的能找到机会,对他下手么? 尤其是,七皇子现下,根本不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而是养在长乐宫里。 于姑姑心中只想着皇后如何,却忘了自己早已自身难保。 对于姑姑来说,她是在长乐宫里被拘了一个月,然后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了一个时辰受罚。太皇太后从头到尾都是在惩罚她。 可是对旁人来说,于姑姑却是冒死闯长乐宫,然后还活下来的人。 不止活下来,于姑姑还得了太皇太后青眼,竟被太皇太后留下来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末了还赏了两匹蜀锦、一套红宝石的首饰下来。旁的宫女太监,谁不嫉妒于姑姑? 就是真有不嫉妒的,那也是一心和于姑姑关系好的。 抚桂是于姑姑一手调教出来的,见于姑姑一脸苍白的回来,眼睛一红,一面帮着于姑姑接东西,一面小声道:“娘娘可是知道姑姑被太皇太后留下,说了一个时辰话的事情了。姑姑您……您小心着些。” 她们那位娘娘,原本就是多疑的性子。现下五公主被抱去了长信宫,待在馨昭仪身边,七皇子又在长乐宫,娘娘正在气头上,现下还不 分卷阅读7 知要怎么发作于姑姑呢。 于姑姑刚出长乐宫的时候,因一心惦念皇后,还没想到自身如何。待出了长乐宫,见路上宫女太监,纷纷奇异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于姑姑心中这才警铃大作,反应过来,太皇太后哪里是轻易放她回来?分明是把她送回来,膈应皇后的。 她虽然是宁家世仆,对皇后也一向忠心。可是,太皇太后何等严苛公正,擅闯长乐宫的惩罚,就只是一个月的禁足么?况且,单单凭她还能自己走出长乐宫,而不是被抬出长乐宫,手里还捧着这些打赏这件事情,就足够皇后怀疑她的了。 于姑姑明知自己无辜,明知太皇太后是要斩断自己这个皇后的臂膀,心中酸涩之下,竟毫无办法可想。 然而于姑姑的运气还是好的,她刚刚整了衣衫,要往房间里走去,就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徐有为喜气洋洋地带着一群小太监,捧着一堆东西来了。 第5章 宁家 宁大元帅回来了! 带着身边仅剩的三千兵士,还有突厥三王子、四王子、五王子三人的头颅回来的! 如此情形下,哪怕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彻底澄清宁家叛国一事。 可是,如果宁大元帅当真叛国,又哪里会砍了已经成年并颇受重视的突厥三位王子的头颅回来?而且,宁大元帅仅仅带了一万兵士,还能从五万突厥兵的围剿下活着出来,并带出了三千兵士,如此将才,哪里像是在叛国? 因此即便所谓的宁家叛国证据依旧明晃晃的放在那里,天元帝对宁家仍旧是重赏。朝中有人有异议,天元帝以一句“战场神将,除了宁卿,谁还能与朕分忧?爱卿么?”直接将人堵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宁家叛国一事,暂时搁置。 徐有为这才带了一队小太监,捧着赏赐来了清宁宫。 皇后身子疲惫,原本靠在大迎枕上,险些就要睡着,便听得外面一阵响动。 “流盼,出去瞧瞧。” 流盼放下手里的美人捶,便起身出去。只过了片刻,她就欣喜地跑了进来。 “娘娘大喜!老爷回来了,还是带着突厥三位王子的头颅回来的!”流盼喜道,“这下子,那些人再想污蔑宁家都不成了。” 皇后蓦地起身,快步往外走去,正碰上徐有为弓着身子给她道喜。 皇后心里只有比流盼更高兴的。 待徐有为将皇上的赏赐一一念了出来,皇后接了赏赐,方才问徐有为旁的事情。 “本宫父亲回来了,那本宫的大哥,宁将军呢?”皇后疑道,“本宫记得,那时皇上对本宫说,本宫父亲和大哥是同时带着一万军士失踪的,现下怎的只有本宫父亲回来了?” 徐有为脸上的笑僵了僵,却一字未说。 三日后,大棠和突厥交界处,再传讯来,宁大将军为助宁大元帅突围,身重数箭,死在突厥人手上。尸体突厥人挂在了营地高处,示众。 皇后怔怔的坐在榻上,手中茶盏一抖,“砰”的一声,掉落地上。 长乐宫。 太皇太后正在逗弄每日吃饱了就睡的七皇子。 天元帝亦坐在一旁。 “皇祖母大约也听说了,宁家的案子,虽然还没有破。”天元帝今岁堪堪二十有七,正值壮年,可是眉宇间的愁绪却是分外明显,“但宁家长子已死,宁家老二在边境受了酷刑,身子底子也毁了。朕看过军医的信,宁老二即便养好了身子,将来也会无子。宁山骤失一子,次子不能有子,三子才只有九岁,就已失踪,毫无音讯。便是为了安宁山的心,宁家府邸那些护卫,也该撤回来了。宁氏留在宁家的一弟两妹,如今也该接到宫里来才好。” 天元帝看着逗弄七皇子的太皇太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宁家为国家,为皇室牺牲如此之多,宁氏生下的唯一的儿子,也该还给宁氏,让宁氏这位亲生母亲养着才好。 宁氏是皇后,不是妃嫔。她的孩子在她膝下养大,便已经足够尊贵。并不需要像低位妃嫔那样,会欢喜太皇太后或是太后养她们的孩子,提升孩子的身份。 太皇太后曾经垂帘听政十余年,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可是这小七眉眼间像极了天元帝,而天元帝又和先帝有七分相像,小七便和先帝——也就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儿子长相相似,太皇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思念死去的儿子?又如何才能不喜欢小七? 七皇子心中亦有些着急。旁人不知道真相,可是他却是知道的。 那日他刚刚出生,虽然眼睛不好使,耳朵也听不到太远的地方的声音,但自馨昭仪身边被人抱走,并被放到皇后正殿的地上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尤其是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刚出生的婴孩,皇后后来和于姑姑说的话,他都听入耳中,记在心里。自然知晓皇后这招偷梁换柱,为的只是宁家清白。现下宁家宁大元帅回来了,宁家得证清白之日亦不远矣,到那时,他这个假嫡子,哪里还有甚么用处? 不只是他没用了,还有他那个生母馨昭仪,怕是也没了用,皇后定是要杀了馨昭仪,把她亲生的女儿抱回来的。 小小的七皇子忍不住哀叹,等他到了皇后身边,还不知要过甚么样的日子。若是太皇太后这个金大腿能留下他就好了。 不过,七皇子也好,太皇太后也好,在听到天元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虽说皇室尊贵,然而皇室却也不能真的做孤家寡人,对臣子将才的想法视若无睹。 天元帝既看重并依赖宁山的打仗本事,自然就不能漠视宁山的女儿,更不能在宁山的女儿宁氏明明是正宫皇后的情形下,将宁氏刚刚生产下的独子抱走。 “也罢。”太皇太后叹道,“宁山在边境为我大棠捍卫边境,他的外孙,正该送去给他的女儿养着。” 天元帝也喜欢极了这个嫡子,将“抱孙不抱子”的祖训先放到一边,和太皇太后又说了几句话,便将七皇子抱了起来,在屋子里一面来回走着,一面笑道:“还有件事,孙儿尚未禀告祖母。孙儿将小七的名儿想好了。” 太皇太后这才来了精神:“皇帝想的是哪个字?” 七皇子这一辈,中间的字统统都是“落”字,所以皇帝取名,也只需取最后一个字就好。 “瑾字。”天元帝笑道,“瑾,美玉也。孙儿的小七俊美如玉,当得此字。”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 天元帝又道:“皇祖母何故蹙眉?孙儿的嫡长子,自然应当怀瑾握瑜,虚怀若谷,心胸宽大,有君子之风,将来方有做储君的资格。” 太皇太后如何不明白天元帝取这个“瑾”字的缘故?现下只叹:“皇帝当真想好了,当真要立太子?” 分卷阅读8 天元帝道:“自来皇储之争,血雨腥风。孙儿统共十个兄弟,可是到了现在,先皇的儿子,只剩下孙儿和三皇兄,十皇弟。先皇当年,亦是兄弟十几人,可是最后,留下的又有几人?孙儿这些年总想着,若是当年,先帝能早早定下储君之位,将储君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让旁人都知晓储君与自己的云泥之别,或许剩下的兄弟们,也不会争斗的如同虎狼一般,最后只余三人。 且,宁氏虽算不得元后,但孙儿从前的两位妻室,在进门前就已去世。宁氏是孙儿唯一娶进门的嫡妻。她的儿子,世代忠烈的宁家的外孙,乃正宫嫡子。祖宗规矩,只要小七不是蠢钝如猪,便当得皇储之位。” 太皇太后想起当年夺嫡之争,心中一叹,摆手道:“罢罢罢,现在的大棠朝,是皇帝做主。皇帝既要立储,哀家便会支持。不过,宁家虽好,宁氏行事,总是过于小家子气,待小七三岁,皇帝就要把东宫修缮完好,让小七早早搬去东宫,延请太子三师才好。” 天元帝张了张嘴,刚想为宁氏解释一番,就想到了宁氏和馨昭仪同时雷雨夜产子,宁氏令于姑姑擅闯长乐宫一事,思忖片刻,就点了头:“皇祖母所言甚是。宁氏本是女子,对其他嫔妃和嫔妃之子微有醋意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朕的太子,却应胸怀宽大,有爱手足,不该被宁氏所误。” 天元帝说罢,就抱着棠落瑾低声嘀咕着什么。 太皇太后看着天元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天元帝虽然年轻,却早早忘了,他自己当年争夺储位时,是如何的杀红了眼睛,为了那个位置,甚么都不肯顾。明明知晓前两任没过门的妻子身子有问题,为了得到那两家的支持,毅然决然娶了她们的牌位进门。 现下小七自然什么都好。可是,等到小七长大,小七头上的五个兄长会比小七要早一步长大的时候,他们若对小七的位置有兴趣,小七难道真的要虚怀若谷,有爱手足的……把那个位置让出去么? 她的这个孙儿啊,到底还是有些年轻。 太皇太后如何做想,暂且不提。 棠落瑾却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说起来,他前世那个读了无数台言的亲妈,就是给他取了“落瑾”两个字做名字。怎么一朝穿越,这皇室里的老大,怎么还给他取了这两个字? 还不等棠落瑾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紧接着又听到了天元帝所说的立他为储君的几条原因里,最重要的一条—— 正宫嫡子,正宫嫡子…… 天元帝哪里知道,他哪里是甚么正宫嫡子,分明是皇后偷梁换柱弄来的一个庶皇子。 他的身体里,根本没有世代忠良的宁家半点血脉。宁家根本不会支持他,宁氏更是厌恶他“取代”了自己公主的位置。 若是天元帝只把他当成普通皇子,或许在皇后宁氏没有再次有孕前,他还能好好活着,可是,如果天元帝当真把他当成储君教导,还要正式立储…… 棠落瑾把小小的爪子攥了又攥——那他该怎么在宁氏手上,好好活到自己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是架空文,架得非常空。只是借了唐朝的版图……称呼、服装、背景神马的,都是蠢作者杜撰,不可考也不可靠。【啊喂!小天使们看着高兴就好啦 第6章 搬家 立储的事情,棠落瑾担心地有些早了。 天元帝再喜欢他,也会等他长到一周岁,才会宣布此事。 毕竟,这时候婴孩夭折的数量太多,饶是天元帝想早早立下储君之位,让其余皇子望而却步,要么勤勤恳恳做个贤王,要么老老实实做个闲王,无论如何,保下性命,再论其他,天元帝也只得先搁置下这件事情,亲自跑了趟清宁宫,许诺令人去宁府接皇后宁氏留在宁府的三个弟妹。 皇后喜极而泣:“皇上此话当真?” 天元帝其实对宁氏这个皇后还是很看重的,闻言拉过皇后的手,笑道:“朕何时对梓童说过假话?岳父为大棠朝在边境出生入死,他的孩子,自当由我们照顾。” 皇后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就依偎在了天元帝宽阔的胸膛里——她虽是皇后,却也是女子,又怎会不期待夫君的怜爱? 天元帝此刻却没甚心思,又道:“梓童的弟弟妹妹来了,便住在西配殿,朕的七皇子,就住在东配殿。朕已与皇祖母说过,皇祖母说,五月之前,把小七送回来。梓童这里,可是给小七收拾好了?” 皇后一怔。 天元帝又道:“四公主早夭,小七便是朕和梓童的第一个孩子,朕很是看重小七,梓潼也要好生教养小七才好。” 皇后这才低垂了眼,嗔道:“瞧皇上说的,就跟小七不是从臣妾肚子里爬出来似的。” 天元帝想到棠落瑾渐渐长开,容貌上除了像自己之外,就是像宁氏了,半点不像馨昭仪,闻言也道是自己多疑,安抚道:“朕相信梓童。” 当夜自是红烛高照,欢愉无数。 翌日,皇后送走了天元帝后,却是靠在贵妃榻上,道:“唤于姑姑来。” 在一旁伺候的雾卷一怔,就立刻屈膝行礼,出去唤人了。 她虽是皇后的大宫女,但并不算很聪慧,贵在乖巧忠心。她虽然既不知道皇后先前为何冷落于姑姑,也不知道皇后现在为何又要唤于姑姑来,但这并不妨碍她快快地去把于姑姑叫了过来。 于姑姑已经被皇后冷了好几日,闻言喜道:“娘娘真的唤我去伺候?” 雾卷老老实实道:“我只听娘娘说,要唤您过去。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也足够于姑姑高兴的了,当下就把手上的一个猫眼石戒指摘下来,强戴在雾卷手上,道:“那也该谢谢你亲自来寻我。” 雾卷推脱不得,只得收了。 于姑姑衣衫整洁,当下就跟着雾卷到了皇后那里。 皇后正端着一碗药在喝。 七月产女,生产后便下了床,咬破手指写了血书,费尽心思筹划之余,还要思念五公主……如此种种之下,皇后的身子怎会无碍?当下也只得好好调养。 于姑姑进门就跪。 皇后倒也不理,一味喝了药,漱了口,内务府的人进进出出的问完了话,到了正午时分,内务府的人这才走了个干净。 皇后喝了一杯雾卷递来的茶水,看了一眼地上仍旧跪着的于姑姑,这才嗔了雾卷一眼:“你这丫头,就该打。若不是本宫喝了这普洱茶,想到宫里普洱泡的最好的是于姑姑,哪里能瞧见,于姑姑还在跪着呢。雾卷怎的不提醒本宫一句?” 雾卷伸出右手,不轻不重地往脸上打了一下,赔笑道:“奴婢这可挨了打了,娘娘可能原谅奴婢则个了?” 皇后 分卷阅读9 伸出一指,凭空指了指她,又笑了一会,才转头看向于姑姑:“快给于姑姑拿个绣櫈过来坐着。” 于姑姑忙道:“奴婢不敢。” 皇后摆了摆手,雾卷就吩咐小宫女把绣櫈搬了上来,让小宫女扶着已经跪的双腿发麻地于姑姑坐了上去。 然后皇后便把周围的奴婢都挥退了,大门敞着,宫婢却都在大门外面站着。 于姑姑忙忙打起了精神。 皇后却是不疾不徐地喝茶。 待将手里的茶喝尽了,皇后才开口道:“这几日,姑姑回来了,本宫却没让姑姑近前伺候。姑姑可是怪本宫了?” 于姑姑立刻起身,又跪了下去:“奴婢惶恐。奴婢能从长乐宫活着走出来,就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气,托了宁家的福气,如今奴婢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如何敢怪罪娘娘?” 说罢,于姑姑见皇后不语,定了定心,又道,“奴婢那一个月,虽然没有受刑,只被太皇太后幽禁在一处狭窄的宫室,但那宫室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日只给奴婢送两餐,奴婢在娘娘身边何等尊贵?那时却只能自己提了夜壶,将夜壶从窗户里送出去,还要被小宫女小太监侮辱责骂。奴婢是娘娘身边的人,从前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天可怜见,奴婢心中所思所想所忠心者,尽是皇后娘娘和小公主。” 于姑姑再次行了大礼。 皇后这才笑道:“姑姑快起。姑姑是本宫的人,父母兄弟俱在宁府当差,姑姑对本宫的忠心,本宫岂会怀疑?只是太皇太后故意离间你我主仆,本宫虽是皇后,却也只是太皇太后的孙媳,明知这不是你的错,却也只得远了你。于姑姑,可曾因此而怪本宫?” 于姑姑自然惶恐,忙道不敢不曾。 皇后立刻便笑了,亲自从榻上起身,扶起了于姑姑。 于姑姑心中越发惶恐。 皇后微微叹了口气,道:“小公主出生那夜的事情,也只有你我主仆六个知晓。流盼她们自不必说,打从她们五岁上,就在本宫院子里当扫地丫鬟,十岁就贴身伺候本宫。本宫自是从不疑她们。姑姑虽不是与本宫一起长大,但也是母亲在本宫十二岁时,就送到本宫身边,陪伴本宫十余年的老人了。本宫如今有难,原本用流盼几个就好,可惜她们几个毕竟年幼,只有姑姑,从前学过诸多手艺,让本宫更加看重。却不知姑姑,可愿再帮本宫一次?” 于姑姑是宁家世仆,正如皇后所说,父母兄弟皆在宁家。皇后有令,她又岂敢不从? 当下再次跪下:“娘娘尽可吩咐。” 皇后这才把她的打算说了出来:“七皇子这两日就要来清宁宫住着。本宫瞧着,也只有派你去伺候七皇子,本宫才能安心,放心。” 于姑姑当下就有些眩晕。 七皇子是甚么身份,旁人不知,她又岂会不知?皇后令她去七皇子身边,说是“伺候”,实则除了监视之外,不就是要找机会将七皇子彻底了断,让七皇子早夭,免得妨碍皇后将来真正嫡子的路子么? 而皇子早夭,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她们这等贴身伺候的人,是再没有了活路。皇后让她去七皇子身边……归根究底,还是不肯信她。不止不肯信她,皇后还要她死,彻底闭了嘴巴,再也不能说出三月二十六那夜的事情。 “姑姑安心,皇上近日对七皇子和五公主同日出生的事情略有怀疑,本宫必不会让你近日动手。当然,姑姑如果能在保全自己的情形下动手,本宫亦不会说什么,还会将你安然送出宫去,令你回宁府成亲生子,将来儿孙满堂,姑姑以为如何?” 于姑姑明知自己将来儿孙满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此刻却也只能跪谢皇后。 为人奴婢,本就命贱。她哪里有选择的机会? 到了四月三十晌午,皇后留在京中的一弟两妹,进了清宁宫。 宁玥儿乃宁家庶女,年十六,身量纤细,娇娇怯怯,一见皇后,眼眶就红了起来,好不可怜。 皇后却一眼都没看宁玥儿。她更在意的是嫡出的一双弟妹。 “二姐姐!” “二姐!” 宁珍儿和宁君榆两人和皇后同父同母,如今又只有四岁大小,刚入宫时,还有些害怕,待看到皇后关切地看着他们时,二人就忍不住朝着皇后扑了过去。 皇后抱住二人,清泪流下。 “二姐姐,珍儿好怕。家里人谁都不能出门,姨娘每日都哭,家里奴婢也哭。” “二姐,榆儿也怕。不过瑜儿没有哭,瑜儿只想大哥、二哥、三哥和爹。他们怎么都不回家?三哥走之前跟榆儿说好的,四月就回来,怎的现在四月都要过去了,三哥还没回来?” 皇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三弟,在离开军营后,就已经失踪了。而且一失踪就是两个月之久。生死不知。 “娘娘,不若让四公子、三小姐、四小姐洗漱一番,吃点点心。”流盼含蓄地提醒,“然后奴婢再带着公子、小姐们,去长乐宫、寿安宫和各宫主位那里去见一见。” 皇后这才收了泪,闻言也只能低声嘱咐几人:“太皇太后和太后自是慈善,你们去了,只管跪拜即可。至于各宫主位……去湘贵妃、秦淑妃、蒋德妃那里去看看就好。其余人,还不配你们去拜见。” 宁珍儿刚要应是,宁君榆就道:“二姐,还有馨昭仪呢?表姐新生了小公主,我们也该去瞧瞧的。” 而且他们还带了礼物来呢。 皇后怔了怔,才神色温柔道:“正是如此。五公主很是可爱,你们要疼爱她才好。” 宁君榆严肃的点头:“二姐放心,我们会一定会疼她的,只比疼小外甥少一点点。” 宁珍儿也道:“就是就是。四哥哥说得是。我们会疼小外甥更多一些的。对了,二姐姐,小外甥呢?怎的不见他?” 皇后神色间很是复杂,正要让二人多疼一些五公主,就听长乐宫的安姑姑送七皇子回来了。 除了正兀自酣睡地七皇子自个儿,太皇太后还送来了两个乳母,两个大丫鬟,以及满满一个库房的东西。 第7章 瑶光居 等见了礼,安姑姑便笑道:“皇后娘娘莫怪,太皇太后着实是喜欢极了七皇子殿下,这才亲自给七皇子选了两位乳母,两个一等宫女,贴身伺候着。还有这些东西,有些是太皇太后赏的,有些是七皇子殿下洗三和满月时,宫里和宫外的人送的。太皇太后想着,这既是送七皇子的东西,那就该给七皇子送来。” 不等皇后说话,安姑姑转头看向穿了绿裳的河柳:“把记录七殿下库房物件的本子拿来。” 河柳微微一福身,就从身后小太监捧着的账本拿了过来,双手奉给皇后。 皇后如何能接? 太皇太后明显就是 分卷阅读10 在防着皇后,账本子都有了,皇后只得认了。 她看一眼外面抬着东西的小太监,便笑着往东配殿一指,道:“皇祖母的人,本宫自是信得过的。于姑姑,你以后就是七皇子的姑姑了,记得要将七皇子身边的诸事都照应起来。” 于姑姑低眉顺眼的出列,点头称是。 于姑姑接着就领着安姑姑等人往东配殿去。 东配殿是清宁宫东面的侧殿。原本是给皇后抬举的妃嫔居住的,现下有了七皇子,正好给七皇子住。 因是宫中侧殿,东配殿也得了个瑶光居的牌匾。瑶光居是黄琉璃瓦歇山顶,坐东朝西,面阔五间正房,院落宽敞,东南处有一处六角凉亭,贴着凉厅北面,原本有一口井,现下这是放了一座以白色石头做池,还有一处长四尺、宽两尺的小小鱼池,里面刚刚放了四五条金色小鱼,还有各种形状的鹅卵石。 瑶光居院落北面,则是种了三株桃树。如今正是四月底,桃花尽落,颇有些寂寥之意。 安姑姑见了,皱眉道:“内务府怎么做事的?怎的七殿下的院子里,只有桃树,旁的连个花盆都没送来?还有房间的摆设,这倒是按着皇子的规矩来的。可是,七殿下是嫡子,这些摆设应当再贵重上三分才是。且七殿下还在襁褓之中,这富贵牡丹的图案,七殿下见了,哪里会喜欢?” “请内务府总管过来,今日下午前,快些给七殿下收拾好了住处。” 安姑姑被太皇太后派过来,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情。当下当仁不让,将房间里的不合棠落瑾身份以及棠落瑾这个小小孩童不会喜欢的物事,全都换了一遍,又选了北面的梢间做库房,令河柳看着,把棠落瑾的宝贝东西都放了进去。 待到中午,棠落瑾觉得肚子涨的厉害,这才悠悠转醒。 他倒是想要忍上那么一忍,待哭上两声,然后再让人给帮着“嘘嘘”。奈何身体不由人,棠落瑾还没来得及叫上那么两声,小鸟儿一抬头,他就已经开始“嘘嘘”了。 棠落瑾:“……”这真的不怪他,真的。 自己给自己辩白之后,等他默默地“嘘嘘”完了,棠落瑾才开始叫了两声——没办法,他总得让人听见他叫,知晓他不舒服,然后给他换尿布吧。 守在悠悠车旁的小朱氏听到了,忙把棠落瑾盖着的小被子打开,往下一摸,果然湿了。 “呦,原来是小殿下开壶啦。”小朱氏笑着把脏污的尿布换了下来,又拿干净的布给棠落瑾擦了擦下面的小鸟,然后低头正要给棠落瑾系上新的尿布,就看棠落瑾的小鸟粉粉的,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摸完之后,看一眼棠落瑾正睁着大大的不可置信的双眼看他,微微有些心虚,赞道,“殿下果然是皇家人,连这小鸟儿,也格外有真龙之气。” 棠落瑾:“……”不就是摸了小爷一把么,看在每日要吃你的奶的份上,小爷才不会跟你计较。可是,你这奉承话也太假了吧?怪不得会整日被大朱氏压着干这干那来着。 “嘻嘻!” “哈哈!我也要摸!”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从屋子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拽着一个和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的手,“妹妹妹妹,咱们也来摸摸小外甥的小鸟儿,看看到底有没有真龙之气!” 棠落瑾:“……”哪里来的小屁孩!奶妈快把他们撵出去! 可怜小朱氏,现下“摸了小殿下小鸟儿”的把柄正攥在两个小屁话手里,虽然知晓两个小孩是皇后的嫡亲弟妹宁君榆和宁珍儿,但生怕两个小孩子不懂事,手下没有轻重伤了小殿下,忙忙拒绝道:“两位贵人,小殿下这就要吃奶了,奴婢怕污了两位贵人的眼,还请两位贵人且先等一等,待小殿下吃完奶了,再论其他。” 小殿下向来是吃饱了就睡。等小殿下吃饱了,这两位贵人应该不会提甚么要求了吧? 小朱氏这样想着,就要抱着棠落瑾往屏风后面走去。 孰料大朱氏这时候回来了:“瞧你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两位贵人是小殿下的长辈,岂会伤了小殿下?不过是看一看,摸一摸而已,你怎的跟两位贵人要害了小殿下似的?” 小朱氏脸上一白,还是强行辩解道:“姐姐误会了,只是这个时辰,小殿下该进食了,我只是不愿令小殿下饿肚子而已。”见大朱氏不以为然,她又道,“你我终究是小殿下的奴婢。” 大朱氏在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朱家主人家面前,从来都是宽和有礼,私下里虽也认真照顾棠落瑾,但她却是能偷懒就偷懒的那种。好在小朱氏勤勉,棠落瑾这才不曾吃得甚么苦头。 可是现下好了,大朱氏自以为棠落瑾才一个月多一点大,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便为着向皇后示好,强抱了棠落瑾过去,抱着棠落瑾就蹲在了宁君榆和宁珍儿面前,拉开棠落瑾的小被子,谄笑道:“两位贵人既是小殿下的长辈,想要和小殿下亲近也是应该,两位贵人,尽可亲近小殿下。” 宁君榆和宁珍儿才四岁,两人又是宁府最小的两个孩子。哪里见过棠落瑾这样好看的小娃娃?见小娃娃的小鸟儿还能让他们摸,当下就高兴了起来。 两人把棠落瑾当成最有意思的玩具。 宁君榆毕竟是哥哥,口头谦让一句:“妹妹先摸。” 宁珍儿这次却没有让回去,立刻喜道:“好,珍儿谢谢哥哥。” 宁君榆当即大悔。见宁珍儿探着头往前去,不禁懊恼,等宁珍儿惊叫了一声,宁君榆当即推开了宁珍儿,自己把脑袋迎了上去。 然后当头接了棠落瑾剩下的“嘘嘘”成果。 宁君榆和宁珍儿对看一眼,两人竟是一人接了棠落瑾一半的“成果”,狼狈极了。 棠落瑾:“……”哈哈哈哈,小爷才不是故意的!小爷这是年纪太小,控制不了身体来着!哈哈哈哈! 想摸小爷,还是等下辈子吧! 唔,不对,下辈子也不许摸!小爷身上的物件儿,可是金贵着呢! 大朱氏和小朱氏也傻了眼,正面面相觑间,宁君榆和宁珍儿就一起往外奔去。 呜呜,他们可从来没受过这等侮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比那个受胯下之辱的韩信还要委屈一百倍来着! 两人心有灵犀地就要去跟皇后二姐告状。 若是平时,皇后或许还真要向着他们二人,可惜这会子,天元帝正巧来看他的小七,顺便看看皇后,两人这状一告,天元帝就“哈哈”大笑起来。 “朕的嫡子,小小年纪,便有脾气,甚好,甚好!”天元帝大笑后,招了徐有为过来,“你亲去跟皇祖母说下这里的事情。再令人给君榆、珍儿找出两套小儿用的文房四宝,四匹新上供的蜀锦来,给君榆、珍儿压压惊。”这便是打算彻底偏袒自己儿子了。 分卷阅读11 “至于朕的小七,”天元帝这次坐都没坐,便道,“朕亲自去教训他。” 宁君榆和宁珍儿年纪虽小,但也请了夫子,读了书,知晓“君臣”二字,忙忙又道:“皇上误会了,咱们并没有说七殿下不好。七殿下那么小,他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有的。许是等他长大了,能控制自己了,也就不会这般了。” 天元帝听了,笑得越发畅快,摸了摸宁君榆的小脑袋,还是往西配殿走去。 他本就是为了看小七而来的,自然要去好好看看小七。 天元帝走到西配殿时,就开始皱眉。 西配殿和正殿相比,地方自然是小了些。 因是侧殿,房子也不是坐北朝南的,而是坐西朝东向。 天元帝的妃嫔里,也有低等妃嫔住在侧殿。他去临幸妃嫔时,不觉得低等妃嫔的委屈。可是这事儿换在了他的嫡子身上,天元帝顿觉委屈了棠落瑾。 如此一番,倒还不如住在皇祖母那里。 天元帝心里想了一下,便又将这个念头搁下。 罢罢罢,宁家在北面边境为大棠流血拼命,他却把宁家血脉给太皇太后养,纵然是他再有道理,也不好向宁家交代。 宁家世代忠良,天元帝自诩明君,又怎可寒了忠臣之心? 再等等罢。 天元帝想,再等等,待小七再长大一些,确定了是否聪慧,就立小七为储君。如此一来,小七便可住在宽敞明亮的东宫里了。 天元帝如此想罢,还是觉得小七有些委屈。于是刚刚进了西配殿,抱着棠落瑾走了半晌,天元帝便一挥手,赏了一大堆东西给棠落瑾。 棠落瑾:“……”晕乎乎,晕乎乎,原来穿成皇N代,是这么个感觉! 第8章 祸起 棠落瑾是谁? 他的前世,是个暴发户的儿子,等他长大后,把暴发户爹的家业又暴发了一倍,虽然身上钱是够花了,可是生平最喜欢的还是最实在的金子和最能炒到高价的古董。 天元帝多好啊,一来就给他送了千两黄金,一把前前前朝末代皇帝亲制的古琴,西洋来的小自鸣钟一架,高一尺二寸、长四尺的玉马一匹,翡翠狮一对,镂金八宝大屏一架,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一架,上等笔墨纸砚六套,天元帝用过的第一个麒麟镇纸,另赐温泉庄子一个,田百亩。 一大通赏赐下来,除了棠落瑾现下精神不济,高兴过了头,本想给天元帝糊个吻,结果手上脖子上都没甚力气,愣是流了些口水,被天元帝嘲笑一顿,尔后就气得直接睡了过去外,众人都知晓了天元帝对棠落瑾的喜欢。 ——朝廷因打仗的缘故,其实国库里钱就不是很多。国库钱不多,饶是天元帝私库里的钱物其实不少,天元帝也养成了自己人几乎不少金钱的习惯。可是这一次,他却赏了千两黄金,一处温泉庄子,还有其他的诸多物事给棠落瑾。 嫡子嫡子,在天元帝心里,竟是如此重要? 前朝后宫众人,在心里将棠落瑾过了一遍,俱都心中有了数。前朝除了几个顽固的御史,仍旧一日接一日的请天元帝收回宁家兵权,禁足皇后宁氏,等宁家叛国一事彻底洗清清白之后,重新启用宁家云云,前朝其余朝臣,俱都沉默不语。 而后宫之中,一些低位无子嫔妃,自然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高位嫔妃尤其是有皇子的,心中虽恨,却也只能在心里恨,此时此刻,竟不敢有太多动作——宁家还在和突厥打仗,即便宁家叛国证据犹在,天元帝摆明了要用宁家,她们的父兄尚且不敢有所动作,何况她们? 当下也只得咬碎了银牙,督促自己膝下的皇子用心读书。 可是很快的,棠落瑾还没有过上几天真正皇二代的美好生活,皇后宁氏正苦心筹划如何把自己女儿五公主接回来的时候,大棠和突厥战场又传来消息,山西知府千金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并被宁家老二宁君远和天元帝伯祖父老安王在军营历练的曾孙棠落璟同时看中,宁君远为夺知府千金芳心,这才与突厥勾结,陷害棠落瑾,以致蒙葛草原一战,大棠三万士兵,命丧蒙葛草原,老安王最疼爱的曾孙棠落璟,亦在战场身死。且还是被突厥人砍了头,又斩断四肢丢在战场。 消息一传来,举国哗然。 老安王原本只知道棠落璟死了,却不知道棠落璟是这么被人先砍头、后斩四肢而死,在府中蓦地听了消息,当即栽倒在地,中风倒在床。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睁着两只浑浊的眼睛,老泪横流。 老安王是宗室辈分很高的人,且先皇登基,也多亏了老安王相助。天元帝闻言,招了老安王的儿子孙子安王和安王世子来询问,二人痛哭流涕,只求严惩叛国奸佞和女扮男装混淆视听的山西知府千金。 天元帝亦是震怒。 天元帝震怒的不是这个消息。 宁君远在刚刚被放出来后,就不顾重伤之身,写了密报,将山西知府千金混入军中,老安王曾孙对其一见倾心并为之费心隐瞒身份,宁君远初始并未发现不妥,但宁君远却坦诚自己亦对扮作男装的知府千金动心,然而军法严明,他那时只打算战事结束,再寻知府千金谈论将来。不意知府千金却先一步找到了他,坦诚身份,并诉说倾慕之心。宁君远心喜之下,心中虽打算迎娶其为妻,面上却一字不发,令其离开军营。可是蒙葛草原之战,父兄战场上不知下落,战后知府千金突然消失,而宁家则被立刻安上了叛国身份。 宁君远提前一刻知晓消息,即可就令才堪堪九岁的三弟宁君迟带着长兄在蒙葛草原之战前,暗地里给他的一方木盒去追捕知府千金,宁君迟这才会在世人眼中突然消失。 二男争一女的事情,天元帝早就知晓,并令之情人将此事隐瞒下来,好让宁家誓死守卫边境。 可是现在,明明朝中无将才可用,那些人竟仍旧大着胆子将他严令不得说出的事情说出来了,那些人的眼里,大棠安危何在?他天元帝的龙威何在?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天元帝却不能如此。 大棠朝才堪堪经历五代帝王,大棠初期,尚且要对突厥称臣,纳岁贡。甚至大棠开国皇帝,在突厥可汗去世后,为表哀悼,“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而这些,是君王去世时才能举行的隆重礼节,可见大棠初期,国力不如突厥,多般忍让。 先帝末年时,大棠历经四帝,国力日强,先帝便停止纳贡,突厥这才开始连番入侵大棠,抢夺金银财帛、粮食和男女。可惜先帝虽有雄才,却英年早逝,天元帝亦有才干,但他登基时是以太后养子即半个嫡子身份登基,登基时才二十有三,朝中重臣皆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天元帝为 分卷阅读12 着收服这些重臣,安抚吐蕃,打压南诏、高丽、新罗等小国,又付出多般代价,现下天元帝心底虽怒不可遏,可是即便他龙威日盛,却也只有二十七岁,朝中依旧有人敢违抗他,甚至拼着大棠输而突厥赢,要打压他的威信,天元帝如何不怒? 然而心中再怒,天元帝如今,也只能做个“仁帝”,仁慈而忍耐。 可惜天元帝心里的怒火总要说出来才舒服。于是天元帝左选又选,干脆选了他新出生的儿子棠落瑾。 棠落瑾还不到两个月大,连翻身都不会,更别提说话了。 天元帝心里憋得难受,就跑来瑶光居,把众宫婢都赶出去,将悠车放在乌木桌前,一面自己给自己斟茶,一面对着悠车里的棠落瑾把那些话哗啦哗啦都给倒了出来。 期间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天元帝还怒气冲冲地狰狞了一张俊颜。 等狰狞完了,天元帝似是怕儿子吓到了,又俯下身子,在棠落瑾脸上亲了一口,胡茬狠狠刮了刮棠落瑾细细的皮肤。 棠落瑾:“……”谁来告诉他,怎么这个皇帝比祥林嫂还要啰嗦!还有,为什么天元帝的胡茬都没刮干净!太监宫女做什么吃的? 以及,无论宁家好不好,他自己的前途都不一定会好的好不好? 一个不是真嫡子的嫡皇子,前有五个活着的哥哥虎视眈眈,后有皇后欲除他而后快。他、他才是真的苦好不好? 棠落瑾越想越气,心中倒想把那个宁家三子诅咒一番,奈何人家才是个九岁的小孩儿,棠落瑾虽然现下只有不到两个月的身子,可自诩心里已经成年,不好跟个九岁小孩儿计较,郁闷一番后,就想伸出拳头砸一砸天元帝—— 天元帝膝下有七个皇子、五个公主,他哪里会不知道棠落瑾的小手段,当下一侧头,一伸手,酒吧棠落瑾的小拳头抓住了。 “嫌朕啰嗦了?”天元帝把心里的苦水都倒给棠落瑾,也有了心情调侃,“等你做了朕太子,那时候在你耳边啰嗦的人,才会不计其数。到时候,你大约还会怀念只有朕一个人跟你啰嗦的日子。” 棠落瑾:“……”他这个假的皇后嫡子本来就够难的了,要是天元帝真的封他做了太子……而且还是在他行动力不自由的时候封了太子,棠落瑾觉得,皇后肯定会疯了似的要他的命的。 这样一想,棠落瑾忍不住对自己的未来开始悲哀起来,“啊啊”叫了几声,就大哭起来。——反正他还那么小,哭一会也不丢人。 天元帝纳罕了一会,叹道:“莫哭了莫哭了。你现在才这么小,宁家又出了这等事情,朕虽是君王,却也不能不顾群臣意见,现在便立你为太子。好小七,再等一等,父皇便让你做太子,住东宫,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等你长大后,你我父子,便将我大棠名扬天下,做这天下的霸主!” 这番话一说出来,天元帝的王霸之气尽显。 棠落瑾都看呆了。 没想到天元帝的下句话就是:“只是宁家出了这等事情,父皇最近一段时日,怕是不能来看小七,还要远着小七。不过小七放心,你那位三舅舅的下落,朕已经有数了。他倒是聪明,知晓把那女子抓住,才好为宁家洗脱罪名。只是路途遥远,那女子跑去了广州,若要让那女子活着回来,怕是要过上一个月,你三舅舅回来,宁家冤屈洗清,朕才能来看你。委屈小七了,莫怕。” 然后不等棠落瑾反应过来那句“莫怕”是甚么意思,天元帝就站起身,把桌上的茶壶往地上猛地一摔。 “孽子!小小年纪,便不尊孝道,从今日起,便给朕禁足禁足瑶光居!无朕令,不得出。” 天元帝怒摔茶壶之后,房间里就冲进来了一堆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将天元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待皇后赶来,天元帝斥道:“皇后宁氏,教子不严,同七皇子,一同禁足。无诏不得出!”尔后就甩袖离开。 皇后雍容华贵的面上瞬间阴沉了几许,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悠车,将棠落瑾抱了起来,在房间里一边走着,一边声音几不可闻地道:“本宫娘家,祸福只在皇上一念之间。若皇上还肯见本宫,本宫还有希望帮娘家翻身,可就因为你,”皇后目光越发阴沉,将棠落瑾抱得紧紧地,“可就因为你,如此不争气,竟令皇上将本宫禁足!没用的东西!” 棠落瑾“哇”的一下,用他最大的力气哭了起来。 天元帝你回来啊,你这个皇后是个疯子。她不是太皇太后,压根不懂朝政,只会宫斗啊。我有用她会杀我,我没用……她也会杀我的啊! 可怜棠落瑾穿过来还不到两个月,就要时时刻刻忧心自己的性命。 棠落瑾心里叹息,早知如此,奈何桥上,还不如不躲着孟婆,若他听话把那碗汤喝了,如今做个懵懂小娃,任事不知。也比如今这样,日日忧心,时时惶恐,生怕自己这辈子死的和上辈子一样难看,要好得多。 第9章 高烧 棠落瑾对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很是悲观。 刚出生的嫡皇子身边,按制要配四个乳母、一个管事姑姑、一个管事太监、四个一等宫女、八个二等宫女、粗使宫女和粗使小太监若干的。 虽然他身边跟着太皇太后给他的泽兰、河柳,还有乳母小朱氏,以及新来的乳母李氏,她们原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人,现下也继续认真照看他。但是瑶光居的其他奴婢太监都是谎话选的人。 况且宫中奴婢也有轮班,这四人不轮班的时候,棠落瑾这个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自己的小皇子,就彻底被忽视了。 皇后因有了于姑姑,对于在棠落瑾身边安排旁的重要宫婢也不在意了,除了特特安排的几人,只随意挑选了几个看起来老实稳重的,安排在棠落瑾身边。每日虽然把于姑姑叫去一趟,可是皇后却没有亲自来看七皇子,瑶光居又被禁足,一些宫婢和小太监便都起了旁的心思,伺候棠落瑾也不是那么尽心了。 棠落瑾也无法。如果他已经能开口说话,或许还能出口吓唬吓唬那几个不听话的人,让他们知道要乖乖听话。可是现下好了,别说吓唬人了,就连告状,他现在都告不了。 好在那几个宫婢也就是懒上一些。他一旦有事,多叫唤两声,她们还是会来给他换尿布或是喂奶,最多嘴上轻声嘟囔两句,其他的在他身上扭一下、掐一下的事情,她们还是没有做过的。 可是棠落瑾并不高兴。 因为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元帝说的那个“三舅舅”还没有回来,宁家的案子仍旧没有结论,他和皇后就要依旧禁足清宁宫。 他自己也就罢了,每日除了吃奶就是睡觉,没有皇后的命令,旁人也不敢对他不好。可是皇后呢?她还能等上几 分卷阅读13 日?一旦她不能等下去了,又会如何做? 禁足之人,想要搏得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的关注,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生病,且是重病,一个就是死。 棠落瑾想,宁家事没有完全解决,皇后大约不会立刻让他去死上一死。可是为了宁家,皇后很可能会让他病上一病。 不过,皇后要让他怎么生病呢? 棠落瑾正躺在悠车里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忽觉身上有些冷。睁眼看去,正看到今晚守夜的小宫女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了。 小宫女打开窗户后,走到他身边,就冲他笑了笑,然后又把他肚子上盖着的小被子拿开,挂在悠车车架上。 不一会,就又有人送盆冰块进来。 小宫女坐在他身边,拿着一把团扇给他扇风。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白天虽暖和了,可是晚上却仍旧有些凉。 若是成年人,掀了被子,开着窗,放着冰盆,或许忍忍也能过去。可是一个不到两个月的婴儿,哪里禁得住这些? 棠落瑾想都不想,立刻大声嚎哭了起来。 小宫女不意棠落瑾这个时辰还不肯睡,而且哭起来还这般大声,登时慌了神。 瑶光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夜晚安静,棠落瑾骤然一哭起来,住的近的乳母小朱氏立时就披了衣服往这边来看。 小宫女立刻窗户都关好,把冰盆往榻下一踢,从悠车里抱过棠落瑾,就装作一直在哄棠落瑾的模样,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小朱氏虽疼爱棠落瑾,但终究是被当做乳母调教的,并未细心发现房间里的不对劲,抱过棠落瑾,就亲自哄着。 还唱起了家乡的小曲儿。 棠落瑾一把抓住了小朱氏的衣襟,说什么都不肯放。 小朱氏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比棠落瑾大三岁,是男孩,已经可以在朱家的仆人院里到处跑了;一个比棠落瑾大两个月,是个女儿。现下小朱氏正在尤其喜欢孩子的时候,明知棠落瑾是主子的身份,也忍不住在心里是把棠落瑾当成自己的孩子养。 见棠落瑾难得表现出如此依赖她的模样,小朱氏自是不顾自己昨个儿已经值过夜,转头看了一眼小宫女,温和地道:“你回去睡吧。殿下这里,有我看着。” 小宫女哪里敢走?只能和小朱氏一起留了下来,期冀待会趁着小朱氏也睡了,好把那盆冰悄悄端出去。 棠落瑾见小朱氏不走了,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他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叫唤,想指挥着小朱氏往小宫女藏冰盆的地方走。 可是小朱氏哪里会知晓棠落瑾怎么想的?一心以为棠落瑾想让她陪着做“游戏”,微微笑着,就把棠落瑾的手指给抓了起来。 “小殿下快快长大,等长大了,奴婢就抓不住小殿下了。” 棠落瑾:“……”得,为了不被人说妖孽,他还是就这么冻着吧。 他这身体到底是个婴儿的身体,哭闹一场,哪里能不累?棠落瑾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就抓着小朱氏的衣襟睡了过去。什么宫斗宅斗技能,哪怕他真的会,他才这样小的年纪,也没力气没精神去用了。 小朱氏却是真心喜欢棠落瑾,见棠落瑾睡着了,也并不离开。 小宫女咬着牙,微微有些瑟缩地看向榻下的冰盆。该怎么办?她若是办好了这件事,或许暂时得不到什么赏,但若是办砸了这件事,她必然是要头一个受惩罚的? 小宫女正在害怕时,就听见外间有人悄悄推了门进来,重新点了蜡烛。 小朱氏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棠落瑾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微微颔首,便继续看着棠落瑾。 小宫女眨了眨眼,就退出了房间。 一刻钟后,小宫女和二等宫女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小朱氏已经趴在悠车旁“睡着了”。 那二等宫女在小宫女耳边说了些甚么,小宫女就咬了咬牙,拿了自己的帕子,沾了冰盆里刚刚融化的一些冰水,微微拧干,就在棠落瑾身上擦拭起来。 如此来回三遍,二等宫女才点了头,将冰盆端走。 小宫女悄悄又把窗户打开,瑟缩地蹲在一旁。 她想,她这次大约真的活不了了。可是,那个二等宫女跟她说了那些话,许了她老子娘百两银子,还许了她两个弟弟的前程。有了这些,就是她死了,大约也是笑着死的吧。 小宫女忽然又有了勇气。 等死的勇气。 清宁宫正殿。 皇后正在面无表情地等着消息。 一个绿衣宫女不一会就悄悄走了进来。 雾卷、烟尘守在门外,流盼、抚桂站在皇后身边,于姑姑一人忐忑不安地坐在皇后下首的小杌子上。 “启禀娘娘,方才眼见事成,七殿下忽然大哭了起来,将小朱氏惊醒,一直守在七殿下身边。奴婢怕事情败路,就点了加了东西的蜡烛,让小朱氏和七殿下一起沉睡。尔后亲眼看七殿下被冰水浸过的湿布擦了三遍身子,这才将冰盆和蜡烛都端了回来。除了咱们的人,无人察觉。想来小殿下年纪幼小,不到明日,大约便会生病。” 于姑姑将头垂地更低。 皇后声音冰冷地道:“本宫知道了,抚桂去送送她。” 抚桂福了福身,把绿衣宫女送了出去,临别前,还不忘塞了一块十两重的银子给绿衣宫女。 等抚桂回来后,就见皇后正在发怒。 “本宫先前待小七这样好,从未令任何人苛待他。可是馨昭仪又是如何待本宫的?”皇后恨道,“五公主在馨昭仪那里,不但至今连个名儿都没有,现下更是得了风寒,一病就是三四日。馨昭仪既敢如此待本宫的女儿,那就别怪本宫忽略她的孩子了!” 于姑姑等人俱都低了头,不说话。 皇后却道:“她既如此,那么就告诉林氏一声,让她和之前一样,每日继续吃些冰的东西,好好调养调养七皇子的身子!至于小林氏……她家里公婆不都喜欢赌么?抚桂想法子悄悄找了她,让她也与林氏一般,好生为七皇子调养身子。” 她迟早要生下嫡子的。棠落瑾于她,现下虽还有些用处,却因占了五公主的位置,让她新生厌恶。先前没有理由便罢了,现下有了理由,皇后虽不能立刻结果了棠落瑾,却也要让棠落瑾落个体弱多病的身子才好。 于姑姑这才知晓,为何先前小宫女没有办成让七殿下吹冷风的事情,皇后也不曾发怒。原来皇后早就已经动了手脚。 七皇子才一个月多一些,若是乳母一直吃冰冷的东西,七皇子吃了她的奶水,岂会不生病? 于姑姑竟是不知,是该庆幸七皇子不太喜欢吃林氏的奶水好,还是该悲哀,七皇子区区婴儿,如今却被一国之母算计上。即便这一招一出,七皇子暂时死不了。可是皇后若是这次伤害七皇子尝到了 分卷阅读14 甜头,将来想要重复用这一招算计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关注,七皇子的身子,却也早晚要坏掉。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瑶光居就闹腾开了。 棠落瑾上辈子先有个土豪爹,后来自己也做了土豪,虽有口腹之欲,却也不会不顾身体的冷热同吃。因此他从未尝过腹泻之苦。 可是这一朝穿越,棠落瑾还没过上几天皇子凤孙的好日子,他就已经开始上吐下泻,发了高热。 他一开始还能哭着嚎,现在连嚎哭的力气都没有,竟是只能木呆呆的服从身体本能,一边呕吐,一边腹泻。 瑶光居的人俱都紧张了起来。 泽兰、河柳和小朱氏、李氏自不必说,她们本就是太皇太后给棠落瑾的人,太皇太后在把她们送出来时就说了,棠落瑾好,她们好,棠落瑾不好,如果不是她们的过错,家人自然无碍,若是她们的过错,家里人一个都逃不过。 四人里小朱氏和李氏贴身照顾棠落瑾,河柳在一旁稳定宫婢,泽兰则要求和于姑姑一起往皇后那里去,打算请示皇后,请太医。 皇后早知如此,却也一大早的就梳妆好了,将几个弟妹都招了过来——皇后禁足,宁君榆、宁玥儿、宁珍儿自然也被禁足清宁宫西配殿。 三人正在陪着皇后说话,宁君榆颇信任父兄,一心想着父兄定能扭转乾坤,还宁家清白,见皇后二姐神色似有忧色,还故意耍了拳讨皇后开心。 皇后微微一笑,亲自拿了帕子给宁君榆擦汗。 泽兰和于姑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于姑姑立时低了头,泽兰心里却微微有些怒气。 旁人只道皇后每日寻了于姑姑问话,就是看重七殿下了。可是泽兰却觉得,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哪里能有一日不亲眼见一见孩子呢? 皇后啊皇后,明明对从前的四公主照顾的那样无微不至,为何换了七殿下,皇后竟会如此视而不见? 第10章 痴傻 泽兰虽觉皇后不够挂心七皇子,可是宫规森严,她也猜不到七皇子不是皇后亲生子的事情,只以为皇后单纯的不喜欢七皇子出生后“带来”的种种不好,才会如此。 “小七病了?”出乎泽兰意料的是,皇后这次却是反应极大,豁然起身,怒道,“小七身边跟着你们这么多人,怎会轻易病了?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照顾七皇子的?” 泽兰和于姑姑忙忙跪地认罪。 泽兰顶着皇后的怒火,道:“奴婢照顾七殿下不周,是奴婢的错。只是现下七殿下小小年纪就发了高热,上吐下泻,危在旦夕,奴婢还请娘娘快些想法子,让外面的侍卫去寻太医来,为七殿下治病。” 皇后听到泽兰说棠落瑾发了高热,目光微微闪了闪,吩咐道:“本宫岂会不知这个道理?抚桂,你亲自拿了本宫凤印,令那些侍卫速速延请太医!不得延误!” 抚桂忙忙应是,往内室走了一趟,就捧着凤印往外头去了。 皇后当下起身,道:“本宫先去看看本宫的小七。” 宁君榆虽才四岁,却也忙忙跟着起身,拉住皇后衣裙下摆,道:“二姐,君榆也与你同去,一起看看小外甥。” 宁珍儿、宁玥儿亦开口说要去看小外甥。 皇后斥道:“胡闹!珍儿、榆儿才几岁?你们去了,若是不小心被染了病,该如何使好?玥儿与本宫同去,你们两个,留在房里写大字。” 宁玥儿立时就后悔了。若是那七殿下生的真是什么会传染的病,那皇后岂不是会抓住机会,就要除掉她这个唯一的同父异母的庶妹? 可惜后悔也没有用,皇后毕竟是皇后,哪怕被禁足清宁宫,依旧是宁玥儿不能违抗的人。当下只得跟随皇后去了瑶光居。 好在宁玥儿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皇后带她到了瑶光居,就不再管她,而是独自坐在依旧还在上吐下泻的棠落瑾身旁,寸步不离地守着棠落瑾。 棠落瑾明知道是皇后在他身边,也知道自己这次生病,肯定是皇后动的手脚。可是他还这么小,皇后要杀他,易如反掌,他根本甚么都做不得。 更何况他现在还在生病,更加无法拒绝皇后看似慈爱的照顾了。 清宁宫门口,看守清宁宫的侍卫头领一听说是七皇子上吐下泻,还发着烧,立刻就找了三个侍卫,一个去天元帝那里回禀,一个去太医院,一个去长乐宫,侍卫头领自己则在门口严阵以待。 ——他是被天元帝钦点的看守清宁宫的人,哪里不知道天元帝对七殿下的看重?当下就拦着抚桂,细细询问七殿下的病情。 抚桂知晓棠落瑾身份,也知晓皇后对棠落瑾的打算,哪里耐烦侍卫头领询问这个? 可是她到底在皇后身边久了,闻言也不敢恼,只拿了帕子擦拭眼角,道:“七殿下身边的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做事的。七殿下如今,正是上吐下泻,发着高烧。娘娘正在那里贴身照顾七殿下。大人恕罪,奴婢也要回去伺候七殿下了。” 毕竟男女有别,侍卫头领不好再拦,只得放了抚桂离开。 长乐宫太皇太后和太后正在逗弄太后养着的五皇子,闻言俱惊。 太后起身就想去瑶光居瞧一瞧棠落瑾,太皇太后却沉声道:“安姑姑亲自挑选两个宫女、两个乳母去看看小七,小七病好之前,一切都交由你们五人伺候。瑶光居其余人,全都给哀家绑到长乐宫来!哀家倒要瞧瞧,小七这次生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安姑姑立刻领命离开。 太皇太后向来看重天元帝的子嗣,因宫里秦淑妃宫里的宫女有孕,秦淑妃又是出了名的善妒,这才令她提前挑选了乳母。不意秦淑妃宫里的宫女还未用上她们,就先给七皇子用上了。 太后不忍心道:“姑母何不亲自去瞧瞧小七?如今皇后的三弟回来了,想来宁家沉冤昭雪的时候指日可待,咱们也不必那样远着小七了。” 太皇太后看一眼在榻上玩耍的极有精神的五皇子,叹道:“婉儿所说,哀家岂会不知?只是皇命不可违。这天下,只需要一个能真正做主的皇帝。皇帝既起先开口禁足皇后母子,那么打破禁足,让咱们能进去瞧小七的,也只能是皇帝。你我虽是皇帝的长辈,有孝道在,皇帝便要敬你我三分;然而皇权皇权,始终的唯一的。哀家不能明着去打皇帝的脸,婉儿,你是皇帝嫡母,亦不能如此。” 太后闻言,思忖片刻,严肃了脸,叹道:“姑母所言甚是。这天下,这皇宫,终究都是皇帝的。” 太皇太后拍了拍太后的手:“你也不必着急。哀家瞧着,皇后自从失去了四公主,为人虽有些糊涂,可是皇后的兄弟都是好的。宁三郎区区九岁稚龄,便能从军营中带着两个亲卫离开,将 分卷阅读15 逃跑的山西知府千金抓住,且还能逃脱奸人算计,一路辗转,回到京城,并成功见到皇帝,定是个聪慧的。再有皇帝,他本就有心替宁家洗清叛国罪,想来这两日里,宁家便能拜托罪名,咱们也能去好好瞧一瞧小七。” 太皇太后说完,忽的又叹了口气。 太后服侍太皇太后多年,自然明白太皇太后叹气的缘故——宁家越来越好,太皇太后就越不能开口,索要小七。 可怜太皇太后数年来,难得有了一个想要养着的曾孙,竟是完全不能开这个口。 太皇太后终究还是少猜了一点。 若只有太皇太后所说的几个缘故,天元帝也的确会如太皇太后所说,这一两日,才会安稳住朝廷,为宁家洗清冤屈。 可是现下天元帝最看重的嫡子棠落瑾偏偏病了,且还是上吐下泻,发着高烧,病的浑然不知世事。 天元帝震怒之下,难得强硬了起来,当天便带着宁家三子宁君迟,亲自审问了前任山西知府千金岳云容,又雷霆一怒,拿着宁君迟呈上来的真正的通敌证据——突厥和平王等人的书信和信件,将先皇之兄平王全家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以及三代姻亲的秦家、两代姻亲的陈家和一代姻亲的御史林家、刘将军府全家上下一同收押牢中,行抄家之举,宫中秦淑妃,亦被禁足含象殿,秦淑妃所出的大公主,则被送到公主院。 天元帝在翌日早朝直言:“逆贼平王,窥伺皇位,联合其姻亲秦家、陈家、刘家、林家,与敌国突厥相勾结,谋朝篡位,使我大棠损失近六万兵马,使我大棠险些污蔑忠臣名将宁家一家上下,其心可诛!若非朕的嫡子七皇子如今危在旦夕,不宜见血,朕即可便下令其首恶凌迟,其余成年男子,全部斩首,成年女子和幼童,皆入贱籍!现在,便多留他们一些日子罢!”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 这是天元帝登帝位以后,头一次如此震怒,收押数家,几百余人。只待七皇子病情转安,便会凌迟的凌迟,斩首的斩首,没入奴籍的没入贱籍。 不少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无论天元帝登基之后,如何为人和善,勤政爱民,天元帝争夺储位时,算计自己的两次婚姻,设计诛杀自家三个兄弟的狠毒,令人闻之侧目,就是先帝也是几番犹豫,才定下天元帝的储位。这些事情,他们怎能因天元帝一时的“仁善软弱”,就统统忘了? 能为帝者,如何会当真愚昧?只懂得一味的仁善? 天元帝登基四载,从前不能怒,也不需要怒,现在天元帝有了宁家守护大棠与突厥边境,如何不能怒? 且不提京城中人如何心中如何揣度,棠落瑾这次却是吃了大大的苦头。 他心里年龄虽大,可是身体上才只有两个月大小,哪里守得住这等苦楚?不过两日,就已经身心俱疲。 好在宫里的太医还是有一把刷子的,棠落瑾虽受了几日折磨,倒也安然活了下来。 只是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 天元帝和太皇太后、太后等希望他好的,自是觉得棠落瑾哪哪都好,如今有些不爱叫唤,也只是生了场大病,变得有些乖,有些懒了而已。 可是在那些不希望棠落瑾好的人眼中,棠落瑾会变得有些呆,则是因着那一场高烧——因为一场高烧而烧成傻子的人虽不多见,但寻常人一辈子也会听到或见到这么一个,因此两个月的七皇子殿下被烧傻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才两个月的婴儿而已,就是傻了也不大看得出来,最多是看着呆了些罢了。 皇后在棠落瑾身边照顾了整整三天两夜,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寝宫里。 然后她便躺在床上笑了出来。 三弟带了如山的铁证回来,宁家罪名彻底洗清。 虽然长兄被乱箭射死,可是父亲和次兄都仍旧守在边境。三弟虽只有九岁稚龄,如今也被皇上看重,特特许其和四弟一同在上书房读书。庶妹虽有些心思,但她自信弹压得住,小妹娇憨聪颖,暂且带在身边,也能解了她思女之心。 皇后明明已经困极,现下却怎么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瞧,上天还是带她不薄的。 在她需要棠落瑾为宁家翻案时,宁落瑾便出现了,并且相貌还意外地和她有几分相似,让旁人想“误会”都“误会”不成;在她地位稳固,不需要宁落瑾时,宁落瑾便“自觉”发了高烧,并且烧成了一个傻子,彻底不再挡她未来孩子的路。 皇后岂能不高兴? “娘娘,您怎的又起身了?”抚桂被皇后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忙起身服侍道,“您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现在该睡了。” 皇后道:“去小佛堂。” 抚桂疑惑道:“去小佛堂作甚?七殿下不是已经‘好’了么?” 皇后微微一笑,然后便叹了口气。 去小佛堂,自然是许愿。 只要佛祖能保佑,棠落瑾当真已经痴傻,并且保佑她将来能诞育真正的嫡皇子,继承天元帝大统,那么,她宁君环,此生再不做一件恶事! 第11章 君迟 七皇子被烧成傻子了! 七皇子百日礼之前,虽有些七皇子痴傻的风声,可是毕竟不曾亲眼看到,众人也只在心中猜测。 可是七皇子过百日礼当天,虽容貌出众,七分像天元帝,俊俏喜人,一颗观音痣更是令不少夫人太太念佛,可是双目却呆滞如痴儿。 百日礼当天,天元帝亲自开口大办,宫中自是来了满满的亲贵大臣和命妇等人,且都送了重礼。 可是也是这一天,小朱氏将棠落瑾抱出来后,众人成串的话还没夸奖完,就见这粉雕玉琢地七皇子的下衫忽然湿了。 七皇子是三月二十六的生辰,百日当天,已到七月。夏日炎炎,七皇子穿的自然也少,下衫一湿,众人就瞧见了。 他们不光瞧见这个了,还瞧见七皇子下衫湿了之后,目光仍旧是呆滞的。一声都没叫,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有亲贵拿了拨浪鼓、鲜艳地绣球、铃铛去逗七皇子,七皇子亦是没有任何反应。 天元帝和太皇太后、太后稳坐高位,仿佛七皇子还是正常人一般。 皇后似是偷偷擦拭了几下眼角。 众人大惊之下,心中有数,再开口,说得还是夸奖七皇子的话,可是,夸的却只有七皇子的容貌了。 ——就算七皇子真成了痴傻之人,只要一日皇上不开口承认,他们便一日不能承认。要知道,因七皇子发着高烧上吐下泻一事,整个清宁宫连带着皇后的亲信,都不知被清理了多少,最后就连太皇太后给七皇子的乳母里,都有一人被拉出去杖毙。 而勾结突厥妄图夺取皇位的平王一党,更是死的死,被关 分卷阅读16 天牢的关天牢,被罚贱籍的罚做贱籍。天元帝甚至开口道,此类人等,永世不赦。 天元帝如此震怒,寻常人也不敢招天元帝的晦气。因此就算是知晓了皇后嫡出的七皇子“傻了”,也都闭嘴不言,仿佛七皇子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清宁宫里,宁家越发好了,碍眼的七皇子也已经“傻”了,皇后只觉日子越过越好。 哪怕她还不能立时就把她的五公主抱来,每日瞧着馨昭仪傻乎乎地抱五公主过来和她请安,能亲自抱一抱五公主,将五公主身边的人里安插了自己的人,皇后暂且也满足了。 皇后好了,庶妹宁玥儿每日除了请安,只肯待在自己房间里,生怕碍了皇后的眼,将来在出嫁上被皇后为难;宁珍儿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可是在她看来,二姐姐分明就是在“强颜欢笑”,每日除了给二姐姐请安,就是去瑶光居里,认真的坐在七皇子的悠车旁,给七皇子念书说话。 除了宁珍儿,还有宁君榆、宁君迟,初时在读书之余,也常常会去看棠落瑾,期冀棠落瑾并不是真的傻了,而只是病了一场,太难过。等不难过了,也就能恢复健康了。 宁君榆甚至想要把棠落瑾从悠车里抱出来:“不如我抱抱你,你朝我笑一笑?我从前来看你,你都会跟我笑得很好看的。” 宁珍儿忙阻止道:“四哥哥,咱们太小,抱不起来小七的。不如让三哥哥抱。三哥哥比咱们大,也比咱们厉害,让三哥哥来抱抱小七,小七或许就会像从前那样笑了。” 九岁的小少年宁君迟微微拧了拧眉。 棠落瑾脸上保持着木呆呆的表情,心里却狠狠翻了个白眼——笑?他才不会冲着仇人的弟妹笑呢!况且,他现下除了装成烧坏了脑袋成了小傻子,也想不出其他的保命之法了。既然装了,自然要装到有一日能离开皇后或者至少能让皇后暂时不动他的时候。 至于现在,他自然是装呆装到底,免得被这小几个小萝卜头看出来了,回头告诉皇后,他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宁珍儿、宁君榆只有四岁,宁君迟虽然九岁了,但也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刚过了百日礼的小婴孩竟会装傻,见无论怎么逗弄,棠落瑾都是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宁珍儿和宁君榆便渐渐将棠落瑾丢开了。 倒也不算是完全丢开。宁家主母去世,皇后自然要多照顾宁珍儿一些。虽然皇后没有时间亲自教导宁珍儿,却也给宁珍儿请了先皇留下的妃嫔里,无子却有才华的两位,亲自教导宁珍儿。宁珍儿每日忙于功课,自然没时间去看棠落瑾。 宁君榆亦是如此。他每日除了跟着哥哥去上书房读书,还要跟着父亲的亲兵早起练武,骑马拉弓射箭等等,又是四岁这样爱玩的年纪,皇后稍稍一阻止,他便不怎么常去看棠落瑾了。 宁珍儿和宁君榆不来,棠落瑾自是轻松不少。 自从他上次大病之后,身边的人几乎被换了大半。太皇太后给他的乳母小朱氏、一等宫女泽兰、河柳虽然没有被换掉,但是却也一人挨了二十板子,轮流挨了打,休息好了,这才被送回来照顾他。 小朱氏自不必说,是真心把棠落瑾当成自己孩子疼的,就算棠落瑾看着有些傻了,她也一心觉得自己伺候的七皇子样样都好,每每都拿出十八般武艺,来逗棠落瑾。 泽兰、河柳自从被打过板子,将棠落瑾看得更紧,就连新派来伺候棠落瑾的宫人也不肯轻易相信,两人商量好了,在没找到可以真正信任的宫人之前,她们两个就轮流看着棠落瑾。无论何时何地,她们之中,必有一人守着棠落瑾。 小朱氏是被太皇太后选中做乳母后,才略略学了几个字的,泽兰从前是穷困秀才的女儿,自小在秀才爹的膝上长大,自幼聪慧,小小年纪,便跟着秀才爹学了字,入宫前,就会背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等,等到了宫里,因和河柳住在一起,便也教了河柳许多字。后来也是因着本就识字,才被太皇太后看重,令人特特教了她们认真读书,因此两人也是有些学问的。 现下虽人人都道七殿下真的傻了,可是两人还是每日都给七殿下读书,除了四书五经、账册,还会读佛经,祈求七殿下快些好。 这三人待棠落瑾如此真心,棠落瑾却仍旧甚么都不能做。 有些事情,既然开了头,就必须要继续走下去。 他既然装了傻,至少现在,他只能装傻。 所有人都认定了在他生病时,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三天两夜的皇后宁氏爱子如珠如宝,所以人都不认为,皇后这个“亲生母亲”会对他做出这等事情,棠落瑾想要活下来,只能如此。 装傻。 一个很可能会成为傻子的婴孩,想来那位皇后,暂时应当不会对他动手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皇后在确定棠落瑾很可能是个傻子后,便开始变得“慈爱”起来,每日必亲自来看他,亲自为他换衣物,还会偶尔看着他哭。 天元帝和太皇太后、太后本欲斥责皇后没有照顾好棠落瑾,见状也只能在心中叹一声“慈母心怀”,按捺下想要将棠落瑾搬出清宁宫的心思,然后严惩秦家和在棠落瑾生病那晚守夜的宫女。 皇后虽在朝政一事上颇有些糊涂,可是在宫斗上面,却是一把好手。她当初算计棠落瑾生病时,唯恐被人查到她的头上,便利用了秦淑妃放在清宁宫的眼线,以此害了棠落瑾生病。因此棠落瑾病后,皇后无事,秦家接受的惩罚却更重,而秦淑妃,虽因生育大公主而没有被赐死,但也被灌了哑药,关进了冷宫。 大公主也被送到了公主院,周围仆从全部换了个遍。 棠落瑾听到伺候他的小宫女偶尔悻悻地说起这些事情时,就知晓了皇后的宫斗手段,他现下这个小身体,是绝对消受不来的,自然就越发慎重的开始装傻。 虽然在装傻,可是太皇太后和天元帝极其喜欢他,只要天气晴好,太皇太后每日都会让人抱了他去长乐宫。天元帝也因为他常常留宿清宁宫,因此周围的宫人带他很是细致,棠落瑾倒也没受甚么苦楚。 而棠落瑾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皇后的三弟、那个叫宁君迟的家伙,竟是在接下来的大半年,一日不落地来看他。 甚至这个家伙不但会来看他,还会把他抱在怀里哄。 棠落瑾故意尿在这个家伙身上好几次,这个才九岁大,就会皱眉的小少年,也只是拧着眉,换了衣衫,然后回过头又来抱他。 皇后自是看不惯自己弟弟这样子被一个小娃娃折腾,在将泽兰河柳都赶到外间时,心疼道:“君迟何故如此?小七这里有诸多宫人,还有本宫在,我们自会照顾好小七,小七数次污了你的衣衫,君迟再来看他,就不要抱他了。” 因房间里除了还 分卷阅读17 是婴儿的棠落瑾,没有外人,皇后有那么一刻,忘了掩饰自己对棠落瑾的厌恶,扭了头,不肯看棠落瑾。 宁君迟虽然只有九岁,然幼年失母,自六岁起,就半年在京城,半年在军营的轮流住着,虽年少寡言,却敏感多慧。 见状便道:“二姐不喜七殿下?”尔后又再次抱起一脸呆样的棠落瑾,声音温和,“可是君迟却很喜欢他。” 第12章 保命 皇后脸色变了变,低声道:“他是个傻子!我生下个傻子,为甚要欢喜?” 宁君迟道:“君迟听闻,七殿下八字极好,且并非天生痴傻,将来或许,能有转机。” 皇后将手里的帕子攥的越发紧了:“八字好……也不定是他好。至于转机,能有甚转机?本宫从未听闻,高烧而痴傻者,还能恢复清明。就算有,到时候,本宫有了其他天资聪颖的嫡子,他为嫡长,若重新恢复,本宫的其余嫡子该如何?” 棠落瑾:“……”君不闻这世上有许多女子,一生求男而不得?以及,皇后娘娘,难道您忘了您生产之后,还写血书,种种算计筹划,压根没好好坐月子的事情? 虽然他是男的,但也知道坐月子对女人的重要性。月子做不好,皇后娘娘您怎么生儿子? 棠落瑾心里吐槽半晌,面上却是一副呆样,竖着耳朵听这对姐弟说话,同时还不忘再多厌恶宁君迟一些——瞧,这皇后原本都把他当成弃子,白白养着了,宁君迟一番话说出来,皇后就开始担心他恢复神智的事情了。 可怜他装傻的这些日子! 宁君迟不意二姐竟如此不喜棠落瑾,闻言再次皱了皱眉,道:“二姐多虑。” 却不提皇后是哪里多虑了。 皇后以为宁君迟是在说棠落瑾恢复清醒的事情,思忖片刻,便也笑了:“是了。本宫是多虑了。”这世上,若失忆者,尚且有记起往事的一日,可是脑袋烧坏了的人,她可没听过一个能恢复清明的! 宁君迟却是一如既往的每日跑来看棠落瑾。 旁人来看棠落瑾,说是看他,其实还是把照顾棠落瑾的宫女乳母叫来问话,可是宁君迟来看棠落瑾,那就真是“看”他。 宁君迟自家事自家知,他们家虽是军功起家,圣上现下也信任宁家,愿意把军权放在宁家手里。可是,宁家女现在入主中宫,并且已经诞下嫡子。 哪怕这个嫡子似乎有“痴傻”的症状,可是宁家有了嫡皇子,并有军功和爵位在手,宁君迟的父亲宁山和次兄宁君远都在边境掌军权。如此一来,宁君迟和宁君榆,这辈子像父兄那样掌军权的可能性就小了。 从前皇后宁氏无子,宁君迟还能往军中去,现在宁氏产子,虽说“生下”的这个儿子看似有些问题,但他依旧不能再去军中,而是要留在京中给他爹和兄长当“人质”。 宁大元帅心知对不住一心想要从军的三子四子,宁君远则愧疚于因自己的缘故,害死长兄,便和父亲商议,将宁家承恩公世子的位置传给宁君榆,信国公的爵位给宁君迟。 宁大元帅闻言,心中五味杂陈。然爵位一事,向来只传嫡长,他心中最看重的长子为保他平安,被突厥乱箭射死,现下居嫡长的便是次子宁君远。可是宁君远心里的愧疚,何尝不是宁大元帅的心结?若是当日宁君远并未对那山西知府千金心动,而是将人直接拿住,或许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因此思虑了几日,宁大元帅见宁君远果真如此做想,并在他面前立下誓言终身不娶,一辈子守卫边境,永不回京,宁大元帅这才上了请封折子,请封四子宁君榆为承恩公世子,请封三子宁君迟为信国公。 原本天元帝为加恩于宁家,是将信国公的爵位直接给了宁山长子的,现在原信国公已死,且无子嗣,自然是要传爵位给弟弟。 天元帝收到折子后,本就欣赏宁君迟小小年纪能将证据和山西知府千金一起带回京城的本事,再思及宁家此次遇难和宁君远也有不小的关系,心中一叹,便也应了此事。 如宁家所猜测的,若皇后宁氏无子,或许他会继续重用宁家在边境领兵打仗,可是宁氏既有子嗣,他就不能不防着有朝一日宁氏之子长大,宁家军权在手的情形了。 而出于这个忌讳,宁君迟和宁君榆无论是否有将才,二人都必须要作为人质,滞留京城。作为补偿,将爵位先给二人,于天元帝来说,也未尝不可。 也正因此,宁君迟心知自己爵位就要到手,前程上既不能也无需去战场拼命,同时也不必他参加科举考试,练武之余,倒也暂时不苛求其他——他从前只知道自己是要上战场的,现在不能去战场了,宁君迟便有了大把的时间,来“看”棠落瑾。 可惜他的“看”和旁人的“看”着实太不同了。 饶是棠落瑾这个穿越来的内里二十大几的“老人”,也颇有些消受不起。 “宁三公子又来啦。”河柳站在外间门口,往里头一探头,正看到她们的七殿下正躺在悠车里发呆,双眼无神,皇后的三弟宁君迟则板着小脸,小小年纪就面无表情地坐在悠车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悠车里的七殿下。 河柳忍着笑往外快走了几步,待走得远了,才笑出声来:“哎哎,泽兰你说,这三公子怎么这般喜欢‘看’咱们七殿下啊?每次来看,都能这么坐着一动不动的看上大半个时辰,皇后那边没人来叫,三公子是决计都不肯走的。” 泽兰一向稳重,想到小小的宁君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棠落瑾看得模样,笑了一会,方才叹道:“只盼三公子能一直这般喜欢殿下。” 宁山元帅请封三子宁君迟为信国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后宫,天元帝又对宁家向来好,想来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待宁君迟成了信国公,若殿下真的痴傻,有了信国公这位嫡亲的舅舅护着,想来殿下日后也不会过得太过艰难。 泽兰、河柳原本还笑着,这会子也笑不出来了,对坐着叹了会气,便起了身,去房间里伺候。 十日后,天元帝将宁山请封的两张折子都批了下来。 宁家九岁的三子宁君迟就成了新的信国公,爵位平级继承,四岁的四子宁君榆则成了承恩公世子。 二人顿时水涨船高,整个宫里奉承二人的宫人多了起来,每日向皇后请安,推销自己家里孙女或女儿或侄女或外甥女的也都多了起来。 皇后每日都笑得很是开怀。 她想,只要接下来能将五公主从馨昭仪那里要回来,她便只剩下生一个真正的嫡子这件事情了。 皇后想的很好,甚至早早就做好了计划——秦家因参与平王勾结突厥一事,秦淑妃早早被关进了冷宫,原秦淑妃宫里怀孕的那个宫女,被皇后的 分卷阅读18 一句话,送到了馨昭仪的长信宫,由馨昭仪照料。 皇后为了要回五公主,做了重重计划,只待那个已经摇身一变,从宫女变成正六品陈宝林的女子流产后,嫁祸馨昭仪。由此令馨昭仪失德失龙,她在出头,以五公主“表姨母”的身份请求养育五公主。 当然,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这一次却不会亲自对陈宝林动手,而是放任秦淑妃的女儿大公主利用手中秦淑妃原先的人脉,对陈宝林动手。而皇后自己,则替大公主扫清尾巴,顺手推舟推到馨昭仪身上。 一个月后,皇后举办的众妃嫔赏花宴上,陈宝林被人推入荷花池,流产,清醒后痛哭不已,言道是馨昭仪身边的宫女香炉推得她,还道馨昭仪早就嫉妒她云云。 皇后是后宫之首,查出“罪魁祸首”后,便趁着天元帝来看棠落瑾的时候,将事情说给了天元帝听。 正北放在榻上躺着的棠落瑾也听了个正着。 他当即就竖起了耳朵。 虽然早知道以皇后的心性,必然会对馨昭仪动手,可是现在听到了皇后真的动手了,棠落瑾还是忍不住的对皇后愤怒。 天元帝正拿着一套白玉做的十二生肖来逗弄棠落瑾,闻言手微微一顿,便神色如常道:“馨昭仪是梓童表妹,梓童亦以为以馨昭仪的人品,会做出这等谋害皇嗣的事情?” 皇后擦拭了一下眼角,道:“表妹小臣妾五六岁,和臣妾自幼相识。表妹在闺中时,除了曾说希望寻到一位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外,自是温婉贤淑,可是这后宫妃嫔,人人都是皇上的妾,表妹或许,一时因倾慕皇上,才做出这等事情……” 说罢,皇后便屈膝道:“可是无论如何,表妹都是为着倾慕皇上,才会不慎害了陈宝林腹中的皇嗣的。臣妾求皇上看在五公主的面上,对表妹从轻发落。” 天元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后一眼,方才漫不经心道:“谋害皇嗣,再从轻发落,都抚养不了朕的骨肉了。若如皇后所说,那么处置了馨昭仪,朕的五公主,又该令谁来抚养?” 皇后如今心心念念都是把她的五公主抱回来,给五公主嫡出公主的待遇,闻言竟不似平日那般,察觉出天元帝的话中意,强忍着喜悦道:“臣妾与馨昭仪毕竟是表姐妹,馨昭仪所出的五公主,既是臣妾的女儿,又是臣妾的外甥女,若皇上不弃,臣妾愿养育五公主。” 棠落瑾:“……”终于来了。 然后在装了几个月的呆子后,忽然大哭起来。 第13章 佛缘 棠落瑾骤然大哭,天元帝震惊之余,竟满是喜悦。 忙忙唤道:“快、快请太医来,瞧瞧朕的小七,是否已经好了?” 泽兰、河柳本就在一旁伺候,闻言亦是大喜,泽兰留着继续伺候,河柳应了一声,就跟着天元帝身旁的太监徐有为一起往太医院去寻人。 而一旁的皇后震惊之余,无意识地攥紧了手,竟是连指甲掐破了手心,都没有发觉。 到得太医前来,棠落瑾哭累了,就不肯再哭,又恢复了原先呆呆的模样。 可是即使如此,对那些期待棠落瑾能恢复清醒的人来说,也足够惊喜了。 天元帝忍不住喃喃道:“无妨,无妨,总会好的,总会好的。” 天元帝这样的话一出口,满室寂静。 棠落瑾漂亮的小脸上一脸呆像,可是心里却觉得这个父亲是个好的。至少,天元帝是真心期盼自己能正常的。 然而即便如此,棠落瑾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好”了,天元帝也不会亲自照顾他,而是把他给最应该照顾好他的“亲生母亲”,皇后宁氏。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才真的要没命了。 因此棠落瑾也只敢在心里感慨一番,就只得继续装“呆”了。 待太医走后,皇后欲重提抚养五公主的事情,天元帝却道:“五公主和小七是同一天的生辰,两人都只有八个月大,皇后身为后宫之首,一国之母,既要处理后宫诸多事宜,又要帮朕召见朝廷命妇,如何有这般多的时间,照看五公主?” 然后不待皇后反驳,天元帝便起身道:“至于陈宝林小产一事,尚且有诸多疑点,还要有劳梓童继续查证此案。朕前朝有事,先走了。” 天元帝俯下身,将身上双龙玉佩解了下来,放在棠落瑾手里,便离开了。 皇后不意天元帝根本不相信馨昭仪对陈宝林下手的事情,天元帝没走前,她尚且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待天元帝走了,皇后心中的恼怒不禁带了出来。 一屋子的宫人都不敢吱声。 泽兰、河柳对视一眼,速速低了头。她们显然不明白,皇后因何要生气。 毕竟,五公主只是馨昭仪的女儿而已,皇后有何必要,非要将自家表妹的女儿给要过来? 况且,馨昭仪和善软弱的名声,宫中婢子太监尽知。且馨昭仪膝下虽无皇子,但馨昭仪今岁还不到二十,年纪甚轻,膝下又有了一位公主,娘家上进,这样的馨昭仪,又哪里需要使那些手段,对付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宫女上位的陈宝林? 退一步说,天元帝如今已经有了六位活着的皇子,就算是弄死了陈宝林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的那一胎,对还没有生儿子的馨昭仪来说,又有甚意义? 这样的道理,泽兰、河柳都想得清楚,皇后就想不清楚了么?泽兰、河柳与馨昭仪并无关系,可是皇后不是馨昭仪的表姐么?为甚竟不替馨昭仪多想上一些? 泽兰、河柳二人自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可是对馨昭仪和皇后二人知晓更多的人,就未必不懂了。 天元帝自清宁宫出来,便大步朝着长乐宫走去。 徐有为后面跟着一群抬肩舆的小太监,小跑着跟在后面。 长乐宫距离清宁宫颇远,徐有为初时不敢说话,只敢跟在天元帝后边跑着。后来见天元帝脚步稍稍慢了下来,他才用袖子擦了把汗,快步上前,道:“皇上,太皇太后素来疼爱皇上,若是听说皇上是从清宁宫走着往长乐宫去的,定饶不了奴才。皇上就可怜可怜奴才,别让奴才在那些小太监面前被太皇太后赏了板子了吧?” 天元帝亦觉累了,见徐有为给他台阶下,驻足,笑骂道:“倒是便宜了你!” 徐有为谄笑道:“那奴才就多谢主隆恩了!” 说罢就打了个千,见天元帝不再像方才那般板着脸,才起身将天元帝扶上了肩舆。 天元帝上了肩舆,脸上些微的笑意又都收了起来。 待到长乐宫宫门口,小太监打着呼哨小跑着去传了话,太皇太后身边的安姑姑亲自来接时,天元帝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皇祖母今日可安好?” 安姑姑叹道:“太皇太后今日又诵经了。 分卷阅读19 ” 只一句话,天元帝就明白了安姑姑话里的意思。 太皇太后和天元帝一样,平日很少祭拜鬼神。不是全然不信,而是觉得那些会照应他们的鬼神“太忙”,有些事情,与其去求忙碌的鬼神帮忙,倒不如自己来帮自己的忙。 可是现下太皇太后最喜欢的曾孙七皇子变成了个“傻子”,太皇太后虽是巾帼远胜须眉,可是她并非医者,除了逼迫太医院快些为七皇子治病,令娘家朱家悄悄寻找治疗“痴傻”的民间代付,竟是甚么都做不得,只能去求神拜佛了。 天元帝闻言,脚下微微一顿,方才继续往长乐宫里走去。 倒也巧,今日六皇子身子不适,太后就没有来长乐宫和太皇太后说话,长乐宫里只有太皇太后和一干宫人。 太皇太后眉宇间似有愁绪,见了天元帝,太后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便笑了:“皇帝怎的这个时辰,来了哀家这里?” 天元帝神色间却颇为严肃:“皇祖母,孙儿有要事要与您单独说。” 半个时辰后,天元帝才从长乐宫里出来,待回到自己宫里,就立刻召见了皇后三弟宁君迟,令宁君迟在七皇子周岁后,带着七皇子前去福建百佛寺,请至善大师为七皇子卜卦。 当然,卜卦是假,看病是真。 至善大师在大棠虽是以“卦术”闻名,可是曾经受惠于至善大师的天元帝却知晓,至善大师除了卦术出色以外,比卦术更好的却是医术。只是至善大师中年在外行医时,曾误诊一位妇人,令妇人连着腹中未出生的孩儿一同死去,至善大师因此立誓,此生茅屋枕书,再不出百佛寺一步。 天元帝素来有“仁帝”的美名,再加上他本就曾受恩于至善大师,此次倒也没有强行让至善大师来长安城,而是令才九岁的宁君迟带着还不到一岁的棠落瑾千里迢迢,往福建去。 宁君迟闻言一怔,道:“圣上之令,臣本不该辞。只是七殿下如今年纪幼小,臣唯恐自己照看不好七殿下,还请圣上……” 宁君迟的话没有说完,天元帝就摆手道:“君迟才堪堪九岁,和小七一样,都是孩童。君迟只管陪着小七去福建,看着那些宫人,让他们照看好小七就成了。至于保护小七的事情,朕自会派其他人去做。” 天元帝说完,顿了顿,又道:“小七天生一颗观音痣,想来或许与佛主有缘,说不得要在福建多待些时日。小七倒也罢了,年纪本就小,身边又有太皇太后亲自选的宫人,想来也耽误不了什么。倒是君迟,你去问问你从前的文武师父,可愿跟着你去福建。若他们不愿这山高水远离乡背井,朕便再派些人与你。” 宁君迟知道天元帝会另外派人保护棠落瑾,就放下心来,听得天元帝后面的话,立刻答道:“圣上放心,臣的两个文武师父,俱是和宁家有文书的,他们自会跟着臣和七殿下去福建。” 天元帝听了,微微颔首,然后就令宁君迟走了。 宁君迟年纪虽小,倒也听说过至善大师医术超群的名声,因此想着天元帝是为了他的小外甥好,才会做这样的打算。心下安慰之余,便快步往清宁宫走去,打算亲口将这件大好事告诉二姐。 结果等到他走到清宁宫时,恰好看到长乐宫的安姑姑来宣太皇太后的口谕。 “太皇太后口谕,予昨夜偶梦,先皇将一女生辰八字告知予,言道有此八字之皇女,命格本应富贵,奈何幼年时有一劫数,当侍奉佛主七载,既可化此劫数,一生平安,又可为大棠祈福。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有此八字者,恰为五公主。予虽疼爱五公主,却知当为五公主计长远,因此特赐五公主法号勉之,入长安城外庵堂,侍奉佛主,化解劫数,为我大棠祈福。 另有五公主生母馨昭仪蕙质兰心,娴雅温顺,孝心可嘉,当晋封从一品馨妃……” 宁君迟想着宫里前段时间发生的陈宝林小产的事情,再听得太皇太后懿旨,便觉这件事情和馨妃脱不了干系,听了一会,便低了头,当自己甚么都不知道。 可是皇后却是真真的傻住了。 她想到天元帝会因着她的话而惩治馨妃,却怎么也没想到,天元帝“惩治”馨妃的法子,就是把五公主送到庵堂里,当上七年的小尼姑!太皇太后甚至还给五公主赐了法号! 皇后心中恨极,可是面上却不敢路出分毫,只笑着招呼安姑姑喝茶。 “安姑姑一向忙,又是伺候皇祖母的贴心人儿,本宫平日也不敢多劳动姑姑过来本宫这里走动。今日姑姑难得来了,定要多留些时候才好。抚桂,将内务府新送来的西湖龙井烹了茶,端上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国之母的皇后都这般示好了,安姑姑又有太皇太后的嘱咐,便留了下来,和皇后、堪堪九岁的信国公一道饮茶。 皇后端着茶盏,闻着茶香,却是食不知味,见安姑姑喝了茶,品茗片刻,才尽量佯作沉稳地开口:“安姑姑是皇祖母身边的亲近人儿,也是看着本宫进宫为后的人。本宫便也不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了,本宫今早,刚刚与皇上说了陈宝林小产的事情,皇上那时并不怎么相信陈宝林小产与表妹有关系,怎的现下,又请皇祖母下了这样的懿旨,令五公主代母受过?须知襁褓婴儿,天真懵懂,最是无辜。” 皇后想着五公主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紧。 安姑姑直接搁了茶,脸上的笑意也淡了:“皇后娘娘说笑了,太皇太后的口谕里说得清楚,五公主是因生辰八字有妨碍,且要为我大棠祈福,这才会不日就往庵堂里去。哪里是为着甚么代母受过的事情?至于陈宝林小产……皇后如今是后宫之主,尚且没有查清案子,太皇太后又哪里清楚是谁的过错?太皇太后晋封馨妃,也只是为着五公主为国祈福的事情,才会晋封。” 皇后眉宇间仍有些不信。 安姑姑抬眸看了皇后一眼,又低垂了眸子道:“且,太皇太后还道,五公主年纪太小,终究需要人照看。大公主有爱手足,愿和五公主一起前往庵堂,青灯古佛,剃发修行,七载之后,再和五公主一道回来。如此,想来陈宝林未能生下的那位小殿下,也该满意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抖。 真正动手害了陈宝林腹中孩子的,可不就是大公主? 而馨妃虽不曾动手,但陈宝林毕竟在她的宫中出的事情,馨妃也要担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天元帝不会因此责怪馨妃,可是太皇太后却不会因馨妃“性子天真”而忘记迁怒馨妃。且馨妃“亲生”的五公主虽无辜,但是却是和七皇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太皇太后心疼七皇子,为此将五公主暂时挪出宫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 分卷阅读20 皇太后哪里是不知后宫之事,太皇太后,分明就是甚么都知道。 皇后直觉身上一冷,一时间竟忘了为襁褓中的五公主求情。 第14章 周岁 安姑姑说完这些,便起身告辞。 皇后不敢失态,亲自送了安姑姑,还特特递了个厚实的荷包。 安姑姑推拒:“娘娘是这后宫的主子,奴婢来给娘娘传话是应当的,哪里敢收娘娘的东西?” 皇后道:“姑姑误会了,这却不是为着姑姑给本宫传话给的,而是本宫感激姑姑常年伺候皇祖母身侧,为皇上和本宫尽孝,这才给的。姑姑可莫要推拒了。” 话说到这份上,安姑姑只得收了。同时心中不免感慨,单看方才皇后的行事,皇后分明清醒的很。她却是不懂,既然皇后这样清醒明白,又为何会在皇上面前,把陈宝林小产的事情故意推到一向与世无争的馨妃身上,还口口声声要争着抚养五公主,害的现下,不但是皇上,就是太皇太后,对皇后也有了意见,甚至两人做了那等决定,都不曾亲自告诉皇后一声,反而让她“顺口”告诉皇后。 安姑姑心中感慨转瞬即过,低头看一眼板着脸站着的信国公宁君迟,微微笑了笑,就把她来这里的最后一项任务“顺口”说了出来:“说起来,太皇太后亦惦念着七殿下,不知七殿下今日可好?可曾哭了?” 寻常婴孩,哪里有一日不哭的?饿了哭,困了哭,害怕了也哭,可是七殿下棠落瑾自从出事后,只在这一日哭过一场,平日里一直呆呆的,仿佛饿了困了的人不是他一般。因此纵然是太皇太后,在七殿下面前,竟也把七殿下能哭上一场这样的事情,当成大事来询问。 皇后面上路出些许慈母之色,叹道:“除了今个儿在皇上面前那一哭,后来就没有了。” 安姑姑跟着叹息一句,又意有所指地道:“许是秋老虎来了,小殿下不乐意哭。奴婢听皇上跟太皇太后说,最近会搬到太液池旁的含凉殿去,到时候带着小殿下一道去,说不得看着满池荷花,小殿下会愿意笑上一笑。” 皇后怔了怔,被宁君迟拽了一下衣服,才蓦地反应过来,忙忙问道:“姑姑是说,皇上要和小七还有本宫一起搬去含凉殿?” 含凉殿是宫里的避暑宫殿,虽也在后宫之中,但寻常日子,没有皇帝圣旨,妃嫔也好,皇后也好,都不会入主含凉殿。 安姑姑笑容不变的道:“奴婢只听皇上说了小殿下,至于娘娘……许是皇上想给娘娘惊喜,亲口告诉娘娘也说不定。”然后不等皇后再问,就屈膝行礼,“眼看就要到晚膳时候,奴婢还要去瞧瞧太皇太后的晚膳,奴婢就告退了。” 皇后留安姑姑不得,只得看着人离开。 宁君迟见安姑姑走了,跟着皇后身后进了内室,才把天元帝命他陪着棠落瑾往福建去的消息告诉了皇后。 皇后蓦地站起身:“往福建去?去福建作甚?福建有百佛寺,有至善大师,可是长安城里难道就没有寺庙名僧了?皇上缘何非要令小七往福建去?”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九岁大的宁君迟往怀里一揽,“何况本宫的三弟才这样小,如何经受得起这一路的奔波之苦?” 宁君迟微微有些别扭,心中总觉皇后的话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甚么,只忙忙从皇后怀里挣扎出来,才脸色微红地道:“二姐不必担忧,皇上说了,会派人照顾七殿下。且令我等在明年过了七殿下的周岁生辰,冬雪化开,在从长安往洛阳去,一路走京杭大运河,待到了杭州,再走陆路,往福建去。如此一来,倒也不算特别辛苦。”顿了顿,又道,“只是七殿下就要离开二姐宫中……”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蹙眉道:“搬出去?这怎的可以?周岁过后就去福建,一去就不知几年……待他回来,那岂不是……” “娘娘!” 抚桂忽然高声喊了一句。 宁君迟眉心皱了皱。 皇后回过神来,拍了拍宁君迟的肩膀,“君迟把皇上跟你说的话,再给二姐说一遍可好?一字一句,全都告诉二姐……” 宁君迟虽觉不妥,但既是他来开口,自然是把他觉得可以告诉的告诉了皇后,他觉得不想说的,便没有说。 待说完后,皇后又重复问了几遍,宁君迟微微不耐道:“君迟见皇上圣意已决,绝不会更改,二姐与其再问其中缘故,倒不如给小七收拾些东西,想来小七不日就要搬走,鲜少见到二姐了。” 皇后兀自摇头:“君迟,你不懂,你不懂。” 宁君迟的确不懂,他又逗留片刻,就独自去寻了棠落瑾。 棠落瑾小小的人儿,正穿了一身大红,坐在院子里看白玉池里的鱼儿。 棠落瑾虽然年纪小小,却也长得白净可爱,一双眸子亮若夜间星辰,额上一点观音痣,更是衬得整个儿人惹人爱极了。 让人一见,就想抱在手里不撒手,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他。 只可惜,这样漂亮的小人儿,却是个只会发呆,不会哭不会笑甚至不会生气的瓷娃娃似的“呆子”。 宁君迟站在一旁看了许久,见河柳正拉着一个头上戴了老虎帽的小太监逗棠落瑾笑,小太监七八岁年纪,嘴里缺了颗牙,人本就长得可乐,尖嘴猴腮,这样一笑,更让人可乐,就连宁君迟见了,都忍不住想笑。 可是“呆子”棠落瑾,只呆呆的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了目光,继续看白玉池里的游鱼。 小太监和河柳的失望暂且不提,宁君迟亦是失望不已。 ——他疼了好几个月的小外甥,要是能和别家娃娃一样机灵可爱,该有多好! 可惜宁君迟注定要失望了。 棠落瑾虽是亲眼看着宁君迟对他好的,除了吃喝不能伺候,穿衣换尿布,抱着他到处走来走去,帮他学翻身,帮他自己坐起来,带着他玩等等,宁君迟但凡能做的,都一一做了。 棠落瑾虽然心中感激,也喜欢宁君迟小小年纪对他的陪伴,可是,他心中更清楚的是,宁君迟对他照顾和喜欢,全都是基于一件事情——他是皇后宁氏的儿子,是宁君迟的外甥这件事。若是有一日宁君迟知晓了他不但不是宁氏的儿子,还是宁氏未来子嗣的妨碍的时候,宁君迟还会这般对他好么? 棠落瑾上辈子,小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暴发户的儿子,吃穿玩乐样样不愁;等长大了,一朝发现自己虽然对女人也有兴趣,但是对男的同样也那么一丢丢的感觉后,还没来得及对男的发展处什么更多的感觉,就把暴发户老爹怒气冲冲赶出家门,困顿一年后,棠落瑾自己拿着老娘偷偷给的私房钱慢慢也开了几家连锁店,成了小暴发户,这其中虽说也吃了些苦,可是这种苦,哪 分卷阅读21 里比得上现在生死存亡的苦? 甚至为了苟且偷生,棠落瑾现下连苦笑的权利都没有了,只得装成一个傻子,以此来让皇后松懈,暂且保住性命。 棠落瑾学做面瘫和哑巴之余,哪里还能对照顾他的宁君迟有多少感激?就算有,只要一想到宁君迟是宁氏的弟弟,待宁氏有孕后,宁君迟很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对他下手,棠落瑾就感激不起来了。 ——生死威胁面前,棠落瑾想,他不但脸变瘫了,心也快要瘫了。 “你莫要怕。”棠落瑾正在例行发呆,就听又跑来“看”他的宁君迟突然出声道,“百佛寺虽苦,可是舅舅会一直陪着你的。” 棠落瑾装呆子装的有些久,双目呆滞地看着水里的锦鲤,半晌才反应过来。 百佛寺? 甚么百佛寺? 口胡! 难道他装傻子装过劲了,那个皇帝老子也不肯疼他了,要把他送到寺庙了当和尚去? 就算当了和尚后,他能慢慢的不需要装傻,可是和尚要戒色戒贪戒嗔,不得对权势美色有欲望。然而棠落瑾自从装傻的那一日起,就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做好了打算—— 那个位置虽说孤家寡人,虽说高处不胜寒,虽说他要往那个位置去,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然而他既要光明正大、风流倜傥地活下去,那个位置,却是不容他不争! 面无表情的棠落瑾:“……”总之一句话,他才不要去当甚么和尚! 好在棠落瑾终是想的有点多,虽然皇后对他一心算计,亲娘馨妃完全不知晓他才是她的儿子,终日只为五公主去庵堂修行的事情以泪洗面,可是他的皇帝老子却是真心喜欢他的。 在宁君迟跟他说了要一同去百佛寺的那一日,天元帝就把他接到了含凉殿,每日除了上朝时候,统统把他带在身边,或是逗弄,或是叹气,或是把那些不能说与旁人的话,都说给他听。 等到棠落瑾十个月还不肯学爬的时候,天元帝遣了众人,竟自己趴在铺了厚厚的毯子的宫殿里,想要叫棠落瑾跟着他学爬。 棠落瑾若不是装了好几个月的傻子,那一刻必要破功。 他想,穿越一回,换了这么一个老子,倒也不错。 最多比他上辈子那个只疼一个女人的老子差了一点点。 可是即便如此,棠落瑾也愣是拖到了第二年的正月初,在天元帝在他面前爬了无数遍,甚至宫里的大小太监连带着宁君迟、宁君榆也在他面前爬来爬去爬了好久之后,棠落瑾小殿下终于开始学爬。 然后学了两天,七殿下才终于穿着厚实的衣服,学会了爬爬这项运动。 天元帝大喜,阖宫上下,赏三个月月钱。 三月二十六日,棠落瑾周岁生辰的早上,独自从床上站了起来。 天元帝前一日没有招幸妃子,是和小小的棠落瑾同榻而眠的。因此一睁眼,就看到了颤巍巍站着的棠落瑾。 “好!好!”天元帝一把就把棠落瑾给抱了起来,大声道,“朕就知道,朕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勤勤恳恳,立誓要做明君,要让大棠百姓平安喜乐。朕既要做明君,上苍就不该薄待朕,朕的小七,最多是学的比旁人慢些,如何会真的痴傻?” 棠落瑾呆呆的任由天元帝抱着。 天元帝没有得到回应,倒也不失望,只喃喃道:“会好的。朕会做一世明君,那么上苍,就该护我儿一世!朕的小七,定会好的!” 棠落瑾面上毫无表情,可是心里却是觉得,这个爹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后,终于伸出两只短短的手臂,环住了天元帝的脖子。 天元帝只觉双目酸涩,登时大笑道:“好!好!” 第15章 抓周 棠落瑾抱了天元帝之后,心里就有些后悔。 天元帝再是慈父,在身份上说,他也是大棠皇帝,还是在先帝数个儿子里脱颖而出,夺得皇位的那一个,心机手段,又会缺了哪一个?他既要装傻,就该一直装下去。 先前馨妃之事,他蓦地大哭,还可被理解为是小儿受惊。可是现下他伸出手臂却搂住天元帝……这却不是受惊什么的可以解释的了。 可是棠落瑾没有后悔一会,天元帝的大笑声就把外间伺候的太监宫女引了过来。 徐有为自小就跟着天元帝,此刻见天元帝心情舒畅,难得笑道:“皇上可是难得一大早的,就这般高兴。莫非是小殿下开了金口?” 要知道自棠落瑾搬到天元帝身边,天元帝除了处理政事,见朝臣,就是哄着棠落瑾开口说话、或笑或哭了。徐有为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天元帝微微摇头,却是没说话,只慢慢把靠着他的棠落瑾慢慢松开。两只手臂却还张得大大的。 穿着大红肚兜的棠落瑾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独个儿站在床上。 徐有为和周遭伺候的人,立时明白天元帝为何高兴了。 众人当即跪地:“恭喜小殿下,贺喜小殿下!” 周岁生辰这一日,七殿下棠落瑾终于学会独自站立了。 天元帝却也不解释他后来那样高兴是为着甚么,只把棠落瑾抱在怀里又哄了一会,见棠落瑾依旧面瘫着小脸,却也不失望,待时辰到了,吩咐徐有为留下,伺候棠落瑾吃了奶,玩耍一会,再继续睡一个回笼觉,这才上朝去了。 棠落瑾只恨自己还在装傻子,不能叫上两声,抱住天元帝不撒手。 可惜这个念头也只在棠落瑾心里转了一下而已,等他吃了奶,睡了回笼觉,再次醒来时,天元帝又抱了他一会子,不等棠落瑾纠结完是否要对天元帝好一些的时候,天元帝就开口让人把他送到清宁宫里去了。 “小七今晚抓周,明日就要离开。孝道在上,总要回去看看你母后才好。” 于是棠落瑾又被送回了清宁宫。 是宁君迟亲自来接的他。 棠落瑾一见宁君迟,就知道至少在离开清宁宫之前,他是不能离开宁君迟半步的——宁君迟才九岁,棠落瑾才不相信皇后会在宁君迟面前对他动手。 皇后看到宁君迟抱着他进门时,神色果然僵了一瞬。 “跟着小七的宫人呢?小七都一岁了,身子重的很,怎的让信国公将他一路抱来了?”皇后怒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 跟随棠落瑾的宫女太监立刻满当当的跪了一地,口称“知错”,却压根不知道错在何处。 毕竟,宫中皇子皇女和从三品以上宫嫔等,出入皆有肩舆。棠落瑾是被乳娘抱在肩舆上来的,宁君迟也只是在肩舆落地后,才主动抱起的棠落瑾,根本没有抱太久。 棠落瑾这个“傻子”自是不会也不能开口解释的。 宁君迟不急不缓道: 分卷阅读22 “二姐误会了。小殿下是乘肩舆来的。君迟是在到了二姐宫门口,肩舆停下后,才抱着小殿下进来的。”说罢,他稍稍一顿,又道,“小殿下并不重,君迟很喜欢抱着小殿下。” 皇后本欲借故斥责棠落瑾身边的宫人,然后将宁君迟哄到上书房,再对棠落瑾做些甚么,不意宁君迟竟肯开口为棠落瑾身边的宫人说话,令她登时找不到借口迁怒棠落瑾身边的宫人。 “这倒也罢了。”皇后叹了一声,伸出手道,“把小七给本宫抱一抱。可怜我儿,明日就要离宫去了。” 宁君迟自是没有阻止皇后抱自己儿子的道理的,尤其皇后还是他的二姐。因此皇后一伸手,开口说罢,宁君迟就要把身前的棠落瑾往皇后手里送。 可是棠落瑾哪里肯入狼口?当下就一只手抓住了宁君迟的衣领,半点不肯松开,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红珊瑚,同时还要努力催眠自己是一块石头,不会说话不会动。 宁君迟不意棠落瑾竟肯亲近他,唇角微微一扬,就侧身避开了皇后宁氏要强行抱人的动作。 “君迟险些忘了,小殿下不喜生人,一旦被生人抱了,必要送上一缕清泉。二姐虽说小殿下生母,可是却和小殿下有些日子没亲近了。二姐乍然抱他,必会污了衣裳。不若君迟抱着小殿下,二姐就这样与他说话好了。” 宁氏虽有想把棠落瑾弄成“多愁多病身”的想法,但是见棠落瑾始终粘着宁君迟,宁君迟又对棠落瑾时时事事照顾,不肯假手于人,还带着棠落瑾与宁君榆、宁珍儿一道玩耍,心下一叹,倒也罢了。 眼看金乌西下,抚桂小声道:“娘娘,咱们真的不动手了?再晚一些,各宫的妃嫔就要来了。到时候,咱们就是想动手,也动不成了。” 皇后微微凝眉,思忖片刻,方才道:“倒也罢了。他左右已经发烧烧傻了,倒也不必再劳费本宫多此一举。且今天这个时候……罢了,把东西给于姑姑,令她跟着小七一路往福建去的时候,见机行事。” 抚桂立刻应了。 棠落瑾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到得晚上,要抓周时,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俱都到了。 这三人来了,其余人哪怕是心中早早认定了棠落瑾是傻子,不值得他们跑这一趟,可是为着这三人来了,众人也只得匆忙赶了过来,把原先的礼,再厚上一倍送了过来。 天元帝其实是令人教过棠落瑾“抓周”的,而且教的还是他当年抓到过的物事。 可是棠落瑾现下是想要躲难的,哪里会抓天元帝抓过的东西?当下被送到抓周的长桌上后,棠落瑾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绷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往屁股底下抓去—— 他坐的时候没注意,屁股底下好像是硌到了甚么东西。 可是就算被硌到了,棠落瑾也决意不站起来,只翘着一半屁股,慢吞吞地把硌了他的东西拿了起来。 是一卷发黄的旧画卷。 棠落瑾有些生气。 他还以为硌了他的是甚么好东西来着,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卷卷起来的旧画卷似的东西,当下呆呆的站起身来,把旧画卷往桌子上一扔,就踩了上去。 狠狠地踩了好几下。 左右他明日就要离开这里,稍微发泄一下,应当无妨。 宫殿里一片寂静。 等棠落瑾踩完画卷,面无表情地又坐到桌子上时,天元帝竟一脸激动地上前,把棠落瑾踩过的画卷打了开来。 棠落瑾绷着小脸看了过去。 是舆图。 中间空了一大片,四周却画着细细密密的东西的舆图。 棠落瑾心里开始打鼓,舆图就是地图,踩了这时候的地图,应该……没甚么不好的说法吧? 他心里这个念头只稍稍一转,棠落瑾又想到,就是不好也没甚么,左右他都混成了非要装傻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再不好一些,想来也是没甚么的。 “先坐后踩,这、这和当年武皇帝抓周时的情形,竟是一模一样!” 天元帝不曾开口,反倒是来观礼的宁阳大长公主,见之大喜,忙忙看向太皇太后:“母后,若儿臣没有记错,史书记载,大棠开国武皇帝,周岁抓周时,就是这样,对当日舆图,先坐后踩,尔后才有我悠悠大棠盛世!小七今日,竟和武皇帝一样,先坐后踩,将这舆图踩在脚下,想来定是应了武皇帝当日之遗言!” 众人同时想到,武皇帝当年虽以落魄之身,平定大棠之前的士族割据,统一大棠。然而北有突厥虎视眈眈,东有高丽、新罗、东瀛暗自窥探,西有吐蕃摩拳擦掌,武皇帝虽英武,却也不得不顾忌刚刚经历连年征战的大棠百姓,因此和周边国家和谈,甚至对最为强势的突厥一族俯首称臣,如此屈辱之事,武皇帝何尝不因此怨怒?临死之前,尚且留有遗言:“若来世仍为皇族,定将突厥、吐蕃、高丽、东瀛等的舆图,俱都踩在脚下!定要一血今日之耻,踏平蛮夷所住之地!” 宁阳大长公主的话甫一说完,众人再看天元帝手中舆图,可不正是大棠之处一片空白,而周遭诸国舆图,尽在纸上? 棠落瑾先坐后踩的舆图,正是武皇帝当日所言之舆图。 众人登时忘了棠落瑾的“痴傻”,当即跪地,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太皇太后,恭喜太后,恭喜皇后,恭喜七殿下!武皇转世,定能为我大棠驱退蛮夷!” 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喜形于色,练练说了几个“好”字。 皇后神色微微一怔,须臾亦是一脸喜色。 至于始作俑者棠落瑾:“……”难道他穿来不是享福的么?为什么要他去打仗?打赢了仗,再被皇帝老子和兄弟们忌惮么?他才不乐意去好不好! 棠落瑾的郁闷,天元帝自是半点不知,他一把将棠落瑾抱了起来,大笑道:“此子甚肖武皇,当为太子!” 已经跪下的众人虽说依旧在心里怀疑棠落瑾的“痴傻”,但事已至此,他们又亲眼见证了棠落瑾小小年纪,就“先坐后踩”,将武帝的遗言一一验证,众人心中忐忑之余,因畏惧神佛先人,皆跪地,齐声喊“天子圣明”。 就连最苛刻的御史,竟也说不出反驳之语。 ——武帝遗言已然流传许久,几乎每个生了皇子皇女的妃嫔,都会在抓周前教皇子皇女对着舆图先坐后踩,可是,莫说先坐后踩了,从未有一个皇子皇女在抓周宴上,真正看那不起眼的舆图一眼。 偏偏如今的形容痴傻的七皇子,虽面无表情,但,先是额间一点观音痣,天生佛缘深厚,后又不哭不闹不笑不语,天生与旁人不同,再有如今,竟能一下子就挑中舆图,坐了下来,尔后再将舆图踩在脚下,众人又岂能不称奇? 相传附宝孕二十四个月,方生黄帝;炎帝的母亲 分卷阅读23 任姒,见龙而孕,无一不稀奇。 方才见七殿下虽形容呆愣,但在不慎坐到舆图时,尚且知晓将其拿起丢开,末了还将之踩在脚下泄愤,虽说不曾开口说话,面上毫不表情,但如此想来,这位七殿下……倒不像那真正痴傻之人那般。 自来不凡之人,必有一番特殊之处。七殿下不言不语,或许正是其奇特之处? 众人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皇后闻得棠落瑾已然“痴傻”,竟还能被天元帝说出“当为太子”四个字,立时心中大震。 “此事万万不可!” 第16章 离去 “此事万万不可!” 皇后口比心快,已然先行跪地,口中坚辞:“皇上看重七皇子,是七皇子的福气,亦是臣妾之福。然七皇子十个月方会爬行,周岁生辰当日方会站立,至今仍旧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和寻常孩童一般说笑打闹自行走路。七皇子如此资质,臣妾恐其不能胜任太子之位。还请皇上,三思!” 皇后的推辞之话一出,不少能前来观礼的朝臣也回过神来。是啊,如果这七殿下真的像黄帝、炎帝一般,是生而奇特,是以才到了如今,还不肯开口说话,那倒也罢了。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而是真的一辈子就这么傻下去了…… 不少人打了个冷颤。太子痴傻,宫中皇子,岂能不乱? 皇子一乱,朝政就要乱,这对不少朝臣来说,并不甚么好事。 “皇后所言,臣虽不能苟同。然臣却知,乡下人家,轻易都不肯为新生的孩子取名,生怕有了名儿,就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轻飘飘就被阎王爷招走了。七殿下是龙子凤孙,旁的虽压得住,可是太子一事,朝之根本,臣与皇后之意相同,还望皇上三思。” 出口的正是大皇子母妃湘贵妃的父亲李首相。 李首相历经三朝,门生无数,又是已经九岁大的大皇子的外祖父。他一出口,二皇子、三皇子的母族亦有人出口阻止。 天元帝脸上笑容一滞,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先出口阻止的人,竟是七皇子生母皇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皇后,尔后才侧首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面色亦沉了下来,但看到天元帝的目光,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她和天元帝曾经商议过令棠落瑾做太子的事情,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尤其棠落瑾生母皇后都开口质疑了,饶是她和天元帝,也不得不顾忌。 天元帝顿了顿,将怀中的棠落瑾抱得更紧,半晌见皇后宁氏跪的摇摇欲坠了,才缓缓开口道:“立储一事,暂且不急。然七皇子天生佛缘,又与武帝有缘,自不能与普通皇子一样相待。当封王。” 皇后也好,李首相也好,底下来参加周岁宴的众人亦好,既已经驳了天元帝的一个要求,这后面的封王要求,自不能再反驳,当下只好同意。 因着要封王一事,棠落瑾没能在第二天离开皇宫,往福建去。而是被天元帝继续留在自己的寝殿,令内务府速速安排棠落瑾封王一事。 许是因没有能立时给棠落瑾太子之位,天元帝对棠落瑾反而又多了几分愧疚,不但封棠落瑾为昭王,给了除了正一品亲王应有的万户食邑外,另外又加了五千户,且这一万五千户的税赋,皆从江南一处来收。 如是一番起起伏伏,饶是棠落瑾从前活了二十几年,又装了将近一年的傻子,如此也颇有些震惊。 于深夜无人处,他也难免拍拍胸脯,吁一口气,暗自神伤一番,然后便下定了决心,定要好好活到长大才好。 立储一事被搁置下来,封王的事情势在必行。 七皇子的“生母”皇后宁氏,心中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只一味在宫里恼怒。 抚桂不禁劝道:“娘娘何必急于一时?且不提此次七殿下并未册封太子,就算他这次被册封为太子了,众人眼里,七殿下心里,不还都是把您当成她的母后么?您是七殿下唯一的生母,七殿下封太子也好,封王也罢,您都不该如此恼怒啊。” 流盼亦道:“正是如此。只是奴婢跟了娘娘数年,娘娘您素日沉稳,向来稳得住气,从前在人前人后,都能待七殿下如亲子,可是最近……”她微微咬了咬唇,“可是最近,娘娘脾气反倒有几分急躁。娘娘是主子,在奴婢们面前急躁自是无妨,可是在皇上面前,娘娘与平日,总有许多个不同。” 抚桂亦是如此做想,可是又想不出其中缘故,只得频频点头。 皇后亦皱了眉,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放着的她素日最爱吃的点心,此刻竟也起了厌恶之心,只消一眼,就避过眼去,不肯再看。 被唤来询问七皇子事宜的于姑姑却突然出声道:“奴婢犹记得,娘娘前次这样焦急,正是刚刚诞下小殿下的时候。娘娘素来沉稳端庄,素日脾气也好,只是在刚刚怀上小殿下的时候,才偶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也是刚刚怀上小殿下时,娘娘才会改了素日的口味,连最爱吃的点心都看也不看一眼。是以奴婢斗胆问一句,娘娘有几日没换洗了?太医请平安脉时,可又说了些甚么?” 于姑姑此话一出,皇后和抚桂、流盼先是一惊,虽后便是一喜。 流盼喜道:“还是姑姑懂得多。姑姑所言甚是,娘娘这个月,的确不曾欢喜。前面两次太医来请平安脉,娘娘因七殿下之事,皆都拒了。如此算来,再招太医来请脉,必能查出喜脉。” 平安脉旬日一请,皇后先前拒了两次,可不正有二十日?若再请太医来看,若是没有便罢了,若是有,必能查得出来。 皇后亦大喜。 她自一年前诞下五公主,因孕中、产后思虑过多。刚刚诞下五公主后,便从床上起身,伤及自身写下血书,事后更是诸多算计,因此也伤了身子,调养了大半年,月事混乱,一时之间,竟连自己现下有了身子都不知。 “好,好,抚桂去请太医,流盼去再上些旁的点心,本宫饿了。”皇后吩咐道。 皇后吩咐完,自己身边就只剩了于姑姑一人。 于姑姑垂头不语。 皇后却是令于姑姑靠近,拉着于姑姑的手道:“说来,本宫身边,抚桂、流盼、雾卷、烟尘虽忠心,可论起智谋,却都比不得姑姑。于姑姑离开本宫身边,本宫甚是不舍。” 于姑姑道:“奴婢哪里有甚智谋?奴婢只是比抚桂、流盼几个年长些,见过听过的多了,才会猜到这些。况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娘娘是否真的再次有孕,还要看太医如何诊断。” 皇后含笑道:“那本宫也该多谢姑姑。”顿了顿,又道,“姑姑切莫再推脱了,本宫这一谢,并非只为着今日这一桩事,待姑姑随同小七往福建去,这一路上, 分卷阅读24 还有到了福建后的诸事,本宫还要有劳姑姑多多‘照看’本宫的小七。” 于姑姑心中苦不堪言。她原以为她看出皇后可能有孕,皇后这次便会留下她,可是结果……皇后仍旧是要她去送命——七皇子一死,无论查不查的出真相,作为贴身伺候七皇子的宫人,于姑姑,必死无疑。 太医来得很快,为皇后诊脉后,又问了数个问题,方才起身,躬身贺道:“恭喜皇后,再次有孕。” 清宁宫合宫大喜。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棠落瑾的耳朵里。 这次倒不是宫人或是天元帝在棠落瑾耳边说的,而是宁君迟告诉他的。 “小七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宁君迟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淡,“舅舅看二姐很是欢喜,比见到小七的时候还要欢喜。” 棠落瑾任由宁君迟抱着,懒懒的想,她当然要欢喜啦,他是她的假嫡子,哪里比的上真的嫡子更让皇后高兴呢?就是不知道,皇后又有了身孕,会不会立时就对他动手呢? “不过,二姐可以喜欢新的外甥,但是舅舅,”宁君迟微微翘了翘唇角,“但是舅舅,最喜欢的,永远都是小七。” 棠落瑾:“……”不是说古人都很含蓄么?怎么一个天元帝,一个宁君迟,每每都喜欢对着他说甚么喜欢不喜欢的?虽然他长得好,讨人喜是应该的,但常常被这么“表白”着,他在担心生死之余,也会小小的“害羞”一下下的好不好? 棠落瑾担心的生死大劫竟是暂时没有发生。 并不是皇后不想杀他了,而是于姑姑在单独伺候他的时候,难得垂泪一番,末了才道:“都说酸儿辣女,皇后怀这一胎时的饮食喜好,与前面怀四公主、五公主时皆是一样,都说喜辣不喜酸,想来这一胎,依旧是个公主。” 于姑姑擦拭了下眼角,看着悠车里木呆呆的棠落瑾,叹道:“皇后既疑了心,觉得自己怀的是公主,想来小殿下,应当能多活些日子。我这样的卑贱人,也能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多过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于姑姑说罢,只觉心中更加苦闷。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她?然而生来就是奴婢,她又有何选择的权利?做不过是被那些主子兔死狗烹,如是而已。 棠落瑾因此果真放了不少心,每日睡得也更香甜一些。待得他一岁又一个月的那一天,被小汪氏抱着,正式册封为昭王,翌日就和宁君迟,带着五百护卫,若干侍候的宫人,往福建去了。 天元帝立在宫门口,遥遥望向南方。 只盼至善大师,当真能治好小七的“痴症”,若果真治好,小七,就是储君的最佳选择。 如若不然…… 第17章 杀鸡 棠落瑾原以为,到了百佛寺后,他多少要再吃些苦头。 毕竟寺庙里都是和尚,还不许吃荤,他到了寺庙里,可不是要吃些苦头? ——棠落瑾显然忘了自己现在才一岁多一点,就算有肉,他也只咬得动肥肉,瘦肉是半点咬不掉的。 棠落瑾和宁君迟是四月末出发,六月里方到了福建百佛寺。 福建夏热,不过百佛寺在山上,高处不胜寒,反而不冷不热,正相适宜。 棠落瑾被侍卫抱着,站在百佛寺山门外,看着“百佛寺”三个字,微微眯了眯眼,就拍打了侍卫好几下,侍卫这才将棠落瑾放在地上,让棠落瑾独自站着。 自知晓皇后暂时不大会对他动手,在船上时,已经慢慢开始学着站立和走路。不过他到底学的晚,如今站立是能站了,但是论起走路……棠落瑾暂时只会跑,还不会独自走路。 不过,这也足够他身边的人高兴地了。 棠落瑾正仰着小脑袋,眯着眼睛继续看“百佛寺”三个赤金大字,忽然眼前的光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 “原来,这就是棠小施主。” 来人一袭最普通的青色僧袍,眉毛胡子一片雪白,面上尽是慈悲之色,见了棠落瑾,就念了一声佛号,道:“棠小施主八字奇特,如今不宜卜卦。若要卜卦,必要在这百佛寺山脚下潜心拜佛两载,每隔五日,上山听老衲诵经。若能心诚,棠小施主的痴症,或许有解。且,唯有如此诚心,两载之后,老衲才能为棠小施主,亲自卜卦,以测棠小施主的来处、去处。” 棠落瑾原本不太在意什么卜卦的事情,闻得老和尚说“来处、去处”四个字,方才恍惚地抬头看他。 老和尚微微路出一个笑容,显得格外的悲天悯人:“不过,虽不宜此刻测卦,然当日圣上选妻,老衲早已替皇后算过一卦,皇后三十五岁后,方有缘分喜得幼子。棠小施主接下来,应当会有三个皇后生出的皇妹。老衲虽是方外人,却也要对棠小施主道一声恭喜了。” 当然,皇后后面生出的几个皇女,能不能全部活下来,就要另说了。 棠落瑾:“……”高兴地想要蹦起来怎么办! 皇后三十五岁时,他也十一岁了,到时候,连后宫都要少去,即便仍旧碍于“孝道”奈何不得皇后,那他也绝对能自保了。 而对皇后来说,原先要杀他,是为着自己白白占了嫡子名分;可是现在,若是皇后知道了大棠最有名气的至善大师算出她三十五岁前不会有儿子的事情的话,那皇后若是还有一丝理智,就不该在她还没有怀上嫡子的时候对他动手。 要知道至善大师的卜算之术素来厉害,他既说了皇后接下来三个孩子都是公主,在三十五岁后才有“机缘”拥有幼子,那么皇后三十五岁前,就不会生下儿子。 哪怕皇后并不相信至善大师卜算的卦象,皇后知晓了这些,心里也总会多几分顾忌。 棠落瑾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里,他终于慢慢“恢复”了神智。虽然比不得寻常孩童“活泼天真好动”,但是却能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区区三岁幼龄,却早早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四书五经,统统熟背。小小年纪,虽不是全都会写,但也已经认得千余字,寻常书籍,都能看得。 就连百佛寺里和尚诵读的繁杂经文,棠落瑾听了一遍后,就能背出。待自己背过三遍,就已将经文铭记于心。 跟来伺候的泽兰、河柳,还有其他侍候的人,俱都欢喜的不得了。 ——主子好了,他们才好。先前七殿下“病”着,他们所求,只是希望七殿下能和寻常孩童一般就好,现下七殿下好了,除了不苟言笑,整日小大人一般之外,乖巧懂事,过目不忘,天资过人,他们又如何能不欢喜?俱都伺候的越发用心。 泽兰、河柳等都高兴了,于姑姑却高兴不起来了。 原本有了至善大师那一卦,消息传至长安城中,皇后虽恼恨,不肯轻信至善 分卷阅读25 大师的话,然而天元九年年初,她诞下六公主,天元十年,如今再一次诞下七公主,更因接连生育,伤了身子,必要调理几年,方能再孕。皇后心中既怒且恨,可是却也越发相信至善大师的话,觉得在自己生下真正的嫡出皇子前,暂且任由棠落瑾活着也无妨。 可是福建却频频传消息来,说至善大师果然擅长医道,七殿下亦有向佛之心,在百佛寺山脚下潜心修佛两载,竟逐渐恢复了神智,慢慢清醒。 若只是普通清醒便也罢了,偏偏这位七殿下不但清醒了,清醒之后,旁人才发现七殿下过目不忘的本事。如是一番,消息在长安城里慢慢传开,谁人不说一句昭王的好?甚至有心人,提及昭王当日抓周一事,更有人夸赞昭王不愧是武皇转世,小小年纪,便是天纵英才。 天元帝更是大喜,立刻就送了两位翰林院的老夫子往福建去,全然不顾棠落瑾就要回来的事实。除此之外,更是下令,大肆修缮东宫。 其中之意,显而易见。 皇后闻言,岂能不怒不忧? 然而至善大师的话,她已然信了大半。如今只得慢慢调养身子,等再生下一个女孩,待三十五岁那年,再生下她命里唯一的一子才好。可是,她虽能由着棠落瑾活着,却由不得棠落瑾活得这样舒坦。 皇后如此想罢,自是悄悄给于姑姑传了密信。 于姑姑失神了几日,仿佛就下定了决心,悄悄在外寻摸着什么。 棠落瑾已经三岁了。 虽然是小小的人儿,可是棠落瑾自己装了两年的傻子,两岁之后,才开始慢慢让自己变得正常起来。两年的傻子生涯,他前世被暴发户爹妈和暴发户自己龙坏的脾气,也慢慢开始磨平,凡事皆会多思多虑,方才去做。 譬如他既要“恢复”神智,就要恢复地更出奇一些,虽然还是小孩,但定要像小大人一般,不许旁人糊弄。 泽兰、河柳伺候棠落瑾久了,也知晓不能把棠落瑾当寻常小孩糊弄,无论棠落瑾说甚么,二人都会乖乖听话。 因此就算她们不明白棠落瑾为何让她们悄悄盯住皇后赐下来的于姑姑,她们也照样做了。 “于姑姑这两日,有些奇怪,竟是托了人去寻早开花的夹竹桃。”河柳奇了一句,又叹道,“于姑姑还说,是要寻了夹竹桃,引小殿下开怀一笑。” 谁不知晓,小殿下虽说已经好了,佛祖护佑,小殿下还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唯有一处不好,就是小殿下素来不爱笑。于姑姑为着搏小殿下一笑,跑去寻夹竹桃,倒也是一片忠心。 只是河柳心中还是有些奇怪,那夹竹桃虽说好看,但小殿下素来不痴爱花草,就算真的把早开花的夹竹桃送来了,小殿下就能欢喜的一笑么? 棠落瑾正站在宁君迟亲自看着人打的适合他的小小的红木书桌旁边,拿着小毛笔,正在写大字。 他闻言一愣,板着小小的包子脸道:“唤于姑姑进来伺候。” 河柳看着棠落瑾白白的包子脸,心里恨不得将她们家小殿下的小脸捏了又捏。奈何她素来有贼心没贼胆,小殿下又颇有威势,因而心里头将她捏小殿下的情形想了一想,面上却是端端正正的福了个身,出去了。 于姑姑本就在心里头挣扎着。她从前被皇后的母亲看重,因此除了产婆的活计,识字、医术等等,皆都粗通。也是巧合,她从前认识一位侍弄花草的花匠婆子,那花匠婆子就跟她说过夹竹桃的事情。于姑姑最是看重夹竹桃缓慢的功效,因此想了又想,才出去寻夹竹桃。 只是福建虽比长安要温暖的多,但如今才三月初春,开了花的夹竹桃,她也是遍寻无果。 正在焦急之间,于姑姑就碰到了来寻她的河柳。 于姑姑寻常并不太得棠落瑾的待见,此刻听说棠落瑾寻她,稍稍一愣,心中一虚,随后又想着,棠落瑾再聪明,也只有三岁而已,旁人都想不到的事情,棠落瑾如何能想得到?那夹竹桃的事情……谁会知晓夹竹桃是个有毒的花呢? 因此当下正了正衣衫,于姑姑就往棠落瑾书房里赶去。 两年前,因着至善大师的话,棠落瑾就在百佛寺山脚下的一处五进的大宅里住了下来。 这大宅原是福建知府的别院,修建的格外美轮美奂。 棠落瑾住在这里,倒也过了两年舒坦日子。 于姑姑赶到的时候,棠落瑾已经写完了今日的三十张大字,正在逗弄一只蛐蛐儿。 可是就算是逗弄蛐蛐儿,棠落瑾的脸上也是没甚么表情的。 于姑姑见了,知晓皇后在棠落瑾身边安插的那个小太监起了作用,真的引着棠落瑾做些玩物丧志的事情,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躬身行了礼:“殿下万安。” 棠落瑾这才抬了小脸,看了于姑姑一眼,绷着小脸道:“听说姑姑识字,且颇通医理?” 虽是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但三岁孩童,声音里难免带了些软糯,于姑姑听了,一时倒也不觉得有异,闻言就点了头,称是。 棠落瑾难得路了个笑容:“既如此,那,姑姑去隔壁梢间藏书房,帮本王寻一本一位前朝老大夫的游记。” 于姑姑见棠落瑾笑了,只道是寻常事,亦笑问了是哪一本书,听得书名,便往梢间去了。 于姑姑一走,棠落瑾的笑容立时就收了起来。他拉了一下窗边的红绳,清脆地铃铛声入耳,在门外伺候的泽兰、河柳就立刻赶了进来。 棠落瑾道:“小曲子送上来的蛐蛐儿,并非蛐蛐儿中的将军。小小太监,欺上瞒下,愚弄本王,当罚。” 泽兰道:“殿下所言即是,只是不知,该如何罚?” “杖毙。”棠落瑾顶着三头身的小身体,还有额间一点观音痣,声音软糯地道,“拉到这个院子里,本王,亲自看着人,将这个愚弄本王之人杖毙。” 他的话音一落,已经十二岁的长成翩翩小少年的宁君迟,就站到了书房门口。 第18章 儆猴 棠落瑾的命令,泽兰、河柳早就不曾质疑半句,只是让棠落瑾观看杖毙人的事情…… 河柳脾气略急躁了一些,忙劝道:“那奴才敢欺骗殿下,杖毙自是应当。只是殿下年岁还小,不宜见血。杖毙的事情,奴婢亲自去看着,必不让人轻饶了他就是了。” 泽兰也道:“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都万分心疼殿下,若是三位主子知晓殿下亲眼见了这等事情,必会心疼万分。殿下看在三位主子的面上,莫要亲去才好。” 二人劝说一通,棠落瑾仍旧不语。 宁君迟这才缓缓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棠落瑾就皱了眉。 宁君迟本不爱笑,此刻见棠落瑾白团子似的小人儿,皱了眉,鼓着张包子脸不高兴地看 分卷阅读26 他,宁君迟反而笑了。 他不但笑了,还微微弯下身子,戳了戳棠落瑾的包子脸。 棠落瑾:“……”就知道你要戳小爷!长包子脸的人多了去了,去戳别人的! 可惜棠落瑾自知武力值有差,他压根打不过宁君迟,反抗的话……他虽是昭王,宁君迟却是他的“亲”舅舅,人人都当宁君迟这个舅舅是在跟他闹着玩,他反抗也是没有用的。 因此棠落瑾的“面瘫术”修炼的越发极致,绷着一张包子脸,就是不肯笑。 宁君迟心中遗憾,小外甥很少笑,就是偶尔笑了,也不是对着他笑。饶是宁君迟素来自己也不爱笑,见着小外甥如此,也会不自觉的心疼。 “要杖毙就杖毙。”宁君迟丝毫不觉得杖毙二姐送来的小太监有何不妥,蹲下身子,和小外甥平视道,“不过,小七还这样小,不必去看那些脏污,免得污了眼睛。你若不放心,就令你贴身伺候的人去替你看着就好。” 宁君迟显然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小外甥,不是那么的喜欢和信任他。 泽兰和河柳一脸希冀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压根不看她们,而是看向站在门口惊愕住的于姑姑。 于姑姑显然也听了一小会了,闻言小步上前,屈膝劝道:“殿下,小曲子欺骗殿下,着实该罚。可是,他毕竟是皇后娘娘上个月才送来的小太监,皇后娘娘还特特说了,小曲子是她挑了几个月才挑出来的好奴才。可是他来了您这里还不到一个月,您就这样要杖毙他……怕是会伤了娘娘的心,很是不妥。” 泽兰、河柳早就对于姑姑的态度见怪不怪,宁君迟格外意外地看了于姑姑一眼——于姑姑是宁家出来的奴婢,还是宁家格外培养出来的人,宁君迟虽年纪小,但也知晓此事。只是见着于姑姑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禁皱了皱好看的眉。 若是小七只是个普通的三岁孩童,于姑姑兀自听皇后的命令便罢了,可是小七明显聪慧异于常人,且颇有主见,这于姑姑还要一味地认皇后为主,将小七置于皇后之后,这,显然就是不可取的了。 莫说是被骗了的小七,就是换了他自己,此刻怕也要恼。 可是小小的棠落瑾却没有生气。 他直接忽略了于姑姑的话,看了于姑姑怀里的书一眼,道:“那本医者游记,找到了?” 于姑姑一怔,不意棠落瑾竟不搭理她的一通劝说,心焦之余,定了定神,只得答道:“是。奴婢找到了。只是小曲子的事情……” 棠落瑾打断她道:“小曲子将本王当做寻常幼童,并未视本王为主,欺骗蒙蔽本王,自当杖毙。姑姑是本王信任之人,不如就亲自去为本王监督杖毙一事。” 于姑姑还欲再劝,棠落瑾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于姑姑怀里那本书上,道:“姑姑方才以母后告诫本王,虽是好意,却也以下犯上,亦当罚。不如……就罚姑姑在监督杖毙小曲子时,跪于烈日之下,诵读姑姑手中游记。小曲子何时死,姑姑何时起。” 说罢,棠落瑾就挥了挥小手:“姑姑自去罢。免得还要本王宣小太监,让小太监拖着姑姑去受罚。” 于姑姑还能说甚? 她从前只道这位七殿下聪明,但到底年纪小,哄一哄,便也罢了,却忘了这位七殿下并不是普通的人小鬼大,而是真正的少年老成,颇有主见,虽不是皇后嫡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皇家血脉,下定的主意,连宁君迟都只是劝说他不要亲自去看,只字未有更改七殿下主意的事情,而她却糊涂的劝说欲要改变七殿下已经说出口的想法,七殿下岂能不怒? 当下只得双膝跪地谢恩,尔后出去领罚。 只是,七殿下为何要令她诵读这本游记? 于姑姑不明其意,又不敢问,只得离开。 河柳素来活泼,不禁疑惑道:“殿下为何令于姑姑诵读那本游记?莫非那本游记,是殿下尤其喜欢的?” 若是如此,纵使是她不喜爱那些医者写的游记,也一定要把那本游记熟读于心! 棠落瑾心道,多亏了小爷穿越前跟着暴发户娘亲看了几眼某宫斗大剧,穿越来了为了防止皇后毒害他又特意看了数本医书和游记,知晓夹竹桃的毒性,不但是用作吃食会中毒,就是每日放在房间里,闻久了夹竹桃花的气味,也会中毒。只是这个中毒就是慢性毒了,会令闻久了的人逐渐嗜睡,甚至变成真正的痴呆。 棠落瑾不在乎这是皇后的主意,还是于姑姑自己的主意。但是很显然的,无论是皇后还是于姑姑,现下都成了他的仇人——试想,一个或者一群想要他变成真正的傻子的人,不是他的仇人又是谁? 皇后他暂且动不了,至于于姑姑嘛…… 棠落瑾心里头转了数个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板着一张包子脸道:“香酥鹌鹑,油炸麻雀。” 河柳:“……” “河柳姐姐亲自做好了,端过来,我就告诉河柳姐姐这其中的缘故。”棠落瑾坏心眼地道,“杀鸟拔毛甚么的,也要河柳姐姐亲自动手。否则这件事,就不作数。” 河柳回过神来,剁了下脚,佯作生气:“小殿下!”谁不知道她虽然厨艺好,但是做怕的就是用那些麻雀、鹌鹑之类的小鸟儿入食?何况七殿下还让她亲自杀鸟拔毛……真真是太可恶了! 河柳恼急,又觉得自己一个快二十的老姑娘,和三岁的小殿下着实没法子计较,郁闷了一会,只得恼着屈膝一礼,跑了。 泽兰抿嘴一笑,屈膝一礼,也退了出去。 既然小殿下不想说,那她们肯定是问不出来的。既然问不出来,那,她就亲自去看好了。 且不提泽兰、河柳如何做想,二人一走,宁君迟就把小小的棠落瑾一把抱了起来,认真掂了掂。 “又重了。”宁君迟虽没法子从军了,但每日练武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现下身子健壮,抱一个三岁的胖娃娃而已,他完全受得住,“佛门脚下,还是要少吃些肉的好。” 棠落瑾:“……”不吃胖些,怎么留着这身白白嫩嫩的肥肉给你那位皇后姐姐折腾? “不过,胖些也好。”宁君迟不禁又掐了一下棠落瑾的包子脸,还捏了捏棠落瑾肥嘟嘟、软绵绵的手臂。 宁君迟小小年纪就做了信国公,虽是身份高贵,但若深想,其实也不过是宁家留在皇帝身边的质子而已,许多事情,仍旧不能去做去想,可是就算如此,宁君迟在外面整日板着脸,但是回头面对小小的棠落瑾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应该多疼一些这个小外甥,哪怕这个小外甥也是皇家人。 “长大,瘦。”棠落瑾被捏的忍无可忍,只得言简意赅说罢,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肉,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夜不是很胖。” 分卷阅读27 只是有一点点胖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 宁君迟素来喜欢和棠落瑾亲近,闻言一笑,就伸出手来,在棠落瑾的肚子上又戳了一下。 棠落瑾:“……”别以为他现在年纪小,打不过就算了。等他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报复回去的!反正这家伙比他大,比他早成亲,等这人生了孩子,他还怕没有报复的人选么? 父债子偿,自古如此。 好在宁君迟不知晓棠落瑾已经打算好了将来报复他压根没影儿的孩子的一百零八个法子,抱了棠落瑾一会子,就道:“今日天气尚好,小七今日的大字可写好了?若是写好了,舅舅带你出去玩。” 棠落瑾道:“玩甚?” 宁君迟道:“福建知府的次子喜得千金,借着这个由头邀了不少官家子弟去踏春游玩。小七可要一同去?那些人里,也有不少是带了和小七年纪相仿的幼弟幼妹去的,小七去了,必不会无人相伴。” 棠落瑾闻言,果断摇头道:“他们既只邀了舅舅,那舅舅独去便好。与其去听他们小小孩童,偏偏还要背诵那些奉承话,倒不如留在家里,玩弹射或看斗鸡、斗蛐蛐儿什么的。” 虽说他原本也打算结交些人脉,奈何他年纪着实太小,看着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说些口不对心的奉承话,看得他心里着实别扭,任由宁君迟劝说半晌,他也没有去。 ——况且,今日,他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做。 宁君迟久劝未果,只得自个儿去了。 他刚刚走了,一面看着小曲子受杖刑,一面诵读完那本游记的于姑姑,就颤抖着身子,往棠落瑾的书房里来。 刚刚走到棠落瑾的书桌前,她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奴婢、奴婢大错!” 第19章 七寸 “奴婢、奴婢大错!” 于姑姑是宁家精心挑选和培养出来的皇后宁氏的陪嫁,自然心思通透。 先前她只当棠落瑾是个有一点小聪明的孩童,虽是聪明,但小小孩童才有多少见识和本事?自然是能哄则哄。 可是现下看来,棠落瑾却不愧是天潢贵胄,天子血脉,虽年少却聪颖,小小年纪,就已识得千余字,更是用一招杀鸡儆猴,逼她自己跑来认错。 殊不知,她方才跪在烈日之下,拿着那本医者游记,诵读到“夹竹桃”那一章时,心跳如鼓,恨不得立时自戕以谢罪。可是这件事既然已经被棠落瑾发现,棠落瑾又明知“夹竹桃”这一章,是在游记前面出现,却仍旧令她一直诵读至小曲子被杖打死去的时候,显见是要令她受这番不上不下的忐忑之苦,于姑姑虽忧虑万分,却也不敢提前起来,只得一直跪到小曲子闭了气,这才颤巍巍地起身,一路摇晃着身子,跑来认罪。 ——无论棠落瑾是嫡出皇子还是庶出皇子,她在众人都知晓自己通医道的情形下,想要在三月份弄来夏日才开花的夹竹桃,饶是再愚钝之人,都不会觉得她是“无辜”的。 于姑姑心中大恨之余,却只得在心中叮嘱自己,闭紧了嘴巴,叮嘱自己决不可供出皇后,否则先不提旁人会不会相信皇后这个“生母”竟令她加害唯一的“亲生的”嫡子,单单说她的父母家人,就已然保不住了。 孰料棠落瑾并不着急,慢悠悠的将手中的书读完,这才从小椅子上跳了下来,缓缓走到于姑姑面前,漫不经心地道:“于姑姑的错,暂且不提。本王倒是有一个消息,正要告诉姑姑。” 于姑姑疑惑地抬头,见着棠落瑾和她正平视着,忙忙又低了头,道:“殿下请说。” 棠落瑾直接从袖口里,摸出两只精致的荷包来,一只绣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一只则是绣了五只小小的蝙蝠。 于姑姑一见那两只荷包,脸色顿时煞白。 这两只荷包,是她绣给她的两个嫡亲的侄儿的。 棠落瑾一看于姑姑的脸色,便勾了勾唇角:“长安和福建毕竟相隔甚远,有些消息,姑姑或许不知。”见于姑姑双眼微红,紧张地看着他,棠落瑾这才道,“姑姑唯一的兄长家的三个孩子,一个女孩在年前得了场风寒,已经没了。剩下的两个男孩……今岁二月初二,龙抬头,一齐走失了。” 于姑姑登时瘫软在地。 “姑姑的兄长身子本就不好,闻得消息,便已倒在床上,如今还未曾大好。不过,姑姑的老子娘,身子倒是康健,至少,还能往宫中走那么一遭。只是本王听说,姑姑的老子娘,虽然身子还好,但那一头的青丝,一夜之间,就成了白发。让人看着,好不可怜。” 于姑姑如今,哪里还不知道棠落瑾是真的要拿捏她? 先前皇后敢重用她,并将许多私密事交给她来做,并且在不甚信任她后,还愿意饶她在棠落瑾身边“伺候”,所倚仗的,正是她的老子娘还有兄弟一家都在宁府。 可是现在,她的老子娘已然垂垂老矣,兄弟重病在床,若是皇后和七殿下起了冲突,皇后拿着她的家人的性命相威胁,七殿下拿着她那两个侄儿的性命相威胁……于姑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晓她的家人定是会要她舍弃他们,好好将她的两个侄儿救下来的。 棠落瑾此举,正是抓住了于姑姑一家的七寸。 于姑姑纵使是明知如此,可是一来和棠落瑾主仆有别,二来她的两个侄儿显然就是被棠落瑾“捉走”了,一旦出事,她的老子娘和兄长嫂嫂,必要恨她入骨,就是她自己,亦会愧疚缠身,她便是有再大的本事,如今也只得乖乖被棠落瑾拿捏了。 于姑姑想通此节,身子依旧软着,可还是硬撑着端端正正给棠落瑾行了叩拜大礼。 “奴婢卑贱之身,虽显显未能铸成大错,然不忠之心已存,奴婢自请死罪。只求殿下能绕过奴婢的两个侄儿。他们尚且不到十岁,受不了诸多折磨,还求殿下看在奴婢侍奉皇后多年,为皇后接生,第一个抱过殿下的份上,如何折磨奴婢都好,且放过奴婢的侄儿吧!” 为皇后接生的是于姑姑,第一个抱过棠落瑾的也的确是于姑姑,可是棠落瑾却自知不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 他虽不是从宅斗、宫斗里面出来的“精英”,然而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得于姑姑此语,就知道于姑姑是在试探他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 毕竟,她也好,小曲子也好,无论做错了何事,都是皇后赐下来的奴才,棠落瑾却分毫不顾忌皇后的脸面,如此惩治他们,小曲子便也罢了,于姑姑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难免不会因此误会。 棠落瑾猜到于姑姑的用意,倒也懒得给于姑姑任何提示,只继续面无表情道:“本王何时说过,要惩治你的两个侄儿?且,他们年纪幼小,本王不是年纪更小,却也要被你苦心算计,恨不 分卷阅读28 得将夹竹桃早早拿到手,放置在本王房里,让本王日日闻着,也好早日变成痴傻才好?你心疼你的两个侄儿,要为你的两个侄儿求情,那么,本王提前知悉此事,为着自己而惩治你,你身为犯错宫婢,又有何置喙地余地?” 于姑姑面色悲戚,一时竟不知该说甚么是好。 棠落瑾已然厌烦了与于姑姑说话,走到书桌旁,一拉红绳,门外候着的泽兰、河柳就小步走了进来。 “于姑姑骤闻家中之事,心中大悲,病倒在榻。本王念其乃母后所赐,令其暂时在本王院子里居住养病。然,十日后,于姑姑病情危急,口不能语,双足不能下榻,久咳不治,转到仆人院救治。再逾半月,于姑姑所住仆人院,偶然走水,于姑姑因久病无力,被烧死在仆人院。” 棠落瑾说罢,就看向泽兰、河柳二人。 二人先前因奇怪棠落瑾责罚于姑姑的事情,跑去听了于姑姑念那医者游记的事情,自然听到了“夹竹桃”一事,此刻正是恨极了于姑姑,闻言立刻蹲身行礼:“殿下所言极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棠落瑾鼓着包子脸,点了点头。 于姑姑不意棠落瑾根本不问她是否是受人指使,才会做出这等谋害皇子亲王的事情,而是直接就给她接下来的生病、重病、死去的事情做了安排,大惊大悲之下,仍旧不忘挣扎道:“殿下,奴婢做错事情,自甘赴死。殿下的安排,奴婢必无一事不照做。可是、可是,奴婢的两个侄儿……” 棠落瑾道:“姑姑的两个侄儿好或不好,自然只在姑姑一念之间。河柳,姑姑都病了,还不扶着姑姑下去?” 于姑姑受此惊吓,本就吓软了身子,脸色惨白,河柳过来扶着她出去,倒也真像是被家人的事情吓坏了身子。 于姑姑和河柳走了,棠落瑾这才看向泽兰。 “明年正是会试之年,泽兰姐姐的父亲,可是养好了身子,赴明年的会试?” 泽兰感激地曲了曲膝。 她本是秀才女儿,但八岁那年家中大旱,家里父亲母亲和祖父,都染了重病,孪生兄长和她一样只有八岁,剩下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只有更小。 祖母本就重男轻女,向来骂她是“吃白食”的,若不是父亲母亲都疼爱她,怕是早早就把她卖了。彼时家中连存粮都少有,祖母心中一狠,就悄悄将她大价钱卖给了一户大户人家做丫头。 那大户人家肯花这个大价钱买她,缘也是因她相貌上有两三分像这家的千金,又因泽兰自小识字知礼,悉心教导了一年,等翻过了年,宫里采选宫女时,给她许了承诺照顾家里,就把她当成自家千金,李代桃僵,送进了宫里。 那大户人家暂且不提,泽兰的父亲石崇磊经此一事,向母亲逼问长女去处,母亲却只道除非他考中举人,才会告知。 石崇磊重病半年,发奋图强,两年后就考了举人。可是等他从口中得知长女去处时,备好了赎金,那大户人家家里,哪里还有甚么石家卖来的亲闺女? 石家众人,自然揪心不已。石崇磊也就此颓废两年,后又经历母亲将他幼女石媚卖入青楼一事,虽将幼女翌日赎回,却也因幼女名声已毁,搬了家,下定决心考进士。 可惜石崇磊父亲母亲相继过世,直到其长子石方也考中了举人,这才使得石崇磊拖到如今,尚未参加会试,去考进士。 这次石家一家会来福建,也是因着棠落瑾慢慢好了之后,偶见泽兰、河柳相对流泪,这才知晓二人身世,因此命天元帝派给他的人,寻了二人家人,这才将得了重病的石崇磊和家人带到了福建,由至善大师的徒弟出手,治好了石崇磊的病。 石家一家,自然是对棠落瑾感恩戴德。 泽兰对棠落瑾,自是越发忠心。 “多谢殿下关怀,奴婢父亲身子已经大好。且如今才三月份,距离明岁会试,还有一年时日,总能将身子养的更好,必能参加明岁会试。还有奴婢长兄,这次也打算参加会试。”泽兰说罢,又有些忧心,“只是奴婢的二弟,自言无读书的本事,考了秀才后,就不太肯用功了。前次奴婢母亲来,还说二弟想要在福建做些生意,把奴婢父亲气得杖打二弟,口不择言说要赶二弟出家门,二弟受着伤,脾气又坏,竟真的离家出走了。” 不过,泽兰现下如今能如此镇定,其实也是已经找到了二弟现下的去处。 棠落瑾微微挑眉,道:“泽兰姐姐的二弟,必是性子焦躁之人,既被父亲如此训斥,想来,也该在外头置个宅子,添上几个奴婢、小厮了。” 泽兰一愣。 棠落瑾将手上的佛珠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半晌,随意往桌上一扔,道:“泽兰姐姐的二弟石圆很好,姐姐去问问他,是否愿意跟着本王罢。” 第20章 卜卦 棠落瑾既是皇后嫡子,又是周岁就被封为昭王的皇子。 虽说年纪幼小,然而棠落瑾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抓周时的奇闻,早已传遍天下。哪怕他现下年纪还小,因种种缘故住在福建,这样抵挡不住许多人愿意为昭王效力之心。 泽兰的父亲和长兄早已清楚地表达过这一点,二弟石圆也曾跟泽兰提过,愿意为昭王效力。只是泽兰忠心,不忍棠落瑾为难,愣是硬撑着,只提了会去参加会试的父兄,没有提只考了秀才就不想上进的石圆。 此时听得棠落瑾提到石圆,泽兰心中大喜,立时道:“石圆自是愿意的。他从前就跟奴婢提过,只是奴婢想着,奴婢父兄便也罢了,好歹是要继续考进士的人,待有了官职,也有了能替殿下做事的身份。可是石圆才只是一个小小秀才,虽然求过奴婢多次,想为殿下效力,奴婢却也便不敢提他,省的让殿下为难。现下殿下肯用他,自是石圆的福气,他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棠落瑾闻言,倒是想要笑上一笑,奈何他装了太久的呆傻面瘫,有时候想要笑的时候能笑出来,有时候却是努力了半晌,也不大能笑出来。 ——大约过上两年就好了。 棠落瑾抱着这个想法,没笑出来也不是很在意,只道:“石崇磊和石方倒也罢了,我要用石圆,却是要他做一回纨绔,过上几年,方能令他浪子回头。且回头之后,进士便罢了,一个举人出身也是要有的。泽兰姐姐回去将我的话都说与他听,他若当真肯了,再令他来见我。” 泽兰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端端正正给棠落瑾磕了三个头。 两日之后,不但石圆来了,泽兰胞妹石媚也来了。 石圆比泽兰小上两岁,如今正是一十有八;石媚比泽兰小上四岁,正是二八年华。 二人来的时候,棠落瑾正和宁君迟长在挑选斗鸡,打算等离开福建的时候,带上几只 分卷阅读29 ,送给天元帝。 宁君迟比棠落瑾高,一眼就看到泽兰带着两人来了,一见两人容貌,便看向泽兰。 泽兰屈膝行礼,见宁君迟看她,笑道:“这是奴婢的弟弟妹妹,特特来给殿下请安的。” 宁君迟微微挑眉,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只当没瞧见宁君迟的目光,招手道:“石圆过来,你看本王这鸡可好。” 石圆机灵,立刻笑着上前,转着圈的把笼子里的鸡看了半晌,挠了挠头,也只得道:“殿下若是问学生旁的,譬如哪家青楼楚馆的美人儿多,哪家赌馆做的手脚少些,学生或许知晓。可是这鸡……学生却是只知其厉害,旁的却是一概不知的。”尔后似是炫耀一般,介于棠落瑾的年纪,不好说青楼楚馆的事情,一通夸口,就把赌馆里的各种赌博之术,一一说了起来。 棠落瑾未曾说话,宁君迟听了一会子,便斥道:“既是自称学生,那便是有了功名的。既有功名,不上进求学,努力科举,报效朝廷,如何能将读书的功夫,全都用在青楼楚馆和赌馆上面?岂非辜负了一番天资?” 泽兰和石媚当即跪下,石圆似是撇了撇嘴,才有些不太以为然地跪了下去。 棠落瑾方开口道:“斗鸡是赌,赌馆亦是赌。既都是赌,如何去不得?舅舅多虑了。” 宁君迟微微拧眉。 棠落瑾摆手道:“罢了,泽兰带他们去你房里说话罢。”尔后一打量二人,道,“既是泽兰的弟妹,每人赏两匹锦缎罢。” 泽兰带着二人离去。 宁君迟自觉是棠落瑾的舅舅,棠落瑾远赴福建,身边只有他一个长辈,自觉不能让棠落瑾走了弯路,不禁开始对棠落瑾连番“洗脑”,以求棠落瑾莫要再见泽兰的那个喜欢赌博和青楼的弟弟了。 棠落瑾绷着小脸,试图往佛堂走去,以躲清静。 宁君迟依旧不肯放过他,紧随其后,不依不饶道:“斗鸡斗蟋蟀,皆是雅事。岂是赌馆赌博之事,可以相提并论的?那石圆才十七八岁,便已知晓各种赌博之事,并留恋青楼楚馆,可见并非有能为者,小七若无人可用,舅舅可送人与你。这类人等,小七不该用之。” 棠落瑾:“……”他从前只知道这个三舅舅在外人面前有些冰山的模样,对熟悉之人亦有些寡言。可是今日才知,这位“素来寡言”的三舅舅,有时候竟会如此话唠,一番话说得他脑袋都要大了。 “舅舅所言极是,我便再不见他好了。”棠落瑾鼓着白白嫩嫩的笑脸,面无表情道,“不过,泽兰的父兄都是端方之人,三弟妹妹亦都很好。泽兰是我身边人,她的家人,且是将来许是要走仕途之人,我却不能不见。” 宁君迟自来关心棠落瑾,棠落瑾身边的泽兰找到家人的事情,他自然知道。泽兰父兄已是举人的事情,他也知道,闻言便点了头:“那便也罢了。” 另一头,泽兰的弟妹很是担心地道:“信国公都如此说了,殿下可还会见我们?” 泽兰心中也没数。 七殿下虽素来有想法,可是年纪毕竟太小,又素来不怎么明着反驳信国公的话。信国公方才既这样表现出了对二弟的不喜,泽兰心里,此刻还真没了成算。 “再等一等罢。”泽兰叹道,“二弟方才还算机智,殿下若看得上二弟的机智,便会用二弟。若看不上……” 石圆相貌上,就有一股子纨绔模样。先前穿着规规矩矩的儒服尚且不显,今日特特换了锦袍来,倒真像是个纨绔了。 他听了长姐的话,也只得道:“若是殿下瞧得上我,自然最好。若是瞧不上,可莫要耽搁了小妹的事情才好。” 石媚亦紧张的看向泽兰。 泽兰知晓石媚打小就聪慧,又苦读医书,因七岁那年被祖母卖去青楼,虽只在青楼里被狠狠打了一顿,扔在柴房里过了一夜而已。可是即便如此,待第二题父兄急忙赶来赎她的时候,她的名声,也已经统统毁了。 石媚之所以被父亲取名“媚”,正是因其天生媚色,姿颜姝丽。也正因此,石媚祖母就越发看不上她,甚至比不得其姐泽兰,直接将她卖到了青楼,纵使是第二天就被赎回,却也毁了清誉。 石媚从青楼回到家中,养好了病之后,就不肯再着女子衣裳。待后来搬了家,家门口恰是一家医馆,石媚便穿着男装跟医馆里的老大夫学起了医术。 石崇磊自知对不起这个女儿,见她意已决,彼时年岁又小,老大夫家里也只老大夫夫妇两个和一个丫鬟,便就同意了。 可是石崇磊哪里知道,石媚这一学,就学了将近七载,两年前石家一家来到福建。石崇磊父子治病,石媚穿着男装,抹黑了脸,又跟随至善大师的弟子学了两年医术。 虽则论起医术,石媚年纪小,比不得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可是至善大师的弟子教石媚时,似是得了至善大师的话,教石媚更多的是“毒”,各种各样或普通或稀奇的毒。好在石媚天生聪慧,学起这些东西来,倒也得心应手。 “媚儿莫忧。”泽兰拍了拍好不容易肯换了女子衣裙的石媚的手背,道,“旁的我不敢说。但媚儿你既有一技之长,且是看起来更加无害的柔弱女子。纵使是殿下不肯将你待在身边用,也会爱惜人才,不会不管你的。” 石媚张了张嘴,想说小殿下即便再聪慧,也只是个小小孩童,况且小殿下又有皇帝皇后他们疼,当真能看得上她的小小医术么? 棠落瑾果然当日没有见这兄妹两个。 不过,到了第二日,棠落瑾写完大字,吃了早膳,就令泽兰、河柳伺候着,去百佛寺山脚下的早市上走走。 当日,说是只让两个女子伺候着,棠落瑾身边的侍卫也立刻换了衣裳,二三十余个人,四个给小小的棠落瑾开路,四个贴身候着,剩下的则分散开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棠落瑾知晓这是他们的职责。再者他本就是天元帝的儿子,还据说是武帝转世,少不得有人嫉恨算计,让他们跟着,他们安心,他也安心。 泽兰见棠落瑾心情颇好,就小心翼翼提了弟妹的事情。 棠落瑾自是没有忘记这件事,闻言先不提石圆,反说到石媚:“石媚的医术,至善大师与我提过。虽石媚年轻,但也颇有天分。”尤其是再毒术上,石媚制毒不行,但是嗅觉、味觉极其灵敏,天生就是做大夫的料儿,最是擅长分辨各种毒,因此道,“她若是现下不想嫁人,来我这里,做几年女官也好。她若忠心为我,看在泽兰姐姐的面上,将来无论她是否想嫁人,我都会为她做主。” 泽兰双眼一红,轻轻“哎”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她怕自己一张口,就带了哭腔。 棠落瑾似是没有发 分卷阅读30 觉,想了想,又道:“说来,泽兰姐姐和河柳姐姐也跟了我许久,也该升做女官了。” 河柳、泽兰二人自是谢过不提。 棠落瑾提了石媚,未提石圆,泽兰就以为棠落瑾是看不上石圆了,叹息一番,只得认命。 却不料石圆真个儿去了赌坊,赢了一千两银子出来,五百两银子塞给了家里,剩下的五百两,三百两去买了个清倌儿,剩下两百两,买了个院子,置了几个仆妇、小厮,就又跑去赌了。 泽兰闻此,才知晓七殿下还是用了自己的弟弟。虽然用的方式有些不同,但是,那也是石圆自己愿意的不是? 想要往上爬,成为七殿下身边看重之人,可不是仅凭她这个姐姐伺候殿下的面子就够的。 石家之事暂且不提,转眼就到了天元十年的三月二十六,棠落瑾的生辰。 这天早上,棠落瑾一早就被人从床上扒了下来,沐浴更衣,早膳都未吃,就往百佛寺山上一步一步,慢慢爬去。 至善大师两年前说,要棠落瑾在山脚下潜心拜佛两载,方得为他卜卦。 如今两载时日已到,棠落瑾自是要往山上来。 到得百佛寺门口,三个赤金大字之下,至善大师正如两年之前那般,身着青色袈裟,手捻佛珠,正等着他。 棠落瑾板着小脸走到了至善大师面前,正欲开口询问,就见至善大师,冲他慈悲一笑,尔后就弯下身子,冲他深揖一礼。 至善大师身后的众和尚,亦深揖一礼。 场面壮观极了。 棠落瑾:“!!!” “我佛慈悲,老衲坐化之日将至,便提前百年,为大棠盛世,替大棠百姓,谢过棠小施主。” 至善大师说罢,直起身来,再念了一声佛号,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善哉善哉。棠小施主,且看将来才好。老衲此去,只待坐化之日。” 尔后微微颔首,就健步如飞地走了。 健步如飞地走了。 走了! 健步如飞! 棠落瑾:“……” 第21章 归去 “我佛慈悲,老衲坐化之日将之,便提前百年,为大棠盛世,替大棠百姓,谢过棠小施主。” 棠落瑾被至善大师坑了一次的事情暂且不提,至善大师对棠落瑾所行的深揖之礼,还有说的那句话,不消半月,就已经快马传至长安城。 再逾一月,昭王之名,几乎大棠皆知。 天元帝大喜,忙忙下旨,先赏百佛寺,后赏昭王,并令昭王,速速回长安。 皇后宁氏闻得此言,竟是同大皇子、二皇子的母妃一般,恨不得咬碎了银牙。 至善大师的本事,天下皆知。 远的不说,单单是至善大师两年前曾说,皇后将接连诞育三女,如今且看皇后膝下,可不是正有两个幼女?又有天元帝登基一事的传闻,愿意相信的,自是信极了昭王乃武皇转世,即便忘了前尘往事,投胎一番,亦是要再次继承皇位,令大棠盛世来临之人。 而不愿相信的,大多则是以为此举乃是昭王“生母”皇后伙同其弟信国公宁君迟,讨好或勾结了至善大师,才使得昭王传出这等消息。 可怜皇后恨极了占了她五公主位置的棠落瑾,如何肯对棠落瑾下工夫?然而心中恨意纵使是滔天,每每逢得妃嫔请安,看到那些妃嫔常常行讥讽一事,心中便越发失意。 “娘娘,六公主、七公主又开始咳嗽了。”雾卷、烟尘如今做了两位公主身边的姑姑,一看两位小公主不对劲,就开始来告诉皇后。 皇后虽心疼女儿,可是一个人的心,只有那般大,她对子女的爱,一半给了要三十五岁后才有的儿子,剩下的一半里,既要分给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已经夭折的四公主,又要分给刚出生不久就去了长安城外的庵堂里修行的可怜的五公主,如今皇后能留给两个不得不生的两个小公主的龙爱,又能有多少? “既病了,便去寻太医,来告诉本宫有何用?”皇后按了按眉心,道,“还不快去请太医来,给两位小公主治病?” 雾卷、烟尘自是道“是”。可是应完之后,二人对视一眼,雾卷到底胆子大上一些,不禁道:“两位小公主都想母后了,娘娘、娘娘是否能去看看两位小公主?” 皇后闻言心中一软,正要起身,便觉眼前一黑,身上乏力,心知这是她连番生产做下的恶果,心中微微厌烦,摆手道:“让乳母好生哄着小公主。本宫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明日再去瞧她们。” 雾卷、烟尘闻言,只得行礼离开。 长安中虽早早传遍了昭王之名,年纪小小的昭王,却正板着小脸,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生闷气。 ——那至善大师两年前分明说了要告诉他甚么来处、去处,可是现下呢?一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这么把他给打发了! 更可恶的是,这老和尚还对他行了深揖之礼,说了那样一番话,虽说对他名声有好处,但是……天无二主,他现下年岁小,天元帝对他又有舐犊之情,就算听了一些挑拨之话,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他总有长大的一天。若是他长大了,成年了,天元帝再想起这番话,想起他是“武皇转世”的事情,心中又会如何做想? 棠落瑾绷着小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泽兰、河柳几个来哄他吃饭喝水,他也全然不理。 宁君迟亦来哄他,棠落瑾不但不理,还扭了脸,不肯看他。 宁君迟:“……”看了一会儿,反倒笑了,“说来,小七也就这会子,看着像个孩子。” 被宁君迟这样一说,泽兰、河柳几个近身伺候的,亦觉如此,不禁都低了头,悄悄笑了。 棠落瑾黑着脸瞪了宁君迟一眼。 可惜他年岁太小,眼珠子黑白分明,清澈明亮,这一瞪,反而让宁君迟心中高兴起来。 “至善大师的话,既都已经传了出去。小七再恼,却也无用了。”宁君迟含笑道,“况,舐犊之情人人有之,小七又是皇上的中宫嫡子,皇上也是难得的宽厚仁善的仁君,小七又有何可担心的?” 宁君迟说罢,伸手摸了摸棠落瑾的脑袋,叹道:“你才这样小,就要想这般多的事情,怕是等不到你年老,这头顶的青丝,就要和至善大师的脑袋一般,早早秃了。” 棠落瑾:“……”至善大师是和尚,他脑袋秃,是被特意剃的好不好? 棠落瑾心知宁君迟是在逗他开怀,心中将宁君迟的话来回想了几遍,倒也觉得事已至此,担忧也无法,便也不拿这件事情为难自己,哼了两声,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个郁闷,于是理直气壮支使道:“舅舅背我一回,我便用膳。” 宁君迟愣了须臾,笑着伸出手,弹了棠落瑾的额头上的红痣 分卷阅读31 一下,道:“淘气。” 然后就真的乖乖背了棠落瑾。 棠落瑾如今报复不得皇后,便在宁君迟背上报复皇后的弟弟,将一张漂亮地小脸板的跟冰块似的,蓦地大声喝道:“驾——” 河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旁的宫婢也都捂着嘴忍笑。 宁君迟先是一滞,随后想要生气,又觉棠落瑾太小,哪里知道这是何意?棠落瑾分明是在与他玩耍。可是若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这个小家伙下此定然还要这样把他当成“畜生”,于是嘴角一抽,就在棠落瑾的屁股上打了两下。 “莫要淘气。” 棠落瑾如今穿的厚实,被打了倒也不觉得疼,只板着小脸道:“舅舅,跑!” 那架势,当真就跟在骑马似的,骑在马上,与马说,“马儿,跑!”一般。 宁君迟素来对棠落瑾这个白白嫩嫩、小小年纪喜欢板着脸的“小外甥”喜欢,闻言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再打小外甥的屁股,只将背上的小孩儿抱到身前,尔后就猛地往上一抛—— 河柳、泽兰险些惊叫出生。 可是宁君迟虽只有十二岁,但身量偏高,又是打小就开始练武,抛这么一个三岁的胖娃娃,倒也不算困难。 棠落瑾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板着脸高兴地任由宁君迟抛他了——其实吧,这个游戏还是蛮有趣的。只是那些宫人力气小,不敢抛他;侍卫倒是有力气了,偏偏又没了胆子。如今倒只有宁君迟一个抛着他玩。 这忽上忽下的游戏,其实,真的蛮刺激的。 要知道,他可是费了颇大的功夫,才闭紧了嘴巴,没有尖叫出声。 一大一小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孩儿玩了好一通,待身上都出了汗,这才停了下来,分别去沐浴更衣。 虽说古代沐浴挺麻烦的,但是棠落瑾是太子,这个大院子里,又是他身份最高,随时随地都可以命令人给他准备沐浴。 当然,由于他年纪着实太小,别说浴池了,连个浴桶都是用不起的,只得用大盆来沐浴。 大盆里还放了木头做的小鸭子、小船,小船上还放了玉做的小动物。 棠落瑾:“……”虽然他是穿越来的,年纪其实不小了,但是为着不让旁人怀疑他,他还是不要令人将这些小玩具拿走了。 于是他每每沐浴的时候,伺候的宫人都会把这些小东西送上来,供棠落瑾沐浴的时候把玩。 棠落瑾边玩边洗,中间又换了盆,洗的自然慢些。 宁君迟沐浴更衣完,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被两个宫女围在中间的白白胖胖的光着身子的棠落瑾。 宁君迟顿时深恨自己画艺不精,竟不能将他小外甥的“沐浴图”画出来,用来将来“鉴赏”用。 棠落瑾正背对着宁君迟沐浴,直到沐浴完,站起身任由宫婢给他擦身穿衣,他才直到宁君迟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棠落瑾当场没说甚么,可是等宁君迟走了,便将这次伺候的宫人都发作了,赶去做粗使活。 又过半月,天元帝的旨意传来,棠落瑾正端坐着,为仆役房失火以及只找到于姑姑“尸体”的事情“默哀”。 “只没了于姑姑一个?”棠落瑾再次开口问道。 仆役房住处的管事太监忙道:“确实是只于姑姑一个病得太重,没能逃出。大火又烧的太旺,最后能咱们灭了火,于姑姑都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了。好在于姑姑身上惯常戴的首饰还在,手上的扳指也在,这样咱们才能认得出的于姑姑。” 棠落瑾似是扬了一下唇角,道:“那便罢了。福建离长安太远,于姑姑的尸骨,就埋在福建好了。待安葬好,告知本王一声,姑姑毕竟是母后所赐,本王自是要去她的墓前看上一眼。” 众人自是赞棠落瑾待奴才宽厚,孝顺皇后云云。 棠落瑾兀自板着脸听着,待接了圣旨,心中打算着在再走之前,办上一场送别宴,见一见福建的官员和他们的儿孙,再悄悄出去府中,见上石圆一面,让他记得自己的嘱托,如此他才能放心离开。 千里迢迢来传旨的太监,见了棠落瑾就笑:“皇上可说了,东宫都已修缮完毕,单等着殿下去住了。奴才可是提前恭喜殿下了!” 棠落瑾面无表情地让人打赏了一份厚厚的荷包,转身就要走。 然而千里迢迢奔赴福建的除了天元帝的人,还有皇后不放心之下,送来的贴身宫女抚桂。 抚桂先是在一旁问了熟悉之人,乍听于姑姑死了,就立刻懵住了。 “于姑姑和小曲子都死了?是殿下发作的他们?可他们都是皇后的人,殿下、殿下如何敢?” 第22章 夭折(上) 抚桂问的,自然也是皇后安排在棠落瑾身边的人。 只是棠落瑾身边,除了两个乳母和两个二等宫女以及于姑姑外,其余贴身时候的宫人,早早被天元帝、太皇太后和太后选定了人,皇后末了也只得安排了几个粗使宫人在棠落瑾身边。 抚桂现下问的,也只是棠落瑾院子里的一个扫地小太监而已。 小太监见抚桂问,苦了下脸,又悄悄往四下扫了一眼,才小声道:“殿下这里规矩大,旁的小的也不敢说。只能告诉姑娘,那小曲子是自己找死,想要讨好殿下,结果却弄了一只不怎么样的蛐蛐儿骗殿下是蛐蛐儿里的将军,殿下一生气,可不就处置了小曲子。还是把这里的宫人都唤了过来,当着所有宫人的面给杖毙的。” 抚桂闻言,对此倒不觉得甚么——小孩子总是贪玩的,会因为奴才故意骗他而杖毙人,也是有可能的。 况且,小曲子只是皇后的一颗小小的随意安排的棋子而已,抚桂更想问的,是于姑姑的死。 “那于姑姑从前可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的人了,若非皇后娘娘看重小殿下,哪里会舍得将于姑姑从自己身边送走,送到小殿下身边?”抚桂道,“殿下杖毙了小曲子,那是情有可原,可是于姑姑素来严谨端正,如何会犯那等需要殿下打死的错误?” 小太监怪异的看了抚桂一眼:“姑娘误会了。小曲子是殿下杖毙的。可是于姑姑,她是命不好,自从在殿下那里得知了家里侄女一场风寒没了,两个小侄子被拐子拐走后,就开始生病。殿下敬重姑姑,还让姑姑在殿下院子里养了些日子,后来见总也养不好,这才挪到仆人院里。姑姑在仆人院里养了些日子,身子除了没力气,倒是病症好了几分,殿下请来的大夫说,姑姑再养些半月也就能下床了。怎晓得姑姑命不好,没等到病好,仆人院里白日里偶然走水,姑娘也知道的,大白天的,仆人院里哪里有几个年壮的?几个老人小孩自己逃了出来,却没本事去救于姑姑了。于姑姑自己又身上乏力,一场大火后,可不就没了?” 分卷阅读32 小太监对此也颇为唏嘘。要知道,于姑姑那样的位置,被主子看重的荣耀,是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可是就算这样的于姑姑,奴才里的主子,结果一场大火,就这么悄没声息地没了。哪怕殿下仁厚,特特给了她体面,亲自去她坟前看过,可是,死了就是死了,甚么好处都得不到了。 抚桂微微一顿,疑道:“那次走水,真是偶然?” 小太监小声道:“说是这样说的。不过奴才听说,那日走水后,信国公就处置了几个往咱们这送干柴的人。小的听上面的大太监喝醉了酒说,是有叛逆闻得殿下在此处,本想着要烧殿下来着,可是没料到咱们这的仆人院都修建的如此奢华,就误烧了仆人院,这才……” 这才让小太监更唏嘘。这于姑姑,可真是命不好啊。何时生病不好,偏偏那会子生了病,可不就被阎王爷给待着了么? 抚桂心里还是不信,挥了挥手,让这一个小太监下去,又悄悄寻了两三个皇后安排的人,问的结果竟是差不多的。只是这几个里面,只一个和先前的小太监一样,知晓那场大火的“原委”,其余人都只道是恰好走水而已。 抚桂心里依旧存着几分怀疑。 可是怀疑也是没用的,于姑姑已经“死”了,小曲子更是被杖毙,其余能接近棠落瑾的两个皇后安排的乳母,更因棠落瑾小小年纪颇有主见,刚刚周岁就不肯吃奶,只能偶尔才能见的棠落瑾一面,根本和棠落瑾亲近不得。至于其他人,则更不知晓棠落瑾贴身的事情了。 抚桂初时不觉甚么,可是现下将棠落瑾身边的事情一想,顿觉不妙。 若棠落瑾是皇后亲生儿子,皇后尚且要在亲生儿子身边安插人手;现下皇后明知棠落瑾是她暂时留下的“非亲生子”,又哪里不会再他身边安下人手? 先前有于姑姑在棠落瑾身边,皇后自是看不上其他伺候的人,消息大多是于姑姑传过去的;现下于姑姑“死”了,还是走水而死,皇后还指不定要如何生气。到时候,怕是还要再派人来棠落瑾身边伺候着。 抚桂心中一紧。她是知晓皇后的本事的,皇后明面上又是昭王生母,昭王年纪小,正是亲近母亲的时候,如果皇后想要昭王的性命,昭王无论如何,都不大能躲得过。可是,昭王毕竟是龙子凤孙,即便死因由旁人承担,那些贴身伺候昭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 现下于姑姑已死,雾卷、烟尘分别去伺候六公主和七公主了,若是皇后命她来“伺候”昭王,那她该如何是好? 抚桂着实想得太多了。 她本想着,自己该避着些棠落瑾,到时皇后若令她来伺候棠落瑾,她便说棠落瑾不喜她,借此躲过这件灾难。可是等在福建待了几日,棠落瑾只见了她一次,便令人拿了银票给她,令她采买些福建特产,譬如各色瓷器、绸缎、茶叶等等。 抚桂闻言松了口气,棠落瑾却根本不在意她。 他连皇后送来的于姑姑都给处置了,难道还会畏惧一个抚桂? 只是现下他有事情要做,就把抚桂先打发出去,然后自己往百佛寺上走了几次,那至善大师仿佛是怕了他似的,躲了起来,根本不见他。 棠落瑾黑着脸又去了几次,知晓那老和尚是骗了他之后,不敢见他了,连“坐化之日将之”这等话都说了出来,便也不再往山上去,而是留下山脚,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往城里去。 因他们即将回长安,宁君迟比棠落瑾年长,要打理的事情繁杂,还要和福建一些推不掉的达官贵人应酬,因此忙得脚不沾地,倒没时间去管棠落瑾的去处。 棠落瑾也是这个时候见了泽兰的弟妹——石圆和石媚。 石媚人如其名,容貌姝丽,媚骨天成,若非眼中一丝坚毅,寻常男人见了,都难免要酥了骨头。 棠落瑾初时并没怎么注意到石媚的容貌,现下一看,微微皱了下眉。 他的确想把石媚带到宫里,可是石媚这容貌…… “你既要随本王进宫,那本王的规矩,你自该知晓。” 石媚低头道:“但听殿下吩咐,奴莫不敢从。” “忠心为上,你想要什么,想嫁何人,都可与本王说。你若忠心,本王未必不肯应你。但是,”棠落瑾顿了顿,道,“本王贴身伺候的女子,必不能为人妾室,你可记住了?若你跟了本王,反而起了异心,要做旁人妾室……本王定不饶你!” 石媚眼圈一红,蓦地抬起脸,神色坚毅地起誓道:“石媚定如殿下所言,忠心为主,此生绝不为人妾室,辱没殿下脸面!若违此誓,石媚愿生生世世,丑若无盐!” 这誓言对于男女来说,都算重誓了。棠落瑾听了,便挥手道:“再过十日,本王便要启程回长安,你自回去和父母家人道别,四月十五前,去别院寻你姐姐,让你姐姐安置你便是了。” 石媚低头拜,红着眼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棠落瑾和石圆。 石圆如今打扮的油头粉面,一身锦衣华服,腰挂白玉佩,头戴青玉簪,荷包缀的沉沉的,颇有一番纨绔模样。 棠落瑾打量石圆一眼,便满意下来。 石圆倒也机灵,忙道:“殿下吩咐小的办的事情,小的都办好了。那姑侄三个,都放在一处了。两个小的,如今才不到十岁,白日里,跟着院子的管事干活,夜里才回去和他们姑姑一处住着。还有学堂的事情,小的也找好了夫子。只是殿下,小的现下名声不好就不好了,为何还要白白弄了学堂,让学生白白在那里读书?” 棠落瑾并不答他,只道:“那姑侄三个,暂且关他们一些日子。想来于姑姑,会有法子让她的两个侄儿老实下来。至于学堂,”棠落瑾顿了顿,道,“你尽管去做。若是做得好了,一年之后,再建女子学堂,找了女夫子来,让十二岁以下的女子来免费读书学女工或是其他一技之长。” 石圆傻了眼,道:“还、还要收女子?” 棠落瑾瞪他一眼,道:“是建女子学堂。和现在的学堂分开,里面要安排好,女子学堂里,无论多大年纪的男子,都不得进入。至于要如何做……你到时写了章程来,本王看了再说。” 石圆苦了脸,有些不明白棠落瑾的意思。 棠落瑾又道:“还有科举一事。进士的事情暂且不提,举人的功名,三年之内,你必要考出来。” 石圆脸上只得更苦。但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知晓自己没功名,昭王要用他都不方便用,昭王这样催他,也是为着他好,当下就答应下来。 棠落瑾见过石家兄妹,又见了福建千遥书院的山长,将山长七岁的次孙叶临影给带回了别院,又收了福建诸多见过或没见过的人的礼,就开始启程,往长安去了。 分卷阅读33 棠落瑾启程之前三日写的家书,分别送到天元帝和皇后手中后,天元帝心系儿子,一早就看了信;皇后到了晚间才看了信。 哪知那封信一看完,雾卷、烟尘就都匆匆跑了过来:“娘娘,不好了,两位小公主腹泻不止,还发起了高烧,您快些宣太医过来罢!” 皇后放下信,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羊脂玉镯,打算将这玉镯送到庵堂给正在“修行”地五公主,听得此话,心中一跳,那细润地羊脂玉镯,“啪”地一声,就掉落在了地上。 第23章 夭折(下) 两个小公主一起病了,还病得很严重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了开来。 太皇太后和太后正在逗弄已经四岁的六皇子玩耍。 太皇太后闻言,登时怒道:“皇后如今,是越发糊涂了。” 六公主和七公主才多大?皇后竟也能为着未能生子的事情,迁怒六公主和七公主,不肯悉心照料,如何不令太皇太后恼怒? 太后见六皇子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似有些害怕,还拉住了他的衣角,太后招过六皇子的乳母,就让人将六皇子抱走。 六皇子虽有些怕,但还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推开乳母,道:“珏儿已经大了,不需要乳母抱了。” 太皇太后这才微微缓了神色,慈爱道:“珏儿的确大了,待你七弟回来了,你们兄弟亲近几日,便去上书房,跟着兄长们一道读书可好?” 六皇子棠落珏眼睛立刻亮了一下,大声答应道:“好!孙儿都会背好几句三字经了呢,孙儿要去读书!” 太皇太后又哄了六皇子几句,六皇子就离开了。 太后道:“皇后许是为着宫务,才没能好好照看六公主和七公主。至于其他,”她微微一迟疑,才道,“她膝下总归有小七一个儿子了,下一个儿子再过几年来,也未必不是好事。” 更何况,公主又有何不好? 要知道,除了没了的和外出修行的,剩下的在宫里的公主,天元帝可是个个都放在心上龙着的,每隔几日,便会宣几个公主去见一见。 太皇太后闻言,目光沉了沉,不肯再提皇后,只说起了六皇子,道:“珏儿被你教养的很好。虽然容貌上有些像他的娘艳才人,但言行举止,都像咱们汉人,和高丽人不同。皇帝昨个儿来长乐宫,还与我说起,小七回来了,就要晋封太子,珏儿生母艳才人是高丽人,位分不高,又已经没了,皇帝的意思,是人都没了,高丽如今还算安分,不如就晋一晋珏儿生母的位分,也好让珏儿面上好看些。” 六皇子一生下来,生母艳才人就没了。因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母家朱家,并未送朱家女到天元帝的后宫,而天元帝素来感念太皇太后和太后对他的照顾,便将六皇子送到太后宫里,一来是排解太后寂寞,二来则是希望将来有一位亲近朱家的皇子。 太后养了六皇子四年,自然喜欢六皇子,闻言,喜道:“那自然是好。珏儿素来憨厚听话,又有孝心,晋一晋他生母分位,他长大了也能安慰一些。只是不知,姑母和皇帝,打算晋艳才人什么分位?” 太皇太后心知天元帝此刻要晋艳才人分位,其实还有想要暂时拉拢高丽的意思,既要拉拢,就要给个足够的位分,便道:“哀家的意思,是直接晋妃位。六皇子生母,以后就是艳妃了。” 才人是正五品的分位,艳妃是则是四妃之下从一品的位分,六皇子生母一下子越阶晋封如此之多,太后约莫猜到这其中有些缘故。但是,就算有缘故又如何,六皇子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那就多谢姑母了。”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又道:“太子居所已然建成,我看皇帝的意思,等小七回来,便要行册封之事。册封之前,我会让小七住在长乐宫,你要多让珏儿来这里,和小七亲近亲近才好。” 棠落珏有着高丽人的血,又非嫡非长,根本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但是若能与未来的太子交好,对棠落珏而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后自然应下。 姑侄二人又说了些话,太皇太后虽依旧气恼皇后所作所为,可是六公主和七公主到底是她的曾孙女,心中不放心,到底派了安姑姑日日去看两位小公主的情形。 皇后怀着两个小公主时,身子并不算大好,连累着两个小公主的身子也不算好。 不过这次也算惊险,虽然两个小公主着了凉,又有腹泻,但太医医术高超,四五日后,两个小公主就好了。 太皇太后放下心来,然后就拉着太后开始不停宣召各家命妇进宫。 还是带着她们的儿子进宫的。 虽说这时候讲究男主外、女主内,但是若嫡妻根本不知朝中事务,又如何和其他命妇交往?因此这些朝廷命妇,俱都是聪慧人,只来了太皇太后这里一趟,就知晓太皇太后在为昭王挑选伴读了。 不过,东宫已然建成,昭王如今是昭王,待昭王回到长安,那么,昭王是否又会变了一个身份? 朝中有适龄孩童的家里都开始谋算起来。当日,他们想要谋算,除了在天元帝和太皇太后、太后那里多跑上一跑,就是往皇后那里送礼奉承了。 皇后听得那些人家的打算,再想到自己住在庵堂的五公主,顿觉心中五内欲焚,恨不得特特选些纨绔给棠落瑾做伴读。 可是纨绔又哪里是好挑选的? 人人都知道昭王是中宫嫡子,周岁抓周时的情形,仿若武皇转世,又有最近的至善大师深揖一礼时说的话,人人都道昭王这太子是坐定了。哪怕昭王现在年纪小,好坏不分,但天元帝哪里是好糊弄的?且他们要看得是长远利益,将自家儿孙送到昭王身边,为的便是昭王好了,自家儿孙也好,随后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既是为着长远打算,又哪里有人肯送个纨绔来? 皇后自是挑花了眼,也没能挑出个纨绔来。 长安如何,棠落瑾自是不知。他着实不耐烦皇后身边的抚桂在他身边时不时打量他,因此单派了一队人马,令抚桂和他们同行,每每走在他们前面,采买些各地的稀罕物事。 这活儿并不轻省,可是主仆有别,遑论棠落瑾还是昭王。抚桂只得咬碎了银牙,乖乖换了胡服,乘了快马,采买物事。 棠落瑾见抚桂走了,身边立时就清静了下来。 叶临影是千遥书院山长的次孙,虽身份清贵,可惜却可惜在他身份尴尬,乃是山长儿子的第二任妻室生下的嫡子,原配所生嫡子比他年长四岁,他母亲死后父亲所娶的第三任妻室又连续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个家里,早早就没了他的位置。 山长既怜惜这个孙子,又对儿子和其他孙子无可奈何。叶临影身份尴尬至此,父亲和后母兄弟 分卷阅读34 ,对他虽无虐待,却并不关心,山长左思右想,也只得送他出来,让他自己给自己奔个前程才好。 叶临影知晓山长之所以送他出来,除了上面的理由,还期盼着他能和昭王亲近了,倒是昭王得势,千遥书院也能比得过江南书院,他们叶家也能越来越好。 叶临影对自己被送出来,还是远远送到长安,身边可能会有各种官宦子弟的昭王身边,并没有太大的反对之意。他年纪虽小,但也知晓自己若继续呆在那个家里,活是能好好活着,但若想出头,前有原配嫡长子在,后有后母生的弟弟,父亲又将他当做了透明人,着实太难。倒不如出来拼上一拼。 虽然冒险,但,这世上哪里有不需冒险的事情?做不过是代价或大或小而已。 叶临影如此想了一番,正往甲板上去,就见到了正在下棋的宁君迟和棠落瑾。 他正疑惑着昭王虽聪慧,但终究小小年纪,如何会下围棋?哪知走近一看,才知晓二人下的是五子棋。 叶临影拱手行了礼,就站在一旁观看。 棠落瑾看他一眼,又看了身边伺候的河柳一眼。 河柳抿嘴一笑,就令人给叶临影端了椅子,让叶临影坐了。 五子棋而已,二人很快下完一盘。 宁君迟挥退要收拾棋子的下人,自己收拾起来,漫不经心道:“二姐来信,说是六公主和七公主都病了,也不知这时候是不是好了。” 棠落瑾其实心里还是感激那两个妹妹的,闻言心情颇好,面上却依旧和以往一般,板着脸道:“母后爱惜妹妹,必会好的。” 要知道,古代小婴孩可是很容易夭折的。那位因为连番生产性情有些古怪的皇后,若是肯好好照顾两个公主,她们自会活下来。若是不能……宫里想让皇后难过的人也不少。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宁君迟心里疑惑了片刻,想到眼前人是他的亲外甥,便将此事撩开。笑道:“小七莫吃醋,你是二姐唯一的儿子,她也会喜欢你的。” 棠落瑾试图装作害羞的模样,可惜他面瘫装久了,虽然生的白白胖胖,可是想要“害羞”一下,也着实苦难,只得面无表情道:“母子血缘不可断,舅舅的话,我自是信的。” 宁君迟微微颔首,心中则想着要再写封信给二姐,让二姐多疼小七一些。毕竟,小七才周岁就离开了长安,没有父母龙爱,这次归家,理当得到的再多一些。 可惜宁君迟的这封信寄到的不是时候。 信到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也到了长安城外。 皇后正守在六公主和七公主的床边。 六公主如今才一岁多一点,七公主才几个月大,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痛苦地呜咽着。 皇后摸了摸两个小女儿的额头,整个人都快疯掉了:“怎么还是这般烫?不是说她们的病以及逐渐好了么?怎么突然又烧起来了?” 伺候二女的雾卷、烟尘也是满脸急色,闻言跪地道:“奴婢也不知这其中缘故,只是两位小公主的乳母昨日见小公主面色好了,就抱着到太液池边走了一圈,怕是因着池边有风,这才……” 皇后怒道:“杖毙!如此不中用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娘娘,昭王回长安了。” 皇后听得太监来报,挥手就令人下去:“待他进宫,再报与本宫听。”到时她在准备更衣见棠落瑾好了。 可是皇后还是没能更衣。 “娘娘,昭王殿下,已经到了紫宸殿,皇上正在召见殿下。” 太监的话刚刚说罢,皇后就听得照顾两位小公主的雾卷、烟尘忽然惊叫起来。 “娘娘,小公主、小公主没气了!” 皇后顿觉心神大恸,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在两位小公主鼻下都探了一会子,却仍旧声音沙哑道:“哪、哪一个?” 雾卷、烟尘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两位公主,都、都仙逝了!” 皇后眼前一黑,口中一阵腥甜,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 第24章 父皇 中宫嫡出的六公主、七公主仙逝,皇后宁氏吐血这等事情,吓坏了清宁宫一众人。 好在太医原本就在清宁宫离为两位小公主治病,皇后悲恸之下吐血后,太医立即为皇后诊治。 太医院院使亲自为皇后诊治,半晌,摸着胡须道:“皇后为两位小公主的事情,悲伤郁结,思虑过多,本会让身子虚弱。但,方才皇后娘娘怒极攻心,胸口的淤血一口吐了出来,反而化解了原先的虚弱。娘娘只要好生调养,最近切莫要大喜大悲,心平气和,就能渐次调养好身子。” “心、平、气、和?”皇后看着床榻上,两个小小的身体,只觉心中恨意滔天,“本宫两个女儿,一日之内,全都没了,你让本宫心平气和?本宫怎么能心平气和?” 太医院院使微微垂了头,不语。 太医院虽侍奉君王一家,但本身既有官身,又非宫中奴才,除非有太医作乱,否则这些皇室在恼怒,也不可能因迁怒二字,将他或杀或贬的。 流盼见状忙忙道:“多谢大人,还请大人为皇后娘娘写方子,调理调理身子。” 太医院院使微微颔首,又冲皇后躬身一礼,就随着流盼指的一个宫女,去偏殿写药方子了。 流盼亲自送院使出门,回头再看,就见皇后已经把雾卷、烟尘之外的宫侍,全都赶出去了。 而皇后自己,则坐在床边,一手抱着一个女儿,轻声唱着哄婴孩睡觉的曲子。 流盼看皇后面色苍白如纸,两行清泪,如注的流下,大惊之下,和雾卷、烟尘一样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喊道:“娘娘、娘娘!您若是难过,尽可往奴婢身上发。奴婢如何都好,院使说了,您胸口的淤血刚刚发散出来,可不能再大喜大悲,郁结于心了!” 雾卷、烟尘亦神色悲戚。可是她们二人是皇后放在小公主身边的人,小公主没了,无论是不是因着她们的过错,她们二人这次都凶多吉少,甚至连为自己求情都不敢。只能跪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皇后根本不理三人,等哭了好一会,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棠落瑾回来了?” 流盼见皇后肯说话了,忙道:“是。七殿下正去了紫宸殿,面前皇上。这会子、这会子怕是……”怕是已经得到了两位小公主仙逝的消息,往这边赶来了。 “那个贱种!”皇后蓦地大声道,“是他!是他抢了本宫五公主的荣华富贵,是他害得本宫的五公主只能避居庵堂,剃度修行,青灯古佛!是他刚刚一回来,本宫的六公主、七公主,就全都没了气息!是他克死了本宫的女儿!” 流盼忙忙拽住皇后的衣襟,道:“娘娘万万莫要喊。就算是七殿下害得,那、那您现下,也莫要喊出来这些才好 分卷阅读35 。” 皇后死了两个女儿,原本因接连生女以及三十五岁后才能得子的事情,而变得慌乱的神智,竟也恢复了几分,听到流盼这样说,声音果然变小,良久道:“定是那个贱种的错!定是那个贱种的错!本宫必不饶他!” 流盼此刻分外想念于姑姑。虽然于姑姑从前总是压她们一头,可是也只有于姑姑年岁大些,能劝得住皇后,现下她也好,雾卷、烟尘也好,根本劝不动皇后。 流盼没想到的是,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皇后放在馨妃身边的小宫女,忽然传了消息来,说馨妃似是有孕。 流盼本不欲将这个消息说与皇后听,免得皇后心中越发怨怒,可惜皇后恨棠落瑾,自然也就恨生下棠落瑾的馨妃,一见传话人的形容,就唤了人进来。 小宫女原本是进不得清宁宫正殿的,可是这次也不知是怎的,与她常常通消息的那个太监,竟直接将她引领到了皇后正殿,让许多人都看到了她的容貌。 小宫女身子瑟缩着,知晓这次是决计回不了馨妃宫里了,见皇后问话,就把自己知道的统统说了出来。 “馨妃三年前生五公主时,因是早产,伤了身子。原本将养一番就好。可是馨妃身子还没有养好,五公主就因八字的事情,被太皇太后送去庵堂修行。馨妃思女情切,也不愿在侍奉皇上,身子更是伤的厉害。” 小宫女是馨妃屋子里的二等宫女,跟了馨妃四五年了,知晓的事情自然多,“后来馨妃母亲来了宫里好几趟,馨妃才渐渐想开,调养了半年身子,月事渐渐正常,这才开始侍驾。” “那你说馨妃似是有孕?” “馨妃这个月并没有换洗。”小宫女低着头道,“不仅没有换洗,还开始嗜睡,口味改变,和三年前怀五公主时的情形一样。是以奴婢才好怀疑……” “贱人!”皇后突然暴怒,“他回来了!馨妃再孕!两个孩子,两个人,可不是正巧克死了本宫的两个公主!贱人!本宫现在杀不了他,还处置不了馨妃么?” 流盼跪下道:“娘娘莫要再生气了。您这会子先休息一下,待会皇上来了,您就要哭啊,定要哭的皇上心软才好。”然后又小声道,“还有七殿下也要回来了,您再恼他,也不该在皇上面前路了端倪啊。” 皇后抱着两个女儿,双目猩红:“是他们,定是他们克死了本宫的女儿!本宫此生,誓不放过他们!” 小宫女根本不知道皇后说的那个“他”是谁,听得此话,顿觉惊涛骇浪,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这次是否能活着走出去,身子抖动的越发厉害。 皇后发下那个誓言后,却是将两个女儿慈爱地放下,然后亲自扶起小宫女道:“你是个好的。告诉本宫叫什么名儿,以后,就跟着本宫罢。” 小宫女登时一喜,又是一拜:“奴婢红杏,叩谢主子大恩。” 紫宸殿。 棠落瑾回宫,天元帝自是大喜。 若非他是君主,又是父亲,早早就往宫门口去,把人给亲自接回来了。 “不孝儿棠落瑾,给父皇请安,愿父皇身体安康,福寿延年。” 棠落瑾一进正殿,天元帝就站了起来。 他虽早早就有了孩子,可是若论起慈父心怀,还是从第一次抱了棠落瑾,这才有的。 都说父子缘,天元帝从前有了孩子,都像是完成了祖宗任务一般——他当年还是皇子时,因两次婚事都以女方早逝作罢,先皇特特赐了侧室下来,令他必须在先皇死前有了子嗣,方才能立为太子。 天元帝的前头几个儿子女儿,都是这么生出来的。再加上那时是夺嫡地关键时候,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尚且不够用心,又哪里分得出父爱给那几个孩子?就是登基之后,几个孩子也只照着规矩养着,然后学着先皇,隔上几日,召见一次儿女。也就是如此了。 可是等有了他满心期盼地嫡子,天元帝当初抱着这个孩子,看着棠落瑾眉心一颗红痣,还有和自己相像地眉眼时,心里就喜欢的不得了。而那藏于心底的父爱,也慢慢涌了上来。 “快起。”天元帝大步走了过去,亲自将三岁的棠落瑾“提溜”了起来。 走近看,他才发现他的小七长得极好,眉眼间仍有一二分像他,可是若再细看,却能看出小七和先皇相貌更像。只是先皇心怀家国,忧心天下,眉宇间的忧愁更重,而小七虽然板着胖嘟嘟地包子脸,但双目干净清亮,眉心的红痣更让他惹人疼爱,天元帝看了小七一会,大笑三声,就把小小的人儿给一把抱了起来。 “好!好!好!”天元帝大笑道,“朕的小七,果然好了!” 棠落瑾原本是打算板着脸板到底的,现下见天元帝见他这般高兴,犹豫了一下,伸出两只短短的手臂,环住了天元帝的脖子,小声喊了一声:“父皇。” 天元帝见已经两年未见的儿子肯跟他亲近,心下自是大好,一面抱着小七,一面朝徐有为一挥手,“传朕口谕,昭王为大棠祈福,避居百佛寺脚下两载,功劳厚重,赏京郊别院一座,良田千亩,帽前金佛一尊,和田白玉九如意带钩两只,汉玉鼎一座,元狐两张,虎皮两张,貂皮百张,金千两,银万两,还有朕之前给昭王挑好的东西,全都搬去长乐宫里昭王暂居宫殿。” 棠落瑾皱了皱好看的眉:“长乐宫?父皇要儿去长乐宫住?” 虽然他的确愿意和太皇太后住,这样皇后想要害到他就难了。可是,这样真的合适么? 天元帝不在意的道:“有甚不合适?皇后现在有两个公主要照看,还要处理公务,哪里有时间照顾朕的小七?你先去长乐宫住着,待过些日子,太子礼成,就搬去东宫。如此,还有谁敢置喙天家之事?” 棠落瑾:“……”太子礼成,东宫……他是不是该谢恩来着? 可惜不等他挣扎着从天元帝怀里下来,叩谢皇恩,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满面忧愁的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回皇上,清宁宫……出事了。”小太监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才微微颤抖着身子道,“六公主、七公主,于辰时末,一同,仙逝了。” 第25章 慈母 “六公主、七公主,于辰时末,一同,仙逝了。” 棠落瑾怔了怔。 他是知晓皇后为着求子,也为着反驳至善大师的话,接连怀孕,本就伤自己身子,也伤孩子的身子。不过,他还以为,皇后早早就知晓这一点,会很疼惜两个公主。有皇后的疼惜,宫人伺候地更会细心,即便是在婴孩常常夭折的古代,或许也都能活下来。 可是现在,一死就死了两个……棠落瑾眉心紧了紧,蓦地想到他一回宫,两个小公主就没了。就算他不那么想,怕是那位皇后,也会一心认 分卷阅读36 为是自己克死了两个小公主。 饶是天元帝早就已经经历过四公主和五皇子的夭折,此刻亦是震怒道:“仙逝?怎会仙逝?两位小公主虽身子弱些,可她们是朕的嫡女,那些宫人如何敢照看不周,令小公主病逝?” 小太监哆嗦了一会,结结巴巴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了。 天元帝素来仁善,自不会平白拿小太监出气,而是抱着棠落瑾就往外大步走去,打算亲自瞧瞧,并问问太医两位小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往外走了几步,才发现小小的棠落瑾正瘫着小脸,安安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 天元帝脚步一顿,方才叹道:“那是你的两个妹妹,按理说,她们走了,你也该去送她们一程。可是……” 徐有为在一旁体察圣意,忙道:“圣上说的是,奴才这就先往清宁宫里去,两位小公主,现下也该装殓了才好。”就是不妆奁,也不能让才三岁的七殿下,就这么去“送”两个死去的妹妹。 天元帝微微颔首,徐有为就小跑着离开了。 天元帝抱着棠落瑾就上了肩舆。 棠落瑾见天元帝要挥手走了,这才拉了拉天元帝的龙袍,严肃着小脸,指了指一旁当背景的宁君迟。 天元帝方才记起宁君迟,道:“君迟去上书房,告知朕的皇子一声,让他们也都来一趟清宁宫罢。” 宁君迟心中虽然惊讶,可是想到二姐的头一个孩子就是夭折,六公主、七公主又都是胎里带的弱症,年纪尚小,一旦被照顾得不得当,夭折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君迟低头应是,接着目送天元帝抱着棠落瑾离开,这才转了身,往上书房走去。 想当初,小七也是因年纪小,着了风寒,发了高烧,就烧的有了“痴症”,若非上天护佑,至善大师医术好,小七又哪里能有今日? 宁君迟想到二姐所生的几个孩子皆命途多舛,再想到宁家男子杀戮诸多,不禁心下一叹,快步往上书房去了。 另一边,棠落瑾觉得皇后一连失去两个女儿,说不得就要神智大变,想了一会,就从天元帝怀里挣扎着坐直了身子,道:“父皇,六妹和七妹病逝,我等兄弟姐妹,系天家骨肉,俱都关怀彼此。儿虽未见过六妹和七妹,但也愿意去送两位妹妹最后一程。想来,大姐和五妹,心中亦是这样想。” 天元帝一愣。 棠落瑾继续道:“大姐和五妹已经离宫修行两载,也该回来看看了。” 天元帝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也罢,让她们回来一趟。等你六妹、七妹头七过了,再返回庵堂修行。”尔后冲徐有为招手道,“你去,找一队侍卫,把大公主和五公主接回来,送六公主和七公主最后一程。” 棠落瑾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有了五公主在,想来那位皇后,也不会疯的太厉害。 而且,棠落瑾低头看着天元帝腰上的双龙玉佩……刚刚失去两个公主,能叫来另外两个健康地公主回来,天元帝心里,对失去两个女儿的皇后的怜惜,或许会转移到这两个出宫修行的公主身上。 棠落瑾的小算盘如何,暂且不提。 一行人很快到了清宁宫。 紫宸殿离清宁宫稍远,又有天元帝多番问询传话小太监一事,他们到的时候,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后宫诸妃都到了。 棠落瑾跟着天元帝正往正殿里走,就听到太皇太后在发落伺候两位小公主的宫人。 “贴身伺候的,全部杖毙。”太皇太后最看重的就是天家血脉,这会子见两位小公主都“病逝”了,如何能不怒?当下道,“其余奴才,都罚去修皇陵,永世不得出皇陵半步。” 皇后身边正缺贴心人伺候,动了动唇,正想要留下雾卷、烟尘二人,就看到天元帝带着棠落瑾来了。 皇后咬破了舌尖,咽下一小口自己的血,方才做出一副慈爱之色,先拜了天元帝,接着就弯下身子,把正要跪下的棠落瑾抱住了。 “我的儿!”皇后将棠落瑾抱得紧紧地,“我的儿,母后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孩子了!” 皇后最后那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在哭诉,自是闻者伤心。饶是太皇太后,抿了抿唇,也没能说出胖的话。 棠落瑾被皇后抱得死紧,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时,急急道:“母后错了,儿上面有四位皇姐、五位皇兄,下面还有一位八皇妹在,他们不都是母后的孩子么?” 皇后登时一噎。 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天元帝也回过神来。 皇后虽可怜,可是,这宫中女子,哪一个不可怜? 好歹皇后是一国之母,这宫里的庶子、庶女,亦是她的孩子。 单单说“就只剩下一个孩子了”这句话,皇后着实错得太多了。 后宫妃嫔里不免有人清了清喉咙,似要开口。 皇后蓦地放开了棠落瑾,朝着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站立的地方深深一拜,道:“是臣妾骤然失了六公主和七公主,一时口误,的确当罚。求皇祖母、母后、皇上责罚。臣妾有错,自当认罚,绝不推诿。” 皇后这番话说了出来,那些蠢蠢欲动地宫妃登时说不出其他,心中只恨皇后反应快,一会子功夫,就已经想好了说辞,让她们连讥讽皇后的机会都没能拿到。 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虽对皇后有些不满,然而六公主、七公主的尸体还在清宁宫,他们自然不能这个时候惩罚皇后,静默了一会,就把皇后叫起。 “梓童可把她们入殓了?”天元帝先开了口。 皇后神色一凝,悲戚道:“臣妾总记着,六公主、七公主最喜欢皇上,想让皇上再见两位公主一眼。好歹的,”皇后擦拭了下眼角,道,“好歹的,皇上总要为咱们的两个小女儿取个名儿,让她们在地府,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天元帝沉默了片刻,亲手将皇后扶起:“梓童与朕同去瞧瞧端阳公主和端慧公主罢。” 皇后正欲谢恩,又听天元帝道:“既不曾装殓,皇子皇女便留在外面,莫要进去了。” 皇后看一眼神色严肃的棠落瑾,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子恨意。 奈何太皇太后和太后虽然没有去看六、七公主最后一眼,但也一直留着没走,见棠落瑾回来,立时将人叫了过来,拉在手里就不肯放。皇后虽有心,此刻却也甚么都做不得。 天元帝和皇后一同往侧殿去,正好经过站了一溜地宫妃身边。 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湘贵妃和蒋德妃外,分位最高的嫔妃就是馨妃。 皇后走过馨妃时,忽然开口道:“馨表妹身子向来弱些,今日小公主的事情,可是惊吓到馨表妹了?可需要太医现下就为你诊治一番?” 馨妃因思念去庵堂的“女儿”,从原先还算圆润的 分卷阅读37 身材,变成了弱柳扶风的模样,美则美矣,却总让人看着身有弱症。 天元帝见了,心生怜惜:“是该让太医诊治一番才好。” 馨妃如今已经入宫数载,她再愚笨,这几年的宫中历练,也让她知道这位皇后表姐早已不是那么的喜欢她,闻言福身道:“多谢皇上、皇后,臣妾身子无碍。请太医的事情……明日就是臣妾请平安脉的日子,今日倒也不急。” 天元帝这才点了头,和皇后一齐往侧殿去。 清宁宫正殿里,虽然时候不对,可是太皇太后还是引着棠落瑾见了他的五位皇兄和两位皇姐、一位皇妹。 除了大皇子颇有些倨傲,恨不得将棠落瑾俯视到底外,旁的兄弟姐妹,至少礼节上不曾出错。 太皇太后抱了棠落瑾一会,就叹道:“小七的两个妹妹没了,哀家怕是不能将小七留在长乐宫。小七独自跟皇后住着,可会害怕?” 棠落瑾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摇头道:“曾有言曰,‘犹怀老牛舐犊之爱’。母后是小七母亲,自会护着小七;端阳、端慧是小七胞妹,自舍不得吓小七,小七何怕之有?” 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偏偏还能引经据典,说的有理有据,末了还道两个妹妹“不舍得”吓他,自有一番童趣。 太皇太后听了,只觉心中越发高兴。拉着棠落瑾,又说起了旁的。 棠落瑾说不怕,是真的不怕。 皇后刚刚失去了两个女儿,哪怕是有些疯魔,可是五公主就要回来,皇后名下又只有他一个孩子。棠落瑾想,但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他下狠手。 可惜棠落瑾猜对了结果,没猜对过程。 皇后是没打算对他下狠手,但是在他熟睡后,月上中天,皇后身边的流盼就带着人重重敲响了瑶光居的门,道是皇后正在侧殿守着两位小公主,忽然痛哭起来,还说要见七殿下,请七殿下快去侧殿,瞧一瞧皇后。 棠落瑾被吵醒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着的。 河柳、泽兰想骂又不能骂。 那侧殿里可是挂了白布,停了两位小公主的棺木,皇后身为母亲,愿意为小公主守着,那是皇后疼惜女儿。可是,让小殿下过去是怎么回事? 小殿下如今才只有三岁大,是宫里老人说的容易“失魂”的年纪,如何能在大晚上的,去停了公主棺木的地方? 然而两人心中再恼,皇后依旧是主子,是小殿下的母后,她们只得亲自把小殿下送过去。 偏偏流盼并不许泽兰、河柳进去。 “小殿下莫怕。”泽兰将身上的一枚平安符摘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到了棠落瑾的荷包里,“这是奴婢小时候,奴婢娘给奴婢求的,说是有了它,甚么牛鬼蛇神都不敢亲近的。小殿下莫嫌弃,暂时先戴上一会子罢。到了里面,若是怕了,就大声喊,奴婢会进去的。” 河柳亦低声道:“您莫怕。皇后到底是殿下母亲,许是一会儿就让您出来了。” 棠落瑾却微微勾唇,不答反道:“虽是四月,夜里还是凉的。若吹上一宿的凉风,两位姐姐明日也伺候不得我了,都回去。” 河柳正要问她们为何要守上一宿,就见棠落瑾已经往侧殿里进去了。 转头再看泽兰,就见泽兰正铁青了一张俏脸。 第26章 册封 棠落瑾在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就知道今天夜里,怕是要陪着两个刚刚离开人世的妹妹睡了。 当然,还是要在她们的灵堂里,单独陪着她们。 果不其然,等到他踏进了侧殿,金元宝仍旧在烧着,皇后正瘫软在身后的宫女身上。 “这是她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本宫不能让她们就这样单独去了。”皇后仿佛已经累得要晕厥过去,声音断断续续道,“本宫即便是、即便是病倒在这里,在这冷冰冰地地上躺上一宿,也绝不能放着本宫的端阳、端慧两个人在这里!” 流盼上前搀扶起皇后,一摸皇后的手臂,惊讶道:“娘娘!娘娘!您这手怎的这般烫?”尔后再摸一下皇后额头,痛声道,“娘娘的额头竟也这般烫,怕是发烧了,如何还能在这处地方待上一宿?” 皇后道:“那又如何?本宫的女儿要走了,本宫如何能不陪陪她们?” 她说着,就推开扶着她的人,站了起来,往棺木处走去:“打开棺木,再让本宫瞧瞧本宫的女儿。” 愿意看顾棠落瑾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不在,自然皇后的话,人人都要听得。 两名宫女毫不迟疑地上前,将棺木打了开来,路出六、七公主小小的身体。 两名宫女平日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看着棺木里两个那么小小的孩童,雪白的脸庞,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竟同时打了个冷颤。 皇后沉着脸看了二人一眼,就伸手去招棠落瑾。 “小七来,瞧瞧你的六妹妹、七妹妹。” 棠落瑾没动。 刚刚被皇后收服的红杏却上前一步,先不论其他,直接把棠落瑾给抱了起来。 棠落瑾面无表情地任由红杏抱着,只一只环着红杏的手,直接伸到红杏脑后,使劲拽起了她的头发! “啊!”红杏短促地惊叫一声,见皇后看她,立即快步将棠落瑾放在皇后身边,自己跪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被小殿下抓了头发,才会在娘娘面前失仪。” 棠落瑾直接道:“她弄疼了我,该罚。” 皇后并不在意一个宫女,且她也不觉得棠落瑾会如何重罚她身边的人,便不甚在意道:“哦?那小七说,该如何罚?” “一百个巴掌。”棠落瑾一指抚桂,“你来打她,记着,只打右边。”顿了顿,又道,“打完不许上药。” 抚桂一惊,看向皇后,皇后不在意地一挥手,她便只得拉着红杏过去,开始打巴掌。 主子就是主子,哪怕棠落瑾是个伪嫡子,却也是真皇子,还是皇子里唯一被封王的一个,抚桂自问自己都不敢真的强迫昭王如何,这红杏却敢强行去抱昭王,也难怪会有如此下场。 况且,红杏是背主之人,想来娘娘并不会特别信任她。 抚桂心中想罢,就找了小小的长方形的木片,开始往红杏脸上打。 ——宫里的巴掌,从来不是用人的手去打。 皇后并不在乎棠落瑾处置一个她不喜欢的奴婢,只径自拉着棠落瑾,让棠落瑾看棺木里的两个小小的身体,还拉着棠落瑾的一只手去抚摸二人。 “瞧,她们与你这个哥哥长得像不像?她们虽未见过你,可是心里却喜欢极了你这个哥哥。母后病了,小七能替母后,陪两个妹妹一晚上么?” 单听意思,自是商量的意思。可是亲耳听到皇后语气的棠落瑾,却甚是知晓 分卷阅读38 皇后根本没有在和他商量,而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留在这里一个晚上。 和两具小小的打开棺木的尸体一起。 棠落瑾心知皇后是下定了决心要吓他,最好是再能把他吓傻才好,沉默须臾,便道:“儿谨遵母后之意。” 皇后却摸着他的脑袋道:“傻孩子,这哪里是你遵从母后的意思?分明是你心疼母后病重仍要守着妹妹,主动来替母后分忧了。罢了,你现下,就好好陪着本宫的小六和小……七罢。” 皇后说罢,见抚桂还未曾打完,摆手道:“扶本宫去正殿再打。” 然后将殿内的宫人全部带走,“吱呀”一声,关紧了大门。 皇后是被扶着出来的,泽兰、河柳见状,忙忙上前请安,想要问昭王如何。 皇后摆手道:“本宫病重,昭王至孝,亲自请缨,为本宫守着端阳和端慧公主,你们莫要等了,明日一早,再来接昭王罢。” 河柳急着想说什么,泽兰一拉她,沉稳的道:“既是殿下至孝,奴婢等自无话可说。可是,殿下年纪太小,灵堂又阴冷,不知里面有无宫人伺候?若是没有,奴婢想去给殿下送件厚衣裳,陪着殿下。” 皇后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 抚桂戳了红杏一下,红杏只得慢行一步,偏着脸,斥道:“大胆!昭王殿下是皇后娘娘的独子!娘娘岂会不心疼殿下?里面早早就预备好了,你们就放心罢!只是……”她脸颊一疼,倒吸一口凉气,又道,“只是皇后既有吩咐,殿下主动请缨,若无传召,你们都不得进去!可记住了?” …… 偏殿。 棠落瑾独自站了一会,惦着脚,看了看棺木里的两个可怜人,默默给她们念了七遍地藏经,静默了好一会,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不济,也要投胎到我从前的那个世界才好。” 说罢,他看着烛火光芒下,挂着的白布显现出的影子,站在风口,就开始发起了呆。 等到天色将亮,烛火快要熄灭时,棠落瑾才动了动僵直的手脚,打了个喷嚏,踩着椅子,拿了两只烛台下来,分别这房间里挂着的白布上一扔—— 然后他又快速下来,将椅子搬回原位,用袖子擦了干净,就坐在墙角,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正所谓以牙还牙,皇后既要吓他,那,他便吓一回皇后好了。 棠落瑾这样想着,当真有些迷糊了。 “侧殿走水!” “快灭火!” “昭王在里面!昭王在里面!”流盼和泽兰到底不放心,但棠落瑾昨日是下的命令,泽兰回去了,留下流盼一人守着。 此刻见侧殿起火,流盼就往侧殿里冲,奈何她推着大门想要进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推不开大门! 流盼急的满头是汗,头一低,才发现侧殿门上正挂了一把小锁,偏偏那锁的颜色和侧殿门相似,她一时竟也没能发现。 流盼竟等不得旁人,四下一看,一面招呼小太监将门撞开,一面从一个大开的窗户里,直接跳了进去! 棠落瑾本想继续装睡,闻得流盼惊叫一声,眯眼一瞧,见流盼崴了脚,当即不再装睡,跑到流盼身边,伸开手臂:“快!” 流盼连惊讶地时间都没有,就把棠落瑾抱了起来,外面的小太监见状,立刻跑来将棠落瑾抱了出来,就往外跑。 棠落瑾揪着小太监的头发,让小太监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才指着流盼道:“救她!” 片刻后,流盼手臂被烧伤了一些,也被救了出来。 可是灵堂里有诸多白布,还有易着火的棺木……整个侧殿,却是救不回来了。 棠落瑾背着手,站在侧殿外,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场大火。 皇后闻讯而来时,大火还在灼灼燃烧。 可是火势太大,宫人除了灭火,根本不能再闯进去。 就算救完了火,别的也就罢了,两位公主的尸体……怕也早就看不出原貌了。 皇后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半晌将目光盯住棠落瑾,语气森然道:“是你放的火!是你放的火!你昨日若不愿陪你的两个妹妹,尽可说出来!缘何要在克死了你的两个亲妹妹后,还要放火烧了她们的身体!你这等克妹痴傻愚钝不知怜爱手足之人,如何能当得起……” 棠落瑾却不等皇后说完,语气疑惑道:“母后错了,并非是儿子放的火,而是母后派来照顾儿子的那个宫人放的火。而且,那个宫人来了之后,外面的人,就把侧殿的大门给锁上了,那个宫人起初很好,给儿子讲故事,唱曲子,将儿子哄得快要睡着了。可是就在儿子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宫人突然就放了火,然后就消失了。” 河柳立刻应道:“那门的确是被锁住了,还是被一把和殿门颜色相似的锁锁住的。害得奴婢只得跳窗户,才将昭王殿下救了出来。可是,救了昭王后,火势已经烧到了小公主那里,奴婢们这才……” 皇后微微惊讶。并不是为其他,而是,侧殿的门……她并没有吩咐人去锁。 棠落瑾睁着黑白分明地大眼睛看向皇后:“难道那个宫人不是母后派来的么?儿子看得清楚,那个宫人,和从前伺候儿子的于姑姑,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她也姓于。她还说,母后从前最喜欢吃杏,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却是见杏色变,连杏仁儿,都一个都不肯碰了。” 皇后当场惊骇地倒退三步。 棠落瑾还在继续:“难道真的不是母后派她来的么?她放火时还说,是母后逼她这样做的。虽然烧了之后会很丑,但她也是这样子丑的,并没有甚么。”他微微歪了下头,“可是母后知晓于姑姑的,于姑姑并不丑,那个和于姑姑长相相似的宫人又如何会丑?” 皇后已然捂住了心口。 去过福建一趟的抚桂不禁小声在皇后耳边道:“娘娘,于姑姑、于姑姑就是被烧死的。” 皇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端阳和端慧公主的尸体被找出来时,果然已经面目全非。 放火的人并没有找到,昭王年纪幼小,被关在灵堂里一宿,只是小病一场,没有被吓傻就已经是不易了,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自是对昭王怜惜更甚。 而皇后虽有错,此时却已重病在床,太皇太后不宜再罚,只将管理后宫之权分给了湘贵妃、蒋德妃。 天元帝在半月后,偶然龙幸了皇后已经十九岁的庶妹宁玥儿,龙心大悦,翌日就封了九嫔之一的修仪,赐封号“玥”,同湘贵妃、蒋德妃一起协理六宫。 再过一月,天元十年的七月初,天元帝在朝堂正式宣布,立嫡长子昭王棠落瑾,为皇太子,礼部即日起,筹备册封礼。 第27章 礼成 天元帝立太子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 分卷阅读39 。 清宁宫里,皇后病的连床都爬不起来。 宁家兄妹三个接连去请太医来,结果太医诊断后,开了方子,便只是叹气。 “心病还须心药医。皇后这病是心病,惊吓过度,郁结于心,偏偏肝火还格外旺盛,若不解开心结,怕是难好。” 宁珍儿闻言,心中焦虑更甚,待太医离开了,她才忧愁道:“三哥、四哥,你们说,二姐这到底是为甚有了心结?这心结又该如何解?今日七殿下得封太子,本是大好事,谁想着刚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二姐,二姐便病得越发重了。” 宁珍儿到底只有七岁大,再聪明也想不明白皇后心中所想,老气横秋地叹道:“旁的便也罢了,怎的二姐的儿子好了,二姐反而越不好了?”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君榆和宁珍儿是孪生兄妹,年纪一样小,听不出旁的,宁君迟却已经一十有二,是个小小的少年郎了。 宁君迟闻言,稍稍一愣,再想起宫里宫外一些传闻,沉默半晌,开口道:“为兄写信,请大姐来一趟罢。” 宁珍儿和宁君榆年纪小,根本没见过他们的大姐,只知道大姐是嫁去了岭南,诧异道:“大姐能劝得动二姐?” 宁君迟微微眯了眯眼:“大姐生来,不信鬼神,不信佛祖,不信八字命硬只说,只信自己。二姐是大姐带大的,素来听从大姐的话。大姐来了,二姐或许就好了。” 小小的宁君迟此刻,却是误以为皇后是因棠落瑾刚刚进宫,就“克死”了两个小公主的事情,恨棠落瑾命硬。又见棠落瑾被关一宿,两个小公主连尸体都无法保住,心里恨极了棠落瑾的八字,却有同时因棠落瑾是她的儿子而纠结,才会迟迟久病不好。因此宁君迟才想要找一个能劝服皇后的人来劝解皇后。 这深宫之中,这般误会皇后的人,并不止宁君迟一个。 大皇子比棠落瑾年长八岁,如今已经十一岁了。 在皇室里,已经算是真正的半个大人了。 湘贵妃膝下只大皇子一个孩子,虽然疼爱,却因大皇子居长,她对着大皇子又有别样的期望,从不溺爱,今日早朝天元帝刚刚宣布了立储一事,湘贵妃刚刚听说,就立刻招了自己娘家人进宫。 湘贵妃姓李,祖父是当朝李首相,历经三朝,为人正直古板,但却很得天元帝重用。 湘贵妃心知李首相并不会在天元帝宣布了居嫡出的棠落瑾为储位后,再行反对。可是,她心中仍有许多不甘。 若论家世,她虽比不得皇后娘家一门悍将,保家卫国,牺牲良多,但她家里也是清流之家,祖父名下更是门生无数,她的父兄亦是出息;若论龙爱,她在天元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已经跟在天元帝身边侍奉,并头一个诞下了儿子,天元帝素来厚待于她,比之皇后胜出的又岂止是一筹?若论儿子…… 湘贵妃微微垂了眉,哪怕她的儿子不如皇后的儿子聪慧,过目不忘,可是,当皇储者,又不需要考状元,比的哪里是文采?那棠落瑾就是文采再好,再过目不忘,又有何用? 怎么就偏偏是皇后才三岁的克死了两个妹妹的儿子做皇储,而不是她已经长大了的大皇子? “为皇储者,自然比的不是聪慧或者文采。”李首相的嫡妻李老夫人沉声道,“自来立储,头一样看得,就是嫡长二字。单单是太子的出身,就已经注定了他的身份。大皇子虽亦是龙子凤孙,可终究是妾生子。嫡庶嫡庶,贵妃和两个庶妹头一日学规矩,教养姑姑就教的你们嫡庶二字,贵妃今日,竟统统都忘了么?” 湘贵妃登时变了脸。 大皇子站在一旁,小小少年,面色亦是铁青。 “曾外祖母这话,是说我区区一个庶出皇子,此生都比不得七皇子半分?” 湘贵妃抓紧了手中帕子,紧紧盯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却不答反道:“立储一事,老身虽是女流,却也听首相说过。除开嫡长二字,为储位者,还要有四件事,缺一不可。” 大皇子隐隐抓住了什么,立刻道:“不知那四件事,要做何解?” 李老夫人顿了顿,方才道:“孝道,忍耐,容人之量,最后才是治国之能。” “容人之量?”湘贵妃道,“我儿素来友悌弟弟们,如何没有容人之量?” “前日紫宸殿拐角处,太子肩舆和大皇子肩舆一东一西,相向而至。太子下肩舆,拱手与大皇子行礼,大皇子并未下肩舆,高高居于肩舆之上,还礼于太子。”李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完,转头看向大皇子,“敢问大皇子,可有此事?” 大皇子只是十一岁的少年,被李老夫人一看,便怒道:“他竟学那起子小人,背后告状?这样的人,如何能称为君子?如何当得起皇储?” 李老夫人深深看了一眼大皇子,摇头道:“那一日,恰有言官经过,进了紫宸殿,便告了你一状。彼时太子、首相皆在紫宸殿中。还是太子开口为大皇子求的情。而老身所说的为储位的几个要求,也是圣上亲自问了太子,太子所说。首相深以为然。” 李老夫人说罢,起身长拜。 “首相托老身带话与贵妃和大皇子,若有一日,大皇子能明白这五个要求的其中深意,李家愿赴汤蹈火,助大皇子得到那个位子。若是不能……”李老夫人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坚决,“便求贵妃娘娘和大皇子,莫要再肖想那个位子!太子纵有君子之量,却也容不得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湘贵妃和大皇子齐齐色变。 大皇子若要夺嫡,最重要的依靠就是李首相一家,可是现在李首相带来了这番话,二人如何能不惊不惧? “祖母忘了,那位七皇子,可是一进宫就克死了两个亲妹妹,还害得两个妹妹尸体都不能完好,生母皇后更是重病卧床,据不肯见七皇子!这样的人,如何称得上孝顺?皇上这样重用他,就不怕、就不怕他真的是天煞孤星的命,哪一日,就连皇上也被……”湘贵妃显显将到嘴边的不敬之语给咽了回去。 李老夫人面上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贵妃娘娘大约不知,武帝虽是嫡出,却因‘克死’四个嫡亲的弟妹,为其母所恨之。武帝登基之后,其母在文武百官面前,唾骂之。武帝亲自上前,以手刀击晕。后来……” 湘贵妃一脸惊愕,微微后退了一步。 李老夫人叹道:“这些……原本是不该讲的事情,可是老身终究是怕贵妃和大皇子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她想了想,又道,“这些事情,年长的人里,太皇太后,必是知晓的。” 太皇太后知晓了,皇上能不知晓? 湘贵妃和大皇子此刻才明白,为何七皇子克妹的事情传了那么久,皇上竟还能毫不犹豫地将其立为储 分卷阅读40 君。 李老夫人又劝说诸多,临走前忽而道:“克妹一事,就算没有证据,老身也知晓这其中有贵妃的手笔。那么,六公主和七公主的事情,可与贵妃有关?” 湘贵妃面色微微一变。 李老夫人人老成精,当下就看懂了,叹道:“贵妃,好自为之。” 大皇子见人走了,忙搀扶住湘贵妃,低声道:“母妃,真的、真的是您?” 湘贵妃镇定道:“自不是母妃动的手。是……有人给母妃的投名状。我儿放心,不会有人查到母妃头上的。我儿好好去想一想,要如何夺回圣心才好。至于李家,”湘贵妃顿了顿,“等你再年长几岁,母妃会想法子,让他们支持你的。” …… 湘贵妃和大皇子的事情,棠落瑾并不知晓。 他此刻正板着脸,站在清宁宫外,给皇后请安。 ——皇后会被吓到重病,还是一病一两个月,这样的好事,饶是棠落瑾这个始作俑者也不曾想到。 他只道是自己吓唬人的本事强,却忘了这个时代,哪怕是口头说不信鬼神的,心底其实也是信的。更何况,皇后先有丧女之痛,又着实做过一些龌龊之事,被本不该说谎的三岁孩童这般一吓,心中之事不得倾吐,可不就病倒在床了么? 不过,结果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棠落瑾想罢,便板着脸对宁珍儿道:“父皇说,立储一事已定。吉日也已然选好,定在八月初六,母后虽不肯见我,我却也该告知母后一声。那一日,是我的好日子,也是母后的好日子。” 宁珍儿知晓棠落瑾素来就不爱笑,倒也没说甚么,只微微福身,道:“殿下安心,我会日日告诉二姐,让二姐早些好起来,参加立太子的大礼。” 棠落瑾闻言,却是难得勾了勾唇角。 “如此,还请四姨,万万做到。” 他旁的事情,如今做不得也不能做,但是这样日日刺激皇后,让她的病慢些好,还是做得的。 天元十年八月初六,立储大礼成。 皇七子棠落瑾,册封皇太子,当日迁居东宫。 设东宫三师三少,太子宾客四人,设詹事府,作为东宫的宰相府和尚书府;设左右春坊,其职能与门下省和中书省类似;设十率府,掌独立兵权。 虽然皇太子年仅三岁,然,天元帝喜其聪慧孝顺,将东宫官职和士兵,全部派齐了人,东宫三师三少,所选者皆是品行俱佳之人。 皇后闻得此事,病情越重。 天元十年,腊月。 皇后收到长姐第十封信,心情终于慢慢转好,起身坐着肩舆,打算往太液池边散步。 她刚刚落轿,就看到了正挺着肚子、一脸笑容的馨妃。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感谢小天使们的继续支持,捧脸,么么哒~~~以及,下一章,小七就会长大啦~~面无表情棠小七:长大几岁? 无与伦比蠢作者:啊?神马?风太大,听不清——小七来给我抱一下,再说别哒! 东宫太子棠小七:……来人,拖出去,斩了! 第28章 难产 太液池上,正结了一层薄冰,干净如许,平静无波。 皇后原本平复下的心情,现下却又起了波澜。 ——那一日,棠落瑾回宫,馨妃有孕,这个对他们母子来说的大好日子,却是由她的一双女儿的死换来的! 皇后明明记得长姐信中所说,凡事三思,不可轻易为之。可是现下看着馨妃和善快活的笑容,再想一想她的两个没了的小女儿,还有待在庵堂里的五公主,她便怎么也按捺不下又起波澜的心情。 “娘娘!”抚桂一见皇后如此,立刻用力托了一下皇后的手臂,“这会子这太液池上没甚好看的,咱们不若去梅园一观。奴婢听说,那些腊梅,现在开得正好呢!” 皇后又盯了馨妃片刻,才垂眸道:“也好。”转身看向红杏,“说来,你自从跟了本宫,少有去见你的旧主。本宫现下身边不需要你,你便去给你的旧主请个安罢。” 红杏身上抖了一下,忙屈膝道:“奴婢斗胆,敢问、敢问娘娘,奴婢除了给馨妃娘娘请安,还需要做什么么?” 抚桂斥道:“大胆!娘娘是一国之母,贤良淑德,让你回去给你的旧主子请安,自是好心给你们主仆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你不知感恩,竟还怀疑娘娘好意?好一个大胆的奴才!” 红杏不顾腊月天寒,慌忙跪地道:“奴婢该死!是奴婢心思不正,误会了娘娘,奴婢该死!” 皇后咳嗽了一声,轻笑道:“该死?背主之人,本就不该活。本宫留了你这些日子,你也该回去给你旧主子道个恼。若是你旧主肯原谅你,你便回来,接着为本宫做事。若是你旧主子不肯……那你便不必回来了。” 红杏再抬起头时,皇后的肩舆已然走远了。 她跪在寒冬里,茫然了好一会,才起身小跑着往馨妃处去。 馨妃正披了白色的狐裘,远远看着太液池一池的冰,唇角还挂着笑。 可惜那笑容,在看到背叛她的红杏时,倏地就落了下来,根本不愿搭理红杏。 红杏却是一直跟在馨妃三步远的地方,不停地开口说着道歉的话。 馨妃的一等宫女紫烟恼道:“你若要道歉,便在这大冷天儿里,跪上个一天一夜,要是明日这个时候,你还能好好地给娘娘磕头请安,那娘娘必会饶了你!你既觉得这样对不起娘娘,还不立刻跪下,等着跪到明天此时,也就能得了娘娘的原谅。” 红杏嘴唇开始发白。 紫烟不肯饶她:“还不跪?” 红杏果然跪下了。 馨妃柳眉轻蹙,道:“背主之人,无人敢重用。紫烟不必管她。” 紫烟唯恐馨妃不高兴,立时道:“那咱们就不管她。娘娘您也走了一段路了,不若上肩舆,回罢。” 红杏跪在后面,想着馨妃方才的话,咬了咬唇,就向着馨妃的肩舆冲了过去。 小跑三步,便是一跪,还要高呼“奴婢知错”四个字。 馨妃不胜其扰,奈何红杏已经不是她的人了,她亦知晓她的皇后表姐就是为了惹恼她,才会使出这么一招。馨妃虽恼,亦是无可奈何。 她以为会这么一路被红杏吵着回去,孰料抬肩舆的一个太监脚下忽的一滑,馨妃“啊”的叫了一声,身下已然见红。 崇文馆。 棠落瑾今日课程少,不到午时就学完了。 他看自己已经能将李首相教的东西都学会了,背了三遍,写了三十遍,大字也写好了,便起身要求早退。 李首相:“……”他忍了又忍,劝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太子既比旁人聪慧,自当更加勤勉,学得更多方好。” 棠落瑾道:“首相错了。 分卷阅读41 正因孤比旁人聪慧,才不需勤勉。” 李首相严肃了面容,肃手而立:“殿下此言何解?” 棠落瑾的四个伴读亦齐刷刷地看向棠落瑾。 里面还有他的四舅舅宁君榆。 棠落瑾板着包子似的小脸,理直气壮道:“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孤愿效仿君子,惠爱旁人。嬉戏为主,课业为辅。如此既可令孤的诸多伴读,不因无法跟上孤的功课而彻夜苦读,忐忑不安;又可满足孤的心愿,多留首相几年,省的孤早早学完了首相一身学问,首相闲暇时日,无事可做。如此,以孤的过目不忘,若要勤勉,如何能效仿君子,惠爱旁人?” “……”面对这样厚脸皮的太子殿下,李首相很是无语了一会,才沉声劝到:“……学海无涯,殿下学有余力,尽可越尽宫中藏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岂不比嬉戏玩耍要有意义?” 棠落瑾:“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庄子说,道在屎溺。子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可见学问无所不在,嬉戏之中,亦可见道。如何能拘泥于书本之中?” 李首相深深看了棠落瑾一眼,见劝服不得,又深知以棠落瑾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本事,能忍到此时才提这个要求,已是不易。 只得叹道:“殿下随意。” 宁君榆几个眼看着棠落瑾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辩驳过了李首相,就这么走了,眼睛都给看直了。 若要宁君榆练武,他尚且肯吃苦。可是若要他做学问,他就不太能熬得住了。 只是想要从李首相眼皮子底下溜走也不容易,他小声问身边的叶临影道:“刚刚小七说的,前面和后面那句我懂,中间那句什么道在屎溺,何解?我若说出了那句话的意思,你说李首相能放我跟着殿下去么?” 嘴角抽搐的叶临影:“这句话就是其字面意思。道无处不在,即便是低贱如茅坑里的……咳咳,里面也有‘道’。殿下的意思,是书本里虽有学问,可是他在外面嬉戏游玩,亦可学得学问。” 虽有些歪理,但想到小殿下还不到四岁,就能说出这番话来。小殿下本身又是过目不忘,皇上还肆无忌惮的龙着小殿下,小殿下会“早退”,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只是他们…… 瞪大眼睛的宁君榆:“我原就听着小七说的是屎,还当我听错了。原来真是这个啊!嘿,小七瞧着不爱说话的样子,一张口就屎来屎去的,太过粗俗!还真是需要我这个舅舅好好教上一教!” 叶临影:“……”谢谢,庄子不粗俗,殿下更不粗俗,粗俗的是你好不好?他听得都开始犯恶心了。 棠落瑾出了崇文馆,却觉心中一阵不舒服。 他心里微微有些烦躁,便站住不动。 小太监小径、长渠忙忙问道:“殿下打算去哪里玩?这个时候,梅园的梅花可都开了呢。奴才们见到梅园里有不少宫女在采雪,不若咱们也去瞧瞧?” 棠落瑾摇了摇头,闷头往东宫外走去。 大棠朝的东宫,在皇宫北面,本身就是一个小皇宫,里面各种皇宫里有的东西都有。只一点,东宫虽比不得皇宫,却也面积略大,棠落瑾走了一会,腿就有些发酸。 小径机灵,立刻招了方才叫的肩舆,道:“地上有冰,殿下上肩舆吧?” 棠落瑾这才上了肩舆,随意让肩舆抬着他走。 走了也不知多久,他微微眯了眯眼,道:“长渠,前面那个瘸腿的宫女是怎么回事?这宫里,还有瘸了腿的宫女当值么?” 长渠虽然才八岁,长得颇为机灵可靠,内里却八卦的很,好在嘴巴甜,棠落瑾给他的打赏又多,讨好宫人手段驾轻就熟,对宫里诸多事情都知道那么一点,闻言朝那宫女看了一眼,就道:“回殿下,那宫女是长信宫馨妃的宫女。奴才听说,”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奴才听说,天元七年那会儿,那宫女犯了错处,要被皇后杖毙。馨妃拼死护着那个宫女,那个宫女才只被打瘸了腿,被馨妃送出宫去。这些日子,馨妃娘娘快要临产,馨妃娘娘娘家,怕是为着这个,才又把这个宫女给送了进来。” 棠落瑾眼瞧着那宫女一瘸一拐,越走越近,漫不经心道:“她叫甚么名儿?” “回殿下,她叫香炉。” 棠落瑾手指微动。 这个名字,他记得的。 香炉虽瘸了腿,因为着急,走得倒也不满,一眼看到太子肩舆,忙忙避让开来。 太子肩舆却突然停下了。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这是要往哪儿去?” 香炉不意太子竟会和她说话,呆了片刻,立时回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是长信宫馨妃娘娘的宫女。奴婢这是要往石翠殿去,馨妃娘娘刚刚坐肩舆时,太监滑了脚,娘娘只得就近到玥修仪的石翠殿去生产。旁的人都去了,只奴婢的脚程慢,这才落在了后面。” 棠落瑾听到是馨妃出事,唇角抿了一下,挥手道:“快去罢。孤的礼,随后就到。” 香炉磕了个头,一瘸一拐的就往远处去了。 小径见棠落瑾竟也不说走,伸出胳膊撞了撞长渠。 长渠瞪他一眼,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殿下,那现在,咱们是去哪儿?还是随意转转么?” “自然要转。”棠落瑾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不过,孤既说了要送礼,小径便回去一趟,让石媚拿了百年参,给馨妃……生得弟弟或妹妹送去。告诉石媚,她的医术,切莫落下了才好。” 小径把棠落瑾的话重复了一遍,就立刻小跑着走了。 一面跑,心里还在想,石媚姑姑可是一直在研究医术啊,甚么时候也没有落下过啊?小径挠了挠头,见自己实在想不通,便也不再为难自己,一径往东宫跑去。 棠落瑾当真由人抬着随便走了走。 长渠忖度棠落瑾的意思,就把棠落瑾抬去了梅园,摘了几枝梅花,回去了。 回去时,正是吃下午的点心的时候。 棠落瑾一进门,四个伴读都在围着河柳姐姐长姐姐短的讨好,妄图在他来之前就能吃到点心。 棠落瑾:“……”天元帝太厉害,一眼就认出好几个吃货,还统统都给他配做伴读了! 他显然已经忘了,叶临影和宁君榆都是他自个儿挑的…… “殿下回来啦。”河柳行了礼,蹙眉道,“殿下这衣裳可是凉透了,还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去换身衣服罢。” 棠落瑾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正生无可恋地盯着桌上点心的四人——“你们先吃。” 宁君榆率先欢呼道:“我就知道,小七最心疼你四舅舅我了!来来来,咱们先吃!等咱们吃完,小七换好了衣裳,小七的厨子肯定又做好新点心啦!” 分卷阅读42 这倒是真的。 皇宫的主子是天元帝,而东宫现下,唯一的主子就是棠落瑾。 东宫的人,自然是千方百计地讨好棠落瑾。 棠落瑾不置可否,等河柳为他换衣裳时,才问:“石媚回来了?” 河柳低声道:“没有。泽兰见媚儿去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回,才派了小宫女去寻人。小宫女刚刚回来,说是馨妃娘娘难产,媚儿医术或许不如太医,但却是女子身份,已经入了内室,为馨妃诊治。” 棠落瑾听了,“嗯”了一声,伸着手臂,任由河柳给他换了衣裳。 “她回来了,让她来见孤。” 河柳自是答应不提。 棠落瑾这才去见了他的四个伴读。 宁君榆是宁家人,身上又有承恩公世子的爵位,虽说他的长辈,却知比他大四岁,生性活泼好动,格外好武。 虽然宁君榆是皇后宁氏嫡亲的弟弟,可是棠落瑾会主动选他做伴读,看上的就是宁君榆的身份,赌的正是宁家的忠心。——至善大师说,皇后要三十五岁后才有子,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一直活着,就比皇后的儿子始终大上十一岁。这十一岁的差距,足够他把皇后的儿子彻底打压下去。 当然,或许也足够他将宁家用忠君之道,拉在他这边。 不过,这样还不算保险。 棠落瑾眉心拧了拧,只盼宁君迟或宁君远快些成亲,最好能生出个和皇后完全不同的女儿来。如此,纵使皇后将来不管不顾亮出他非嫡子的身份,他也不会失去宁家这个助力。 棠落瑾这样想着,就发现叶临影正穿了一身锦衣,端坐煮茶。 煮的还是前几日下雪,梅树枝上的雪水。 棠落瑾压抑住嘴角抽抽地冲动,端坐主位。 桌上重新放了点心,是他最喜欢吃的水晶虾饺、吉祥如意卷,还有一小碟玫瑰酥,一碗枸杞核桃粥。 六岁的小胖子严青松不禁眼馋道:“河柳姐姐好偏心,方才太子没来,只给咱们上干巴巴的点心,现在太子来了,粥有了,水晶虾饺也有了。可见是真真的偏心了。” 宁君榆和九岁的朱克善亦冲河柳撒娇,不肯只吃干巴巴的点心,也要吃虾饺,吃粥。 正严肃着一张脸的叶临影闻言,不禁恼道:“方才是谁让我烹茶来着?现在一个个的,都冲着河柳姐姐要了虾饺和粥,那我烹的这茶,谁来吃?这可是殿下的好茶,若是浪费了,岂不可惜?” 朱克善是太皇太后和太后母家人,最是狡猾,闻言反驳道:“你用那雪水烹茶,本就可惜了。殿下最不喜欢用那些奇奇怪怪地水烹茶,偏你还要拿雪水来煮,瞧,煮了不也是白煮?” 几人争论不休,河柳亦不插话,笑着屈膝行了个礼,就把另外几盘子虾饺和几碗枸杞核桃粥端了上来。 严青松最是好吃好饮,连吃了几个虾饺,见叶临影还在可惜他的那一壶好茶,忙道:“临影哥莫愁,我生得胖,肚子大。等吃完了这些,还能灌下去一壶好茶呢。那茶可不会白煮!” 叶临影气得脸都绿了。 他好心烹的茶,自是希望寻个知茶人,偏偏这唯一肯捧场的严青松,还不懂如何吃茶,只知牛饮,他脸色能好就怪了。 几人说说笑笑,棠落瑾原本板着的小脸也微微自然了几分,总算不在那么记挂馨妃之事。 几人说笑间,严青松忽然就叹起了气,一面叹气,一面还不忘摸自己又鼓起来的肚子,模样尤为滑稽。 饶是棠落瑾,见他如此,也不禁问一句:“青松因何叹气?” 严青松苦着一张胖脸道:“我来东宫也有几个月了,每次见我爹,我爹都会说我胖了,回家就要吃素。等这次回去,我爹见我比上次还胖,估计连素菜都不肯给我吃了。” 众人想到几个月前,头一次见到严青松时,严青松和他爹不但长相一模一样,就连身形也是一样的瘦竹竿儿模样。可是再看几个月过去后,严青松如今胖乎乎的模样……众人登时笑了出来。 棠落瑾亦扬了扬唇角:“青松回去告诉严大人,待下个月,父皇选的武师傅就来了。到时候,青松想胖也不容易了。” 严青松闻言,眼睛都亮了:“那殿下能不能再下道旨意,让我爹以后都克扣我吃肉了?” 棠落瑾面无表情道:“孤从不下旨,令和尚还俗。”尔后瞥了严青松肥嘟嘟的身子一眼,“不过,若是为青松,破例下旨,令俗家人做和尚,却是使得的。” 众人大笑。 严青松郁闷半晌,也只得认了。 毕竟,就他爹那个抠门的御史,为了供养老家人,勉勉强强受着皇上接济才养活的了他。就算是殿下下旨让他每天吃肉,他爹也买不起那么多肉。 棠落瑾看他顶着一张大胖脸唉声叹气,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脸——说来他才三四岁大,胖点也就胖点了,胖了还好看,既能得到太皇太后和太后这样的老年人的喜欢,还能让皇后有个骂他的地方,免得无处发泄,做出些甚么不能挽回的事情…… 棠落瑾想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凝——减肥的事情暂且搁置,他还是往清宁宫一趟,瞧瞧他的母后在做甚么吧。 因棠落瑾的过目不忘,虽然他的四个伴读每个都比他年纪大,可是功课却是落了一大截,因此棠落瑾能跑去清宁宫,他的四个伴读,却只能继续去苦读。 宁君榆慢了三人一步,小声道:“你先去找珍儿,让她带着你去找二姐,这样二姐,必是肯见你的。” 皇后现在慢慢恢复了理智,心知让她真的像是慈母那样对待棠落瑾,她也做不得,倒不如就趁着外头说她是厌恶棠落瑾“克死”了两个妹妹,才不肯给棠落瑾的话头,就势认了。 如此,就算天元帝、太皇太后、太后对她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而棠落瑾,为人子者,本就该孝顺父母。孝顺孝顺,既要孝,又要顺,她便是真的不肯对他有好颜色了,那又如何? 皇后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棠落瑾倒是觉得现下正好,反正他看宁氏的“慈母”模样也看的厌烦了。 不过,他这次去,却是要单独去见皇后。 到了清宁宫里,棠落瑾原以为他要在院子里站上许久,皇后才肯见他,未料到皇后今日心情极好,他来请安的消息一传过来,皇后便让他进去了。 除了这一点,皇后与平日并无不同。 可是棠落瑾却发现,皇后身边的红杏不在。 且皇后今日也太高兴了些。 “殿下,奴才去打听过了,今个儿皇后的确去过太液池了。只是今日寒冷,皇后大病初愈,受不得冻,就先回来了。”长渠说到,“至于红杏,奴才听人说,红杏在太液池边远远瞧见馨妃,便求着皇后,去求馨妃原谅 分卷阅读43 ,皇后仁慈,便应了。” 棠落瑾原本就怀疑馨妃今日突然生产的事情,现下听长渠如此一说,哪里还能不懂,皇后定是在太液池边遇到了馨妃,心生厌恶,便令红杏去恶心馨妃。 至于馨妃太监如何会滑了脚,如何又正巧去了得势却无子嗣的玥修仪那里…… 棠落瑾回到东宫,和往日一样作息。 只是翌日晨起的时候,精神不算太好。 河柳不明就里,一面伺候棠落瑾洗漱,一面道:“殿下,馨妃娘娘今个儿寅初生了,是位公主。只是馨妃娘娘昨个儿摔了一跤,且是难产,生小公主生了将近十个时辰,生产后,又有血崩之像,好在媚儿在,帮馨妃及时止了血,救回了性命。只是太医诊治后说,馨妃虽活下来了,然而身子怕是大有损伤,将来不但不能再生产,和普通人相比,身子也会弱很多。” 棠落瑾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才道:“小公主呢?” “媚儿说,小公主生得极好,皇上见了,很是喜欢呢。” 棠落瑾半晌才“嗯”了一声,蓦地开口道:“河柳,你说我学画如何?” 河柳一怔。 棠落瑾兀自接着道:“画遍京城美人儿,亦是一桩风流事。” 河柳噗嗤一笑,只当棠落瑾再说笑。 天元十四年,三月底,天元帝下了朝,就招了徐有为。 “去,瞧瞧太子在作甚?若是又逃课了,就把他叫来朕这给朕读折子。” 徐有为却是连紫宸殿的大门都没出,小太监就告诉了他太子的去处。 徐有为只得神色古怪的去回禀了。 “回圣上,太子殿下画兴大发,正找了宫里所有长相漂亮的宫女,打算选出最漂亮的三个,配着百花园的花儿,来作画呢。”徐有为觑着天元帝不像生气的模样,接着道,“太子殿下选美之前,还派了小太监来,说是美色宜人,圣上下了朝后,若是有闲暇,不如也去瞧瞧。” 天元帝果然没有生气,笑骂道:“这个小滑头!还美色宜人?他这般小,哪里懂得何为美色?”朝上诸事带来的烦恼暂时消散,天元帝道,“替朕更衣,顺便把那几本参他的折子,都给朕带上,让他在百花园里,读给朕听。” 第29章 缠足 百花园里,棠落瑾正带着他的四个伴读开始选美。 棠落瑾的伴读里,年纪最大的朱克善,如今才十三岁,他本身又是朱家人,和皇室沾着亲,因此这时候和棠落瑾一起出现在百花园里“赏”宫女,倒也没甚么妨碍。 严青松、叶临影、宁君榆几个,也才十岁、十一岁,就更加没有妨碍了。 只是宫中虽然美人儿如云,但只那么干巴巴的选人,倒也没趣儿。 好在这时候的纨绔少年,想要找乐子也容易。 棠落瑾听了朱克善的“建议”,就摆了五张桌椅,放了遮阳打伞,五人吃着茶点,赏着美人儿,手边还放着“甲、乙、丙、丁”的木牌,没人分别给这些宫女打分,最后看谁得的甲最多,然后再行比拼,最后再决出最美的十个,让棠落瑾给她们作画。 天元帝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宫女在百花园里映衬着百花,翩翩起舞,他的太子则带着伴读,边吃边聊边赏美人儿,端的是一个惬意! 甚至惬意的连他这个当皇帝都开始嫉妒了! 于是天元帝心中嫉妒心起,便故意板着脸往前走去。 徐有为忖度着天元帝的意思,立时就高声报了一声。 朱克善几个伴读,偷偷瞄了天元帝一眼,便是纳头便拜,心中颇为忐忑——皇上怎的这样来者不善的模样?要知道前个儿太子殿下往花楼跑了一趟,朝上折子满天飞,皇上都只是意思意思地训斥了太子几句而已,怎的现在就是在宫里玩玩,皇上脸色就黑成这样? 朱克善心眼最多,蓦地想到他昨日请太子出面的事情,心中一突,最为忐忑。 棠落瑾却并不怕,板着脸行礼。 天元帝舍得让别人的儿子跪久一些,可是却舍不得自己儿子跪太久,见状冷哼一声,道:“起罢。”然后就指着徐有为道,“你自己瞧瞧那折子!擅闯臣子家中,无故打骂臣子奴仆,这是太子该做的事情么?” 棠落瑾板着脸,起身接着折子,面无表情地扶着天元帝往自己方才坐的位置走去:“父皇要骂儿臣,也要坐好了,吃着茶,赏着美人和花,一道骂儿子,这样才是人间美事不是?” 天元帝忍不住抽了下唇角,抬起一手,就往棠落瑾额头上敲了一下:“臭小子!” 可还是任由棠落瑾伺候着他坐下吃茶赏美人儿了。 宁君榆三个都起了身,侍立在一旁,朱克善却不敢起身,高声道:“圣上英明,臣有话说。” 天元帝看他一眼,没说话。 朱克善再看棠落瑾,棠落瑾点了下头,朱克善这才再次开口:“臣虽未看那参殿下的折子,但臣想来,那折子上所写的‘臣子家中’,应当就是臣的家里。只是擅长臣子家中一事,根本无从谈起。昨日天气极好,臣又得了一只厉害的蛐蛐儿,说给殿下听后,臣见殿下好奇,便主动邀请了殿下去臣的家中。孰料殿下到臣的家里时,正巧碰上臣的庶妹为躲避家中奴仆为她缠足,正跑到了臣的院子里。殿下不堪其扰,这才打发了他们。” 朱克善道:“臣虽不知那些因此事参殿下的御史大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折子又是如何写的,但,殿下虽到了臣的家中,的的确确是因臣的邀请;殿下处置臣家中奴仆,本就是因奴仆犯错,殿下的处罚,理所应当。况,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是圣上之子,处置奴仆,本就是应有之意,何来被参的道理?” 饶是朱克善说得有理有据,天元帝却也轻信,将手中茶杯放下,轻哼一声:“倒也是巧,太子昨个儿下午往你府里去,你庶妹就昨个儿下午被缠足,小小女子,竟也能闯过那些奴仆,径自跑到你的院子里?” 天元帝做了十年皇帝,如何能看不穿朱克善的小计谋?又如何不猜不到?且,他猜到的还不知如此,譬如那些御史今个儿递的只是试探他的折子而已。等到明个儿,那些人要递的,就是棠落瑾干涉臣子家中女眷缠足这等事情,实不该为太子当为之事云云。 饶是朱克善素来机警,闻得龙颜微怒,额头上的冷汗,倏地就冒了出来。 “臣……” 不等朱克善请罪,棠落瑾便开口了:“父皇莫怪他,是儿子让他这般说的。克善表哥的庶妹,自然也是儿子表姐。表姐可怜,已有九岁年纪,却被家里的婆子逼着缠足。表姐九岁,双足自然已经长大,如此年纪,想要缠足,必要折了脚骨,缠了蹭蹭的布,让其活生生地变得畸形丑陋,而表姐在这其中,却 分卷阅读44 也受尽折磨。表姐何辜?既不曾作奸犯科,亦不曾不孝不忠不守妇道,为何要受此等断骨之痛?女子要受十月怀胎之苦,三从四德束缚,已然辛苦,为何还要受这等无用的折磨?” 天元帝闻言,心下叹一口气,赏美人儿的心情也没有了,当下挥了挥手,那些宫人就下去了大半,棠落瑾的伴读也恭敬地离开,也就是徐有为这些贴身伺候的宫人,才留了下来。 缠足陋习,天元帝如何不知? 若让天元帝从男子角度来看,三寸金莲,盈盈一握,自是美不可收。 可是天元帝却不只是男子,还是皇帝,且是一位志向远大的皇帝。 大棠虽然看似安定,可若掀开舆图来看,北有突厥,西有吐蕃,东有东瀛、高丽等小国,那些国家,突厥、吐蕃势强,与大棠诸多征战,高丽、东瀛势弱,同时却也狡猾,见大棠有力气收拾他们时,就乖乖缴纳岁贡,见大棠没精力搭理他们时,就会侵扰大棠边境。 如此困境,天元帝自是想要狠狠打上几仗,若能将其收服或驱赶,自然更好。 可是,若要打仗,就需要大量的男丁、粮食、布匹棉花、银钱。 朝廷若是征兵,那么百姓家里剩下的就大多是女子。女子虽较男子力弱,但乡野村妇,种田收粮,亦不在话下,堪为大棠打仗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然而,就是这么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民间、士族间,竟是生起了“缠足风”,令女子裹起双足,从此变得弱不禁风,走路摇曳多姿,然而相对的,这部分女子,却更加的不惯行走,就更别说担起男丁当兵后,种田种粮这样的事情了。 若只是士族富贵人家的女子缠足,天元帝倒也不觉得有异,可是眼见这股子缠足风越刮越歪,不仅四五岁幼女要缠足,那些八、九岁脚骨已经长得足够大的女孩也要被缠足,而且缠足的女子,还夸大到民间,村庄,天元帝就不大能接受了。 “朝廷本就是用人之际,若是打起仗来,莫说男子,就是身子强壮的女子,朕都要把她们拉去战场,就是不去战场,也需要在家里种粮,充足战需。若是都裹了小脚,走路都走不稳当,如何给朕上战场,种粮食?” 天元帝眉间隐有怒气:“官宦人家、富贵人家,他们自己令家中女眷缠足便罢了,可是如此却还不知足,竟使民间传出‘大脚女子嫁不出去’这等传闻,令民间缠足之风更盛!突厥、吐蕃女子,最是喜欢骑马,有些贵族女子,甚至还有一身好箭术。可大棠女子,虽温婉纤细是好,但若人人如此,百姓女眷亦如此,国家岂非要无人可用?” 棠落瑾:“……”他爹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地使用双重标准,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不过,谁让他爹是皇帝老子呢?天元帝为百姓殚精竭虑,为大棠日夜操劳,不嗜酒,不好色,不随心所欲罔顾朝政,这样的皇帝,已经算是明君了。 偶尔有些双重标准,棠落瑾私心里觉得,这倒也无碍。 只是,天元帝这次的双重标准,却是建立在很多女子的痛苦之上的。 但身份有别,观念有差,棠落瑾没有再继续为那些缠足女子说话,而是道:“父皇所言甚是。虽是女子应尊三从四德,大家闺秀更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少路容颜,然而纵观古今,田地之中,总少不了健妇把锄犁;普通百姓之家,必然有女子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孝顺公婆,哄带孩童;市井之中,中年女子抛头路面,赚钱养家的亦不在少数……这些女子,原是天足,身子健壮,自是什么都做得,可若是现下的女童半数被缠了足,那么十年、二十年后,原本天足女子可以做得事情,小脚女子因身子不便,如何能做得?她们若做不得,莫说是父皇所说的代替男子耕田之事,就是普通的补贴家里的事情,她们都做不得了。如此一来,岂非令我大棠税赋大减,负担增加?若有夫君离世或残疾者,那小脚女子,又该如何养育儿女?” 天元帝本就在烦忧这件事情,闻得棠落瑾这样一说,亦惊觉普通女子缠足,果然危害甚大,甚至比他所想的还要大。 棠落瑾继续道:“还有一事,方才儿子在赏宫女时,亦发现了几个宫女双足与旁人不同。儿细问之,才知晓这几个宫女幼年时家里亦令其缠足,以求得好人家。然而正巧碰上宫中采选宫女,这便来了宫里伺候。宫婢做得是伺候人的活儿,首先便是能站得久,站得直,其次则是能走路快且稳,这几个宫女原先缠足,如何能做到这些?这才放了脚,慢慢恢复过来,虽和寻常人差不多,但自家事自家知,那几个宫女依旧说,不如旁的宫女干活儿轻快。” 天元帝眉眼间隐有松动。 “可见女子缠足,除却令少数男子心悦之外,并无其余好处。缠足之风,请父皇务必禁之!”棠落瑾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然跪在地上,神色很是严肃,“我大棠女子,可温婉动人,可飒爽英姿,可一担挑起将士上战场后的那个家,却唯独不能,一双小脚,困于家中,任事都做不得,反而成为国家负担!” 这样一番话说了下来,天元帝亦严肃起来,打量一番棠落瑾后,见棠落瑾说话有理有据,可是他的人,却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大——七岁幼龄,能有如此见识,能为国为民,如此劝谏于他,天元帝心底忍不住想,想来武帝当年,也就是如此了。 “这件事父皇会放在心上。”天元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道,“倒也罢了,若有人再用此事参小七,小七便自己上朝,和那些御史自己吵去!如此也生得朕为着你头疼了。” 棠落瑾:“……”自来皇子都是成亲后,才能上朝站班。他是太子,本就有二把手的尴尬身份,怎么能这会子就上朝呢? 他刚要反对,就见天元帝亲自把他拉了起来,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说来朕的小七,若论聪明,自是可与武帝相比;可是论起武功……武帝七岁射一虎,力能举巨石,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怎的朕的小七,竟在武功上格外不出色呢?” 棠落瑾面无表情道:“武帝是我朝开国皇帝,生而有异,正是应当之事。儿臣是武帝子孙,能托武帝之福,过目不忘,已是万幸,如何能在其他方面还和武帝比肩?且,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儿臣,只是这些不够十全十美的人里的其中一个而已,自不敢和武帝相提并论。” 天元帝其实心中大约也有数,知晓转世一事,或许只是巧合。不过,无论是不是巧合,棠落瑾天资聪颖,孝顺恭谨,友悌手足,有君子之气量,这样的棠落瑾,只要以后不长歪,就一定能得到他最大的信任,坐稳储君的位置。 “这些倒也罢了。”天元帝朗声一笑,“说来君迟说你上次的骑射课,又逃课了 分卷阅读45 。读书的课程就罢了,那些你既学会了,逃也就逃了,这骑射上,小七可没太多天赋,所以以后,绝对不可以逃课了,记住了么?” 棠落瑾:“……记住了。” 他也不想逃来着,只是那骑射课着实无趣的很,再加上那几日他觉得宁君迟身边的小厮不太对劲,他心里总觉得是皇后看到她在他身边安插不了人,就把人安插在宁君迟旁边来监视或害他,所以才不肯去。 现在宁君迟说那小厮犯了错,被打发了,那他也就能继续好好上课了。 父子二人又说了许多话,天元帝就把棠落瑾带到了紫宸殿,让棠落瑾拿着笔,自己去批那几张参他的折子。 棠落瑾顿觉心中舒爽,好生在奏折里将参他的那几人给骂了一通。 末了天元帝拿着折子看,大笑一番,就给棠落瑾又赏赐了一大堆东西,让他回去了。 棠落瑾见那一大堆东西里有不少金子,登时心满意足,小脸板的越发严肃,高兴地往外往紫宸殿外走去。 可怜小太监不知道棠落瑾因为装了一年傻,慢慢练就的这项“越高兴越严肃越冷若冰霜”的高级技能,哆嗦着身子,冒着一头冷汗,度日如年的走了大半晌,才把棠落瑾给送到了紫宸殿殿门口。 殿门口正有一位穿着紫色宫装的纤细女子,背对着殿门口站着。 棠落瑾只消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身份。 他顿住脚步。 那女子正巧也转了身,路出一张温柔似水地芙蓉面。 “原来是太子。”馨妃微微屈膝行礼,见棠落瑾侧过身,避开她,微微一笑。 棠落瑾行过半个晚辈礼,冷着脸道:“馨母妃可是等了许久了?” 他记得他和天元帝说了好半晌的话来着。 馨妃虽然很少见到这位太子殿下,心里也厌恶皇后表姐用红杏恶心她的那些事情,可是对着棠落瑾,她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甚至连棠落瑾这样冷着脸说话的模样,馨妃都觉得可爱极了。 当然,就算心里这样觉得,馨妃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温婉一笑:“并没有多久。我来这,也并无大事。只是想提醒皇上一声,莫要忘了去把我的五公主接回来。” 棠落瑾和五公主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棠落瑾如今七岁了,五公主也是七岁,正好在庵堂里“修行”了七年,正是该接回来的时候。 棠落瑾看着馨妃面上的慈母之色,神色微微一顿,道:“既如此,那便先恭喜馨母妃和五公主了。” 馨妃笑得格外和煦:“多谢太子。” 紫宸殿外,人多眼杂,棠落瑾告辞道:“如今天还有些凉,馨母妃多保重身子,也多看顾九妹妹,落瑾告辞了。” 馨妃看着棠落瑾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来,往紫宸殿走去。 五公主到了年纪,该回来的事情,除了馨妃会记挂着,剩下的也就是皇后会记挂着了。 棠落瑾回到自己的东宫,发了会呆,就挑了两幅自己今日画的美人图,令河柳、长渠送到清宁宫里去。 二人回来后,倒没有说旁的,只道皇后那里,的确在准备七八岁女孩要用的东西;除此之外,皇后那里,还迎来了一位客人。 棠落瑾沉默了一会,道:“越侯夫人来了。” 长渠微微惊道:“殿下怎的猜到的?可不正是越侯夫人来了。越侯虽然还在岭南,可是越侯夫人听说是格外惦记弟妹,就先启程,来了长安。” 棠落瑾“嗯”了一声,就让人下去了。 越侯夫人,正是宁家长女,皇后宁氏、宁君迟、宁君榆几个的长姐。 比起旁人来,皇后自是信任这位年长她四岁的姐姐更多一些。 而越侯夫人,也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棠落瑾叹气,好不容易皇后因连失两女乱了心智,最近几年,虽然明显不太喜欢他,但也没有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但是越侯夫人来了,五公主也该回宫,事情会如何发展,棠落瑾也不知道。 清宁宫。 越侯夫人相貌并不如何出色,可是却有一股子英气在,衬得她丝毫不逊色旁人。 她原先在岭南时,接到皇后的信,就微微察觉不妥,后来见了皇后派去的侍女,才知晓皇后做了甚么好事。 可惜那时候越侯身边离不开她,她的几个子女年纪也小,离不开亲生母亲,她这才回不得长安。 眼看现在越侯即将回京述职,她的儿女也渐渐长大,越侯夫人这才提前动身,好尽力劝住她这个糊涂的二妹。 “你好生糊涂!”越侯夫人恨铁不成钢道,“我从前在信里,不好明说。可是现在,你我见了面,有些话,我却不能不说了。” 皇后身边没了于姑姑,母亲又早早不在,抚桂几个又只会伺候人,有些出谋划策的事情,她们却是做不来的。 眼见长姐肯教她,皇后忙道:“大姐有话,尽管说便好。我这几年,”皇后微路苦涩,“我这几年,总觉得自己不像从前的自己,常常就忍不住想着我的小六、小七哭,恨不得立时杀了馨妃母子三个报仇才好!大姐要教教我,我上次利用玥儿,也只是让玥儿落了个被贬的结局,可是馨妃却还是活下来了。我总要让他们过得不好,我心中才会不那么难受。” 越侯夫人是知晓四年前馨妃生产的那件事的。 “那件事情,你做得便极好。”越侯夫人握住皇后的手道,“祸水东引,撇清干系,这不就很好么?只是巧就巧在,你没想到竟有女子也会医术,恰好救了馨妃一命而已。不过,也就是那一次了。她是妃,你是后,你要拿捏她,还不是手到擒来?总能找到她的错处的。就算你顾忌着皇上不好出手,想法子引湘贵妃或者蒋德妃出手,亦不难。” 皇后咬碎了银牙道:“我总要她尝了我连失两女的痛楚,才甘心让她去死。若不是她生的那一儿一女,又如何会克死我的两个嫡女?” 越侯夫人道:“环儿,馨妃不成气候,又没有太皇太后、太后看护,想要动她,总会有法子的。难就难在太子身上。现在,环儿,你要做的,是从今以后,放下对太子的成见,重新做一位慈母。” “太子如今才七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且,唯有慈母,才能令孩子,最不设防,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愿意为你的每一个想要的东西而努力,不是么?” 第30章 上朝 越侯夫人苦心劝诱,心中未尝没有私心。 至善大师曾说皇后要生三个比棠落瑾小的公主后,三十五岁后,才能得到一子。 可是眼瞧着皇后的两个公主都没了,身子虽养好了,第三个公主也没来,最后的幼子更是不知还在何处。 而皇室男子,本就多数短命,皇帝更是如此。自古以来,能 分卷阅读46 活到六十岁以上的皇帝都是少数。 皇后若三十五岁后得子,那么这个孩子出生后,皇帝就已经是三十八岁往上了。 如果天元帝足够长寿,能活个六七十岁,那么皇后的真正嫡子那时正值大好年华,正是继承皇位的好时候。 可是,天元帝当真能长寿么? 越侯夫人和天元帝年岁相当,自然记得当年天元帝和数位皇子夺嫡时,曾经身受重伤,伤了心脉,幸而得至善大师相救,才终于活了下来,夺得皇位。 虽然这些年并没有天元帝身子不好的传闻传出来,可是皇室秘辛本就隐秘,越侯夫人甚是担忧天元帝寿元不足够长,至少长不到她妹妹的亲生子长大的事情。 况且,环儿连失两女后,对馨妃母子的痛恨遮掩了她的理智。环儿只看到棠落瑾对自己将来亲生子的威胁,却没有看到有着首相李家做靠山的已经十五岁的大皇子,还有有着家世清贵、整个江南书院做靠山的十四岁的二皇子。 这二人比起棠落瑾,更是胜在年长。甚至,今岁时候,湘贵妃和蒋德妃已然再为二人挑选王妃侧妃,二人一旦成亲,便能比其余皇子早一步踏入朝堂。 越侯夫人心中叹气。若是环儿不糊涂,早早就收服了棠落瑾,哪怕棠落瑾不是环儿亲生,至少明面上和私底下,棠落瑾却会始终把环儿视为亲生母亲,必然对亲生母亲完全信任。如此一来,若天元帝活得足够长,等到棠落瑾斗败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其余皇子都老实了,到时她们再想法子把棠落瑾弄没,让环儿的亲生儿子登上皇位,亦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若是天元帝寿元不够长,那么,就算真的是棠落瑾做了皇帝,只要她们把秘密捂得死死地,以棠落瑾意外和环儿有一两分相似的容貌,谁人又能怀疑棠落瑾不是环儿的儿子?如此一来,宁家也好,环儿也好,她也好,自然也能得到其中的好处。 若是环儿到时依旧不死心,想要让自己儿子做皇帝,越侯夫人心中也不是没有法子。 只是这一切的打算,在越侯夫人看到变得越来越不对劲的皇后时,越侯夫人生生忍住了这些要出口的话,变成了先前的劝解。 罢罢罢,总要先把环儿先安稳下来。 然后……再想想法子,从宫外弄了老大夫来,给环儿好好诊治诊治。 后宫多龌龊,环儿和从前如此大相径庭,她总觉得,环儿是遭了小人的毒手。 皇后并不止长姐所思所想,听到长姐劝说她的一番话后,沉默了好半晌,才咬牙道:“罢罢罢。这几年,我冷落着他,皇上也冷落着我。就算每月初一十五来我这,也很少再碰我。”皇后顿了顿,才道,“皇上的龙爱,我并不是那么在乎。可是,我总要再把我最后的一子一女,给一一生下来才好。” 越侯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皇后又道:“可是大姐,旁的便罢了,报复馨妃的事情……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育,冬日里,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天气暖和了也常常生病……她身子弱成这样,让她多熬几年,也算是折磨。只是本宫的五公主……大姐,我想要将五公主接到我身边来教养。” 越侯夫人一下子就顿住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环儿可是担心五公主会和馨妃亲近?这你何必去怕?五公主离开宫里七载,如今已有七岁年纪,自然知道讨好嫡母对她的好处,只要环儿稍稍示意,她便不会和馨妃亲近。且五公主已经七岁,按照宫中规矩,该去公主院住着了,本就不该和生母住在一起。环儿若是勉强为之,怕是会让太皇太后和太后心生疑惑。” 皇后看向越侯夫人。 越侯夫人点到为止:“五公主和太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且,都是早产。” 这样的巧合,原本早该令人生疑。 可是或许真是天助皇后,棠落瑾生得七八分像皇室人,剩下的一二分里,却是好巧不巧,像了皇后。 因此后宫诸人心底的那些疑惑,则变成了恍然大悟——皇后生产那一晚,或许真是想了换子的主意,但是好巧不巧,皇后运气好,生了儿子,馨妃生了女儿,才省下皇后换子那一遭。 皇后也因此得了七载清静。 可是,如果皇后表现的格外亲近五公主的话,宫里精明人甚多,如何不能由此及彼,想到隔代遗传的事情? 要知道,越侯夫人和皇后生母,也就是过世的承恩公夫人,与馨妃生母,正是嫡亲的堂姐妹,二人虽气质不同,但若是亲近之人细看,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的。 棠落瑾之所以看起来长得有些像皇后,其实像的并不是皇后,而是馨妃生母。馨妃生母又与承恩公夫人相似,棠落瑾像皇后,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皇后闻言,终于放弃了想要抚养五公主的想法。 “我可怜的五儿,至今两个名儿都没有。”皇后叹道,“不止没有名儿,从生下来就没有待在我身边,我对她,总有诸多愧疚。大姐,你说,我该怎么样才能对她更好一些,才能让她多在我身边待些日子?” 越侯夫人对此亦无法。 其实若要越侯夫人来说,皇后当初既然想了偷龙转凤的计策来,那么便该狠下心去,哪怕是假装,也要假装棠落瑾是她亲子,如此母子亲近,众人皆见得,就算是棠落瑾“偶然”出了差池,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她的身上;至于换走的女儿,馨妃是她们表妹,其心思有多柔软,她们自是知晓,馨妃家世又不算差,有了这样的母家,五公主也吃不了亏。若当真愧疚,那初皇后就该更狠一些,直接将馨妃除去,那皇后不就能抚养两个孩子了? 可惜皇后当初行事太过优柔寡断,措施先机,如今馨妃膝下两女,馨妃自己虽未晋封,可是家中父兄子侄却由此得了补偿,对馨妃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皇后想把女儿再要回来,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皇后心中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和越侯夫人对坐长叹一番,倒也放下了此事。 皇后只能想着,为五公主找个好婆家,也算是了了她的一番慈母心肠。 皇后正在为五公主精心打算,馨妃亦是如此。 可是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人在为五公主“打算”。 “大皇妹当真说服了五皇妹?”大皇子如今一十有五,生得魁梧结实,一身武力,皇子中无人可敌,疑道,“可是五皇妹已经七岁了,如何肯再受这断骨之痛?况且,五皇妹金枝玉叶,何愁嫁不出去,怎的会愿意生受这等苦难?” 湘贵妃嗤笑道:“我儿却是不了解女子的。何况,你那五皇妹,虽说是金枝玉叶,可是出生不久,就被送去了庵堂,庵堂里有甚么?青衣古佛 分卷阅读47 ,木鱼香烛,你那五皇妹身边的奴才奴大欺主,将你五皇妹养的胆小懦弱,半步不敢出庵堂,一心以为是自己不讨喜,才会被送去庵堂。这样的五公主,虽有公主之身,又何来公主之风仪?左不过是个好糊弄地女孩儿家罢了。而且,我儿不知,大公主为着讨好咱们,早早在三个月前就给五公主缠足,如今,怕是早就有了些成效了。” 大皇子闻言先是放下心来,随后又道:“五皇妹肯听话,自是最好。不过,五皇妹缠足这么久了,太皇太后那边竟是没得到消息么?馨妃那边也没有动静?” 湘贵妃对此倒颇为了解,道:“太皇太后派去的两个姑姑不知怎的,都生了重病,自然只能离开。太皇太后本欲再往那边派人,结果皇后比她快了一步,先安插了人手。太皇太后不知如何想的,竟也就由着皇后去了。皇后虽有后位之名,可这几年却越发糊涂,管束不了下人,又怪得了谁?至于馨妃,她这几年里,也只有本事放了几个洒扫的小尼姑进去,根本挨不得五公主的边儿。” 湘贵妃话是这样说的,心中却是猜测,皇后大约也是不喜馨妃得龙,才故意佯作不知五公主缠足的事情,让大公主真的做成了这件事情。 大皇子神色间微微有些得意:“这样就好。母妃放下,朝堂那边,儿子也安排了御史,到时候会直接在朝堂上参太子不顾身份,有失君子体统,口出污言,大骂缠足女子一事。自来储君名声最重,太子有了这层污名,到时候,且看太子在朝堂上,如何辩驳?且看父皇是否还会觉得他的小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湘贵妃慈爱地看了大皇子一会,开解了大皇子一会,才提起另一件事:“这件事便罢了,等事情到了朝堂上,那些家中有缠足女子尤其是妻子女儿的大臣,必然要和太子吵起来。届时圣上想护着太子都不成。不过,母妃与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打算的如何了?敏儿虽然容貌平凡了一些,可终究是你曾外祖父最喜欢的一个曾孙女,也是你舅舅、舅母唯一的嫡女。你若娶了她,李家就是想不为你打算,都不成了。” 大皇子自然想要李家支持他,可是,湘贵妃所说的敏表妹,相貌真真是太过平凡,且整日板着脸,和那个让人厌恶地棠落瑾一样没甚表情,大皇子每每见了她,就生不起一丁点的喜爱之情。可是母妃让他娶她,却又是为着他不能舍弃的李家。 大皇子在心里将李家和敏表妹掂量了一番,终于不甚情愿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些,自然都由母妃做主。儿子、儿子娶她便是了!” 湘贵妃见大皇子不情不愿的模样,捂着帕子笑道:“你啊!你以为你敏表妹真个儿没人娶了,才让你施舍着去娶?母妃现下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外祖那边,母妃还要舍了脸去好好求上一番,可是就算如此,你也不一定能娶得到你的敏表妹啊。” 李家从前就说了不肯帮大皇子夺嫡。现下他们要求娶李家嫡女,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皇子终究年少,不以为然。他是父皇长子,比那个做了太子的小七大了足足八岁,李家女能嫁给他,本就是幸事。李家如何会推脱? 退一步说,李家若真的推脱了,女子名誉为重,他若想娶敏表妹……有的是法子。 只是到时候,是做正妃还是侧妃,就端看他的心情了。 湘贵妃不知自己的儿子想到了什么法子,只道儿子还是不喜侄女容貌,啰啰嗦嗦,又说了一通李家的好话。 大皇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惆怅半晌,忙忙就躲开了。 湘贵妃见状哭笑不得,笑道:“这孩子,却也是傻了。嫡妻容貌不好又如何?只要妾室美艳动人,不就足够了?却是糊涂,呼入。” 湘贵妃的乳母附和了几句,小心翼翼问道:“大皇子在朝堂上找的那个御史,怕是没有扫好尾巴。若是皇上知晓了这御史是大皇子的动作,这……该如何是好?” 湘贵妃不以为然道:“乳母过虑了。皇上当年,亦是经历过夺嫡的凶险。先皇为考验诸皇子,任由其在先皇控制范围之内争夺储位。皇上原本并非是储位人选,只是先帝给……那一位的磨刀石而已。可是最后,却是皇上登上了如今的位置。可见世事无常。如今是磨刀石,却未必一辈子都是磨刀石。” 大皇子那里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正在跟着宁君迟打拳。 棠落瑾原先想直接学剑或者箭,奈何宁君迟说他力气不够,要先打两年拳,才有资格学箭。 棠落瑾:“……”他原先的教武功的师傅可不是这般说的。 可惜无论宁君迟的前任是如何说的,现下教导棠落瑾的是宁君迟,宁君迟又担着他舅舅的身份,纵使是棠落瑾再不乐意,也只得蹲在一旁一板一眼的打拳。 “手臂伸直,再低一点。”宁君迟如今已经十六岁了,正是翩翩少年,萧萧肃肃,颇为俊朗。 棠落瑾看他却格外不顺眼。瞧他的几个伴读都开始挽弓射箭了,他还在这里打拳,他能看宁君迟顺眼也就怪了。 于是棠落瑾的小脸板的更加严肃,仿佛眼前的宁君迟是他的大仇人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宁君迟是皇后的弟弟,这个“大仇人”的名头,宁君迟显然是担得起的。 棠落瑾在心里默默地将宁君迟和皇后一起放在一起来了个万箭穿心,这才觉得心中舒爽起来。 可惜心里的舒爽也只是片刻。天元帝这般让宁君迟和他交好,为的就是想要安定远在边境的宁大元帅和宁将军的心,让他们安安心心为大棠效力。 而要让他们安心,棠落瑾就不能轻易动他们。 人生艰难,太子不易做啊! 棠落瑾心中吐槽多多,面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一双黑亮地眼睛,严肃地仿佛真的在战场上一般。 宁君迟本就喜欢这个外甥,见外甥如此,心下自是喜欢的更多了一点。 等到带着棠落瑾练完今日的拳法,宁君迟亲自端了杯蜂蜜水过去:“先喝了,润润嗓子。再去沐浴一番,我和小七,一同用晚膳。” 棠落瑾缓缓喝完了蜂蜜水,看了看天色,便应了下来,然后就令泽兰带着宁君迟等先去书房等着他。 棠落瑾小小的人儿,沐浴时却有四个宫女伺候着,洗起澡来自然很快——虽然被四个女子守着洗澡,开始时不太习惯,但日子久了,其实就把她们当机器人便好了。 被当成机器人的宫女很快为棠落瑾洗完了澡。 棠落瑾头发擦了个半干,就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宁君迟正带着宁君榆几个,在品评他之前画的美人图。 宁君榆道:“小七年纪虽然小,可是这画画的却格外有神。我瞧着这画,都觉得 分卷阅读48 这画里的美人儿像是要走出来了似的。” 严青松如今虽长大了些,可是好吃的毛病却是没改,道:“殿下画的最好的可不是美人儿。你们没瞧见,我那日得罪了殿下,殿下硬生生让厨房里做了一桌子的辣菜,还画了好几味甜甜的点心,说是让我就着那一桌辣菜,赏着画里的点心,好好把那一顿饭吃完。” 严青松如今说起来,都觉得痛苦无比。 宁君榆几个倒是笑得格外开心,虽然被棠落瑾折腾不好受,可是吧,瞧着棠落瑾折腾旁人,他们就立刻能高兴的不的了。着实是怪哉,怪哉。 棠落瑾将严青松的抱怨听了个正着,嘴角一抽,倒也没提起,只道:“这宫里的美人图孤画了,可是宫外的美人图,可是从没画过。”他眼睛扫一下四个伴读,经过高了他一大截的宁君迟,心里哼了哼,道,“孤可是等着下此出宫,你们带着孤去赏一赏花楼里的清倌儿,看是不是比宫里的宫女还美。” 宁君榆几个立刻苦了脸。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从来不避讳旁人自己爱玩爱闹爱美人儿的缺点的,皇上不知怎么想的,倒也纵容着太子去玩。只是这就苦了他们这些伴读,皇上不觉得太子去玩是错的,可是若是他们去玩的过了,或是引着太子去玩了,那错得必定是他们。 宁君迟心中隐约明白,棠落瑾如此玩闹,却并非是天性喜欢玩闹,而是不愿做一个至臻完美的太子,令天元帝心生忌惮,更不愿“武皇转世”的事情,使父子二人心生嫌隙,如此才会在学好了每日功课之余,玩闹赏美人儿,样样都沾。 不过—— 若是真的论起美人儿,宁君迟看着才七岁的棠落瑾,神色恍惚地想着,他的小外甥小小年纪,就唇红齿白,眉目端正,眉心一点观音痣,更衬得越发身份贵重,不可侵犯。若是长大了,他的小外甥,定也是一个美人。 还是一个每日只会冰着一张俊脸的冰山美人。 宁君迟想了一下棠落瑾长大的模样,勾了勾唇角,便笑了。 只盼他这个小外甥,长大之后,能笑得更多一些,如此才好。 几人各想各的,倒也聊得热火朝天,到得晚膳毕,棠落瑾几人还分别画了一幅猫戏美人图,最后比拼一般,这才餍足睡下。 翌日一早,棠落瑾因昨个儿睡得晚,就打算不去上早课了。 泽兰、河柳:“……”难道太子殿下的缺点还要再多一个?原先只是早退,现在连课都不去上了。 二人又细细地劝了几句,棠落瑾还是不肯起。 直到徐有为来了,说是奉皇上口谕,请太子殿下上朝去。 睡得迷迷瞪瞪地棠落瑾:“……父皇为何要唤孤上朝?莫非朝上又有人参孤了?平日有人递折子,父皇都不理睬,怎的今日反而叫孤上朝?” 太子殿下被参,这还真是寻常事。 徐有为老老实实道:“回太子殿下,今日是有御史参太子殿下,不顾君子之风,太子身份,斥骂大臣妻女,圣上这才请您上朝一辩。” 棠落瑾:“……孤何时骂了她们?” 徐有为道:“御史说,殿下曾斥责大臣妻女,缠足之为取悦男子,无甚用处,还会增加朝廷负累,实不应当。皇上听了,力证您确实说过这些话,然后就叫奴才来请你上朝了。” 棠落瑾:“……”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儿子的。 父皇啊父皇,您就算要禁缠足之风,也莫要这般把儿子顶到风口浪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哈~~不会虐小七哒。 至于让小七对皇后出手,现在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啦,小七身边,都是三大巨头给他放得人,他一有动作,就会被发现哒。小七安置于姑姑,也从头到尾没让泽兰知道,小七身份特殊,做事必须要谨慎哈还有换攻,小天使们可以等小受长大了再看小攻合不合适啦~~他其实也蛮好的。 第31章 出手 大棠民风开放,朝堂之上,言官御史亦颇有骨气,莫说是要参皇太子了,就是天元帝,都被参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因此棠落瑾早就对此淡定看待。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高兴。 不是为着被人参了,而是为着自己还没有睡醒。 肚子里也一丁点东西都没有。 “殿下,把这碗燕窝鱼蓉粥吃了再走罢。”河柳端了小儿巴掌大的一小只玉碗,送到棠落瑾身前,“奴婢只盛了一点,殿下吃了,好歹润润喉咙,垫垫肚子。” 再多的话,河柳也不敢多盛,生怕棠落瑾在朝会上突然想去如厕。 棠落瑾知晓今日的事情怕是不好善了,这么一小碗燕窝鱼蓉粥,他也只吃了三口,便搁下了。 徐有为是知晓天元帝如何疼爱太子的,见状忙道:“殿下多吃些罢。紫宸殿里大臣们还有旁的国事要讨论,多等些时候,也是无妨的。” 棠落瑾将羹匙放下,端了小宫女送上来的漱口茶,漱了口,擦了唇角,看到门口泽兰正半挡着一个小胖子,正是严青松。 严青松右手食指横着,其余四指攥成拳头,朝他比划了一下。 棠落瑾微微垂眉,严青松知晓棠落瑾明白了,又悄悄跑了。 棠落瑾这才道:“他们能等,父皇却不能等。徐公公,走罢。” 徐有为便不再说甚么,躬身领着棠落瑾往紫宸殿去了。 大棠的朝会,一般是分两种,一是大朝,皇帝会于元旦、冬至及大庆之日,接受群臣朝拜,此种朝会,礼节为主;二是常朝,又称常参,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才能有每日常朝的机会。而常朝时候,才是皇帝和大臣处理国家日常事务的时候。 今日好巧是常朝,就在紫宸殿举行。 棠落瑾到殿内时,天元帝居上座跪坐,其余大臣分别跪坐左右两旁。 棠落瑾先向天元帝行礼:“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天元帝哪里会怪他?指了指方才摆在了他右下方的席和案几道:“小七坐这。若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 托了皇太子的福,以往常朝,大臣们席侧的案几上,素来只能得一样点心一壶茶,今日倒是和皇太子一样,得了四样点心一壶茶,还有一小碗粥。 棠落瑾应诺,尔后等着诸位大臣站起身,朝他行了礼,这才往座位上坐去。 虽然这时候已经有了胡人传来的坐具,但是一些重大场合,大棠还是会延续古人之风,跪坐着交流。 棠落瑾原以为自己这个身体才仅仅七岁,那些御史就算要参他,也会等他和天元帝寒暄几句再说,结果他刚刚跪坐在席上,就就一续着八字小胡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从席上起来,跪在中间,一言不发,就开始痛哭流涕。 分卷阅读49 哭上一会,还要看棠落瑾一眼。 棠落瑾:“……” 天元帝明知这人来意不善,却也不得不开口问道:“徐卿这是怎么了?朝堂之上,如何要这般痛哭流涕?” 那中年男子,正是方才在殿上理直气壮参了皇太子一本的御史徐直,闻得天元帝相问,登时将自家准备好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圣上仁慈,挂念臣之喜忧。臣万分感念。然而臣虽感念圣上,敬重圣上与太子,然而太子有错,臣却不能不说。” 徐直朝着棠落瑾的方向一拜,原以为棠落瑾会象征似的起身扶他,奈何这七岁小儿,却面无表情端坐席上,一双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直被盯得心里咯噔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继续边哭边道:“臣今岁四十有六,臣之发妻,今岁四十有五。内子嫁臣于臣微末之时,为供给臣读书科举,在外卖以刺绣,在家操持家务,为臣孝顺父母,抚育弟妹,生得三子二女,臣不敢说臣之子女皆人杰,然而内子贤惠,臣之子女,亦是孝顺仁善之辈。臣之二女,自幼与内子学习女工,臣身上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内子与小女之手。圣上问臣因何痛苦?臣甚爱家人,对内子敬重尊重,对女儿视为掌上千金,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内子与小女被他人辱骂训斥,臣既为人夫,又为人父,如何能不痛哭流涕?如何能不心痛家人?” “臣不才,不敢以功劳相挟圣上与太子,然臣六岁读书,二十二岁考中秀才,二十七岁中举,二十八岁考中二甲进士,自此入朝为官。十余年来,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半分。虽无功劳,却忠心耿耿,一心为圣上,为大棠,为百姓。臣为大棠忠心,不求财,不求名,不求权,不求美色,唯求能护助家人平安喜乐。” 徐直跪直了身子,双目含泪,直视棠落瑾道:“可是,殿下身为大棠储君,本应爱惜忠臣良臣,为何却又明知臣以及诸多家中有缠足女眷,仍旧口出恶言,声称缠足只为取悦男子,增加国家负累这等话?殿下可知,臣之妻,臣之女,在听到殿下这些话时,险些羞愤地欲要撞柱而死?殿下可知,殿下这等言行,与储君身份,究竟有多么不相配?” 尔后不等棠落瑾回话,徐直又侧首看向周遭大臣:“徐某既已做了这出头鸟,诸位同僚,难道你们之中,真的就无一个家中有女眷缠足者?诸位真的不认为,女子缠足,是为更好地恪守妇道,遵三从四德之礼,拘于一室之内,更能收了心思,服侍夫君?” 徐直本就有备而来,朝中完全支持太子的人又并非许多,他这话一出,果真有大臣三三两两的站了出来。 他们现在肯站出来,却不是要反对太子,而是想要太子承认自己说错了话,骂错了人,想要太子承认女子缠足,是应有之意,如是而已。 然而他们想要的这些个结果,棠落瑾一个都不会给,也不会给。 “如此说来,诸位大人心里,当真是觉得,女子缠足,是应有之意?”棠落瑾小小的人儿,觉得跪坐在席,显得不够高,干脆站起来,走到几个跪着的大臣面前,抬着下巴道,“若是有女子不肯缠足,才是大错特错?” 能站出来帮徐直说话的,自是古板之人。 听到棠落瑾问话,当即有一人道:“殿下严重了。女子缠足,是为向未来夫家表明其恪守妇道之心,愿意缠得小脚,终生于后宅之中,守三从四德,孝敬公婆,抚养子女,不像某些大脚妇人,整日在街上游走,竟半点都不知戴幂蓠帷帽,其妇言妇德,可见一斑。” 徐直精明,他的话说罢,就算周遭大臣不附和他,却也不会太过苛责他。 可是刚刚出声的那人一张嘴,就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大棠国力日强,民风开放,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若是得了闲,在家中父兄陪伴下,换上胡装或是男子服侍,往街上走得大有人在,这人一张口,却说这些女子“妇言妇德”不成,他们当即就看了这人一眼,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 徐直见状不妙,忙道:“女子若自幼缠足,可见其遵守三从四德之决心,如此女子,定能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但若是女子长于诗书世家,钟鸣鼎食之家,家中规矩严谨,教出的女子,自是无论缠足与否,都是女子中的典范。只是——” 徐直见众人怒火梢间,又将话锋一转,对向棠落瑾:“只是殿下虽言辞锐利,却始终没有对出言侮辱大臣妻女之事道歉。虽则太子是君,我等是臣。然殿下无故出言辱及臣下妻女,臣下妻女,又何其无辜?臣愿万死,以求一个公道!” 一众人皆未想到,徐直竟这般揪着太子不放。 且不说太子说那些话时,分明就是在站在朝廷的角度,讨论政事而已,退一步说,就算太子真的口出污言秽语,那也不是徐直一个御史该教导的。 天元帝亦沉了脸。 他的确想要锻炼一番棠落瑾,可是,他却绝对没有要下棠落瑾面子的想法。 储君储君,自是大棠颜面。这些人处心积虑要下棠落瑾的面子,岂不就是对棠落瑾这个储君的不满? 棠落瑾闻言,却是不恼,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徐直面前,站定,道:“徐大人这般肯定地指责孤有错,那么,徐大人可是确定,孤当真斥骂过大臣妻女?可有证据?” 徐直道:“口出之言,如过耳之风,如何能留有证据?不过,太子的这番话,却被宫女太监听到,然后从宫中传出,臣自然就知晓了。臣虽无证据,却有证人。” 话刚说完,徐直脸就煞白。 宫中事情,传出来就传出来了。若是人人都知,也就不好说是谁传了出来,谁暗自打听了宫中事情。可是徐直看着眼前和自己跪着才一般高的太子,忍不住一时大意,竟说出了“证人”二字。 天元帝在棠落瑾之前发作道:“证人?”他做了十年皇帝,龙威日盛,盯紧了徐直道,“是谁将朕与太子之语,传到你的耳中的?你既有证人,那便将他唤出来,也好让朕瞧瞧,到底是哪一个奴才,竟这样大胆,连宫中之事,都敢大胆往外传!而徐卿你,明知擅自打探朕的言行,乃为大忌,却是明知故犯,不但打探了朕的言行,包庇告密之人,还以此为由,将太子牵连进来,徐卿啊徐卿,你好大的胆子!” 徐直面上一片灰白,心中想要供出大皇子,可是大皇子是谁?大皇子也是皇上的儿子,还是比太子大了足足八岁的皇长子,皇上心疼太子,又如何不记挂大皇子,他若是真的供出了大皇子,才会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 “臣、臣糊涂!”徐直拜倒在地,“臣一时糊涂,偶然在紫宸殿外,听得两名太监耳语,这才知晓这件事情,臣一生最挂念的, 分卷阅读50 便是臣的妻子儿女,臣妻臣女被辱骂,臣一时愤怒之下,才会做出这等事情。” “胡乱听信太监之语,偶然知晓圣上言行,是臣之错。可是,皇上,臣错是错了,太子殿下如此责骂臣子妻女,又如何不是错?”徐直道,“臣有错,甘愿领罚,惟愿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棠落瑾立时就知晓,徐直大约猜到自己这次得不了什么好结果,估计官职都要丢。丢官就丢官,徐直却仍旧不甘心,消防前朝御史以死进谏,逼迫他向大臣道歉,削减威信。其心思,可见一斑。 天元帝冷哼道:“你既知错,那便受罚罢。”他一挥手,道,“撤去徐直官服,去除官职,保留举人功名,徐卿既惟愿家人平安喜乐,便回老家,好好护着你的家人平安喜乐罢!” 徐直不意天元帝连进士的功名都不肯给他,忍不住求饶:“皇上、皇上,臣、臣并非是有意探听宫中事,臣只是凑巧才……” 徐有为已然带着人到了他的眼前,道:“徐大人还是自己脱了衣帽罢,也省的咱家动手,再被大人参上一本。” 徐直心知此事再无半分转机,只得再叩首,谢恩离开。 徐直一走,就有大臣提出,徐直虽有过错,但所说之事没有错,太子年幼,犯错本是应当,然而若知错不改,才是大错。 虽说言语间多有委婉,但是听在棠落瑾耳中,这人就是这么说的。 天元帝看一眼棠落瑾:“太子说,你可有错?” 棠落瑾道:“女子缠足,一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缠足之后,身体畸形,毁伤自身,是为不孝;二来女子缠足后,因双足畸形,走路摇摇曳曳,美则美矣,然却不如天足女子,身子健壮,能够诞育出更健康的子嗣。于缠足女子的子嗣来说,不能令儿女身子健康,是为不慈;三来,于平民百姓来说,一旦所有平民女子都缠足,那么原本这些平民女子所做的活计,又该由谁来做?大棠虽日渐强盛,然而纵观四周,诸多蛮夷小国依旧虎视眈眈,恨不得见大棠一显弱势,便上来从我大棠身上啃下一块肉去!如此危急时候,大棠男丁从军保家卫国,乃是常事。 于官宦人家,男丁可交赎金将自家赎出,免被征召;可是于平民百姓,男丁既要离开家中,那么家中事务,就会交给家中女子打理。若女子是天足,身子健壮,自然在外能耕田种地,在内能伺候公婆,教养子女;可是,若女子是小脚,三寸金莲盈盈一握,走路摇曳多姿,这般女子,又要如何撑起一个家?缠足女子如此,于大棠来说,是为不忠。 缠足一事,如此不孝不慈不忠,除却于闺房之中,讨得男子喜欢,又有何用?” 见众大臣里有人登时变了颜色,棠落瑾也未曾松口,继续冷着脸道:“大棠如今连年征战,将来大棠越发富强,打败突厥、吐蕃等之事,更要是大棠首要之事,女子不为国家计,使身体强壮,反而要行那等不孝不慈不忠之事,成为朝廷负累,孤所斥责之言,又有哪一句不对?” 棠落瑾所说,自然一字一句,都并无过错。 “当然,若是缠足并非女子自愿,那么,错得人,就该是这女子的父母兄长,残害女儿妹妹。” 然而这时候男子对女子的控制稍有失控,便想要用别的手段将女子束缚在闺中。再没有比缠足更好的手段了。 在场的男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中一些家中有缠足女眷的,脸上就更难看了。有些觉得太子所言有理的,恨不得立马钻到地底下,让众人都看不到他们;有的觉得太子是无理取闹,满嘴歪理的,却偏偏讷于言,根本说不出甚么反驳之话。 “太子所言虽有理,却仍旧是一家之言。”李首相见众人一时之间都提不出好的反对之法,只得道,“缠足一事是否需要禁之或风行,臣恳请皇上,等臣等写下奏折,择日再议。” 天元帝知晓缠足之风不是一天刮起来的,且,别说朝中大臣,就是天元帝自己,对于三寸金莲,都有别样的想法。若非他顾全大棠威势,也不会想着要改变这股子风气了。 只是就算要改,这也不是一日之功。 “如此也好。”天元帝转头看向棠落瑾,“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子。那么,在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之前,太子每日,便与朕一同上朝,共商此事。” 棠落瑾还未曾推脱,就有大臣反对。 “此事万万不可。太子虽未储君,可是并未成亲。祖宗规矩,皇子成亲后,方得踏入朝堂,参与政事,皇上切莫错了祖宗规矩才好。” 天元帝闻言摆手:“那就太子上朝,除却缠足一事,不得随意开口。如此就不算违背祖宗规矩了。罢罢罢,今日之事已毕,诸位都回罢。” 皇上都这样赶人了,众大臣心中惴惴,却也只得走了。 天元帝将棠落瑾留下来,父子二人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天元帝就把那一日伺候在父子周围的宫人都唤了过来,令人严加审问,务必找出那个将棠落瑾的话说出去的那个人。 棠落瑾看了一会,就往后宫里去了。 他本想着去东宫读会书,但是抬头看看日头,又改了主意,往长乐宫走去。 长乐宫里,太皇太后和太后正沉着脸,看太医给三皇子包扎腿上伤口。 棠落瑾进去,行过礼后,奇道:“三皇兄这是怎的了?怎么会突然伤了腿?” 太皇太后脸色很难看,太后叹道:“大皇子和二皇子赛马,结果二人还没争出个胜负,就不小心惊了三皇子的马。这才伤了腿。” 棠落瑾是太子,自有东宫三师三少单独教导他还有他的伴读。至于其他皇子,则都在一处读书习武,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稀奇。只是今日三皇子受伤太重,才让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沉了脸。 三皇子今岁一十有二,是正四品姜美人所出。姜美人家中只有父亲一个做了官,还是做得最不起眼的县官儿,十几年不得升迁。姜美人自己也不得龙,三皇子被他教的很是胆小,倒也难怪在大皇子二皇子斗法时,常常受池鱼之灾了。 “伤肋动骨一百天。三皇兄既伤了腿骨,定要好生养着才好。”棠落瑾客气了几句,又令小径去东宫拿上好的药材补品送去三皇子住处。如此一番,三皇子才微微有些惶恐地被人抬走了。 太皇太后叹道:“你那大皇兄、二皇兄,着实是长大了。” 已经大到为着争夺储位,将不肯站在他们那一方的皇子弄残的地步了。 今日若非三皇子侥幸,三皇子的右腿,怕是怎么也要落得一个瘸掉的结果。 棠落瑾大约猜得到太皇太后的叹息,可是他身份比大皇子、二皇子才尴尬,便没有随着太皇太后的话接着说,而是道:“大皇兄、 分卷阅读51 二皇兄年纪的确大了。就是不知,曾祖母、祖母,想要给两位皇兄,寻个甚么样的皇嫂了?” 太皇太后心知大、二皇子的事情,只得由天元帝处置,便放下心中愁绪,笑道:“那小七说,想要找甚么样的嫂嫂?小七说了,曾祖母就按着小七喜欢的模样去找。必要找到一个小七喜欢的,小七说,好不好?” 棠落瑾漆黑的眼珠子,立时就亮了起来。 第二日,宫中就传出消息,太皇太后和太后欲要为大皇子、二皇子挑选王妃、侧妃。 朝中不少人家都激动了起来,忙忙令家中有诰命的女眷进宫去问。 结果别的没问出来,只问出一件事情——大皇子妃也好,将来其他的皇子妃也好,无论正妃侧妃,小脚女子,皆不得入选。且太子极为厌恶缠足一事,东宫之中,缠足女子,若肯放脚,便能留下,若是不肯放脚,哪怕只是个不起眼的太子根本见不到的扫落叶的丫鬟,也必须要赶出东宫。 太子厌恶缠足之事至此,将来太子宫中,怕是一个小脚女子,都不会留。 棠落瑾刚刚使出了手段,心情正好,回到宫中,正要沐浴更衣,就见河柳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殿下,今日是大公主和五公主归期。大公主尚且还好,可是,可是那五公主……”河柳恼道,“那五公主,竟擅自缠了足,太皇太后相问,她竟说是愿意为诸位姐妹先尝一番缠足之苦,将来再照顾其他姐妹缠足,便有了经验了。五公主还说,想要住在清宁宫,孝敬皇后左右。其姿态之低,竟、竟与奴婢寻常见到那些庶女差不太多。可怜馨妃位列从一品妃位,馨妃娘家又被皇上重用,五公主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棠落瑾:“……” 他忽然觉得,就算他不是穿越来的,不知道刚出生的时候发生过的换子一事,大约最终也会通过母女的相似性,发现血脉间的神奇。 第32章 螳螂 皇太子刚刚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地道出了女子缠足的危害。 太皇太后和太后为其做势,亦将选皇子妃的标准传了出去——无论正妃侧妃,都不得是缠足女。 可笑皇室已然做出了表率,刚刚从庵堂“祈福”回来的五公主,就在长乐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亮出了她刚刚缠了几个月的“小脚”。 “曾孙女儿生而愚钝,于诗书上,并不精通;于琴棋画之上,亦无灵性;幸而自幼修习三从四德,熟读女四书,故知女子之德,贵在贞静。缠足之法,虽令身体受损,却能使女子越发恪守妇道,贞静安分,曾孙女儿不才,私以为此法对志于恪守妇道之女子来说,是必当行之事,故而忍痛,断脚骨,行缠足之举。还望曾祖母,恕曾孙女儿未曾事先告知之过。” 五公主和大公主当年离宫去庵堂修行,打的就是为国祈福的名头。因此她们此次回宫,太皇太后也令皇后为二人请了诸多外命妇还有她们的女儿孙女,一齐在长乐宫等着二人。 结果五公主一开口,就给了众人这样一个“惊吓”。 太皇太后和太后二人,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缠足的危害,太子都说与她们听过。为防她们不知此事之难与痛,太子曾叫了十几个缠足过的女子,令她们将缠足的痛苦说与太皇太后和太后听。 甚至还到宫外,找了两个正在缠足的四岁女童,令她们到宫里来,当场缠足与太皇太后和太后看。 四岁女童知晓甚么?她们当场就哭得令人肝肠寸断。 太皇太后和太后本就不赞同女子缠足一事,在见过那四岁女童缠足时的痛哭后,知晓了女子缠足后的诸多不便和心中的痛苦后,自然就越发厌恶这等摧残女子身体的事情,此刻见五公主恭敬地目光里,还带着些微的得意,如何能不恼? “大胆!”太皇太后四下看了一眼被请来宫里的外命妇闪烁的目光,登时摔碎了一只茶盏,“你并非男子,不需去挣甚么前程,诗词书画样样不通,哀家也不会苛求于你。可是,旁的不会,孝敬你可会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句话,你可曾记在心里了?你今日,断骨缠足,可知是如何伤了你父皇母妃的心?如何令哀家和太后心痛?” 五公主不到周岁,就被送去了庵堂。 庵堂里一开始是被太皇太后和皇后各自放了亲信宫人,让她们伺候五公主。 可是庵堂寂寞,五公主不会走路时还好,会走路以后,常常闹着要往外面跑,不像待在庵堂里。 伺候五公主的宫人心中有数,既然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是让五公主在庵堂修行七载。那么,五公主这七载之内,若无旨意,就绝不能出庵堂半步。 宫人无法,亦不愿想太麻烦的法子,便干脆“不慎”由着心中恨意更深的大公主吓唬五公主,宫人自己也推波助澜,如此才养成了五公主懦弱、卑微却又渴望被关怀的性子。 也就是因五公主的这些性格,大公主将其早就拿捏在手心里,自然说甚么,五公主都是信的。 缠足一事虽然痛入骨髓,可是为着征求皇上和皇后的开怀,五公主竟也忍了下来。 然而忍下来之后,到得宫里,迎接她的,却是太皇太后的震怒。 五公主小小年纪,登时傻在那里。 皇后捂着心口,心痛如绞。 缠足,断骨缠足! 那些奴才是作甚么吃的?竟然胆敢对大棠最尊贵的公主做下这等事情! 皇后还在捂着心口,犹豫不决,馨妃却已然扑了过去,小心翼翼掀开五公主青色裙摆,路出两只明显不同于七岁女童的纤细小巧的双足。 馨妃两行清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她不比旁人,都是在北方长大,那时候缠足的人不算多,见得也少。她曾经随着父亲去南方上任,在任上结交了一个手帕交,那手帕交就被家人逼着缠足。 馨妃是亲眼见过的手帕交吃的苦头的,现下见了自己的大女儿也吃了这等苦头,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怎的这般傻!”馨妃太过激动,忍不住打了五公主的后背一下,然后便跪地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仁慈。五公主年纪幼小,出生不久,就独自去了庵堂。庵堂之中,虽有奴仆照料,却不比寻常人,有自家父母长辈照料教导。五公主年幼无知,受人蒙蔽,才会误缠双足。求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看在五公主七岁幼龄,却在外清修七载的份上,饶了五公主这一回。严查五公主身边宫人,看看到底是谁,竟有这样的胆子,哄骗皇嗣!” 当年令五公主离宫修行,本就是为着皇嗣安稳。当初并非五公主有错,而是五公主身在局中,太皇太后和皇上有更加看重的人,便只得牺牲五公主。 太皇太后心里 分卷阅读52 ,对五公主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怜惜的。 只可惜五公主这件事情是在太子刚刚提了废黜缠足风俗的事情之后,作为太子皇妹,当着众多外命妇的面引出来的。 太皇太后纵使是知晓五公主是被人哄骗了,却也不能不罚五公主。 当然,她不止要罚五公主,还要罚那些被她和皇后派去伺候五公主的宫人。 “公主年幼,私自缠足,宫人不知劝解,反而帮其掩盖,其罪可诛!贴身伺候五公主的一等、二等宫人,全部杖毙。至于五公主,今日便放脚,放脚之后,着太医诊治了,莫要留下病根,然后就……”太皇太后沉着脸,道,“暂且禁足罢。你既愚笨,禁足时候,将孝敬、四书五经各自抄写千遍,如此必能勤能补拙。” 皇后和馨妃俱都松了一口气。 放脚并非惩罚,禁足也不是特别严重的惩罚。至于抄写孝敬和四书五经,也权当是让五公主磨练耐心了。 馨妃收了泪,伸手按了一下五公主的手,和她一起俯身拜道:“臣妾和五公主,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皇后看着馨妃和五公主并排而跪的模样,手心攥的紧紧地。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公主,结果却只能叫旁人母妃,被当成庶出公主一样怠慢! 若是、若是能将她养在膝下…… 皇后将越侯夫人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这个时候,她分毫乱不得。 若是乱了,她身为皇后,换子之事曝光,她也好,背后的宁家也好,都难逃苛责。 甚至苛责之外,她的恩龙将彻底失去,原本应当属于她的那一女一子,也不会投胎到她的肚子里了。 然而皇后没有想到,馨妃没有想到,在座诸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馨妃刚刚代替五公主谢了恩,五公主便甩开了馨妃的手,再次叩拜。 “错就是错,曾孙女儿既错了,便愿意认罚。只是曾孙女儿心有一愿,若不能达成,却终究是心有不甘。” 馨妃闻得五公主如是说话,忙代她请罪:“请太皇太后恕罪,五公主糊涂,您大人大量,千万莫与晚辈计较。” 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看向五公主:“说。” 五公主顿时心生喜悦,忙忙道:“曾孙女儿的心愿,是能侍奉母后左右。曾孙女儿身份卑微,虽是庶女,却也心系嫡母,愿一卑微之躯,侍奉母后,令母后展颜开怀。” 然后她又侧过身子,朝馨妃磕了个头:“母妃切莫怪罪女儿。女儿是您的女儿,更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女儿,女儿侍奉嫡母左右,自是孝道。还请母妃谅解女儿。” 满室一片寂静。 馨妃怔怔的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了七年的女儿,杏眼里的泪水,无意识的流了下来。 她这七年,为着五公主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是她的女儿一回来,念得却是要去“伺候”嫡母! 她虽是妾,五公主虽是庶出,可是皇家的妾与其他家的妾如何相同?她的娘家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人家,公主就是公主,天家血脉,何来卑微?她的女儿,从一品妃的女儿,又何须做这等大家庶女为着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情? 和馨妃相比,皇后却是满心地高兴。 然而就算高兴,她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忙忙去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目光微沉。 当初让五公主去庵堂,是不得已的举动。皇后不许馨妃安排在五公主身边,太皇太后考虑诸多,自己又加了几个宫人守在五公主身边。原本想着,如此五公主,便能平安长大。 却不想,五公主的的确确平安长大了,可是该学到的规矩礼仪还有皇家公主该有的气度骄傲,统统都没有! 太皇太后深恨自己当初糊涂,馨妃虽天真懦弱,但是馨妃母家沈家却一向谨慎,若是馨妃送人伺候五公主,送去的必是沈家精心挑选的人。如果是沈家人伺候五公主,却也不会把五公主教导成如此不堪的模样了! “曾祖母……”五公主怯怯地看向太皇太后,“敢问曾祖母,曾孙女儿,可否去伺候母后?” 皇后和馨妃,以及一众不知五公主怎么会这样愚笨的女人,俱都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捻着手中佛珠,微微闭目。 良久,才睁开眼睛,看向五公主,道:“你既有此心,公主院,你不必再去,便住到清宁宫去。禁足期间,一切教导,都由皇后做主。”太皇太后看向皇后,“你要记得,五公主解除禁足出来时,哀家要见的,是一个真正的公主,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只知讨巧卖乖的庶女!” 皇后虽觉太皇太后的话太过严厉,但是既能养育亲生女儿,她也顾不得其他,忙忙拜道:“谨遵皇祖母旨意。” 五公主根本未曾听出太皇太后言语中的责骂,亦是喜上眉梢,同时还不忘感激的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公主。 ——若不是大皇姐教她,她又如何能像嫡出公主那般,养在皇后身边,提高身份,将来嫁得好郎君呢? 五公主看大公主这一眼,太皇太后瞧在眼里,皱了皱眉。 众多诰命夫人瞧了这么一场闹剧,也忙忙告辞了。 不少小脚夫人,竟是躲着人再走,生怕被人瞧见了自己的小脚。 棠落瑾来时,正巧是诰命夫人离开的时候。 那些诰命夫人带着女儿、孙女,原本要走,见得太子殿下,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必要给太子殿下请安。 当然,还得带着她们的女儿、孙女来请安。 于是没有挑到好时候的棠落瑾,只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被不少五、六岁,七、八岁乃至九、十岁的女孩子家或规规矩矩、或含羞带怯、或天真不知忧的瞧了个大半晌。 棠落瑾看向门口的安姑姑,安姑姑往里头通报了一会,奈何出来时,冲棠落瑾屈膝行了个礼,只揶揄地看他,却不帮忙把那些诰命和诰命的女儿、孙女给带走。 棠落瑾立时明白了那揶揄之意:“……”他这辈子才七岁。真的。 七岁的身体,七岁的模样。 没必要这么早就相亲的。 可惜太皇太后不是这般想的,听到安姑姑通报,也不让棠落瑾进去。 棠落瑾只得在外头站了好一会,等那些诰命自己看够了走了,才能往正殿里去。 走到门口时,恰好见到一脸失神地馨妃,还有四岁的娇憨的九公主。 棠落瑾脚步一顿。 九公主扯了一下馨妃的衣服,自己像模像样地屈膝道:“小九见过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万福。” 馨妃这才回过神来,和棠落瑾各自行了半礼。 馨妃明显是哭过了,且看模样,还是万分伤心。 棠落瑾本不欲说甚么,可是脚步却不太能迈得开。 “馨母妃身子弱,照顾小九已然辛苦。五皇妹养在母后身边也好。 分卷阅读53 ”棠落瑾干巴巴的安慰道,“母后宽和,想来定能将五皇妹教导好的。” 馨妃心中难过得不能自已。 奈何事情已成定局,五公主根本不肯与她亲近,看向她的目光里,还有诸多责怪。 馨妃自己清楚,这只能怪自己当初手段不够强硬,一味天真,没能在五公主身边安插下自己的人手,反而让皇后得了先,使得五公主身边没有为她说话之人。即便她隔三差五就要送东西给五公主,可是耳边风若是一吹,五公主年纪小,又如何能知晓她对她的疼爱? 馨妃想到五公主如今胆小怯懦却又自以为聪明的模样,深恨自己不曾亲自教导她,心中痛苦难忍。 “皇后教导,是她的福气。”馨妃忍了又忍,还是道,“只是五公主她性子软弱,即便有皇后教导之名,将来、将来怕是也担不得和亲大任。我只怕……” 棠落瑾了然。 馨妃不知换子一事,一味以为五公主是她的亲生骨肉。而皇后一次次地让她和五公主不亲近的行为,让馨妃错以为皇后是不喜她这个表妹,故而要为难五公主。甚至馨妃可能还会认为,这次五公主缠足和自请“侍奉”皇后一事,也是皇后挑拨,为的就是让她伤心。 而让一个母亲最伤心的事情,就是将孩子的前程都毁了。 五公主是女子,毁掉五公主却又不伤天家颜面的法子,可不就是令其去和亲么? 棠落瑾知晓了馨妃最担心的事情,便道:“馨母妃多虑了。五皇妹既养在了母后膝下,自是半个嫡出公主。纵观史书,和亲公主里,又有几个是嫡出?且,大棠国力日强,外嫁公主的可能性不大,馨母妃莫要多虑。” 馨妃明知棠落瑾只是个小小孩童,虽是太子,却是不喜欢自己的皇后的儿子。可是听到棠落瑾这样安慰她,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棠落瑾。 然而棠落瑾觉得自己和馨妃说的话有些多了,微微颔首,道:“五皇妹已经七岁,自有母后照料。小九才四岁,还望馨母妃关怀五皇妹之余,也记得要多疼爱小九一些。” 棠落瑾说罢,摸了摸九公主的发髻,就转身离开。 九公主生得很是娇憨,被棠落瑾摸了脑袋,也不生气,而是拉着馨妃的衣服,道:“母妃母妃,小九觉得,太子哥哥好喜欢小九,小九也好喜欢太子哥哥。母妃也喜欢太子哥哥好不好?” 馨妃一怔,拉着九公主的手,慢慢往长乐宫外走去。 “你太子哥哥一句话都没与你说,你怎的就知道他喜欢你了?” “小九当然知道!”九公主欢喜道,“母妃看小九的时候,眼睛里都好温柔好温柔的。五皇姐看小九的时候,眼睛里有很可怕的东西,可是太子哥哥看小九的时候,眼睛里也好温柔的。太子哥哥一定很喜欢小九,小九也很喜欢太子哥哥。” 然后九公主在心里悄悄加了一句,她只喜欢太子哥哥,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母妃说的应该亲近的五皇姐。 馨妃怔了怔,牵着九公主的手,慢慢往长信宫去。 棠落瑾一踏进长乐宫的正殿,就瞧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正瞧着他揶揄地笑。 棠落瑾板着脸行了礼。 太皇太后将他叫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笑道:“咱们小七啊,除了不爱笑,真真是哪哪都好。哀家这样瞧着,小七长大后,定是咱们大棠的第一美男子!到时候小七出门,可万万莫要让那些姑娘们的帕子荷包,砸伤了脑袋才好。” 棠落瑾:“……” 太后仔仔细细瞧了棠落瑾一眼,点头附和道:“姑母说的正是。咱们小七就是会长,专挑皇帝皇后的好处长,如今年岁小,也就是一个可爱。等小七长大了,定是一个俏郎君,还是被姑娘们追着跑的俏郎君!” 棠落瑾已然无话可说了。 他虽然知道现在的这张脸的确长得挺好,但是他一向冷着脸,哪里会有姑娘敢靠近他?就仿佛方才外面的那些姑娘,就算是大胆的两个,也只瞧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仿佛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小七来,是给曾祖母、祖母和母后送礼的。”棠落瑾严肃着小脸,看一眼留下来的大公主和五公主,又道,“还有大皇姐和五皇妹的回宫之礼,我也令人带来了。” 大公主和五公主均谢过不提。 太皇太后这才戏谑道:“哀家原以为小七是给哀家送东西来的,原来小七来长乐宫,是为了给姐妹送东西,顺手给哀家带了礼的么?”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份尊贵,原也少说这些玩笑话。奈何老了老了,却有了一个板着脸跟老学究似的曾孙,太皇太后饶是年纪大了,也忍不住有起了顽心,逗弄棠落瑾的时候。 棠落瑾的表情半点没变道:“小七送礼,素来看重颜色。谁的颜色姣好如花,小七便将送谁的礼,放在首位。”然后他顶着一张长了观音痣的正经脸,眼睛在正殿里几个女子脸上瞄了一圈,道,“小七觉得,这阖宫上下,最美貌如花者,便是曾祖母、祖母,和母后。小七送礼,自是首先要送给您们三位的。” 太皇太后和太后被棠落瑾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奉承话给逗得捧腹大笑。 太后指着他道:“你啊你。旁人只道太子端肃,竟不知太子也有彩衣娱亲之时。好了,小七送了甚么礼来,也该让咱们瞧瞧了。” 棠落瑾看一眼小径,小径登时苦了一张脸,跑了出去。 若说先前,太皇太后和太后还不怎么稀奇棠落瑾送的礼,现下见那小太监路出那等模样,不禁好奇起来。 待那小太监领着人送进来三个金灿灿的鹦鹉架时,太皇太后和太后哭笑不得。 “咱们太子殿下送礼,可着实是不厚道。鹦鹉架都送了,怎的不见鹦鹉的影子?莫非是手头没了钱,全都用来打这三个鹦鹉架了?” 皇后微微拧眉。她倒是想要斥责棠落瑾几句,可是话到嘴边,记起长姐叮嘱,只得按捺住了。 棠落瑾却是长揖一礼,道:“小七却是有事,想请曾祖母、祖母和母后帮忙。缠足一事,虽稍有缓解,朝中大臣亦有所让步,言道百姓不得缠足,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却可缠足。然而‘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上行下效,百官尚不肯约束家人,百姓如何能禁?且,女为悦己者容,男子素爱小脚,女子为取悦男子,私下缠足,恐无法避免。朝廷衙役兵将虽能严查,惜乎男女有别,又不能令女子解了鞋袜,去看那脚是大是小,亦无可奈何。 因此小七,请曾祖母、祖母和母后,和小七一起做一场戏。且看一月之后,百官和显贵人家家中,是否都会挂上这样一只鹦鹉架,而鹦鹉架上,有水有食,却无鹦鹉。” 太皇太后和 分卷阅读54 太后闻言,恍然大悟,随即欣慰点头。 皇后盯着棠落瑾,手里的手帕险些捏碎。 ——长姐让她忍。可是,她要怎么忍? 若棠落瑾是痴傻之人,或如之前那般,喜好玩乐,读书迟到早退,她或许也能忍了。 可是、可是,皇后看着棠落瑾小小年纪,神采飞扬地模样,再思及棠落瑾过目不忘的本事和方才的主意,只觉她根本忍不下去。 长姐只道她膝下暂时无子,让棠落瑾去斗败了大皇子、二皇子,让她的儿子做最后的那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就好,却不知道,这螳螂生得奇特,任是哪只黄雀,都不敢轻易下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皇后说的没错啊,小七的确是“棠郎”~~还是很多人喜欢的“棠郎”~~棠郎棠郎棠郎……啊啊啊,决定了,以后让小攻在船上这么叫一(?)次小七~~ 第33章 清倌 棠落瑾的鹦鹉架,不止送给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他还给天元帝、宁阳大长公主都送去了一只。 天元帝自不必说,骂他一句滑头,就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收下了。 天元帝自是猜得到棠落瑾的用意,虽觉其滑头,但兵不厌诈,棠落瑾此举,既不伤财,又不劳民,唯一利用的只是人心而已。他自然没有不许的。 宁阳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养女,在公主里面,其位分最高,辈分最高,她收了棠落瑾的礼物后,就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开了一场赏花宴。 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继续先前做的事情,陆续召见各家闺秀,为大皇子和二皇子选妃,当然,那金色的空荡荡的鹦鹉架,每每都摆在廊下,显眼的很。 半月之后,不少达官贵人家中,都挂起了鹦鹉架。 鹦鹉架上,有食有水,唯独没有鹦鹉。 棠落瑾在宫里待得烦了,又觉缠足一事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便打算往宫外去。 谁想他刚刚从课堂上早退出来,就碰上了来东宫的宁君迟。 宁君迟现在,除了信国公的爵位,因年纪轻,初次做官,就被天元帝赏了御前侍卫的职务,如今就在宫里当值,抬个脚的功夫,就来东宫了。 棠落瑾:“……”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宁君迟一见他换了一身葱绿色的常服,头戴玉冠,腰上挂着一只富贵花开的玉佩,就知晓这位贪玩的太子,又要往宫外去了。 不过,能把这葱绿色的长袍,穿的这样干净别致的人,怕也只有一个棠落瑾了。 “去哪儿?”宁君迟素来寡言,然而在比他更加寡言面无表情的小外甥面前,他也不得不慢慢变得不那么寡言了,“要出宫?舅舅陪小七出去。” 棠落瑾今日其实还有些私事要做,见到宁君迟,还听宁君迟这样问他,小脸板的更紧。 “小七只是出去玩,比不得三舅舅正事要紧。”棠落瑾说罢,就要告辞,“小七这便走了,舅舅继续……” 孰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宁君迟一把抱了起来。 “甚么正事,也比不得一国储君的安危重要。”宁君迟自小习武,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冷漠儒雅,抱起一个棠落瑾,自然不在话下,“舅舅跟人换班,今个儿就跟着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了。” 棠落瑾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现在一共见了两个舅舅。 一个是宁君榆。宁君榆虽然在习武上很有天赋,于兵书之上,亦被常常夸赞,但人却有些呆,明明年纪比他还大上四岁,凡事却都肯听他的话。这一点让棠落瑾格外喜欢宁君榆。 一个是宁君迟。宁君迟虽然是宁君榆的兄长,可是脾气却和宁君榆半点不像。平日里,凡事也肯随着棠落瑾,任由棠落瑾指挥,可是一旦遇到了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宁君迟是半点都不肯听棠落瑾的。 比如此刻,无论棠落瑾挣扎的多厉害,他都会紧紧抱着棠落瑾,绝不松手。 棠落瑾深知宁君迟的固执,哼了哼,不肯让棠落瑾抱小孩似的抱他——虽然他现下的确是个小孩儿——伸出手,揪住宁君迟的耳垂道:“背,不抱。” 宁君迟微微拧眉:“抱着舒服。” 棠落瑾使劲拧了一圈宁君迟的耳垂,然后气沉丹田,对着宁君迟的耳朵就大声喊道:“背!不许抱!” 宁君迟唇角扬了扬,这才状似无奈地妥协:“罢了,都随小七。” 然后就把棠落瑾背到了背上,一路背着他出宫去。 等到了街上,他原本想放棠落瑾下来,好牵着棠落瑾走,结果这次就换成棠落瑾不许了。 “走路太累。”棠落瑾双手环着宁君迟的脖子,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宁君迟身上,板着脸毫无表情地道,“舅舅厉害,舅舅背。” 宁君迟:“……好吧,舅舅背。” 能得一句“舅舅厉害”,宁君迟想,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宁君迟一路背着太子殿下逃课出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里。 毕竟,太子殿下无论是迟到早退,还是逃课画美人儿,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来,一路之上,被人瞧见了也不为怪。 天元帝听说后,笑骂道:“这个小七,是忘了他已经七岁了吧?难为君迟也肯纵着他。” 徐有为知晓天元帝很喜欢宁君迟,讨好道:“信国公和太子殿下一齐在福建住了两年,两人感情好得很。信国公又是长辈,自然是会多疼太子一些的。倒是难得太子殿下,素来都是板着脸,说话声音都不太有起伏,这次被信国公气得,竟是对着信国公的耳朵大声吼了起来。” 天元帝先是笑了一会儿,随即便收了笑,叹道:“是朕当初糊涂,若是小七当初没有生那一场病,如今怕是不但能更聪慧一些,还会喜怒哀乐,犹如常人,还会与朕撒娇玩乐,岂会像现在这般,就是朕要逗他生气高兴,竟也是不易的。” 徐有为旁的不敢说,只得劝道:“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命里或许也只有那么一场灾祸,灾祸过了,便是一生顺遂了。圣上不必太过忧心。” 天元帝也只是随口一叹,闻言摇了摇头,便继续垂头批折子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是用午膳的时候提到这件事情的。 六皇子也听到了棠落瑾出宫的消息,双眼都亮了起来。 太后瞧见,笑道:“你七弟功课好得很,逃课的话,你父皇也不会责怪他。可是你功课一般,若要逃课,你父皇必会责骂你的。” 六皇子忙摇头道:“孙儿只是想下次休沐的时候,能和七弟一起出宫玩。” 太后瞧了太皇太后一眼,便道:“你和你七弟最要好,你且去问他,愿不愿意同你一起出去玩,若是他肯,那你珏儿便可出宫。” 六皇子喜上眉梢,立时跳下椅子 分卷阅读55 ,搂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七弟早就答应孙儿了,说孙儿只要求了皇祖母,他就和孙儿一起出去玩,还说有朱克善在,可以去朱家玩。皇祖母,您就答应了孙儿罢——” 宫里有外祖家的皇子公主,长到七岁之后,其实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宫游玩。只是六皇子的母妃是高丽送来的美人儿,自是没有外祖家可以走动,这才拖到了八岁,仍旧没出过宫门。 太皇太后见状,想到连撒娇都不会的棠落瑾,心中一叹,笑道:“珏儿素来乖巧,又是你亲自养大的,是该去朱家走一遭。况且有小七这个经常出宫的带着,你就莫要担心了。” 太后其实也只是想让六皇子多撒娇一会儿,听太皇太后相劝,顺势就答应了下来:“也好。珏儿去了朱家,也帮哀家瞧瞧,朱家的女孩儿们可好,如何?” 六皇子不知道太后的打算,只高兴于太后答应了他的出宫要求,小小的欢呼一声,就重重地点头答应了。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倒也没说甚么。 太后比她更在意朱家,在知晓她和皇帝打算从朱家挑一个女孩儿给太子将来做良娣或良媛后,就想着再给六皇子也挑一个朱家女孩儿。 好在这件事也没甚么,只要六皇子将来跟紧了太子,六皇子娶朱家女,自是无碍。 太皇太后想了一遭要打发给太子的东宫诸妾,发现太子妃的人选迟迟没有结果,又开始头疼了起来。 她年纪大了,总觉身体大不如从前。旁的事情,她都能放下,只是小七的太子妃和两个位分高的良娣……她不放心皇后,必定要亲自来选。 被太皇太后不放心的皇后听到小太监将信国公背着太子爷出宫玩的消息后,立时看向身边的长姐越侯夫人。 越侯夫人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宁珍儿。 宁珍儿歪头笑道:“三哥那么疼小七,背着算甚么?我听三哥身边伺候的人说,三哥和小七在福建的时候,小七那时刚刚有些好了,但是仍旧不太爱说话,三哥为了逗小七说话,常常出去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回去,想让小七多说几句话,后来买东西不管用了,三哥就只得带着小七出门玩,有一回,三哥和小七瞧见一对父子吵架,那小儿张口就要父亲趴在地上给他当马儿骑,父亲苦劝不已,最后好歹应了那小儿回去再‘骑大马’,父子二人这才走了。小七见了,回到福建的宅子里,就让三哥也给他当马儿骑。” 宁珍儿自个儿说着说着,便兀自笑了起来。 皇后蹙眉:“荒唐!长幼尊卑,岂可行如此荒唐之举?” 宁珍儿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越侯夫人忙笑着插话道:“君迟素来骄傲,在外人面前又不喜说话,给殿下买些小玩意儿,带殿下上街玩,这些也就罢了。让他给殿下当马儿骑……”越侯夫人笃定的摇头,“这我却是不信的。” 皇后回过神来,亦微微笑道:“是啊,让君迟吃苦,他自是吃得,可是若让他做那马儿,趴在地上,只为逗弄一个小儿玩,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宁珍儿掩唇笑道:“这次大姐、二姐可就猜错了。三哥的确骄傲,也的确是不会轻易折腰,可是他也的确疼爱小七啊。小七在福建那会,才那么一丁点大,整日面无表情在那坐着,双目呆滞,既可怜又可爱。三哥心疼小七,为着能让小七多开口,变得和寻常孩子一样爱说爱笑,区区骑大马的游戏,如何做不得?我听说,这游戏,可是从前小七最爱的游戏呢。” 既是最爱的游戏,又怎会只玩一次? 皇后和越侯夫人立时明白,宁君迟是真的很疼爱棠落瑾。 若非如此,如今君子最重颜面,如何会当真趴在地上,做甚么“马儿”? 二人沉默一会,又听宁珍儿笑道:“对了二姐,珍儿明日想出宫一趟,刘尚书府上的二姑娘生辰,弄了个小宴,正邀了我去呢。” 皇后奇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家的二姑娘,说她做事总扭扭捏捏的,这次怎的要去她的小宴?” 宁珍儿道:“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我自是不去的。可是,”她浅笑道,“可是,我瞧咱们太子殿下巴巴的送了那么多的鹦鹉架,倒是觉得,自己也该送了鹦鹉架去才好。” 那刘尚书府上的姑娘,可都是缠小脚的呢。 宁珍儿又说了几句,皇后这才让她离开。 宁珍儿一走,皇后就急切地道:“大姐,我从前不太在意,现下看来,君迟和珍儿,都极喜欢他。君榆就更不必说,他被那个棠落瑾直接点了做伴读,从此就和棠落瑾一起读书练武,这等打小养起来的情谊……” 皇后顿了顿,“还有那个棠落瑾,根本就不是普通孩子。普通孩子天生和母亲亲近,二姐也知道,这些日子,我和那孩子示好了不知多少事,亲手为他缝了衣衫,绣了荷包,还把我幼时的东西拿来给他,让人每日送羹汤给他……可是就算我做了这样多,那孩子却也根本不与我亲近。我做的这些,全都白白忙活了。” 皇后其实还想说,那个棠落瑾,打小就这样聪慧多智,长大了那还了得? 她越发觉得,她根本等不得棠落瑾长大了。 好在后面这些话,皇后也只是在心里想上一想,毕竟她现下名义上只有棠落瑾一个儿子。皇上也因她这些日子对棠落瑾的示好,愿意多来看她几回,皇后不愿就这样失去现在的一切,只得暂时将这些话都压在心底,想要伺机而动。 越侯夫人并不知道皇后心里的那些想法,闻言只得叹道:“这却是因着那孩子太过聪慧。聪慧之人多敏感,你前头忽略了他七年,现下猛地回头,要对他好了。若是换个寻常孩子,一心只盼着父母疼爱,怕也就会感激涕零,对你推心置腹。可是若换了聪明孩子,他只会觉得事有蹊跷,若不能明白其中缘故,自不肯与你亲近。” “不过,他若真的不愿跟你亲近,你也莫要着急。天长日久,你日日对他好,说不得也就能让他知晓母亲的好处。若是真的不能……好歹你做得这些,皇上和太皇太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也不必觉得做了无用功。”越侯夫人说罢,忽又小声道,“还有一件事,你姐夫回京述职了,我让他带了岭南那里最好的大夫。你过几日,与太皇太后说一声,就说是我心急,找来给你看身子何时适合有孕的,让他进来给你瞧瞧。” 皇后讶然:“大姐这是作甚?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不都在宫里?他们又不糊涂,会与我好好调理身子的。” 越侯夫人叹气道:“环儿啊环儿,你细细想想,你现下的脾气,是不是比你在闺中时要急躁了许多?很多事情,原本可以三思而行,你却急不可躁,根本来不及三思。我总觉得,你似乎被……”越 分卷阅读56 侯夫人又摇头道,“就算没有事,也要让老大夫给你开些平心静气的方子才好。” 皇后怔了怔,蓦地抓住越侯夫人的手,道:“大姐,你是说,你是说我被……” 越侯夫人道:“现下也只是猜测,左右也这么久了,咱们做事,也莫要得罪了太皇太后。你挑个太皇太后高兴的时候,再好生求求她。咱们是宁家的姑奶奶,又是为着皇嗣一事,太皇太后会应下这件事情的。” 宫中诸事暂时不提,棠落瑾被宁君迟背着出了宫,在街上走了一遭,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后,眼睛看到宁君迟脖子上出了汗,这才哼了哼,面无表情开口长吟道:“吁——” 好巧不巧的,他们身后,正有一辆驴车的车夫,亦高声叫了一声“吁——”,将他的驴给叫停了。 换了小厮衣服,跟在棠落瑾不远处的小径脚步登时踉跄了一下。 他没有听错吧?他们家太子殿下,正在用唤马儿停下莫走的那个字眼儿,在唤信国公呢! 小径左右一看,见周围跟着的随从,俱都一脸崩溃。 唯独信国公身边的两个年长的随从,一脸“我就知道太子殿下会这么叫信国公停下但是信国公也绝对绝对不会生气大家都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表情。 小径:“……”好像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棠落瑾这么一叫,宁君迟脚步一顿,伸出大手,就在棠落瑾臀上啪了一下,随后才将人放在地上。 “淘气。”宁君迟又伸出手,戳了戳棠落瑾额头上的一点观音痣,道:“其实何必换衣裳?你带着这样一点观音痣,怕是长安城里随便一个人,瞧着你的年纪,再看那一点痣,都能知晓你的身份。” 棠落瑾:“……”好像似乎仿佛的确是这样……怪不得他从前去了哪里,哪里都安安静静,一丁点欺男霸女、缺斤少两的事情都没瞧见过。 “这也不难。”棠落瑾黑着脸想了一会,道,“小径去令人买了胭脂,在买些点心,给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儿,点一点红痣,发一块点心。等过了今天,怕是满街都是点了红痣的小孩儿了。” 然后他这一点红痣就不那么明显了。 小径原以为太子殿下会让他找块抹额或帽子戴着,结果听得这个主意,心里庆幸好险没把自己的主意说出口,应诺后,就转身叫了两个侍卫去做这些事情。 东宫本就有自己的兵,棠落瑾出门,带的就是自己的兵。 两个侍卫抱拳应是,然后离开。 棠落瑾任由牵着宁君迟的手,然后“指挥”宁君迟:“去翠香楼,小爷在那里定了包间!” 还是包年的! 因他身份特殊,跟翠香楼讲价讲价再讲价,最后一百两银子包了那包间一整年。 包年期间,除了打扫的奴仆,谁都不许用他的包间。 特别划算! 宁君迟:“……翠香楼?哪个翠香楼?” 当然就是那个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了! 棠落瑾绷着小脸,将宁君迟的手一甩:“我倒忘了,舅舅是官。我朝固定,大棠官员不得出入青楼。舅舅还是请回罢。等小爷忙完了,就回来找舅舅。” 宁君迟险些被气笑。 他半弯了身子,伸出手指点了点棠落瑾的红痣:“这位小爷都不怕被参,舅舅怕甚?走罢,也让舅舅去瞧瞧,小爷去了青楼,都要‘忙’些甚么事情。” 棠落瑾:“……”真真是厚脸皮无药可医。 于是只得带着宁君迟去了翠香楼“办事儿”。 翠香楼里的确有棠落瑾包年的包间,因翠香楼知其身份,包间甚是干净明亮,伺候的人也是真的规规矩矩的人。 到了包间里,已经有人提前到了。 宁君迟一见那人,就微微眯眼。 “石圆?” 等候那人正是石圆,泽兰的兄弟。 石圆抱拳道:“信国公好记性,正是学生。”然后又对棠落瑾抱拳,“殿下,您让属下找得人,已经都找齐了,一共是二十四人。其中四岁男童、女童,九岁男童、九岁女童,各四个。一半是长安城里的穷苦百姓,一半就出自这翠香楼。另外还找了四个十二岁的少年乞丐,四名七十岁的小脚妇人。他们俱都同意了殿下让属下说的事情。” 棠落瑾微微颔首:“告诉那些普通百姓,到时候若非不得已,不会传他们进殿,如若真的不得已,需要他们当众断骨缠足,也会挡了屏风,不会令他们名声受损的。” 石圆道:“殿下放心,这些属下都说了。那些愿意送孩子来的,也是家里实在穷的除了卖儿卖女,再也过不下去的。您要不帮他们,他们的孩子怕是早两日就沦为贱籍了。” 棠落瑾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不再提这件事情。 宁君迟见状,知晓棠落瑾来这里要“办”的事情就是这个,且已经办完,正要张口让棠落瑾跟他回去,就见小小的七岁孩童,颇有气势地开了口。 “去把清欢清荷唤来,伺候小爷。再把你们这闲着的清倌儿都唤来,”尔后一指身侧的宁君迟,“伺候他!” 宁君迟:“……” 明明瞧着这小家伙板着脸,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人也该是正经古板,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让他那么想要揍人呢? 还有,清欢清荷是谁? 拖出去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包间: 老鸨儿:哎呦,太子爷,咱们这的包间儿啊,包一天一两银子,包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包一年二百两银子,包一辈子才两千两!特别划算,尤其划算,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小宁子(拔剑):看剑! 小棠棠(摆手):不买,走! 小宁子(收剑):乖。 小棠棠:小爷已经定了一年包的了,先试用试用,要是好,就自己开一家,努力赚别人的钱,不让别人赚小爷的钱!到时候舅舅也来,免费送一月! 小宁子:……说!好!的!一!辈!子!呢! 第34章 求亲 翠香楼自是知晓棠落瑾身份的。 身后带着二三十个侍卫,年龄七八岁,眉心一点观音痣,面容严肃,不喜路笑…… 这么多的特征看下来,谁还猜不到太子殿下的身份? 只是太子殿下不说,他们为着讨好太子,自然也就不说。 此刻听得太子殿下吩咐,自是乖乖去做不提。 徒留下宁君迟牙根痒痒的看棠落瑾。 “小爷常来?” “自然。”棠落瑾依旧面无表情,可是心情却很好,“清欢清荷都好好看,清欢的琴,清荷的舞,更是一绝。不过……” 棠落瑾不知想到了甚么,看了宁君迟一眼,忽而又道,“不过,我已经把他们都包下来。舅舅若喜欢,可 分卷阅读57 以寻旁的清倌儿,她们也都不错。” 宁君迟:“……包下来?你怎的不将她们赎出来?” 宁君迟本是故意挑刺,棠落瑾却认真答道:“我将他们包下来,他们便不必再被旁人折辱,还能常常出门。可是我若将他们赎出来,只怕才是将他们关紧了金丝笼,再也不得出了。” 宁君迟沉默下来。他原先只当棠落瑾来花楼是小孩子心性,旁人越不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来做什么。现下听棠落瑾这样回答,才知晓棠落瑾着实是心中有数之人,对喜欢的清倌儿,也是有所打算。 不过等棠落瑾喜欢的清欢、清荷来了,宁君迟就不这么想了。 清荷着一身粉白色群裳,人如其名,如水中芙蓉,清新怡人。 可是清欢……却并非女子,而是男子。 还是一个和棠落瑾一样面无表情喜欢绷着脸的青年。 宁君迟:“……” 棠落瑾见他们来了,就令人搬了躺椅,躺椅上垫了柔软的被褥,棠落瑾躺了进去,又盖了一层薄被,才开口道:“开始罢。” 清荷、清欢行礼应是。 清欢盘膝坐下,开始抚琴,清荷则在宽敞的包间里,随意起舞。 琴声淡雅如风,仿佛无一丝欲望,只是想到哪里,就弹到哪里;起舞之人亦无一丝勾人的诱惑,仿佛根本不在意是不是有人再赏舞,而只是在为自己而舞。 宁君迟不意在花楼之中,也能遇到如此的二人,正要说些甚么,转过头去,就见小小的棠落瑾,躺在柔软的躺椅里,已经睡着了。 宁君迟正要笑,在看到棠落瑾安静的面容和翘起的唇角时,微微一怔—— 小径瞧见宁君迟看到了,小声道:“信国公也瞧见了?咱们太子爷,也就是听着清欢公子的琴声,看着清荷姑娘的舞,才能睡得这般好,连睡着了都能快活的笑起来。”要知道,平日里在宫里,太子殿下睡着也是绷着脸的,旁人稍微一动,太子殿下就能立刻睁开眼睛,仿佛从未睡得很沉一般。 “就为着这里能让太子爷睡得好,圣上才顶着朝里那些御史的奏折,愣是装作不闻不问,让太子爷有个能高兴的地方。” 后面这话,小径当然只敢在心里说。 要是让旁人知道,这世上让太子殿下待得最舒服的地方是书房,那世人要如何去想太子殿下? 宁君迟不意棠落瑾这般喜欢往花楼跑的缘故竟是这个,愣了好一会,才发现老鸨儿正带了其他的清倌儿来让他挑选。 宁君迟微微烦躁的摆了摆手。 老鸨儿苦着脸走了,过了一会,又带了两个人清瘦纤细的男子来了。 宁君迟:“……” 老鸨儿小声道:“这是七公子的意思,无论男女,不能让咱们怠慢了您。您要是不满意这两个,奴家还得继续给您寻了人,在这里陪着您。”然后不知想到了甚么,又加了一句,“七公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奴家这地儿要是真找不到合您心意的,七公子说不得醒了就要发作咱们楼里了。” 宁君迟心知棠落瑾并不会如此,不过他嫌这包间里人来人往,唯恐吵了棠落瑾,便点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安静的,让另一人跟着老鸨儿走了。 “安静。”宁君迟见那人正要开口,就吩咐道,“坐在那里,不许出声。” 棠落瑾睡了大半个时辰才醒。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许是因是白日,光线太强,还眯了眯眼,唇角微微勾着。 “是甚么时辰了?”软糯的声音里,竟还有一丝笑意。 宁君迟认真看了过去。 “到午时了。”小径小声道,“信国公等了您许久,而且,殿下该起来用午膳了。” “哦。”棠落瑾似乎这才清醒,微微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时,黑亮的眼睛里一派清醒,唇角的笑容也落了下去,“舅舅怎的还在这里等着?” 宁君迟正在为小外甥会在花楼里笑的事情疑惑,闻得此句,正要回答,就听他的小外甥又说了下一句,把他噎的不行的话。 “原来舅舅喜欢男子。”棠落瑾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青年,道,“怪不得母亲为舅舅相看了那么多家千金,舅舅一个都没有答应。” 宁君迟:“……”他只是还年轻,暂时不愿意成亲。 而且,他的母亲在生宁君榆和宁珍儿时,被家中妾室算计毒害,虽然母亲活了下来,君榆和珍儿身子也不错,但是母亲身子却渐渐坏了下去,一年后病故。 宁君迟只要想到娶妻纳妾,就唯恐自己的儿女也会受这等迫害。 再有山西知府千金害他们一家的事情,更是让宁君迟对女子甚为恐惧,不愿娶妻。 “舅舅只是想找一个合意的人。”宁君迟原本想要弹棠落瑾额头一下,忽而想到棠落瑾只有在花楼里才能睡得香甜,曲起的手指,就谈不下去了,只板着脸道,“然后二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 棠落瑾听了,声音平板的叙述事实:“舅舅好命。” 宁君迟想到棠落瑾的身份,注定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勾心斗角的事情怕是怎么也少不了,闻言揉了揉棠落瑾的脑袋,然后就笑了。 棠落瑾在宫外又转悠了半晌,又跑去见了一个在市井卖画的秀才,然后才回了宫。 宁君迟年纪渐长,不宜住在宫中,但他又挂念着棠落瑾睡眠不沉的事情,一路将棠落瑾送回宫。 路上随意问道:“那举人的画只算可圈可点,并不值得小七给的价钱。小七却是要故意照拂那人?” 这原本就是随意问的话,宁君迟也只想着棠落瑾是随性而为,谁知棠落瑾却一本正经道:“单单一个举人的画,的确不值那些钱。可是,泽兰未来夫君的画,自然值那个钱。” 泽兰和河柳,她们从棠落瑾出生就开始照顾他,把他当成亲人一样的照顾,从未有过任何疏忽。泽兰的一家人又都成了他的人,河柳更是曾经从大火里把他救出来,还为此烧伤了手臂,如今手臂上还留着疤。 若是旁的小孩儿,或许没有记忆,只随便为她们指上两家过得去的人家就好了;可是棠落瑾是有记忆的,他记得这两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照顾他,才让他不像旁的被扔给宫人的孩子那样,因被忽视而生病。 河柳和泽兰待他这样好,他自然也要为两人打算。 泽兰家中父兄都做了官,幼弟也考中了举人。唯一一个曾经误入“歧途”的二弟石圆,也做了他的手下,如今也等着今年的秋闱,科举入仕。 泽兰又是他身边的人,想要嫁个不错的人,倒是不难,只是想要做人的正室,却是不易。 方才他和宁君迟见过的那名举人,是泽兰幼弟的同窗,家里父母先后过世,守了六年孝,又要照顾年幼的三个弟妹 分卷阅读58 ,这才一直没有成亲,也没能参加会试。 棠落瑾找人查过他,那名举人的父母其实留下了不少家产,但那名举人喜欢作画,为人方正又不失圆滑,于是每个月都会出售几幅画,权作养活弟妹和奴仆的家用。 只是这名举人的身份到底太过单薄,棠落瑾还没有定下来是否要将泽兰嫁给他。 至于河柳……河柳家里却不如泽兰家中有人做官,河柳又不知是怎的想的,想要嫁给长安城里的一个皇商做继室,还是一个第三重的继室。 棠落瑾自是不许,只是他手上也没甚资源,一时也没有挑到合适的人。 宁君迟听着棠落瑾发愁的话,只觉好笑,道:“这有何难?这些都是女人家的事情,你年纪小,又是男子,如何能想明白这些?你告诉你母后,你母后自会帮你料理这二人的婚事。” 棠落瑾眉心一跳,立时拒绝道:“泽兰和河柳在我心里如何好,对外也只是两个宫婢而已。如何能麻烦母后?母后现下身边养着五公主,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这些小事,还是我自己来做。”棠落瑾停下脚步,仰头认真的看向宁君迟,“舅舅,你不要跟母后说,让母后辛苦,好不好?” 宁君迟心中虽觉奇怪,可是棠落瑾都这么求他了,再想到棠落瑾只有在宫外才能睡得香甜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半月。 太皇太后、太后、皇上和皇后宫里,都放了一只金色的鹦鹉架。 只那鹦鹉架做的标志轻巧,有食有水,唯独却没有鸟。 太皇太后等人如此,朝中不少大人家里,也都放了空置的鹦鹉架在廊下赏玩。 朝中大臣家里放了鹦鹉架后,不少出入这些大臣家里的富贵人家家里,也是如此。 到了最后,竟有普通百姓以提着空置的鹦鹉架上街游玩以为荣。 若有人好奇相问:“鹦鹉架上为何没有鹦鹉?” 那人便会高深莫测一笑,然后轻蔑道:“皇帝老子就是这么提着空鹦鹉架的,老子这么提着,有甚么不对?甚么?你真的说老子不对?但老子是跟着皇帝学的,你说老子不对?岂不是说皇帝不对?你好大的胆子!……” 如是一番后,是个人都觉得提着空空的鹦鹉架是件非常“时髦”的事情了。 虽然他们并不知晓“时髦”二字何解。 棠落瑾看到满大街的空鹦鹉架时,就知道时机到了。 然而棠落瑾没料到的是,翌日早朝,他还没有开口,就被人先发制人。 开口的竟是安王的孙女婿韩郡马。 韩郡马并无正经官职,很少上朝,这次却难得上了早朝,并且还是踹了折子来的。 “圣上素来宽宏,臣等居天子脚下,感沐皇恩,恨不能以身相报。前些日子,臣偶至义州,闻得义州缠足之风盛兴,忽而心中忆起太子当日斥责缠足之风的事情,将太子原话,说与义州百姓听。想要让义州百姓,尤其是义州女子,也能感念太子恩德,解除双足束缚。” 韩郡马说罢,稍稍停了一下,然后一脸愤然道:“孰料臣的话刚刚说罢,那些听到臣的话的义州百姓,却是俱都面色惶然,纷纷跪地苦求,请臣帮忙来求太子,万万莫要如此。女子三从四德,本是天性。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见一生之中,顺从最长久之人,便是其夫。 且,女为悦己者容,本为女子应分之事。若女子被疑品行不端,尚且当以沈家性命以证其清白;女子为向未来夫家,表明其愿意遵从三从四德,愿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愿意一生遵守妇德,以此缠小脚,居家中,说得好婆家,让娘家安心骄傲,让夫家满意,丈夫欢喜,本是应分之事,何来太子所说,有不孝之说?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女子缠足初时虽苦,然而一旦缠足,便能说得好婆家,父母既爱其女,便该计深远,缠足才是正道。” 天元帝面无表情地看向韩郡马,不语。 韩郡马被天元帝看得一头一跳,侧头看向太子棠落瑾,见棠落瑾也是一样的表情,心中正有些慌,说话的语气都有些理不直、气不壮起来。 “咳咳!” 好在韩郡马听得安王握拳咳嗽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道:“太子当日言道,缠足之风当禁,盖因缠足,乃是不孝不慈不忠之举。可是义州百姓的话,却让臣觉得,缠足并非是不孝之事。至于不慈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太子年幼,又自小居于深宫之中,必不会知晓女子生子一事。臣到义州之后,特特寻了一个村子,在村子里将其缠足与不缠足的妇人生子的数量比较了一下,比较结果,却和太子所说的并不符合。缠足女子,所生育的子女更多。” 韩郡马一开始说话时,众人并无太多反应,可是闻得韩郡马说到生育子女一说时,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眼中开始徘徊。 ——这时候并非是鼓励少生子女的时候,大棠素来以人口数量当做是否繁盛的一个标准,闻得女子缠足可以带来更多的子女,俱都动摇了起来。 甚么不孝不慈的先不说,如果真的是为了大棠人口繁多,让女子缠足,似乎也不是甚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棠落瑾目光微冷。 天元帝面上表情未变,手指微微弯着,缓缓敲击着桌面。 棠落瑾看了安王一眼,又看了今日也来上朝的信国公一眼。 安王因孙子战死沙场,还是被五马分尸,早就已经和宁家不死不休了。 安王这次会令孙女婿韩郡马出面,怕也是因为依旧深恨宁家,顺便也把他这个宁氏的“亲生子”给恨上了。 棠落瑾想到其中缘故,只觉自己运气不好。 韩郡马的辩解还没有说完:“……太子殿下上次还说到了女子缠足乃是不忠一事。臣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去过的地方也少,然而单单就义州百姓来说,虽然依旧有男丁被征兵,但是当地的缠足女子,却是好好地活着,并且也和其他天足女子一般,将整个家都撑了起来,下地干活,侍奉公婆,养育子女,俱都一一做得。” “臣虽不若太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生心有七窍,福慧双全,但是弦动别曲,叶落知秋,单单看义州之事,义州女子多缠足,而缠足女子,能说得好婆家,令父母兄长面上有光,视为大孝;能繁育比天足女子更多的子女,视为对公婆大孝,对其子女的慈爱;在丈夫被征兵之后,尚且能支撑起一个家,如此更是视为对大棠的大忠。如此说来,臣虽不敏,却也深知义州缠足女子,与太子殿下所说的缠足女子的不妥之处并不相同、臣驽钝,不能分辨缠足是否是大棠应为之事,然而义州女子缠足多年,早早将缠足当做能嫁得好人家的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臣这次去义 分卷阅读59 州,说了太子的话,义州女子深深不愿解除缠足,因此义州女子,便请家中父兄夫君子嗣代笔,写了一封千人请愿书,惟愿缠足之风保留,让后世女子,因此受益!” 韩郡马说着,屈膝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卷长长的布。 天元帝面无表情地朝徐有为看了一眼,徐有为当即带着小太监上前,帮忙把那卷长长的布展开,上面果真是无数人的亲笔书写。 上面不但写了书写人的籍贯、性命,还写了请愿之事,唯求缠足之风继续,唯求太子殿下莫要为难柔弱女子云云。 朝中大臣看了那“请愿书”,俱都议论纷纷。 天元帝和棠落瑾不曾对视,可是这一大一小,面色俱都沉了下来。 一开始挑起这件事情的人是大皇子。这件事棠落瑾通过伴读严青松的口知晓,天元帝也知晓这件事情。二人俱都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借口,想要借此废黜缠足,便都不曾正面和大皇子提及这件事。 孰料大皇子见事情越发不可发展,竟去寻了安王。 安王之孙棠落璟被分尸在战场上,并且因此而怪罪宁家。这次会出手,倒真的不算奇怪。 且令父子二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请愿书,不是以男子名义上书,而是以缠足女子自己的名义所写,其声势和影响,只怕难以善了。 “旁的便也罢了。”朝中老臣中不免有人开口,“但是一国是否强盛,人口是重中之重。只有人口多了,大棠才有更多的人种粮食,才有更多的兵士保家卫国。老臣以为,若这女子缠足,当真能带来更多的子嗣,那么此事,圣上便不但不能禁止,还要让缠足之风更盛才好。” “老大人虽言极是。太子毕竟年幼,见识不够长远,这才说出了当日的缠足会‘不孝不慈不忠’的话,可是韩郡马以义州为例,可见太子所谓的‘不孝不慈不忠’的话,俱都不曾存在。而且不但并非太子所说,义州缠足女子嫁得会更好,生育子女会更多,亦不妨碍其和天足女子一同下地干活、孝敬公婆、养育子女的事情,可见缠足之事,并不需要禁止。” “臣亦以为是。韩郡马既说,这次的千人请愿书,乃是那些缠足女子的父兄丈夫儿子代笔所写。既是代笔,那么也就是说,其意愿乃是那些缠足女子自己的意愿。缠足虽要令女子遭受断骨之痛,然而区区断骨之痛,在对父母、公婆的孝心、对子女的慈爱之心、对大棠的忠心面前,又算得了甚么?况且那些缠足女子自己,亦是心有大义,愿意以缠足之痛,换取丈夫疼惜,父母公婆怜惜,我等又何乐而不为?放其自由,令其自由缠足?”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场早朝,棠落瑾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天元帝黑着脸听完众人的附议之说,便挥手道:“此事不急,下此再议。如今,吐蕃使者将之,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早朝之后,天元帝本想和棠落瑾谈一谈缠足之事,不料朝中大臣能放过还年幼的棠落瑾,却不肯放过天元帝,早朝之后,仍旧挨个的等着和天元帝私下里说话。 棠落瑾快步往外走去。 宁君迟跟了一会,见棠落瑾直接去了后宫,这才停下了脚步。 安王因宁家之事,不惜与太子棠落瑾作对,宁君迟亦是意外。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宁君迟也只能想法子解决这件事情。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看着棠落瑾小小的背影消失,这才离开。 而棠落瑾不做肩舆,直直往长乐宫去。 到得长乐宫里,棠落瑾行了礼后,正要往太皇太后怀里扑去,忽而看到宁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十岁的女孩儿,心中一动,上前几步,牵着女孩儿的手,就往宁阳大长公主怀里扑去。 “姑祖母疼疼我,把表姐嫁给我吧!” 棠落瑾此话一出,宁阳大长公主先是惊讶,随即就是大喜。 太皇太后和太后互相看了一眼,倒觉此事并非不可。 唯独皇后,险些绞碎了帕子,生生将喉咙里那句“此事不可”给咽了回去。 第35章 罪己 宁阳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养女,是天元帝的姑姑,天元帝当初夺嫡时,宁阳大长公主是公开支持天元帝的,宁阳大长公主的驸马也是为了天元帝死在夺嫡之争里,因此天元帝对宁阳大长公主一家甚是看重,对其子女加封甚多。 宁阳大长公主的大儿子,因父母之功,得以平级袭爵,正是如今的安阳侯蒋自山,在朝廷里任职礼部尚书,膝下四子二女,四个儿子都已在朝做官,长女已经出嫁,如今剩下的就是十岁的幼女蒋寒漪;宁阳大长公主的次子、三子和幼子,如今则是外放做官。 蒋家又是绵延数朝的世家大族,棠落瑾先时不觉自己到了该成亲的时候,如今一见蒋寒漪,再细想蒋家家世,自然是想要得到蒋家支持。 而于蒋家和宁阳大长公主来说,他们自然是希望能和皇室再次联姻。只是蒋寒漪年十岁,比太子年长三岁,太皇太后又从未透路出其中的意思,宁阳大长公主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要让小孙女嫁给没有夺嫡希望的高丽艳妃所生的六皇子,这才频频带着蒋寒漪来宫里。孰料棠落瑾竟忽然开口,说要求娶蒋寒漪。 宁阳大长公主喜不自胜,道:“殿下快快放开寒漪的手,寒漪是姑娘家,手可不能随意给旁人碰的。” 棠落瑾一听之下,就知此事有望,将蒋寒漪的手拉得更紧,从宁阳大长公主怀里抬起头来,理直气壮道:“表姐的手,旁人自是碰不得。可是,姑祖母若是将表姐嫁给我,我自然是能碰得的。若能娶到表姐,定爱她怜她,从此与她,并肩携手,走过百年。” 蒋寒漪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只是一张俏脸,却如同染了红霞一般。 并肩携手,走过百年。 不是视若珍宝,将她当做物件儿,而是将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并肩携手,走过百年人生。 宁阳大长公主不意棠落瑾一个七岁小儿,竟说出这样的承诺,讶然之余,目光微动,侧首看向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方向。 在太皇太后心里,棠落瑾身上自然无一处不好,他说的话,要求的事情,自然也是对的。 况且,宁阳大长公主的孙女,安阳侯蒋自山的女儿,身份上也是做得太子妃的。 虽说比太子年长三岁,可是,三岁又不是三十岁,如何不能成亲? 太皇太后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太后自然也点了头。蒋家,的确配得上太子,也的确能帮得上太子。 宁阳大长公主笑容更盛,她慈爱地把两个孩子的手拉在一起,道:“如此,姑祖母就带着寒漪,在府中等着太子的媒人了。” 如此婚事已定。 分卷阅读60 身为太子妃娘家的宁阳大长公主府和以安阳侯府为首的蒋家,成了铁板钉钉的太子党。 皇后恨不能咬碎了银牙,却甚么都做不得。 等到翌日,她请了越侯夫人进宫,越侯夫人闻言,恨不得拉着这个二妹痛骂一顿! “你糊涂!”越侯夫人道,“世家蒋家,绵延几代王朝,他们的根基,岂是一般人能动得的?他们从前不出手便罢了,如今被阿瑾一推,真个儿上了阿瑾的船,哪怕最后真的被揭发阿瑾不是嫡子,他的太子之位,怕也能保得住!” 皇后怔住:“可是、可是大姐不是说,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么?” “……”越侯夫人被噎了片刻,才道,“旁的事情,自然不值得妄动。可是这件事情,如此重要,如何不该妄动?环儿啊环儿,你细细想想,阿瑾和蒋家联姻,且给的还是太子妃的位置,那么蒋家所期盼的,就是阿瑾之后,能有一个拥有蒋家血脉的皇子登基为皇。蒋家野心至此,他们当真能容许咱们对阿瑾轻举妄动?如果阿瑾真的意外没了,蒋家岂会不一查到底?” 越侯夫人神色微微复杂:“若是没有机会做太子岳家,那倒也罢了。既有了机会,还是太子亲自开口相求,蒋家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宁阳大长公主和蒋家又岂会放过对太子不利的人?环儿啊,你那时若是当即阻止了,哪怕是撕破了脸皮,也是无碍的。可是现在……”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连她都想不出甚么好法子了。 或许真的让棠落瑾把这个太子继续做下去,也未尝不可? 越侯夫人目光微动。 太子亲自开口求蒋家姑娘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宫内宫外。 大皇子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怒火地就往湘贵妃这里来了。 湘贵妃比大皇子提前一步得了消息,见大皇子怒火正盛,忙忙劝了良久,才叹道:“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定局。先前谁都没有说便罢了,现下太子先开了口,还给了承诺。太皇太后和太后乐见其成,宁阳大长公主乐见其成,蒋家恨不得现下就把他们家姑娘嫁过去。就连皇上……”湘贵妃其实为大皇子的亲事,求过皇上,结果皇上不可置否,没有答应,可是轮到了棠落瑾,哪怕蒋家果真人多势大,“皇上竟也允了。” 大皇子一撩衣摆,跪下道:“这件事不能这么作罢。小七原本就甚么都好,若是再有了这门亲事,母妃,我们还能有希望么?儿子知晓母妃和皇后素来不睦,儿子和小七年龄差的大,儿子从前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冷落了小七数次。这些恩怨,小七和皇后会统统记在心里,现在父皇还在,我们自然能暂时相安无事,可是一旦……小七坐了那个位置,母妃和儿子,还有甚么好日子过?” 大皇子见湘贵妃不语,又添了一把火,道:“都说闲王好,富贵又荣华,还能日日悠闲,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偏偏还不像皇帝那般日日殚精竭虑。可是,母妃,儿子不愿意做闲王,郁郁而终,一生犹如被圈禁,始终不得志。那样的闲王的日子,又有何滋味?都是父皇的儿子,儿子也想争一争那个位子,哪怕是最后输了,儿子好歹也争过一回,总好过甚么都不曾做过,就只剩下做闲王的命。” 湘贵妃心疼的将大皇子扶了起来:“我儿何苦这般忧心?只是一门亲事而已。那棠落瑾,如今才七岁大,他要成亲,还要等上个七八年,哪里有你来的便宜?我的大皇子,可是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母妃定会为你选几个好的助力的。” 大皇子依旧不甘心:“可是,母妃,那李家……” 湘贵妃想到娘家迟迟不肯应下她为大皇子求的亲事,眉宇间隐隐忧虑:“总会有法子的。李家终究是母妃娘家,就算李家女儿不嫁给你,将来也是要支持你的。现下,咱们要做的,是在缠足这件事上,让着世间百姓,都知道是皇太子错了。并且不但要让世人知晓皇太子错了,还要这位皇太子,亲自承认他错了。” 大皇子道:“承认了又如何?他才七岁,将来一句‘年幼无知’,不就能把事情给糊弄过去了?最多也就是让他难堪一段日子,但是现在他身边有了蒋家,就是真的难堪一段日子,又有何妨?” 湘贵妃笑道:“傻孩子。‘年幼无知’,你可知道,这四个字就足以把这位太子爷从前的好处都给打回去了?武皇转世,岂能无知?过目不忘之天才,岂能无知?仁爱百姓之人,岂能无知?年幼无知,呵,棠落瑾既上了朝堂,便没有年幼一说,他错了便是错了,将来无论谁提起这位太子,都会记得这位太子犯过的过错。于他的名望,岂会真的无碍?” 大皇子这才高兴了起来,忙忙又出了湘贵妃的宫殿,往宫外去了。 湘贵妃眉心却仅仅拧了起来。 就算是之前,他们能那么痛快地在棠落瑾脸上打那一巴掌,还是托了宁家得罪了安王的福,安王孙女婿韩郡马又恰好见到了义州情形的福,还有诸多缠足百姓的支持,若非如此,以宁家和太子的狡猾,怕是早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现下太子有了蒋家支持,事情后面要如何发展……湘贵妃没了李家的支持,顿觉束手无策。 太子亲口求亲宁阳长公主孙女的事情,在有心人的运作下,很快把“千人请愿书”和“太子年幼无知犯错”的事情给压了下去。 太皇太后和太后年纪大了,不好太过忙碌,就将太子和宁阳长公主孙女定亲的事情,交给了皇后。 皇后心中有再多不喜,也只能接过这个活儿。 正如长姐所说,虽然这次失误了,但是,将来日子还长,总会有机会。 当然,最关键的是,皇后定要夺回圣心,早早再怀孕才好——哪怕是至善大师说了她三十五岁后才能生儿子,可是,事有万一,或许她就能提前生了儿子呢?或许这一卦是至善大师唯一算错的一卦呢? 天元十四年,天元帝赐婚皇太子和安阳侯蒋自山幼女,于皇太子十五岁后成亲。 一应定亲事宜,交予礼部和皇后。 皇太子自然是没甚么事情的。 棠落瑾借着这门亲事,一面找到了蒋家支持他,一面则是利用这门亲事,把缠足一事暂且压了下去,尔后就令人亲自前往义州等五个缠足之风尤其盛兴的五个州县。 半个月之后,早朝时,韩郡马再次上奏折,请求圣上与太子,看在义州千人请愿书的份上,一令缠足之风继续,二令太子殿下莫要为难柔弱女子,承认过错。 满朝文武,自是知晓,韩郡马的重点在后面那件事情上。 让太子殿下认错。 天元帝眯了眯眼。 自来皇帝,以下“罪己诏”为耻辱,现下太子只是太子,且只有七岁年纪,就要被 分卷阅读61 逼着正式认错,与帝王下“罪己诏”有何不同? 果真是有人看不惯他的小七。 天元帝心中虽明白并且恼怒此事,可是身为太子,本就要经历诸多事情,小七如今只是被用女子缠足之风为难,可见那些人还只是试探而已。天元帝虽心疼小七,却也打算试探一番,他选的太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合适。 “哦?”天元帝如此想着,似是不在意的道,“那么太子,你可愿认错?下罪己令?” 韩郡马眼睛都亮了起来。 棠落瑾板着小脸,慢慢地站了起来,颇有气势的走到紫宸殿中间的空地,道:“儿无错,何来认错之说?” 韩郡马立刻道:“太子殿下年纪小,怕是玩性大,记性小,早早忘了半月前,也是这紫宸殿上,臣曾经以义州为例,驳斥了太子前次所说的女子缠足,会陷女子于不孝不慈不忠的事情。臣言道,女子缠足,不但能取悦夫家,是女子该做之事,还能诞育比天足女子更多的子女,缠足女子亦能和天足女子一般干活养家……如此可见,女子缠足,比起不缠足,更能让夫家满意,娘家骄傲,如此何乐而不为? 且有千人请愿书在,可见女子自己,也是愿意缠足者居多。如此民意之下,太子纵使是错了,又有何妨?太子年纪小,如今错了,尚且是小错,承认了也便罢了。可若是知错而不认错,更不肯改错,而是一味固执己见,不肯听从臣子意见……臣虽不才,却也觉得,此举既非君子所为,更非……储君该为当为之举。” 韩郡马此言一出,虽说过分苛责犀利,但群臣之中,依旧有那么四五人,站出来道“臣附议”,同意韩郡马的话。 天元帝老神在在的坐着,并不说话,只拿眼睛看了棠落瑾一眼。 棠落瑾转身看向韩郡马,仰着头,绷着小脸,无甚感情地道:“韩郡马所言,孤尚且有几个疑问。韩郡马可敢回答?” 韩郡马低头看着矮冬瓜似的棠落瑾,心中嗤笑一声,道:“殿下说笑了,臣心无愧,殿下尽可问臣。” “敢问韩郡马,义州适龄妇人几人?缠足者几人?天足者几人?缠足妇人诞育子女几许?天足者诞育子女几许?此二类妇人,所诞育之子女,存活到十岁往上的是几人?”棠落瑾面无表情道,“既韩郡马说,曾亲自将缠足妇人和天足妇人所生子女数量相比较过,想来孤所问的问题,韩郡马必然知晓。但请韩郡马,一一说来。” 韩郡马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殿下说笑了,臣只是路过其中一个村子,和村中人闲聊时,那些村子里的人这般告诉臣的。” “哦?”棠落瑾没有立刻追根究底,而是道,“那么,韩郡马曾说,缠足女子亦可下地干活,那么,敢问韩郡马,可知晓缠足女子每日下地做活能做多少?天足女子每日能做活多少?家中无男丁者,天足女子每日能挣得多少银钱养家?缠足女子又能挣得多少?” 韩郡马声音微微发颤:“臣、臣不知。” “如此,”棠落瑾道,“韩郡马以为,令父母痛苦伤心者,可是为孝之道?令女儿只因取悦男子而承受断骨之痛的父母,可称得上是慈父慈母?韩郡马又以为,女子缠足,所受断骨之痛,究竟有多痛?缠足女子,每日所流的泪水,又有几大缸?” 韩郡马自觉这个问题能够回答:“殿下这却是错了。女子生来,就卑微于男子。为取悦男子而承受断骨缠足之痛,本就是应分之事。殿下不曾去过义州,不知义州男子,向来以娶到小脚女为荣,天足女子根本嫁不出去。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为了女儿的将来,令其承受断骨之痛,亦是深爱女儿的行为。殿下年纪幼小,不曾为人父,自然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 棠落瑾道:“是么?孤听闻,韩郡马与郡主有两女,一女今年两岁,一女今年十岁,此儿女,郡马可会令她们受断骨缠足之痛?” 韩郡马道:“臣之长女,年岁已大,不宜缠足。幼女年纪又太小,并不到缠足的时候。” 意思就是,至少现在,这两个女儿,韩郡马都不会令她们缠足。 棠落瑾闻言,微微勾唇:“韩郡马倒是位慈父。”不等韩郡马谢过棠落瑾赞美,就听棠落瑾接着道,“可惜了,却不是一位严谨细致的好官。” 棠落瑾说罢,便转身正对天元帝,拱手道:“儿半月前,听得韩郡马的一番言论,心有所惑,又觉韩郡马大约回答不出儿臣前面几个疑问,便令人将长安城周遭,五个缠足风行的州县的主簿、个别村落的里正带了过来,想要向他们,仔细询问缠足女是否比天足女更适宜生育,以及缠足女是否比天足女更适合养家之事,如今几人,已经等在殿外,还请父皇宣召。” 韩郡马瞪大了眼睛。 众位跪坐在殿上的大臣亦不曾想到,这位小太子,竟是当真把这件事情当成“大事”来办,还把各地主簿、里正叫了过来,心中惊讶之余,却也对韩郡马从前说的话有所怀疑。 天元帝自然准许。 一共来了五个州县的主簿,还有三个村子的里正。 棠落瑾先把义州主簿叫了出来,看向韩郡马道:“韩郡马可还记得方才孤询问韩郡马的话?不若由韩郡马替孤来询问。” 韩郡马哪里还记得那些?他原本就没把小小年纪的太子放在眼里,有些事情,也就没有特别细致的去做,只在义州附近听了个大概,就胸有成竹的来参太子了。 “臣、臣愚昧,不记得了。” 棠落瑾道:“原来韩郡马记性也何孤一样,玩性大,记性小么?这才是一炷香之前的话,韩郡马都不曾记得了。” 玩性大,记性小。这正是韩郡马方才故意贬低棠落瑾的话。 棠落瑾现下又还了回去。 韩郡马还能说甚?只得站在远处,讷讷不敢言。 义州主簿本就是做文书工作的,闻得太子相问,又知晓太子的人不但去寻了他来,还寻了积年的人口记载文书来,当真是做不得假,只得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义州缠足之风,始于六十几年前。如今适合生育年龄的女子之中,记录在案的,有三千六百三十个天足女子,有六千二百个小脚女子,其中平均下来,每个天足女子,诞育的子女数量为四人;每个小脚女子,诞育的子女数量为五人。” 韩郡马双眼都亮了起来。 不少臣子也都开始窃窃私语。 棠落瑾道:“你还不曾说,活下来的人数。” 这个时候,孩童的夭折数量,可是相当的大。 主簿悄悄看了韩郡马一眼,尔后将头垂地低低的,道:“义州每个天足女子,平均活下来,并且长到十岁上的子女数量是三个半;义州小脚女子……她们的子女存活率稍低,能活 分卷阅读62 下来,并且长到十岁上的,只有不到三人。” 众人哗然。 棠落瑾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让义州主簿退后一步,再问其余几人。 这些人的回答,和义州主簿相差不多,的确是小脚女子更容易受孕生子,但是她们所生的子女存活并长大的数量,却远远不如天足女子。 先前或许有人不信,但是棠落瑾狠啊,他是直接把州县和村子里的主簿、里正叫了过来,让他们说出准确的数字——人的语言可以骗人,可是数字却不会骗人。 小脚女子生育子女长大的几率,的确不如天足女子。 韩郡马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直接被打了脸。 可是就算如此,朝上还是有不少支持缠足之人。 “可是就算如此,太子殿下却也要考虑到国之根本,在于民心,缠足是百姓之中的民心所向,我大棠皇室,素来仁爱百姓,既是那些被缠足的女子尚且不在乎断骨缠足的痛苦,愿意上千人请愿书,可见她们也好,她们的父兄丈夫也好,都是愿意缠足的。太子殿下尚且只是太子,难道就能罔顾民心所向了么?”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之所向,民之所愿,于太子来说,都不重要么?” 第36章 奇香 “……民之所向,民之所愿,于太子来说,都不重要么?” 眼见棠落瑾小小年纪,被人咄咄相逼,宁君迟顿时坐不住,想要站起身来,结果却被天元帝看了一眼。 宁君迟动作一滞,停了下来。 棠落瑾却没有被吓住。 他虽然年岁小,个头小,可是,气势却不小,丝毫没有被对方偷换概念的行径吓住。 “民之所愿?”棠落瑾道,“管子曰,‘饮食者也,侈乐者也,民之所愿也。’孤以为,民之所愿,一是吃饱穿暖,家有余粮;二是天下太平,锦衣钱袋走于街上,无人敢抢;三是家人健康平安,父母康健,儿女天真快活。敢问几位大人,百姓所愿意过上的日子里,有哪一条,是令其母其女其妻受断骨缠足之痛?” 棠落瑾这般一说,一些被韩郡马等人的话带着走的人,才忽然反应过来,是了,民之想想,民之所愿,可不就是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吃饱穿暖,一家和乐么?哪里来的让女子缠足,就是民之所愿了?想通之后,俱都面色不善的看向韩郡马等人。 韩郡马强撑着辩解道:“臣这里有千人请愿书。请愿书总不至于是假的,这个,太子又有何解释?” 安王闻得韩郡马如此不争气,几句话就被太子逼得开始不镇定起来,微微闭目,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棠落瑾直接将义州主簿招上前来:“千人请愿书是出自义州,孤且问你,义州百姓,为何会出这份请愿书?义州百姓之中,当真有这么多男子读书认字,能为家中妻子女儿代写请愿书?他们的妻子女儿,又当真是愿意被家中男子如此代写这份愿意缠足的请愿书?韩郡马是否给了这些写请愿书的人好处或承诺?” 韩郡马目光微闪,明显急躁了起来。 义州主簿早早就知道了这次的事情,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怜他们义州百姓甚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被推到了朝堂之上。 义州主簿定了定神,躬身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这份请愿书,的确是出自义州。义州缠足女子占了大约女子总数的一大半,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大多都是赞同缠足一事。虽然缠足会令女子受断骨缠足之苦,然而在义州本地,唯有缠足之后的小脚姑娘,才能嫁得更好的郎君。因此韩郡马的请愿书,会有人同意,这倒也不足为奇。” “至于义州的读书人……”义州主簿迟疑了一下,并不愿意参与到朝堂之争之中,因此犹豫一番,开口道,“义州的读书人,应不足千人。韩郡马找得那些愿意写请愿书的男子,大约是找了代笔之人,倒也说得过去。韩郡马为人光明磊落,召集百姓写请愿书时,并未给写请愿书的百姓任何银两或承诺。” 韩郡马微微松了口气,得意道:“太子瞧,有义州主簿作证,臣可是公正廉洁,并未作出任何贿赂人的丑事!那等事情,臣尚且不屑一顾,如何会去做?” 棠落瑾看都不看他,只盯着义州主簿道:“韩郡马令人写请愿书之前,未曾给过承诺或银两,那么,之后呢?请愿书写完之后,韩郡马是否给了那些人好处?那些写了请愿书的百姓,是否忽然家中多了外财?身为义州主簿,你总该察觉那么一星半点,还不在朝堂上,父皇面前,老老实实地说出真相?” 棠落瑾说到后面,声音立时高了起来,整个紫宸殿里,都是他的声音。 义州主簿震惊之下,脑袋里还没想好合适的推脱理由,膝盖已经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去,跪在了大殿之上。 义州主簿心道不妙,再听得太子胸有成竹之语,就知这位小太子,分明就是甚么都知道,只是拉他过来点头作证而已。 他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最终还是叩头道:“微臣所说,俱都属实。圣上和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义州查问,微臣若有一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只是微臣如今年纪渐大,只觉记性大大不如从前,若非太子殿下提醒,微臣险些忘了,那些写了请愿书的义州百姓,事后的的确确是家境好了许多。若是微臣猜测不错……韩郡马,应是怜惜百姓,如此才施舍了些银两。” 韩郡马登时被定在原地,张嘴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 安阳侯起身出列,道:“臣原以为,韩郡马年少有为,如此才敢在大殿之上,直接驳斥太子殿下所说的缠足女子‘不孝不忠不慈’之事。然而今日所见,且不提孝与不孝,缠足女子所生子女数量的确多于天足女子,然而能真正活下来的子女数量,却不如天足女子。可见天足女子身子康健,生下来的孩子也大多能养活得了。论起慈与不慈,显见是太子殿下正确,缠足女子,于其子女来说,的确不慈。 再论不忠,缠足女子身子孱弱,虽能下地种田,可是缠足女双足已然畸形,成年女子双足也只有巴掌大小,如何支撑地住女子在田间做活后,还能回到家中伺候一家老小?就算是能,比起天足女子,小脚女能做得显然不够多,显然对朝廷来说,小脚女并不如天足女子那么忠心,可以为大棠奉献更多。” 李首相亦站了出来:“臣先前以为,若小脚女子当真能诞育更多的健康的子嗣,那么甚么不孝不慈的事情,都可暂时放在一旁,不予理会。毕竟对我大棠来说,人口方是重中之重。 然而今日所见,显然韩郡马所报有误,小脚女子并不能为大棠带来健康的子嗣。既不能带来健康子嗣,又比天足女子为朝廷做的贡献更少,更不容易照顾 分卷阅读63 好田间活计,伺候好公婆子女,那么,此等小脚女子,单单为着‘取悦夫君’的理由,要来又有何用?圣上仁爱百姓,又怎能看着无数女子将自己弄得犹如残疾一般,连正常行走都做不到?可见缠足一事,必须在民间禁止,如此才能让我大棠将来越来越富足,人口越来越繁多。” 众人眼见韩郡马拿出来的“证据”一一被驳斥,太子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天元帝亦虽表面公允,可内里却是支持着太子,心下一叹,想到李首相所言,觉得令普通女子不缠足,对他们来说,也并非大事,便都一一站了出来,附议云云。 天元帝脸上终于路了笑容。 棠落瑾却还不知足。 众臣子所说,乃是禁止普通百姓家的女眷缠足,所用法子也简单,收缠足税和定期检验,偷税漏税的,双倍征税。 如此于百姓之中,缠足之事或许可缓解。 棠落瑾想要的却不止如此。 “上行下效,素来达官贵人喜欢的事情,普通百姓也会跟着喜欢。一旦达官贵人所求好女,皆为缠足之女,那么百姓之中,亦会将此事流传开来。百姓亦会觉得,娶妻当娶小脚女,娶得小脚女,方是人间美事。如此既会看不起天足女子,令百姓家庭不睦,又会出现百姓之中有大胆者,偷缠小脚等,如此折腾,于大棠来说,又有何等好处?孤且见过三寸金莲,丑陋令人作呕,并不见半分美态,便是将此等事情全部禁了,又当如何?” 不少格外喜欢“三寸金莲”的臣子:“……”殿下你还太小好不好?金莲之美,殿下现在如何懂得? “此事倒是不急。”李首相含蓄道,“如今达官贵人家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几个小脚姬妾甚至是正妻妾室,若是将她们也禁了,怕是会令这些人的家眷心生怨怼。况且,既收了缠足税,将这等事情当做达官贵人独有的事,时日长了,百姓自然知晓不去缠足了。” 李首相话音一落,就有旁人附和道:“李首相所言极是。虽说上行下效,然而朝廷既有令,百姓亦当遵从。太子殿下大可不必担心缠足一事,在百姓之中再次风行。” 棠落瑾却摇头道:“若今日不禁,孤只恐将来会禁不住这件事情。”尔后朝天元帝道,“父皇?” 天元帝微微颔首,看了徐有为一眼,徐有为小步退出殿内,很快又转了回来,手里正捧着一只金色的空的鹦鹉架。 天元帝将鹦鹉架放在案上,问道:“诸位爱卿家中,可也有这样一只鹦鹉架,鹦鹉架上,有水有食,却为什么没有鹦鹉。” 殿内诸人,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自然是硬着头皮躬身称是。 有些反应过来的,终于明白了天元帝会将一只空鹦鹉架安置在廊下的缘故了。 ——并非有甚特殊缘故,并非这空的鹦鹉架有甚特殊好处,而是天元帝要让大家都明白“上行下效”这四个字,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下位者,为讨好上位者,极力效仿上位者,乃是天性。 缠足一事,若只在百姓中下禁令,达官贵人之中不管,那么迟早有一日,禁令将不会再是禁令。百姓为了像达官贵人那般娶到更加令人心仪的“小脚女”,必然会在私底下偷偷缠足。 此风若禁,就必须自上而下,所有人都当禁。 当然,天元帝也好,棠落瑾也好,自然知晓这件事非要禁,却也不能全禁。 因此再下了缠足税之后,又在户婚律中加了一条,自天元十五年始,凡缠足女子,不得为妻,不得为妾,若有违抗者,夫妇或夫妾及女方父母,杖一百,流三千里。 放足者不在此列。 不少官员脸上都僵了。 要知道缠足之风并非一日两日,他们家里也是有小脚妻子、小脚娘和小脚女儿的。前面的缠足税,对普通百姓或许有用,但对他们来说并算不得甚么,可是如今这条户婚律的律令一出,旁的就罢了,他们家女儿的脚,是必须要放了。 否则不但妻做不成,妾也做不成,只能沦落到通房之流,谁又能受得了这等事情? 那些尤其喜欢小脚的大臣倒也安了心,妻子女儿不缠足,于他们来说也不算甚么。左右还有那些歌姬不是?歌姬,可是既算不得妻,也算不得妾的。 缠足税和户婚律的新律令一出,大棠上下哗然。那些原本死活要缠足的人,闻得缠足女连妾都没资格做,心中还有甚想法?立时就让家里女儿放了足,只等着过上一两年,再将人嫁了。 虽也有女子正好是适龄之年,今年嫁人倒不需彻底放脚,家里为着礼金,匆匆忙忙将人嫁了,但那到底是少数人。 棠落瑾亦非神仙,也管不了这么多的人。他只能尽他所能,做他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随着禁止缠足的诏令传遍全国的,还有太子之名。 百姓皆闻皇太子殿下极其反对女子缠足,甚至为此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端的英武,又有人特意让说书先生讲了禁止缠足之始末,大部分百姓虽不明其深意,但是却觉得这位很可能是武皇转世的太子殿下,的的确确,不愧为太子。 大皇子闻得此言,只觉愤恨。 “是蒋家。”大皇子面色阴晴不定,“定是蒋家在他身后帮他。” 想方设法废黜缠足之风的事情应是棠落瑾一人所为,但是这之后的事情,譬如那些说书人说的故事,譬如那些文人墨客带头为太子说好话的等等,必然是蒋家为棠落瑾一一运作,令棠落瑾名声丝毫不曾落下,反而还上升了几分。 湘贵妃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缘故,心中叹息之余,也只恨娘家李首相家,为何不肯帮着她的大皇子。 “你再等等。”湘贵妃只得道,“李家虽不肯将你表妹嫁给你,但是,其余人家,你尽可去挑选。譬如左右卫统领家的……” 大皇子两只手在空中发泄似的打了两下,道:“他算甚么东西?一个刚刚从寒门爬起来的人,母妃你怎能把他的女儿许给我?哪怕是侧妃,我的府里,将来也不能有这等人!” 湘贵妃一怔,劝道:“我儿错了。他家虽是寒门出生,然而圣上却很是看重这位上将军。母妃虽是女流,但也大致猜得出,圣上其实是有心让上将军去边境再挣军功的。如此一来,我儿的手里,岂非就有了兵权?” 自来兵权为重,可怜湘贵妃煞费苦心,才挑选了一个可以勉勉强强和宁家相抗衡的上将军。 然而大皇子却毫不领情:“就算如此,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人,如何当得我的岳父?母妃若执意求娶他家女儿,那么,他家女儿,只能做儿子侧妃!” 大皇子想到棠落瑾身后,如今既有手握兵权的宁家,又有世家大族的蒋家,怒由心生,强忍着火气向湘贵妃行了礼,接着就大步 分卷阅读64 走了。 湘贵妃顿时头痛不已。 旁的便也罢了,那上将军是从二品官位,膝下又只有一女,还是嫡出女儿,岂能与人为妾?哪怕是嫁入皇室,怕那护短的上将军,也是不会同意的。 和大皇子一样心中怒火丛生的,还有清宁宫的皇后。 皇后听到太子名声比从前更盛的消息后,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迟疑和糊涂。 若是她那时不曾犹豫,直接以母亲的名义阻止了棠落瑾和蒋家联姻,又哪里会白白便宜了棠落瑾? “蒋家……”皇后目光里透着冷意,“他们以为,他们支持了他,他就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么?本宫总有法子,让他失去如今所得到的一切!” 越侯夫人闻言,只得将这次的事情,还有宁君迟参与的消息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宁君迟并不知这其中真相,会出手帮亲姐的儿子,再正常不过;可是环儿恨极了棠落瑾,又难免迁怒他人。如此,她倒不必说这件事了。 “此事不急。”越侯夫人镇定地道,“环儿冷静冷静,你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将身子调理好,快些生个儿子。待你有了亲生的儿子,要如何处置现在的太子,又何须你我动手?” 皇后一怔。 越侯夫人之前也是被皇后带的糊涂了,脑袋没拐过弯了,这次回家多想了几日,才想明白这件事情:“等你生了儿子,有了真正的宁家血脉。你我将事情直接说与父亲听,父亲岂会不帮着他的亲外孙?到时候,三弟、四弟也大了,他们也可以帮咱们除去棠落瑾。我们一家里应外合,除掉一个棠落瑾,岂非是简单至极的事情?” 到时候,棠落瑾一死,活着的只剩下皇后生下的嫡子。宁家几代忠烈,只要天元帝不糊涂,就会立皇后的儿子为储位。 当然,前提是,皇后能早早生下这个儿子。并且在这个儿子长大之前,天元帝还有时间,能好好活着。 否则这个儿子生得太晚……越侯夫人就不知道她们的父亲还肯不肯帮这个忙了。 垂髻小儿如何能坐得住皇位? 这个儿子,皇后必须要生,并且是快些生。 皇后心中也明白这件事情,可是,“至善大师的话,我从前不肯相信。但是自从我生下了六公主、七公主……”皇后想起两个早逝的小女儿,心中钝痛,“我便觉得,我下一个孩子定然还是公主。且我最后的那个儿子,也该是三十五岁后才能得到。” 越侯夫人只得劝道:“就算是如此,你也要先怀了孩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还有就是那位老大夫,我今日带着他来了,环儿,你,可要他为你诊治诊治?” 皇后自然是要的。 从前无人提醒,皇后只当自己是因连失两女的事情,心神大恸,这才改了脾气,现下被长姐一提醒,皇后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太医毕竟常年供职宫中,不如外面在各地行走的老大夫见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太医未能查出来的事情,或许那位老大夫可以。 老大夫须发皆白,他在来之前,就听说了皇后的“病症”。 原本他以为,皇后是因为连失两女,心中郁结,生了“心病”,偏偏又无处发泄,这才会连脾气都改了。 现下为皇后诊了脉,再观其颜色,老大夫年纪大了,嗅觉却灵敏,忽而道:“敢问皇后,这里熏得,是甚么香?” 皇后道:“是进贡的奇香,本宫并不常用,这可是有何不妥?” 老大夫细细嗅了一会,这才道:“这倒是了。皇后曾经连失两女,大喜大悲之下,心性有损。又隔一段时日熏一次这掺了东西的檀香,幸而皇后用的不多,这才犹如寻常人,只脾气越发急躁,不能静心思虑而已。” 越侯夫人道:“这香里掺了什么?若是日日熏,又会如何?” “若是日日夜夜的熏,终有一日,神智浑然不清,控制不住脾气,到处发怒犹如疯妇。” 皇后双目怔然,险些打落了茶盏。 长乐宫。 宁阳大长公主带着小孙女来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 棠落瑾听说后,就果断的翘课过来了。 宁阳大长公主看着池边,两个小儿一道喂鱼的模样,心中既喜又忧:“这可如何是好?我瞧着他们两相无猜的模样,只觉心中高兴。可是再想想这太子殿下是翘课来的,我这心里,又仿佛有只猫儿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看着两小,慈爱地笑道:“宁阳怕甚?小七素来聪慧,逃课也不是逃了一两日了。他能逃了课,跑来看寒漪,显见是将寒漪放在心上了。如此青梅竹马,又有甚不好?” 宁阳大长公主心里欢喜,面上却还是道:“只不知这两个小孩子家,到底有什么话好说。” 棠落瑾和蒋寒漪在喂鱼。 蒋寒漪比棠落瑾大三岁,于是就高了棠落瑾整整一个脑袋。 棠落瑾:“……”把脸板的越发像冰块。 蒋寒漪微微笑着,眉眼弯弯。 两人之间,几乎都是蒋寒漪在说话,说她的闺中趣事,说骑马学打马球的事情,末了还问棠落瑾,这是不是有些不够贞静? 棠落瑾听了,面无表情道:“表姐喜欢,就好好学。我正巧得了一匹温驯地小马,待会令人牵去公主府,送给表姐玩。还有打马球,若是有表姐参加的比赛,也着人告诉我一声,我还未曾瞧过表姐打马球的模样。” 蒋寒漪听了,笑得一双眼睛,像极了月牙儿。 长乐宫里正是一片和乐。 午膳时,竟有小太监急忙忙跑了过来,在太皇太后身边耳语。 太皇太后脸色登时变了。 “大皇子糊涂!李家嫡女,既为失德失贞,岂可为妾?” 第37章 香消 李家嫡女? 做妾? 棠落瑾目光微闪。 大皇子年长他八岁,如今已然一十有五,生母湘贵妃是宫中皇后之下第一人,天元帝又向来龙爱他们母子。 大皇子的外租家,又是首相李家。 这种情形下,大皇子若当真没有野心,怕是除了天元帝外,连街头的乞丐都不肯信的。 先前大皇子试图用缠足一事令他写罪己诏,向大棠百姓认错,辱他声名,棠落瑾虽不便对大皇子出手,可是大皇子派出的枪头鸟韩郡马,已然被天元帝“好心”赐了官职,赶去西北做一县主簿,好生学一学这底下的事情。 安王因没有出头,天元帝不好罚他,但也找了机会,接连在三天的朝会上,将安王拉出来痛心疾首的骂了三次。安王年纪一大把,甚是没脸,到了第四日,只得请假在家休养,如此才算安生。 当然,棠落瑾没有对大皇子出手,天元帝也没有。 于棠落瑾而言,天元帝迅速发落了 分卷阅读65 韩郡马和安王,又大肆加赏于他,对他来说,已经有了“足够”的补偿,他就“不该”再随意地大皇子出手。 而对天元帝来说,他已然杀鸡儆猴,想来大皇子也会安分一段日子。 谁知大皇子根本不曾领会到天元帝的好意,在看到棠落瑾联姻后的好处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门好亲。 可是,虽然他是皇子凤孙,又在皇子皇女中居长,是天元帝的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但是不少官宦人家,低位有了,身份有了,却也未必肯在这个时候出头,和明显不甚安分的大皇子联姻,参与到夺嫡之中。 ——大皇子若是好了,将来真能问鼎那个位子,他们自是鸡犬升天;可是,如果大皇子失败了呢?他们搭进去的,可不只是一个女儿,还有下一任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君不见,就连大皇子的外祖家李家,尚且都不肯将自家女儿嫁给大皇子么? 因此种种,湘贵妃为大皇子找得最好的大皇子妃人选,就是上将军嫡女。 可是大皇子自家并不愿意。 他甚至不明白,为甚外祖一家不肯将表妹嫁给他?太子能娶表妹,身后有宁家和蒋家支持,还有四个伴读身后的家族;可是他呢?他的伴读家世身份明显比不得太子伴读,外祖一家甚至几年前就说了不会帮他夺嫡,现下又不肯将表妹嫁给他,大皇子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被人稍稍一撺掇,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听得小太监的话,见并非要紧的不能提的事情,便顺嘴问了一句。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小太监就开口道:“回太后,今个儿是李家嫡出姑娘的及笄之日,大皇子是李家姑娘的表兄,今日也去了。只是不知中间出了甚么岔子,李家姑娘落水,大皇子跳水将其救出。这本是好事,可是、可是如此一来,大皇子和李家姑娘就有了肌肤之亲,大皇子顺势向李首相求娶李家姑娘,不意李首相有所犹豫,似有不肯之意,大皇子这才怒急,道李家姑娘在那么多人面前落水湿身,德行有亏,根本不配大皇子妃的位置,就算李首相改了主意要嫁,看在湘贵妃面上,他也只会给李家姑娘一个侧妃位置!旁的,想都莫要想。” 在座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宁阳大长公主自不必说,经历颇多,刚刚听到小太监开口,就大约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棠落瑾和蒋寒漪也不傻,闻得此事,就立刻明白了是大皇子急功近利,为了得到李家支持,才会特特对李家姑娘出手。结果李首相言语间稍有不肯从,大皇子就直接说出让李家嫡女做妾的话来。 蒋寒漪和李家姑娘虽无甚交情,却觉兔死狐悲,道:“敏姐姐何等人才?虽不爱笑,容貌也非佼佼,然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尤其是敏姐姐的字,疏狂之中自有傲骨,更是一绝。以敏姐姐骄傲自尊的心性,又如何肯屈居妾室?” 况且,还是那等故意陷害她的那人的妾室。 太后也叹:“那姑娘哀家也是见过的,的确很好。大皇子这步棋……走岔了。女孩儿家名声最重,大皇子若是真心相求,李家未必不同意。今日却用了这等法子……” 饶是太后护短,也不得不说他皇子此举,着实卑劣。 太皇太后面色微冷:“去把湘贵妃叫来,瞧瞧她的儿子做的好事!” 小太监自去不提。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站起身,为太皇太后、太后和宁阳大长公主布了一次菜,道:“曾祖母、祖母莫要为此事烦忧了。既已经出了这件事,想法子补救便好。大皇兄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湘母妃想来会为他补救。李家姑娘,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做了小七的大皇嫂了。” 如今事情已经出了,大皇子和李家嫡女有肌肤之亲也是事实。除非大皇子和李家真的互相有决裂之意,两者结亲便是必然。 而且,李家必不会让自家嫡女真的做妾。 太皇太后和太后听到棠落瑾如此说,再细观棠落瑾形容,明知李家和大皇子结亲在即,面上无一丝怨怼,心中感慨之余,也只能庆幸,大皇子虽卑劣,可是,小七身为皇储,却有君子之风,容人之量,的的确确不愧为皇储。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棠落瑾猜测的那般,湘贵妃不知对李家承诺了甚么,又令大皇子往李家去负荆请罪,再次求娶李家女。 而李家虽不愿掺和到夺嫡一事之中,可是大皇子先前的举动,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把李家拖下水,就算这一次对李家嫡女下手不成,大皇子也会再次出手。等到下次,就不知道大皇子会用什么更加卑劣的手段。 李首相虽恨大皇子手段卑劣,可是,拥立之功,谁能当真舍得拒绝? 大皇子虽愚钝,可是却的的确确是圣上长子,更是比太子年长八岁的长子。 李首相先前还能淡定,然而现在,大皇子使出这等手段,李首相犹豫几日,却也应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或许,大皇子将来真能成事? 棠落瑾听到天元帝的赐婚旨意的时候,心中一点都不奇怪。 他正在和宁君迟学拳法。 只是棠落瑾也好,大皇子和李家也好,都没想到的是,赐婚旨意之后,又过了两三个月,李家的敏姑娘,就没了。 李家对外说是病没的,可是棠落瑾看着天元帝这样和气的皇帝,都冷着脸上了半个月的朝,就知晓此事有异。 “李家那个姑娘,”宁君迟顿了顿,道,“是投的河。” “她临死前留的遗书里,说,她自小所学,都是君子之道。她虽身为女子,却也一点一滴,皆向君子看齐,惟愿一生坦坦荡荡,习得君子之风。将来所嫁良人,不需高门大户,不需掷果盈车之貌,甚至不需爱她如珍如宝,只需是个真正的君子。如此,便不负她一生所托。 然而大皇子虽贵为皇子,行径卑劣,这等人品之人,她宁死也不会嫁。可是世俗容不得她不嫁,李家容不得她不嫁,皇室容不得她不嫁。她无法可想,无路可走,却也不愿苟活,如此,只有死路可寻。 她还在信中说,既然是那条河毁了她,那她就不若从其所愿,让那条河淹死她。想来也是没有辜负大皇子那一番算计之情。” 宁君迟也没想到李家姑娘如此烈性,说这些话时,神色间带着几分敬重之意。 棠落瑾讶然:“真的没了?我亦见过那位李家姑娘,的确是孤傲之人。让她嫁给一个算计了她,还要反过来要她做妾的人……”他的话顿住,“的确是为难她了。” 只是蝼蚁尚且苟活。 李家姑娘死了,就甚么都没有了。 棠落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遗憾李家姑娘如花年纪,早早去世的好,还是该敬佩,李家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 分卷阅读66 此傲骨,说不屈服卑劣之人,果然至死不肯屈服。 就譬如他,当初被皇后所迫,甚至要装成傻子,那时虽痛苦,但也一直舍不得死,不敢死。 棠落瑾想到这些,微微摇了摇头。 宁君迟见棠落瑾摇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觉得她不该死?” 棠落瑾想了想,道:“没有应不应该。若论公,她死了,李家若还有一丝傲骨,便要和大皇子彻底决裂,对我来说,这自然是大好的喜事;但若论私……” “如何?” “若论私,蒋表姐曾经说过,李家姑娘心有傲气,自尊自爱,纵使是活着,怕也一生痛苦。然而人若是死了,就甚么都没有了。若是活着……” 宁君迟微微摇头,叹道:“若是活着,她仍旧要侍奉算计她的大皇子为夫君,敬他爱他,为他生儿育女,照顾大皇子府里的妾室、奴才、庶子庶女,甚至还要出谋划策,为大皇子夺嫡来冒险半生。若大皇子失败,她要和大皇子一起被打落尘埃,若大皇子成功,你我将被打落尘埃,而那时的李家姑娘,则要更加敬重大皇子,以求将来的储位,落在她和她所恨的大皇子所生的儿子身上。” 棠落瑾:“……女子果然辛苦。” 从前不觉,只想着活着就好,可是细细听宁君迟的分析,棠落瑾只觉得,那李家姑娘,当真是无路可走,一生,毫无希望。 甚至为了不去“敬爱”她的仇人,不牵连到李家,她硬生生的等到指婚的旨意下了两三个月后,才敢去死。 棠落瑾心中叹息良久,只盼李家姑娘,来世若仍旧生在这个时代,就莫要托生女儿身了。 他叹息一会,忽而想到了这个消息的来源,疑道:“这等秘事,舅舅怎的会知道的这样清楚?”甚至连李家姑娘信中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宁君迟道:“并非我有这等本事,探得李家秘事。而是圣上知晓此事时,令我一人在一旁伺候。” 棠落瑾闻言,沉默下来。 这等秘事,父皇旁人不留,只留宁君迟,显然是想要借宁君迟的口,把消息传给他。 “父皇如此,却是想要我对大皇兄再宽宥几分。”毕竟没了外祖李家之势,大皇子再厉害,想要夺储,却也要花费些心思和时间,“只是,大皇兄大约并不需要我的宽宥。” 天元帝虽是明君,却也同样是一位父亲。但凡是父亲,又哪里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天生狡诈阴险之人?又哪里会喜欢自己选定的太子,会容不下其他皇子? 棠落瑾心知如此,倒也不曾违背天元帝的意思。 只要大皇子规规矩矩,他自然容得下他。可惜,大皇子早就被太子的位置迷了心智,根本不识得“规矩”二字如何写。 宁君迟道:“那小七决意如何?” “决意如何?”棠落瑾道,“我年纪尚小,若是贸然出手,只会令父皇不喜。现下,只能暂时等等。不过……听说湘贵妃曾经相看过上将军家的嫡女?” 他不会对大皇子直接动手,但是,大皇子若是想娶武将之女,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君迟以为棠落瑾这是在跟他商量事情,闻言点头:“好,这件事,舅舅来做。” 棠落瑾一怔。 宁君迟笑道:“小七忘了,李家看不上大皇子的冲动,不肯帮他参与夺嫡大事,可是,宁家却是小七的母族,必然是站在小七这边的。对了,还有一事,”宁君迟将腰上的荷包解了下来,掏出一块被漆成黑色的手掌大小的牌子,“这是父亲让亲卫送来的。有了这个牌子,就能随意调令散落各处的宁家人。除了牌子,父亲还送了二十个在边境见过血的人给你。皇上也知晓这件事情,你尽管拿着就好。” 棠落瑾愣了好一会,才接过牌子,道:“是宁大元帅,给我的?” “甚么宁大元帅?”宁君迟弹了一下棠落瑾的额头,笑道,“是你外祖父给你的。小七虽是皇家血脉,还是皇储,但身上也流着宁家人的血,这木牌,你拿着也是应该的。至于父亲送来的那二十人,他们都是被父亲仔细调教过的,你尽管放心用。” 棠落瑾默默地垂下眼睑。 如果他当真有着宁家血脉,他自然会放心用宁家送来的东西和人。可是,他并不是皇后所生,更不知道皇后何时会把这个消息传给宁家,消息传到宁家后,那些被宁家送来的人,是会选择继续跟着他,还是选择背弃他,效忠宁家。 棠落瑾脑袋里闪过诸多念头,面上却是沉默了须臾,就抬起头来,认真谢过宁君迟。 李家姑娘死后一个月,天元十四年的秋天,天元帝以湘贵妃对宫婢肆意用刑为由,贬其位分,褫夺封号,从正一品贵妃将为从一品李妃。 又过三日,天元帝下旨赐婚大皇子和颇有名气的杭州知府千金。 棠落瑾闻得此事时,就知晓这是天元帝给大皇子的惩罚了。 大皇子已然年长,湘贵妃的位分本已坐的稳稳地,是妃嫔中第一人。若无大错,绝不会被贬位分。被天元帝这样格外打脸的褫夺封号,降为妃位,可是令不少人看了笑话。 而湘贵妃原本退而求其次想要让儿子娶得上将军之女,这时也没了戏,反被赐杭州知府千金为皇子妃。 虽然杭州知府素有廉洁公正之名,其千金亦有诗才,写诗作赋颇有灵性。可是,杭州知府是农户出身,虽然他本身有贤名,奈何家族还要靠着他过活儿,根本帮不得甚么忙。 换句话说,大皇子和湘贵妃折腾来折腾去,被天元帝指了一户根本没有本事帮大皇子夺嫡的娘家。而大皇子已然年有十五,该封王分王府别居,天元帝也权当没有这回事儿,甚么都没有做。 棠落瑾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然后还有闲情还看宁君迟的笑话。 宁家年轻一辈,如今还剩下三个男丁。 过世的宁家老大,生前不曾娶妻纳妾,自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宁家老二因前山西知府千金一事,愧疚多年,迟迟不肯娶亲,皇后和越侯夫人饶是再焦急,也管不了数万里之外的宁家老二;而宁君榆年纪又小,才十一岁,还不到被“逼婚”的年纪;所以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到成亲年纪的宁君迟,险些被两个姐姐逼疯。 宁君迟比大皇子还要大上一岁,已经一十有六,年纪虽轻,但却有着信国公的爵位,还有身为皇后的二姐和太子外甥,以及边境的父兄,越侯夫人这样的姐姐……如此身世,宁君迟原本早该定下亲事。 可惜宁大元帅曾请高人为其卜卦,令宁君迟十六岁之前不得定亲,这才拖到现在。 皇后现在膝下只有一个五公主可以疼爱照顾,她的身子因被奇香所误,不但脾气要慢慢养回去,身子还要调养一二年,才能再次有孕。 分卷阅读67 皇后没有自己的孩子,又被越侯夫人劝住,不能立时害死棠落瑾,以报两个女儿的仇,馨妃那边不知是谁出的手,竟是格外密不透风,她也插不进去手。如此一来,皇后现下能打发时间的,就只剩下了给宁君迟选妻。 大棠民风还是比较开放的,因此皇后正儿八经的在宫里开了两次赏菊宴,请了不少大家闺秀和少年公子,男女中间隔着一个荷花池,遥遥相望。 如此就算是相亲了。 棠落瑾看到的时候,难得唇角都翘了起来——反正他有媳妇儿了,那就擎等着看别人的笑话罢。 孰料这两次赏菊宴后,皇后还单独请了看着喜欢的千金来,并且“凑巧”让少男少女见了一面,宁君迟面上不但没有任何的“怀春”之像,竟是越发冰冷和疑惑。 棠落瑾初时不懂,后来见到宁君迟对皇后赏下来的妖娆“婢子”视而不见时,心中忽然有些顿悟。 这位三舅舅,大约根本就是天生喜欢男的吧?要不然怎么会对长相身材妖娆成那样的婢子都看都不看一眼? 棠落瑾猜到的事情,宁君迟再一次又一次把他故意放任的爬床丫鬟赶走之后,洗了个冷水澡,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和他的长兄一样,都是天生喜欢男子,根本对女子没有半分兴趣。 宁君迟先前以为,自己是因母亲和那前任山西知府千金的事情,对女子不太在意。可是眼见着那些丫鬟一次次的爬床,穿着一次次的暴路,可是他自己却半分感觉都没有,甚至在心底有一丝丝的厌恶,再想起那些绮梦里,那些他从来不愿回忆的身体,分明就是和他一样的男子之身。 前朝和大棠,都不缺好南风的人。可是那些好南风之人,尚且也会娶妻生子。 宁君迟心中,本就想要找到一个真心人,二人一起相伴一生,根本不愿涉及旁人。现下更妙,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根本碰不得女子,亦或者说,在女子面前,他根本,没有反应。 宁君迟不意自己竟和旁人如此不同,连后代子嗣怕也不能留下。心中焦虑数日,在皇后再一次召见他时,他才慢慢定下心来。 他到清宁宫的时候,皇后正在拿着自己年幼时用过的首饰往五公主身上戴,五公主欢天喜地,高兴地眼睛都眯起来了,棠落瑾则是端坐一旁,一如既往地不羡慕,不嫉妒,面无表情。 宁君迟和棠落瑾素来亲近,就坐在了棠落瑾的下首。 皇后见状,微微一顿,却也不好说其他,又把五公主抱在怀里好生哄了几句,见五公主依赖地看着她,皇后只觉自己的慈母心肠,都要融化了。 “芜儿去你四姨那里,让你四姨教你学画,好不好?” 天元帝儿子女儿都不少。通常儿子在周岁时能得到个名儿,可是女儿的话……天元帝一般只会给个封号,偶尔才会取个小字。 五公主的现在的小名,还是皇后所取。 五公主乖巧地点头:“是,女儿这就去了。” 然后还不忘给棠落瑾、宁君迟行礼。 棠落瑾微微颔首,以示还礼,宁君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皇后捂着心口,只觉自己见到棠落瑾一次,寿命大概就会少上一二年。自己的妹妹行礼,就这么端坐着受了……哪怕他暂时有太子之尊,又何必这般不给自己妹妹面子? 殊不知,棠落瑾对着其他兄弟姐妹,其实真的还算客气。可是就是对着五公主的时候,尤其是在皇后面前,哪怕是幼稚的让皇后生一次气,他也从不肯给五公主面子。 皇后心中膈应了一会,将长姐告诫她的话再心底默念三遍,才笑着开口,把棠落瑾也要打发走。 棠落瑾正要起身,就听宁君迟道:“二姐不必赶太子走。我要说的事情,怕也要和太子有些关系。只是……”他看一眼周围伺候的宫人,“她们却不能留下。” 皇后不知其要说甚么,蹙眉看了棠落瑾一会,才将宫人都打发走,在大敞的门口等着。 尔后就听宁君迟开口道:“君迟还请二姐,莫要再为君迟的亲事操心了。君迟,不喜女子。” 豁然站起身地皇后:“……” 依旧面无表情的棠落瑾:“……”古代版的出柜啊这是! 三舅舅你大胆的往前走! 第38章 不屑 “君迟,不喜女子。” 皇后听到这句话,登时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不喜女子? 皇后急急道:“你的不喜女子,是怎么个不喜法?君迟你是大棠信国公,是本宫的弟弟,若是真的不喜欢女子,找个男子作伴,情有可原之事,本宫亦不会说甚么。可是,宁家后嗣不可断绝,你喜欢男子也罢,不喜女子也罢,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娶妻生子,待之后,你想要如何,本宫管不了,也不会管了!” 这才是大棠正常的好龙阳的大家子弟的做法。 私底下怎么都成,然而面子上的事情,子嗣上的事情,却决不可退让。 皇后不在乎自己弟弟喜欢男子还是女子,但是,她需要她的弟弟在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娶妻纳妾生子,有了妻子操持家务,有了美妾装点家门,有了子嗣延续后代。宁君迟只要做到了这些,她就真的不打算去管宁君迟喜欢甚么人了。 可惜宁君迟和皇后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从前就希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希望有一个人能和他常伴一生。他那时不在意那个人是男是女,只在意两人之间是否彼此倾心。 现下他知晓了自己所喜欢的人必定不是女子,虽因子嗣一事对宁家先祖稍有愧疚之心,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子嗣又如何?传承又如何?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而已。 若父亲姐姐当真看不过去,他将来从兄弟或是宗族那里过继一个就好,这又有何难? 因此宁君迟微微定神,就坚决道:“二姐何必强人所难?君迟不仅仅是不喜女子,而且是对女子没有半分兴趣。如此情形之下,若是娶妻纳妾,岂非害了那些女子?至于子嗣一事,父亲来信说,已经在边境为二哥纳妾,想来二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喜讯。而四弟如今也已经十一岁,长大成年指日可待。君迟虽不打算娶妻纳妾生子,可是君迟身上有信国公的爵位,想来来日,小二嫂也好,四弟妹也好,都不会拒绝将她们的其中一个子嗣过继给我。” 宁君迟幼年时,因父兄不在家中,父亲怕他被母亲龙坏,因此小小年纪,就需要受长途跋涉之苦,半年待在京中陪伴母亲,半年远赴边境,被父兄当成士兵训练;五岁时,亲眼目睹母亲被妾室所害,诞下宁珍儿和宁君榆后就身子败落,一年后去世;而那个时候,长姐越侯夫人和二姐皇后都已经出嫁,家里只有父亲 分卷阅读68 的妾室和庶女宁玥儿,宁君迟既要在家中无长辈的情形下,好生照看弟妹,又要继续带着弟妹半年待在京中,半年远赴边境;九岁时,父兄于边境出事,也是他带了证据,将前山西知府千金,一路押着从边境到了他从未去过的南方,再从南方转道回了长安城,为宁家平反。 宁君迟小小年纪之时,就能有毅力做下这些事情,其心志之坚定,显然不是一个相处不对的二姐能改变的。 皇后百般劝说,宁君迟只微微笑着,却决不肯从命。 “你怎的如此固执?”皇后不禁恼道,“我从前看你乖巧听话,读书也好,练武也好,照顾君榆、珍儿也好,无需旁人多加嘱咐,你便能一一做到,并且做到最好。可是现在,为何二姐只是让你做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让你为宁家留下子嗣,为你自己留下子嗣,既让宁家有传承之人,也让你晚年之时,有人照顾,这样一个对宁家好也对你好的简单之事,你为何都不肯去做?” “二姐又错了。”宁君迟淡淡地道,“读书习武也好,照顾弟妹也好,这于君迟来说,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君迟自小所盼,便是能得一心爱之人,相守百年。君迟的心爱之人,明明会是个和君迟一样的男子,二姐却让君迟娶妻生子,让他心痛,也让君迟心痛。此等事情,如何能称之为简单?”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或许他人能将情爱之事视作交易甚至玩物,可是宁君迟却不行。 他不在意钱财权势,不在意子嗣传承,可是却想有一个心爱之人。就像当初的长兄那般,为之生,为之死,为之不顾一切,却依旧甘之如饴。 皇后显然也想到了当初的事情,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容瞬间铁青:“长兄是长兄,你是你。长兄的那一位,是咱们宁家的救命恩人之子,那人又愿意为长兄屈居人下,连奴籍都入了。长兄受百箭穿心而死,那人亦用箭让自己死。他们之间,连父亲母亲都无话可说。可是你呢?你去哪里找一个和那人一样的人,不在意名分尊严,甘愿同生共死之人?” 一旁端坐的棠落瑾心中微微愕然。 他是知道他的那位“大舅舅”有一位喜欢的男子的,也正是为着那个人,“大舅舅”才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却不想,“大舅舅”不娶妻纳妾生子,家人没有相逼迫的缘故是在这里。 不过,也不对。 大舅舅和那个人都死了,所以皇后能接受他们的感情。可是,如果他们还活着呢? 棠落瑾想,如果真的如此,皇后也好,宁家也好,都不可能真的让那个大舅舅和那个甘愿入了奴籍的男人,就这么一直和和乐乐的边境过下去的。 如此想来,倒是死了也好。 棠落瑾脑袋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尔后立刻被他赶走。 ——还是活着罢。活着才有报仇的可能,活着,才有将来。 棠落瑾脑袋里正在走神,就听宁君迟悠然开口。 “我并不知是否能找到那样一人。可是,不去试试,二姐怎知我便找不到?便是现在找不到,三年,五年,十年,总有一日,我能找得到他。”宁君迟道,“人世短短百年,若是我在找到他之前,就和旁人成亲生子,岂非是让我和他在一起后的日子里,多了些不足?我总要,给他最好的。” 一番话说下来,皇后和棠落瑾都沉默了。 皇后且不必多说,母亲是典型的世家千金,她也被教成了世家千金。莫说这时候的女子愚笨,虽说男尊女卑,可是女子也有女子的生存之道,比如宁夫人从前就教皇后,莫要动情,若真的动情,也要克制,时时知晓这“情”之一字,乃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皇后对此,自然谨记在心。对天元帝,她敬畏着,讨好着,尊重着,却不足够爱。 可也正是因此,才让她在宁家出事之前,在后宫之中如鱼得水,过得自在。 而棠落瑾,他前世是暴发户的儿子,自己不小心“半出柜”后,就被暴发户爹赶出家门,自己也奋斗成了个暴发户。对感情一事,虽说有心,奈何彼时太过忙碌,他连找个顺眼的人出去“约”的机会都没有,就穿到了皇后换子之时。 棠落瑾其实是相信这世间有痴情人的,可是他自家事自家知,至少在他自己人身安全没有保障,时时刻刻面对着想要杀他的皇后的时候,他是没有半分让自己变成一个“痴情人”的。 更何况,他是太子。是兄弟众多的太子。 太子岂能痴情? 棠落瑾微微低头,心中却是羡慕极了宁君迟。 权势地位金钱,皆可奋斗而来。 唯独情,有时候,耗尽全副身家,一生时间,也未必可得。 皇后大约也是无奈。可是宁君迟已经年有十六,还有着信国公的爵位,住在宫外。她就是有心想要“控制”宁君迟纳妾生子,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逼迫宁君迟成亲……皇后还不想和那位大皇子一样那么傻,亲没做成,白白结了一门仇家。 于是棠落瑾眼睁睁看着皇后叹气叹气再叹气之后,妥协将宁君迟给放走了。 棠落瑾:“……”不用罚跪甩鞭子么?想当初,他才是半出柜,就被他亲爹给赶出家门了好不好? 宁君迟似是早就猜到这个结局,牵着棠落瑾的手,缓缓走出清宁宫。 棠落瑾越走越慢。 等二人走到一处僻静小路,宁君迟让身后的宫人跟的远一些,才蹲下身子,和棠落瑾平视着。 “太子殿下生气了?”宁君迟微微笑着,只笑意未达眼底,“是气臣不能成亲,和权贵之家联姻,为太子殿下的位置加砖添瓦?” 棠落瑾一怔,小脸板的比大雪天里的冰块还冰,冷哼道:“此等小道,孤不屑之!” 就算真结了亲,到时候便宜的也未必是他好不好? 他可是见过好几次皇后喝苦汁子调理身体了! 宁君迟这才真正笑了,戳了戳小孩儿额头上的红痣,道:“小七不屑,舅舅也不屑。好小七,舅舅这辈子怕是做不了将军了,你既要保住这个位置,舅舅自会帮你到底。” 棠落瑾沉默了一会儿,才扯了扯唇角,笑了:“……如此,多谢舅舅。” 宁君迟眼疾手快,戳住棠落瑾扬起的唇角,叹道,“小七笑起来这样好看,待长大了,还不知要招惹多少风流债。”想了想,又将手收了回来,“罢了罢了,小七以后,还是少笑为好。” 宁君迟这话却不是“看着自家孩子好”,而是发现棠落瑾的相貌,果真是特特挑了天元帝和皇后好的地方长,小小年纪,就显得格外招人,等到长大了,岂不是更了不得? 棠落瑾收了笑,瞪宁君迟一眼,就继续往东宫走去。 心道,怪不得宁 分卷阅读69 君迟在出柜时没有避着他,原来,这就是想告诉他,不会因为支持自己而联姻的事情。 棠落瑾在心里骂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了哼,脚步走的越发快了。 只是他年纪到底还小,没多久,就被一名玄衣少年追了上来。 小手亦被牵了起来。 宁君迟不肯成亲的事情,天元帝不久后亦知道了。 他对这件事不置可否,只问了宁君迟一句小七是否知晓,听得宁君迟说小七已然知晓,天元帝就彻底不管了。 断袖之人,朝堂上也不是没有。只是在还没有“心上人”的时候,就断袖断成宁君迟这般,连妻子妾室儿子都不要的,天元帝还真是头一次见。 不过,想到宁君迟的长兄,天元帝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也罢,只要小七觉得可以,臣子喜欢谁,是否是断袖,天元帝还当真没有功夫去搭理。 棠落瑾也不甚在意这件事,每日还是由宁君迟教他骑马打拳。 最近还学了射箭。 原本宁君迟嫌他力气小,想让他晚两年再学射箭。可是吐蕃使者就要来,如今又正值秋季狩猎的好时候,天元帝的意思,是狩猎会上,请吐蕃使者一道参加。只是这样的话,吐蕃使者很可能出言刁难大棠。 而大棠中,最适合吐蕃使者刁难的,不就是年仅七岁还不太能拉的了弓的太子殿下了? 因此天元帝才令宁君迟好好教棠落瑾箭术。虽然他会尽量不让棠落瑾上场,可是未雨绸缪,棠落瑾还是先把这功夫学起来才好。 所以这才有了棠落瑾练箭术这件事。 棠落瑾身为太子要练习箭术,其余几个比他年长的皇子,还有比他小上一岁的八皇子,也在练习箭术。 毕竟,太子早产,虽然身子骨平日看起来还不错,但是若真的比起力气等等,太子还是稍显不足。看,六岁的八皇子都练了一年箭术了,七皇子却被他亲舅舅说,要再练上两年力气,才好练习箭术。 其余皇子在身份上比不得棠落瑾,在功课上被棠落瑾远远落在后面,在父皇的龙爱上,更是拍马不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或许能比过棠落瑾的地方,所有能拿得动弓的皇子还有皇女,都开始练起了箭术。 没办法,皇女也是需要努力一把,赢得父皇爱重的。 棠落瑾:“……”原来他把那群小孩儿欺负的这么惨,忒不厚道了…… 不过就算是明知不厚道,小命儿的威胁在前,棠落瑾还是依旧不肯相让,也开始努力练起了箭术。 甚至每日还要逼着自己多吃肉,增加力气。 天元帝闻言,哈哈大笑之后,赏了所有的皇子皇女一把适合他们的弓,皇女还额外得了一只玉如意,众人自是皆大欢喜。 奈何这些争龙,终究只是小道。 于母妃被贬位分,褫夺封号,自己被指婚丝毫帮不了他的杭州知府千金的大皇子而言,他这次狩猎,想要夺的,就不只是天元帝对棠落瑾的龙爱了。 大皇子之前贸然出手,大大失利,这一次他总算学聪明了,在出手之前,和母妃李妃商量起了这件事。 李妃目光微暗。她的贵妃之尊已然没有了,母家也因为敏儿的死,虽没有彻底和她闹翻,可是对她却也不如从前好,让母家再支持大皇子,见之难如登天。 可是,如果棠落瑾死了呢? 如果棠落瑾死了,皇后曾被至善大师卜卦,三十五岁后才能得子,三十五岁后啊!那个时候,她的大皇子,已经十九岁了,说不得连儿子都生了好几个,皇后的嫡子才刚刚出生……李妃就不信,到那个时候,李家还有朝中大臣,会依旧坚持要立年幼的嫡子为太子,而不是她已然长成的大皇子。 “这一次,必须成功。”李妃的手,微微有些抖,“布置地周密些,切莫让皇上怀疑到咱们身上。” 大皇子自然也知晓事关重大,只要棠落瑾死了,皇后的嫡子四年后才有可能出生,只要父皇不查到他的头上,那么将来的皇位,就必定非他莫属! “那就推到别的妃嫔身上。”大皇子道,“其余皇弟里,二皇弟身份最贵重,除了我之外,他平日里虽装的好,可是最有野心。母妃,咱们不如,推到二皇弟和蒋德妃身上?” 李妃面色几经变换,拉过大皇子的手,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大皇子微微迟疑:“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帮咱们?” “武、皇、转、世。”李妃一字一顿道,“你以为,大棠百姓,听到太子种种迹象,仿若武皇转世,为何会这般高兴?大棠如何高兴,他们就会如何焦躁心急。” 如此,与他们联手,方有赢的把握。 大皇子恍然大悟,神色间带了几分坚定,忽而开口:“我也去。母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去。” 李妃想要阻止,可是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甚么,捂着嘴,扭头低泣起来。 棠落瑾毫不知情。 他虽然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人手,可是,大皇子没有搬出皇宫,李妃是天元帝的妃子,他想要在这二人身边安插人手,显然是不可取的事情。一有不慎,就会让天元帝对他生了警惕之心。 棠落瑾还想安安稳稳的坐上二三十年太子,再顺理成章的谋得那个位置。至于现在,他还是想和天元帝做一对父慈子孝的好父子的。 因此棠落瑾只收到消息,大皇子的伴读出宫频繁,身上还带着价值不少的银票。 棠落瑾皱眉想了一会,怎么也没有猜到,他如今才仅仅七岁,就已经让大皇子和李妃动了杀心。 还是一击必中的杀心。 “罢了。”棠落瑾想了想,道,“他大约是想在狩猎会上让孤为难,或者是让孤落单,被猛兽袭击……到时候,孤不单独行动,大皇兄便也做不成事。” 棠落瑾现在的“幕僚”,就是四个伴读还有他们背后的家族,以及常常被送到宫里来陪他练武打拳的蒋寒漪的弟弟蒋寒冰和蒋家,还有时不时翘班过来看他的宁君迟。 棠落瑾如今也想明白了,宁家男人为人方正,皇后也因此不会轻易告诉宁家父子兄弟她“换子”的事情,免得在她生下儿子前,宁家男人做出什么“糊涂”事情。至少是现在,宁君迟也好、宁君榆也好,都还值得他信任。 宁君榆在宫里待得年数比棠落瑾还多,他也因为是皇后弟弟,和大皇子有过冲突,听到棠落瑾的话,便率先道:“就算是这样,殿下也要小心。大皇子那人,说好听点是直率可爱,说难听了,却是鲁莽任性,他若是被有心人一挑拨,做了错事,也未可知。” 棠落瑾点头:“应当无妨。大皇兄的母族李家,如今再不肯帮他,其余依附大皇兄之人,皆不成气候,应是无碍。到时候,孤会多带些人手,大 分卷阅读70 皇兄倘若还记得这次是和吐蕃使者一起狩猎,就不会做那等糊涂事。” 因距离狩猎还有一段时日,棠落瑾开完小会,就继续练习箭术去了。 如果皇后是他真正的母亲,那么母子联手,大皇子和李妃根本不成气候。可惜皇后并不是。她巴不得棠落瑾或死或残在谁的手中,因此就算是有了什么消息,也不可能告诉他。 棠落瑾的小伴读们暂时没有想到其中关窍,宁君迟从前因棠落瑾年纪太小,没有在意。现在棠落瑾年有七岁,又以废缠足之事,在朝堂上大大的路了脸,显见并不能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儿,有些事情,也该让棠落瑾慢慢学着听着。 可是,宁君迟想到棠落瑾竟然根本探听不到李妃和大皇子宫中事务,便觉不太对劲。 棠落瑾是皇子,还是太子。谨守规矩,不越雷池,探听父皇后宫妃子之事,那是应为之事。可是,棠落瑾不成,皇后难道不成么? 皇后是后宫之主,不可能没有安插人到李妃那里,也不可能探听不到那些连棠落瑾都能通过大皇子伴读探听到的消息。但是,皇后既知道一些和棠落瑾有关的消息,为何不告诉棠落瑾? 他是她的儿子,且还是唯一的儿子不是? 宁君迟眉心越拧越紧。 紫宸殿。 棠落瑾正在给天元帝读折子。 在念到“吐蕃使者携两位公主请见大棠国主……”的时候,眼皮一跳。 带公主来了,可不就是送来和亲的? 在往下念,就发现这两位吐蕃公主一个一十有六,正是大好年华,一个才只有九岁。 棠落瑾眼皮跳的越发厉害了。 天元帝听了,果然笑道:“这吐蕃倒是有趣,送了两姐妹来,偏偏年纪又差了这么多。他们怕是打着咱们父子,一人分一个的主意。” 棠落瑾:“……”他觉得天元帝后宫还空得很,别说来两个了,就是来十个,后宫也装得下!他那个小小的东宫,可养不起一个小萝莉。 虽然那大概是个很漂亮的小萝莉。 天元帝一眼就看出了棠落瑾的不情愿,登时“哈哈”大笑,道:“小七不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吐蕃这次与大棠和谈称臣,态度极好,吐蕃赞普手笔极大,为两位吐蕃公主配送了不少好马,就是为了那些好马,还有吐蕃的称臣岁贡,咱们父子俩啊,也必须拒绝不得。” 棠落瑾:“……”原来皇帝也有根本不能往外推的美人儿…… 可是分给他的是个小萝莉啊!而且他刚刚才有了未婚妻!身边再养个萝莉,这、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说,他其实是穿越到了某点种马文里而不自知? 第39章 吐蕃 棠落瑾并不愿意要这个来自吐蕃的小美人儿。 可是他不愿意是一回事,要不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又过一月,正是九月末的时候,吐蕃三王子带着一大一小两位公主来了长安城。 棠落瑾的箭术,勉勉强强,也能见人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颇有些看头。 宁君迟看棠落瑾十箭里射中红心九箭,道:“眼里很好,只是力气上稍稍欠缺了一些。到时候狩猎时射的又是活物,小七能射中的机会怕是不大。” 棠落瑾将手里的小弓递给小径,不在意地道:“无妨。狩猎那日,总会有不少猎物等着我来射的。” 大棠举办狩猎,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是以天元帝和棠落瑾也好,那些颇有地位的达官贵族也好,这次都不可能空着手回来。 宁君迟道:“这便罢了。到时,舅舅会跟着你身边,不会出事的。” 棠落瑾“嗯”了一声,坐下休息一番,起身又开始练习箭术。 宁君迟看着棠落瑾勤奋地模样,再想到皇后所说的话,心中的别扭越发多了起来。 天元帝也好,他也好,还有周围许许多多的人也好,经过上次朝堂一事,早就不把棠落瑾当成普通小孩儿,任是甚么事情都要瞒着。该告诉的事情,必然会告诉棠落瑾。 可是宁君迟在发现皇后有许多和太子有关的宫中秘事不会告诉棠落瑾时,几番思索后不得其解,便跑去问了皇后。 结果皇后先是微微诧异,随即便笑道:“小七虽然比旁人聪明些,可到底只是个孩子。他在福建两年,一回宫,就发生了……那些事情,我那时心中被两个小女儿的死扰了心智,对他也不甚关怀。等我反应过来,小七妹妹的死,是天意,和小七没有太大关系时,小七又搬去了东宫。我虽有心和小七一续母子之情,但小七的性子……”皇后苦笑着摇头,“我想要亲近他,他却不肯亲近我了。不过,这些倒也罢了。他再不肯亲近我,我也是他的母后,关心他也是应分的。” 宁君迟完全没有被皇后的一番话绕晕,追问道:“既二姐已然转过心思,知晓两位小公主的死和小七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心中亦想要亲近小七,对他好。那么,为何宫中一些和小七有关的私密之事,二姐探听了,却又不肯告诉小七?” 皇后微微皱眉:“三弟此话何意?” “大皇子和李妃。”宁君迟点到为止,“小七碍于身份,不能插足圣上后宫之事,只从大皇子伴读的行径里发现了一些端倪。大皇子的伴读都能路出一些端倪,大皇子和李妃在后宫之中,又岂能完全没有丝毫可怀疑之处?君迟以为,二姐定是知晓此事。” 可是知晓是知晓了,就是半点也不曾给棠落瑾提醒。 皇后愣了片刻,才微微笑着,解释道:“原是这件事。三弟想多了,这件事,我已知晓一二。只是大皇子和李妃不成气候,想出的主意想来也不过如此。李妃没了李家支持,大皇子年纪又小,他们没胆子做甚错事。况且,就算是有,我也会护着小七,保小七性命无碍的。” 宁君迟还欲要说,皇后便道她要喝药了,让宁君迟先离开。 宁君迟静默片刻,只能走人。 ——皇后的“病”,他身为宁家在长安城唯一成年的男子,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依旧查不出是谁下的手,下手的目的,究竟是想要皇后真的神志不清,彻底疯掉,还是让皇后心智有损,做下一些糊涂事,但是因为皇后的“病”,宁君迟倒是能理解,为何皇后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了。 然而理解是理解,宁君迟看着棠落瑾一步一步的努力,再回想起皇后的话,心中也只能叹一句棠落瑾和皇后没有母子缘,亲近不起来。 既他们亲近不起来,他这个当舅舅是,就只好对棠落瑾再好一些,更好一些了。 棠落瑾完全不知宁君迟有了这等想法。一来,宁君迟对他这个“外甥”一向很好,见状也不甚奇怪;二来么,则是吐蕃三王子和大小两位公主 分卷阅读71 来了,他这个大棠太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吐蕃是游牧民族,擅长养马、驯马、骑射。 棠落瑾接待这三人,自然也是引着他们去玩大棠的“游戏”——蹴鞠、打马球、捶丸。 吐蕃三王子对三个游戏都很感兴趣,道:“久慕大棠文化,不意大棠在玩乐之上,亦是我吐蕃比不上的。”说罢又路出懊恼之色,道,“小王的意思,是大棠很好,很厉害,太子莫要误会。” 棠落瑾装面瘫脸装了好几年,如今自然也不会对着几人路出笑容,板着脸道:“听其言而观其行。三王子究竟何意,孤自会分辨。” 吐蕃三王子闻言,脸都绿了。 他的母亲是吐蕃赞普的大妃,地位很高。在吐蕃时,无人不对他奉承。不意这大棠太子,竟在他主动“示弱”的情形下,还说出这等话语。 吐蕃三王子正想着是否要发作,吐蕃小公主便巧笑道:“我看太子年纪还小,想来还不曾见过吐蕃的舞。不如我跳舞给太子看?” 吐蕃上下能歌善舞,吐蕃赞普在知晓了大棠定下太子之后,就令和太子年纪差不多的小公主开始学汉话,说起来竟比三王子还要熟练。 棠落瑾继续板着脸道:“公主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就不劳公主一舞了。” 吐蕃大公主长得犹如天上明月,望之不俗。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汉话能听得懂,但是说起来就不是那么流利,因此在棠落瑾面前,她几乎就是一言不发,只在面上挂着笑。 吐蕃小公主想要立刻就舞,结果被大公主拉住,这才瘪了瘪嘴,转了转眼珠,道:“不跳就不跳了。可是咱们总到处看旁人玩也没意思。不若太子许了我也下场,和她们一起玩?” 一行人正站在皇宫的马球场外,一群女子正在马场里打马球。 棠落瑾微微眯了眯眼:“公主想要下场玩什么?和谁一道玩?” 吐蕃小公主立刻笑了,抬着小小的下巴,自信道:“这里是马球场,要玩,自然是就近打马球。至于和谁玩……我虽远在吐蕃,却也闻得安阳侯的女儿和我同岁,打马球甚是擅长,太子还因此赐了她小马。若是太子能让我和她比上一场马球,若是我赢了,我旁的不要,只要太子赏她的那匹小马!” 棠落瑾:“……”这是宫斗的意思么?还是说他耳朵生茧,听错了? 吐蕃三王子:“……”妹妹你是来和亲的,不是来斗女……孩儿的! 他显然忘了,和亲公主,素来都是被放弃的女子,其命运之可悲,千古可见。 “蒋表姐并不常来宫中。”棠落瑾面无表情道,“公主若要与蒋表姐比试,该按着大棠的规矩,亲笔写了帖子,约蒋表姐出来,一起商议此事才好。蒋表姐虽是太子妃,可是她自己的事情,现下自然还是她自己做主。” 被噎住的吐蕃小公主:“……” 可怜吐蕃小公主再天才,能将汉话学会并听懂,已然不易。汉字这种东西,连大棠百姓里都有许多许多的文盲,吐蕃小公主自然也就不识汉字,就更别提去写了…… 好在天元帝并没有把吐蕃这三位贵人全都交给棠落瑾,而是让几个皇子挨个去带着游玩,打发时间。 等到他闲了下来,才会把吐蕃三王子和吐蕃使者叫过去,商议政事。 转眼到了十月初三,天元帝有了时间,这才带着一大批人,往长安城外的皇家围场赶去。 后宫之中,太皇太后和太后身子还算好。太后自不必说,如今才五十出头,因抚养了六皇子,人也显得越发精神;太皇太后年纪虽大,然而越是年纪大了,心中越是想着过一年少一年,今年也去了围场散心。 皇后和二皇子母妃蒋德妃,还有几位年轻低等妃嫔,都被选中;馨妃再生育了九公主后,身子就不太好,这次九公主身子微恙,便跟天元帝说了一声,没有往围场去。 九公主如今才四岁多,前几年因年纪小,天元帝不肯带她去围场。今年好不容易长大了一岁,天元帝又松了口,结果她自己身子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 九公主躺在床上,灌着苦药,心里难过极了。 馨妃原本就疼她,见状抱着她,哄道:“围场去不了也没甚么,等小九身子好了,可以去看你皇兄皇姐骑马打马球呀。再不济,你乖一些,把书读的好一些,母妃就去求求你父皇,让你舅舅他们,带着你出宫去玩一趟。” 九公主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真的真的?母妃说的是真的?小九真的可以出宫玩?” 馨妃笑道:“自然可以。小九原先年纪小,母妃为着你好,当然要拘着你。现在你身子好了,想要出宫,只要有人跟着,母妃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九公主心花怒放,立刻道:“那小九想让太子哥哥带小九出宫!太子哥哥疼小九,他一定会答应的!” 馨妃一怔。 九公主拉着馨妃的衣角道:“好不好啊母妃。舅舅他们都是大人,带着小九去的都是大人去的地方。只有太子哥哥和小九是‘小人’,才会带着小九去‘小人’喜欢去的地方玩。” 馨妃被哭笑不得:“母妃的小九,的确是个小人儿,可是你太子哥哥,可是君子,不是小人。”尔后心中权衡一番,还是没答应这件事——虽然太子很好,但是,她和表姐算是彻底翻了脸,若是这时候再让小九和太子交好,表姐说不得就要以小九“讨好”太子为由,为难她们甚至是还住在清宁宫的五公主了。 “你舅舅们年纪大,可是你表哥表姐年纪总不大。你不乐意舅舅们陪着,那就让你表哥表姐陪着罢。” 馨妃说罢,九公主就撅了小嘴,不高兴地低了头。 可是就算是不高兴,她也知道母妃应当是为着她好,才不答应她和太子哥哥出去玩的。她虽不乐意,但也不会那么顽劣的反对,因此只低了头,不说话了。 馨妃心中叹气,摸了摸九公主的小发髻。 “娘娘,太子殿下,给九公主送来礼物了。” 九公主生病,各宫的妃嫔和皇子皇女都会有所表示,太子这时候送礼物来,自然也是应该的。 馨妃点了点头,不太在意。但是九公主却一下子高兴起来,忙道:“快把太子哥哥送来的礼物拿过来,我要亲自看!” 香炉只觉九公主可爱,看一眼馨妃,见她没有反对,就屈膝一礼,然后一瘸一拐的出去抱了一个红木盒子来。 盒子打开来,里面正躺着一只成人手掌长的玉做的“兔子”。 当然,说是兔子,其实也不太确切。因为这只“兔子”长着类似小女孩的脸,身子也是长长的,有胳膊有腿儿,只是屁股后面,还有一条小小的尾巴。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只是长了兔子 分卷阅读72 的耳朵和尾巴而已。 可爱极了! 九公主欢喜地叫了起来:“小九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小九,小九上次跟太子哥哥说想要一只兔子,太子哥哥就给小九送来了这个!咦?这些小衣服好奇怪,怎么这么小?”九公主把“兔子”拿了起来,就看到“兔子”下面的好几件小衣服,拿起来比划了一会,喜道,“小九知道了,这些小衣服是给兔兔穿的!” 当下拿起来就给“兔子”穿了上去,一试之下,果然合适。 九公主就更加欢喜了。 馨妃看着小女儿这般欢喜的模样,心中一动,可是想想又觉好笑,摇了摇头,权当棠落瑾是难得和九公主有眼缘。 长信宫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虽然给九公主送了礼,但也只是单纯的喜欢九公主而已,并不打算现在就说出甚么——毕竟,若论相貌,他的确是更像皇后多一些,就算是他说出了真相,旁人也不见得会觉得这是“真相”。说不得,到时候还会误以为他生了旁的心思。 棠落瑾眯了眯眼,就把目光转到围场之上。 吐蕃这几年和大棠发生冲突,几次都以吐蕃兵败为结果。因此吐蕃三王子再怎么傲气,此刻在大棠的领土,大棠的皇帝和臣子面前,也只得低下了头。 天元帝又有意向吐蕃展示大棠人才济济,不但文人才子居多,武将亦不少,找了不少武将,接连比拼了箭术、摔跤、打马球之后,就到了狩猎时候。 天元帝像往常一样,展示了自己十发九中的箭术后,就打算宣布狩猎开始。 “小王曾听说,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虎父无犬子,大棠皇帝箭术如此精湛,想来大棠皇帝最出色的儿子,箭术亦是精湛无比。”吐蕃三王子笑道,“小王不才,想要在箭术上,和大棠皇帝最出色的的儿子,一较高下!” 吐蕃三王子的话一出口,大棠不少人就开始在心里骂他。 太子才几岁?吐蕃三王子几岁? 太子的年龄才刚刚吐蕃三王子年龄的零头好不好?这样都能舍下脸,说出和太子比箭术的话? 天元帝唇角还挂着笑,眼睛里却透出冷意,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吐蕃三皇子的话。 棠落瑾依旧面无表情。 最出色的的儿子? 这个,才是吐蕃三王子的目的吧? 果不其然。 大棠年轻臣子出声反驳:“太子才几岁?你又是甚么年纪?你怎么好意思提出和一个比你小了十岁的人比试箭术?而且,你们吐蕃向来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自出生就长在马上,我们的太子,则自幼学君子之道,年纪又如此之小,如何能和你必是箭术?三王子,你未免太过小人!” 吐蕃三王子如今一十有七,生得人高马壮,闻言却是格外无辜的道:“这位大人误会了。小王说的,是和大棠皇帝最出色的的儿子比试箭术。虽说大棠太子的确只有小王年纪的零头,可是,太子上面不是还要五个兄长?他们之中,难道就没有和小王年纪相近的?还是说,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比不得一个七岁的孩子的箭术好?” 众人登时沉默下来。 这位吐蕃三王子,之前看着人高马大,说话做事,都有些年少鲁莽。可是今日再瞧,这位三王子,显然是心有成算。 几句话下来,就不知挖了几个坑,等着大棠皇子兄弟阋于墙。 天元帝目光亦沉了下来。 此时旁人都不便开口,只有棠落瑾不得不也必须站了出来。 “三王子方才所说甚是模糊,不知到底是要我大棠最出色的的皇子和你比拼箭术,还是要大棠箭术比孤好的皇子与你比拼箭术。”棠落瑾自是不肯让这位三王子把话说得模模糊糊,道,“三王子心中虽有丘壑,可总要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而不是藏着掖着、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隐瞒,让我等听明白的才好。” 棠落瑾一开口,就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平日里便罢了,这个时候,有外敌在前,当然是大棠的面子最重要了! 吐蕃三王子被当众说“畏畏缩缩、小家子气”,面上微愠,片刻后才笑眯眯地开口:“小王初学汉话,说得难免不清楚。多谢太子指教。小王方才所请,自然是大棠皇帝,最出色的的儿子!就是不知,大棠皇帝最出色的的儿子,能不能赢过小王;而大棠皇帝最出色的的儿子,又是不是太子殿下?” 棠落瑾年幼,众人皆知;他太子的身份,亦是众人皆知;而天元帝最出色的的儿子,任是要谁来说,都会很肯定的说那人必定是太子。 可问题就在于,天元帝最出色的儿子,如今才只有七岁多,又是早产儿,身子本就不比旁人。箭术因信国公的话,学的也晚。别说是要和吐蕃三王子比了,就是和大棠寻常世家公子比,显然也是比不过的。 而天元帝之所以会在吐蕃使者来的时候狩猎,就是为着向吐蕃展示大棠强盛,若是让棠落瑾出手,棠落瑾就必须要赢。 可是,棠落瑾要怎么赢?又怎么可能赢?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商量着什么。 吐蕃三王子高高抬着下巴,眼睛里透着满意。 棠落瑾依旧无甚表情。 其余皇子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俱都低头装木头。 大皇子等了好一会,才极力隐藏着心底的兴奋,开口道:“父皇,那吐蕃三王子来意不善。此刻又是在咱们大棠的国土上,无论是谁出手和三王子比箭术,这次都绝对不能输。” 他的话说完,就期望能得到天元帝的回应甚至是旨意。 可是天元帝甚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仿佛将他从里到外,各种心思算计,整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皇子忍不住生出一丝怯意。 可是,谁不想做大棠最出色的皇子?谁不想压太子一头? 大皇子明知天元帝的警告之意,还是开口道:“父皇最出色的的儿子,自然是七弟。可是七弟年纪这般小,若是让他和年长他十岁的三王子比箭术……那岂不是要输的板上钉钉?不若,让儿子来。儿子在诗词功课上不济,可是比箭术,这个,儿子总能赢得了三王子。” 天元帝眼睛里都能透出刀子来。 二皇子站在天元帝身边,微微笑着,悄然看了一眼那边的吐蕃三王子。 吐蕃三王子立刻再次逼问,大棠皇帝最出色的的儿子可愿与他一战?此刻还不出面,莫非是怕了他了? 天元帝面色更沉。 大皇子正要欣喜地站出来,就见一个小豆丁,比他稍快半步,站了出来。 “比箭,这没问题。”棠落瑾绷着小脸,声音里稚气未消,浑身的气势,却令人不得不格外看重,“但是,比试 分卷阅读73 的项目由三王子定了,要如何比,自然是我大棠说了算。只是不知,吐蕃三王子,可、还、敢、应、战?” 第40章 八皇子 可敢应战? 吐蕃三王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比赛的内容规则,最容易做手脚,他若是这么答应了,岂非是要上了这大棠太子的当? 但是…… 吐蕃三王子低头看一眼矮豆丁似的棠落瑾,忽然又安下心来。 一个这么丁点的小屁孩,据说因为身体不算强壮,最近才恶补了箭术的小屁孩,有甚可怕?就算是由他来制定规则,他又能制定出来甚么规则? 就算是麻烦一点,难道他还赢不了一个七岁的孩子么? 吐蕃三王子心中权衡一番,面上就笑了:“如何不敢?只是这比试的东西,是小王一人定的,比试的内容……也该是大棠太子,一人来定才对。”尔后笑道,“小王听说太子殿下过目不忘,聪慧过人,想来这几句话之间,已经想到了主意了吧?那就请太子,快快把如何比试,说出来罢。” 大棠臣子心中俱都骂这个吐蕃三王子狡猾阴险。 原本太子殿下想了个不错的主意,只要他们众人聚在一起,想出让这个吐蕃王子必输无疑的法子,太子的脸面,大棠的脸面,就俱都能挽回来。可是,这吐蕃三王子显然狡诈多了,一开口,就只肯让太子一人立刻想出主意,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天元帝闻言,却是笑了出来:“罢罢罢,既然连吐蕃的王子,都这般信任和敬仰朕的太子,认为朕的太子是天命所授,聪慧非常,那太子,你就立刻把你的主意说出来罢,如此也可不负三王子和吐蕃,对我大棠的敬仰之情!” 吐蕃三王子:“……”信任和敬仰?他何时说了这两个词儿? 大棠不少臣子心底也嘀咕,圣上您也太信得过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再聪慧,如今也只是个七岁多的小儿,等来年开了春,才到八岁年纪,现在就说了大话,万一待会太子压根说不出甚么好主意,并且把这场箭术比试输了,那,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担忧和怀疑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小小的白玉般的脸上,依旧没甚表情。 “回父皇,儿子的主意,很简单。”棠落瑾对天元帝行过礼后,转身看向吐蕃三王子,道,“若论力气,三王子比孤年长十岁,虽不曾学得大棠的孔孟礼让君子之道,然,观三王子行止,想来也非蛮夷粗鄙之人,定然不屑一旦赢了,却被人说是赢在了年纪和力气以及阴谋诡计之上,并不是真正的箭术惊人,更算不得真正的吐蕃勇士。三王子,孤说的,可是如此?” 三王子还能说甚?众人面前,他身后还跟着吐蕃完全忠心于他的父亲或兄长的人,若是之前不论手段直接赢了,那倒也就罢了,现下被棠落瑾一口一个“年纪力气”,“阴谋诡计”一说,饶是他脸皮厚比城墙,如今也只得忍着心中想法,点了头。 “殿下所说正是。不过……” 棠落瑾却不许吐蕃三王子再说甚么“不过”,打断他道:“箭术一道,一看力气,二看眼力,三看准头。既三王子仁厚,不愿在力气上被人非议,那么孤和三王子,就单单比一比眼力和准头好了。” 单比眼力和准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这要怎么个比法? 吐蕃三王子把众人的疑问问了出来:“小王之前所说,是要比箭术。但若如太子所说,不比力气,只比眼力和准头,那么,弓有何用?箭有何用?这箭术之比,岂非变成了旁的比拼?” 棠落瑾不疾不徐道:“自然还是能比的。”他转过身,往身后的大棠权贵之中一瞧,目光就放在了那个亲手教他弓箭的男人身上,唤道,“三舅舅。” 宁君迟虽然和棠落瑾相处日久,之前也没能猜到棠落瑾要比甚么,直到此刻听到棠落瑾唤他,宁君迟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棠落瑾的主意。 “两人一起拉弓。”棠落瑾看向吐蕃三王子,道,“孤年纪尚幼,气力不足,就用孤的眼睛,信国公的力气,一起拉弓射箭。” “二人同比?”吐蕃三王子不意竟是如此,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行!你们那边两个人,小王这边只有一个人。以大欺小是错,那么,以多对少难道不也是错?” 这时候大棠这边也有不少人看明白棠落瑾的意思了。 太子殿下年纪小,力气不成,那就换一个年纪相当,力气大的来拉弓出力,太子殿下只负责将箭矢对准靶子,如此正合了太子方才的话,只比拼眼力和准头。这样一来,吐蕃想要占大棠的便宜,却也是不能了。 当下有人站出来,对着吐蕃三皇子就吼道:“甚么以二对一?你没听到我们太子说,是二人一起拉弓么?既然是一起拉弓,我们大棠是太子和信国公出战,你们那边,三王子再找个人,和你一起比拼,如此不就是二对二了?而且,还是两个大人,对一大一小,说到底,还是你们吐蕃占便宜好不好?” 吐蕃三王子思虑片刻,才想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他目光微寒地看了宁君迟一眼:“信国公么?太子倒是好眼光,直接找了宁家人。”说罢又道,“太子找谁都行,唯独宁家不行。宁家人天生好战,让他拉弓,谁能知晓这是比的太子的眼力和准头,还是他这个宁家人的眼力和准头!” 宁家几代男丁驻守边境,宁君迟的曾祖和祖父、父亲,都曾经在大棠和吐蕃交界处,带兵和吐蕃打仗,并且赢的次数比输的次数多的多,这也难怪吐蕃三王子如此厌恶身为宁家人的宁君迟了。 棠落瑾早就想好了这一点,道:“蒙眼。”语气一顿,又道,“当然,若是信国公蒙了眼,吐蕃尚且还不敢一战……” 吐蕃三王子如今还能说甚? 他比棠落瑾年长十岁,又因生存之地不同,自幼骑马拉弓,比棠落瑾的箭术和力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本就是以大欺小,现下棠落瑾又让那个可恶的宁家人蒙眼,已然是一退再退,他若再为此推脱,怕是不只是大棠,就连吐蕃子民,等他回去,也要大肆地嘲笑他,欺侮一小儿! “那就比!” 天元帝道了一声“好”,就令左右随从去准备弓和靶子等物。 天元帝平日政务繁忙,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关心儿女功课。可是太子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棠落瑾的文武功课,在师傅批改之后,天元帝都会亲自去看。 文的方面,自有纸张可看。但是武的方面,天元帝素来是亲自去看棠落瑾的射箭和拳法。 正如宁君迟之前所说,棠落瑾大约是因着早产,虽然这几年来保养得宜,又勤练拳法,显不出甚么弱症。但是在力气上,棠落瑾明显 分卷阅读74 不如其他同龄人。也正因此,宁君迟在教棠落瑾箭术的时候,就说让棠落瑾再练两年拳法,然后习箭术。 而宁君迟之所以会这么说,棠落瑾力气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棠落瑾的眼力和准头,饶是苦练箭术十余年的宁君迟,都要夸一句“极好”。力气可练,眼力这东西,却有一半是天生。棠落瑾力气虽不足,可是眼力却远远超过旁人。 是以宁君迟才敢让棠落瑾晚上两年再习箭术。 天元帝看重太子,自然对这些一清二楚。 若真让棠落瑾比力气,棠落瑾不必上场,天元帝就知道结果是输;可是,若论比眼力的话,天元帝心中却是自信满满。 男子这边热闹极了,女眷那边也闻得消息。 太皇太后和太后虽说是上不了马,拿不起弓了,但是这围场里天高地阔,瞧着就舒心,二人自然也来了,并且令小太监们一句一句的来来回回跑着传天元帝那边的话。 二人一开始眉心紧蹙,待听得棠落瑾想了两人一起拉弓的主意后,就都重新展颜。 “太子自出生,就与旁人不同。”太皇太后笑道,“不过,这个不同,是哀家之幸,亦是大棠之幸!” 众人自然是交口称赞太子。 不少人为了讨好皇后,还在皇后面前不住地称赞太子。 皇后虽心中不喜,可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因此端着雍容和善的面庞,向周遭人颔首示意。 她的下首坐的就是五公主。 旁人怎么看,她没有法子去管。可是她如今生了四个女儿,其中三个都早夭离开,皇后必须要抓住她最后活着的一个女儿。 哪怕在外人看来,五公主并非是她所出。 越侯夫人倒是想劝,奈何为皇后诊治的老大夫说,皇后大约心中有疾,行事才容易焦躁。如今虽说奇香已经不用,但若要彻底治愈,还需一段时日。在还未治愈的这段时日里,最好不要让皇后受太大的刺激。 当然,若是能让皇后喜欢的人陪着她,让皇后心中高兴,对皇后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越侯夫人这才任由皇后将五公主带在身边,然后放出消息,说是皇后因没了三个女儿,这才对和太子殿下同岁的五公主格外怜惜,将之带在身边教导,如此也算勉勉强强,堵住了外人的嘴。 五公主原本被养的天真胆小,待到了清宁宫,皇后为了将她的公主脾气养起来,素来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要的东西,皇后觉得五公主应该有,也会一并给了;而那些奴才,皇后更是手把手的教五公主御下之道。 如此一来,五公主更是只识皇后这位嫡母,不肯认庶母馨妃。甚至连带着,她见到了馨妃母家沈家人,也只肯唤一声“沈夫人”。 沈家虽心疼五公主不到周岁,就被送去庵堂吃苦,可是五公主去庵堂,并非是沈家或馨妃之错,五公主在庵堂里能过得相对富足,也是因着沈家常常出手帮忙。沈家并不期待五公主感恩,然而在知晓五公主回宫当日,就当众落了馨妃面子,并开口要时时刻刻“伺候”嫡母后,沈家又如何还能对五公主如同往日? 且,皇子皇女与大户人家的子女不同。大户人家的子女,自然只能认嫡母的母家为外家。可是皇子皇女,尤其是嫔位以上妃嫔所生的皇子皇女,是完全能够认自己生母的母家为外家,叫一声外祖父、外祖母的。可是五公主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只肯叫馨妃之母一声“沈夫人”,并且平日里也不肯常见馨妃。 沈家自是冷了心。只是顾忌着馨妃,如今还不曾多说甚么。 五公主却不知这些,她听到前面的热闹,心痒难耐,娇憨道:“母后,芜儿想去前边儿瞧瞧。七皇兄很少拉弓射箭,芜儿担心得紧,想亲自过去瞧瞧。” 皇后看一眼五公主身上的胡服,正适合骑马行走,迟疑了一下,看向太皇太后:“皇祖母,前边儿热闹的很,咱们不便去给太子鼓劲儿便罢了。她们这些小姑娘……可是完全坐不住的。再说了,待会,这些小姑娘也是要下场狩猎的。” ——当然她们只能进去围场的前半部分,后面的部分,除非有父兄陪着,否则是不许进的。 太皇太后心中正高兴,闻言微微不悦,却还是道:“等前边儿太子赢了,再让她们过去。大棠女子也该比拼一场才好。” 五公主微微低了头,皇后劝了她几句,道待会让宁珍儿带着她去狩猎,这才路了笑容。 五公主是皇女,又养在皇后身边,身份贵重,不能轻易离开。可是两个活泼好动的贵女,此刻却是悄悄离开了座儿,往前边走去。 ——太子是在为大棠而战,她们怎能不去瞧瞧? 两人身量轻巧,又是贵女,果然跑到了能看到靶场上情形的地方,悄然站着。 “太子长得可真好看。”其中一个绿衣少女歪着头,想了一会,“就是有点眼熟。” 另一个少女嗤笑道:“沈姐姐糊涂,你们家和太子不是还沾着亲么?不眼熟才怪了。哎,你瞧,宁国公蹲在地上了,这是作甚?呀,他蹲下身子,是为了让太子好射箭啊!” 绿衣少女亦遥遥望去。 原来比试刚刚开始。 靶子放在距离太子和吐蕃三王子百步远的地方,每人先射十箭,开谁正中靶心的数量多,如此谁就赢了。若是平局,就再来十箭。 为表公正,给宁君迟蒙眼的黑布,被三王子检查过了,棠落瑾才给宁君迟蒙上,捂住眼睛,然后站在了宁君迟身前,调整弓和箭的位置。 吐蕃三王子那边,则是选了一个跟他身形差不多的勇士,和勇士一前一后站着。 三王子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结果等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大棠太子年纪小,站在蹲下来的宁君迟身前,两人一起握弓,恰恰正好。 可是到了他这里,他选的勇士和他一样箭术高超,身形相似。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两个身形相似的男子,如何和大棠太子他们那般一前一后的站着?就算是能这般站着,可是站着后面那个人,几乎是把不到弓的。这样一来,与其说是两个人一起握弓射箭,倒不如说一切都由前面那个人做主,后面的人,根本连弓都把持不住! 吐蕃三王子脸色立刻差了起来。 好一个大棠人!竟想出这样刁钻的主意! 他正要开口叫“不公平”,就见一个和大棠太子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站了出来。 “三王子若觉不公正,不如也像我七皇弟那般,一大一小,或是找个比三王子身形强壮上一倍的男子站在三王子身后,揽着三王子,或是找个身子小的孩子,然后再蒙了眼,如此可不就真正公正了?” 原来说话那人,正是六皇子棠落珏。 分卷阅读75 因太后的关系,他跟棠落瑾玩得最好。先前他看不明白事情如何,想不出好主意,不好插口,现下眼见他的七皇弟一退再退,就快要赢了,这吐蕃人竟还想要抱怨不公平,立刻就站出来说好了。 六皇子童言童语,说找个人“揽着”三王子,其中自然是毫无其他意味,可是这话在有些人耳朵里,就入了“歪道”,登时哄堂大笑。 吐蕃三王子气红了脸,却也没开口辩解,而是和身前的勇士低声说:“站稳了,咱们先射!” 棠落瑾并不急。 十箭而已,谁先谁后都无妨。 吐蕃毕竟是游牧民族,三王子虽身份尊贵,可是为了讨好父亲,在骑射上,也是下了大工夫的。 十箭之中,竟是一连中了九箭。其中一箭,还是三王子和勇士配合不佳,不慎掉落的。 如此就只剩下棠落瑾和宁君迟。 宁君迟依旧蒙着眼。 棠落瑾伸着小胳膊,慢慢调整弓箭瞄准的方向,低声道:“咱们会赢。” 宁君迟微微笑道:“自然。有小七在,我们十箭都能射中。” 二人虽是头一次这样配合,但棠落瑾信任宁君迟的力气,宁君迟信任棠落瑾的眼力,棠落瑾一说放箭,他就立刻从命。 九箭过去,竟是一箭都未曾掉落。 吐蕃三王子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大皇子面色亦是不虞。 二皇子瞧见了,低声讽刺:“可怜了大皇兄和三王子的一番交好之情,竟全都为旁人做了嫁衣裳。此番之后,父皇定会越发喜欢太子。” 大皇子脸色更难看了。 而这个时候,棠落瑾和宁君迟,一起射出了最后一箭。 正中靶心。 大棠人立时欢呼起来。 瞧,他们的太子,明明年纪这般小,明明对那个吐蕃人百般退让,可是结果呢?结果还是他们的太子赢了!那个阴险的吐蕃王子,依旧输了不是? 瞧瞧那吐蕃王子一副输不起的模样,果然就该让他输的再狠一些! “太子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一阵呼声响起,棠落瑾依旧绷着小脸站着,吐蕃三王子整张脸都黑了。 天元帝大笑:“好!好!好!朕的太子,不愧是朕最出色的儿子,当得起储君之位!当赏!” 然后指了一大堆东西,令人从他的私库,搬到太子的私库里。 棠落瑾躬身谢恩。 几位皇子面上神色各有不同。 吐蕃三王子只得俯首认输,并且表示之前的百般苛责是他自己的不对,并非吐蕃之意。吐蕃愿意将吐蕃最美丽的两位公主送来,就是诚心想要依附于大棠,绝无他意。 且不论天元帝心中如何做想,至少在表面上,立刻就大度的原谅了他。只是接下来就随便指了个宗室少年陪着三王子,再不肯让自己儿子陪着他了。 吐蕃三王子面色惨白,却又偏偏甚么都阻止不得。 等到辰时末,时候到了,天元帝就令众人各自散开,分别去狩猎。 众人自是听令。 棠落瑾跟着天元帝在林子里小跑了一会儿,就和天元帝分道扬镳。 运气好的是,他带着宁君迟还有一大堆人,随意走着,都能碰上蒋寒漪。 虽然她身边还跟着五公主等不少贵女。 棠落瑾目光先是落在蒋寒漪身上,随后落在一个绿衣少女身上,微微一顿,就转开了。 蒋寒漪向来大方端庄,被几个贵女笑了几句,就独自骑着小马,往棠落瑾这边来。 二人说了几句话,蒋寒漪就被催促着离开。 她微微侧了侧脸,看一眼棠落瑾额头上的汗珠,右手松开,再攥紧,然后又松开,终是没有动作,只开口道:“殿下已经赢了吐蕃三王子,接下来猎得多少东西,都没有妨碍。殿下,莫要累着自己了。” 棠落瑾看着小少女紧张的模样,没来由觉得小少女很可爱,小面瘫脸上难得柔和了几分,点了点头:“表姐也是。”尔后看一眼远处,“表姐照顾好自己,孤往深处再走一走。” 然后众人就分开来了。 宁君迟对这一双小儿女的“亲近”,只当看不到……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可能有真的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意?不过是两小无猜罢了。 不过,在看到棠落瑾额头上的汗珠时,宁君迟还是把人叫住,隔着马,将棠落瑾额头上的汗珠擦干净。 棠落瑾:“……”真不习惯男人给他擦汗。 宁君迟:“……”没法子,谁让你的小青梅没有动手?可不就得舅舅给擦? 然后就使劲往棠落瑾额头上一按。 棠落瑾:“……” 一行人继续往围场深处走去。 虽然说是深处,但因棠落瑾年纪小,伴读年纪也不大,因此只是稍微往里走了一些,就停住了。 然后他们遇到了八皇子的伴读,说是找不到八皇子了,求太子帮忙,分些人手给他,去找八皇子。还道大皇子、二皇子也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把所有人手都分散开来,去寻找八皇子。 棠落瑾闻言,定定的看了那伴读半晌,见伴读一脸焦急和惶恐,这才移开了目光。 “分成三队,找八皇子。” 明知前路是坑,有时候,却也不能不往下跳。 棠落瑾抬头看了一眼湛蓝广阔的天空,终是又低了头。 天空再大,也容不得他。李家姑娘可以自陨而死,以求解脱,可是,他不会,也不能。 “走罢。”棠落瑾道,“去瞧瞧,是孤的大皇兄先找到八皇弟,还是二皇兄。咱们……又能先遇到谁?” 第41章 棠落瑾从一开始,就知道大皇子这次想要趁着狩猎,对他做些甚么。 大皇子行事虽隐蔽,却又不足够隐蔽。譬如他,就从大皇子伴读身上发现了端倪。大皇子和李妃在宫中,说不得路出的端倪更多。皇后不肯告诉他二人的动作,可是二皇子的母妃蒋德妃,却不会瞒着二皇子。 因此这次大皇子的行动里,二皇子又扮演了甚么角色,比他还要小上一岁的六岁的八皇子,又做了甚么,棠落瑾虽不清楚,但也直觉不对劲,一路之上,都不曾和护着他的宁君迟以及周遭的侍卫分开。 而那个八皇子的伴读,虽然一直想把他们往某一处引,棠落瑾却也没有完全听他的。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虎啸,还有八皇子的惊叫生。 小孩子的叫声最为清亮,恐惧之下的叫声,更是直接传到了棠落瑾一行人这里。 棠落瑾目光一沉。 八皇子的伴读立刻下马,跪地祈求道:“殿下!太子殿下!八皇子就比您小一岁啊!他还是个孩子!无论如何,求求您救救八皇子,您若不肯救他,八皇子此次,必然要命丧虎口!” 分卷阅读76 大皇子虽然不够聪明,可是李妃却不蠢。她早早就计算好了,若是棠落瑾上当,那么就设法取棠落瑾的性命,若是棠落瑾不上当……就把毫无家世的宫女所生的八皇子杀死,然后给棠落瑾安一个“不肯救幼弟”的罪名,让棠落瑾在天元帝和天下人面前,都做不成“君子”,更做不成一个合格的兄长和太子。 李妃如此算计,棠落瑾无论是上当,还是不上当,于这件事上,都讨不了好。 “殿下,”朱克善如今已经十三岁,马术又好,是棠落瑾唯一留在身边的一个伴读,他低声道,“此事怕是有诈,殿下去或不去,这次都有错。且听虎声,那老虎离咱们极近,咱们如今,却是不得不去。殿下让我带的烟花,现在就放了罢。” 棠落瑾微微点头,然后看一眼身后的宁君迟、朱克善,还有其余六名侍卫,八皇子的伴读,心中一顿,道:“诸位小心。” 然后就骑着小马,循着老虎和八皇子呼叫的地方寻去。 十人到时,八皇子身边仅剩的三个护卫,已然全部进了虎口。 八皇子脚下,正躺着一只中了箭的小老虎,而那只发狂的老虎,显然就是小老虎的母亲,如今孩子没了,老虎又岂能不发威? 且这老虎饿得干瘦干瘦,虎目一瞪,就把八皇子的伴读吓得趔趄两下,直接从马上掉落下来。 八皇子这会子连哭都不会了,抬头看见棠落瑾,叫了一声“七皇兄”,声音小若蚊蝇。 棠落瑾没有理会他,只看一眼朱克善道:“你和李大哥,将八皇弟抱走,快些离开,再叫人来帮忙。我们在这里拖着这只虎。” 朱克善立刻道:“李大哥和八皇子的伴读配着八皇子一起走,我是太子伴读,太子不走,我便不走。”然后拿出自己的鞭子,往八皇子伴读身上一甩,“还不起来!” 这一鞭朱克善打了个十成十。八皇子年幼,宫中又无半点依靠,此事之中,或许并没有错,但是八皇子的这个伴读比八皇子大四岁,已经十岁了,又怎可能真的甚么都没有察觉到?说不得,这个伴读,就是大皇子的一步棋。 那伴读或许是真的心虚,被朱克善一鞭子下去,竟也没有争吵,上前带着八皇子,就来处逃去。 棠落瑾见朱克善如此,也不曾斥责,只下令道:“持弓,射箭。射它的一双眼睛!” 宁君迟闻言,这才开口,接着道:“待射中它的眼睛,它必要发狂,到时,我带着三人上前,去拖住老虎,其余人继续射箭,要快!” 棠落瑾从自己腰间的箭袋里掏出十支弓箭,四支递给宁君迟,道:“用这几只弓箭射它。” 宁君迟拿过箭,就替换了自己原先的箭。 一时间,宁君迟、剩下的五名侍卫、朱克善俱都拿了箭,齐齐向老虎的两只眼睛射去! 宁君迟自不必说,自小弓马娴熟,两箭射去,分别射中老虎的两只眼睛! 五名侍卫中,三个是宁元帅送来的人,均是见过血,上过战场的,当下也紧随其后,再次分别向老虎的左右眼睛里射中了两只箭矢! 朱克善和另外两人一时紧张,只射中了老虎的耳朵,其余箭矢掉落。 老虎本就被饿得骨瘦如柴,又刚刚失子,此刻两只眼睛被插进了好几只箭矢,当即就发狂起来,眼睛也不去管,立时朝着棠落瑾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众人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唯独宁君迟,身子微弓,直直朝着老虎撞去! 口中还在喊着:“朱克善把太子送上树!” 宁君迟一动,原本安排好的要去抵挡老虎的三名侍卫,当即冲了上去,一齐绊住老虎的脚步。 朱克善反应极快,他一人之力虽制不住太子,但立刻令一人射虎,一人和他一齐将棠落瑾往高高的树上推。 “太子保下命来,将来我等有些好歹,太子才能为我等报仇!”朱克善平日里虽不慎正经,但这时候却是心思透亮,棠落瑾活了,他们才能活,但若棠落瑾死了,即使他们活了,也不如去死,“太子切莫任性!” 棠落瑾:“……你也上来!”他只是没想到这老虎力气这般大,宁君迟带着三个当过兵的人都只能暂时制住他。见朱克善发愣,道,“你拉弓,我来对准老虎。” 朱克善回过神来,果然和棠落瑾一起上了树。 而围场之中,大部分人都发现了天上的烟花。 大皇子一看到烟花的位置,脸色就变了:“他怎么会随身带着烟花,还会在这个时候放出来求救?难道他猜到了我们的计划?” 大皇子身边的随从眯眼看了一会,道:“就算猜到了,怕也只是猜到些端倪。这次咱们准备充分,一共备了三份‘大礼’,哪怕太子躲过了第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第三次。” 大皇子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随从犹豫一下,还是道,“太子求救的位置,与咱们的位置相隔不远,大皇子需要斟酌着时候,去‘救’太子才好。当然,大皇子若着实不愿意去,那么,只能委屈大皇子,受上一些不能去救太子的轻伤了。” 棠落瑾遇虎的地方,虽然有些偏远,但也不是没有人去。有些人瞧见那烟花离自己的位置近,正要赶去,就听到一声虎啸,登时就顿住了脚步。有些人则是瞧着那位置仿佛是皇子狩猎的地方,为着将来的富贵前程,果然往那里赶去。 而天元帝则在围场的另一边狩猎。 他仰头看到烟花时,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不知是谁家小子这般大的胆子,围场之中,竟连烟花都拿来玩。” 天元帝身边的臣子凑趣儿:“那边是几位皇子和世家的公子小姐围猎的地方。许是那小子正和谁家小千金遇上了,这才放了烟花,搏佳人一笑。” 天元帝闻言大笑,拉着缰绳,往前继续跑了几步,忽而猛地调转马头:“不对!这围场之上,敢这般随意放烟花的,只有太子一个!而朕的太子,又岂会随意放烟花?必是出了大事!都随朕来!” “圣上不可!” “圣上!” …… 无论如何,棠落瑾的目的达成,果然有不少人往放烟花的地方赶来。 而棠落瑾面前的那只老虎,原本还威武的嚎叫着,抓伤了两个拦住它的侍卫,连宁君迟腿上都被虎爪挠了一下,可是在宁君迟的匕首第三次插入老虎的咽喉之后,老虎浑身挣扎了一下,终于倒了下去。 老虎一倒下,宁君迟从老虎身下爬出,才发现老虎的后背上不知被射了多少箭。 他抬头看向站在树冠之中的小小少年一眼,忽而就笑了。 劫后余生,棠落瑾也想笑。只是还没等他从常年的面瘫脸模式调整成微笑表情,茂密的林子里,又悄然走出三只老虎。 三只老虎竟是 分卷阅读77 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待看到地上母虎和幼虎的尸体,方才一前一后,虎啸开来。 棠落瑾:“……”大皇子果真是想要他的性命,竟弄了这么多老虎来弄死他。 只不过……大皇子身后不是已经没了李家支持,怎的还会有这等本事,先帮大皇子寻来老虎,再帮大皇子把老虎送来,然后中间还要买通八皇子身边的人……如此种种,打死棠落瑾都不信,这都是大皇子一个人做的。 “小七,下来!”如果只是一只虎,宁君迟也就不说甚么,想法子帮着棠落瑾把老虎打死,尔后等出了围场,就会传出“皇太子七岁射得一虎”的故事,如此也算是为棠落瑾做势,自然是应当的。但是眼前一下子多了三只老虎,任是宁君迟,也只能选择抱着棠落瑾离开。 棠落瑾亦知晓厉害,忙忙跳下树去,坐在了宁君迟前面,和他共乘一骑。 “分散开来,放出烟花,跑!” 一行人立时分散开来,两人或三人一路,往各处跑去。 同时天上的烟花不断,而围场中的虎啸声,亦渐渐传了出来。 围场之中,登时人人自危。 虽说谁都知晓这围场里会有虎,可是,围场里放着的,不该是那种年老体弱、浑身内伤、饿了几日但又没有饿得太狠的老虎么?可是听听这接二连三的虎啸声,分明就不只是一只老虎,分明这不止一只的老虎,明显都精神得很! 天元帝正骑马跑到这边,听得虎啸声,脸色立时变了。 “皇上不能再往前了。”李首相当即下马,跪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是圣明天子,正该要做君子,为天下臣民,保重才是。至于那两只虎……上将军犹在,皇上可请上将军带诸多侍卫,前去救援太子。” 天元帝顿住不动。 再过一时,二皇子带着晕厥的八皇子,狼狈赶来。 一到天元帝面前,二皇子下马就跪:“儿惭愧,明明见到七皇弟被两只猛虎追逐,奈何八皇弟先后受到两次惊吓,晕厥过去。儿无法分身,只得将自己的侍卫,分出大半去助太子,自己带着八皇弟回来了。”说罢重重叩首,“儿愧对七皇弟,还请父皇降罪!” 天元帝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随即大皇子也回来了。 大皇子是受了伤回来的,自然没有人追究他不去帮太子的行为。 再接着,在这片猛虎出没的围场区的其他皇子皇女和大臣的子女,也都慢慢出来了大半。 众人皆叩拜,求天元帝速速离开围场。 天元帝听着虎啸声,手中的缰绳都险些要挣断,微微闭目,良久才道:“上将军听令,二十人一组,去追随烟花方向,寻太子和其余人,务必击杀猛虎!” 上将军出列应诺之后,天元帝犹豫片刻,转身就走。 而围场深处,棠落瑾和宁君迟配合默契,宁君迟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和棠落瑾两手一起,拉弓射箭,竟是命在旦夕之时,当真一箭射死一只猛虎。 眼见猛虎倒地,棠落瑾的两只手都用力过度,微微发抖。 宁君迟亦没有想到这一箭就能解决了一只猛虎,见身前的小孩儿不语,以为小孩儿害怕了,笑道:“如此,小七也做了一回飞将军,一箭射杀一虎!大棠太子,果然威风!” 棠落瑾勉强一笑,想要再次抬手射箭,却发现两只手还在发抖。 ——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发抖,而是一瞬间使了太大的力气,又被长弓所震,才会如此。 宁君迟将棠落瑾搂的紧紧地,道:“莫怕,有舅舅在。舅舅不会让小七出事的。” 棠落瑾感受着身后温暖厚实的胸膛,忽然觉得,他或许可以相信宁君迟再多一些。 无论皇后如何,至少,宁君迟是真心待他好的。就算宁君迟的初衷只是疼自己的外甥,可是真正受到宁君迟的好的人,不正是他自己么? 棠落瑾将自己缩的小小的,正在心神动摇之际,就听得身后连绵的马蹄声。 “是援兵来了!”宁君迟笑道,“还好有小七特特带来的烟火,他们找到咱们了。” 棠落瑾原本稍稍动摇的心神,一瞬间,就再次站稳了。 ——宁君迟的确待他极好极好,可是,将来呢?将来皇后若无子,他们还可以是关系亲密的舅甥,然而至善大师从不说虚言,他既说了皇后三十五岁后会得一子,那么这件事就是铁板钉钉之事。 皇后会有儿子,宁家会有真正拥有宁家血脉的真正嫡子。 到时候,皇后容不得他,嫡皇子容不得他,宁家……未必容得下他。就算宁君迟待他真的有了亲情,宁君迟还能为了一个没有关系的皇子,让自己的亲外甥,反而居于人下,做不成这大棠最尊贵的人么? 棠落瑾想罢,原本对宁君迟生出的一丝丝依赖之情,也瞬间消散开来。 来人是天元帝的心腹,左右卫统领,上将军卫勉。他带的人又多,凭着人海和弓箭战术,想来很快能将猛虎拿下。 “皇上担心殿下,殿下还是快些回去罢。”卫勉道,“这围场里既能突然有了老虎,说不得也会有旁的不干净的东西。殿下身份贵重,还是快些回罢。” 棠落瑾点了点头,只道:“这几只老虎的尸体,统统给孤留着,送到孤那里去。中间插手之人,只能是上将军的人。若是这几具尸体出了问题,孤不问旁人,只问上将军一人要。” 卫勉正色道:“臣敢不从命!” 棠落瑾这才点了点头,和宁君迟一道往围场外扎营的地方赶去。 身后跟着卫勉安排的二十人,再次走过八皇子初初遇难的地方。 棠落瑾心头一跳,就发现自那处林子后面,窜出来二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手中或持长剑,或持弓,一声召唤都不打,直接攻了上来。 卫勉的人自然也是每日练兵不缀,奈何来人却并不是兵,而是死士,不要命的往棠落瑾面前冲,除非是伤到根本,压根不管其他人砍在他们身上的伤。 棠落瑾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显然没有想到,大皇子会将事情做得那么绝,竟不止用了大棠的势力,还将外族引了进来——那些死士,即便是蒙着脸,棠落瑾也能认得出来,他们,根本不是大棠人。 众人一直把棠落瑾包围在中间。 奈何那些死士完全是不要命的往上冲,不一时,就有人突破了缺口,拿着长剑向棠落瑾直刺而来—— 宁君迟直接拿弓背打了回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羽箭,从不远处的一颗树冠上疾射而来,宁君迟在用弓背打回去那人之后,正在侧着身子对付另一人,棠落瑾正面,直直对着那只羽箭! “太子殿下!” 卫勉一声疾呼,宁君迟回过身来,堪堪抓住了羽箭的尾部 分卷阅读78 ,整只手,竟渗出血来。 卫勉眼见那羽箭刺破了棠落瑾的衣裳,心中顿觉悲矣! “殿下!快,尽量活捉,或抓不了,杀!” 卫勉下完命令,就朝着棠落瑾的马匹赶去。 “殿、殿下?” 到了近处,卫勉才发现棠落瑾面色比他身后的宁君迟还要好。 “是不是有毒?”棠落瑾忙道,“舅舅快松手,我无事。”然后扯开衣襟,路出里面碎掉的一块厚实宽大的玉佩,还有金丝软甲。 卫勉回过神来,想到天元帝如此爱重太子,将天下仅仅两件的金丝软甲,给了一件给太子,也是应该的。太子衣襟里又戴了玉佩,都说玉有灵性,说不得是那块玉替太子挡了灾,因此太子才会无事。 卫勉见太子无事,知晓自己的官职和前程也保住了,忙忙上前查探,看了看宁君迟手上的血,庆幸道:“殿下放心,并没有毒。想来信国公,应是辛苦了小半日,又流了血,这才会看起来脸色不好。” 棠落瑾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先是自己小心翼翼的下马,让人把宁君迟扶了下来,又亲自给宁君迟包扎好了伤口,才蹙眉道:“疼么?” 宁君迟从前追捕二哥的心上人时,身后还被旁人追着,受过的伤,比这次可是严重多了。 这次只是抓住已经插到棠落瑾胸口的羽箭尾巴,伤得能有多重? “不疼。”宁君迟叹道,“是舅舅不好,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没有想到,有人会这般算计,想出这等连环计,就为了要杀你。” 若是宁君迟和几个皇子都已经成年,天元帝也已经老迈,宁君迟或许能知晓那时的夺嫡之争,有多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断送性命。 可是,棠落瑾才七岁啊! 一个七岁小儿,就能引得那些人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布出这等局面,甚至不惜放弃那些在这个连环计中牵扯到的那些棋子…… 宁君迟面色微沉,就是不知道,二姐知晓了小七曾经面临的危险,是否能够回过头来,真心喜爱小七。 因宁君迟受伤并不算重,休息片刻,一行人把棠落瑾围在正中间,这才浩浩荡荡的回了扎营之地。 大皇子看到棠落瑾完好无恙地回来时,一双眼睛,登时瞪得大如铜铃。 天元帝虽一直站着,遥望远方,可是心思却还是分了一部分给自己的儿子和臣子。因此他一眼就看到了大皇子的异样,心中登时怒不可遏。 这件事,想来必是大皇子牵的头,而几方人马,为着自己的目的,一一暗自帮着大皇子实现这个目的。 偏偏大皇子愚钝,竟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如果是他自己来做,这个连环计,必然连开始都开始不了。而那些帮着大皇子完成这个连环计的人是谁,大皇子必然也是一问三不知。 天元帝恨极了大皇子的愚钝,更恨大皇子心狠手辣——当年他和兄弟们为夺储位,虽是争得你死我活,可是谁也不曾对还未成年的皇子出手。 棠落瑾才这般小,大皇子竟也能想出这个主意,用连环计,试图要棠落瑾的性命? 若非棠落瑾向来聪明,宁君迟护棠落瑾又护得紧,只怕这次,几方人马一起出手,等他知道结局时,他的太子,已经没了。 天元帝思及此,快步上前,就把将要跪下的棠落瑾扶了起来,细细看了一遍,才道:“好在朕的太子无事。若是朕的太子有事,朕此生,再不立太子!将来传承大位,亦只从朕的九皇子之后的皇子里选。其余比九皇子年长的皇子,再无机会!” 可是九皇子,根本还不曾出生。 众人哗然。 不必说大皇子,就是二皇子几人,亦愕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却不看他们,而是看向棠落瑾:“小七今日受委屈了。朕许你一个愿望,今日你说甚么,朕都答应你。” 众人的目光俱都从天元帝身上,移到了棠落瑾身上。 太子在围场遇难,还是一连遭遇三次攻击。说是巧合,怕是连三岁小儿都不信。现在皇上在当着众人的面,许下太子出事,现存所有的皇子都不能继承大位的话后,又对太子许下一个任意的承诺……一众听到这些话的人,只能暗自感叹天元帝对太子的看重。 棠落瑾心中微暖,看了一眼皇子站立的地方,缓缓开口:“儿自出生,虽曾病重痴傻,然而上天护佑,终恢复神智。于儿来说,能清醒地活着,已是大幸。并无其他所求。只是……” 他话音一转,忽而有道:“只是,儿犹记得,大皇兄在儿刚刚从福建回宫时,曾言道,愿意舍弃荣华富贵,但做一闲僧,吃斋念佛,为我大棠祈福。父皇既问儿可有愿望,那么儿的愿望,就是请父皇,满足大皇兄当日所请。” 一众人险些傻了。 让一个皇子去当和尚?还是真的吃斋念佛?就算这次真的是大皇子出的手,可是太子不是活着回来了么?若是太子现下死了,他们相信皇上一定会处置大皇子;可是太子活得好好地,大皇子亦是皇上的儿子,且还是长子,皇上又怎会真的这般处置大皇子? 大皇子辩解道:“父皇,我根本不曾说过那些……”话。做和尚?他怎么可能会说那些话? 可是天元帝已然不肯听他辩解,稍一思忖,便道:“太子所说之事,朕亦记得。” 大皇子蓦地抬头,似是不愿相信天元帝会这样罔顾事实。 “既太子为大皇儿求情,那么,朕就赐大皇儿法号无咎,朕三日后,亲自送你去万觉寺,看你剃度为僧,再不踏入红尘半步。” 大皇子整个人,都傻住了。愣愣的抬起头看向天元帝,却见天元帝亦在看他。只是那双眼睛里,竟是森然冷意,仿佛已然将他所做的龌龊之事,全都看清。 大皇子再也说不出解释的话。 天元十四年,秋,大皇子自愿剃度,帝赐法号无咎。 为僧则无咎,入红尘则死。 无咎参禅四十年,坐化之时,方才悟出此中含义。 天元十七年,皇太子十岁,其母宁氏,再次有孕,同年诞下十二公主。 天元十九年,皇太子十二岁,十二公主,殇。 第42章 十二公主的去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十二公主很是乖巧懂事,模样机灵可爱,尤其招人喜欢。 饶是棠落瑾,也因着十二公主的缘故,多往清宁宫跑了几趟。 虽然皇后并不愿意他和十二公主亲近,可是架不住十二公主也喜欢他这个“嫡亲哥哥”,整日哥哥长、哥哥短,皇后饶是再不想见到棠落瑾,也只能由着棠落瑾来看十二公主。 左右,在皇后看来,棠落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既不知身世,自然是会把十二公主当做最亲近的 分卷阅读79 同胞妹妹看待,她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皇后怀上十二公主的时候,身子已经调养好了,那时候皇后虽依旧看不惯棠落瑾,但身边有五公主承欢膝下,心情自然好,生出来的十二公主也极为健康,很少生病。 可是,就是这样招人疼、身子又健康的十二公主,在还没有过两岁生辰的时候,就突然没了。 “怎么没的?” 棠落瑾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他生得像天元帝,虽然才十二岁,身量却格外修长纤细,皮肤白如细润地玉石,虽是常常冷着脸,可是他的脸再冷,也架不住五官长得好,寻常少女只瞧瞧瞄一眼他,就能刹那间红了脸颊。 而眉心的红痣,更让棠落瑾显得尊贵不可亵渎。 他甫一开口,声音明明清冷如冰雪,却让身边伺候了他几年的宫女连翘脸颊连着耳朵根,都红了个透。 连翘使劲咬了下舌头,让自己镇定下来,才开口道:“回殿下,奴婢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十二公主昨个儿晚上不知怎的着了凉,高烧烧到了今个儿早上,伺候十二公主的宫女都没有发现。直到五公主去瞧十二公主,才发现十二公主的高烧。然后清宁宫就去匆匆去太医,抓药等等,可是等太医的药熬出来,十二公主已经去了。” 棠落瑾道:“十二公主身子向来不错,又生来活泼好动,怎么可能一场高烧就没了?再去查。” 连翘也觉奇怪。可是如果消息不准确,根本不可能报到她这里,她也不可能报给太子。只是太子既怀疑了,那她就再去查一查好了。 “奴婢待会就去。”连翘屈膝道,“十二公主刚刚走了,殿下也该去瞧瞧才是。奴婢听下面小宫女说,五公主可是早早就跪在菩萨面前,给十二公主念地藏经来着。” 棠落瑾搁了手中的笔,任由连翘为他净手,闻言一顿:“五公主?” 连翘唏嘘道:“是啊。之前皇后没有十二公主的时候,清宁宫离只五公主一个,皇后最是爱重五公主,下面的人也当嫡出公主似的敬着她。可是皇后有了十二公主后,心思大半都分给了十二公主,五公主那里……虽然皇后依旧惦记着,但到底大不如从前。” 连翘说着这话,脑海里的一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就抛开来,十二公主的死,怎么可能和五公主有关系?且不说两位公主姐妹情深,十二公主身上的衣裳,有不少都是出自五公主的手,五公主被养在深宫,和太子同岁,过不几年就要建公主府出嫁,又不需要像皇子似的跟太子争权斗势,怎么可能对还不到两岁的十二公主动什么龌龊的念头? 连翘心中不以为是五公主有错,可是棠落瑾却是亲眼看到过五公主看向十二公主嫉妒憎恶的目光的。 虽然他也并不觉得五公主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会真的轻易对一个两岁的小女娃动手。可是…… 棠落瑾顿了顿,张开手臂,任由连翘招过来门外的宫婢,重新换了身衣裳。腰间原本挂着的玉佩的红绳,也被摘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棠落瑾就换了身行头。 连翘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抿嘴笑。瞧,他们家太子,不管穿什么衣裳,都好看的紧。 这一身青色衣裳一上身,更是把他们家太子衬得如同青玉一般,令人见之心喜。 “再查,查五公主和大公主。”棠落瑾突然开口,“若是当真查到五公主头上……看在五公主和孤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份上,连翘就好好帮她扫扫尾巴吧。” 连翘不意棠落瑾会如此吩咐,更没想到棠落瑾真的怀疑了五公主还有已然出嫁的大公主,心口快速跳动了几下,忙忙应道:“奴婢遵命。” 棠落瑾“嗯”了一声,往外头走去。 东宫和清宁宫相去甚远,饶是棠落瑾坐了肩舆,等他到清宁宫的时候,清宁宫里已经满满的站了一殿的人。 而殿外,原本伺候十二公主的宫人,几乎全都在遭受杖刑。 棠落瑾看了一眼那些眼熟的宫人,脚下不曾有半点迟疑,往清宁宫正殿内走去。 正殿内正挤着一堆妃嫔和她们的子女。 棠落瑾一进去,不少人就向他行礼。 棠落瑾对着位分高的几位妃子微微还礼,然后就想往内室走去。 “太子且住。”馨妃正站在内室门口,低声唤了一句。 棠落瑾停住脚步。 “太医刚刚诊治说,十二公主除了受了风寒,高烧太久,腹中似是接连几日都吞食了甚么寒凉之物,因身子底子好,一直没甚反应。只是风寒一来,那些寒凉之物的作用就都显了出来,才使得公主风寒之后,会一直高烧不退。皇后现在,正在逼问这几日伺候十二公主的人,看都是谁这几日单独和十二公主在一起玩。” 馨妃从前并不肯亲近太子。毕竟以她和皇后的关系,她对太子好或不好,皇后都能以此为由为难她。 可是九公主太喜欢这个太子哥哥了。而太子对九公主也格外照顾和纵容。馨妃虽厌恶皇后表姐,可是对着太子,原本就厌恶不起来。现下又有了九公主对太子的喜欢,馨妃也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提醒太子一二。 棠落瑾闻言一顿,低声道:“多谢馨母妃。”然后温和地看了正睁着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他的九公主一眼,就往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小小的十二公主,正一无所觉得躺在床上。 五公主盘膝坐在一旁,在念地藏经。 皇后失神的坐在十二公主身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越侯夫人低声安慰着她。 皇后身边的抚桂,正在盘问十二公主最亲近的乳母,讯问乳母是否记得十二公主都曾经和谁单独相处。 那乳母身前是一只炭盆,炭盆里的碳烧的红彤彤的。 乳母两手皆是血,脸上被炭火烙了个印子,狼狈极了。 这还只是众人看到的伤口,宫中刑罚隐蔽,难保这乳母没有受过其他的刑罚。 这会子这乳母连跪都要跪不住了。 眼见棠落瑾从外面走来,乳母恨声道:“单独和十二公主相处的,除了宫里的奴才们,宫里的主子难道就少了?”她带血的手指直指棠落瑾,“譬如太子,十二公主最喜欢和太子一起玩耍,说不得,就是太子厌恶十二公主扰了他清静,才喂给了十二公主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棠落瑾:“……”真真是躺着也中枪。 十二公主的乳母本意,是她既然已经被这酷刑和威胁折磨的生不如死,那她又何必一个人痛苦?倒不如胡乱的指了太子,让皇后因儿子害死女儿的事情痛苦万分才好。 当然,就十二公主的乳母本人而言,她一开始,其实也不觉得皇后会信她这番虚言。 不意太子根本不是皇后亲生子,皇后又因种种事情,对 分卷阅读80 太子心有芥蒂在先,现下又听到乳母这样的指责,心头的火气,立时冲到了喉咙。 “是你!”皇后双目通红,往日的端庄竟也瞧不见了,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棠落瑾,“当初你甫一回宫,本宫的两个女儿就一齐没了,现在倒好,现在倒好!现在本宫的小女儿好生生的活到了两岁,你眼见着和她亲近也克不死她,所以就用了手段,给她喂了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害她一场风寒,就彻底没了性命!你这等天煞孤星、阴险狡诈之人,又怎堪为……” “闭嘴!” 天元帝因处理政务,比棠落瑾晚了一步才到的清宁宫。 他来的路上,心中十分心痛十二公主的死。 虽说皇家素来重视皇子多一些,可是天元帝眼见儿子有了一堆,自己马上就要过四十岁生辰,难免会喜欢小女儿多一些。十二公主小小的人儿,乖巧伶俐,看着就讨人喜欢。天元帝正是喜欢小孩子的年纪,又如何会不喜欢十二公主? 可是等到他一踏进清宁宫正殿,就发现事有不对,正要开口,就听到了内室里乳母反口咬棠落瑾,而皇后竟不分青红皂白的的相信了,并且还说出那等指责之话。 天元帝如何能不怒? “皇后滥用私刑,令这奴才心生恨意,如此才会口出妄言。皇后糊涂,竟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楚,张口就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大棠的太子说出那等话,莫非是几年前的病还没有好,还需要好生在清宁宫里,静养个十几二十年,等朕将来宾天,再让小七把你迎进寿康宫?” 天元帝一怒,众人皆匍匐在地。 皇后原本还站着,待听到天元帝的这番话,身子一软,登时瘫软在地上,一时之间,只顾流泪,竟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越侯夫人悄悄冲棠落瑾使眼色,结果见棠落瑾只顾着低头,根本不看她,情急之下,只得往前跪了一步,道:“皇上误会了。皇后素来端庄贤惠,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方才只是骤然失女,一时心神大恸,又被小人迷惑,这才蒙蔽视听,误会了太子。何况太子仁厚,必不会责怪亲生母亲。” 越侯夫人既提到了太子,棠落瑾便不能继续佯作“伤心而沉默”,只得开口道:“母后只是一时失言,才会心中悲愤骂了儿子。百善孝为先,母后责骂儿子,本是应当。父皇切莫再生气,伤了身子才好。” 棠落瑾一开口,天元帝心中更怒。 甚么叫做“母后责骂儿子,本是应当”? 他的太子,是他最最看重的储君,就连他自己,平日里都是悉心教导,少有责骂。即便偶尔斥责几句,稍后都要补偿回去。皇后既是太子生母,不多加疼龙太子就罢了,如何能比他这个皇帝责骂的还要多? “这等恶妇……”天元帝正要开口给皇后一些“教训”,就见皇后蓦地抬头,神色惶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直接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天元帝还没出口的话,就活生生被咽了回去。 越侯夫人心道二妹这次晕得好,总算做了一件聪明事,面上却是急急道:“可怜的皇后,一共生了四个公主,四个公主却都不长命,一一夭折。皇后晕厥过去,定是因着几位公主,伤透了心啊——” 越侯夫人这般一说,天元帝亦想到了皇后生下的四位公主。 天元帝神色微微一顿,将原本要说的指责咽了回去,挥袖道:“宣太医!” 因十二公主的事情,太医原本就没走,这会子倒也巧,正好叫来给皇后看病。 太医为皇后把完脉后,面上微微有些奇特,尔后很快恢复过来,低头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身子并无大碍。而是……滑脉。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了。” 越侯夫人刚要道“好”,忽而看到房间里的白布,那声“好”,又活生生吞咽了回去。 棠落瑾低头算着日子。 至善大师曾说,皇后三十五岁后,方得一子。如今他十二岁,皇后三十六岁,也到了那个真正的嫡子该来的时候了。 天元帝不意皇后此事怀孕。他还没有忘记方才皇后斥责棠落瑾的话——天煞孤星、阴险狡诈——如果没有他的及时喝止,哪怕事后证明此事根本不是太子所为,一些有心人,怕也早早就在此之前,把皇后这位生母斥责太子的话传扬开来了。 到了那时,太子原本的好名声,又有谁来补偿? 可是现下皇后突然有孕,饶是天元帝,此刻也不好再因皇后的几句“失言”,斥责皇后。 天元帝稍稍一顿,颇有些意味地道:“倒也罢了。这个孩子刚来,就把他的姐姐送走了。想来这个孩子的命格,才是皇后方才所说的命格。如此,就不必宣扬开来,让皇后小心待产。十二公主的丧事,就交由玥婕妤这个庶母加姨母来照看。” 尔后不看众人反应,摸了摸棠落瑾的脑袋,就离开了。 越侯夫人脸色煞白。 皇后刚刚斥责是棠落瑾“克死”了妹妹,结果就查出了皇后自己又有了身孕的消息。那到底是太子克死了妹妹?还是这个肚子里的娃娃催走了皇姐? 原本这种事情,只会是一些人私下里嚼舌根的东西。可惜皇上恼怒皇后,竟用皇后说的话,反过来加在了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越侯夫人连想都不用想,有了皇上的有意引导和纵容,那些人,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克姐”的消息传扬出去的。 越侯夫人一想到如此,就开始头脑发胀。 “……如此,母后就有劳玥婕妤和越侯夫人照顾了。” 等越侯夫人回过神来,就见棠落瑾已然给十二公主上了香,送了礼,还交代了她和玥婕妤,然后就要离开了。 玥婕妤正是宁玥儿,宁家庶女。 天元十年时,因馨妃在其宫中产女,难产生下九公主,馨妃亦被太医诊断难以再孕,玥婕妤受牵连,被贬了位分。如今数年过去,才终于又熬到了婕妤这个不高不低的位分上。 玥婕妤吃了这些亏,也学得聪明了,见棠落瑾亲自吩咐她,忙忙道:“太子放心,这里就交给我和大姐。我们会好好照顾二姐的。” 棠落瑾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皇后一眼,也离开了。 虽说十二公主是他的“胞妹”,无论如何,他至少今日是该留在清宁宫的。 可是皇后先前闹了那么一出,现下又被查出有孕,且还很有可能如至善大师所说,是个儿子……如此种种,棠落瑾着实不愿意再留下来。 棠落瑾要走,玥婕妤不会拦也不敢拦,越侯夫人倒是想让他多留些时候,可是想到皇上临走前说的那些话,还有皇后的脾气,终究也是没有拦,只不过,她还是亲自把棠落瑾送了出去。 “姨母不必如此客气。”到 分卷阅读81 了清宁宫门口,棠落瑾停下脚步,声音清清淡淡地道,“母后的话,孤并未放在心上。” 越侯夫人笑道:“瞧太子说的,太子和皇后是嫡亲嫡亲的母子,这世上,再没有谁比皇后更看重和在乎太子,也没有谁,比太子更在意皇后这位怀胎十月的母亲。母子之情,怎么会是几句口角就打得断的?我这次来,只是……”她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是你四舅舅眼见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和皇后与他说这些,他都只当我们是耳旁风。太子和你四舅舅一起读书多年,定能帮着劝一劝他,让他早些成亲,宁家也才能快些有传承。” 宁家老大死在战场,宁家老二因愧疚,驻守边境,不肯成亲纳妾,宁家老三……宁君迟干脆就说了只想找到他看得顺眼的“心上人”,其余谁都不要。 皇后和越侯夫人指使不了远在边境的宁老二,又奈何不得脾气坚决的宁君迟,如今只好在看着比较好揉捏的老四宁君榆身上下手。 棠落瑾心知这是柿子挑软的捏,也知晓这是越侯夫人临时想出来的话头,闻言微微挑眉,道:“这件事姨母却是找错人了。四舅舅虽只比孤大了四岁,且还是一道长大,四舅舅更是一直做孤的伴读。可是,四舅舅终究是长辈。长辈的婚事,孤却不好插手。姨母若有心,还是多问问四舅舅的好。” 然后便微微颔首:“孤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于是越侯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棠落瑾离开了。 至于十二公主究竟是不是“凑巧”高烧而亡,那,就只能靠着对十二公主身边的宫人用刑,快快逼供了。 十二公主虽然机灵可爱,讨人喜欢,她死了,又不少人为之唏嘘。 可是,这长安城里,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夭折的孩子。 没过半月,皇宫之中,就继续热闹了起来。就连皇后,亦不能为着这个新近早夭的小女儿食素求佛,而是努力在养身子,想要将肚子里这个新生命——一个被至善大师预言为男孩儿的孩子——好好养的健健康康,竟也不能为十二公主的离世,太过悲伤。 “无论如何,环儿肚子里,有了真正的嫡子,”越侯夫人笑着往门外努了努嘴,“身边又有芜儿孝敬着。有子有女,也该知足。如此,才能对得起活着的孩子。” 皇后心中如何不痛惜十二公主?如何不痛惜逝去的那些女儿们?可是,无论她如何去查,几个女儿的去世,仿佛都只是天意,天要她们夭折,她们就都夭折了。 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倒也罢了,这几个孩子,生下来身子就不算好。因为一场风寒而离世,皇后心痛之余,倒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 可是,十二公主呢? 她的小十二,是那么的机灵可爱,出生地时候,哭声大的像是个皇子。小拳头硬邦邦的很是有力气,不知道打过多少宫人。 这样健康的小十二,却被人哄着每日吃了寒凉的东西,最后也被一场风寒,夺了性命。 皇后恨道:“大姐所说,我岂会不知?可是、可是,我的小十二,她身子那样好,是被有心人故意算计,才没了命的啊!可恨直到现在,不但是我,就连太皇太后和皇上,竟然也没有查出是谁动得手!那人如此胆大包天,我既恨自己不能为小十二报仇,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心中只得战战兢兢,生怕那背后之人,何时又对我肚子里这一个再动了手脚!” 越侯夫人闻言,凝眉思忖片刻,末了也只得叹气:“这背后之人,怕是处心积虑想要十二公主的性命,想了不知几百遍。如此才能在害了十二公主后,竟然还能把……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留。这等人,果真可怕。” 越侯夫人话音一落,就见五公主端着血燕窝娉娉袅袅的走了进来。 她手上微微一抖,显显将手中的玉碗端稳。 “母后、姨母莫要发愁了,还是快快进些燕窝粥,省得把小弟弟给饿坏了。” 五公主脸上挂着笑,穿了一身鹅黄裙,显得漂亮极了。 皇后看着五公主这般好看的模样里,隐隐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 心中叹息一声,只得将那些恼人之事暂且放在一旁,笑道:“我从前总以为是我最疼你弟弟,结果现在看来,我竟不如芜儿疼他。等他出来了,定要让他好好护着他五姐姐一生平安富贵才好。” 五公主甜甜一笑,坐在皇后床前,亲自喂皇后吃燕窝粥。 皇后心中叹道,算上肚子里这个,她才只有一子一女活着。罢罢罢,一子一女,正巧是个好字。 她只要,一辈子都好,如此就足够了。 第43章 天元十九年四月,皇后宁氏,有孕三个半月,太医再次请脉时,言道胎像稳固,皇后可以出门走走了。 皇后自是大喜。 她这些日子里,虽然她这几年身子渐渐健壮了起来,可是终究是年纪大了——长姐只比她大几岁,就已经有了孙子孙女,然而她这个年纪,才刚刚有了身子。皇后既担心自己身子不好,心中又唯恐那个对十二公主动手的人,再暗地里对她下毒手,因此饮食衣物,俱都小心谨慎,令人尝了再尝,她才敢入口穿着。 皇后如此担心之下,虽把失去十二公主的痛苦消减了一些,可是心中也是生怕肚子里这个宝贝疙瘩,因为这些缘故,而被养的不够好。 “娘娘安心。”被皇后请来的最擅长妇科的老太医摸着雪白地胡须,再次道,“娘娘虽年纪有些大了,但这几年身子养的极好,只要接下来娘娘心情舒畅,不被外事所扰,继续这般调养身子,这个胎,就会一直安稳下去。” 皇后听老太医一连两遍让她安心,她这才真正安下心来。 孩子已经三个半月,胎像已然稳固,应当是无碍了。 越侯夫人眉心微拧,询问道:“太医的意思是,皇后接下来,都要心情好么?若是有了甚么糟心之事……”她顿了顿,道,“是不是会让胎像出现问题?” 老太医年老成精,本就于事故之上颇为圆滑,对宫内宫外的传言,也都熟稔于心,听得越侯夫人此语,就知晓皇后这些日子一直在养胎,怕是身边人都把外头的传言瞒了她。 这倒也难怪,怪不得皇后的身子一点问题都没出。 老太医心中这般想着,额头上的皱纹越皱越紧,沉吟良久,才道:“需缓缓告知。” 皇后都没了四个女儿,其中两个还是同一日没的,想来为人定是坚毅。且,女子为母则强,皇后膝下已有一个已经长成的太子,肚子里还有一个被至善大师预言为男孩儿的皇子,想来皇后,应当不会那般柔弱,只听得外界闲言碎语,就失了分寸。 越侯夫人听到老太医如此说,终于松了口气。 分卷阅读82 皇后不明所以。 糟心事?甚么糟心事? 虽然她一直在安心保胎,可是抚桂几个也一直把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她,抚桂几个是她的心腹,岂会将那些和她有关系的糟心事,私自瞒了下来? 皇后不禁看向越侯夫人。 越侯夫人目光微闪,看一眼皇后身边宫女。 “皇后还是先请太医,在院子里稍作歇息罢。” 既皇后已经猜到了一些,如今胎像又比较稳固,皇后接下来又要继续执掌后宫宫务,和后宫妃嫔每日见面,想来那些事情,也是瞒不住的。只是,与其让有心人故意挑拨着把那些话说出来,倒不如让她来缓缓告知皇后,好歹,她总不会害了皇后。 皇后素来信任长姐,闻言果真令那些宫女送老太医出门,内室只留下越侯夫人和抚桂、流盼。 抚桂、流盼当即就跪了下来。 越侯夫人是皇后长姐,无论如何,皇后都不会责怪越侯夫人。 可是她们二人既是皇后心腹,又是身份低贱的奴婢,哪怕皇后能想清楚这件事是为皇后身子着想,也难免不会迁怒她们。 皇后见二人跪在自己面前不语,登时心头一跳,忙忙侧首,看向越侯夫人。 “无论何等事,我都承受得住。”皇后抓着越侯夫人的手,“大姐切莫再要瞒着我了。” 越侯夫人叹息一声,方才为难的开了口。 “当日十二公主去世,环儿被奸人误导,高声斥责太子,先说太子命硬,克死妹妹,又道给十二公主喂了不干净东西的人是太子,斥责太子天煞孤星,阴险狡诈……”越侯夫人顿了顿,“环儿可还记得这些话,统统都被皇上听了去?” 皇后自然是记得的,她握紧了越侯夫人的手,下意识的用回了寻常的自称:“可是,可是当日皇上并未处置本宫,后来本宫有孕,皇上虽没有亲自来看本宫,但是该赏的东西,皇上一件未少的赏了下来。初一十五,也从未忘记来本宫这里。可见皇上心中或许也是这般想的,只是碍于种种缘故,才不曾明说。” 越侯夫人叹道:“环儿啊环儿,你那日晕过去前,也是瞧见听见的,皇上是真的恼了。他既恼了,又怎可能会因着你有孕,就当真不罚了?” 越侯夫人见皇后怔住,微微摇了摇头,却也不得不开口,继续道:“那一日,太医查出你有孕,皇上不好再按照原来的话罚你,便、便开口说,你肚子里这一个……” “这一个怎么?”皇后心中骤然不安。她原以为天元帝是心中有她,又顾忌着腹中之子,是以才会对那日她责骂棠落瑾的事情不再计较。可是现在听来……似乎天元帝已经计较过了。 越侯夫人似是难以启齿,可终究还是说道:“皇上说,这个孩子刚来,就把他的姐姐送走了。想来这个孩子的命格,才是皇后指责太子所说的命格。” 而皇后那时指责太子,正是指责太子命硬克妹,当是天煞孤星,阴险狡诈。 而天元帝却在得知皇后有孕之后,反过来说,并非是太子命硬,而是皇后肚子里这一个,刚刚来了,就把自己的姐姐给送走。 皇后不意天元帝竟如此心狠,说出这等几乎断了她腹中孩儿前程的话,当下脸色煞白,显显再次晕厥过去。 “怎么会,怎么会?”皇后喃喃道,“难道皇上不知,君无戏言,上行下效。他说了那等话后,外面的人,又会如何去想我的孩儿?待他出生,旁人又要用甚么目光去看他?还有他的前程,他的嫡子身份,俱都要因此受损。” 越侯夫人怜悯地看了皇后一眼,叹息不语。 天元帝当初能在十个皇子中,以非嫡非长的身份夺得皇储之位,继位之后,又能得到仁君的好名声,又岂是好相与的? 更何况天元帝素来看重太子,轻易都不肯在人前责骂太子,可是皇后一张口,就要给太子“无故定罪”,还说太子“天煞孤星、阴险狡诈”,若非皇后乍然被查出有孕,本事既是太子嫡母,又是太子“生母”,天元帝怕是还不肯轻易放下此事。 “左右等孩子生出来了,咱们总有机会替他洗清名声。”越侯夫人劝道,“现下皇上正在盛怒之中,环儿劝了,也是无用。不若再对太子好些,让皇上放松了警惕,然后再对太子出手。到时候,太子一死,皇上只剩下十二皇子一个嫡子,想来到时,不必咱们出手,皇上疼爱幼子,就会亲自替是十二皇子出手。” 皇后喃喃道:“真的么?皇上如今,这般毁了我儿名声,将来,又真的会挽回我儿名声么?” 天煞孤星,阴险狡诈,未出生就克死胞姐。 这等名声,不会害死她腹中孩儿,却也足以让她腹中孩儿,将来问鼎大位无望。 越侯夫人极为坚定地道:“一定会的。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虽粗俗,可是却也在理。皇上眼看年纪越来越大,到时候,肯定是喜欢小儿子多一些。若是那时太子再没了,皇上怎会看着十二皇子名声受损,依旧不闻不问呢?”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缓了过来。 尔后不知想到了甚么,忽而道:“怎是十二皇子?我记得,在我之前,薛才人也有了身孕。若她生了儿子,我肚子里的,不就是十三皇子了么?” 越侯夫人闻言一怔,直接说不出话来。 皇后似是想到了甚么,目光凌厉的看向抚桂、流盼。 “说,薛才人腹中骨肉呢?” 抚桂、流盼心中叫苦不迭,可还是磕头答道:“薛、薛才人之前是有了七个月身孕,原本十二公主仙逝那日,不曾来咱们宫里。可是后来皇上又令,召薛才人母亲薛夫人进宫陪伴薛才人至生产。薛夫人按例来咱们宫里给娘娘磕头,薛才人等不及,也来了咱们宫里。谁想、谁想,薛才人刚刚从咱们宫里出去,就被夜猫惊着了,当日小产,诞下两个死胎,且还是龙凤胎,正是一男一女。” 也正因此,皇后肚子里这一个“命硬”的传闻,才会怎么都禁不住了。 原本天元帝说出那等话,下面的人嘴巴就开始不老实。有心人更是将故事传的有模有样,结果怀了孩子的薛才人只往皇后宫里稍稍坐了一会,连皇后的面都不曾见,结果就小产,诞下龙凤死胎。有这样的事实,皇后肚里孩子“命硬”的传闻,自是根本禁都禁不住,就是长安城郊的乞丐,都知道皇后怀了个命硬的孩子。 皇后闻言,眼前一黑,登时晕厥了过去。 “环儿,环儿!” “娘娘!奴婢这就去把太医请进来!” 好在老太医一直没走,很快就把皇后救醒。 皇后醒了之后,就忍不住恨声道:“甚么命硬?命硬的,分明是那个该死的……” 越侯夫人忙忙掐了一 分卷阅读83 下皇后的手,强行打断道:“娘娘糊涂了,还做着噩梦呢?” 皇后蓦地清醒,不再说话,可是眼睛里的恨意,却丝毫不显。 老太医虽然不知皇后说的是谁,可是接下来的话,他显然不适合听,也不该听,请命给皇后写了个方子,然后嘱咐几句,让皇后“静心勿动肝火、勿受刺激”的话,就离开了。 老太医一走,皇后眼睛里的恨意更浓,痛哭道:“岂会如此?岂会如此?那分明只是个巧合!薛才人的孩子没了,和我的孩儿有甚干系?即便是有干系,那也是那个棠落瑾克死的!和我的孩儿有甚干系?为甚要我的孩儿背这个黑锅?大姐,我不甘心!同样都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岂能如此偏心,为着棠落瑾,就这样栽赃嫁祸我的孩儿?” 越侯夫人看着皇后这副疯狂的模样,丝毫不敢提醒,命硬之说,是皇后先提了,皇上不满皇后这般诬陷太子,才如此反驳,令皇后腹中孩儿名声受损,然后放过皇后,没有惩治话皇后这件事情。 “如今事已至此,环儿何必再为这些事情忧心?”越侯夫人叹道,“环儿现下要想的,是好好养好身子,把十二皇子生出来才好。孩子生出来了,咱们……才好计较后面的事情啊!” 否则,孩子不生出来,不知道是男是女,是否健康,饶是越侯夫人,也不敢轻易对太子下手。 ——万一,至善大师错了,皇后这一胎怀的,根本不是儿子呢?万一,这一胎还是和皇后之前的几个女儿一样,全部都夭折了呢? 太子虽非皇后亲生子,可是,这件事情,本就没有几人知晓。太子本人更是将皇后视若亲生母亲。若是皇后这一胎不是男孩儿,或是没有存活下来,那么太子,就是宁家和越侯府最好的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越侯夫人目光微微沉了沉,只把这番话咽回了肚子里,悉心安抚皇后。 待到午时之后,越侯夫人离开,皇后更衣时,突然问身边的抚桂:“那些消息,是越侯夫人令你们瞒着本宫,丝毫不许告诉本宫的?” 抚桂忙忙跪下。 无论如何,皇后才是她们的主子。即便她们之前瞒着皇后这些糟心的消息,是为着皇后的身子着想,可是,隐瞒主子是事实,她们错了也是真的,抚桂自然只有下跪认错的份儿。 “是,也不是。” 皇后怒道:“甚么叫是也不是?你陪伴本宫数年,如今竟也笨嘴拙舌了起来?” 抚桂心中犹豫了一会,只得开口道:“越侯夫人的确是这般吩咐过奴婢们,不过奴婢们是娘娘的主子,这些事情,又关系着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是以奴婢们也曾想要委婉地告诉娘娘。可是、可是,奴婢们还不曾说出这些,就被太子严加警告,勒令奴婢们决口不许提这些糟心事。否则娘娘一旦知悉此事,就要奴婢们和奴婢们的家人,俱都因此,受到严惩。” 抚桂知晓太子是皇后最恨之人,可是现下却也不得不继续道:“奴婢们自然是死不足惜,可是、可是,奴婢们死了,谁来伺候娘娘?还有奴婢们的家人……娘娘,奴婢们也有舍不得的人啊!” 皇后只觉眼前一阵眩晕,险险又晕了过去。 “太子,棠落瑾,他竟敢!他竟有这般胆子,威胁本宫的人!本宫……” “娘娘,五公主来了。” 流盼小声说罢,五公主就微微笑着,走了进来。 “母后怎的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芜儿给您炖了燕窝粥,母后若不嫌弃,快来尝尝罢。” 清宁宫的事情,棠落瑾虽不曾亲眼见着,但也知晓了一二。 从前他不好往清宁宫里安插人手,可是借着上次的事情,他打着“为皇后好”的主意,着实收服了几个清宁宫的小宫女、小太监,如此倒也不算是对清宁宫两眼一抹黑了。 “让母后生气,是孤的不是了。”棠落瑾面无表情地说完,道,“连翘你去把曾祖母送给孤的那座白玉送子观音,给母后送去。你亲自去。” 连翘低头应诺:“是。还有一件事,殿下,大公主乳母的小孙子,替大公主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河柳姐姐,说是想要跟殿下在宫外见上一面。” 泽兰和河柳在棠落瑾八岁那年,都满了二十五岁。二人自棠落瑾出生就伺候着,待棠落瑾极好,河柳还为棠落瑾受过伤。棠落瑾自是不肯亏待二人。 泽兰还好,石家男人都做了官,泽兰出宫后,不仅仅担着太子身边一等宫女的名头,还成了官宦小姐,于是就说了门好亲,嫁给了一个不曾娶过亲的二甲进士。如今正随夫君外放,膝下也有了一子一女。 河柳也有家人,还是江南皇商家。可是她却是被家人给“卖”出来的。因有了棠落瑾的帮忙,河柳唯一的庶弟,终于拿回了家里产业的继承权,河柳也拿到了一大笔嫁妆。 棠落瑾原意是让河柳也找个进士或官员嫁了。虽然比不得泽兰,可能要做继室。但只要有他在,河柳自然吃不得亏。然而河柳却是坚持嫁给了京城皇商薛家掌家人做继室,也就是薛才人的娘家。 薛家掌家人,当是已经是而立之年,比河柳年长五岁。年龄上倒是相宜,可是这人已经娶过两次亲,膝下已有了三个儿子,还分别是原配和第二任妻子所出。 这般情形,棠落瑾原本是不许河柳去嫁。可是河柳自有想法。娘家庶弟是她被卖了之后,才生出来的,虽然那个姨娘从前待她极好,可是庶弟如何,将来是否会为她撑腰,都是未可知的事情。贵人身边的一等宫女,身份听起来不错。可是君不见,贵人身边的一等宫女多了去了,如今过得真的好的又有几人? 河柳虽不算聪明,可是照顾了棠落瑾八年,也知晓棠落瑾从来都对她尊重有嘉。她待他好,他便也待她好。如此一来,河柳便想着,自己为何不干脆嫁做皇商妇,替太子多拉拢些人? 夺储之争她不曾见过,但是,让太子钱袋子里的钱更多些,这个,她却是能做得到的。 棠落瑾彼时也的确在为将来打算——虽说士农工商,商人低位极低。可是,身为太子,手里没钱怎么成?太子又不能去经商收揽钱财,河柳这一嫁,却是把京城薛家和河柳娘家江南皇商汪家,都拉到了他的船上。 再有河柳又是嫁到京城,他的眼皮子底下,棠落瑾几次问河柳心意,见她已然想好,便也没有拦着。 如今四年过去,河柳已经成了薛太太,膝下得一子,在有些人求助无门时,帮棠落瑾往宫里递消息。 石家的石圆已经进了东宫,成了东宫属官,石家自然也成了太子之人。 棠落瑾正在想着什么,忽而眼前一黑,就被人从身后蒙了眼。 “猜猜我是谁?” 这样熟悉而幼稚的举动…… 分卷阅读84 棠落瑾唇角小幅度抽了一下,道:“四舅舅,莫要淘气。” 宁君榆当即松了手,佯作生气:“淘气?我可是你舅舅啊,还比你大了四岁,怎么会是我淘气?分明是小七你太死板,小小年纪,跟老头儿似的!嘿,就是老头子脸上表情都比你多!” 宁君榆说罢,又弯着身子,脸贴着棠落瑾的脸,好生看了一会儿,像模像样地叹道:“还好小七这张脸长得是真好看。让人看上一眼,都不舍得计较你脸上没表情的事儿了。” 棠落瑾将人推开,尔后看向连翘:“让河柳姐姐先不必理她,再晾一晾她才好。” 连翘屈膝应是,然后又道:“还有一事……静良娣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说是想出宫,去参加蒋家小姐下个月的及笄礼。” 静良娣也就是当初的吐蕃公主。 天元十年,吐蕃两位公主顺利嫁给天元帝和太子。只是那位吐蕃三王子,却在狩猎之时,不慎伤了腿脚,最后是被抬回去的。 吐蕃当年势微,又是本就不得理,自然也就认了,眼见着三王子竖着离开,横着回来,也没敢说甚么。 只是嫁给棠落瑾这位静良娣却一点都不安静。 棠落瑾:“……去皇祖母宫里,把她那里最严苛的姑姑请来,让她好生教静良娣学学规矩。对了,再找些三字经、千字文来,让静良娣学字。等她何时把规矩学好,把那些字都认全了,何时再许她出门。” 连翘自是应是不提。 宁君榆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忽而问道:“小七,蒋家小姐的及笄礼,你可要去?” 棠落瑾摇头:“去不成了。江南科举舞弊一案,闹得江南学子人心惶惶,长安和周边的学子,也都为此几番闹事。父皇说,令我十日后,去江南走一趟。”尔后偏头问道,“四舅舅可有闲暇,陪我往江南一游?” 宁君榆当即大喜,上前抱了棠落瑾一下,又迅速离开,道:“你不去蒋家小姐的及笄礼,陪着舅舅我出去玩,那当然最好啦!” 棠落瑾:“……”这两者有甚联系? 宁君榆高兴坏了,和棠落瑾又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这才离开。 长安城,大公主府。 “还没有消息?”大公主如今已经十八岁,已经嫁为人妇,急道,“怎么会没有消息?那薛家妇,从前只是个宫婢,如今也只是个商人妇,如何敢怠慢本宫的人,连见都不肯见?” 大公主的乳母劝道:“公主也说了,那薛太太必不敢自己拿主意,怠慢公主。如此要怠慢公主的,就另有其人了。” 乳母之意,大公主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是太子的意思?” 乳母低声道:“其实公主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不若去寻了五公主,让五公主去跟太子赔罪,如此岂不更好?” 大公主恨恨的摔了茶盏,方觉心头气消。 “那个蠢货!若非是她那般不小心,本宫岂会要回过头来,替她做低伏小?那些事情,俱都不许跟她说。” 第44章 得了棠落瑾的话,宁君榆仗着舅舅的身份,又赖在东宫用过晚膳,这才高高兴兴地回了宁府。 如今宁君榆和宁珍儿都已经一十有六,俱已从清宁宫搬了出来,回到自己府中居住。 宁君榆回来的时候,宁君迟正在和宁君榆坐在桌前,拿着不少画像在看。 宁君榆素来活泼好动,见状起了玩性,踮着脚瞧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在给珍儿选夫婿啊。嘿,我可只听说过人家父兄看画像瞧人,没听说过谁家大姑娘,自己巴巴的拿了画来给自己选夫婿啊。” 宁珍儿心中本就羞涩,闻言跺了跺脚,恼道:“三哥快瞧,四哥他又欺负珍儿!” 宁君迟看了宁君榆一眼,待把宁君榆看得站直了身子,才转头对宁珍儿温和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珍儿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将来才能过得好。你四哥自己看不惯,那咱们将来,就让他盲婚哑嫁,等他掀了盖头,才能知晓自己媳妇儿长什么样。” 宁珍儿一听,噗嗤就笑了出来,尔后歪着脑袋看宁君榆:“对啊,四哥和我可是龙凤胎呢。我要嫁人了,四哥也该娶嫂嫂,生小侄儿啦!就是不知道,四哥盲婚娶回来的媳妇儿,能长成什么样儿?” 宁君榆可从没想过甚么盲婚哑嫁的事情。他自己的媳妇儿,他必须得先瞧过了,满意了才能进宁家门。 “我的媳妇儿啊,”宁君榆想入非非,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张俊颜,“我的媳妇儿,必须要像小七那般好看,让人见之忘俗,看一眼,就能记一辈子的那种!” 宁君迟眉心微蹙。 宁珍儿登时嘲笑道:“四哥你这想法,怕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小七那等姿容,想来和掷果盈车的潘安、被世人看杀的卫玠,这等世间连女子都鲜少能企及的美男子,都有得一比。若非小七有太子之尊,素日里又不爱笑,这满长安的闺秀,怕是早早地就每日排着队的往宫里去,只求能遥遥看一眼太子,如此此生便足矣。” 宁珍儿说着,心里又想,更何况,小七如今才十二岁,虽身量修长,但到底年纪小。等过上几年,小七真正长成,哪怕是小七整日板着脸,怕也有成群的男男女女,前仆后继的想要做冲向火光的飞蛾。 宁君榆闻言,哼哼了几声,道:“若是寻不到和小七一样好看的人儿,那我还成亲作甚?干脆和小七一块儿过,如此这般,还能每日都看到这世间最美的美人儿……” 宁君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宁君迟断然打断。 “胡闹!”宁君迟斥道,“小七是太子,这等话,你若说出去,可知小七会被有心人如何曲解?小七容貌虽好,但也有人在背地里议论他男生女相,于容貌上,小七本就被人非议,你是他的伴读,也是他的舅舅,岂能说出这等让人误会的话?你若不肯谨言慎行,那便不要待在小七身边,也省的给他招惹祸端。” 宁君榆先前的话,也是七分假三分真,听得宁君迟训斥,立时红了脸,讷讷半晌,方才低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甚么?” “我、我再不会拿小七容貌之事,用来玩笑了。”宁君榆并非是不知道理,只是年纪尚青,才会说出这等话,“还有以后、以后我会记得小七太子的身份的。” 宁珍儿忙打圆场道:“是啊,四哥只是偶尔在小事上不着调,大事上还是很正经的。且四哥做了小七这么多年伴读,和小七年纪差的也不大,会和小七偶尔说笑也不算是大错。只要四哥以后都改了,三哥就莫要再恼他了。” 宁君迟这才不再继续斥责宁君榆,而是道:“听其言而观其行。且看你的表现罢。”然后又看向宁珍儿,“珍儿这些日子,乖乖呆在家 分卷阅读85 里,你的亲事,大姐和二姐会帮你继续相看,但是若要定下来,还要三哥回来,看一看那人的家世人品,才可定下。还有你,”他再看向宁君榆,“我不在家,你是兄长,每日不可再外贪玩,记得早些归家,多陪陪珍儿。” 宁珍儿自是答应下来,宁君榆却道:“三哥你要离开长安?可是我也要走啊!小七说,皇上让他往江南走一趟,彻查科举舞弊一事,小七让我也跟着去。三哥你要去哪儿?” 宁君迟神色微微古怪。 宁君榆一瞧,叫道:“不会三哥也要往江南去罢?这如何能行?小妹总不好一个人呆在家里!” 虽然身边有奴仆伺候,可是在外人看来,家中没有父兄,只有一个千金大小姐,那就是一个人! 宁君迟:“……所以,江南之行,有我陪着小七,你,就留下来,陪着小妹罢。” 尔后不等宁君榆的回答,就施施然站起身,离开了。 宁君榆:“……” 宁珍儿:“……”努力惦着脚,拍了拍一脸颓废的宁君榆的肩膀,叹息一声,也走了。 ——没法子,她和宁君榆一岁时就没了母亲,父亲和大哥、二哥,常年在边境。也就只有三哥会带着他们玩耍,照看他们,省的奴大欺主。 宁君迟对他们二人来说,更像是父亲。也正因此,宁君迟说出口的话,即便是二人心里有些不情愿,也定是会乖乖听话的。 到得第二日,宁君榆只得苦着脸,去跟棠落瑾说了不能往江南去的事情。 棠落瑾听得宁君榆如此说,眉心一皱,旋即松开,平静的道:“无妨。有三舅舅在,江南一行,大约会顺利得多。” 宁君榆道:“可是、可是我却不能出长安城啦!”他素来不在乎形象,当即往桌上一趴,重重叹气,“小七啊小七,你四舅舅我,可是自出生就没出过长安城啊,这次不能去,也不知晓下次是甚么时候了。” 宁家的宁山和次子宁君远都在边境执掌兵权,宁氏是皇后,宁玥儿亦是皇上妃嫔,而大棠太子身体里,也有一半的宁家血脉。 如此情形下,天元帝还能毫无芥蒂的重用宁山和宁君远,已然是一位宽和的皇帝了。他也好,宁君迟也好,这辈子,怕也只得在这长安城里,头顶爵位,混沌度日,做个富贵闲人了。 棠落瑾自是知晓宁君榆这般叹气的缘故。事实上,他从前也常常见到宁君迟在靶场上,一箭一箭地射出去,尔后望着远处的山,久久不语。 宁家男儿,生来就该在疆场,而非困在一城之中,如同困兽。 可惜,棠落瑾即便知晓二人心中的苦,却也不能做甚么。 宁家男儿苦,那么,他呢?穿越之事非他所愿;一朝穿越而来,就被皇后偷龙转凤,亦非他所愿;如今还要警戒着身为他“生母”的皇后,生怕自己有一丝一毫地懈怠,就被人钻了空子,没了性命……如是种种,哪怕是他自己,也只能适应着挣扎,无法逃脱。 如同宁家。 “会有那一日的。”棠落瑾淡淡地道,“四舅舅早些成亲生子,生下一堆的孩儿,那时候,大约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了。” 宁君榆当即一噎,想了一会,随即发现,这主意虽然足够嗖,但似乎也是他暂时能做到的唯一事情了——有了宁家子嗣,他大约,就能真正往战场上去。而对圣上来说,他有妻儿在长安城里做人质,似乎,放他离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君榆这般想着,当真低着头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棠落瑾见他这般模样,双目微微一垂。 二人静默了一会,连翘就带着小宫女,捧着东西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大公主给您送的东西。”连翘看向一个小宫女,小宫女的托盘上,正捧着一株一尺来高的红珊瑚。 棠落瑾微微挑眉,不语。 连翘把脑袋垂地低低的,道:“除了大公主,二皇子也给您送了东西,说是这些东西,一部分是托您带给二皇子的外祖家的,一部分是给您的。二皇子还说,江南那边,大多数学子都是江南书院的学生,殿下若是到了江南,诸事不顺的话,可以去请江南书院的山长相帮,想来山长仁厚,定会愿意帮殿下的忙。” 棠落瑾依旧不语。 宁君榆却恼了:“从前瞧着二皇子,温文尔雅,带人挺和气的。可是自从大皇子……无咎大师去礼佛,二皇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人也变得有些张扬起来。虽然江南书院是二皇子的外祖家,可是小七是大棠的储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江南书院也好,二皇子的外祖家也好,难道真的只会看二皇子的面子?而忽视当今太子?二皇子此举,太过让人生恼。” 棠落瑾摇了摇头:“二皇兄也是急了。毕竟,科举舞弊一案发生在江南贡院。二皇兄的大舅舅,就是此次江南贡院科考的主考官,而科举舞弊一案一出,因江南学子大多是江南书院的学生,后来闹事的举子,也大多出自江南书院。二皇兄最骄傲的就是外祖家门生遍地和书院世家清贵的好名声,这次江南出事,他比谁都着急。”也正因此,急中出错,才忘了往日的温文尔雅,竟然说出那等话。 宁君榆撇了撇嘴:“难道二皇子最该骄傲的,不该是皇子的身份么?怎么最骄傲的反而是外祖家了?” 棠落瑾不答。与寻常人相较,皇子身份自然尊贵;可是,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皇子里面,这等身份,大家都有,那么这时候要比的,可不就是外祖家的身份了? 宁君榆并非寻根究底之人,见棠落瑾不说,也不曾追问,只又赖在棠落瑾这里,说了一堆的话,又和棠落瑾打了场拳,成功把他的小外甥给打趴在地上,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小径、长渠格外心疼,忍不住埋怨道:“承恩公世子下手也忒狠,每每都要把殿下真的给打趴下,才肯停手。” “就是。要不是咱们殿下年纪小,哪里容得承恩公世子每次都赢?” 棠落瑾听了,道:“不急。四舅舅总要比孤先成亲。等他成了亲,生了孩子,把孩子送到东宫来,孤总比他们年长,迟早有报复回去的时候。” 父债子偿,不过如此。 小径、长渠:“……” 棠落瑾在想着让宁君榆快些成亲生子的事情,宁君榆到了清宁宫离,皇后和越侯夫人,也在劝他快些成亲生子。 宁君榆原本和棠落瑾聊天之后,心中都有些动摇,想要成亲生子,先留下子嗣再说,结果听到大姐、二姐分别举出的几个闺秀人选,宁君榆脸就黑了。 “她们好虽好,可是、可是我恰好见过她们的人,个个儿都弱不禁风的,将来怎么做承恩公府的世子夫人?”更何况,他将来还要往疆场上去,这 分卷阅读86 些女子柔柔弱弱的,如何替他把家里打理好,把他们的儿女养育成人? 皇后皱眉道:“女子贞静为上,本就不该太过尚武,难道你还想要娶个武将家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儿?到时候,怕是你们夫妇两个打了架,都没人能劝得住。” 宁君榆:“……”他不打女人的,真的。 “那也不成。”宁君榆虽不若宁君迟那般坚持,定要找个看对眼的人,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他心里还是想要找个合他心意的人的。不过这话若直说,只怕两个姐姐都不会在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两位姐姐若要给我寻,就寻个和太子一样好看的。若是她比不得太子好看,那我娶她作甚?还不如和……还不如干脆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得了!” 宁君榆心中庆幸自己显显改了口,见门口五公主来了,干脆起身道:“两位姐姐慢慢寻,左右我是定要娶一个绝色的,若非绝色,我就干脆单着好了!二哥、三哥都不肯成亲,我也不成亲了!” 然后做了个拱手礼,转身就走。 五公主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讶然道:“四舅舅怎的气成这般?” 皇后道:“他气?本宫比他更生气!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个……待得久了,竟也要寻一个和那个一样的绝色?绝色?呵,他也只有姿容两字,能让本宫称道了。” 五公主不明所以,茫然站着。 越侯夫人忙拉了皇后的衣袖,皇后这才不再说这些。 而宁君榆出了清宁宫正殿,就见殿外院子里,正站着馨妃和蒋寒漪。 宁君榆虽不喜欢这位蒋家小姐,但是馨妃是他表姐,蒋家小姐又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他也只得摸摸鼻子,硬着头皮过去打了个招呼。 “这佛经,绣的可真好。”馨妃和蒋寒漪俱都没看到宁君榆,馨妃拿着蒋寒漪绣的佛经,赞叹了几句,忽而又蹙眉道,“只是这字,绣的未免也太小。这般看佛经的人会费劲,绣佛经的时候,怕是也会伤眼睛。” 蒋寒漪只得抿嘴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说是只得了一团金丝线,怕臣女把字绣得太大,恐金丝线不够,这才令臣女把字绣的小一些,如此才能正正好好把这本佛经绣完。而且,皇后娘娘说,她也喜欢精致小巧的字。” 馨妃闻言,知晓皇后是蒋寒漪未来的嫡亲婆婆,皇后要为难蒋寒漪,太子都不便开口,她这个庶母,也只能心中叹一声气,转而说到那些对眼睛好的药膳。 宁君榆听了一会,想着二姐何时喜欢小字了?还有金丝线,四妹不是才刚从宫里拿了不少回家么?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这些事情,馨妃和蒋寒漪的侍女,就提醒二人,发现了他。 宁君榆客客气气地行了礼,好心提醒道:“二姐身边,如今只有我大姐和五公主,想来很快就会召见二位了。” 馨妃和蒋寒漪亦客气了回去。 只是直到烈阳晒了头顶,皇后才叫了人,先请蒋寒漪进去。 蒋寒漪微微迟疑:“抚桂姑姑不知,是馨妃娘娘在我之前到的,按理,该是馨妃娘娘先去见皇后娘娘的。” 抚桂道:“蒋姑娘还是快些进去罢,若是迟了,怕是不单单是您,馨妃娘娘也要等到皇后用了午膳,才能见一一见二位了。” 蒋寒漪这才不再开口,冲馨妃微微福身,就进去了。 蒋寒漪和抚桂一走,馨妃身边的紫烟才愤愤开口道:“若非为了五公主的亲事,咱们又何必来这里受她的磋磨?可恨五公主糊涂,明明是娘娘的亲生骨肉,竟然反而跟在皇后身边,像是宫婢一般,鞍前马后端汤送药的伺候着。五公主这般不愿和娘娘亲近,非得和皇后亲近,想来皇后定会许五公主一个好前程,娘娘来这里受这几番磋磨,怕也是白受。” “休得胡言。”馨妃斥责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紫烟的话,她又何尝不知?五公主不肯与她亲近,馨妃心里,是最难过的一个。可是,那又如何呢?骨肉血亲,五公主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还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哪怕是五公主不肯认她,馨妃心里,也是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 “待她成了亲,为人母,或许就知晓了。”馨妃喃喃道,“五公主只是年纪小,等再过几年,她会知晓我的好的。” 紫烟忍了又忍,被香炉看了一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眼见着太阳越来越晒,清宁宫里依旧没有人出来请她们哪怕去耳房等着,馨妃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香炉,过几日,你就回沈家罢。小妹活泼,又出嫁在即,合该有个人时时劝着她才好。” 况且,香炉自小跟着她,本就感情极深,后来又因她而瘸了腿,如今为着九公主,又在宫里跟随她,受了不少嘲讽,馨妃总想着能让香炉将来过得好一些。 香炉怔了怔,正要说甚么,就见蒋寒漪走了出来,她们也要往正殿里去了。 香炉便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同时心中想着,娘娘只想着把五公主嫁到娘家,省的五公主受气,可是,皇后会愿意么?五公主……又会愿意么? 棠落瑾在知晓馨妃想要把五公主嫁到宁家的消息后,脸立刻黑了。 连翘猜不到棠落瑾心中所想,只得垂着脑袋,站在一旁。 良久,才听到棠落瑾开口,声音比以往更加清冷。 “大公主若是再有消息传来,就让河柳跟她约个地方,孤到时,会去见她的。” 连翘忙忙应是,又问:“殿下要去江南的行礼都预备好了,不知殿下到时,都要带那个奴才去伺候?殿下是不是确定了时候,十天后就走?” 棠落瑾先前自是这般打算的。 虽然天元帝说过,若是他想留到蒋寒漪及笄之礼后再走,也未为不可。可是江南事急,棠落瑾唯恐迟则生变,就推拒了这件事,想着将来再补偿蒋寒漪好了。 可是上次听到宁君榆所说的蒋寒漪绣的佛经后,他令人去查,才发现皇后常常从一些小事上为难蒋寒漪。 偏偏这些“小事”做的有理有据,光明正大,棠落瑾也好,蒋家也罢,明知皇后故意为难,可是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把这些为难统统都吃下去。 “不必了。”棠落瑾沉默片刻,道,“蒋家小姐的及笄礼后,孤再出发。” “那江南的事情?” “路上走得快些,想来不会耽搁那些事情。” 连翘忙忙应是不提。 如此又过了三日,棠落瑾一大早就出宫游玩,在青楼楚馆又画了几个美人儿,直到傍晚,这才回宫。 第45章 大公主是秦淑妃之女。 天元八年,平王联合秦淑妃的娘家秦家共同叛逆,秦家上下,一个不留。秦淑妃被幽禁冷宫,因生育了大公主,天 分卷阅读87 元帝保留其封号。 而大公主在奸人挑拨之下,害陈宝林小产,因此被太皇太后下旨,同当时还不到周岁的五公主一起,去了庵堂修行。 从天元八年到天元十四年,大公主在庵堂里从七岁长到十三岁,才得以返回宫中。其中女儿家最该肆意受龙的年纪,大公主都是在青灯古佛的庵堂里度过的。 庵堂的确是清静。 五公主年纪太小,不曾见识过外面的风光,又被身边的宫人吓住,因此虽然无趣,倒也能呆的下去。 可是对大公主来说,庵堂苦修,无异于是一种折磨。她记得她公主的风光,记得众人对她的奉承吹捧,记得那些金银珍珠翡翠首饰,记得各种各样的布匹华服,甚至记得那些她不爱吃的那些点心饭菜……可是庵堂里,甚么都没有。 早课经文,木鱼青衣,光秃秃的脑袋,无一丝肉沫的饭菜,这些就是大公主在庵堂的全部了。 那样的苦修,大公主不愿去回想。而对那个和她一起在庵堂的五公主,大公主既嫉妒又不屑。 同在庵堂清修,大公主母族死了个干干净净,母妃住在冷宫里,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只逢年过节才会记得她;而五公主呢?那个轻易就被宫人愚弄的五公主呢?沈家牢牢记得五公主,隔三差五,总要送些东西上来,五公主的生母馨妃自不必多想,亦是常常送了东西来,五公主身上的衣服,都是馨妃亲自缝制的,而皇后不知为何,竟也格外在意五公主。 若是五公主和她一样,都是被幽禁庵堂,一样的孤苦伶仃无人问津,大公主或许还会对五公主有些感情。可是,凡事就怕比,大公主被冷落至此,母族全死,如何又能看得惯五公主过得好? 因着这心中的种种怨恨,五公主在被养歪的路上,大公主没少插足。 虽然大公主丝毫不明白,为甚她对着五公主如此算计,五公主竟还是像从前那般,对她一惯的信任? 甚至五公主自己起了那等心思,对十二公主下手的事情……五公主谁都不敢告诉,却偏偏告诉了她。 大公主坐在马车里,想到这些,神色古怪的笑了起来。瞧,嫉妒之心,人皆有之。皇后不许五公主认亲母,又把五公主当成嫡出公主那般养着、龙着、护着,可不是就把五公主的心给养大了?为了能独得皇后龙爱,做皇后膝下唯一的女儿,甚至做出那等事情,生生将一向健康的十二公主给弄死了? 大公主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虽然说,若是换了她,被以嫡出公主的身份养了那么久,心中多少也会有所妄想,甚至嫉妒得狠了,说不得也会像五公主这般真的动手。可是,至少,她不会那样糊涂,把消息告诉给一个明显对她不怀好意的人。 有了五公主的命门,大公主想,将来若是五公主不听话了,她要拿捏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还没到?” “公主莫急,这就要到了。只是,咱们得换身行头,才好往那地方去。” 大公主想到太子跟她约的地方是长安城近两年才开的一家倌倌馆,就忍不住一默,半晌才道:“换身行头,再拐个弯,绕道过去。” 大公主的侍女自是答应不提。 大公主坐在车厢里,心中想着,就算是太子拿到了五公主害死十二公主的证据,可是对她来说,她充其量只是个知情不报的罪——然而十二公主是她的妹妹,五公主也是她的妹妹,若真有事情被捅开的一日,或许她可以用“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妹妹”的理由,用来博取父皇的信任? 如此一来,就是太子,也奈何不得她。 大公主微微定了定神,有心想让自己安心,奈何太子威名,响彻整个大堂,百日宴上传出痴呆名声,抓周时和开国皇帝武帝抓了一样的东西,周岁后就被送到福建百佛寺下学习佛道,三岁回长安,神智不但清醒,而且还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令人闻之赞叹,七岁时,便能以幼龄上得朝堂,将缠足之风彻底掰了回去,使得除了一些贱籍女子为生存不得不缠足,其余贵族和平民女子皆以缠足为耻…… 如此太子,哪怕只有十二岁,寻常人这个年纪,也只是个不懂事儿贪玩的孩子而已。可是在太子这里,却显然不能这般看待。 大公主将手中的手帕攥的更近了一些,她想,她或许要好好想一想,待会要怎么和太子讲条件,让自己作为掌控一方。 奈何到了倌倌馆的一家包间里,大公主见到了在画画的太子,犹豫片刻,正欲开口,就被对方先打断了。 “大公主金安。”连翘福身一礼,然后把大公主引到一张桌前,指着桌上的东西,道,“太子说,让您先瞧瞧这些。等他为清欢公子画完了画,再来跟您说话。” 清欢指的就是年纪渐长的那个小倌了。 大公主心中微微厌恶,却又不好说棠落瑾的不是,只得坐了下来,尽量定下心神,看桌上的东西。 结果她刚刚随意拿起桌上的折子似的硬纸,打开一看,登时就愣住了。 十二公主的死,大公主的的确确只是没有阻止五公主而已。如果棠落瑾那这件事来要挟她,至多她也只是被责骂一番而已。 可是,十二公主的死和她几乎没有关系,但是,六公主和七公主呢? 六公主和七公主是天元十年,棠落瑾正式回宫那一日没的。 那一天,大公主还和五公主一起待在庵堂修行,自然没有出手。可是,大公主的母妃还在。 秦淑妃当日为了给唯一的女儿大公主寻找靠山,带着平王叛逆留下来的党羽,选中了湘贵妃和大皇子。然后作为“投名状”,秦淑妃安排那些人,在棠落瑾快要回宫的时候,开始让六公主和七公主生病。 六公主和七公主本就是皇后接连生育产下的孩子,身子比寻常孩子要弱上一些,皇后彼时心中想的最多就是如何处置棠落瑾以及在庵堂吃苦的五公主,对这两个不是她期待中出生的女儿并不是那么看重。上行下效,皇后这个生母都不那么看重了,下面的宫人难免偷懒,照顾起来不够细心。 因此秦淑妃的人很快就做成了这件事情,让两位小公主在棠落瑾回宫的时候接连病了起来,甚至在棠落瑾回宫当日,两位小公主一同去世。 秦淑妃再无娘家,人又被关在了冷宫。心中唯一惦念的,就是大公主的将来。她知晓天元帝厌恶秦家勾结平王一事,太皇太后和太后对大公主也不喜欢,于是只得投靠大皇子和湘贵妃,妄想有了这般的靠山,将来大公主出嫁的事情也有了着落。 因此种种,秦淑妃才果断出了手,让两个小公主都没了性命。 这些事情,在秦淑妃把平王余下势力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大公主就都知道 分卷阅读88 了。 只是她双手微微发抖,心中却在想,棠落瑾……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他若是知道了平王势力在她手里,那、那五年前围场接连三次遇袭的事情,棠落瑾是不是也猜到这其中有她的手笔了? 大公主抖着手,把桌上的另外的东西看完,只觉心下一片冰凉。 完了。 这是大公主心里头一个想法。 他都知道了。 不但知道,还把这些证据都拿了来,给她看,显见是甚么都知道,甚么都明白。叫她来,不是为了向她再次求证,而是……大公主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若是棠落瑾想要她死,又何必这般大费周折的再把她叫到这里来?虽然她不知道棠落瑾叫她来,究竟是要她作甚,但是,她显然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里是倌倌馆,还是棠落瑾常来的地方。可是,棠落瑾能来,外人最多参上几张不痛不痒的折子,叹一句“太子风流”,还能作甚?可是若她不答应棠落瑾的要求,那么等待她的,怕不仅仅是这些证据曝光,就连这次她来倌倌馆的事情,大约也会被传扬开来。 大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棠落瑾……他根本没有给她留任何的退路。 房间的另一边,棠落瑾终于收了笔。 清欢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这个年纪,在倌倌里,已经算是老的了。好在他自从被太子“包养”,除了偶尔上台弹琴吹箫,闲了教教后辈,早已不再接客。 清欢自知他今日的悠闲,都是拜眼前的小小少年所赐,自是棠落瑾说甚么,他就眼睛都不眨的去做甚么。 现下见棠落瑾为他做了画,清欢走过去一瞧,就笑了:“我原本还想着,若是殿下画的不好,我也要佯作殿下画得很好的样子,好生夸奖殿下一番。却不想,殿下画技,竟是越来越好,把清欢画得竟比真人还要好看。” 清欢明明是在房中半躺,可是棠落瑾的画里,却被地方换成了桃花树下。 漫天的桃花瓣,衣衫半截的迷醉的白衣青年,还有倒在地上的酒壶,可不正是一副悠闲落寞的美人图? 棠落瑾对这幅画也甚是满意。 他穿越一次,不但记性变好了,学起那些琴棋书画的东西,倒也快了不少。尤其是这画艺之上,棠落瑾每每都能画出让人赞叹不已的画作。 “你收着罢。”棠落瑾大方道,“清欢为孤打理这里,甚是辛苦,这个,清欢收着罢。” 清欢一愣,随即低眉道:“既是殿下所增,清欢却之不恭,就赧颜收下了。” 棠落瑾微微颔首,然后净了手,看一眼摆在一旁的琴。 清欢便走过去,开始弹琴,清淡悠然。 棠落瑾最喜清欢的琴,听了一会,才往里间走去,正巧看到大公主浑身发抖的模样。 “大皇姐?” 大公主脑袋里正在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被棠落瑾一唤,转过身去,见棠落瑾身边只剩下平日伺候的人,咬了咬牙,登时双膝一软,跪在了棠落瑾面前。 “大皇姐,这是何意?孤虽是太子,大皇姐也是我大棠公主,还是孤的皇姐,不必如此见外。”棠落瑾明知大公主是因何而跪,但他不急。急的是大公主。因此淡淡地问了一句,就端坐下来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悠然翻开。 大公主原本能跪在比她年纪小了六岁的皇弟面前,已是拉下了一张脸,再闻得棠落瑾还在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心中既恼又恨,偏偏又甚么都反抗不得,只得开了口。 “那些事情……”饶是大公主脸皮厚,此刻也只得道,“那些事情,是我母妃和我的错。我们母女,从前识人不清,只当大皇子母子是好人,将来会护着我,给我许给好人家,所以才会做出那等事情,害、害六皇妹、七皇妹没了性命,害七皇弟当年在围场几番受惊。” “错就是错,我自无可辩驳。可是,错了的事情,六皇妹和七皇妹的性命,七皇弟如何惩罚我,对她们来说,都毫无用处。”大公主道,“可是,若七皇弟肯给皇姐机会,将来赴汤蹈火,皇姐都在所不惜。只求七皇弟饶我一回,平王留下的人也好,我和母妃的性命也好,我夫家人,统统都交给七皇弟。七皇弟说一句往东,我等一概连西面瞧都不瞧一眼!七皇弟与我终究是血脉至亲,还请七皇弟,定要好好考虑。我与母妃,死不足惜。可是,那平王留下的人呢?我的夫家人呢?七皇弟虽是皇储,然而自古太子难为,咱们诸多兄弟之中,二皇兄和九皇弟家世最好,三皇弟和八皇弟唯二皇兄马首是瞻,十皇弟母子投靠了九皇弟母子,朝廷之中,虽如今不显,然而朝中大臣,谁人不赞一句二皇兄温文尔雅、端正有礼?朝中不少大臣,都以与二皇兄相交为荣。旁的便罢了,九皇弟年纪小,还看不出其他,可是二皇兄显然已经走在了和七皇弟夺储的路上,难道七皇弟真的要只凭借父皇的龙爱和宁家的势力,就跟其余皇兄皇帝争斗么?” 棠落瑾不语。 大公主咬牙道出一个秘密:“七皇弟当真以为,宁家会真的任由七皇弟掌控么?还有皇后,咱们的皇后娘娘,她真的是因着六皇妹和七皇妹的死,才开始不喜欢七皇弟的么?七皇弟大约还不知道……” 大公主正要继续说,忽而抬头,就被棠落瑾冰冷得目光给盯住了。 “不知道甚么?”棠落瑾紧盯大公主,挥手把身边伺候之人,都赶到了外间,这才缓缓道,“莫非大皇姐,还知道一些孤并不知道的秘闻?” 大公主愣了愣,可是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已经不得不开口了。 “当年七皇弟才两三个月大,宁家出事,朝廷里参宁家的折子几乎可以堆成山。父皇因此也不再轻易见皇后和七皇弟。皇后看重娘家,心中如何不急?当时母妃和我,都在想皇后会想出甚么主意,挽回父皇心意,再多给宁家一些时日。结果……结果就传来了七皇弟高烧不退的消息。再过了些日子,七皇弟病好了,人也变得呆呆的。” 大公主低头道,“这些事情,原本和我们母女无关。可是母妃母家糊涂,和平王勾结,被父皇一应赐死。皇后却调转枪头,说七皇弟的病,是我母妃害得。天地良心,当时七皇弟还那般小,母妃那时又一心想要抱养陈宝林的孩子,岂会在那个时候对七皇弟动手?可是皇后言之凿凿,说七皇弟的病,是母妃的错。母妃也因此,被彻底打入冷宫。” “母妃虽入冷宫,手上却不是没有人的。在进冷宫后,查了几年,方才知晓当年七皇弟的病,是七皇弟的生母皇后一心造成的。”大公主抬眸看向棠落瑾,“外人只道皇后是因六、七皇妹的死,而不喜太子。可是我们母女却知道,皇后从一开始,就不喜七皇弟。七皇弟或可要我们母女死 分卷阅读89 ,但是皇后不喜七皇弟的事情,我却也不能不说。” 大公主猜不到更细致的东西,但是仅仅是这些,也足够棠落瑾考虑暂时多留她些日子的了。 “也罢。”棠落瑾思忖良久,方才道,“虽然平王留下的人,都已经投靠了旁人,但那些人以为你不知道,倒也常常在利用你——” “甚么?”大公主惊异道,“怎么可能?” 棠落瑾摇头,不答只道:“既如此,大皇姐以后,听孤的吩咐,就不怕被那些人算计了。” 大公主还能说甚?只能讷讷答应。 然后棠落瑾就给她布置了第一件事——让五公主不能嫁到沈家。 “可是沈家是五皇妹的外祖家,沈家人又素来上进。我看母后虽有些不喜沈家,但纵观朝中适龄男子,沈家也的确值得考虑。”大公主犹豫着还要拒绝,就看到了棠落瑾难得路出了似笑非笑的目光,大公主心中一震,登时改了口,“不过,母后一向偏爱五皇妹,我在五皇妹耳边多说道说道,五皇妹应当就不会再想下嫁沈家了。” “还要一事,太子妃和……”棠落瑾顿了顿,终是将另一人的名字咽了回去,道,“若无过,便让五公主多劝着些,莫要让母后为难她。” 大公主自是答应不提。 没过几日,大公主果然做成了这件事。 只是结果虽是对了,过程,却并非大公主和棠落瑾所愿。 五公主为了把皇后这只大腿抱得更紧,直接在馨妃去清宁宫离,替侄子说亲时,当场毫不犹豫地拒婚,说就是不嫁,也绝不嫁给沈家。 馨妃脸色当场就变了。 更加恼人的是,五公主拒绝沈家的消息,很快就从清宁宫里传了出去。 沈家和馨妃,被外人在私底下好生嘲笑了一番。 ——瞧,就算是有个公主在宫里又有甚么用?愚蠢至此,还不如没有。 棠落瑾黑了几天脸,偏偏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动手,大公主知道了,便自己动了手。 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善卜之人,给五公主卜了个八字有异,虽七岁之前在佛前修行六载,然而八字依旧不足,当二十之后,再行嫁人。 棠落瑾这才高兴了一些。 到得蒋寒漪及笄那日,棠落瑾备了好礼,就大大方方地去跟天元帝报备了。 天元帝拿来礼单看了一遍,瞅了自己儿子半晌,啧道:“红豆手串?石榴花开百褶裙?好小七,竟一下子长大,都知道自己挑东西讨姑娘家欢心了。” 棠落瑾:“……”那红豆手串是他挑的,别的和他倒是真没关系。 不过——抬头看一眼天元帝,就知道自己说甚么都没用了。 “去吧去吧,虽然你还没长大,但是太子妃已经长大了。小七若真喜欢,那等明岁,你十三了,就把太子妃先抬进来。”天元帝道,“左右民间也有十二三岁成亲的,你的东宫里,又已经有了一位良娣,把太子妃抬起来,也不是不能的事情。” 而且,皇子成亲娶妻后,才能正式进入朝廷。否则无诏不得参与政事。 天元帝觉得,以自家小七的资质,早上几年入朝廷也是应当的。 “……”棠落瑾面无表情:“儿年十五,才宜娶妻。” 天元帝登时严肃了脸:“是至善大师说的?” “嗯。”棠落瑾答应一声,想了想,又道,“昨个儿晚上,至善大师偶然托梦,说与儿子听的。所以父皇千万不要让儿子太早成亲。” 天元帝:“……”托梦甚么的,当他真是傻子么? 棠落瑾得了天元帝令他抄书的惩罚后,从紫宸殿出来,就往蒋家去了。 蒋家本就是累年世家,如今又有一位太子妃,自是门庭若市,热闹得很。 因男客、女客分开,棠落瑾年纪不大不小,往女客中见了蒋寒漪的祖母,就往外院去了。 途中经过一桥,桥下有湖,风景正好。 当然,若是那湖水之中,没有落水的女子,那就更好了。 “殿下,要救么?”长渠道,“怕是有人知晓殿下要经过这边,故意做了局,想要用‘以身相许’的法子,要贴上殿下,打蒋家的脸来着。” 棠落瑾原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低头往湖中一瞧,见那落水女子身着绿衣,形容间有几分馨妃的模样,再看不远处正一瘸一拐赶过来的香炉,脸色顿时一变。 “救她!” 第46章 胎记 因棠落瑾只是来后院看一眼宁阳大长公主,是以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太监——一个长渠,一个小径,两人又恰好都不会凫水。 所以棠落瑾一说要救人,长渠傻了片刻,就一推小径:“快去叫人!” 小径正要跑,棠落瑾就喊住了他:“不必了,你这一去,怕喊来的正是设计此事的人,到时候,这姑娘说不清,孤也说不清楚了。” 说罢,棠落瑾就把腰带、玉佩和外袍给脱了下来。 “你二人绕路往下面的沙地上去,再找些棍子或绳子,待会我救了她,你们便将我们拉上来。” 棠落瑾这般说着,又把靴子、袜子给脱了下来,尔后不等小径、长渠回过神来,就纵身往湖水里一跳。 小径傻了片刻,被长渠一推:“快!快去找棍子、绳子!殿下虽然会凫水,但是那姑娘身形比殿下还要高些,殿下不一定能拉的住她!” 二人回过神来,立时往桥下跑去,路上还不忘看有无合适的树枝甚么的,好用来探到水中,把人拉上来。 棠落瑾前世便会游泳,这一世在皇宫里,原本少有人会凫水,天元帝给他请来的东宫三师三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偏偏不会教人凫水。棠落瑾彼时又觉得皇后很有可能把他往水里推——毕竟,这么死了,其实也是很简单的法子不是?因此自己找了伴读的家人,跑去学了凫水。这才没人怀疑。 这一世棠落瑾每日都早起打拳,平日里还有君子六艺要学,蹴鞠打马球等,这也是长安城里贵族子弟都会的,自然太子也要会。 因此棠落瑾虽然才十二岁,又是早产儿,但身子也并不算差,很快就从水里游到了绿衣姑娘的身后,然后一面靠近绿衣姑娘,一面安抚道:“可是沈家姑娘?孤从后面抱住你,将你往岸上带,你莫要挣扎,免得孤力气不够,你我都要留在水中。” 那绿衣姑娘原本在湖水中,就看到了桥上的太子。原以为太子最多会令仆从快快的去叫会凫水的人来救她,不意太子竟真的跳下湖来。心中感激之下,竟也顾不得别人,闻言连连点头:“好,有劳殿下。” 见绿衣姑娘果然不再大幅度的挣扎,棠落瑾一手搂住绿衣姑娘的腰,一手向岸边划去。 虽然吃力,勉强还能支撑。 “殿下,快接住!”长渠和小径运气 分卷阅读90 算是好的,竟在湖边找到一只钓鱼竿,当下拿了鱼竿来,往湖水稍浅的地方走了几步,把钓鱼竿递了过去。 棠落瑾让绿衣姑娘抓住了鱼竿,他则是继续划水,不过一会,就上了岸。 香炉这会子跌跌撞撞也跑了下来。 她腿脚不便,这会子能赶过来,也算是不易。 绿衣姑娘瞧见香炉,登时就哭了起来:“姑姑!姑姑!” 香炉顾不得别的,忙忙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了,往绿衣姑娘身上套,同时跪地谢过棠落瑾:“多谢殿下。殿下对咱们二姑娘的救命之恩,馨妃娘娘和沈家必不敢忘,只是、只是怕是再过不久,就有有心人往这边赶来,为着二姑娘清誉,奴婢就先带着二姑娘离开了。” 沈二姑娘此刻披着香炉的外衫,也要跪地谢恩。 棠落瑾伸手拦住了她,面无表情道:“既如此,二位便快快离开罢。”然后对二人指了条小路,“那里是蒋家小姐平日里去的小花园,这时候应当没有甚么人在,你们暂且去那里避上一避罢。” 二人自是感激不已,然后悄悄离开。 棠落瑾这才把身上的湿衣裳往下脱。 小径赞叹道:“还好殿下方才就把外袍、靴子给脱下来了,要不然这会子,怕是连个暂时穿的衣裳都没了。” 长渠则是脱了自己的外袍,道了声罪,就给棠落瑾擦上半身,还不忘催促小径:“别多话了,还是想想,去哪里给殿下找身衣裳才好。” 上半身虽然能穿着外袍,可是下半身的裤子,棠落瑾可没替换的。 长渠正专心给棠落瑾擦背,手往上一抬,就路出了少年纤细的腰。 “呀——”沈二姑娘刚刚离开不远,乍然回头,捂着嘴,小声惊叫了一声。 香炉忙道:“姑娘快走,别忘后看了。” 沈二姑娘却抓着她的手道:“姑姑快看,太子腰上,是不是也有个梅花胎记?” 香炉回头一瞧,果然如此——太子的后腰之上,正有几点红色印记,凑在一起,正仿佛一朵小小的梅花。 香炉微微皱眉,竟觉那梅花胎记有几分眼熟。 “姑娘还是先走罢。”香炉还算清醒,催促道,“太子湿了衣裳,旁人不会说甚。姑娘湿了衣裳,还是被太子救上来的……若有人知道了,那闲言碎语,必不可少。” 香炉还有句话没说,二姑娘年纪大了,正是要成亲的时候,若是真个儿被人传出这等话来,估摸着二姑娘的亲事大约也没了。 沈二姑娘知晓轻重,自是快快离开不提。不过心里却觉得,那梅花胎记,甚是眼熟。 到底,她在那里还瞧见过这梅花胎记? 沈二姑娘和香炉离开自是不提,棠落瑾以为的那些有心人还没赶来,宁君迟就先过来了。 他过来时,长渠正在给棠落瑾往身上穿干的外袍。 宁君迟瞧见远处的沈二姑娘和香炉,再一瞧棠落瑾的模样,脸一黑,伸手将长渠手里的衣裳拿了过来:“我来。” 长渠知晓太子和信国公素来亲近,倒也顺势就把衣裳递了过去。 棠落瑾只得伸着手臂道:“有劳舅舅。” 孰料他这话说完,却没听到宁君迟的回答。 只是后腰上蓦地一痒。 棠落瑾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恼道:“舅舅!” 宁君迟一怔,笑道:“舅舅只是瞧小七腰上这梅花胎记霎时好看,所以才……”所以才手痒,伸手摸了一把?这话宁君迟有点说不出,只把眼睛往棠落瑾腰上又瞄了一眼,才给棠落瑾穿了外袍,同时笑道,“只不想,再苦再累,小七都不曾变色,可唯独这后腰上……竟是稍稍一碰,就把小七吓得变了颜色。” 棠落瑾:“……”你狠狠掐上一把他肯定依旧会面无表情,可是,谁受的了被这么轻轻跟挠痒似的,碰了那么一下子啊?他又不是石头,被抓了痒,还毫无反应,当然要变脸的。 好在宁君迟也只是笑话了棠落瑾几句而已,眼睛落在棠落瑾腰上又看了一眼,随即快快的移开了目光,眼睛看向远处。 “来了。”宁君迟似笑非笑道,“我以为是谁这样见不得你和蒋家好,原来竟是夏家人。” 棠落瑾闻言往桥上看去,打头的并不是夏家人,而是夏家姻亲慕容家的夫人。可是慕容家和他能有甚么仇怨?能和他有“天生仇怨”,并且见不得他好的,也就只有九皇子的母家夏家了。 “就在这里。”一个小丫鬟跑的气喘吁吁,却不忘言之凿凿地说道,“奴婢就是在这里瞧见一位绿衣姑娘落了水的,只是奴婢不会凫水,也不知那位姑娘这会子是不是已经被救了上来,是被谁救了上来的。” 小丫鬟一说,众认就都知道这小丫鬟的言下之意了。 纵使这时候的男女大防不是那么严重,平日里女子也可上街游玩,也可打马球蹴鞠,可是若是女子一旦落水,被某个男子救了上来,如此男女授受不亲之下,名声却也就越传越不好听了。 “绿衣姑娘?”慕容夫人闻言,细细的眉毛一挑,看向一旁的沈夫人,“说来沈家二姑娘,咱们馨妃的嫡亲妹妹,可是最喜欢穿绿衣裳了。我记着,今日里,仿佛二姑娘也是穿了绿衣裳,不知我是不是记错了,沈夫人?” 沈夫人面色从容道:“今日里,穿了绿衣裳的不止小女一人。且,除了各家小姐,不少奴婢也都穿了绿衣裳,那落水的,未必就是小女。” 慕容夫人还要再激一激沈夫人,一众人就都走到了桥上。 从桥上往桥下看去,只见信国公正和一少年——当今太子殿下正在钓鱼,身后站着两个小太监。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众人皆看向那大张旗鼓去通报的小丫鬟。 小丫鬟张大了嘴巴,道:“怎、怎么可能?明明是有个绿衣姑娘在这落水的啊。我、我亲眼瞧见的。” 沈夫人心底松了口气,然后又担忧起自己的小女儿来。可是众人都在这里,她又不能独自离开,甚至连吩咐旁人都不能,只得佯作镇定的站在这里。 慕容夫人不意如此,非要下去问信国公和太子,在她看来,男子本风流,太子又喜欢到长安城里各处地方去画美人,显见也是风流极了。若是没有机会,那倒也就罢了。如今太子既是有可能救了沈家女,那么无论是为着沈家女的美色,还是为着沈家,太子若是头脑清醒的,此刻就该好好承认才是。 当然,在蒋家女的及笄礼上,这般直白的打了蒋家的脸,在这之后蒋家会不会和太子疏远……这就不是慕容夫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奈何一众三四十岁的夫人往桥下来,见过太子后,慕容夫人开口相问,棠落瑾却只道,自己在钓鱼,旁的绿衣粉衣姑娘,俱都没有瞧见。 慕容夫 分卷阅读91 人还要相问,棠落瑾却是不耐,目光沉沉地盯住了慕容夫人,冷冷道:“后宅私事,该由蒋夫人做主。慕容夫人,你逾距了。” 慕容夫人被棠落瑾的目光,吓得心中一个激灵。 等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被一个小儿吓到的时候,蒋夫人已经站了出来,打了圆场,要带众位夫人往后院赶。 棠落瑾这才不语,和宁君迟往蒋寒漪的弟弟蒋寒冰的院子里走去。 蒋寒冰和棠落瑾年纪相仿,衣服也差不多大。他身份特殊,蒋寒冰留在院子里的小厮见了,二话都没说,就去把蒋寒冰新做的一套衣裳拿了出来。 棠落瑾外袍和靴子没换,换了里面的衣裳和裤子,外人见了,倒也看不出甚么。 棠落瑾又留了话,让人传话给蒋寒漪的丫鬟,给沈家二姑娘也送去了一套绿色衣裳,如此这才放心往前面走去。 参加完蒋寒漪的及笄礼,棠落瑾第二日,就和宁君迟一起,往江南去了。 因江南事急,他又为着蒋寒漪的及笄礼耽搁了几日才出发,路上行船也好,陆路也好,都走得极快,如此大约只有半个月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江南。 棠落瑾刚下了车,到了驿站,就收到了长安城寄到江南的信。 信是朱克善写的。朱克善是棠落瑾伴读里最年长的一个,如今已经二十又一,刚刚考中二甲进士,此时不好离开长安,就留在长安,帮棠落瑾留意京城动向。 沈家二姑娘落水一事,在长安城并未传开。蒋家人纵使是稍稍知晓此事,却也明白这件事不公开为上——一旦公开,以沈家人的上进,纵使是太子不提,天元帝也会给沈家二姑娘一个名分,让其进了东宫。且沈家二姑娘虽是被人算计,但终究是在蒋家出的事,蒋家理亏在先,自是什么都不会往外说。 而慕容家和夏家虽知晓是谁落了谁,但是她们并未抓到人,因此纵然是心中恼怒,却也做不得什么。 至于沈家,沈家二姑娘出嫁在即,这个时候,更是谁都不会捅出这件事——况且太子才十二岁而已,按老百姓的话说,毛都没长齐,能有甚男女大防?可是世人对女子多苛刻,他们也只得捂紧了嘴巴。 慕容家和夏家原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可惜沈家和蒋家没忘记这件事,棠落瑾更不曾忘记。 九皇子比棠落瑾小八岁,如今才是个四岁小儿,夏家和慕容家就敢如此出手,棠落瑾岂能饶了他们? 他临走之前,便令清欢把夏家和慕容家仗势欺人,抢占百姓田地的消息和证据,俱都送到了严青松的父亲御史严宝根的桌上。 严宝根唯一的儿子跟着太子当伴读,自己自然也就是半个太子党,闻得此事,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拉上两个清贵的同僚,一同在朝上把这两家人以“治家不严和欺压百姓”的名头给参了一本。 天元帝虽不曾亲眼见到过蒋家出事的情形,但是他在棠落瑾身边放了人,小径故意把蒋家的事情跟天元帝的人说了一通,天元帝如此自然是知晓了蒋家之事,因此根本不给慕容家和夏家反应的时间,就直接在朝堂之上,将两家人,大骂一通,丝毫颜面都不给。等骂完了,官职还要给人往下降上两级。 慕容家和夏家两家,在朝堂之上,脸都被羞得抬不起来。 后宫之中,九皇子母妃柔妃,被天元帝找了由头,褫夺封号,从从一品妃位,降到正三品婕妤。 棠落瑾看了信,心中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很早的时候,天元帝并不介意皇子之间争夺皇龙一事,甚至他还觉得,有争夺才能让棠落瑾锻炼的更像太子。可是自从大皇子糊涂,用了连环计,势要棠落瑾死的时候,天元帝才开始慢慢限制皇子之间的竞争——九皇子的母族夏家,虽没有对太子的性命动甚么念头,可是九皇子年纪小,如今也才只有四岁。 九皇子才四岁,夏家就敢明目张胆的对他的太子出手,那么,等九皇子将来再长大一些呢?是不是到时候,他们就要学着大皇子的模样,开始对太子的性命起了念头了? 天元帝在意其他皇子,却更加心疼太子。从前大皇子以连环计杀棠落瑾,棠落瑾为着手足情谊和他这位父皇,都尚且能忍下来,只令大皇子出家而已。 天元帝本就对其有愧,现下再瞧九皇子才四岁,夏家就开始忍耐不住,如何能不恼?自然是要杀鸡儆猴,狠狠惩治夏家和慕容家一番。而从前的柔妃,现在的夏婕妤也未必干净,如此被贬了位分,想来也能好好安分一段时日。 天元帝如此想罢,在夏婕妤的名字上又圈了一个圈,却是打定了主意,在他生前,夏婕妤一辈子只能在婕妤的位子上坐着了。 至于馨妃……天元帝笔锋微顿,在她的名字上停了许久,才挪了开来。馨妃无功,又因生育九公主时身子受损,极难再次有孕,不当晋位。 只是,馨妃不当晋位,多赏九公主一些东西,倒也不错。 天元帝心中如何做想,棠落瑾大约猜到了七七八八,眼见着天元帝当真狠狠罚了夏家和慕容家,又贬了九皇子母妃的位分,心中有了数,便安心待在江南,处置江南科举舞弊一案。 审案一事,棠落瑾知道的不多,但是他身份不同,他来了江南之后,便开始每日包下南京最奢华的酒楼的二层,然后在一层贴上对联或是写下一个词语,令来酒楼的学子或对上下联,或作诗填词写文章,写完之后,众学子自己评出最优秀的三人,这三人便能上二楼见他。 当然,每日的对联和文章诗词里,棠落瑾也会写上一副,送到楼下评比。若是他赢了,便只有两人能上二楼和他一见。 如此一来,江南那些原本要闹事的举子,登时就都冷静了下来。闹事算甚?还是想想法子,去见太子一面好了。 而且,听说太子文采极好,虽喜欢板着脸,可是人却是温文有礼,很是尊重读书人。最重要的是,听说酒楼里一连数日,被评出的文采最好的,都是太子令不同的仆从抄写下来,送到楼下来品评的那一副! 文人既重清名,又重文采。太子文采如此非凡,江南举子闻言,俱都推崇至极。 一时之间,就连二皇子的外祖父开的江南书院里,也到处都贴满了太子的文章和诗作,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以能品评太子的文章为荣。 蒋山长闻言,气得脸都绿了。 可是那有甚么法子?太子的文采,的确非同一般,而皇上这个时候把太子送来江南,一来当真是为着安抚江南举子,查清科举舞弊一事,二来么,怕也就是为太子收揽读书人的人心了。 蒋山长纵使是猜到了皇上心意,知晓此事对自己的外孙二皇子不妙,可又能做甚? 瞧瞧瞧,那太子又开始说 分卷阅读92 要建甚“借书馆”,还道“书非借不能读也”,令那些贫困学子,也可用抄写书籍的法子,来换取读书的机会……如此种种行动之下,只怕太子在江南的声望,又要更上一层楼。 蒋山长提笔要给自己的外孙写信,可是拿着笔,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棠落瑾在江南如鱼得水,努力刷着声望。九皇子的外祖家已然低调起来,二皇子虽恼,可是很快听到了天元帝要为他封王,并且在长安城中选择府邸的消息,再闻得二皇子妃有孕,心情倒也不好不坏。 皇后在安心养胎,生怕这个孩子有半点差错。甚至为着这个孩子,连五公主被人算出“二十岁之前不宜下嫁”的事情,都暂时顾不得了。 在她看来,五公主年纪还小,才十二岁而已。况且这消息传不明不白,就算是要为五公主打算,也要再等上几年,这个消息淡了,才好再找个卜卦之人,说是改了命格,可以提前出嫁了,如此便也就够了。 皇后心中虽有打算,但因着这时候的风俗,也未曾把心中打算说与还没出阁的五公主听,只每日享受着五公主的孝顺,感受着腹中孩儿的成长,一日比一日欣喜。 五公主却是快要急疯了。 她从前在庵堂里,就听伺候的人说,庶女的一生,所依靠的都只是嫡母的喜恶。她身为庶女,自回宫以来,处处讨好嫡母,低声下气的伺候嫡母,甚至不惜不认馨妃这个母妃,为此对着沈家也从来不假以颜色。可是,事到临头,为何她被传出那等话来,嫡母都一声不吭,竟半点都不肯为她出头? 二十才嫁? 可是,二十岁的姑娘家,都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孩子了好不好?再说,她二十再嫁,又有几个好儿郎,能等到二十岁,还一次亲都没说过的? 五公主心下着急不已,在百花园里对花长叹,不一时,竟瞧见了带着九公主出来游玩的馨妃。 五公主咬了咬唇,看着母女二人亲近的模样,心中竟是酸涩不已。 第47章 归去 馨妃带着九公主来百花园的时候,没有料到五公主也在。 她看到五公主后,微微一怔。 从前她总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想要竭力弥补,甚至为此不惜对待在她身边的九公主疏忽一点点,不惜在明知娘家不喜五公主的前提下,仍旧求着娘家,把娘家最优秀的一个侄子订给五公主做驸马。 可是,五公主却狠狠的回绝了这件婚事。甚至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宁可不嫁,也绝不下嫁沈家”的话。 馨妃自小就被家人龙着长大,哪怕是后来母亲老蚌生珠,又生下了妹妹,家里人也习惯了龙着她,护着她。馨妃感恩,对家里人只有更好。五公主若是出口说她是妾,是庶母,不值得对她好,馨妃心中纵然难过,却仍旧会善待五公主,细细为其着想;可是,五公主错就错在,竟会那般贬低沈家。 五公主若不愿意嫁,完全可以委婉的将这件事情说与她听,馨妃虽然会失望,但也愿意继续花心思为她寻找另一位驸马。可是五公主何至于要那般贬低沈家?何至于如此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还有一直上进的沈家? 馨妃自那时起,就当真被五公主伤透了心。虽然依旧在为五公主留意驸马的事情,但是若论及悉心,却完全不及以往。 她想,或许真的是被五公主伤了太多次,她心中竟有一种,伤就伤罢,等伤到某个时候,她就再不必在乎五公主是她的血脉的事情,完全把五公主当成皇宫里普普通通的其他妃子的公主了。 五公主不知馨妃的伤心,此刻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若是以往,馨妃这时候就会主动来与她说话了,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馨妃竟没有向她走来。五公主心下焦急忐忑,偏偏又甚么都做不得。 五公主早早习惯了馨妃对她示好,现下皇后不肯为她在那个所谓的“卦象”上用心,馨妃也并不来示好她,五公主心中一急,就站了起来,朝中馨妃和九公主走去。 馨妃愣了一下,依旧没有动。 九公主微微撇了撇嘴。她向来不喜欢这个“胞姐”,是以母妃不催促她,她向来不肯与五公主亲近。这次恰好遇到五公主,她倒是想要拉着母妃走,可是两方人都遇上了,母妃看到了五公主,五公主也看到了母妃,九公主就不好拉着人走了,只得站在这里等着。 “馨母妃。”五公主微微屈膝一礼。 馨妃心中仿佛被人拿着刀子一下一下的扎过一般,扎得久了,明知道那里是疼的,但事实上因为疼的太久,竟也感受不到太多的痛苦。 “五公主。”馨妃颔首。 她是从一品妃位,还是五公主的生母。哪怕五公主不肯叫她“母妃”,而是要像其他非她所生的皇子皇女那般,只肯叫一声“馨母妃”,可是她的身份在那里,自然没有向五公主还礼的道理。 只是她还是伸手,在九公主肩膀上按了一下。 九公主已经九岁了,活泼可爱,平日里除了上学,陪着馨妃,就是往长乐宫和寿康宫跑——她虽然不算聪明,可是最能感知旁人对她的喜恶,她知晓太子哥哥喜欢她,因此太子哥哥和她单独说的那些很少的话,她都会记在心上。 在她心里,太子哥哥那么聪明,特特告诉她的事情,一定是要她必须做到的,并且做到了会对她好的,那她自然是要听到做到。 譬如太子哥哥说,太皇太后和太后孤寂,若是有人能真心陪着她们,想来两人的生活也会快活许多。大棠公主虽然也要每日上课,但功课上明显比皇子轻松许多。因此九公主得了空,就会去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虽然她不大能坐得太久,但是她发现单单是看着她在院子里和宫女踢毽子玩蹴鞠,快活地在院子里笑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神色间都会轻松许多。九公主也因此想到了哄二老开心的法子,太皇太后和太后倒也喜欢她,偶尔还会提点她。 不必和五公主太过亲近,就是太皇太后忽然告诉她的。九公主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可是父皇说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听对她好的人说的话,九公主不明白不要紧,但是她会照做,果然不怎么和五公主亲近。 只是此刻人都到了面前,九公主也只得屈膝一礼:“五皇姐安好。” 五公主伸出手,在九公主脑袋上揉了揉。 九公主心里想要躲开,但到底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站住没动。 “我……”五公主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方才会走过来,就是一时冲动,现下冲动劲过了,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九公主继续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只手却使劲捏了一下馨妃的手。 馨妃明知九公主是在提 分卷阅读93 醒她,莫要轻信五公主,可是,九公主是她的女儿,五公主也是啊!哪怕五公主并不肯认她,不肯和九公主那般亲近她,甚至不肯唤她一声“母妃”,还要认当初害她早产的皇后为母,日日伺候在跟前,馨妃也不能完全将五公主抛之脑后,甚事都不管。 “小九去帮母妃挑一处好景儿,待会母妃画下来,拿回去让你紫烟姑姑带着人,给你绣一幅小屏风。”馨妃弯下身子,哄着九公主道,“母妃一会就过去。小九先过去,嗯?” 九公主鼓了鼓脸颊,还能说甚?只得轻轻哼了一声,朝着二人福身一礼,带着她的小宫女们,走了。 五公主微微松了口气。有九公主在这,有些话,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馨妃却半点没有让她为难,直接开口道:“五公主可是为着先前那副卦象的事情,来找我?若是如此,那五公主暂且可以安心。卦象一事,除非是大师出手,否则是吉是凶,皆不好论。 虽然五公主这才卦象是看上去是有人特特要为难五公主,我们也知晓如此,可是世人大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此时出手,干预此事,只怕不少人反而会更相信那副卦象。不若再等上两三年,五公主届时也才十四五岁,到时再告知世人,卦象已被破解,可以说亲,如此才是上策。” 五公主年纪小,阅历浅,幼时又被有心人特意养的有些歪,先前想不通的许多事,闻得馨妃如此一说,这才安下心来,脸一红,认认真真地屈膝一礼,道:“如此,多谢您了。” 馨妃双目一红,侧首擦拭了下眼角,转过脸来,才把五公主扶了起来,叹道:“你自小在庵堂长大,不肯与我亲近,我虽遗憾,却从不曾怪你。只是……有些事情,你却要明白。天元七年,宁家被陷害,皇后怀着身孕被幽禁清宁宫,我顾念和表姐的姐妹感情,便也自请幽禁清宁宫,陪伴皇后。 我本以为,表姐待我亦是真的,却不料三月二十六那日晚上,我与皇后先后发作,皇后怀胎七月产子,我怀胎八月生女……我虽糊涂,可是在宫里日子久了,想的时候多了,便也明白了皇后当初的打算了。” 馨妃看向一脸震惊地五公主,叹道:“你生来是皇家人,比我聪明,想来也能知晓其中的蹊跷。若非皇后当日当真生下儿子,若非我生下的是你,那么,皇后那一日又会做出甚么事情?” 五公主却是想到皇后平日里待她的好,全然不像是假的。她也听不少宫人说过,皇后是把她当成嫡出公主在养着。那时候十二公主还未出生,整个后宫里,最尊贵的公主,就属她了。皇后彼时也说,她是她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愿意用尽一切来龙爱她。 直到十二公主出世,皇后对她的喜欢,才骤然减少,而合宫里的宫人,也仿佛那时才发现,啊,这宫里最尊贵的公主,怎么可能是庶出的五公主?分明就是皇后嫡出、太子胞妹的十二公主才对! 皇后那时对她虽然也很好,可是对五公主原本期盼的相比,却是少了不知几许。 也正是因着这种落差,再加上被人撺掇了几句,五公主又听得年纪大的宫人说过当初太子几个月时,被人用计发了高烧,几日高烧过去,烧成半个傻子的事情,因此才起了心思,想要如法炮制,把十二公主也变成傻子——当然,相比当初早产年纪又才几个月的太子,她想要十二公主生病,自然是又多下了些功夫。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十二公主没有被烧成傻子,而是被烧死了。 五公主心中忐忑几日,就发现皇后又开始像从前那般喜爱她,皇后腹中的孩子,也被许多人说是皇子,心中这才安稳下来,一心享受皇后对她的好。 她从前从未想过,按理说,皇后只是她的嫡母,且和她的生母馨妃关系并不是那般好,为何还要对她这样好,除了有十二公主的时候,皇后一直遵守诺言,待她如珠如宝,仿若亲生。然而今日听馨妃一席话,五公主只觉心口“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既然她是和太子同一日生产,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她才是皇后亲生,而太子是馨妃所生的?也只有如此,五公主才能明白,为何皇后才始终不肯和太子亲近,反而对她视若掌上明珠一般。 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嫡出公主么? 可惜五公主心中无限趋近于事实的想法并未维持许久,就听得馨妃又道:“当年我虽然也怀疑过你和太子被调换了。可是,单看你二人容貌,太子容貌,七分像了皇上,另外三分,却像了皇后,无一分像我。而你,”馨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五公主的脸,“而你,虽也是像了皇上多一些,可是有些地方,还是能看得出像我的。” 五公主“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是了,是她糊涂了。 馨妃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太皇太后、太后和父皇岂会想不明白?如此情形之下,还能让母后稳坐皇后之位,并且接连生产,显见当初母后设局是真,可是到了最后,母后当真生下一个儿子,而馨妃则是生下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女儿,如此才不需要行换子之举。而太皇太后、太后和父皇,大约也是看在太子的面上,饶过了母后,不曾对这件事情追究。 五公主勉强想明白这件事情,想要抬头对馨妃笑上一笑,却依旧笑不出来。 馨妃怜惜道:“旁的便罢了,只是,你要记得,你虽是皇后庶女,可是,却也是皇上的女儿,大棠的公主,哪里需要这般做低伏小,仿照宫人讨好主子一般讨好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你我母女,又岂会落得如此……” 馨妃还要再说,五公主却已经收敛了神色。 “多谢馨母妃教诲。”五公主屈膝一礼,垂眸道,“只是再过一时,就是母后用膳的时候了,我这便去伺候母后了。” 尔后就直接走了。 馨妃心痛之下,竟甚么都阻止不得。 不远处,抚桂亲自来接了五公主。 后宫之事,棠落瑾知晓的不算多。 他此时正站在江南书院山长的书房里,带着一群才高八斗义愤填膺的举子,再向二皇子的外祖父蒋山长求情,希望能够将江南书院的一部分孤本抄写一份,放在江南借书馆之中,供广大江南学子来读。 “蒋山长素来大仁大义,想来这等利国利民,千古留名的事情,蒋山长定不会推辞。” “是啊是啊,我自小就听说过,江南书院的学子,每年都有一场赛文会,凡是在赛文会上得到前十名的,统统都会减免束脩。可见蒋山长的仁厚!想来减免束脩的事情,蒋山长肯做,如此为借书馆增加书籍的事情,蒋山长定然也肯做!” “正是如此。蒋山长若是不放心咱们手脚粗笨,不若让蒋家儿郎 分卷阅读94 把那些孤本都抄了一遍核对之后,再送给咱们。如此,既能保全江南书院的孤本藏书,又能让江南借书馆里的藏书多了许多,如此岂非两全其美的事情?” “正是正是……” …… 蒋山长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江南书院能保持这几百年的好名声,除了书院风气相对比较正派,对学子相对公平,每每都能请来真正的大儒坐镇书院,就是江南书院最引以为傲的几百年来的藏书和罕有的孤本了。 江南书院历代山长,为着这些藏书和孤本,不知费劲多少艰辛,如此才能让江南书院在历朝历代都屹立不倒。可是这太子刚刚来了江南没几日,竟都撺掇的这些学子,开始以“大义”的名头,来逼他把藏书和孤本都“贡献”出来了么? 蒋山长只觉头昏脑涨,恨不得立时晕厥过去,好不再继续听着这些人“义正言辞”的话。 棠落瑾端坐一旁,只静静看着那几个学子“逼迫”蒋山长的情形。 虽然文化的发展需要传承,需要那些“孤本”的公开,但如果不是二皇子觊觎皇储的位置,甚至几次对他出手,棠落瑾倒也不至于现下就用这等手段逼迫蒋山长。 可惜蒋山长虽然看得透棠落瑾的打算,但他还在乎江南书院的名声和传承,在乎二皇子,如此一来,纵使是知晓这是个计,他也不得不往下跳。 “诸位许是不知,那些孤本也好,藏书也好,俱是我江南蒋家,世世代代的子孙一点一滴收集而来。若要这样平白无故的送人……”蒋山长为难道,“这样蒋某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在江南书院读书的学子?那些书,可都是特特为在江南书院读书极好的出色学子所设的,历来那些孤本,只有江南书院格外优秀的学子,方可以读的到。这是江南书院的规矩,也是激励江南书院学子上进的法子。蒋某不才,却不敢坏了书院历来的规矩。” 一众被棠落瑾特意挑出来领头的学子,俱都不傻,闻言立时道:“蒋山长此言差异。自来文人写书,就是想要能够青史留名,供后人学习鉴赏。江南蒋家爱书,更应该尊重写书之人,知晓写书之人,最想要的便是能将自家的书,给更多的人看到,读到。蒋山长既尊重先贤,就该将这些书,供给普通书生一观。” “正是如此。据学生所知,江南书院的‘优秀’学子,每年只有十人,而这十人,也只有在蒋家藏书阁里,读书一个月的机会。且这一个月中,不得往外抄录。书院要求如此苛刻,又哪里能让大部分学子真正受益?就算是那最优秀的学子,也只得一年一个月读书的机会,且连抄录都不得,那些学子,如此又真的能学到些甚么不成?” “素问二皇子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最爱惜读书人。想来蒋山长亦是如此,爱惜尊重读书人,为此愿意将藏书和孤本供给大部分的学子观看传承,不知可是如此?” …… 棠落瑾特意挑了个好时候,蒋家只有蒋山长一个成年男人在,他却带来了十几个嘴皮子极其厉害的学子,如此一来,蒋山长虽是有些道理,可是一嘴难敌众口,末了竟只得同意下来,每年挑选三本孤本和十本藏书,将其抄写本送往江南借书馆。当然,如果是书法孤本,则要将孤本本身送往借书馆展览七日,方得取回。 作为今年的第一年,江南书院要拿出十本孤本和二十本藏书,送往江南借书馆。 蒋山长跟一众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吵得口干舌燥,才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他原本以为,妥协至此,那些学子该万分感激他,江南书院的名声也会更进一步才对,可惜不等他喝口水,歇上一歇,就被那个房间里年纪最小的人给气得险些晕厥过去。 “既蒋山长肯如此支持我江南借书馆,”棠落瑾板着小脸,端坐太师椅,道,“那东宫每年,亦会挑出五本孤本和十五本珍稀藏书,抄写之后,送到江南借书馆,供众多学子品鉴。并且回长安之后,孤会上书父皇,请父皇每隔三年,也从皇宫藏书之中,挑选书籍,抄写后送来江南。诸位以为如何?” 那十几个年轻学子,当下大喜。他们原本就感激棠落瑾出手阔绰,建江南借书馆一事,现下听得这位太子不但自己送出了比蒋山长更多的孤本藏书,还会请皇帝出面,如此好事,众人岂会不喜? “太子仁厚,我等感激涕零。”众人皆躬身长拜,“愿太子千岁千千岁!” 棠落瑾:“……嗯。”面无表情脸。 蒋山长:“……”那江南书院呢?蒋家呢?难道就只能任由棠落瑾踩着往上爬么? 棠落瑾的确是打算踩着江南书院往上爬的。 没办法,江南书院是二皇子的母族,而二皇子觊觎皇储之位久已,如此对棠落瑾来说,二皇子是他的仇人,那么江南书院,自然也是了。 于是一来到江南,他才会在安抚江南学子,彻查科举舞弊一案之余,把江南借书馆建了起来,一来是为着自己的名望增加筹码,二来么,就是减少江南书院对江南学子的影响,让二皇子的夺储力量变小。 棠落瑾所做的事情,饶是蒋山长猜到了,却也只能任由棠落瑾去做。 而宁君迟瞧着棠落瑾做事情有模有样,欣慰之余,只有更加支持的。 就连筹建艰难借书馆的银子,都是他率先出面,捐了一大笔,这才发动着江南其他富户慢慢捐了银子,将江南借书馆开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走罢。”见事情已然谈完,棠落瑾也如愿把二皇子的外祖父气得心肝脾肺肾五脏俱疼,宁君迟站起身来,朝着棠落瑾伸出手,“该走了。” 棠落瑾很自然的牵住了宁君迟的手,二人一道离开。 等二人和那些学子都离开了,蒋山长和他的两个匆匆赶来的孙子站在门口,看着众人背影。 蒋山长的小孙子向来男女不忌,刚瞧见太子容貌时,他就心神荡漾了一番——太子年纪虽小,虽不爱笑,脸上冰块似的没甚表情,可是,太子表现的再冷淡,也架不住那一张脸长得好啊!君不闻,这等冷面美人儿,在不少人看来,才是心头所好呢。 “可惜了。”蒋山长的小孙子不小心“啧啧”了两声。 蒋山长刷的瞪了他一眼:“可惜甚么?” 蒋山长的小孙子丝毫不敢回话,说他方才说的“可惜”,是可惜棠落瑾身份太过贵重,莫说寻常人了,就是他,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只能看着人家背影过过瘾,在棠落瑾面对着面看他时,他连看棠落瑾一眼都不敢。 蒋山长见小孙子不说话,这才转过脸,目光落在那两人牵着的手上,皱了皱眉,片刻后又舒展开来——他应当是想多了。 这些日子看这二人行止之间,俱都光明磊 分卷阅读95 落,太子自不必提,年纪并不大,双目清澈,一看就是还不识得男女或男男情意,而信国公虽二十几岁仍未成婚,但长安城中早早传出了信国公一生只求一人的话,可见信国公心诚,不好男女之色,只求心意相通之人。信国公虽关怀太子,但二人本就是舅甥,舅舅关心外甥,尤其是身为太子的外甥,又有何不对? 蒋山长眯着眼看了一会,也只能在心底道一声“可惜”。 天元十九年七月,皇后宁氏怀胎六个半月,棠落瑾在江南的活儿,该做的也都做完了。 宁君迟有心邀请棠落瑾再往难免走上一走,好好游玩一番,却被棠落瑾拒绝,只道路上可以走得慢一些,沿途好生游玩,再往南去……那就罢了。 宁君迟不疑有他,自是答应不提。 七月中旬,在江南学子的挥泪中,棠落瑾离开江南,往长安城赶去。 与此同时,长安城沈家。 沈家二姑娘是馨妃胞妹,是沈夫人老蚌生珠生出来的娇娇女,如今年方二九,不日就要出嫁了。 沈二姑娘原本性子活泼,后来经历了蒋家一事,才慢慢沉稳下来。 只是沈二姑娘沉稳了,沈夫人却又舍不得了,连连赶着沈二姑娘去陪两个小侄儿玩。 两个小娃娃是双胞胎,三四岁年纪,此时正在院子里被母亲、乳母和丫鬟围着,光着身子在木盆里玩水。 沈二姑娘带着香炉踏进院子里,就愣住了。 两个小娃还不知道甚么男女之别,瞧见姑姑来了,当即从木盆里站了起来,大声招呼:“姑姑!姑姑也来玩水!” 众人当即就笑了出来。 沈二姑娘抿着唇朝两个小娃走了过来,两个小娃都张着胳膊让她抱,小点的那个还一屁股把另一个给撞歪了,大声骄傲地道:“姑姑抱!” 沈二姑娘心里笑开了花,正欲说些甚么,就瞧见那个被撞歪的小娃光溜溜的腿上,正好也有一块胎记。 梅花形的胎记。 第48章 认贼做母 梅花形的胎记。 沈二姑娘瞧着小娃腿上的胎记,就呆愣住了。 两个小娃的母亲沈家四少奶奶瞧了,以为小姑子是心下好奇,笑着把另一个小娃也给转了身,指着那小娃屁股上的“梅花”道:“这两个孩子,都随了沈家男人,身上可都有梅花胎记呢。说不得,二妹妹将来嫁了人,将来生得孩子身上,也会有这梅花胎记。” 沈二姑娘怔住:“这是沈家遗传?” 沈家四少奶奶不意沈二姑娘不知此事,心中诧异了一瞬,想到沈二姑娘和几个哥哥年纪相差很大,大约并不知晓这件事情,才笑道:“是啊。沈家儿郎里,十个里有七个,身上会有这梅花胎记。沈家姑娘生出的孩子里,十个里也有那么两三个,身上会带有梅花胎记。只是这胎记一般都不长在脸上,外人便也就不知了。二妹妹出生时,你的几个哥哥都长大了,是以二妹妹才不曾见过这个。” 沈二姑娘直接呆愣住了。 沈家儿郎?沈家姑娘生出的孩子? 她刹那间想到那日看到的太子腰上的梅花胎记,再想到五公主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在清宁宫离,替她姐姐馨妃接生的人,还是皇后的家生奴婢。沈二姑娘只觉喉咙干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二姑娘不是说,要去给两位小公子,去夫人那里讨些好东西来么?”香炉原本就沉稳,在宫中历练多年,虽然心中和沈二姑娘所想的一样,但面上却不路声色,只伸手拖住了沈二姑娘的手臂,悄悄在上面捏了一下,“奴婢瞧着夫人今日正在晒东西呢,咱们现下不过去,去得晚了,可就给两位小公子讨不到好东西了!” 沈二姑娘回过神来,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些微的疼痛,让她震惊下来,笑道:“香炉姑姑说的是,你们两个啊,”她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两个小娃儿的脑袋,道,“就等着姑姑给你们带好东西来罢。” 沈四少奶奶想要推脱,却被沈二姑娘笑说了几句,就不再说甚么了,只亲自把沈二姑娘送到了门口。 沈二姑娘和香炉走得远了,心中的想法越来越明显,不禁心生俱意,脚下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香炉和另一个丫鬟忙忙搀扶她起来。 沈二姑娘将那个丫鬟挥退了下去,却拉着香炉的手,道:“姑姑,是真的么?难道真的是我想的那般么?皇后表姐……她,她真的做出了那等欺君之罪?太子身上,真的有咱们沈家的血脉?真的,是姐姐的亲生儿子?” 香炉忙忙四下一瞧,见周遭并无人看向这边,这才扶着沈二姑娘往湖中亭走去,小声说:“奴婢原本就觉得当初皇后用了计。毕竟,天元七年,娘娘为着咱们沈家和宁家的情谊,为着她和皇后的‘姐妹情深’,怀着身孕,自请陪伴皇后,为的就是想让皇后宽心,想告诉皇后,无论如何,她们都有出来的一日。可是皇后那时虽然感激,但是却以清宁宫已经犹如冷宫无需那般多的奴仆为由,驱散了她和娘娘身边的大部分奴仆。皇后身边彼时尚且有一个于姑姑和四个一等宫女,咱们娘娘实诚,奴婢久劝不听,身边最后只剩下了奴婢和紫烟两个。而,” 香炉语气一顿,道:“而三月二十六日那天夜里,娘娘八个月身孕,骤然生产,皇后七月生产,均是早产。奴婢先前不明其意,后来再想想,显见是皇后那时就起了换子之心。只是娘娘身边只奴婢和紫烟两人,紫烟去请太医,奴婢守着娘娘却被替娘娘接生的于姑姑指挥得团团转。也怪奴婢糊涂,那时候一心焦急,竟没有看出其中关窍。” 而之后的事情,沈二姑娘不必香炉说,心中就明白了。 后来,皇后和馨妃同一夜生产。虽有人怀疑这是换子之计,但是没奈何,七皇子的形容之间,根本不像馨妃,反而和皇后有几分相似。而五公主则是女似父,和天元帝眉眼间相像,只脸盘和皇后、馨妃俱是一样。 如此一来,就算有些人猜到了皇后的计策,也误以为皇后虽有用计,但是好巧不巧的,当真生了个儿子,而馨妃也确确实实生了个女儿,如此馨妃才没能在那个晚上就“产后大出血而崩”,而是顺顺利利地活了下来。 正因如此,饶是皇后后来几番为难太子,众人也只认为这是因太子三岁回宫那日,六、七公主双双仙逝的缘故,皇后因此迁怒太子,才会有时候对太子不够好。 至于皇后对五公主的好……单单看五公主对馨妃和沈家的态度,还有“义正言辞”拒婚沈家时的模样,外人无不以为这是沈家和宁家闹翻,皇后和馨妃闹翻,皇后对着五公主的好,也只是为了拉拢诱哄五公主对付馨妃和沈家而已。 即便是沈家,也从未想过,皇后如此区 分卷阅读96 别对待二人,竟会是其他的缘故。 “那、那该如何?”沈二姑娘惊吓一过,心头震动一番,终于回过神来,“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必须要告诉父亲母亲,还有诸位兄长。不管是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都要他们好生拿个主意才好。” 香炉闻言重重点头,搀着沈二姑娘就往沈夫人院子里去。她心中却想,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需要沈家的当家人拿个主意,可是,要拿的主意,却不是是否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而是怎么把这件事情的尾巴扫的彻彻底底,让众人丝毫不怀疑太子的正统。 ——即便太子是馨妃的亲生儿子,是沈家的血脉,可是,那又如何呢?沈家和馨妃,给不了太子嫡出皇子的身份。而太子自出生时就与旁人不同,百日痴傻,周岁抓周抓到和当初武皇一样的东西,被传是武皇转世,离开长安,在福建百佛寺下住了两载,又得至善大师的鞠躬一谢…… 这样的太子,若是突然被传出是庶出身份,是和其他皇子一样的普普通通的皇子,甚至不但没了“嫡出”名头,连“长”之一字也没有。如此这般,无论是皇后现下肚子里真正的嫡子,还是现下居长的二皇子,又或者是将来能登基的任何一个皇子,又有谁能容得下这个“武皇转世”并且已经当了九年太子的七皇子呢? 太子没得选,沈家和馨妃也没得选。 他们,根本不能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反而要把这件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只是这些事情,香炉在心里转了转,却没有说出来。二姑娘想不到的事情,沈家的当家和当家夫人,又如何会不懂?如此就不需要她这个奴婢来多嘴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收到棠落瑾从江南寄来的信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二十三了。 太皇太后将信看完,眯了眯眼,将信给太后看了一遍,就令安姑姑递给了正在长乐宫里父亲的蒋寒漪。 安姑姑瞅着蒋寒漪便笑。 蒋寒漪双手接过信,忙低了头。 太皇太后指着安姑姑,笑骂道:“你倒是长了本事了,敢笑话咱们的太子妃!你瞧着吧,等小七回来了,定会头一个去找你的!” 安姑姑跟随太皇太后多年,瞅着未来太子妃“笑上一笑”,这个面子还是有的。闻得太皇太后笑斥她,也只笑眯眯的先给蒋寒漪屈膝行了个礼,又转身冲着太皇太后行礼。 “主子这话可是说对了,太子殿下回来了,来找奴婢是一定的,不过啊,太子殿下找奴婢,肯定是为着给奴婢送些好东西,再来打探打探主子的身体,还有……蒋家小姐是不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奴婢呀,才不怕太子来找奴婢来着!” 太皇太后指着安姑姑就笑。 蒋寒漪的脑袋垂地更低,脸颊一片绯红。 太后忙拉了她的手道:“这么容易就脸红了啊,哎,还是小七好眼光,知晓自己脸上没甚表情,就找了个会害羞的太子妃,将来这日子,定能过得有滋有味。” “……”蒋寒漪只得继续低着头。 太皇太后和太后说笑完,就让蒋寒漪往隔壁耳房里去看信了。 棠落瑾临走前,特意来求了她们,说若是皇后怀孕辛苦,蒋家小姐年纪轻,恐冲撞了皇后,便请她们留意着,若蒋家小姐进了宫,就把蒋家小姐接到长乐宫里来孝敬她们。 太后以为是皇后小气,不太能容得下自己的儿媳妇儿,是以才会使出诸多手段折腾蒋家小姐,虽觉无甚必要,但也应了。 而太皇太后却知道皇后是实实在在地在为难蒋家小姐,闻言就应了下来。小七素来重情,平素最是孝敬她和太后,现下既多了一个惦记的人,她们自然要出手护着。 只是…… 太皇太后往耳房瞧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 在太子出发前,皇帝曾特特嘱咐了宁君迟,说宁君迟离开长安一趟不易,这次便和太子一道在江南好好玩上一番,若是江南事毕,天气还未转凉,宁君迟就可和太子再往难免游玩一番,也算是让太子“游历”一番,增加见闻。 这件事情,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皇帝都开了口,如今还不到八月,这二人怎的又突然折返回来了? 那番话,皇帝虽没有告诉太子,可是,宁君迟也不曾说么?就算不说那些,太子素来和宁君迟亲近,就算不为少年人的好奇心,为着宁君迟,太子也不该这么早就往长安返回。 太皇太后沉思半晌,直到看到从从容容从耳房里走出来的蒋寒漪时,才把这件事情暂时放下。 罢了,还是等晚膳时,叫了皇帝来问问罢。 长安城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既和宁君迟说了,路上走得慢一些,把路上有趣的城镇或是有好景儿的地方都瞧上一遍,便不会走得太快。 他们七月十五启程,彼时皇后怀胎正好七个月,江南和长安中间,有着运河相连,水上走得快,想来无论他们走得再怎么慢,在九月之前,他们都能赶到长安。 对棠落瑾来说,这个时间,足够了。 当然,就算真的晚上那么几日,他也不会太过焦急。 这一日,正好行船正好走到一个繁华小镇,在渡口停了下来。 棠落瑾是听说过这个小镇的,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就对着身后的宁君迟道:“我听说,这里有几道菜做得极好,小镇上还是有名的酱油之乡,顺便买些酱油回去送人好了。” 宁君迟:“……”堂堂太子,何至于如此小气? 还买些酱油回去送人……宁君迟觉得,棠落瑾好意思送,被送的那些人都不好意思收。 不过,就算如此,宁君迟听到了棠落瑾的要求,还是理所应当的应了个“好”字。 于是一众人看船的看船,找客栈的找客栈,跟着棠落瑾的跟着棠落瑾,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分散开来了。 棠落瑾虽然听说过这个小镇,但到底对这里不够熟悉,宁君迟更是没来过这里,二人正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走走停停时,宁君迟忽而听到有人唤他。 “君迟!君迟!小三子!” 宁君迟回头看去,往上一瞧,才发现一家酒楼的三楼上,正站了一个华衣锦服的青年,正大力地冲他摆手。 宁君迟微微一怔,正在想这是何人,就瞧见那青年身后,走出来了一个一只臂膀空荡荡的中年男子。 他这才想起这二人是谁来,抬手冲楼上一拱手,就拉着棠落瑾道:“小七,随舅舅来,见一见咱们大棠从前的戍守将军!” 棠落瑾一早就瞧到了前面那一番事,闻言点了点头,就任由宁君迟牵着往酒楼上面走去了。 戍守将军?还是缺了一只手臂的? 棠落瑾目光闪了闪,那么这人,就该是从前和宁 分卷阅读97 君迟的父亲宁山一样颇有将才、却因在战场失了一臂,不得不提前告老还乡离开战场的左潜左将军了。 就是不知道,这左潜将军在小镇数年时间,是否已经培养出了和他一样的将才。 长安城,沈家。 沈二姑娘犹豫半晌,终究知晓兹事体大,她既不能瞒着,也不能再继续推迟,不告诉家人真相。虽然她不知家人会如何决断,但是,这件事情,显然要快些告诉家里人了。 棠落瑾是太子,自小就金尊玉贵地长大,譬如沐浴更衣这些事情,必然是由宫人动手。如此一来,这宫中究竟有多少宫人瞧见了棠落瑾的胎记?就算那些宫人只瞧见过棠落瑾的胎记,没有瞧见过沈家人的胎记,可难保不会有人恰好这两桩事情全都知晓,若那人再聪明一些,想到一些对沈家和太子不利的事情,那都是有可能的。 况且,旁的就罢了,那一日,在岸边,为太子穿衣的那人,可是皇后的嫡亲的弟弟,信国公。 信国公行事素来认真仔细,从前又和太子在福建一起住过两年,又岂会看不到太子腰上的胎记?若是看到了,并且偶尔和沈家儿郎交情深的人相互一说,那么这件事情,才是真的避无可避了。 沈二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就往沈夫人房间里走了进去,尔后就认真请沈夫人把父亲和几个兄长都请回来,她有事情要说。 沈夫人自幼吃过继母的苦,虽然受伯母堂姐照顾,能顺顺利利嫁到沈家,生下了四子二女六个孩子,但她还是免不得把自己小时候没有受过的龙爱,都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小女儿尚且还好,大女儿是当真被她养得太过天真。 不过,就算如此,沈夫人也无法避免地多疼龙自己的女儿多一些。 “重要的事情?”沈夫人笑道,“娘的婷儿,除了每日的膳食茶点,衣裳首饰,打马球蹴鞠这些事情,还有甚重要的事情要说?而且不但要跟娘说,还要把你父亲和兄长几个都叫过来?” 沈婷被母亲说得脸上微红,跺了跺脚,却还是凑到母亲耳边,小声又认真的道:“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娘,你不信我,也该信香炉姑姑。” 香炉虽是沈家的家生丫鬟,可是进宫数年,又因馨妃受过灾,一只腿都瘸了。现下出宫又在照顾沈婷,沈家上下,对她很是看重。 沈夫人闻言,不禁看向香炉——重要的事情?还是香炉也认为重要的?难道是和宫里的大女儿有关系? 香炉瞧见沈夫人的目光,神色一敛,屈膝道:“夫人也不必立刻就把老爷他们叫来,倒是今日暑热,夫人许是也受了些热气,正该歇着,也正该传话给老爷他们。” 沈夫人原本就觉得把大女儿养的太过天真是她的错。虽然她一开始,是打着把大女儿嫁到手帕交的家里去,手帕交家里人口简单,也算富裕,家里儿郎上进,正是合适的人家。可惜这世间的事情,不是安排得好了,就一定能成真。 沈夫人那时候为自家天真的大女儿操碎了信,嫁妆、陪嫁,还有要嫁的夫婿选了又选,口头定下之后,正要正式小定,手帕交的婆母、公公先后去世,小定一事只得一拖再拖。等拖到大女儿十五岁的这年元宵节,大女儿跟着兄长出去看花灯,结果就碰上了微服出宫的天元帝。 并非沈夫人自夸,馨妃娇憨天真,当真是不少男子都爱带回家的女子。天元帝只见了馨妃一面,就起了心思。几次询问馨妃是否有定亲,定的是哪一家的儿郎,何时成亲。沈家不能给还在孝期的那家人招祸,末了也只能咬着牙,把自家天真娇憨的女儿给送到了皇宫。 沈家原想着,皇后的生母宁夫人和沈夫人是嫡亲的堂姐妹,宁夫人又自幼看顾沈夫人,想来这表姐妹到了宫里,也会相互照拂。结果…… 不提也罢。 沈夫人想到这些,只觉心头更紧,立时招了几个贴身大丫鬟,分别往沈老爷、沈家几位爷那里传话,说她骤然暑热,已经躺倒在床上了。 这一日恰好是休沐,沈老爷正好在家,急急赶了过来,沈家四个儿郎比沈老爷晚了一个时辰,也都赶了回来。 等到了沈夫人的院子里,瞧见各自的妻子都在院子的凉亭里坐着,才都有了疑惑。 几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就往沈夫人的房间里走去,刚刚进去,就听得沈老爷重重地将一只茶盏,打落在地。 “荒唐!安敢欺我沈家无人?” 沈家兄弟几个立时大步走了进去,将门一关,就朝着沈老爷跪下道:“若有事,父亲尽管发作在儿子身上,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才是。” 沈老爷此时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伸手一指沈婷,“让你们妹妹,说与尔等听。” 沈婷就把她那日在蒋家落水,太子将她救上来,她不巧看到了太子后腰上的胎记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家兄弟四个,恰好身上都有那梅花形胎记。因胎记似梅花,太过女子气,便鲜少对旁人说起。此刻听到沈婷说原本应当和沈家没甚关系的太子身上,竟有梅花胎记后,四人面色俱都变了。 沈家四兄弟俱都已经成家立业,入朝堂为官。沈二、沈三现下是恰好回长安述职,等过不了多久,还要往地方上去任职,沈大在官场上多年,精明能干,沈四亦聪慧过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到沈婷说了这一件事,众人就立刻想到了当初皇后和馨妃同一个晚上早产的事情。 再想到这些年来皇后对太子若有若无的不喜,还有当初太子几个月大时,在宁家再次出事,朝堂无人敢为宁家说话时,太子就恰好发了高烧,引得天元帝对宁家之事不得放手。以及当时太子高烧后被烧的有些“呆”的话头后,太皇太后突然下了懿旨,令和太子同样几个月大的五公主前去庵堂修行,且一道旨意,就令五公主在庵堂虚度七年时间……如此种种事端,他们先前不曾这般想,自然不以为意。可是,如今这样想了,却发现,那些原来他们看不懂的皇家旨意,现下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可是,儿子常听人说,太子的容貌极其出色,几乎是把皇上和皇后脸上的好处,全都搬到自己脸上了。”沈四迟疑道,“单单是胎记,并说明不了甚么。至少,咱们单单凭着这胎记,是没法子帮馨妃把太子抢回来的。” 沈老爷当即哼了一声。 沈夫人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良久才叹道:“说起来,当年我与堂姐走在一起,旁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姐妹。我与堂姐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皇后容貌随了堂姐,芯儿的容貌随了你们父亲,可是竟不成想,芯儿的儿子,容貌竟周周转转,又随了我。” 然后巧之又巧,太子的容貌,看起来和馨妃完全不同,反而像了皇后。 “还有,抢回太子?”沈夫人叹 分卷阅读98 道,“一旦抢了回来,他,就不再是太子了。如此,咱们要怎么抢?如何抢?岂能抢?” 血脉至亲,却不能相认。 认贼做母,却势在必行。 第49章 野心 不能抢? 沈四终究年轻,闻言登时愣住,忍不住去看沈老爷,期冀沈老爷能否定这个答案。 孰料沈老爷本就恼他做官几年,孩子都有了,还不能立时想明白这件事情,又有嫡亲的外孙被抢了个憋屈,见沈四看他,直接就给瞪了回去。 “糊涂!”沈老爷骂道,“旁人想不明白就罢了,你做官做了几年了?在早朝上站了几年班?不曾瞧见几位年长的皇子和他们的外祖家对太子的为难和嫉恨么?而皇上,皇上虽在大事上护着太子,可是为了让太子历练,也为了他的其他骨肉,有时候也是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种情形下,一旦太子身份暴路,那么如今有着宁家撑腰、并且肚子里还有一个被至善大师算过是嫡皇子的皇后不会太过担忧,反而是咱们才要害怕。” 沈老爷微微顿了顿,才道:“恐怕若是如此,才是会如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的意。” 沈夫人不意自己堂姐的女儿,竟然做出了这等事情,还害得自己的女儿母子相隔,害得沈家面临窘境,心中叹息之余,更觉愧对家人,掩面不语。 沈大、沈二听得沈老爷的话,俱都点头:“父亲说得正是。这件事情,咱们不但不能承认,反而要帮着太子把这件事情瞒下来。虽然皇后现下或许不怕咱们捅出这件事情,但是,一旦捅出这件事情,皇后混淆皇家龙脉,欺君罔上,苛待庶皇子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儿子瞧着,咱们这位皇后,也轻易不敢说出这件事情。毕竟,圣上英明睿智,若是当真知晓了换子一事,为着宁家,或许不会杀皇后,但是把废后之事,却大有可能。” 而皇后为着保住皇后的名分,保住自己亲生儿子嫡皇子的名分,是轻易不会把这件事情暴路出去的。 “所以,皇后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或许会毫无顾忌的对太子出手,但是绝不会轻易把这件事捅出来。”沈大镇定地道,“我们如今该担心的,应当是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是否真的知晓换子一事,以及……太子,芯儿的儿子,是不是也知晓这件事情。” 沈三道:“当初五公主被骤然送出庵堂,且还是在太子高烧几日之后,然后被送出的……显见那几位……”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在场几人,心中却都有了计较。太后身份尴尬,暂且不提;太皇太后和皇上心里,即便是对此事没有十分把握,大约也是有个七八分的。 于太皇太后和皇上而言,证据甚么的,反倒在其次,最关键是二人心中愿意相信的东西。 既太子在百日后,曾传出痴傻名头,周岁宴上,皇上仍旧封他为王,太子三岁回长安,更是正式册封太子。如今九年时间已经过去,无论当初的事实真相如何,对皇上来说,太子就是太子。 而太皇太后辈分最高,身份贵重,她见着皇上对太子这般好,自己也对太子好,显见也是认可了这件事情。 如此来说,事实如何,还真的不算重要。 “那太子……”沈四见众人都沉默起来,自己忍了又忍,方才开口道,“那太子,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太子有过目不忘之能,或许……” “胡闹!”沈老爷素来就恼恨小儿子太过“活泼”,斥道,“刚刚出生的小儿,任事不知,就算过目不忘,他能知道甚么是好,甚么是不好?且你三岁之前的事情可还能记得?这世上人,一百个里,有一百个会慢慢忘记三岁之前的事情,太子再聪慧,又如何能对注定忘记了的事情记在脑海里?” 沈四闻得有理,连连点头。 沈老爷:“……”好想再摔个茶杯!可是又怕自己眼拙,摔了贵的那个,没摔着便宜的那个! 沈婷见父兄都沉默思索,自己想了一会,迟疑着开口:“我、我倒是觉得,太子可能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沈老爷和沈夫人以及四兄弟俱都看向沈婷:“婷儿怎会如此猜测?” 沈婷看一眼香炉,道:“香炉姑姑从前说过,姐姐生九公主的时候,是意外难产,还是被迫停在玥婕妤的宫里生产的。香炉姑姑因腿脚不便,所以那一日即便紧赶慢赶,依旧落在其他人后面。只是这一落后,竟是遇到了正巧从东宫出来的太子。太子身份何等尊贵?那时候见了香炉姑姑,竟会特特停下来询问,再问过香炉姑姑是为何这般焦急之后,就派了身边的石女官去玥婕妤的宫里为姐姐的孩子送礼。 生子送礼,素来都是在生子之后才会有。太子何故在明知姐姐难产的时候就令石女官前去送礼?而众所周知,石女官并非普通女官,石女官的姐姐从前是伺候太子长大的泽兰姑姑,石女官自己则颇为精通医术和毒术,几乎时时刻刻随侍太子身边,为太子验毒。那个时候,太子就算要送礼,派其他小太监小宫女去又有何不可?为何偏偏派了会医术的石女官?而姐姐那一次,也是因着石女官是女子,进入产房里为姐姐看诊接生,如此才没有一尸两命,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九公主。” 香炉在一旁道:“的确是这样。那一日,太子派了一个会医术的人来送礼,奴婢原本也是怀疑。可是娘娘难产,危在旦夕,眼瞧着就要救不回来了,太医因男女有别,不能当面瞧娘娘颜色,察看胎位,奴婢当时情急之下,问过娘娘后,才一力请石女官进了产房,帮娘娘生产。”她微微一顿,“那一日好在有石女官在,娘娘也仅仅是被害得不能再次生产。” 馨妃骤然生产,且不是在已经准备妥当的自己的宫殿里,而是在散心之后,在回去的路上,在路过玥婕妤宫殿时开始破了羊水,生产过程中又开始难产,种种事端,绝非巧合。 只是皇家之事,饶是沈家再想护着馨妃,也不好插手皇宫去打听,尤其是事后,那时已经被封嫔位的玥婕妤被接连贬了数级,馨妃又传出话来,说自己无事,家中莫要担忧插手,沈家也只得按捺下来,想要悄悄去查这件事情。 然后就查到了皇后身上。 那时候皇后有了太子,有宁家做依靠,还有曾经生产过的几个公主的功劳,沈家如何动得了皇后?此事自然只能按捺下来。 没想到这一按捺,竟然等到了太子是宁家人的事情。 “这件事情,咱们本也知道。”沈夫人拭泪道,“原本只道是巧合,现下想想,即便不是太子早知身份,那也是母子、兄妹缘分在,才会在冥冥之中,让太子救了芯儿和九公主两条性命。” 沈老爷和沈家四兄弟亦是面色复杂。 沈婷又道 分卷阅读99 :“除却这些,九公主还曾悄悄告诉我,是太子让她常常往长乐宫去的。若非如此,姐姐向来不在意恩龙一事,九公主年纪又小,如何能想得到讨好太皇太后和太后一事?且,”沈婷接着道,“那一日,在蒋家,我被人推到湖中,太子和侍从从桥上走过时,我瞧得清清楚楚,他们若是那时候离开,绝不会沾染半分。可是,我朦胧中瞧着,太子似是在桥上看到了我的脸,然后才跳入湖中来救得我。” 沈婷说罢,就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起来,我和姐姐却是一样,长得都不像娘。我和姐姐,倒是有几分相似。” 沈家众人听得沈婷的话,再细想太子往日作为,虽对沈家无甚青眼,但也不曾像皇后那般,把沈家当仇人。而太子和皇后的关系……皇后不喜太子,太子孝顺皇后但却又不愚孝,再加上以上种种,沈家人顿时觉得,太子大约有六七分可能,是知晓自己身世的。 “又或许,他并不知道?只是想拉拢沈家?”沈四年轻,想的反而更多,“还有,太子的相貌,真的是和皇后像太多了,单单凭着梅花胎记,就真的能确定他是咱们沈家骨血了?咱们,是不是还要再等等?” 沈夫人闻言,气得险些也要把茶杯往沈四脑袋上砸:“太子像皇后,难道就不像你娘我了?你可知孙子孙女像祖母外祖母的事情并不罕见?还有,这天下间,天生有胎记的人或许不算少,可是恰恰好,就有了梅花形胎记的人,除了沈家人,你还见过几个?就算这些还不算,那么,皇后和芯儿同日产子的巧合,五公主被突然送往庵堂一事,皇后对太子的不喜,以及太子有意无意帮了芯儿和婷儿的事情……一件事或许能说是巧合,那么,这些事情都加起来呢?难道这还算是巧合么?” 沈婷忙忙劝道:“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四哥也是一时说错了话而已。” 沈四被沈夫人大骂一通,已然反应过来——是啊,一件事情是巧合,可是,这诸多事情都加起来,显然就只能说,太子真的是馨妃的儿子,是有着沈家血脉的皇子。 而沈家,也必须要支持这位皇子。并且无论太子之前是否真的知晓身世,接下来,等太子回了长安城,他们都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并且商议接下来要怎样掩盖这件事情。 虽然沈家男人因胎记形状似梅花,觉得太过女气,甚少与他人说这件事情。可是沈家男人也是自小被伺候着长大的,旁人便罢了,那些贴身伺候的人里,哪个不知道沈家男子身上的胎记?而这些人里,未必没有嘴碎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且,沈家男子在外与人凫水时,怕也有人不巧瞧见了他们的胎记。 至于太子的胎记自不必说,不提其他,一个宁君迟知道了,就等于宁家人和皇后都知道了。 是以这件事情,沈家必须要快些告知太子,让太子早做准备才好。 沈家一众人商议好此事,沈夫人就道:“罢了,时辰差不多了,把你们媳妇儿孩子叫来,都来这里用晚膳罢。” 沈家四子自是答应不提。 沈婷却愣住了,呆了片刻,见四个兄长都要离开了,才忙忙开口道:“等等,娘,那姐姐呢?姐姐是太子生母,她、她总该知晓这件事情才好!她从前以为五公主才是她的孩子,五公主在庵堂的时候,她日日忧心五公主在庵堂青衣古佛,太过清苦;等五公主回了宫,偏偏只以嫡母为尊,甚至不屑认她这个庶母。姐姐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若非有九公主在,姐姐大约日日里都没个小脸了。 她这般痛苦,总该叫她知道,不是她这个做母妃的不好,而是她和五公主并非亲生母女,是以才会不亲近。而她亲生的那个孩子,其实早早就在对她好了。” 沈婷原以为,商量完了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并且提醒太子提防之后,就该商量如何委婉的把事情告诉馨妃了,孰料她把事情说出来后,她的父亲母亲和兄长们,竟都沉默了起来。 对沈婷来说,馨妃既然是太子生母,就该知晓太子身世;可是对沈家其他人来说,他们龙爱馨妃是真,愿意因此对馨妃的孩子哪怕是从前的五公主好也是真的。可是,馨妃性子太过天真单纯,若是不知这件事情,馨妃也仅仅是为此伤心泪流,但若是知晓了,馨妃会不会一时爱子心切之下,为此让已经在太子之位上坐的稳稳地棠落瑾,骤然失去太子之位,从此心中恨极了馨妃,让馨妃愧疚悔恨而泪流呢? 但凡男子,都是有野心的。 太子自出生,就是金尊玉贵。周岁封昭王,三岁封太子。如此做了九年的太子后,沈家男人想,就算是换了他们自己,也容不得其他人来破坏自己的身份、权利、地位,甚至生命。即便这个人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哪怕不会那么怪罪,心里也会因此生了嫌隙。 且,太子现下是太子,尚且有人容不得他,若有一日,太子若不是太子了,想要杀他或废他的人自会更多。沈家,并不愿意为此太过冒险。 沈婷看着父兄的神色,心中越发绝望起来。 长乐宫。 太皇太后在接到了棠落瑾的信后,就令人去请皇帝来长乐宫用晚膳。 天元帝今日事务不算繁忙,闻得祖母邀请,便早早来了,想着多陪皇祖母说说话。 太皇太后瞧见他提早来了,心中也是高兴,可是想到棠落瑾的来信,那份高兴,就削减了不少。 天元帝素来敬重自己的皇祖母,见其面路难色,不禁问道:“是谁惹得皇祖母不开心了?朕现下不是从前的无知小儿了,谁也惹得皇祖母不开心,朕也甚么都做不得。现在,谁若再做这些,朕必不饶他!” 太皇太后闻言就笑了:“你啊!你从前是无知小儿的时候,哀家就是太后了,哪个真的来惹着哀家了?至于现在……哀家是太皇太后,还是一条腿伸进棺材里的人了,任是谁糊涂了,都不会来招惹哀家的。” 天元帝心下只觉哀伤。从前太子出生那一年,太皇太后才六十有五,一眨眼的功夫,太子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太皇太后,也老了。 “您会活得长长久久的。”天元帝坐在榻上,拉着太皇太后的手,道,“您还要看着小七给您生孙子孙女呢。小七有观音痣,得佛祖护佑。说不得,他的孙子孙女,也能有观音痣。到时候,一堆得佛祖护佑的人围着您,您可不是就要活成老神仙了?” 太皇太后闻言,哭笑不得。 “哀家啊,怕是连小七的儿子都瞧不见了,哪里还能等得到小七的孙子孙女?”太皇太后当真是老了,哪怕每日喝着补药,吃着山珍海味,太医日日来看诊,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老了,“这人啊,哪里有不老不死的?从前那些皇帝,还有追求甚么仙丹灵药 分卷阅读100 ,想求长生的,可是你瞧,他们现在,哪一个不是死的透透的?哀家会死,皇帝会死,哀家的小七也会死。人啊,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天元帝握紧了太皇太后的手,一时竟不知该说甚么是好。 太皇太后比天元帝想得开。她的一辈子,风光过,失意过,像男人那般,将这天下的权利掌控在自己手中过,当然,更多的日子,也曾只能掌控这一宫的权利,看着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在天下权利面前,或踟蹰、或潇洒、或胸有成竹。她的一辈子,如此,便也就足够了。 “哀家叫你来,是为着另一件事情。”太皇太后拿另一只手拍了拍天元帝的手,尔后对安姑姑道,“把太子今日送来的信拿过来。” 天元帝疑惑着把信看完,才道:“这信里写了小七的归期。这个,他在给朕的信里,也写了。”所以,太皇太后为何又特特把他请来?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把周围伺候的人赶了出去,才缓缓开口道:“太子七月十五启程,彼时皇后怀胎七个月。江南和长安之间,有运河相通,太子若走水路,哪怕是在路上多游玩些时候,在九月之前,都能赶回长安。而那个时候,皇后怀胎正好八个半月。” 七生八死九成人。 天元帝是男子,一时没想到这个,太皇太后却是知晓这些,因此一看到信,心中就生了疑窦。 天元帝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天元七年,皇后七月产子,馨昭仪八月产子。如此,太子若真要……那也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太皇太后斥道:“糊涂!糊涂!太子年轻,一时糊涂也就罢了,你如何能糊涂?或许你今日会觉得,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没了也就没了。可是,等到明日,你或许就会对这个孩子心生怜惜,进而责怪太子。让太子为难!况且,太子虽那时候会回来,但也未必会真的对一个孩子出手。十二皇子哪怕出生,也只是个襁褓婴儿,如何能与太子相比?太子此次,怕是,志不在小小婴儿。” 天元帝也反应过来,太子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有爱兄弟,当初七岁稚龄,尚且能饶过十五岁的大皇子一命,如今自然也不会对小小婴儿的性命感兴趣。太子此举,的确不是为那小小婴儿。 太皇太后见天元帝明白过来,才叹道:“你既知晓了这件事情,要如何做,阻止也好,冷眼旁观也罢。总之,你既做了决定,就该知晓,以太子的身份,有些事情,并非是绝情,而是不得不做。只是你一旦做了决定,就莫要再责怪太子的不是才好。” 天元帝沉默许久,方才叹道:“太子聪慧。朕竟不知,当日所为,是对是错。” 太皇太后幽幽叹道:“至少,对大棠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大好事。” 小镇上,棠落瑾跟着宁君迟,一道见了当初的戍守边境的左潜将军和左潜将军的儿子左文睿。 左潜和左文睿在这小镇的酒楼里,早早等了七八日,就是为着能有机会,见到棠落瑾。 左潜是武将,哪怕断了一只手臂,依然不改武将脾气,见着宁君迟和棠落瑾进了包间,就立刻带着儿子朝棠落瑾跪了下来。 “臣左潜,见过太子。” “小民左文睿,见过太子。” 宁君迟早就猜到,这父子二人大约是想要借着他,搭上棠落瑾,如此光明磊落的利用,宁君迟见状倒也不恼,只端坐一旁。 棠落瑾目光扫过左文睿,见左文睿年约二十六七,虽华衣锦服,却一身英武,瞧着,倒也像个模样。 “左将军,左公子,都坐罢。” 虽这左家有心投靠他,可是,他们也要让他看到,左家的可用之处,如此才好。 左潜和左文睿自是大喜。 左潜性子太过鲁直,当初没有断臂之前,因军功极盛,旁人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可是等到断臂之后,不得不提前告老还乡,就有些人开始反过来报复他,竟害得他的儿子明明文武才能皆有,却偏偏考不得武进士,重新入朝为将,这才只得想到这么个主意,来这繁华小镇上守着太子。 没想到,他们真的守到了太子,也守到了左家的机会。 第50章 封号——顺王 左潜本就是可以和宁山相提并论的将才。 只是宁山除了是将才,还是出生世代武将之家,自然知晓要怎么样才手握兵权的同时,不令自己被皇帝怀疑,从而保住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而左潜则不同,他是寒门出身,虽然天生有领兵打仗的才能,也考过了武进士,可是在为人处世和防止被猜疑上,仍旧比不得宁山。也正因此,在他被敌寇斩断左臂后,才会被那么迅速的要求“告老还乡”。 左潜出身寒门,一无家族可以依靠,二无几个官场上的至交好友,为数不多的几人,都只肯在银钱上帮着左潜,却不太肯在左潜儿子不能考武进士的时候出手,帮其获得考科举的资格。 宁君迟的父亲宁山倒是愿意相帮,可是宁山提出这件事后,却又被左潜拒绝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听说了江南科举舞弊,皇上令太子前往江南彻查此案的消息。 ——左潜从前打仗时,颇为风光。可是那时候他没有心思思索前程和后路,等到被迫告老还乡,他终于慢慢思索起了前程和后路。 天元帝正值壮年,手下早早有了亲信之臣,他想要儿子再做天元帝的亲信,显见是难上加难,即便天元帝愿意,天元帝身边的人又如何会愿意?且有宁家在,天元帝怕也看不到其他武将。 而太子则不同。虽则宁家是太子的外家,可是天元帝活着一日,宁家就是天元帝的亲信,不是太子的亲信。 左潜心知自己长子左文睿如今才二十六岁,次子、三子年岁也不算大,他们若要在天元帝眼前搏地位,怕是艰难;可是,如果他们一家子都投靠了太子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宁家世代忠烈,仍旧摆脱不了令妻儿在长安城为质的结果。不过也正因此,帝王才对宁家信任有嘉。天元七年,宁家被污蔑勾结外寇时,帝王才会为着宁家一拖再拖,最后成功为宁家洗脱了罪名。 左潜不傻,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好例子在眼前,他没有不去效仿的理由。 “这些年在这小镇上,臣和臣的家人,却也待得腻了。”左潜了一句,忽而正色起身,俯身跪拜,“小镇虽好,不是臣心头所好。若是臣的儿子,能有考中武进士的机会,那么臣全家,从此之后,愿以殿下为尊!” 左文睿亦随父亲跪拜:“小民志在疆场,志在驱除外寇,志在令我大棠百姓,不受外寇相扰。殿下若肯让小民得偿此愿,小民和小民妻儿的性命,就全都是殿下的了!” 长安城,沈家。 沈 分卷阅读101 婷不意父母兄长,竟都没有把太子身世说与馨妃听的想法,不禁红了眼眶。 “可是、可是姐姐是太子的生母,总该叫她知道这件事才好。”沈婷想到姐姐待她的好,干脆跪了下来,乞求道,“我知道爹娘兄长是担心姐姐和我一样不够聪明,看不懂如今的局势,会不小心耽搁了太子的前程,会让沈家陷于为难。可是,姐姐虽不聪明,但却也不糊涂啊!姐姐在宫里多年,哪怕没有学会那些阴谋诡计,如今却也懂得了分辨人心善恶,显见是比从前要好得多了。咱们若是把真相告诉姐姐,再在一旁慢慢规劝,姐姐总能理解沈家的难处,理解太子的难处,然后只在心里记着太子,而不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的。” “我虽然还没有做母亲,可是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都已经为人父母,当知父母爱子女之心,为之计深远。哪怕五公主不是姐姐亲生骨血,哪怕五公主自出生后几个月,就被带离姐姐身边,哪怕五公主从来不愿意认姐姐这个‘母妃’,可是姐姐仍旧为着五公主,伤透了心,又费劲了心,为的不过是她那一片慈母心肠。” 沈婷擦拭了下眼泪,道,“姐姐即便糊涂,却也是个母亲。女为母则强,即便这件事情再艰难,可是姐姐为了太子,定会把这件事藏在自己心里,绝不令外人察觉。爹娘兄长,我知道我和姐姐一样不够聪明,可是,如果有一日,我成了今日的姐姐,那么,我至少希望,在人人都知道真相的时候,我自己不要被欺瞒。而且,欺瞒的不是一件寻常琐事,而是我的真正骨肉一事。如果真是这般,哪怕欺瞒我的是爹娘至亲,我仍旧会为着自己不曾知晓自己的亲生骨肉、连想他都想错了的事情,对爹娘心生芥蒂!” 沈婷说到这里,沈老爷、沈夫人和沈家兄弟四人,才微微动容。 沈夫人亦是母亲,闻言不禁看向沈老爷。 沈老爷撇过头去。并非他不心疼长女,而是长女在闺中时,就被他和夫人龙过了头。他自己洁身自好,见妻子为她接连生育四个儿子,又得了一个女儿,便将妻妾遣散,只留了两个老实的通房,省的那些人惹自己的女儿不开心。可是也正因此,长女在闺中时,被养的更加天真无邪。 沈老爷虽疼爱长女,可是,他真的担心,自己的长女会经不住这件事情,一来不能相信自己放在心里龙爱记挂了十二年的五公主,竟不是亲生骨肉;二来后悔自己当初轻信皇后,才使得皇后有了当年换子的机会;三来愧对自己竟不曾记挂过的亲生儿子,因此爱子之心大盛,从而路出马脚。 可是看着眼前的妻女,还有一脸不忍的几个儿子,他就知道,即便这些话他说了出来,妻子女儿自不必说,就是几个疼爱馨妃的儿子,也定然是硬要找出话来反驳他。 沈老爷心中叹气,面上却板了起来,打算用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来结束这件事情。 “此事暂且不必……” “老爷!”香炉忽然跪了下来,头一次不敬地打断了沈老爷的话。 沈老爷和沈夫人以及众人,都诧异的看向了香炉。 香炉定了定神,先磕了个头,尔后才起身道:“奴婢打断老爷的话,是奴婢的错,老爷夫人要如何责罚,奴婢绝无二话。只是……有些事情,奴婢在宫里时,娘娘不许奴婢胡乱告诉老爷夫人,可是奴婢现在已经出了宫,又做了老爷夫人的奴婢,有些话,却是应当告诉老爷夫人了。” 沈老爷和沈夫人面面相觑,沈夫人忙道:“香炉你快些起来。你为着咱们在宫里伺候芯儿多年,又伤了腿,不必这般跪着。若有话,站着说便好。” 香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夫人客气。这些话,是娘娘不许奴婢说的,可是奴婢说了,就是违背了娘娘命令,奴婢合该跪着。” “当年娘娘初进宫,皇上喜爱娘娘,皇后……又一直护着娘娘,娘娘虽偶尔被妃嫔刁难,倒也不甚放在心上,心性和在闺中时并无不同。直到娘娘生产之后,太皇太后懿旨,令五公主去庵堂修行七载,娘娘心下悲恸,竟也顾不得伺候皇上。皇上虽仍旧常常往长信宫赐了东西来,但人,却是不怎么来了。再加上那时宫中妃嫔多嘴,但也点醒了娘娘,为甚那一日,皇后和她会同时生产?为甚皇后七月产子,她八月产女,七生八死九成人,这些话,娘娘听得多了,慢慢也就明白了,人也越来越沉默。皇上依旧是隔上几日,就赐下东西,但是皇上自己,却鲜少肯来。” “直到夫人进宫,好生劝慰了娘娘,娘娘这才打起精神,调养身体,好再生个孩子,一来是让自己不那么寂寞,二来,其实也是想着,再生个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在皇上心里占了位置,将来也好把五公主再接回来。”香炉道,“只是失龙之后,再度争龙,又何其艰难?皇上虽喜欢娘娘,可是,皇上心怀天下,后宫又有无数的美人儿来讨皇上欢心,哪怕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娘娘冷落皇上许久,皇上的心,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回转的。……” 沈夫人不是没猜到过其中的艰难。可是,她的女儿既进了后宫,又没了皇后的“照拂”,自己若不肯努力,显然就会在后宫中快速凋零。 只是,听到香炉说起馨妃当年的艰难,沈夫人不免转过头,以手帕掩面。 香炉继续道:“奴婢瞧着,老爷夫人是担心娘娘依旧像在闺中时那般天真,才不肯将真相告知娘娘。可是,自古以来,后宫三千佳丽,各个都想往上爬。娘娘就算曾经天真,现下依旧比后宫其他人天真,可事实上,娘娘也已然改变了很多。争龙、固龙,在生下九公主后,一力回绝了皇上要晋分位的要求等等,娘娘显然是渐渐地心有成算,再慢慢为自己,为两位公主,为着沈家着想。且,正如二姑娘所说,女子为母则强,娘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且一生都只会有这两个孩子,奴婢以为,就算娘娘知晓了真相,心痛欲死,却也不会死;恨不得想要立刻抱着太子以偿还这十二年的缺失,却仍旧会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让自己为了太子而佯作冷眼旁观,甚至继续把皇后的五公主当成自己的女儿。” “馨妃娘娘,早已不是闺中女孩儿。饶是老爷夫人想,奴婢想,那偌大的后宫妃嫔,却容不得娘娘那般天真。”香炉再次叩首,“所以,奴婢请老爷夫人再考虑考虑,是不是真的不准备告知娘娘真相了?娘娘苦了这么多年,她合该有理由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不是始终不肯和她亲近的五公主,而是明明在皇后名下艰难度日,却仍旧在心里记挂着她的太子。” 沈老爷、沈夫人和沈家四兄弟,俱不知自己从前疼龙娇养的女儿或妹妹,如今竟在后宫经历了这诸多磨难,登时心痛难忍。 分卷阅读102 “爹、娘!”沈婷不禁道,“不要瞒着姐姐好不好?咱们慢慢说,姐姐、姐姐她就算不聪明,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做糊涂事,尤其是对太子不利的糊涂事的!” 沈老爷和沈夫人终于长叹一声,松了口。 说便说罢。 正如香炉所说,与其让女儿难过于五公主不跟她亲近,倒不如让女儿痛苦之余,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记挂着自己的。 当初九公主出生时的帮助,婷儿落水时的帮助,难道他们还要真的自欺欺人,说太子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世? 说就说罢。 棠落瑾并不知长安之事,他得了左潜、左文睿父子的投靠,心下正是高兴的时候。 左文睿是左潜打小就一手教出来的,本事自然不差。如果不是这些年来,左家被有心人相阻,不得考中武进士。他自己又不想去边境从小兵开始做起,怕是早就进了军中,并有了一席之地。 “反正我也有了妻子儿女,这时候也该考了武进士,为国效力了!”左文睿陪着棠落瑾走在街上,笑道,“您不知,我现下可是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呢,两个儿子将来也想从军,剩下的一个倒是既不想从军,也不想做官,只一心想多读书,将来做个教书夫子。我打了他好几次,那小子都不改志向,后来还是内子劝我,要留个儿子给她,我这才不打他了。” 左文睿说完,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棠落瑾知道,这是左文睿在为自己愧对妻子而叹气。可是自来武将皆是如此,他也无法可劝。 好在左文睿只是叹了会气,就大剌剌的放下了这件事,转而看宁君迟:“说起来,君迟和我二弟年纪差不多,我二弟现在都有一子一女了,君迟何时成亲?也生个孩子出来,说不得,咱们的儿子还能义结金兰呢。” 宁君迟瞥他一眼:“我喜欢的并非女子。” 左文睿:“我知道啊。可是,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成个亲,生个孩子是另外一回事。你瞧着这小镇小罢,这小镇上,也有不少男子生来断袖,甚至为了自己的另一半要死要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没耽搁了娶妻生子这件事啊。君迟喜欢男子就喜欢男子,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不纳妾不找通房,好好善待弟妹也就是了。” 宁君迟不语,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左文睿只得低着头跟棠落珏说话:“您说呢?这男子,可不就得成个亲,生个儿子,这才好延续后代,让祖宗有口饭吃对不对?” 棠落珏:“你相信鬼神?相信轮回?” 左文睿想到自己还要考武进士,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全信,但也不是全不信。” “你若相信轮回和鬼神,那么人若是死了,要么因作恶太多,下了十八层地狱,沦为恶鬼,这种死去的祖先,何必再给饭吃?即便给了,也只是被小鬼半道截了去;要么则是生前为善,死后成了神仙,神仙自有天庭和百姓供奉,又岂会在意后代的一炷香,一口饭?要么就是生前是普通人,死后升不了仙,但也下不了地狱,而是继续轮回做人。既都轮回了,自然有新的父母家人喂他饭吃,别说不记得自己有甚子孙后代,就是记得,他怕是也宁可要你在凡间给他些金银,也不稀罕你给他烧的那些纸钱和香火。” 棠落瑾说罢,就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就发现站在他右边的宁君迟还一直跟着他走,左边的左文睿则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棠落瑾一皱眉。 左文睿回过神来,小跑着上前,不禁继续问道:“那、那若是不信鬼神,又当如何?” 棠落瑾面无表情:“若是不信鬼神,人死则化为白骨,自此在世间消陨。死了就是死了,没有魂魄,没有天庭地狱和轮回,死就是死。活人给的那些香火、纸钱和饭,也只不过是活人的心里寄托,和不存在的一个人,又有何干系?” 左文睿怔了半晌,才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么?那如果信不信鬼神,都无需子孙后代的祭祀,那么,是不是生男生女,也都无所谓了?哪怕是世代都生有男儿,那些男儿都随着这一家的姓氏,其实,他们所谓的祭祀,也都只是为求自己的心安?而那些只有女儿的家里,哪怕没有祭祀,其实,死去的人,要么是魂魄都不存在,要么成仙,要么下十八层地狱,要么再次转世投胎,其实,祭祀与否,又有何干?” 棠落瑾难得仰头看了左文睿一眼,尔后缓缓点了头,道,“可惜世人多愚昧,同生为人,男子却要压制女子,将其拘禁后宅之中。可笑,可叹,可悲!” 这下不但是左文睿怔住了,连宁君迟也怔住了。 棠落瑾奇怪的看向宁君迟,似是再问宁君迟怎么也犯傻了? 宁君迟却是一笑,摸了摸棠落瑾的脑袋,道:“舅舅只是没想到,原来小七,竟也这般温柔。” 一贯面无表情不会笑的棠落瑾:“……” 左文睿呆了半晌,才跟了上去,这次却不开口了。 等到棠落瑾在左家住了几日,知县得了消息,赶来在外头磕了个头后,棠落瑾就要离开了。 左文睿将一行人送到船上。 棠落瑾一早就进了房间,左文睿便在甲板上和宁君迟聊了一会。 左文睿道:“君迟真的不娶妻纳妾生子了?” 宁君迟看了一眼岸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道:“自然是不打算的。从前,一开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总觉得,或许有一些对不起先祖。可是那一日听到小七的一席话,才发现并非如此。死了就是死了,哪怕是当真有轮回和鬼神,他们也收不到后代的孝敬。如此,又何必多做这些无用之事?我既不喜女子,先祖又无需我的供奉,那么,我只要慢慢去寻找,那一个可以和我一同度过一生的男子便好。” 左文睿道:“可是你都找了多少年了?男子十五六岁说亲,你从那时开始算,今年都二十一了,现下还没找到,以后当真能找得到?万一你找到他的时候,你已经老了怎么办?万一你一直没成亲,而他小小年纪却已经成亲了呢?我倒是觉得,你不想娶妻纳妾耽搁女子便罢了,但是,若着实寂寞,不若寻个志向相投的男子,聊以慰藉这日日夜夜的寂寞才好。” 宁君迟不意左文睿会跟他提这么个建议,想到儿时二人在边境时的交好,摇了摇头,道:“左兄须知,宁缺毋滥四个字。当然,若当真是我生君未生……”宁君迟淡笑摇头,“我也只能尽力争取。若君无意,也只能是……天意如此,我不值得他放弃太多。我,自会认命。” 但是,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亦不会将就就是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太想继续说下去。好在左文睿叹息一番,也不再多问,二人又说了些话,宁君迟 分卷阅读103 担心棠落瑾一个人在船舱里寂寞,就提前告辞了。 左文睿看着儿时好友的背影,想到太子的容貌,心里忍不住嘀咕——宁缺毋滥?他倒觉得,他这好友若是想寻个合心意的人,倒应该先离开太子些日子,省的日日看着太子那副容貌,转头一瞧旁人,俱都其丑无比,这还怎么要寻合心意的人? 奈何他和宁君迟分别太久,宁家是皇上心腹,他又跟着父亲一心投靠了太子,只待考过武进士,就往长安城里去,到时候,他们或许也做不了太交心的好友了。 接下来的行程,棠落瑾依旧不急不缓,以至于八月十五都是在船上过得。 好在棠落瑾并不在意这些,宁君迟陪着棠落瑾,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 到了九月前,棠落瑾果真回了长安。 皇后已经怀胎八个半月,虽厌恶极了太子,却也只得在清宁宫设晚宴,迎太子回宫。 至于午膳,太子被天元帝留在了紫宸殿。 天元帝见到棠落瑾回来,自是大喜。 只是他手下正在写字,招了招手,就让棠落瑾过来。 “小七来看,这个字,如何?” 棠落瑾走过去,就瞧见天元帝正好写了一个“顺”字。 棠落瑾心头一跳,瞥见桌上一本民间野史——还是写历朝历代继后和废后的野史。 他大约想明白了甚么,但面上仍旧无甚表情:“父皇要用这个字做封号?给谁的封号?” 天元帝笑道:“自然是给你十二皇弟的封号。”他将笔搁置了,叹道,“至善大师曾说,你命里有一个皇后所出的弟弟,可是朕见过太多同胞兄弟为争夺皇储之位,依旧斗得你死我活的例子。虽则你比你十二皇弟大了十几岁,可是你母后偶有糊涂,或许会偏爱幼小,做下糊涂事。朕自然应当先把这封号给了你皇弟,省的将来,再惹出些麻烦事来。” 顺,服从也。 顺者昌而逆者亡。 棠落瑾看着这个封号,再思及天元帝桌上的野史,精致的面容上,无半分表情。 第51章 收手 “顺王,”天元帝温声道,“小七觉得这个封号如何?” 这是天元帝第二遍相问了,棠落瑾不能再不回答。 他垂眸思索片刻,才道:“父皇所赐,俱是好的。儿臣唯恐人,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棠落瑾说罢,抬头就看到了离他很近的天元帝鬓角的几根白发,微微一顿,心中一叹,静默片刻,只得道,“不过,想来有父皇在,那虎再有心,也不敢伤了儿臣了。” 天元帝这才笑了开来,拍了拍棠落瑾的肩膀,笑道:“朕的太子,且安心。” 父子二人一同用了午膳,天元帝留着棠落瑾,为他念了半个下午的奏折,又带着棠落瑾去武校场,考较了棠落瑾的拳术、弓箭和马上功夫,如此一番折腾,才和棠落瑾沐浴之后,往长乐宫走去。 太子自江南回归,将江南科举舞弊一案处理的极好,天元帝早早就定了后日九月初一夜,设宴宫中,以迎太子。 至于今明两日,今日棠落瑾只在他和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处分别请了安就好,明日早朝,太子上朝,陈情江南科举舞弊一案,到了晚上,才有家宴。 天元帝将这些安排与棠落瑾一说,棠落瑾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父子二人一同拜见过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后,就开口要离开。 今日一直侍奉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身边的九公主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皆看向她。 九公主小小的“啊”了一声,懊恼了片刻,只得扁着嘴,屈膝行礼。 “小九、小九是想去送送太子哥哥。所以……”才这么匆匆忙忙的站了起来。 太皇太后和太后身边跟着九公主久了,也知晓九公主的性子,和无端端对太子的喜欢,见状只笑,倒也不肯责怪。 天元帝笑:“小九只想去送太子哥哥?那父皇呢?让父皇站在一边,看着小九对着太子十里相送么?唔,原来在小九心里,太子哥哥比父皇还要重要啊。” 棠落瑾面无表情。 九公主看了棠落瑾一眼,心下微微失望,可是很快又想,太子哥哥素来没甚表情的,不对着她笑也是正常的。于是她很快打起精神来,用食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歪头道:“父皇可是一国之主,有帝王之量,还要和太子哥哥比小九的喜欢么?再说了,父皇小九隔几天就能见一次,可是太子哥哥……小九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啦!” 天元帝隔空点了点九公主,只起身道:“罢罢罢,那父皇就先往清宁宫去,你快快送了你太子哥哥,也往清宁宫去罢。” 九公主自是大喜。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天元帝先走一步,九公主跟在棠落瑾身后,往殿外走去。 九公主才九岁,又是姑娘家,走路步子小,她径自发了会呆,才发现自己的步子走得很慢很慢,可是,不管她走得多慢,太子哥哥都会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丝毫没有将她落在后面。 九公主心里欢喜,忍不住快走两步,一下子拽住了棠落瑾的衣袖。 棠落瑾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拧眉。 九公主稍稍退后了一小步,可还是拽着棠落瑾的衣袖,不肯放开,仰着小脑袋,固执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只好把眉头松展开来,道:“有事?” 九公主原是无事的,如果不是方才起身的动作太大,被发现了,她此刻应该是规规矩矩一句话不多说的送父皇和太子哥哥出门,然后看着二人上了肩舆,就返回长乐宫的。 不过,现下既被问了,九公主转了转眼珠,想到这几日母妃老是拿着太子哥哥送她的东西看来看去,摸来摸去,而且还不顾母妃身份,竟开口跟她要!九公主就有了话说。 “太子哥哥送小九的小兔子,小九很喜欢。”九公主脚尖磨着地,低着脑袋道,“可是,能不能再送给小九几个啊?要稍微大一点点的,当然也不要太大。” 棠落瑾知道九公主说的是他送的玉质的像人的兔子,可以当做前世芭比娃娃玩的那种,道:“原来的呢?摔碎了?” 九公主忙忙摆手:“没没!我特别喜欢那个小兔子,还常常给它做小衣裳穿。可是、可是母妃最近也喜欢上那只小兔子了,也给小兔子做了衣裳穿!”九公主说着,脸上就有些愤愤。 棠落瑾虽然也想和九公主多说些话,但是很显然,皇后和馨妃翻了脸,他和九公主又素来不亲近,除了正常礼节,他并不该和九公主说这么多话。 于是他明知九公主是想让他继续问她,可还是道:“这次我回宫送往各处的礼物,会晚上两日再送,到时候,给你的礼物里,会有兔子的。”然后他摸了摸九公 分卷阅读104 主的小发髻,声音微微放低,道,“小九也长大了,太子哥哥还给你带了些别的玩意儿,藏好了,莫要让人知道。” 原本有些失望的九公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可是紧接着,她就看着她的太子哥哥带着人走了。 头也不回的走了。 都不知道回头看看她。 她离开母妃的时候,每每都回头好几次去看母妃来着。 尤其是今天,她回头的时候,好像还瞧见母妃擦眼角了来着。——难道是风迷了眼? 眼看着瞧不见背影了,九公主才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去。 她的侍女刚刚站得远,没听见二人对话,见状奇怪道:“太子殿下没有答应公主的要求么?” 九公主有气无力道:“答应了啊——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告诉太子哥哥,母妃拿着我的兔姑娘,给它做了兔公子的衣裳穿!那明明是兔姑娘,不是兔公子啊!为甚要给它做小子的衣裳?” 侍女:“……”已经不错了公主!太子又不是你的同胞兄弟,能听你啰嗦这一小会已经不错了!没见太子很少搭理别的公主么? 棠落瑾赶到清宁宫的时候,清宁宫刚好摆了桌子,还未放膳食。 天元帝瞧见他来了,便指了自己的下手:“小七来坐。” 棠落瑾应是,然后先拜见和天元帝几乎平坐的皇后。 “不孝儿落瑾,见过母后!” 皇后如今怀胎八个半月,身子很是丰腴,肚子也比寻常人的大,正顶着大肚,笑道:“我儿是为皇上分忧去了,何来不孝之说?快起!” 棠落瑾站起身来,往自己位置上坐去。 尔后五公主来拜见他,然后才俱都坐下,正式摆膳。 天元帝用膳,并不是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偶尔也和棠落瑾说几句话。 皇后微微笑着,喝了口红枣银耳汤,将汤匙放下,漫不经心道:“你父皇说,方才你被九公主拦住了,似是还拦了许久。小七和九公主素来不熟悉,怎的这次竟这般有话说?” 天元帝神色不变,只是夹菜的筷子终是放了下来,只觉满桌饭菜,俱是无味。 棠落瑾道:“九皇妹小儿心性,说是儿臣从前送她的一件玩意儿,她很是喜欢,想要跟儿臣再要上几件。可是,儿臣每日要上学练拳,还要时常替父皇去长安城看看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儿臣的太子妃又未娶进门,给九公主这些皇妹的礼物,俱都是下面人安排,儿臣只最后看了一眼礼单而已。是以哪怕儿臣过目不忘,亦在长乐宫前踟蹰良久,才想到了当初送九皇妹的礼物是甚么,答应了下来。” 棠落瑾的话太过理直气壮,皇后听了,倒也没怀疑,只道:“是甚么好玩意儿?若是真那么好,就该给你五皇妹也送几件才好。她们姑娘家,不如你们男子方便出门,你在外面瞧见了好东西,也该记着你皇妹。” 棠落瑾道:“方才已经安排小径出门寻当初做这个的工匠了,到时会给宫里的皇姐皇妹,各做三件。五皇妹尽孝母后身前,到时自然是会提前送来,令五皇妹先挑选。” 皇后这才满意。 饭毕,天元帝道:“天色晚了,小七回去歇息罢。朕还有事,要与你母后商议。” 皇后怀孕许久,天元帝虽时常来看她,留宿的事情还未发生过,闻言面上一喜,不禁问道:“皇上有什么事情,愿意和臣妾商议?” 天元帝看了棠落瑾一眼,道:“自然是梓童和朕的小儿子的封号。朕已经拟好了字,梓童来瞧瞧,若是喜欢,就顺着这个字,再给咱们的小儿子一并取了名儿罢!” 皇后面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封号?众皇子中,只有太子,才不需要封号。她的小儿子……不,是她的儿子,哪里需要封号? 好在想到当初棠落瑾也是周岁封王,有了封号,三岁时才封了太子,皇后这才勉强笑了出来。 棠落瑾和五公主一并退下。 二人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五公主也养在皇后膝下五载时间,可是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多话说。 五公主初时倒是想要讨好皇后之余,讨好棠落瑾,奈何皇后却不许她如此。五公主迷茫之余,只得听话。 先前她又听了馨妃的一席话,不禁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再看棠落瑾的容貌。 棠落瑾又非木头人,瞥到她的打量,侧头看她:“怎么了?” 五公主忙低了头,道:“我只是瞧着,七皇兄和母后长得可真像,不愧是亲生的母子。” 棠落瑾又看她一眼,道:“你伺候好母后便是。”尔后就径自离开。 他最听不得旁人说这类的话,偏偏他的容貌,也真的是长得歪,竟和皇后相像——虽然这样的容貌,让怀疑他“嫡出”身份的人闭了嘴,可是,对棠落瑾来说,他亦不知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棠落瑾坐了肩舆,很快回到东宫。 然后就召见了石媚。 石媚如今是东宫女官,她虽绝色,人又有一手好医术,向棠落瑾和石家求娶石媚的人数不胜数,可是石媚心中早有想法,据不肯嫁。棠落瑾见她执意如此,倒也随她。 石媚来的时候,棠落瑾正在写大字。 房间里很亮,石媚见了,低着头,动了动嘴,没有说甚么。 棠落瑾连写了十张大字,才搁了笔。 房间里只剩下棠落瑾和石媚。 “五公主的燕窝,还每日都送?” “是。燕窝本就滋补,再有奴婢找的方子,使得五公主熬得燕窝粥更加滋补,味道也好,五公主爱送,皇后也爱喝。” 棠落瑾手指微曲,敲了敲桌面,淡淡地道:“燕窝既是滋补的好物,就请五公主接着送罢。至于剩下的事情……” 石媚心头一跳。 先前太子离宫之前,她被太子特意召见,吩咐了数件事情,有些事情,石媚自认是该做之事,可是有些事情,石媚根本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这样做。可是,她是太子的人,石家是太子的人,她自然统统答应了下来。 不过,答应归答应,心中害怕,也是真的。 现下太子话里似有转机,石媚自然关心。 “世人多以为,刚出生的孩子个头越大越好养活,可是医者自然知晓,孩子越大,母亲所受的痛苦就越大。”石媚道,“那一位本就尊贵,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又有这最为滋补的燕窝粥调养,单单这么瞧着,仿佛比寻常双生子的胎还要大。如今,哪怕那一位从前是生产过的,这一胎胎儿过大,想要顺利生产,怕也不是易事。” 棠落瑾微微蹙眉,良久才道:“如此,那便传话过去,暂时不要让大公主轻举妄动。暂且……等着消息。” 石媚躬身应是,尔后离开。 顺者昌,逆者亡。 棠落瑾在听 分卷阅读105 到天元帝为还未出生的十二皇子取了这个字做封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妄动十二皇子了。 这个字,是对未来的十二皇子的警告,也是对他的安抚和提醒——天元帝是他的父亲,也是十二皇子的父亲,哪怕天元帝并不属意十二皇子做太子,也未必愿意见到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 棠落瑾心中,原本也没打算要十二皇子的命,是以天元帝的期望,他也不会辜负。 天元帝皇子众多,若是他把他们各个都当成仇人,怕是不等那些皇子对他动手,天元帝就要先结果了他。而他能稳坐太子一位,未尝也没有肯善待其他皇子的缘故在。 所以,十二皇子还没出生,他就已经在帮着他滋补身子了。 古代女子生产,本就危险重重,棠落瑾的原意,也只是想要在那时要了皇后的性命。 不过……想到天元帝桌上放得那本野史,棠落瑾目光微暗。他知道,天元帝放那本书,不是再说他要废后,毕竟,一旦废后,他就是废后之子,太子之位难保。另一方面,天元帝是在提醒,一旦皇后死了,他正值盛年,朝廷必要上书,逼他立继后。 妾不能为妻,天元帝要立继后,自然也只能重新迎娶佳人。 而重新迎娶的继后,又一定能比现在的皇后好么? 这一点天元帝不知道,棠落瑾也不知道。 可是,皇后几次三番害他,更使得馨妃不能再孕,棠落瑾要真的甚么都不做,那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即便他甚么都不做,单单把五公主所做的事情告诉皇后,大约也足够皇后郁结于心的了。 棠落瑾忽而想到九公主今日提到的玉质的兔子。 那样的兔子,他只送了九公主和十二公主。九公主还好生生活着,十二公主,却早早没了。 杀人则当偿命,虽然十二公主是皇后所出,却意外地愿意和他亲近,棠落瑾也有几分喜欢她。既她死了,他总该要把真正的凶手,告知皇后,也好让杀人者,即便不能立刻偿命,也要受上足够的惩罚才好。 如此想罢,棠落瑾才终于安心睡下。 到得第二日,早朝之上,棠落瑾将江南一行之事,譬如科举舞弊案的结果、江南借书馆的建成等等,都一一在朝堂说清。 天元帝自是大喜,着令太子读书之余,将京城借书馆也建出来。 再宣旨,册封二皇子为谦王,三皇子为肃王,四皇子为仪王,六皇子为桓王,八皇子为丰王,九皇子为恭王,十皇子为睦王,追封五皇子为怀王,追封十一皇子为益王。 另,册封皇后嫡出第二子为顺王,周岁行册封礼。 满朝哗然。 当夜家宴,除了二皇子和九皇子的母妃心有不满,其余被册封的皇子和其母妃,俱都神采飞扬。既被封王,接下来就会有俸禄、食邑、府邸等等。而且,他们也算是有了真正的爵位,可以传承后代的爵位,而不是像从前那般,空空一个皇子身份,然后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只有皇子身份,天元帝突然宾天,他们要在太子下边混日子,只怕连个亲王爵位都混不上了。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孩子还没出生,就被封了王,这原本是大喜事,可是,皇后挺着大肚子,脸上若不是施了粉,只怕顷刻间就要被人看了笑话。 越侯夫人见此,心疼道:“环儿再过不久,就要生产,怎的脸色这样差?就算是皇上封了顺王,可是,或许是好意,期冀十二皇子将来能顺顺利利长大呢?你总要往好的地方想,如此才好啊。” 皇后看着周遭觥筹交盏,心中只觉更痛,她抓着越侯夫人的手:“那姐姐可知,皇上除了封了我的皇儿为顺王,还给他提前取了名儿?在他还没有出生之前,就给他取了名!” 越侯夫人不明其意,劝道:“这难道不是好事么?这可是哪个皇子,都没有过的殊荣啊。环儿难道不希望,十二皇子在皇上心里是不一样的?皇上膝下这般多的皇子,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皇子,若是身份不够尊贵,不能让皇上记着,那,才是一件悲哀之事。” 皇后险些哭了出来:“皇上他,他给我的皇儿,取名珉!大姐,是珉啊!” 越侯夫人一怔,劝道:“珉,石之美者。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字。环儿莫要多想。” “莫要多想?我要如何才能不多想?”皇后咬牙切齿道,“珉就算是石中美者,可终究也只是块石头而已。而瑾呢?棠落瑾的瑾呢?瑾瑜,美玉也。我的皇儿便只是个石头,而他棠落瑾,便是美玉么?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大姐,你要如何能不多想?如何才能咽下这口恶气?” 越侯夫人不意天元帝所取的“顺王”的顺,当真是取其“服从”之意,而“珉”字,更是令天元帝的偏心一览无余,心下为皇后哀痛之余,忽然心生俱意。 怎会如此?岂会如此?就算是告诫,皇上只要像对二皇子和九皇子那般,册封一个谦王,一个恭王,以示告诫便罢了。何必直接就封了“顺王”?顺王啊,这名号,如何能算是好? 还有“珉”。一块石头,如何比得上一块美玉,皇上的告诫之心,可见一斑。 只是,为甚么呢? 越侯夫人心头乱窜,脑中闪过千般念头,却独独不肯往最有可能的那个念头上去想。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即便环儿当初做事不够谨慎,留下了馨妃性命。可是,太子的容貌却是偏偏像了环儿,这样的铁一般的证据,如何还会让皇上心生疑窦?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清宁宫晚宴极其热闹,长信宫里,却是一派寂静。 紫烟拿了衣裳,给站在门口的馨妃披上,然后就被馨妃给赶了回去。 “娘娘这几日是怎的了?怎的流了这般多的泪?”紫烟担忧地朝着突然又回宫的香炉道,“昨日和今日最奇怪,明明难得起了心思,摆了一屋子的衣裳首饰,想要打扮打扮了,可是到了最后,竟是梳好了妆,换好了衣裳,竟又不肯出门,非说自己病了。” 香炉低着头,不说话。 紫烟倒也不恼,径自道:“香炉你说,娘娘这是想要打扮打扮,让皇上多喜欢一些么?可是,今日家宴,明明是大好的机会,娘娘都准备地妥妥当当了,怎的又不肯去了?真真是奇怪。”她拿起针线篮里的一件小衣裳,小声道,“难道是娘娘想要个儿子了?” 香炉心头一跳,瞪了她一眼。 紫烟忙指着小衣裳道:“瞧,这小衣裳做的都是男孩儿穿的。娘娘做了,还要给九公主的小兔子穿,偏九公主生气,非说她的小兔子是兔姑娘,不喜欢它穿男孩儿的衣裳。可是就算如此,娘娘还是做了这许多。”紫烟越想越奇怪,奇怪之余,又长长叹道,“可惜,娘 分卷阅读106 娘被那奸人所害,再不能给咱们生个小皇子了。” 香炉忽然一拉紫烟,二人齐齐回头,正瞧见馨妃正一身瘦削,整个人仿佛是装在衣裳里似的,空荡荡的。 怔怔的站在她们身后,泪流满面。 紫烟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娘娘,您莫要哭啊,是奴婢不好,不该提起这件事情。您莫要再为这件事哭了!” 香炉抿着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馨妃却突然道:“是了,我不能再生育了,是该哭的。该好好哭上一场。” 她终于有了借口,为着自己的识人不清和天真,为着她的儿子,好好痛哭上一场。 第52章 香消(上) 翌日就是九月初一。 棠落瑾起床的时候,头还有些晕。 在古代,十二岁就算是半个大人了,平常可以不喝酒,但是他的欢迎宴上,尤其是家宴上,有些人的酒,他也只得咬着牙喝了。 想到晚上还有群臣宴,棠落瑾眉心就一跳一跳的。 小径瞧了,忍不住自个儿偷着乐了一会。 棠落瑾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小径立刻严肃了脸,端着托盘里的东西,道:“这是昨个儿蒋小姐特特嘱咐奴才熬的,说是瞧着您喝了不少酒,早上起来怕是要头疼,定要奴才看着你喝了才好。” 棠落瑾原本没打算喝,听得小径的话,微微一顿,才把醒酒汤接了过来,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昨个儿是家宴,宁阳大长公主带着蒋寒漪也来了。 只是昨个儿的家宴他是主角儿,只得空敬了宁阳大长公主酒,说了几句话,至于蒋寒漪,他只来得及冲她微微点头,连一句话都没说。 “今天下午,宁阳大长公主提前来长乐宫的话,莫忘了来告知孤一句。” 小径自是答应不提。 宁阳大长公主府。 昨日是家宴,今日是群臣宴,诰命夫人自然也要进宫的。 蒋夫人带着丫鬟,就往蒋寒漪的院子里来。 蒋寒漪原本就是蒋家唯一的嫡女,后来和太子定亲,蒋家越发看重她,她的院子,也是蒋家小姐里最漂亮宽敞的一个。 蒋夫人带着丫鬟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女儿坐在湖畔,瞧着湖中鱼,蒋家两个庶女则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蒋夫人微微一皱眉。 丫鬟们很快发现蒋夫人的到来,俱都福身行礼,蒋寒漪和两个庶女也在行礼。 蒋夫人笑道:“都起罢。漪儿来,瞧瞧娘给你新作的衣裳,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让人赶紧改了,合身的话,今晚就穿着去赴宴。” 旁边的丫鬟忙将裙子抖开,众人才见,这是一件石榴裙,只中间一条腰带,缀满了细小的珍珠。 好巧不巧,那珍珠正摆了梅花的形状。 蒋寒漪的庶妹蒋寒茵鼻子微动,使劲嗅了嗅,道:“咦?我怎的闻到了梅花香?莫非是我闻错了?” 众人皆一嗅,果然闻到了淡淡的冷梅香。 蒋寒茵鼻子最灵,指着那石榴裙道:“竟是这石榴裙上传来的梅花香!” 蒋夫人见了,这才笑道:“果然是茵儿厉害。” 蒋寒漪看向那石榴裙,目光微动。 蒋寒茵垂头道:“娘果然最疼姐姐了,这样的好衣裳,可不就只姐姐有一身,我和妹妹,总归是没有的。” 蒋夫人面色不变:“这却不是我偏疼了谁,这布料,是太子殿下在江南时,特特让人送了来的。我瞧见了,才让人给漪儿做了衣裳。又恰好逢得梅花山上的朱砂梅梅开二度,这才让人摘了花瓣来,催得这石榴裙上染了梅香,一月功夫,才得了这一件。太子送来的布料,如何不该穿在漪儿身上?” 蒋寒茵和另一个庶女俱低了头。 蒋寒漪无奈的看了蒋夫人一眼,但也没有立刻说甚么。 等到蒋寒茵二人走了,蒋寒漪才道:“她们两个寻日里还算识趣,只是年纪到了,说亲上不顺,才会偶有算话。不过是糊涂人做糊涂事,娘要愿意教她们,就请了教养姑姑严加管教,多说些嫡母为尊的话,她们自然知道好歹;娘若懒得动手,冷落她们些日子,她们吃得苦了,自然也会学乖,何必与她们做这些口头上的争执?” 蒋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瞧着安静,但一贯是有主见的,管家理事,教养庶妹,都是一手,摆手道:“没法子,娘就是看她们不顺眼,管也懒得管,先刺上几句,接下来再冷落她们几日,也便罢了。” 尔后蒋夫人又指着那石榴裙,欢喜道:“莫要再说她们了,这衣服做好了,漪儿也该试试才好。这是太子为你送来的石榴裙,石榴花娇艳,石榴多子,显见太子是把娘的漪儿放在心上的。这衣裳啊,可要好好试,等晚上就穿去给太子瞧。” 蒋寒漪无奈道:“娘想得也太多了。太子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哪里会有甚么取悦女子,还有甚……多子的想法?他去了江南,事务繁多,大约是捉了仆从去买。仆从心眼多,才自作主张买了这布来,偏……”偏蒋夫人还把这布当成了太子的拳拳之心。 蒋夫人只笑:“他小,你可不小。漪儿觉得,这个夫婿如何?” 蒋夫人原是将门虎女,闺中时也是骑马射箭的,嫁到公主府,宁阳大长公主素来喜欢她,夫君敬她,虽有妾室庶女,但也随她管教,她自是养得一副好爽心性,此刻竟也调笑起了自家女儿。 蒋寒漪心知自己母亲的性子,只得道:“太子曾与女儿说,愿与女儿,并肩携手,走过百年。太子待我,不是如珠如宝,将我当做一件值钱的死物,而是将我当做一个可以携手同行的伙伴。我不知将来他是否会喜欢我,我也不知我是否会痴情于他,可是,至少,他能如此待我,即便没有男女之情,我亦会尽我所能,做好太子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蒋寒漪的承诺。 一个十五岁少女的承诺。 蒋夫人怔了怔,等女儿走得远了,才叹道:“旁的也就罢了,太子长成那个样子……有哪家女儿会不动心?只可惜……” 宁阳大长公主素来疼爱蒋寒漪,因蒋寒漪和太子结亲,她对其就更加看重了。 现下既无事,她便带着蒋寒漪,早早往长乐宫赶去了。 祖孙二人在长乐宫里没有坐多久,小太监就来报,太子求见。 太皇太后登时就笑了:“这个小七,从前也没见过他这般勤快,这般早早地就来见哀家。可巧今日他的太子妃来了,他就勤快成这样了。” 宁阳大长公主自然是喜欢棠落瑾的勤快,笑道:“许是母后误会太子了?太子昨个儿,可是没和咱们漪儿说一句话呢?” 太皇太后指着她就笑。 二人俱都清楚,莫说昨个儿了,就是今 分卷阅读107 个儿的晚宴,棠落瑾作为被接风的主角,怕是都来不及和蒋寒漪说一句话。现下过来,其实也是难得有心思了。 蒋寒漪微微笑着,垂了脑袋。 棠落瑾倒是没有有了媳妇儿就忘了曾祖母、祖母,足足和太皇太后、太后说了一炷香时间的话,被二人开口赶人,这才和蒋寒漪一道出门说话。 棠落瑾想得简单并且理智,一来,他需要蒋家,因此对蒋家示好,自是应当;二来,蒋寒漪既是他自己求来的妻子,还帮了他的大忙,他既没有喜欢的人,倒不如试着喜欢蒋寒漪。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她始终如一,可是,如果二人将来有了嫡子,棠落瑾想,他是不介意纳了必须要纳的妾室后,白白养着她们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宁君迟想要这样的伴侣,棠落瑾也想要。 两人虽年纪差着三岁,但棠落瑾壳子里面可是个“老人儿”,和蒋寒漪说起话来,倒也不显冷场。 “眼看天有些凉了,殿下夜里,该换被子了。待会我提醒小径,让他千万去做。”蒋寒漪当真是把棠落瑾当成他的夫婿照顾了,“还有饮酒伤身,殿下离及冠还有几年,不该这般喝酒才是。今晚既是宴请群臣,殿下就把伴读带在身边,有些人敬的酒,殿下只管让伴读去喝才好。” 蒋寒漪絮絮叨叨,说的大多都是琐事。 棠落瑾板着脸,倒也听一句,点一下头,没有半点不耐。 太皇太后几人在敞着大门的殿里瞧了,俱是微笑。 太皇太后突然咳嗽了起来。不是普通咳嗽一两声,而是一连咳嗽了十几声,末了捂着嘴巴的手帕,太皇太后也没有给太后和宁阳大长公主瞧,而是直接塞到了安姑姑手里。 太后急道:“姑母这是怎么了?这两个月,一次咳嗽的比一次厉害,怎的那些太医是吃白饭的么?竟也开不出好的方子来?” 宁阳大长公主亦道:“母后可还难受?若宫里的太医不成,那、那咱们就去外面悬赏民间太医。皇帝至孝,定会同意此事。而民间多奇人异事,说不得就能把您的病治好。” 太皇太后却摇头道:“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哀家都活了七十七年啦,不亏了,不亏了。” 宁阳大长公主和太后俱是泪流满面。 太皇太后拍了拍太后的手,又握住了宁阳大长公主的手:“宁阳啊,哀家知道,太子曾和你们说过,要过了十五岁,再迎娶漪儿。可是你也瞧见了,太子能等,哀家这身子啊,怕是等不得了。哀家知道,太子在担心甚么。可是他不知道,他父皇并不畏惧他的成长,而是期待。哀家跟皇帝商议了,哀家这病,怕是怎么也等不到太子十五岁了。哀家若是身子再拖上两年,突然离世,太子还要守孝,怕也要被耽搁了。是以哀家想着,若是你们家愿意,就等明岁,太子十三岁生辰过了,就迎娶太子妃进宫。” 宁阳大长公主不意竟得了这么个消息,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太皇太后以为她是担心太子年纪小,道:“太子你也常见,他是个看重规矩的。到时哀家与他说,让他十五之后,再与太子妃圆房,他定是会听的。且,你瞧他们两个,太子七岁就和太子妃订了亲,打小一块长大,这般两小无猜,等将来,也定会和和美美,宁阳也莫要怕太子欺负了她。” 宁阳大长公主忙道:“母后误会了,儿臣平日也喜欢听些民间事,常听那些长在外面的丫鬟们说,民间十二三岁成亲生子的虽不多见,但也并非罕见,生下的孩子也算见状。太子从小就练拳上马射箭,身子自不必说。十五圆房这件事情,太子若愿意,自己便会想着;若不愿意,咱们也不必提了。只是,只是您身子不好,太子至孝,怕是怎么也不肯成亲的。” 宁阳大长公主心中有数,明岁太子十三,她的孙女十六。十六岁的姑娘家,怎么也到了能生孩子的岁数了。若是能趁着两人感情好的时候先生个嫡子,自然是最好不过。当然,若是没有,能先嫁进去和太子好好相处几年,如此对孙女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笑道:“正因太子至孝,明岁时,太子才能娶得太子妃。” 宁阳大长公主心中松了一口气,认真行礼道:“一切听从母后安排。” 清宁宫。 皇后喝了五公主亲手端来的燕窝粥,拉着五公主说了好些话,有把自己年轻时的一套玛瑙首饰给了五公主:“你正值花龄,合该代些颜色鲜艳的首饰才好。” 五公主心中微微苦涩:“戴了又有何用?母后忘了,女儿、女儿要过了二十,才能嫁人的么?如今戴这些,又有何用?” 皇后月份大了,挺着个大肚子,身上燥热,闻得五公主这样一叹,心中想着这件事根本不算大事,迟早会解决。可是面上却只道:“好孩子,你先去母后瞧瞧,今晚的宴请,可都安排妥当了?母后和你姨母,正有话要说。” 五公主心中苦涩更盛,面上却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尔后就出去了。 越侯夫人看一眼五公主的背影,低声道:“你既为她打算好了,为何不告诉她?芜儿像你,心中敏感,怕是这次又要多想。” 皇后肚子太大,脸上都有些浮肿,闻言扬眉道:“大姐安心。芜儿心里只我一个母亲,我怎样待她,她都不会介意的。况且……我不出手,馨妃却忍不得,等馨妃出了手,为芜儿解了这局,倒也省得我再折腾一场了。只是,这些话,我如今身子越发燥热,脾气也急躁,竟是耐不下性子与她分说。” 越侯夫人知晓皇后怀孕辛苦,闻得此言,也只得不再劝了。 可是皇后却仍旧咬牙切齿道:“大姐,我、我忍不得了。我当真忍不得了。” 越侯夫人一惊。 “顺、王,棠、落、珉。”皇后一字一句的说道,“皇上他待我的小十二如此无情,这般打定了主意,让我的小十二沦为棠落瑾的陪衬,一个只能归顺棠落瑾的庸王。大姐,我心中不服,我不服!” “你这是怎的了?昨日忍得,今日怎么忍不得了?”越侯夫人忙忙劝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无论如何,且等孩子生出来再说。等孩子确定了是男孩儿,那太子……棠落瑾又为十二皇子打了前锋,把那些心有鬼胎的皇子全都解决掉,替十二皇子铺平了前路,到时候再杀他也不迟。你彼时答应的好好的,怎的现下,又突然变了卦?” 皇后有孕,本就比平日更加敏感,突然痛哭道:“大姐,我等不得了,等不得了!皇上那日,不但说了这些,还说要给他提前娶妻。不但娶妻,还要把朱家庶女、宁家一个旁支嫡女,都许给他做妾室!大姐,你这般,让我如何等?若是真的等了,那棠落瑾,如今都十二岁了啊, 分卷阅读108 他明岁就是十三。而民间里,十二三岁的男子有了妻子儿女的,还算少么?十三岁的女孩生子,或许艰难。可是十三岁的男孩儿让一个及笄的女孩有孕,却并不艰难。若是到时候,咱们弄死了棠落瑾,是不是也要弄死棠落瑾的儿子呢?大姐,我等不得了,我真的等不得了!” 越侯夫人不意竟还有这么一些事情,心中登时摇摆不定。 皇后又道:“宫中太医,还有大姐请来的老大夫,俱都说了我这胎定是男孩儿。还有至善老秃驴,他当年一口咬定在棠落瑾后,我还会再生三个女儿,如今都一一实现。肚子里也这一个,定也会如他所说,是个男孩儿。如此,大姐,你到底肯不肯帮我?肯不肯,帮一帮你的亲外甥?” 越侯夫人终于松了口,道:“罢罢罢,你既非要如此,我是你长姐,自然是要帮你。只是,这件事,却要从长计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环儿,你这一胎,已经八个半月了,待等到九个月的时候……” 皇后亦明白,她若要对棠落瑾出手,并不容易。若是失败,后果自不必说;若是成功,那么,旁人真的不会怀疑她么?若要彻底打消旁人疑虑,那么,最好是,她自己,也因此吃了亏——譬如早产。 不过,九个月生产,也着实不算是早产了。 皇后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终于觉得安定下来。 越侯夫人见皇后如此,心中也松了口气。 罢罢罢,既皇后这般不能安心,那么,就早早除了棠落瑾也好。如此,也省的父亲的家书里,每每都要提及太子如何如何,省的君迟和君榆一心要护着太子。 清宁宫如何,棠落瑾自是不知。 当夜宴请群臣,棠落瑾果真听了蒋寒漪的话,带着四个伴读,一个宁君迟替他挡酒。到了最后,虽然伴读倒下了两个,棠落瑾倒是几乎滴酒未沾。 宁君迟看他便笑:“小七也学会躲酒了。” 棠落瑾一本正经道:“旁人的酒,躲了也就躲了。三舅舅的喜酒,我却是不会躲的。只是不知,三舅舅何时把另一半给找出来?” 宁君迟瞧着棠落瑾小小年纪,板着脸说那些一本正经的话的模样,心中失笑,弹了弹少年额头上的红痣,道:“为何人人都说这颗痣好,我却觉得这颗痣有些碍眼?” 棠落瑾:“……”观音痣不懂么?就是靠着这颗痣,他才得了更多的龙爱来着! 不过,这些话也不必和宁君迟多说,他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 棠落瑾既答应了天元帝,自然也就不会多做甚么。十二皇子便罢了,一个比他小了十二三岁的孩子,他本也没打算对他做什么。至于皇后……天元帝为着朝廷大局,以及宁家世代忠良,不肯让他对皇后动手,棠落瑾知晓宁家忠心,为大棠不但尽忠,而且不知有多少宁家男儿,死在战场之上。现下天元帝需要宁家,将来他做了皇帝,也是需要宁家的。皇后虽糊涂,可是,宁家却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之家。天元帝舍不得失去,棠落瑾……暂时也舍不得。 如此权衡之下,棠落瑾也只能暂时忍了,打算再想其他法子。即便不能对皇后直接动手,却也该让皇后明白,他早已就不是当年任由她磋磨的小小婴孩了。 落叶满地,转眼就到了九月十六。 都说十五的月儿十六圆,这一日的月亮,果真是亮极了。 皇后素来不太喜欢蒋寒漪,可是或许是听了皇上的话,知晓蒋寒漪明年就要嫁进宫里来,竟也在太皇太后留蒋寒漪留宿长乐宫时,开口请蒋寒漪去她宫里用晚膳。 “本宫还请了太子。”皇后笑眯眯地道,“说来,你二人的婚期都快定了,太子还甚么都不知道。不若今晚,你我都在本宫那里用膳,也趁势把这件事说了才好。” 蒋寒漪低头不语。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既是皇后相邀,漪儿就去罢。安姑姑,你陪着漪儿去。漪儿怎么去的,你就怎么把漪儿给带回来。” 蒋寒漪这才答应不提。 棠落瑾听到小太监来报时,眉心微蹙:“石女官呢?今日石女官随侍孤。” “回殿下,石女官进而早上出宫,不知怎的,半道上被人泼了油,石女官一时不察,滑倒在地上,崴了脚,今日没能回宫来。” 棠落瑾眉心皱的更紧。难道皇后这次是要趁着机会,污了他和蒋寒漪的名声?让他们做下苟且之事?可是,是要在清宁宫里做下那等苟且事么? 棠落瑾面色微黑,还不待他想到甚么,皇后处又派了小太监过去,说是皇后再请。 母后相邀,棠落瑾不能再推辞,将人打发走后,就着人去请还在宫中的三公主、八公主、九公主、十一公主、十三公主,一并往清宁宫去,赏月用膳。 等他更衣之后,慢悠悠到了清宁宫时,清宁宫里除了皇后、蒋寒漪,就是一溜的公主了。 蒋寒漪依旧穿了那身石榴裙,腰间缀着珍珠。 皇后脸色微黑,见他来了,还是和气地道:“小七来了,那咱们,就正式摆膳罢。” 第53章 香消(下) 就皇后心中所想,她原本只打算把太子一人叫来用膳,奈何她每每单独叫了太子来,太子身边总会跟着试菜验毒之人。 她若是黑了脸,不必太子开口,那验毒的石女官就会一板一眼地道,验毒本是规矩,除非她被贬斥或是因验毒而死,否则既身为太子身边的人,自然要为太子验毒。 皇后知晓这个女官是棠落瑾看重的,也知晓这个女官的确是有本事的。医术虽比不得宫中老太医,但是闻毒验毒的本事,却是比那些行医救人的老太医要强多了。 也正因此,皇后几次欲要动手,都只能中途停下,今日找好了时机,令那女官回不了宫,又特特叫来了蒋寒漪——人人都说太子待蒋家小姐极好,显见是把蒋家小姐放在心上的。那么,太子既把蒋家小姐放在心上了,在蒋家小姐面前,总该不会像之前那般,行验毒试菜之举了吧? 可惜皇后还是棋差一招,她单单以为棠落瑾是有些喜欢蒋寒漪的,就先叫了蒋寒漪,再把太子叫来。孰料棠落瑾却是误会了她,以为她是想要动手令他喝醉或是吃错东西,令蒋寒漪名誉受损,无论将来是嫁还是不嫁,都使他和蒋家关系僵硬,因此就叫了一溜的公主来。 皇后面色微黑,好在她在做这件事之前,越侯夫人就与她分析了种种情况,这种情况虽不在其中,但也并不意外,招呼一声,就开了席。 皇家用膳,即便是一同吃,大多也都是分桌而食,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席上刚刚摆开,众人就发现其中的不同了。 皇后指着眼前的一盏乌参鲍鱼煲鸡汤,道:“这 分卷阅读109 乌参鲍鱼煲鸡汤,本宫原是只请了太子和蒋家小姐,不意……”她微微一顿,笑容恰到好处,“这汤要炖好,要花费不少时间。是以只有本宫和太子、蒋家小姐桌案上有这道汤,几位公主桌案上,都放了梨花鲍鱼盏,大家都尝尝罢。” 殿里一众公主,俱开口道谢,说是不请自来,叨扰母后云云。 棠落瑾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然后任由身后的一个年长的太监带着一个小太监对着桌案上的菜汤,开始验毒试菜。 蒋寒漪微微垂了眼,不动不语。 一溜的公主都惊呆了,傻傻的看着棠落瑾身前太监的举动,惊得连动筷子都不敢动了。 皇后笑容一僵,面容似有悲苦,叹道:“小七何必如此?你我母子,虽自你周岁便分开,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本宫又岂会害你?且,本宫乃一国皇后,这些饭食,在端上来之前,俱都有宫女太监验过了,如何会不安全?小七你又何必……” 八公主、十一公主俱都同情地看向皇后,三公主、十三公主垂头不语。 九公主心里说,就算你们是亲母子,可是、可是,你不是平日里就不喜欢太子哥哥么?她旁的不懂,但无事献殷勤的下句话,她可是记得牢牢地呢。 五公主随侍皇后身边时日最长,也最懂得皇后心思,见状心中一转,便起身往棠落瑾桌案前要走去。 “七皇兄不信母后,芜儿却是信的。”五公主说着,就走到了棠落瑾的桌案前,伸手就要朝试菜的小太监要一双新的筷子:“七皇兄既心有顾虑,那便让芜儿来为七皇兄试菜罢。芜儿因缘巧合,和七皇兄同年同月同日生,为着避让七皇兄,生辰礼都往后推了一日。如今,能为七皇兄像试菜奴才那般为七皇兄试菜,倒也是芜儿的福气了。” 一番话说了下来,皇后手绢都揪得皱了,片刻后才缓了过来,道:“何必如此?不若母后在这边吃一道菜,往太子那里端一道菜,如此,即便是有问题,也是母后先中毒,不是么?” 试菜验毒的两个太监论胆识绝对比不得石媚,当即不敢再动,傻傻的回头看向棠落瑾。 事已至此,皇后和五公主俱都说了这番话,棠落瑾心中倒也不信皇后敢在众人面前对他下毒,稍稍一顿,便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都下去。” 两个太监立刻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五公主回了座位,皇后笑道:“大家都是自家人,莫要跟母后客气才好。”转头看向蒋寒漪,“漪儿也是,转过年就要进东宫了,到时候,可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蒋寒漪此刻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只得低了头,面颊微红。 棠落瑾一怔,侧首看了蒋寒漪一眼,心知此事是真,再抬头看向皇后:“母后,这件事,是曾祖母定下来的?” 一转念,他就想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子。在这个时代,太皇太后活到七十七岁,已然算是老寿星了。如今太皇太后身子越发不适,他去看太皇太后,跟她说着说着话,有时候太皇太后都能忽然睡过去。现下太皇太后顾忌着自己的身体,下了这个命令,着实不令人奇怪。 皇后见棠落瑾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缘故,心中越发觉得自己今日的决定没有错,笑容极力没有变得僵硬,轻轻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你曾祖母说,民间也有男子十二三岁成亲。你明岁十三,漪儿明岁十六,年龄上,倒也合适。”尔后忽又转了话题,笑道,“还是说,小七不喜这件事情提前?” 棠落瑾板着脸,道:“母后误会。能娶蒋表姐为妻,儿,喜不自胜。” 蒋寒漪心中微微一动,此刻竟没有再低头,而是抬起头,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首看去。 少年貌若明珠,丰神秀逸。唇角微微一勾,刹那之间,整个殿中,仿若寒冬腊月里,寒风退去,冰雪消融,百花突然绽放。 如此让人震撼,惊喜,却又心动。 尤其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只盛着她一人。 蒋寒漪心头一跳,微微怔住。 怔住的不止蒋寒漪一个,还有一众公主。 九公主拿帕子捂着唇道:“啊,八姐姐,你瞧见了么?太子哥哥笑了,太子哥哥笑了!我从来不知,太子哥哥笑起来,竟、竟这般让人……”九公主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 还是八公主双眸锃亮地盯着棠落瑾,道:“是惊艳!” “对,就是惊艳!人人都说潘安美姿仪,每行,少妇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我觉得,那些少妇老妪,定是没有见过太子哥哥的一笑,才会误把果子都给了潘郎,忘了棠郎!” 九公主笑容灿烂,对着她的太子哥哥不吝夸赞。 其余几位公主要么附和八公主、九公主的话,夸赞棠落瑾,要么不开口的,也盯紧了棠落瑾不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们平日里虽然知道太子甚美,但太子每日板着脸,她们也不敢太过接近。今日太子一笑,令她们既觉珠玉在侧,心中自惭形秽;又觉太子这一笑,仿若明珠灼灼,又让她们怎么都挪不开眼。 这般地夺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殿里一众人,心中俱都如此感叹。 即便是皇后,也怔怔的看了棠落瑾好一会,才移开目光。 尔后“砰的”一声,将盛了白水的茶杯,重重的搁在了桌案上。 众人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有些感慨。虽然收回了赤裸裸直视太子的目光,可是譬如九公主这等胆子大的,时不时还是要小小的偷瞄一下太子的。 蒋寒漪亦收回了目光,垂头不语。 棠落瑾见状,脸上的笑容一收,又恢复了平日冷冰冰的模样。 坐在棠落瑾斜对面的九公主一看,心中感叹,她也不知道是要可惜不能常常看到太子哥哥笑起来的好模样好,还是要庆幸好在太子哥哥平日里笑得少,否则太子哥哥一笑,岂不是周遭的人,全都要忘记自己该做甚么了? 皇后看了抚桂一眼,抚桂拍了拍手,就有宫中舞姬到殿中开始跳舞,琵琶、洞箫、古琴声,亦在殿中响彻起来。 一顿饭吃了小半,皇后又令人上了阳澄湖大闸蟹,一桌两只。 还有点心,也一并上了。点心一共四种,分别有如意卷、蟹黄酥、合意饼、桃酥饼。 旁的倒也罢了,那大闸蟹是从苏州阳澄湖千里迢迢运来的,各宫虽都得了,但她们各自也没分得几只吃。难得皇后大方,一人两只的拿出来招待,一只清蒸,一只酥皮,众人瞧了,俱都心痒难耐。 皇后瞧了,笑道:“快快尝尝罢。本宫怀着身子,吃不得这大闸蟹,不过,瞧着你们吃,本宫心里更是开怀。” 棠落瑾自然也尝了。 他素来不挑口,凡是好吃的东西,他 分卷阅读110 都喜欢吃。但是,若是真的非常喜欢。那却也没有。 见了这大闸蟹,棠落瑾脑中立刻想的不是这蟹肉的香,而是不知怎的想到蒋寒漪方才盯着他目光一眨不眨地模样,倒也难得起了心思,侧首看一眼蒋寒漪,见她正在吩咐侍女剥蟹。 棠落瑾看了看,就转过头,快快地把手上的清蒸蟹剥完,将蟹肉盛在小碟里,伸手递了过去。 “表姐吃这个?” 蒋寒漪原是怕剥蟹不雅,才没有自己动手,结果看到棠落瑾自己剥了蟹肉递给她,目光快快的一垂,须臾才又抬了起来,伸手接过。 “多谢殿下。”蒋寒漪微微笑着,将小碟放在自己的桌案上,低了头,就开始吃。 只是耳朵根,却微微发红。 他们对面的几位公主瞧了,只是窃笑。 皇后瞧了,微微皱眉,看了抚桂一眼。 抚桂脸一白。 皇后直接瞪了过去。 抚桂身子微微发抖,僵硬地福了福身,咬着唇,走向棠落瑾的案桌,道:“殿下,奴婢为您剥蟹。” 棠落瑾微微皱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等到抚桂剥完,将蟹肉盛在小碟子里,放在棠落瑾面前时,棠落瑾面无表情地把小碟子一推:“下去罢。” 抚桂不意如此,想到蒋寒漪已经吃了一只蟹,棠落瑾剥了一只,任由自己剥了一只,可是临到头来,自己却半点都没吃,竟傻了眼,身子一侧,让皇后看清这边的情形,同时开口劝道:“娘娘疼惜殿下,知晓殿下喜欢吃蟹,这才特特令人做了蟹来。殿下好歹也该吃上一口,省的娘娘因此难过。” 皇后果真瞧见了这边的情形。她也没想到棠落瑾会把第一只蟹剥好之后,转手给了蒋寒漪,而第二只蟹,竟根本不肯吃了。 “母后最爱吃蟹。”皇后慈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可惜母后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如今吃不得它。不若小七代母后和小家伙吃了,就权当是,母后吃过了金秋的蟹,省的母后会不小心迁怒这个害得母后不能吃蟹的小家伙。” 棠落瑾闻言,心中顿觉不妥,看了对面的九公主一眼,九公主冲他眨了眨眼,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小勺子。 棠落瑾又看了蒋寒漪一眼。 蒋寒漪不明其意,但见棠落瑾不吃了,自己也放下了勺子。 棠落瑾这才回道:“母后喜欢,儿臣吃了,却抵不得甚么。母后虽吃不得,就该多瞧瞧、多闻闻,如此一解相思之苦,却是比看儿子吃了要好得多。抚桂姑姑,还不把这蟹送到母后面前?” 若是皇后不曾怀孕前,或许她也能几句话,就把东西再推给棠落瑾。可是她月份越大,本就临近产期,此刻脑袋一片空白,竟没能想出甚么反驳之语。 棠落瑾已然再次开口:“抚桂姑姑莫不是走神了?没听到孤的吩咐?” 皇后闻言,心中一急,突然就抱着肚子叫起疼来。 一众人立刻忘了那螃蟹不螃蟹的事情,纷纷围到皇后身边,嘘寒问暖。 皇后心知,这是药效来了。 皇后心中恨这药效来的太快,可是她此刻再催促棠落瑾吃那蟹肉,显然就太奇怪了。 “去传太医。”棠落瑾沉声吩咐,抚桂闻言,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 棠落瑾回头看了蒋寒漪一眼,见她难得也板了脸,道:“蒋表姐怎么了?” 蒋寒漪只摇头,没有开口说话。 皇后捂着肚子抽气似的叫了起来,棠落瑾立时就没了时间关心蒋寒漪,而是一起把皇后搀扶到了内室,在内室陪着皇后。 太医很快就来了。 他为皇后诊完了脉,心下一惊,忙忙让人把皇后方才吃下的东西端来,一一查探一番,方才叹道:“原来是有奸人作祟,在这乌参鲍鱼煲鸡汤里,加了令有孕妇人容易滑胎早产的药。好在娘娘今日胃口不佳,只尝了两口,娘娘这一胎素日里保养的又好,今日只是虚惊一场。吃几副安胎药,便也罢了。” 太医开好了方子,又道:“这加了药的汤可还有剩?不知可否给下官带回去查探一番?下官瞧着,这滑胎药,分明是那位前朝青楼女子孟浣娘所制。这药方和别的滑胎药不同,据说那孟浣娘制这滑胎药,就是为了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并和负心人一道赴死。因此这副滑胎药若是和蟹黄同吃,两物相克,可使人半个时辰内,腹内绞痛而死。” 众人立刻呆住。 棠落瑾迅速回头去看蒋寒漪。 蒋寒漪已然支撑不住,靠在墙上,脸色惨白。 棠落瑾快步走了过去。 “你……”他伸过手去,忽又不敢去碰她,“你……太医快来!” 蒋寒漪腹中绞痛已有一段时间,此刻哪里还站得住?从墙上慢慢往下滑。 棠落瑾立时接住了她,将她揽在怀里,手臂微微发抖。 “太医,快……” 太医一怔,立时上前诊脉,待诊得脉后,摸着胡须,就叹了口气。 这一个比皇后更省事,皇后还需开方子,这一个,连方子都不必开了。 棠落瑾跪坐在地上,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太医。 太医摇了摇头,神色悲悯地看了一眼蒋寒漪,这个即将做太子妃的贵女,叹道:“蒋小姐若还有什么话,就快些说罢。老臣瞧着,蒋小姐在吃下加了依照孟焕娘的方子制得落胎药后,很快就吃了蟹黄,蒋小姐怕是、怕是已经吃了这两物有些时候,腹中也绞痛了不是一时半会了。殿下……” 太医看一眼棠落瑾,见棠落瑾正怔怔的看着怀中人,摇了摇头,把想要给棠落瑾诊脉的话,暂时咽回了肚中——他在宫中多年,自然会看人脸色,太子正值悲伤之时,他还是暂时不要提为太子诊脉的话了。 周遭的人都呆住了。 皇后自己放的滑胎药,自己有数,只疼了一会,现下已然恢复了。她半坐半靠在床上,神色不定地看着棠落瑾二人。 若是现下腹内绞痛不止的是棠落瑾和蒋寒漪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一众公主也都傻住了。 五公主忽而道:“说起来,蒋表姐吃的蟹黄,不正是七皇兄亲自剥给她的么?那岂不是说……” “五姐姐在说甚么?”九公主立时道,“五姐姐若不会说话,此刻就不要开口,省的一开口,就惹了旁人不高兴,更为自己招了祸。” 小小女孩儿一板了脸,竟也颇有气势。 五公主虽比九公主大上三岁,被九公主这么一瞪,就说不出甚么反驳之语。 其余公主只一味地装哑巴。 皇后倒是想要开口斥责九公主,结果却被抚桂拍了拍手——是了,事已至此,就算没能除了棠落瑾,除掉了太子妃,棠落瑾那碗鲍鱼炖鸡汤,可是喝了小半碗呢! 分卷阅读111 她有甚着急的?至少此刻,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快去请皇上来。”皇后擦了擦眼角,“再让人拿了牌子,出宫去宁阳大长公主府。” 旁人在做些甚么,棠落瑾已然顾不得了。 他并不糊涂。太医方才一开口,说到两物相克,他就明白,这是一场皇后亲自设的局。甚至为了事后脱身,皇后还自己也喝了有滑胎药的汤。可惜就可惜在,皇后着实太过愚钝,如果皇后心够狠,把那碗汤喝上一半,真的在腹中孩儿九个月的时候,将孩儿生出来,此刻即便有人看透了皇后的计谋,或许也不会如何。 可惜,皇后对旁人够狠,对自己却不够狠。 武则天为除王皇后,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杀得;皇后为除自己,捎带着还有一个无辜的太子妃,竟连九月“早产”一事都不敢做。 棠落瑾心中只恨自己糊涂,他单单以为皇后临产在即,孩子是男是女,还未真正确定,皇后便不敢动他。孰料皇后的想法,完全与旁人不同,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敢正大光明地对他动手,甚至,牵连了无辜的蒋寒漪。 “表姐。”棠落瑾将蒋寒漪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两只手把蒋寒漪的手拿了起来,一下一下,想要把蒋寒漪的手搓热,“不要怕,一会就暖和了。” 蒋寒漪腹内绞痛不止,可是面上却是微微笑着的。 “你、你不要愧疚。下手之人,显然是想要你我的性命。只是殿下福气厚重,才、才没有事。”蒋寒漪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道,“殿下没有事。我、我很欢喜。” 棠落瑾双目微红,知道此刻说甚么都来不及了,只得压着心底浓浓的悲哀和灼热的愤怒道:“表姐,你可有甚么要求?无论如何,我欠你一命,欠你一个婚礼,欠应当和你携手走过的百年,表姐想要甚么,尽管说来,我定会竭尽全力,达成表姐的愿望。” 蒋寒漪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渗了出来。她只觉自己已经痛的没有知觉,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毙命。 蒋寒漪将手从棠落瑾的手里抽了出来,忽然摸上了棠落瑾的脸,喃喃道:“我从未听过,你唤我的名字。” 棠落瑾一怔,道:“漪儿,漪儿。” 蒋寒漪微微一笑,一双杏眸,亮若星辰。 “七郎,谢谢。” 谢谢你,曾经许下一个可以对我平等相待的梦。 纤纤玉手,倏然落下。 棠落瑾怔了许久,忽而抬头,双目直直落在五公主身上。 五公主只觉浑身一愣,竟突然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 再送一个小番外~~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蒋寒漪自小就聪慧,知晓她是女子,并且只因她是女子,就比不得这世间所有男儿。只因她是女子,父母对她最大的期望,就只是嫁得如意郎君。 她抬头问母亲:“何为如意郎君?” 父亲挺胸抬头:“自是为父这般的男子。” 母亲也笑,说:“能够待你如珠如宝,并且看重规矩嫡妻的男子,这便是如意郎君了。” 蒋寒漪小时候不明白,张口就道:“可是,世人皆知,珠宝皆是死物。既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为着前程利益,甚是重要的珍珠宝贝都可送人或舍弃。那么,将漪儿当成珠宝一样龙爱的人,会不会有一日,也会把漪儿像珠宝一样给送人或舍弃?且,母亲错了,漪儿不是死物,而是人,和男人一样的人。” 母亲那时便直接拿手堵了她的嘴,不许她在说这般离经叛道的话。 蒋寒漪慢慢的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一点一点的读书,慢慢开始明白,也开始心冷——这世间,并非是男子和女子的世间,而是被男子掌控的世间。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可见美人与权力,是相等的。只不过,权力是唯一的,美人……却是可以更换的。 蒋寒漪冷了心,性子越发沉静。 她以为,她的一生,大约真的要像母亲那般,嫁个像父亲那样的“如意郎君”,如此稀里糊涂地度过一生,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子一般。 直到那一日,长乐宫里,一个小小少年,拉着她的手道:“若能娶到表姐,定爱她怜她,从此与她,并肩携手,走过百年。” 并肩携手,走过百年。 不是视若珍宝,将她当做物件儿,而是将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并肩携手,走过百年人生。 蒋寒漪彼时就想,她大约,会是这世间最有福气的女子了。 可惜她的福气,只从十岁,延续到了十五岁。 戛然而止。 第54章 头七 蒋寒漪死了。 清宁宫里,皇后被人下了落胎药,好在皇后今日胃口不好,孩子显显保住。 而准太子妃蒋寒漪接了太子所给的一碟蟹肉,和皇后被人下的药药性想冲,断了气息。 而太子因没有碰那碟蟹肉,幸运的活了下来。 天元帝闻得此事时,登时掀翻了摆满了美味佳肴的桌子。 伺候天元帝的宫嫔傻了眼,见周遭人都因天元帝的一怒,跪在了地上,自己才快快地也跪了下去。 “放肆!”天元帝口中骂道,“那是朕的太子!她岂敢……” 宫嫔正竖着耳朵听着,孰料天元帝只说了这几句,便闭了嘴,喘了几口粗气,方才道:“去清宁宫!徐有为,你先带人过去,将所有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杖毙!一个不留!” 徐有为当即跪了下来,口中结巴了一下:“陛、陛下,皇后如今还怀着龙胎,怕是受不得这惊吓……” 天元帝眯了眯眼。 徐有为立刻改了口:“奴才这就去!” 天元帝在后宫妃嫔处,很快得了清宁宫的消息;长乐宫里,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白日里瞌睡,到了晚上,睡得也早。 她刚刚躺下,就听到外面的响动,便扬声道:“出甚么事了?哀家听着,怎是安姑姑的声音?她不是去清宁宫伺候太子妃了?” 太皇太后一出声,安姑姑面容悲戚地走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太皇太后心里一突,目光狠厉道:“说!谁出事了?太子呢?” 安姑姑道:“回主子,是、是太子妃,没了。太子正抱着太子妃的尸身,怎么都不肯松手,正待在皇后寝殿里。” 尔后不等太皇太后再问,就把清宁宫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末了道:“为皇后和太子妃诊脉的太医在奴婢来之前,拉着奴婢说,那滑胎药并非普通的滑胎药,恐太子殿下喝了,身子也有妨碍。只是太子如今悲伤过度,根本不容他诊脉。太医便求奴婢,转告主子一声,好让他给太子诊脉,查探身子是否果真无恙。” 太 分卷阅读112 皇太后闻言,脸色铁青:“好一个贱人!太子容得她,她却半点不肯容下太子!枉费哀家还曾想要保她一命!” 安姑姑头垂地低低的,一个字不敢说。 很快又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皇上下令,将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杖毙。 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 小太监又道:“皇上还说,清宁宫那里,皇上会亲自去。太皇太后既歇下了,便不要劳动。左右,太子无事,十二皇子无事。至于其他,皇上说,他不会亏待了太子。” 太皇太后如何能坐的住? 想到她的小七,小小年纪,就被人毒害,虽说自己运气好,躲了过来,可是,小七中意的太子妃却没有躲过来。安姑姑还说,那掺了滑胎药的汤,小七也喝了。并且因为太过伤心太子妃的死,竟不肯让太医诊脉……太皇太后想到这些,就舍不得让她的小七单独待在清宁宫。 “为哀家更衣。”太皇太后站了起来,“哀家要亲自去瞧瞧哀家的小七。” 安姑姑心知不能再劝,起身就伺候着太皇太后更衣。 而清宁宫里,天元帝踏进内室的时候,一打眼,就看到了正抱着蒋寒漪的棠落瑾。 天元帝心中一阵难过。若不是他妇人之仁,顾念夫妻之情,顾念宁家世代忠良,他的小七,如今又何必遭受这等算计?若非小七恰好喜欢蒋家小姐,把自己剥了的蟹肉能肯让给蒋家小姐,蒋家小姐不幸代她赴死,小七此刻,却也不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皇上金安。” “父皇金安。” 一众人福身或跪地行礼,皇后半靠在榻上,身子虚弱,正要路出一个笑容,就见天元帝一转头,就朝着还在失神的棠落瑾走了过去。 “小七?” 天元帝走到棠落瑾面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一声,“小七?” 棠落瑾似是此刻才回过神来,呆呆的抬头看了天元帝一眼,面上带了些微的哀伤,道:“父皇,她死了。是我剥的那只蟹,把蟹肉给她,看着她吃下的。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天元帝立刻道:“怎会是小七?害死你表姐的人,分明是奸人。小七也是受害者,只是运气比她好了些罢了。如何能说是你害死的她?” 棠落瑾又发了一会呆,似是慢慢相通了这件事,复又开口道:“父皇,我要娶漪儿为妻。让她进皇陵。” 天元帝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说甚么,徐有为就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进来了,进门先拜。 拜后,徐有为忍不住再次询问天元帝:“皇上,奴才已经带了人了,现在……就开始动手?” 天元帝冷哼一声。 徐有为腿肚子都开始打颤,面上却仍旧忙不迭的吩咐道:“快,圣上有令,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包括贴身伺候的、试菜验毒的、做衣裳的、专司洒扫的等等,全部抓起来,拉到院子里,杖毙!” 皇后蓦地看向徐有为,雍容华贵的面上,一派铁青。 徐有为身子弯得像虾米,道:“这是皇上心疼娘娘和太子殿下。娘娘在自己宫里用膳,都有人敢在娘娘和太子的膳食里动手。显见是有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被奸人所蛊惑。这等奴才,留着何用?娘娘您莫动气,这可是皇上关心着您,才会亲自下令,处置这些奴才啊!” 抚桂、流盼登时跪了下来:“娘娘!救救我们!不是我们动的手啊!” 清宁宫一众奴婢,俱都跪了下来,求饶声不绝于耳。 皇后原本动手时,就猜到了可能会因此举惹恼天元帝,可是,就是因此,她才会以身试险,亲自尝了那碗她明知加了料的汤——难道是因她没有像长姐所言,喝上大半,当真早产一次的缘故? 可就算如此,她也算是中了“旁人”奸计,为何皇上还要处置她? “皇上!”皇后强撑着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天元帝身边,抱着肚子,努力福了福身,“今晚之事,显见是有人想要臣妾早产,太子丧命。那加了滑胎药的汤自不必说,就是为着让臣妾骤然早产,最好能一尸两命。而如今正值金秋,臣妾今日的宴席上,有大闸蟹一事,宫中也有不少人知晓。那背后之人,想来是打算来个一箭双雕,害臣妾一尸两命之余,还想要因此用食物相克之法,要了太子的性命。虽然臣妾和太子运气好,臣妾胃口不好,那汤只喝了两三口,太子更是因为取悦佳人,将自己剥的蟹给了蒋家小姐。臣妾和太子因此活了下来,可蒋家小姐却因此毙命。” 皇后再拜道:“清宁宫出事,本就是臣妾失职,才害自己与太子,成为奸人的靶子。害得蒋家小姐无辜丧命。可是,臣妾管理后宫数年,后宫素来安稳。今日骤然出事,也是臣妾有孕在身,身边的婢女管理不当所致。只是,今日臣妾宫里或许真的有奴才被奸人所惑,但咱们只要把今日伺候膳食和验毒的奴才都抓起来严加拷问便罢了,皇上又何必把臣妾的所有奴才都一一杖毙?臣妾受的住这些,可是,臣妾的小七还小,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还小,如何受得住这些?” 棠落瑾任由皇后哭诉,并不辩解半分,只慢慢为蒋寒漪梳理着青丝,看着蒋寒漪身上的石榴裙,微微怔住。 天元帝心中怒火滔天,面上却是一派关怀之色。 他上前一步,亲自搀扶了皇后。 “梓童错了。”天元帝一边扶着皇后往床榻走去,一边道,“若是这些人,敢对朕出手,朕或许还能容得下他们。但是,梓童是大棠一国之母,小七是大棠储君,梓童肚子里的这一个,亦是大棠顺王。这些奴才,狗胆包天,为着一己私利,便想要将朕的皇后、朕的太子、朕还未出生的幼子置之于死地,这等奴才,如何留得?” 皇后还欲再说,天元帝打断她道:“总之,今日朕便要这天下人知道,敢对朕的家人动手的人,哪怕朕抓不到最后的奸人,真正下手的这些奴才,朕也绝对,一个不留!” “徐有为!” “奴才在!” “朕方才下的口谕,稍稍改一改。”天元帝眯了眯眼,看着抚桂、流盼几个,“粗使奴才,一律杖毙,亲近伺候皇后的奴才,一律凌迟处死。也不必挪地方了,朕瞧着清宁宫外面,地方宽敞着呢,就在这外面,开始行刑吧!” “皇上——”皇后瞪大了眼睛,似是根本不肯相信天元帝的这个命令。 天元帝温柔道:“梓童放心,这后宫的奴才多得很。这些伺候不当的被杖毙或凌迟了,等天一亮,朕就给你挑选新的奴才过来。梓童安心,朕,会亲自为你和咱们的十二皇子挑选。” 皇后瘫软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从前只知道他是天,是皇帝,龙威日盛。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份龙 分卷阅读113 威,不单单会对着外人发泄,还会,调转矛头,对准了她。 “皇后救命!” “娘娘,您求求皇上,就把奴婢杖毙了吧!奴婢受不得那千刀万剐的苦啊!娘娘!娘娘!” “娘娘!” “皇后娘娘!” …… 徐有为带了一百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来,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把清宁宫伺候皇后的人,全部拉了出去,就在清宁宫的院子里,先把该杖毙的,拉出来杖打——他瞧得清楚,这清宁宫里可是有好几个公主呢。杖毙一事,被公主瞧见也就瞧见了,想来就是心有害怕,也会撑着不敢生病。可是,凌迟着实残酷,饶是徐有为,也不敢让那几个公主瞧见,生怕几位公主,真被吓出个好歹。 内室,皇后着实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床上的帐子,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静默不语。 一众公主都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五公主站了出来,把伺候自己的四个大宫女让了出来,小声在皇后耳边道:“母后,就让她们几个先伺候母后罢。好歹您还要好生养好了身子,给芜儿生小弟弟呢。”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微动。 天元帝则是在一旁看着棠落瑾。 棠落瑾还在襁褓中时,刚刚痴傻,天元帝就将他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身边照看着。天元帝如今虽不说,可是目光却盯着棠落瑾不放,生怕自己这个甚么都好的太子,忽然又被刺激过度,变成了那个痴傻的孩子。 棠落瑾虽悲伤蒋寒漪的死,可是,他自然也知晓自己的身份,知晓天元帝待他的好,知晓……他现下应当先把天元帝劝走,自己也离开,才好做剩下的事情。 “父皇,儿臣想将漪儿接到东宫。”棠落瑾低头摸着蒋寒漪的青丝,道,“她死前,生生受了半个时辰的腹内绞痛之苦,却偏偏一声都喊痛。儿臣不想她再待在这里。还有几位皇姐皇妹,如今天色晚了,也该各自回宫了。” 天元帝这才发现自己的几个女儿都在这里,一招手,便将五公主之外的几个公主都赶了回去。 几位公主本就吓得面色惨白,谢恩之后,连再拜皇后之礼都忘了,强撑着抬头挺胸,朝外头走去。 天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才为难的看向棠落瑾:“蒋家丫头,毕竟还没有正式嫁给你,放到你那里……怕是不合适。” 棠落瑾立刻将蒋寒漪的身体放下,跪下道:“儿请父皇赐婚!令儿与蒋家表姐不日完婚!” 天元帝登时黑了脸:“胡闹!”顿了顿,又道,“蒋家嫡女,贤良淑德,忠心赤诚,才德过人,且为宁阳大长公主之孙女,当为郡主。赐封号瑜兮。以郡主之礼厚葬。至于皇陵……小七,你若是普通皇子,朕答应了你也无妨。可是,你是太子,是朕的太子,也是大棠的太子,休要胡闹。” 棠落瑾知晓冥婚之事,绝无可能。当下沉默片刻,便替蒋寒漪谢了恩。 太皇太后此刻也赶了过来,目光阴沉的盯了皇后片刻,就抱着棠落瑾安慰了起来,最后,蒋寒漪被带到了长乐宫旁边的一个宫殿,暂时安置。 棠落瑾也跟了去。 皇后听了一夜宫女太监的求饶声,翌日睁开眼时,虽然疲惫,孩子却好好地待在自己肚子里。 昨夜清宁宫出事,宫内宫外具有所耳闻。只是圣上雷霆之怒,除了宁阳大长公主府当夜就去了宫中,其余人,皆都在宫外等着消息。 直到今日圣上早朝上无半分异样,只加封了蒋家嫡女为瑜兮郡主,赐厚葬之外,并未提及昨日之事,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这才敢往后宫之中递帖子。 越侯夫人也是这么进来的。 只是求见皇后的人众多,皇后只接见了她一个,连她们的四妹宁珍儿也没有见。 越侯夫人一见皇后,瞧见皇后的肚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等让宫人退下,越侯夫人才急急道:“昨日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肚子里这一个,昨日也该‘早产’出来么?怎的到了现在,这个孩子,还在你肚子里?” 皇后比越侯夫人还要着急,登时留下泪来:“我昨日一时不忍,想着只要动了胎气,喝了那汤,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也不必非要害得我儿早产。孰料、孰料那棠落瑾,他竟然没有吃蟹,而是剥了蟹,转手给了蒋家女!棠落瑾活了下来,蒋家女死了。现下皇上、太后俱都对我生疑,长姐,我、我该怎么办?长姐救我!” 越侯夫人早在昨日没听到清宁宫生产的消息时,就开始焦躁不安,此刻听到皇后如此说,更是怒其不争。 “环儿糊涂!”越侯夫人恨声道,“原本我要你且再等几年,做上几年慈母,让皇上和太皇太后俱都对你安心,哪怕太子不喜,皇上和太皇太后信了你是慈母,信了慈母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等到你的亲生儿子长大,太子帮你除了那几个不老实的皇子,到时候再想法子让他死,岂非是一箭双雕?可是你偏偏等不得,偏偏要他现下就死。 你真要他现下就死,我也费心为你筹谋划策,可是你怎的这般糊涂,明明瞧见了太子将一众公主带了来,还敢当着公主的面让太监开口试菜验毒,你彼时就该暂时放手。再寻机会。若真的不肯放手,那便该将错就错,直接将那滑胎药,涂抹在太子的碗筷之上,蟹黄熬制在太子常用的菜汤里,如此,他岂会不中计?还有,太子若真的死在你宫里,你明明知道皇上封顺王,就是对你起疑,那你为何还要心生不舍,为何不肯早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已经九个月多了啊! 寻常孩子,这个时候出生都无碍了。你的孩子补得这般好,如何不能出生?到时若是太子死了,哪怕皇上和太皇太后疑心你,可你那时生下了十二皇子,也就是大棠唯一的嫡子,纵使皇上和太皇太后心中疑惑,又能如何?环儿啊环儿,你好生糊涂,好生糊涂!” 越侯夫人痛心疾首,皇后惶然道:“我当初为宁家上下安危,舍去亲生女儿,换了旁人的儿子,心中肝胆欲裂,是错了?我容不得一个庶子比我的儿子身份还高,如何是错?我的爱子之心,竟也是错?大姐,我为宁家,为我的亲生儿子,才做下这般多的事情,当真,就是糊涂,就是错了么?” 越侯夫人一时间,竟也哑口无言。 皇后和越侯夫人以为,太皇太后和皇上,接下来定会对皇后出手,可是她们一等再等,竟也只得了让皇后安心养胎的消息。 越侯夫人心中越发不安,可是皇后却越发清明起来。是了,她现下最大的砝码,就是腹中孩儿。腹中孩儿好了,她自然就好了。至于其他,左右她周遭都是皇上派下来的人,想来皇上雷霆之怒犹在,那些后宫妃嫔宵小,应当不敢动手才是。 分卷阅读114 转眼就到了蒋寒漪去世的第五日。 这个时候,长安城的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不少纨绔打马游街,蒋寒漪的死,对他们半点影响也没有。 棠落瑾一袭青衣,站在酒楼的二层,低头往楼下就要经过的几个锦衣公子身上看去。 那几个锦衣公子,正在高谈阔论。 “哈,皇后姨母好着呢。太子表弟对咱们也都客气的很。……东宫?东宫咱们兄弟可是经常去呢?是不是啊,二弟?” “可不是?只不过,东宫只有咱们兄弟才能去,家里那几个小妇生的,他们能知道宫门朝哪边开吗?” “哈哈哈……” 打头的两名锦衣公子,正在高兴时,年长的那一个,突然惊了马,马儿受惊,登时前蹄抬起乱窜了起来,那年长的锦衣公子登时被马摔了下去,登时惨叫连连。 一众人皆紧张起来,那年幼的一个,抱着兄长就往最近的医馆跑去,哪知医馆里正有几名仿佛突厥人的大汉在求医。锦衣公子如何等得?和那些大汉起了冲突,一番推嚷之后,其余纨绔倒还好,都只受了轻伤,那越侯府的两名锦衣公子,年长的公子,腿骨伤上加伤,年幼的一个,直接被人踩着子孙根来回碾了数次。 众纨绔打也打不过,等想到要叫人来了,那些仿佛突厥人的大汉,早早就跑远了。 不肖半日,越侯府世子断了腿,越侯府次子子孙根受伤的消息,在长安城中,不胫而走。 越侯夫人一生只得两个嫡子,一个嫡女,眼看着嫡女丧夫归家,两个嫡子竟一个残了,另一个比残了还可怕,立时流干了泪,在越侯府中,闭门不出。 蒋寒漪去世第七日,也就是头七。 棠落瑾正把玩着蒋寒漪生前绣给绣给他的荷包。 石媚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殿下,都准备好了。”石媚低眉顺眼道,“这个时候,五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应该在向皇后状告五公主才是。想来再过半个时辰,清宁宫,应当就会传召太医和产婆。” 棠落瑾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拿着荷包喃喃道:“今个儿是头七,你会回来瞧我么?等那边开始生产,我就带你去清宁宫,你若是瞧上了谁,就把谁带走罢。你生前我不知你喜欢甚么,死后若有喜欢的,尽可托梦于我,我总该送些甚么与你才好。” 石媚站在一旁,仿佛甚么都不曾听到。 第55章 报应 天元十九年,九月二十三日,蒋寒漪头七。 皇后在清宁宫的院子里散步。 虽然原本伺候她的宫人全都被杀,皇上亲自把人补了进来,皇后行事有了诸多不便。可是,相对的,既然这些人都是皇上的人,那么,那些宵小自然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动手,皇后这一点,还是安心的。 至于那些死去的宫人……皇后看着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丝血渍都看不到的地面,只能庆幸自己有一个好弟弟,宁君迟闻得这件事的第二天,便从她这里把那些宫人的姓名籍贯家人等记录要了过去,派人一家一家对那些死去的宫人进行补贴。那些被凌迟的贴身宫人的家人,收到的补贴也是最多的。也正因此,虽然不少宫人看向她时仍旧瑟缩,但好在不再觉得她太过心狠了。 毕竟,当日下令的人,是皇上不是? “春杏、夏荷,本宫累了,扶本宫回殿内。” 春杏、夏荷都是原先伺候五公主的宫女。现下皇后身边没有自己收服的人,只得先把五公主的人拿来用。左右这些人,也是她送到五公主身边的,如今用起来,倒也没甚不妥。 春杏、夏荷轻声应是,一边一个的扶着皇后,就往殿内走去。 皇后在美人榻上微微靠着,正在令小宫女捶腿,就见五公主娉娉袅袅的端着燕窝粥来了。 皇后如今身边没个贴心人,长姐又因两个外甥出事的缘故,没时间往宫里来,此刻见了五公主,自是满心欢喜。 “芜儿怎的又亲自端了燕窝粥来?”皇后嗔道,“这些粗活,合该叫宫女们做才是。” 五公主抿嘴一笑。 伺候五公主的另外的两个一等宫女秋菊、冬梅忙忙道:“娘娘不知,咱们公主至孝,不单单是亲自端了燕窝粥来,这燕窝还是咱们公主亲自熬得呢?咱们公主对娘娘的心,可是天地可鉴呢。” 五公主瞪二人一眼:“要你们多嘴?都下去?” 皇后闻言,心中越发熨帖。 只是她此刻并不饿,稍稍尝了两口,就将燕窝放下,拉着五公主的手,慈爱道:“母后这些日子,为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有这后宫事务,冷落你,你可怪母后?” 五公主立时垂了头,脑袋摇了摇,眼眶微红:“有母后今日这一句话,再多的冷落,女儿也受得。再说,女儿在母后这里,吃穿用度,皆按着嫡公主的例。若非母后心疼女儿,女儿又如何有这等福分?母后疼爱女儿,女儿心里都是知道的。” 皇后拍了拍五公主的手道:“芜儿知道就好。母后这一辈子,怕是只得你一个女儿了。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你是母后唯一的小棉袄,你孝敬母后,母后自然也会将你放在心里疼的。” 五公主这次不但红了眼眶,眼泪还掉落了几颗。 皇后再次拍了拍五公主的手背,笑得越发慈爱。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五公主便起身告辞。如今皇后信不过任何人,这清宁宫的一应事务,都是五公主主持打理的。因此五公主连跟皇后联系感情的时间,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皇后自然没有不许的,只叮嘱了宫人,好生伺候五公主,然后便让五公主带着秋菊冬梅走了。 等人走了,皇后忽又觉得饿了,顿时微微一笑,只觉肚中这孩子,真真是个顽皮的。 然后她便指着那碗燕窝粥道:“把燕窝粥拿来。” 春杏、夏荷是她指给五公主的,素来对她的命令令行禁止。可是这一次,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瘦弱的身子微微发着抖,并排跪在了皇后眼前。 皇后一怔,心头跳的越发厉害,只觉要有甚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去!先把门给本宫关好,让那些奴才互相监督,谁都不许靠近门两丈之内!” 春杏忙忙爬起来去把皇后的命令传了出去,然后把殿门给关上,最后才又重新跪到了皇后面前。 “你们两个如此,”皇后双目一瞪,“到底是有何话要说?还是这五公主送来的燕窝粥,有问题?” 春杏忙忙摇头,一脸恐惧:“不、不,这燕窝粥可是大补的。奴婢、奴婢听五公主说,这是她花了不少功夫,才找来的法子,让燕窝粥对孕妇尤其滋补。” 皇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微微松了口气。  分卷阅读115 可惜她这口气刚刚松完,就立时又被提了起来。 “可是,”春杏连话都不敢说了,连连磕头,直到把额头都磕出了血,还不肯停下,口中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背主,合该千刀万剐!” 一旁的夏荷也连连磕头,口中说着和春杏一样的话。 皇后原本不肯信,可是瞧着春杏连额头都磕出了血,夏荷一脸的惶恐和害怕,不禁心中一跳,厉声道:“可是什么?说!” 春杏眼泪都流了下来,跪着转了个身子,朝着五公主居住的侧殿的方向一拜,尔后才转向皇后,道:“那燕窝虽是大补,可是,寻常人吃多了,尚且要虚不受补。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自不会虚不受补,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却会比寻常孕妇的孩子要大的多。这原也不是坏事,毕竟谁家都喜欢大胖儿子,孩子大了,身子健壮了,才能活得下来不是?然而奴婢偶然听五公主小声说,孩子在母亲体内太过肥壮,很可能会产道开不大,孩子脑袋却太大,被憋死在母亲肚子里,母亲自己也会因肋疲力竭而死;当然,也有可能是母亲力竭,大夫为了把孩子取出来,拿刀在母亲肚子里划上一道,把健健康康的孩子抱出来,但这样的话,母亲……就要没命了。” 皇后颓然倒在榻上。 可她心里还是不肯信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本宫的芜儿,不会如此的。她这般小,怎会知晓这其中的阴谋?许是被人骗了也说不得。” “娘娘!”夏荷本就泼辣,胆子也大,见状不禁道:“娘娘只当五公主是个好的,可是娘娘可知道,五公主连亲生母亲都不认,自回宫以来,每每见到馨妃,从不肯叫一声母妃,可见五公主是个天生就不孝的!还有九公主,九公主是五公主的胞妹,按理说,同胞姐妹自该亲近,可是五公主有两三次看到九公主被欺负了,她只从一旁悄悄走过,问都不问一句,显见是个冷心冷肺,不孝不悌之人,娘娘怎会以为她是个好的?” 冷心冷肺,不孝不悌。 一字一句都狠狠地砸在皇后心头。 “是啊娘娘。”春杏道,“九公主便也罢了,五公主只是不搭理而已,可是、可是娘娘知道十二公主是怎么死的么?十二公主生下来的时候,身子那么健壮,轻易连发烧风寒都不会得,连太医都说,十二公主是宫里难得健康的孩子,定能顺顺利利长大。可是,十二公主怎会骤然离世,娘娘当日就不曾怀疑么?” 皇后只觉心口处跳动的厉害,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快要出来了。可她还是继续问道:“十二,本宫的小十二,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死?芜儿为何要杀她?还有,芜儿又为何要害本宫?你们二人若此刻不说出个道理来,本宫立时让人把你二人做成人彘,扔到那些太监用的茅房里,说!” 春杏却丝毫不怕,发了毒誓,磕了个头,道:“娘娘真的不知五公主为何要害十二公主么?五公主一直说,只有养在嫡母身边的公主,才是最尊贵的公主。从前娘娘身边只她一个,在宫里的公主中,五公主从来都是头一份的。后来十二公主出生,长得机灵可爱,又年纪最小,且还是咱们大棠真真正正嫡出的公主,皇上皇后也好,太子也好,宫内宫外的众人也罢,俱都疼爱极了十二公主。五公主又怎会不心生嫉妒?有了十二公主,五公主就要退一射之地,五公主不到周岁,就在庵堂里住了七载光阴,七岁之后,又如同低贱婢女一般,在娘娘身边专心伺候着,为的可不就是想要做娘娘身边第一等的公主?十二公主甚么心思都不必花费,就能得到五公主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五公主岂能不恨十二公主?” 皇后怔怔的看着二人,只觉心口处剧痛,连羊水破了都不曾发觉。 夏荷接着道:“说来五公主为了要害十二公主,也是花费了大心思。用不干净的甜冰块,每日偷偷喂给十二公主。十二公主才多大?一个两岁的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甜的?五公主待她和颜悦色,十二公主也只当这个姐姐是个好的,姐妹二人一起保守秘密。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十二公主身体外面看不出来,里面变得虚弱,然后在十二公主身子变虚弱的时候,五公主买通了奴才,晚上开窗,床底放一盆冰块,掀开被子,让才两岁的十二公主受了一宿的寒,高烧之后,就没了。” 皇后听着五公主后面那些开窗、放冰盆、掀开被子的举动,忽觉耳熟。 春杏又道:“至于娘娘说的,五公主为何要害您?这个……您还不知道么?五公主为着讨好您,亲娘都不顾,当着不少人的面,就说出‘宁可不嫁都不嫁沈家’的话后,那些五公主二十岁之前不宜出嫁的话就传了出来。五公主孝顺您,敬仰您,想要让您为她做主,破除那等谣言,可是娘娘却为着安胎,暂时没有出手。五公主误以为娘娘又不要她了,心中岂能不恨?可不就恨意当头,做了这等蠢事,日日为娘娘洗手做羹汤,好让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越长越大,将来不好生产?她既能狠得下心害死一个两岁的孩子,又如何狠不下心,去害娘娘和小皇子呢?” 皇后只觉摇摇欲坠。 夏荷突然道:“其实,五公主当日害十二公主的时候,原也不是想要十二公主的命的。五公主不知从哪里听说,太子当年因为是早产,奴才们又照顾的不精心,夜里吹了一宿的冷风,第二天就高烧不止,最后烧成了个……”夏荷顿了顿,又道,“五公主的原意,其实也只是想把十二公主烧成太子当年的样子而已。” 春杏、夏荷二人说的轻轻巧巧,可是这些话听在皇后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烧成傻子? 呵!她想起来了,当年她要害棠落瑾,便是着了人,去把棠落瑾房间里的窗户打开,被子掀开,屋子里放冰盆,让棠落瑾受了一宿的冷,翌日可不就开始烧起来了么? 而现在,她的五公主,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来害她的十二公主。 皇后捂着心口,突觉心中一阵俱意。 报应么?真的是报应么? 她的二女儿因为自己不是正经嫡出,为了做她身边的头一位的公主,害死了真正的胞妹。 皇后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道:“快!快!扶本宫去产房,宣太医、产婆,本宫、本宫就要生了!” 春杏、夏荷当即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人一边扶着皇后去了产房。 皇后抓着二人道:“春杏、夏荷,本宫没有能信任的人了,你二人从此就是本宫的亲信。你二人的家人,都有本宫照料。只要你二人忠心本宫,将来想要甚么,本宫都能给。可是,若今日本宫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今日,必要你二人全家陪葬!” 春杏、夏荷神色一凛,磕头谢恩,神色间还有 分卷阅读116 几分欢喜。——做皇后的宫女,可是要比做公主的宫女要威风多了呢? 皇后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退下了,尔后道:“春杏在这里陪着本宫。夏荷你……你去请人告知太皇太后和太后本宫即将生产一事,再去看着五公主,不喜她靠近本宫的产房、饮食半步!” 夏荷一愣:“就、就是这样?娘娘不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么?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若知晓了五公主杀死嫡出妹妹,欲要加害嫡母和嫡出弟弟的事情,必然不会饶了五公主的。到时候,也省的娘娘亲自动手了。” 皇后忙忙道:“不,不!这件事情,你二人再不许同任何人说!五公主……本宫将来自会处置,谁也不许说给外人听!” 二人自是答应不提,各自行事。 皇后即将生产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开。 蒋德妃闻言,只是笑:“这么大的肚子,怕是要生,也不容易吧?大约是孩子生出来了,人没了,又或者是孩子被憋死在肚中,人也一同去了。难道还能有别的结果?” 和蒋德妃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人。 那些没有经历过生产之苦的人自是不知,只当肚子里的孩子大了是福气,却不知道这福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虽然皇后这并不是头一胎,但皇后的肚子着实太大了,比那些双生儿还要大,皇后这一次,当真能顺利生产么? 馨妃听得这个消息,没有立时往清宁宫赶去,而是开始烧了香。 馨妃素来心肠软,此刻也不求旁的,只求皇后这一胎仍旧是女儿,母女平安,只求皇后此次生产之后,再不能有孕,尔后身子虚弱,亦不能再为难算计太子。 如此,皇后只一个“嫡子”。她的阿瑾,才能安安稳稳的继续活下去。 哪怕他不能叫她一声“母妃”。 宫中妃嫔闻得消息,上香的上香,口头诅咒的口头诅咒。可是,香上完了,诅咒说了,转个身,还要往清宁宫里坐着去——皇后就是皇后,哪怕她们去了只是干等着,既做了这皇妃,她们也只得如此。 众妃嫔那里得了消息,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得了消息。 太后的寿安宫和太皇太后的长乐宫挨得极近,太后很快赶了过来,向太皇太后说一声,她想要去清宁宫主持皇后的生产。 毕竟,皇后是一国之母,让那些宫嫔主持其生产,一来是身份尴尬,二来太后也有些担心那些宫嫔会对皇后和孩子不利。 太皇太后知晓自己这个侄女一辈子只得了一个女儿,女儿还是远嫁,数年不得见,素来喜欢孩子喜欢的不得了。这次请旨,大部分也是为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道:“哀家累了,婉儿在这里陪着哀家罢。皇后那里,令蒋德妃和玥婕妤主持就好。婉儿不必去管了。” 太后一怔,想到之前种种事端,只觉脑中忽然一阵清明,道:“姑母的意思,难道……”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 她的身子也瞧着就不中用了。原本她还想要好好活些日子,好亲眼看着太子成亲,然后再闭眼。却不想皇后糊涂,做下那等恶事。太子身份尊贵,虽不能冥婚迎娶蒋寒漪,可是他也说了,想为蒋寒漪守上一年。一年之后再论亲。只是如此一来,谁都能等,却独独太皇太后等不得了。 “有些事情,原想着过些日子再说与你听。”太皇太后叹道,“只是哀家身子越发不好,只怕是再不说与你听,就来不及了。” 然后太皇太后就把太子的身世缓缓说了出来。 太后震惊之余,回想皇后的种种奇怪之处,终于明白了其中缘故。 “可怜太子那般小的年纪,竟……”太后缓缓摇头,“不过,也好在是太子。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怕是此刻早就没了性命。而皇后一连生育了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十二公主,肚子里这一个即将生产。宁家又世代忠心爱国,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是死了,皇后生育两个孩子,哪怕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那些事情却是不能忘的。还有宁家……如此一来,死了也是白死。” 甚至如果这一胎若真是儿子,是大棠唯一的嫡子,那棠落瑾若死了,这天下,很可能还是这个嫡子来做,皇后就算被幽禁,将来天元帝去世,她还是会被请出来做太后。 一样能风光半世。 太皇太后岂不知这些道理?叹道:“所以,今日太子出手,哀家不会管。婉儿你……也莫要管。”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既皇后先下了战帖,并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太子出手,并且成功杀了太子妃。那么太子为求自保,要对皇后出手,他们又有甚么阻拦的道理? 且不说皇后生育六子之功,单单是宁家的忠心,就足够令皇室不能明着杀皇后。太子若此次能杀了皇后,太皇太后也好,天元帝也好,都不会对此有任何言语。 “更何况,”太皇太后叹道,“真正动手的,也并非是哀家的小七,而是五公主。” 太后一惊:“五公主不是皇后嫡亲的……” “皇后换子,将五公主换成庶女,因苛待太子,五公主被迫在庵堂修行七载。皇后在五公主回来后太过疼龙五公主,五公主眼见十二公主出生后,自己在皇后面前没了往日地位,为保住自己皇后面前第一公主的身份,用皇后当年苛待太子的法子,对付了十二公主。只是十二公主没有变成傻子,而是直接死了。” 太皇太后叹道:“因果一事,果真玄妙。”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五公主也不该对皇后出手啊?” “那如果,皇后知道了这个真相,五公主又知道了皇后知晓此事了呢?”太皇太后道,“当初十二公主的死,咱们迟迟没有查到其中缘故,就是被太子做了手脚。太子留着五公主,想来就是为着留下一颗棋子。原本用或不用,不在太子,而在皇后一念之间。现下皇后出手,寒漪死了,太子留下的棋子,岂有不用的道理?” 清宁宫,众妃嫔和太子都一一到了。 五公主主人一般的招待众人。 棠落瑾看她一眼,不语。 五公主被看得心惊胆战,等她趁着带着宫女去看茶水的时候,不禁问夏荷:“七皇兄方才怎的那样看我?看得我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目光,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 夏荷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奴婢、奴婢有话要说!”夏荷眼见四下无人,不禁哀伤道,“公主,春杏这个贱人,为求皇后荣龙,出卖了公主,把十二公主的死,说了出去!而且她不但说了这个,还硬生生把六、七公主的死,也推到了公主身上。说是公主当初为了做皇后身边的唯一的宫中,才着人先害死了六、七公主。后来十二公主的事情…… 分卷阅读117 这个虽的确是公主动的手,可是、可是春杏是公主的奴婢,如何也不应该背主啊?” 五公主踉跄几步,靠在了长廊的栏杆上。 “那、那我应当如何?母后知道我这个庶女害了她的嫡女,那、那我应当如何?谁能救我?” 夏荷急道:“公主您不能乱啊。这个时候,娘娘正在生产。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公主不若……” 五公主面上挣扎许久,目光从茫然不知所措,到了最后,竟是一派坚定。 皇后生产一事,天元帝也是知道的。 他先听了小太监的来报,又令他安插在清宁宫离的奴才过来问话。一炷香后,才让人离开。 罢罢罢,事已至此,太子能留下十二皇子,已然是不容易了。至于皇后……她千不该、万不该,真的动手要杀了太子,甚至还打算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赌她杀了太子后,他为着宁家,为着她的数次生育之功,为着这仅剩的嫡子,不敢动她! 天元帝想到这些,便继续处理政务。权当此事没有发生。 至于太子利用五公主一事,五公主杀十二公主,残害姐妹,本就是大错。如今错上加错,报复也报应了皇后,天元帝一时,不但对此无话可说,竟还有一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原本应当如此的想法。 罢罢罢。 “报——” 大棠大败突厥的捷报传来。 天元帝看着手中捷报,正要道一声“好”,接着就看到宁家宁山的次子宁君远,此战中力杀突厥二王子,生擒突厥大王子。 这本是好事,可是天元帝心里一突,再往下看,就看到了宁君迟被突厥二王子临死前从膝盖以下,斩断小腿。面上被砍一刀,容貌亦毁。 宁山在捷报后附了信,请求皇上让他在京城的两个儿子快些娶妻生子,生下儿子多的那个,请皇上送他来边境,继续为大棠守卫边境。 那个“好”字,生生卡在了天元帝的喉咙处。 作者有话要说: 蒋姑娘的番外,以后应当还会有哒,她会幸福哒~~这章虐了哦,皇后不会好过的。小天使们的菜刀、裁纸刀、剃须刀专用刀片还有为末世准备的滴血长刀都可以收回去~\(≧▽≦)/~啦 第56章 庶出 宁家多将才忠臣,亦多情种。 宁山的长子自不必多说,不但是天生将才,相貌堂堂,精通兵法之道,就连宁山自己,都常常夸赞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言道再过十年,他的长子必然比他还要厉害。 可惜就是这般好的将才,却是个天生喜欢男人的。而且他喜欢男人就罢了,长安城中也有不少人喜欢男人,然后照样娶妻纳妾生子,样样都不耽误的。但宁山的长子不一样,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并且只喜欢那一个男人。为着那个男人,他可以生平头一次违抗父亲,可以拒绝任何女色男色,可以为此断子绝孙,却独独不肯放弃那个他喜欢的男人。 宁山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结果宁家老大任打任罚任错,唯独不肯改。宁山叹息一声,末了也只得认了。 宁家老大如此,宁山管教宁家老二宁君远时,不免就更严格了几分。结果他管教太过,宁君远在行军布阵领兵打仗上,肯对宁山言听计从,但是在喜欢的人身上……宁君远直接喜欢上了女扮男装来到军营的前山西知府千金岳姑娘,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宁君远后悔不已,宁山亦恨次子糊涂。可是就算是如此,宁君远再后悔,喜欢那位岳姑娘也是真的。虽然宁山塞给宁君远的妾室通房,宁君远招收不误,但是宁山清楚,他这个二儿子,美人照收,却不肯做事!根本不肯碰那些美人! 宁山再恼再恨,再用繁重的军务逼迫宁君远,再给宁君远塞一堆的女人,宁君远一个都不肯碰,他也不能逼着宁君远去行周公之礼。 因此对宁山这个父亲来说,从次子那里得到孙子的希望也没了。 先前他就不敢太过逼迫宁君远,现下宁君远一条小腿没了,将来只能日日坐在臃肿繁重的木质轮椅上,身边还要跟着侍从推车;原本俊朗的的宁二郎,如今成了罗刹宁二。宁山不知宁君远心中如何做想,但宁山身为父亲,却是太过担心宁君远因此而颓废下去,根本不敢拿子嗣一事再逼他。 宁山年纪大了,前几年见长子、次子不肯在女色上用心,自己也想着宝刀未老,或许能再得个小儿子,也省的长子、次子将来无人送终。结果数月过去没有结果,他找来军医问,才知晓自己一来是年纪太大,二来是当兵数年,受过的明伤暗伤太多,身体底子被伤着了,几乎不可能再有子嗣。宁山这才作罢。 靠不了长子、次子,靠不了自己,宁山只得把希望放在在长安城里当质子的宁君迟和宁君榆身上。 宁君榆先前年纪小,他便盯着宁君迟,信一封一封的去,也不见宁君迟答应甚么。等到宁君迟年纪大了,才终于给他传来一句话——他根本没法子碰女人。 宁山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末了也只得等着宁君榆长大。 宁山原以为,就这么盯着好了,宁君榆总能给他生出个孙子来。宁君远再过几年,说不得也能彻底忘了拿岳姑娘,让他多抱几个孙子。却没想到,世事多变,突厥突袭,宁君远一力杀了突厥二王子,活捉突厥大王子,可是宁君远自己,也在这场战争里,失去了一条小腿。 无论如何,宁家传承不能丢。宁家世代守卫边境,保家卫国的忠心不能丢。 宁山头发一夜全白,清醒之后,立时写了信。宁君远已然不可能再上战场,那么,接下来,接任他的人,只能是宁君迟或宁君榆。 宁家男人是天生的将才。宁山知晓宁君迟也好,宁君榆也罢,心中其实都是向往战场的。只是宁家后代传承也延续,宁家在长安城里也不能没有“人质”。是以他才会写了那封信,加急送到天元帝手中。 好歹,让宁家下一代能够出生;好歹,留下一个完好无损的儿子在长安城罢。 长安城。 天元帝将手中的信看完,神色很是复杂。 宁家世代忠心。忠的与其说是明主,倒不如说是百姓。 宁山自六岁起,就开始半年在长安,半年在军营的生活。直到十六岁,宁山长兄、次兄接连死在战场上,他娶妻生了长子,才开始常驻军营。 宁山是十六岁前,在长安的半年里,宁山就作为当时的皇子的骑射和武术陪练,天元帝对他极其熟悉,知晓宁山骨子里和宁家先祖一样,都是誓要保家卫国之人。这样的人,哪怕有私心,他的私心,也不会越过百姓的利益。因此等天元帝继位之后,才敢放心大胆的用宁山。 如今宁山四子, 分卷阅读118 长子已然在战场去世,次子在战场上残疾,宁山自己在战场带兵打仗数年,亦是积了一身的“小病”,如今宁山所求,只是让三子或四子成亲生子,然后留下儿子之后,再往战场上,继续守卫大棠边境。如此请求,天元帝岂会不准? 可是,天元帝犹豫的却是,宁山所求并非大事。但是,皇后宁氏的性命呢? 宁氏换子在先,苛待并数次欲杀皇嗣再后。期间还发生了馨妃难产,险些丧命等等事端。如此种种,宁氏如何不该赴死? 可是,宁氏偏偏是世代忠良的武将宁家的女儿。 偏偏宁家如今,又损失了一个大好儿郎的前程。 饶是天元帝素日里常常心怀天下,不时地会舍弃一些人的利益。此刻却也狠不下心肠,让宁氏即刻赴死。 宁山祖父一辈,只一个叔祖是死在长安城中,因病而死,宁山祖父、其余叔祖,皆是死在战场之上;再到宁山父亲一辈,更是全都在战场上没了性命;宁山的长兄、次兄和幼弟,亦是在战场上牺牲。 如今宁山长子已亡,次子残疾,天元帝如何能让宁山的女儿,死在他的宫里? 天元帝深深叹息一声,终是将捷报和信放下,道:“徐有为?” 紫宸殿如何,棠落瑾自是不知。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皇后因胎儿过大难产,仍旧没有把孩子生出来。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香囊。 这个时候皇后生产时间已经很长了,产婆无法,只得让太医前去隔着帘子诊脉,看是否要开出一副催产药来。 此刻坐在清宁宫正殿里的,地位最高的就是太子。因此太医为皇后诊过脉,就来报告太子。 “皇后娘娘此胎过大,原也不是甚么大事。毕竟,皇后娘娘之前已经生过五胎,这次孩子有些大,虽然相对难生,但对皇后娘娘这样生过五个孩子的妇人来说,按理说也不会难产。只是。”老太医摸着胡须道,“只是皇后娘娘如今神思不属,仿佛是刚刚受了惊吓。再有之前娘娘喝的滑胎药,对娘娘也不是半点影响也无,所以才会……” 棠落瑾耐着性子听完老太医的话,才问:“那当如何?” 老太医道:“应当下烈性催产药。否则孩子在母体里憋闷太久,恐生不出来,或生出来后……”老太医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这样一来,这药对小殿下无妨碍,但恐对母体身子有损。” 一众妃嫔都在静静听着,暗地里却想着太子年纪小,恐不知这生孩子的难关究竟有多难,最好是太子不要做主,她们也不要为这件事情做主,而是让人跑去报给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将时间越拖越久,最好干脆一尸两命好了。 馨妃则是一直看着棠落瑾。 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这样的正大光明的看着棠落瑾。可是那老太医说的话太过严重,饶是馨妃这样心思简单的,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好处理的地方。 ——要么就让棠落瑾自己做主,熬制了催产药,让皇后顺利生下孩子,但皇后自己的身体有碍;要么则是去把消息报给太皇太后他们,但是这一来一回,只怕等小太监赶回来,皇后母子就等不得了。 馨妃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听棠落瑾先她一步开口了。 棠落瑾不意还不用他动手,皇后就遇此大难,稍稍一顿,道:“那么就有劳太医,亲自为母后熬制催产药。” 老太医深深一拜:“老臣遵殿下旨。” 虽然这样一来,皇后肚子里那一个就能保住了,可是周遭的妃嫔却也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唇角的笑——瞧,这种情形下,太子怎么选择都是错。虽然没能拖延死皇后母子两个,但是太子如此一来,就成了害皇后身体受损的“直接凶手”,只怕皇后醒来后,会更不待见他。 棠落瑾只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那些妃嫔,转过头,就让小太监分别将此事去告诉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 老太医很快把催产药熬制好了。 五公主原本就等在一旁,双手微微发抖。见老太医的药熬好了,使劲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让双手不再发抖,才微微笑着上前道:“大人把药给本宫好了。本宫亲自去端给母后。” 老太医在宫中多年,自然知晓这五公主比太子还得皇后龙爱信任,闻言也不怀疑,就把药端给了五公主。 五公主带着夏荷,神色微微紧张的往产房走去。 五公主原是打算亲自把药断进产房的,奈何夏荷劝道:“皇后这会子正疑心您呢,您端的药,皇后怕是宁死都不肯喝的。公主不如先把东西下了进去,然后……奴婢再把药端进去。必不会令人起疑心。” 五公主顿了顿,才道:“也好。药呢?”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夏荷就把药端去了产房。 只是在产房门口被宫人拦了下来。 夏荷着急,道:“姐姐不识得我了?我原是五公主身边的,现下就在皇后身边伺候着。我给娘娘熬的药,娘娘有甚不放心的?” 那宫人是天元帝派来的,闻言道:“我记得你。娘娘不是让你在五公主身边伺候?那你便去好好守着五公主罢。这药,我端进去就好。” 那宫人却是转身关了门,进了产房的耳房里,亲自试了药,试药之后,微微惊讶,然后就把汤药原封不动的端到了产房,喂给了皇后。 只是这药只喂了一半。 皇后知晓这是让她能快些生下孩子的,大汗淋漓道:“不是还有么?” 宫人道:“这些就足够了。”足够让皇后腹中孩子出生,足够保住皇后性命,也足够让皇后身子虚弱。 然后就把剩下的一半,端出去给还在门口的夏荷。 夏荷看到药还剩一半,面色微微一变。 宫人道:“边境传来捷报,大棠大败突厥。宁将军生擒突厥大王子,杀死突厥二王子,右腿膝盖以下被砍断,面上被砍一刀。” 夏荷听着这些,怔了一会,屈膝拜道:“多谢姐姐,妹妹明白了,想来殿下,也明白了。” 宫人点头离开。 夏荷发了会呆,才找到太子身边的人,将消息传了过去。 那人却道:“殿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把剩下的药都倒了,再去回复五公主。殿下说了,等皇后生产完,会让五公主进去瞧瞧皇后,跟皇后告别的。” 夏荷自是答应不提。 一个时辰后,九月二十三日子时,十二皇子出生,皇后宁氏产后大出血,险险保住性命。 两柱香后,天元帝口谕道,言道皇后宁氏身子虚弱,不宜抚养十二皇子,擢升阮昭容为妃位,赐封号容,擢升玥婕妤为玥充媛,居嫔位。二人不日迁居养德宫,共同抚养十二皇子。 且不提容妃和玥充媛如何高兴,二人抱着十二 分卷阅读119 皇子,带着皇上赐下的十二皇子的四个乳母、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四个太监,在皇后产房外盈盈一拜,抱着孩子就走了。 其余妃嫔神色复杂。她们还以为这个已经有了王位的十二皇子,会被太后抚养或者其他没有子嗣的妃嫔帮忙照看。却没想到皇上如此狠心又细心,容妃虽出身低,为人懦弱,但却极其喜欢孩子,将不是她所出的四皇子和三公主照料的极好。如今两个孩子年有十五,容妃也的确有时间和精力照看十二皇子。而玥充媛虽年轻无子嗣,但她却是宁家人。 如果单单让其中一个抚养十二皇子,或许会疏于照顾,但皇上偏偏指了她们两个共同抚养。二人之中,容妃位分高,膝下有抚养长大的四皇子和三公主;玥充媛位分低,但身份上却既是十二皇子的庶母又是姨母。如此一来,十二皇子虽身份不如太子尊贵,但顺顺利利长大,这却不成问题了。 皇后是在众妃嫔和她刚刚出生的儿子被抱走之后,才慢慢醒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宫人。 “水……” “水?”五公主正静静的坐在一旁,幽幽道,“母后竟醒过来了?女儿还以为,母后会一直睡过去。不过,这也无妨,女儿仔细问过了,女儿给母后下的那药厉害的紧,母后虽现下醒来了,但是决计看不到今晨的朝阳。至于水……既都要死了,母后还要喝水作甚?” 皇后没想到五公主会在这里,更没想到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五公主。 想到之前春杏和夏荷所说的话,皇后只觉心头一阵悲愤和痛楚。 “为什么?”皇后刚刚生产完,根本连坐都坐不起来,道,“我待你如珠如宝,甚么好的东西都紧着你,你为何还要杀了十二公主?那是我的小女儿啊!她死的时候,才两岁而已!两岁的孩子啊!你怎能狠得下心,杀死你的亲妹妹!杀死这般小的孩子!” 五公主嗤笑道:“亲妹妹?母后说错了,我的亲妹妹,可不是十二公主,而是小九。母后的确是待我如珠如宝,可也就是如此了。那些珠宝再漂亮,母后也不是时时刻刻戴着的。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把玩一番,再戴在头上炫耀一番。不需要的时候,就搁在匣子里,任其孤寂无人问津。如今想来,母后待我,可不正是如珠如宝?母后身边无贴心儿女伺候时,我便是好的;母后身边一旦有了自己的贴心儿女,我又算是甚么东西?母后莫非忘了,没有十二公主前,我过的是甚么日子,有了十二公主后,我过得又是甚么日子?十二皇妹若不死,你今日还能瞧得上我这个被你特特养废了的庶女么?” 皇后面色登时一变:“你说甚么?” “我说甚么?”五公主倏然站起身来,神色间也没有了往日的乖巧懦弱,而是一派清醒,“我从前年纪小,母后特特派了人去,让人日日告诉我,嫡庶尊卑,嫡母和庶母的不同,让我牢牢记着,无论是世家之中,还是这宫里,嫡庶尊卑,是我永远都越不去的槛。让我明白,一旦回了宫里,不要去管甚没地位没本事只会邀龙的庶母,而是只认你一个嫡母。我从前不懂,只将那些话奉若圣旨。可是,日子久了,在这宫里看得多见得多了,我又如何能依旧不懂母后当年的用、心、良、苦?” “甚么嫡庶尊卑?于皇家而言,即便是庶出公主,其实也是尊贵无比的。更何况,我的生母馨妃,本就居从一品妃位,位分极高;母族沈家,更是清贵上进,于我而言,这样的身份,已然足够我过得比三公主、八公主要好。可是,”五公主眼睛里恨意险些要溢出来,“可是,你却让人那般教导我,让我七岁进宫,尚且懵懂时,自以为聪明的选择了你,住进了清宁宫,从此就只能做你的贴身丫头!我明明和三公主、八公主、小九一样都是公主,哪怕我们都是庶出,本也是尊贵无比!可是,就因为你!就因为你恨我的母妃,所以将我教成那样,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不够懂事的时候做出那样的决定,让我再也不能回到母妃身边,做一个真正的庶出公主!只能勉强自己留在你身边,勉强自己依旧糊涂懵懂,不曾清醒。 我原以为,这样也就罢了。能做被你养大的公主,无论里子如何,面子上,外人总要高看一眼。可是,可是自从十二皇妹出生,你可还曾像从前那般待我?一开口,就是让我要如何如何照看十二皇妹,如何如何对着十二皇妹念诗弹琴唱曲儿!我是庶出,可是,我并非是十二皇妹的丫鬟啊!你为了十二皇妹如此待我,我又如何不能对她下手?更何况,我的本意,也只是想把她变成一个和太子当年那样的傻子而已。我即便是有错,那也是你逼的我!是你!” 皇后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双目一片哀戚。 她从来不知,她这样千方百计带到身边养着护着看着的女儿,心中竟是这样的恨她。 甚至她的用心良苦,在五公主看来,竟是满满的算计。就连她自己,也被五公主算计的就要死了。 皇后微微闭了闭眼,心中一派绝望。 “芜儿,你错了。”皇后缓缓开口,“母后从一开始,就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所以才会让你那样照看自己的亲妹妹,并非是有意折辱你……” “亲、生、女、儿?”五公主嗤笑道,“母后你与馨妃素有仇怨,宁家和沈家不和,现下你却告诉我,你会把素有仇怨的馨妃的女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母后你再与我玩笑么?这样的玩笑,我肯装傻时,或许还能让我笑得出来。如今母后眼见着要死了,我为何还要装傻?为何还要笑?母后啊母后,你就要死了,你的太子,你的小儿子,都不在你的身边,你可欢喜?” 皇后不禁道:“小十二……” “小十二?十二皇妹还是十二皇弟?十二皇妹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母后了,至于十二皇弟……他刚刚被抱出产房,就被父皇下旨,交给容妃和玥充媛共同抚养。母后,你,可高兴自己的小儿子,交由你素日看不起的宫婢和庶妹抚养?” 皇后怔怔然看着她自己的女儿,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若是错了,又做错了多少事情? 以及,她,真的要死了么? 皇后自然没有死。 五公主自以为皇后即将死,她杀十二公主的秘密无人能知,可惜她的这番话,俱都落在了天元帝耳中。 天元帝当即要五公主“病逝”,被皇后拦住,天元帝这才改口,令五公主即日剃度,就在长安城外的庵堂开始修行,一辈子不得踏足长安城内。 而皇后……天元帝不知与她说了甚么,皇后竟真的安安分分的在清宁宫里休养起来。 作为皇后安分的回报,天元帝在一个月后,令容妃和玥 分卷阅读120 充媛,每隔三日将十二皇子抱去给皇后瞧上一眼。 宁君迟原本对此事疑惑,可是在询问了女子生产的危险后,又亲自见了皇后几面,便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二姐的身子的确是太差了,别说养育十二皇子,就是单纯的日常行走,二姐的身子都受不住。宁君迟见了,又得了长姐的劝慰,也只得暂时放弃对这件事情的怀疑。 至于父亲的来信,宁君迟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对父亲来说,子嗣异常重要,甚至以此来诱惑他们去疆场上一展身手都在所不惜。 可是宁君榆能答应立刻娶妻纳妾生子,但宁君迟却不行。 “为何不行?”天元二十年的正月,宁君榆妻子小妾都娶回了家,妻子还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宁君迟这边还迟迟没有动静,棠落瑾不禁疑惑道,“舅舅不是早就想去战场上了么?现下多生几个孩子,得了去战场的机会,有何不可?” 不过是为此多睡几个女人而已……棠落瑾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这件事情,但是,宁君迟不是本土古人么?想来这件事,对宁君迟而言,大约也不算是太难的事情。 宁君迟微微摇头,将棠落瑾冰凉的手拉了过来,捂在自己手里:“四弟能为去疆场,舍弃情爱,娶妻纳妾生子,那就让他去做。舅舅所求,乃是一心人。为了这一心人,舅舅愿意舍弃去疆场一事,继续留在长安。舍与得,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舅舅有不能舍弃的东西,就只得放弃去父亲的诱惑。” 棠落瑾皱眉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宁君迟瞧了他一眼,就笑了。两只大手继续捂着棠落瑾的小手——上次晚宴之事,棠落瑾也喝了那特制的滑胎药,虽然因棠落瑾自小打拳,那药对棠落瑾身体没有大碍,将来子嗣也无碍,但是那药毕竟寒凉,棠落瑾只怕这几年里,冬日里都要受这手脚冰凉之苦了。 舅甥二人又说了些话,就往养德宫去。 今日正是十二皇子的百天礼。 棠落瑾一面走着,一面皱眉。 他觉得这个小皇弟颇有些奇怪。他这辈子长得好,寻常孩子见了他,都会移不开步子,想让他抱。可是这个小皇弟每每见了他,都会大声哭嚎,仿佛他私下里对他做了甚么似的。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次都是如此,现下就连老实懦弱的容妃,如今都不肯让他单独和十二皇子待在一起了。 这么不对劲。 棠落瑾心中有了想法,眉心越皱越紧。 第57章 沈家 十二皇子的百日宴上,棠落瑾没有再试图和十二皇子亲近。 如果说试探,那么之前那些日子的试探,如今也足够了。 既是自己“同胞弟弟”的百日宴,棠落瑾自是送了重礼——一匣子长命百岁的金锁,还有两座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 十二皇子虽是嫡皇子,但毕竟不是太子,因此他的百日宴,天元帝下令,只请了皇亲国戚前来参加。 众人瞧了太子的礼物,俱是笑。 “太子殿下可真是心疼弟弟,弟弟还小着呢,就给送了一匣子的金子,给弟弟当私房钱。” “就是,还有那白玉观音像,啧,那可真是好工匠做的,做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太子殿下送了这两座白玉观音像来,还不就是为着弟弟,给两个养母一人一个,好让她们好生照看弟弟?” “太子殿下爱护幼弟,友悌手足,不愧是皇上称赞之人!” “是啊,我们家相爷也常常说,太子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为人至孝,又友悌兄弟,这满大棠啊,也找不出一个像咱们太子殿下这般好的儿郎了!” “正是正是……” …… 皇后虚弱着身子出现的时候,正正好好听到了这些诰命们的话。 她蓦地咳嗽了几声,脸色一片惨白。 众人回头,立时拜见。 皇后道:“都起罢。今日是十二皇子的好日子,大家莫要拘束了才好。” 众人自是应是不提。 可是等转了头,却都奇怪地小声议论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既皇后还能动,为何要把百日宴备在养德宫?” “就是啊。如果皇后不能动,参加不了这百日宴便罢了,在庶母这里摆百日宴,也不无不可。可是,现在瞧着,皇后虽身子虚弱些,分明能起身动弹,可为何还要把百日宴摆在养德宫?须知清宁宫才是嫡子该摆百日宴的地方啊。” 几人小声议论着,可是等周遭多了人,就又闭嘴不言了。可是一众人的眼睛,都飘来飘去,显见都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做这等打十二皇子的脸的事情。 明明是嫡出,却要被庶妃抚养。皇后身子虚弱,被庶妃抚养也不是不可,但却是让居从一品妃位和正二品嫔位的两个庶母共同迁居别宫抚养。甚至连满月礼和百日宴,都没能在清宁宫摆宴,而是在宫嫔的养德宫里摆的宴。这明明是嫡皇子,却只能享受庶出皇子的待遇。这其中的意味…… 有些人暂时不明白,有些人则很快想到了当初传言十二皇子“命硬”的说法。 当初十二公主一死,皇后就查出怀有十二皇子。 彼时皇后的胎还没坐稳,一个怀着孩子的妃妾前去请安,等回了自己宫里,肚子里的孩子就滑胎了,落下一男一女龙凤胎。 而十二皇子出生之前,皇后出事,太子生病,准太子妃更是干脆“突生恶疾”死在清宁宫。清宁宫伺候皇后的上上下下上百宫人,杖毙的杖毙,凌迟的凌迟,惨状令人不堪回首。 及至十二皇子出生时,更是使得皇后难产,生产后身子虚弱的连日常接见命妇都做不到。就算明面上无人敢轻易开口,但私底下,却有有心人觉得十二皇子的命格太硬,而且大约皇上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会几次三番,用庶出皇子的待遇对待十二皇子。 众人心中如何做想,皇后自是不知。她正去瞧她的儿子。 十二皇子在母亲身体里时,被养的很好。如今身子极为健壮,白白胖胖的,很是讨人喜欢。 他仿佛也知晓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看到皇后来了,还张着嘴,流着口水,冲皇后长开手臂。 皇后瞧了,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她朝着十二皇子也伸出手去,想要抱他。 “二姐姐可莫要动手。”玥充媛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姐姐身子还病着,十二皇子身子重,莫要累病了二姐姐,让外人再传些十二皇子命硬的话才好。” 玥充媛正是宁玥儿。 她在宫中数年,如今已然明白,皇上根本不曾喜欢过她。只不过是当年她有意留在宫中,皇上又正巧恼了皇后,她才得了机会,留在后宫之中。可是哪怕如此,皇上给她尊位和赏赐 分卷阅读121 ,却不肯给她恩龙和孩子。 玥充媛原先不明白这是甚么缘故,后来再宫中待得久了,见得多了,也就明白,只要有皇后一日,她便一日得不到自己的孩子。如今的十二皇子,是皇上在惩罚皇后,又何尝不是在补偿她? 玥充媛想的明白,她好不容易爬到九嫔之位,好不容易拿到了养育十二皇子的资格。无论如何,她接下来都要保住充媛的位分,以及十二皇子。 宁家是皇后的宁家,不是她宁玥儿的宁家。父亲把宁家势力全都交到皇后手中,而对她只有一句话——听你二姐的话。玥充媛从前会恨,如今,她却只会想着将自家手里的东西攥的紧紧地。 “珉儿乖,姨娘抱。”玥充媛将十二皇子抱了起来,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母爱,“今儿是珉儿的好日子,珉儿高兴么?” 皇后在一旁看着,看得眼睛都赤红了。 可是,想到皇上那一日对她说的话,她连抢十二皇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啊!” 皇后不去抢,十二皇子却是冲着她在笑。 皇后登时侧过脸,泪流满面。 女儿杀了女儿,儿子不能养在膝下,自己的身子也被毁了。 皇后只觉心中痛彻骨髓。 让皇后难过的还在后面,嫡出皇子的百日宴,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三人一个也没有来,只派了近身伺候的人送了礼来,搁下东西就走了。 众人皆静默了起来。 皇后只觉难堪极了,饶是容妃和玥充媛面上也不好看。 因有了这件事,十二皇子的百日宴始终都没有热闹起来。 皇后心中难过,却也无法。 等到第二天一早,皇后起身,正想出清宁宫,往百花园或其他地方走一走,就接到了圣旨。 “皇后宁氏,凤体违和,无暇处理公务……擢升馨妃位馨贵妃,与蒋德妃、容妃一同协理六宫事务。” 皇后还在发怔,就听得徐有为道:“皇上还有句话,想让奴才传给您听。”然后往四下看了一眼。 周围的宫人都往远处走去。 皇后问是何事。 徐有为微微一顿,道:“皇上说,他那日对您说的话,并非玩笑。您若是不愿意自己因身子不适,不宜出清宁宫,那么,皇上就只能下令禁足了。” 皇后面上立时一白。 徐有为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还说,五公主去了庵堂,头发剃了,华服首饰扔了,一辈子不得吃荤腥,娘娘想来也定是思念五公主思念的紧,每日定也会和庵堂的姑子一般,早课晚课一样不少,吃斋念佛全都做到,再不碰半点荤腥。至于见外命妇和娘家人的事情,皇上也说了,每月初一十五,娘娘可以让宫女去传话给奴才,奴才再去问皇上,看是否让娘娘见宫外的人。” 皇后面色惨白:“皇上、皇上他竟如此狠心?这样一来,和直接打发本宫去冷宫住,有何区别?” 徐有为把脑袋垂地低低的:“皇上说,您若是做不到,那他也不介意下旨,当真打发您去冷宫。只是到时候,就没有人每隔三日,抱着十二皇子来见娘娘了。至于五公主……您这辈子也别想着了。五公主即便是死了,也是馨妃娘娘的女儿。” 皇后踉跄几步,双目绝望,险些栽倒在地上。 身边的宫人面无表情的将她扶了起来。 又过三日,皇后身边的宫人被换了一半,那一半,全都是或聋或哑的人。剩下的人里,则都平平板板,十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对皇后来说,天元帝的这些惩罚,犹如晴天霹雳。可是对天元帝来说,他对皇后已然是一忍再忍,为着宁家才妥协至此的结果。 他能容忍宁家女活着,却不能容忍一个妄图杀死自己最骄傲的儿子的女人活得那样肆意尊贵。哪怕他不能废黜皇后的名分,但,皇后的尊荣,皇后的权利,还有身为普通人都该有的自由和快活,天元帝却是一一收回。 他手中有五公主和十二皇子在,不怕皇后不听话。除非……皇后在这辈子都不能见到五公主的前提下,连十二皇子都一面不愿意见了。 棠落瑾虽并不甘心天元帝对皇后的处置。可是,大棠周遭皆有小国或外族觊觎,想要威慑他们,大棠就必须要有忠心于皇室的武将。 宁家如此难得,不止天元帝舍不得放弃,棠落瑾不到万不得已时,亦舍不得。 当然,即便如此,为着将来有可能的身份曝光,棠落瑾还是在沉思数日后,向天元帝递了一份折子。 天元帝先是惊讶,随即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大棠素来缺武将,百姓的身体亦不如突厥等人身子强壮。 棠落瑾的折子里,先是分析了这两种问题的危害,接着就是提出建议。 对大棠缺少武将奇才这一点,棠落瑾觉得这件事无法可想,只能拼命发掘人才。这件事上,他想的法子,一是在现在的军中,推行对练。十人或百人小队,将箭头、枪头裹了棉花和布,染了染料,互为敌对,开始对战。赢的一方,将有厚赏。如此一来,让军中将士更加熟悉对战套路,二来则是挑选领兵将才。 大棠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诏,东有高丽、新罗、倭国等等,大棠打仗的日子还远的很,需要的将才也多得是,根本不怕找到了而没有用的地方。 天元帝看了这一条,沉吟片刻,道:“小七所说的法子,的确不错。如此一来,的确能让军中将士时刻惦念着打仗一事,也能让军中将领能多些打仗的实战经验。可是,任何人都有私心,只怕有些人见了那些有将才的小将领,恐不止不会提拔举荐,还会打压。朕虽一国之君,然相隔万里,竟也完全不会知道那里的事情。” 棠落瑾道:“虽有打压,但军中形势艰难,何人不知?譬如宁元帅,他宁家一门,为大棠边境牺牲良多儿郎。宁元帅若是见到了可堪重用的将才,又岂有打压的道理?且,举荐一事,不若再多些奖赏,也不必加官进爵,不若就多赏其家中些金银,然后许诺其一子或二子能来宫中和皇子一起读书习武。父皇觉得如何?”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种想法,即便是在古人心里,也是根深蒂固的。 更何况,还是能让自家儿子和皇子一起读书的机会! 棠落瑾此言一出,天元帝心思稍转,当即大笑:“此法可行!” 纵使是仍旧有心胸狭小不能容人的将军不肯上报有才之人,那些肯上报的将军,大约也够大棠暂时用的了。 “军中人多不识字,虽有将才,怕也不识得兵法二字。若是有了推举之人,父皇该叫他们也读书识字学兵法的才好。” 天元帝微微沉吟,点头。 棠落瑾的第二个建议,就是在长安城郊外宽敞的地方,开 分卷阅读122 一个可以供长安城的纨绔和大家小姐“带兵打仗”的地方。一来是供他们玩乐,二来也是在这其中寻找将才,三来是将全民尚武从贵族推行到民间,四来么,自然是给皇太子的钱库增加些份量了。 天元帝对此不置可否,觉得他的太子是在长安城里憋得厉害了,见状就点了头。 至于棠落瑾的第三个建议,天元帝瞧了,就觉好笑。棠落瑾在折子里写道,推行牛奶或羊奶,如此能让小孩子身子健壮,免得长大后比起那些蛮夷,身子弱的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先不提喝牛奶或羊奶是否能让人身子健壮一事,单单是此事中的种种花费,以及施行过程中的各种贪污一事,就足够天元帝摇头拒绝这件事的了。 不过天元帝一开口,却只道:“虽有太医口证,但毕竟无实例。太子若有心,不若找些孩童来试验一番,若常喝牛奶或羊奶,当真能让大棠百姓身子比从前见状,到时你我父子,再谈此事。” 棠落瑾想到自己在福建那边善堂里的孤儿,闻言就点了头。 羊奶也好,牛奶也罢,如今其实都算是奢侈品。大棠连年征战,国库自然不丰。天元帝会拒绝这件烧钱的事情,棠落瑾倒也不奇怪。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旁的事情,天元帝忽而道:“小七可想往军中去?” 自古军功最重。一旦有了军功,得了军心,太子的储位,自然会越坐越稳。 棠落瑾听不出天元帝是在试探还是当真在问他,只摇头,神色微暗:“父皇,儿子还小。且,儿子想多陪曾祖母一段时日。” 天元帝闻言,长叹一声。 太皇太后素来看重养生之道。奈何年纪实在大了,太皇太后年轻时又因掌权之事花费了太多心力,太医曾说,太皇太后就算熬过了这个冬天,怕也熬不过来年的春天。 “如此便罢了。”天元帝道,“只是你的法子虽好,选拔将才,自是好事。但此事终究是有些针对宁家,小七你这两日便出宫,去瞧瞧你三舅舅、四舅舅,好好说说这件事。” 棠落瑾原本就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身份曝光,而宁家独揽军权,才会想出这个主意,想要分宁家的兵权。闻言点了点头。 “儿子这就去。说起来,小姨二月初九就要出嫁,儿子还不曾送些东西,给小姨再加些底气。” 天元帝大笑:“她出嫁那日,你亲自去送,就是她最大的底气啦!” 话虽是这般说,棠落瑾回了东宫,把连翘备好的礼单看了一遍,就带着东西出宫了。 向来都是宁君迟和宁君榆到东宫去陪棠落瑾,棠落瑾倒是难得往宁家来一趟。 他到了宁家门口,宁家看门的守卫一瞧,登时吓得腿软——人人皆知太子额间一点红痣,今岁年方十三,貌比潘安宋玉。因此哪里还需要太子亮明甚么身份,只瞧一眼,就知道来人是太子了。 棠落瑾:“……”微服私访甚么的,以后是决计没戏了。 宁君迟此刻不在家中,宁君榆亲自出门来接,满面笑容。 “呀,小七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的礼,是送给你的表弟们的么?” 宁君榆虽不是情愿娶妻生子的,但他现下妻子有了身孕,三个小妾也有了怀孕的征兆,只因月份小,还没能断定是否有孕。但是等再过上半年,家里怀孕的女人更多,那他就能直接往战场上去了,宁君榆岂能不高兴? 棠落瑾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是给小姨添妆的。”至于给表弟们的礼……四舅舅你一下子又娶妻又纳妾,妻妾怀孕的日子还那么相近。如果妻子一胎得儿子,那便也罢了,如果妻子生得是女儿,几个妾生得都是儿子,四舅舅你的后院还能不起火么? 宁君榆压根不知道棠落瑾在吐槽他,闻言亦是高兴:“珍儿正在等着你呐。这些日子二姐身子不好,珍儿也不好往宫里去。珍儿正担心着二姐,你与她说说二姐的身体,她肯定高兴。至于添妆……宫里都送来好多了,小七你还这般破费作甚。” 然后宁君榆就兴高采烈的走过棠落瑾,开始让宫人把棠落瑾带来的箱子打开,一一验看。 棠落瑾:“……”呵呵。 宁家仆从:“……”忒丢人了啊四爷! 棠落瑾年纪还不算太大,和宁珍儿又是亲戚,因此直接去了后院,瞧了宁珍儿。 宁珍儿见了他也是欢喜。说实话,她能说到兰郡王这门亲,也是多亏了有太子的身份在。否则一进门就是郡王妃这样的好亲事,哪里还容得她这个幼年丧母的人来选? 清宁宫如今,外人是不能随便进的。棠落瑾却不同,他能比外人多踏进去一道门,每日都去院子里给皇后“磕头请安”。太子至孝的名声,自然越传越多。 宁珍儿与棠落瑾说了不少话后,就开始问皇后的事情:“二姐身子真的这般差了么?二姐怀着十二皇子的时候,就日日盼着这个孩子,如今孩子生出来了,二姐却连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 宁珍儿微微一顿,才道:“二姐那般喜欢十二皇子,定是难过极了吧?” 棠落瑾道:“小姨过虑。母后的病,是太医诊断的,断断不会有错。太医既说了母后不宜多思多虑,身边自然养不得一个襁褓婴儿。且,”他双眸定定的看着宁珍儿,“且,十二皇弟出生前,就数度被传出命硬的话,父皇不肯让十二皇弟养在母后身边,未尝不是为着母后和皇弟两人好。” 宁珍儿想到那些传闻,张口想要反驳。但猛地想到蒋家小姐的死多有蹊跷,立时又闭了嘴,不再提这件事情。 三哥说了,二姐如今会因病不便出宫,很可能既是因二姐身子的确不好,也是因着二姐在宫里真的做错了事情。 宫中秘辛,他们虽能查,但宁家特殊,却不会也不该查。因此只捎带着问棠落瑾几句就好,旁的不要多说。 宁珍儿看了棠落瑾送的礼,又听棠落瑾说,二月初九那日他必来送亲,宁珍儿心中仅剩的疑虑也打消了。 见了宁珍儿,又见了宁君榆的妻子。棠落瑾看她,相貌清秀,却瘦得厉害,双目比冰雪还要冷,显见是宁君榆为着上战场,不顾嫡庶之分,这般胡来,弄得妻妾差不多同时有孕的事情,让她冷了心肠。 这样也未必不好。 棠落瑾想到宁君榆根本等不及这些妻妾腹中孩子出世,就要往战场上去,便也不肯提醒宁君榆。毕竟,即便提醒了,也无用不是? 因没有见到宁君迟,棠落瑾便把他向天元帝的第一个建议说与了宁君榆听。 宁君榆听了只道好:“这是好事!军中其实并不是没有将才,只是那些将才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般才能。如此有比拼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已然是很好的机遇了。更何况还能让他们读书识字,怕是 分卷阅读123 这个法子一出,军中将士的心,立刻就活泛开了。” 棠落瑾见其不曾多想,就安了心。 左右没等到宁君迟,他便也不肯再等,出了宁家,就往清欢那处去了。 却不想清欢今日,竟接了客。 那客人衣衫微敞,在他进来时,将衣衫往左边一掀,恰恰路出一处梅花胎记。 第58章 生变(上) 清欢年岁渐长,轻易不会接客,现下会将这人请到房间里来,也不外乎这人死皮赖脸外加一句“与太子有话谈”,清欢这才让人进来。 棠落瑾见了这人,原也奇怪。可是,等他瞧见了那人身上的胎记后,便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缘故。 “原是太子。”那人慢悠悠的起身,将衣衫半扣,那梅花胎记,立时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只路出一片雪白的胸膛,“既太子来了,清欢必不肯再搭理我了。那我也只好先自个儿离开,免得脸面都被扫到地底下去了。” 尔后那人转头,冲着清欢一笑,随手丢了只小方盒:“瞧仔细了!” 然后冲棠落瑾微微躬身,就直接走了。 棠落瑾面无表情,一句话未说。 清欢拿着小方盒不明其意,道:“殿下,这沈家大公子,原是说有要事要说与殿下听。殿下若不听,将来必定后悔。清欢听了这些,才肯放他进来。结果不曾想……” 不曾想这位沈家大公子容貌俊俏,风流款款,却偏偏是个不着调的,竟当真骗了他,根本没有甚么“要事”说与太子听。 棠落瑾道:“他已经说了。”尔后伸出手,“那个方盒呢?拿来。” 清欢连自己都是太子的,区区方盒,棠落瑾要,他自然会给,还是双手奉上。 接了方盒,棠落瑾却没有立时看,而是放在了腰间的荷包里,尔后就听清欢弹琴。 棠落瑾闭目躺在躺椅上,盖了毯子,听着清欢的琴声,不一会,就睡着了。 宁君迟进来时,就瞧到了棠落瑾睡着的模样。 清欢琴声不停,冲他微微躬身。 宁君迟无奈地小声道:“也就是清欢公子的琴声,能让小七睡得这般安稳了。” 清欢笑容不变:“信国公的琴,如今也学得很好。想来再过不久,殿下就不需要清欢的琴声了。” 宁君迟微微一笑,搬了椅子,坐在棠落瑾身边,拿了一本书,信手翻看。 棠落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宁君迟正坐在他身畔。 “三舅舅?”棠落瑾刚刚睡醒,声音里都带着睡意。 宁君迟瞧他一眼,道:“总算醒了,喝杯水。” 递给棠落瑾一杯温温的蜂蜜水。 棠落瑾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才把蜂蜜水喝干净。 宁君迟接了杯子,递给仆从,就握住了棠落瑾的手,道:“这时候倒是暖和一些,不那么冰冷了。” 许是因那位沈家大公子要袒胸路乳,这房间里的炭火烧的格外旺盛,棠落瑾的手也不如平日那般冰凉了。 棠落瑾任由宁君迟握着他的手,道:“我方才去舅舅家,怎的没见着舅舅?” 宁君迟微微蹙眉,随即叹气:“大棠与突厥一战,除了二哥还有那些死去的人,还有不少将士残了手脚,如今刚刚被送回长安城。然后接了朝廷给的补偿,再被遣送回乡。这件事情,皇上交给我来做。父亲知道了,便来信让我把给她们的补偿再加一倍。” 棠落瑾喝了蜂蜜水,和宁君迟又说了几句话,神色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断然道:“舅舅定然没有答应。” 朝廷已经给了补偿,宁山要给,不是不行,可是,想要给和朝廷一样的补偿,这岂不是这明摆着打朝廷的脸面?宁君迟自来心思缜密,宁山想不到的事情,宁君迟自然想到了。 宁君迟听到棠落瑾这般说,笑道:“大棠与其他朝不同,素来爱惜将士。自武帝使,到咱们皇上,对残疾重伤的退伍将士的补偿,向来丰厚,那些不能做重活的将士,每人能得十两银子的补偿。这些将士拿着钱回去,若是老老实实的买上一亩良田,一亩半旱地,余下的钱,加上他们当兵时攒下来的钱,总算还足够在乡下盖上一座房子。如此有了两亩半田地、一座房子,还有朝廷接下来每年半两银子的补贴,虽然残了,但若是娶上一个嫁不出去的普普通通的村妇,或是已经嫁过人的勤快的妇人,都未尝不能顺顺利利的过一辈子。” 这些打算,都是户部那些官员一点一点掰着手指头,查了各地的物价,好不容易算出来的。如果不是前户部尚书咬死了这些钱足够给那些将士补偿了,天元帝刚刚登基时,原本还要再加上一些的。 宁君迟想到那些残疾将士绝望的目光,沉默片刻,却是叹道:“只是朝廷想的虽好,但这些将士里,大部分没有成亲的,耳根子软的,回到家里,就很可能被父母逼着,把银钱先‘借’给还健康的兄弟盖房娶妻。那些有主见的,被老父老母撒泼似的一哭一闹,看看自己残疾的腿或手,末了也只能把钱‘借’出去。也就那些家里有妻儿的,知晓厉害的,能自己先哭一场,直接把钱换了地,让自己家里得了好处。可是对大部分残疾将士来说,他们一旦回到家乡,他们手里那些银钱,连借出去都不够,更别说给自己盖房置地了。” 宁家骨子里流的都是军人的血。 宁君迟自幼就是在长安城半年,军中半年。直到宁氏产子,他才不得不结束了在军中的生活,返回长安城,既要做风光的信国公,又要做宁家的质子。可是在宁君迟的心里,他仍旧惦记着军中将士,现下看到那些将士,明知他们将来或许不会过得太好,宁君迟又碍于种种缘故,不能相帮,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棠落瑾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宁君迟是宁家人,的确不便出手。可是,他是太子,是天元帝最喜欢的儿子,却能够出手帮那些人。 棠落瑾想通此节,正要开口,侧首看一眼宁君迟含笑看他的黑漆漆的眼珠子,登时就黑了脸。 “舅舅竟连我也算计。” 可不是么?这些话,宁君迟原本可以不说,可以和旁人说,可他却偏偏选了说给棠落瑾听,显见就是打着“自己不好出头,让身为太子的小外甥出头”的主意。 宁君迟只笑:“这可不是算计,而是舅舅相信,以小七的聪明,定能想到解决之道。舅舅解决不了的事情,小七定会有法子的。” 棠落瑾面上这才好看了一些,伸手道:“银票。” 宁家世代从军,除了挥洒在战场上无数的鲜血,家里库房的银子,自然也攒了不少。 宁君迟笑眯眯的看了他身边的小厮一眼,小厮从怀里 分卷阅读124 取出一大叠银票。 “一万两。”宁君迟道,“六千两是小七帮扶残疾士兵的钱,剩下的四千两,是宁家跟随太子,拿出的钱。” 棠落瑾拿着这些银票翻了翻,哪怕心中知晓这银票转个头就要花到别人身上,他还是难得勾了勾唇角,笑道:“舅舅所言甚是。此事,我会放在心上。” 宁君迟见他笑了,只觉手痒。食指和拇指微微搓了搓,终是克制住没有动手。 棠落瑾收了银票,果真把事情放在了心上。 回到东宫,就写了一份“计划书”,翌日逃了课,就往天元帝那里去了。 天元帝瞧了这“计划书”,想到那些残疾将士的艰难,神色微微复杂,思忖片刻,就点了头,然后让棠落瑾自去做,不必在意其他。 大棠和突厥征战数年,残疾将士每三年才往长安城送上一次。这次被送来长安城的残疾将士,足有千人。 棠落瑾初时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了,可是等亲自往长安城里安置这些残疾将士的地方一瞧,才察觉到自己的“计划书”里的诸多不足,也终于明白宁君迟为何那般大方,一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了。 这一千人里,只断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的,或是只被眇了一目的,已然算是好的了。这些人精神倒还好。对他们来说,拿到朝廷补贴,被遣返回家乡后,的确能如户部那些官员打算的那般,好生过日子。断了一只胳膊算甚?不是还有另一只?没了一条腿又如何?不是还有两只手?比起那些双腿残疾或双手都被砍断的,他们已然是幸运多了。 棠落瑾来的时候,并未表明身份。 可是,棠落瑾乃武皇转世的传闻,早早就传到了边境。 一个断了一臂的壮汉瞧见一个小小少年进门,正要呵斥,看到少年一身锦衣,头戴玉冠,容貌过人的模样,还有额间那一点红痣,登时就呆住了。 还是棠落瑾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那壮汉才忽然举着一只胳膊往回跑,同时口中还大声喊着:“太子来了!太子来了!太子来瞧咱们来了!” 壮汉声如洪钟,他一开口,原本在院子里有精神或是没精神的人,能站的都站了起来,不能站的也探着头往这边看,等真看到人了,个个脸上都兴奋起来。 那先发现棠落瑾的壮汉等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喊完了,才突然回头,朝着棠落瑾就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壮汉一开口,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他们只顾着瞧太子了,竟忘了还有拜见这一回事,俱都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凡是能站起来的,都跪下一拜。 那些双腿残疾的,只得躬身身子,以期这位太子殿下脾气好些,不要觉得他们是怠慢了殿下才好。 棠落瑾任由他们拜下后,才道:“都起罢。” 众人因身子不便,稀稀疏疏的半晌才都站了起来,几个只剩下一条腿的,只能靠着伙伴站着。 棠落瑾顿了顿,知晓规矩如此,他即便是坐下了,那些人也不能和他同坐。想了想,便道:“孤此次来,是想问问诸位的打算,将来是否要归乡,归乡后的田地房子如何置办,将来能种田的许是还要种田,不能种田的要如何生计,诸位心中,可有打算?”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人傻乎乎的,只以为太子只是来问话的,张口想答又不敢答;有些聪明的,闻得此言,眼睛都亮了起来。 棠落瑾道:“孤去堂屋等着,你们若想好了,推举五个人,一个一个来说与孤听。”脚步一抬,又驻足道,“双腿或双臂都断了的,至少要来一人。” 众人不意太子竟有时间和他们这些“没用”了的兵说话,俱都精神振奋。 好在这些人里,总也少不了几个聪明人,众人虽激动,可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推举出了五个人,分别去和太子说话。 正如棠落瑾所猜测的,这些人里,但凡身子强壮,能做活的,都选择回家乡种田。十两银子的补贴,还有每年半两银子的钱,足够他们回家后过得算富足了。 而那些心中有数,知晓家中兄弟多、父母或祖父母偏心的,却是想着若太子能留下他们,他们自然愿意留下,若是太子不留,那他们回到家乡,先去县城里登记买了地,然后再回村子。 至于那些双腿或双足皆没了的,则是沉默一会,开口说他们不会回家乡,以免受人嘲笑,或是拖累家人。得到的银钱,他们会拿出一部分寄到家里,剩下的钱,他们会几个人凑在一起,租一处房子,买上几亩田地,雇人来种,勉强过活。如此,活到甚么时候,就到了什么时候。 棠落瑾闻言,看着来人空荡荡的裤管,亦沉默了起来。 等见完了五人,棠落瑾从堂屋出来时,正好见到了正在跟众人说话的宁君迟。 宁君迟察觉有人在看他,转头一看,就笑了。 棠落瑾却没有立刻和他说话,而是将他原本对残疾将士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凡在战场上残疾的将士,皆可在长安城的安置院子里,无偿居住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大棠皇室会拿出银钱,每日上午请夫子来教他们读书识字,每日下午则请一些手艺人来传授适合他们的手艺活。等三个月后,无论学成与否,愿意返回家乡的,继续被遣送家乡;若不愿意,并且能够去善堂做活儿的,则可去善堂做活儿;若是双腿或双臂皆残缺并且不愿返回家乡的,国家会单独在长安城里准备一处房子,让他们无偿住在那里,只是他们除了每年半两银子,十两银子的补偿金取消,用来在长安城外置办田地,雇佣人去种田,用以支付他们吃穿所用。若有剩余,一并返还。 还有若是等不及,想要在回家乡之前就把自己的田地买下来的,也可在付上一百文银钱的花费后,传信去将士的家乡,提前把田地买好安置在该将士的名下。 除此之外,每个州府从下个月起,都会有一家善堂。善堂的人,会定期往有残疾将士的错落去探访,询问残疾将士的生活,尽可能让残疾将士受到尊重。 棠落瑾的话一说完,就见一众人正怔怔的看着他。 棠落瑾有些奇怪,不禁看向宁君迟。 宁君迟先前把银票给棠落瑾,原本只是想借棠落瑾的手,把那些父亲嘱托他给这些将士的钱给他们,却不想棠落瑾在这件事情上着实是用了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棠落瑾想得清楚,知道这时候的人家,能赚钱的才能得到家里人看重。所以才会让他们留下三个月,把能学得会的都学会,回到家乡后,那些双手或单手还能用的,即便不能种田,也能有个手艺活,或捏个泥人儿,或做个灯笼等等,总不会饿死。而让他们学字,也不过是让他们多一项本事而已。 至于那 分卷阅读125 些双臂或双腿残缺的人,饶是宁君迟先前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白白养着,宁家不是养不起,而是不能养,不能担那个“比皇室还要优待残疾将士”的名头。现下棠落瑾想了法子,让这些人用自己的钱买来的地,自己养活自己,住在一起的也都是同样身体不便的人,不用再看旁人包括自己亲人的眉眼高低,倒也自在。 宁君迟想罢棠落瑾的主意,便微微笑了起来。他的小七,总会给他带来很多惊喜。 众多残疾将士听到棠落瑾的话,先是怔怔的不敢相信,后来瞧见信国公朝他们点头,众人这才红了眼眶,跪地谢恩。 ——他们从前是战场上的英雄。虽干的是搏命的活儿,每月家里人都能拿到不少银钱,自己也是家里人口中的能干人儿。现在呢?他们残废了,没用了,回到家里,爹娘兄弟一日不嫌弃他们,那么十日呢?一年呢?能有太子为他们这般打算,众人心中,无不感激。 天元帝知晓了这件事,直接把棠落瑾叫了去,和他商议后续的事情。毕竟,要在外地州府建善堂,就必须要有人亲自过去照看。这件事情是棠落瑾开的头,那么天元帝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也由棠落瑾结尾,如此一来,棠落瑾的名声才会越传越好,百姓对其也会越发信服。 棠落瑾闻言,却摇头道:“父皇,我暂时不想离开长安城。长安城的事情,我接着来做便是。至于其余州府建善堂的事情……”他微微一顿,道,“不若让六皇兄和蒋寒冰去。六皇兄从前听我说江南和福建的美景,很是艳羡。此次既有机会,六皇兄也好往南边走上一遭。” 六皇子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和棠落瑾素来亲近。且因六皇子是高丽进贡的女子所生,自出生就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是以天元帝才会把他养在太后膝下,棠落瑾也会自在的信任他。 天元帝思忖片刻,想到太皇太后的身体,心中一叹,便点了头:“也罢。这些不过是琐事。有珏儿和蒋家小子在,他们自不会忘了小七的功劳。” 此事就此说定。 六皇子和蒋寒冰知晓此事后大喜。筹建善堂的事情虽然琐碎,但棠落瑾去找石圆要了当初在福建善堂的两个主事,有这两个主事在身边,六皇子和蒋寒冰在各州府建起善堂来自然得心应手。 而皇太子的好名声也渐渐传扬开来。 棠落瑾却没有因这些好名声而高兴起来。 他如今逃课逃的越发频繁了。他从前逃课,是往宫外去“玩耍”,如今逃课,则是去长乐宫,陪着那位越发老迈的老人。 太皇太后每每瞧见棠落瑾如此,都会笑得眼睛弯弯:“小七来啦!” 棠落瑾虽仍旧没甚表情,神色却已然称得上独属于他的“温柔”了。 “小七思念曾祖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何能不来?” 太皇太后听了,每每都要高兴许久。 曾祖孙二人单独在一起,说的话并不算多。可是太皇太后每每瞧了棠落瑾的脸,就觉心中一片温暖。 棠落瑾明知太皇太后在透过他的脸,去思念着逝去的先皇,却也不曾点破——无论如何,太皇太后对他的好,半点都没有掺假。他能用这张和先皇有几分相似的脸,让太皇太后在临终前高兴几分,多活些日子,他已经满足了。 如此日子悄悄的划过,太皇太后虽身子仍旧好好坏坏,却是熬过了冬日,熬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熬到了棠落瑾十三岁的生辰。 大棠太子的生辰,长安城的权贵,无不挤破了头,只为争得一个能在东宫路面的机会。一些只有钱财却无权的富商,能找到机会把礼物送到东宫,就已然心满意足。 眼见到了三月二十六,棠落瑾的十三岁生辰。棠落瑾自是高兴自己又长大了一岁。只是晚上的生辰宴,却又要避无可避的应酬起来,且还要去清宁宫,将皇后接出来。 ——亲生儿子的生辰宴,皇后不出现,着实说不过去。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尚好。下午特特睡了一觉,就为着晚上能精神些,好在棠落瑾的生辰宴上多待一会。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都来了,后宫妃嫔带着皇子皇女也都赶了过来。 容妃心疼十二皇子才六个月大,原本不肯带十二皇子来。奈何玥充媛却道:“容姐姐忘了,皇上是最有忘性,也是记性最好的。你几日不让珉儿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说不得就会忘了珉儿的模样;可是,你若今日不让珉儿去他嫡亲哥哥的生辰宴上路面,皇上可是会将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迁怒你我便罢了,若是迁怒珉儿,这可如何是好?” 容妃这才罢了,虽天还有些凉,依旧带着十二皇子来了。 十二皇子一到东宫,就咿咿呀呀的想让皇后抱他。 容妃和玥充媛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也不能拒绝,只得将十二皇子抱了过去。 十二皇子在皇后怀里,没老实多久,就开始伸着手指,指向某个地方。 皇后和周遭的人顺着十二皇子的手指看去,正好看到棠落瑾正在和馨贵妃的内侄、沈家大公子举杯。 棠落瑾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沈家大公子也只应付似的举了举杯,比棠落瑾的微微抿了抿杯中物要好一些,好歹把杯中酒喝了一口。 皇后见了,眼睛险些红了。 馨贵妃内侄,沈家大公子,可不正是当初馨贵妃要给五公主说亲的那一个么? “说起来,”皇后幽幽道,“今天不但是太子生辰,还是五公主的生辰。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五公主,也十三岁了啊。” “可惜了五公主,明明生辰和太子一样,往年却只能隔上一日再过生辰。今年更是……”皇后忽而看向馨贵妃,“表妹可是因此,怪过本宫和太子?可惜过庵堂里的五公主?” 周遭立时一阵静默。 第59章 生变(下) “表妹可是因此,怪过本宫和太子?可惜过庵堂里的五公主?” 皇后问出这句话后,心中就有些后悔。 天元帝如今已经变相的将她拘禁了起来,周遭的宫人,都换成了天元帝的人,平日里若无大事,既不许旁人去她宫里见她,也不许她随意外出。今日能出席太子生辰礼,还要多亏了她是太子的“生母”的身份。 可是她方才见到沈家大公子,就想到了自己孤苦伶仃的五公主。哪怕五公主曾经下手害死了十二公主,哪怕五公主曾经做错事情,可是,她还是她的女儿不是? 皇后虽心狠,可是对着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五公主这个被她换掉的孩子,却始终心狠不起来。 馨贵妃却不是皇后以为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闻言心中一阵膈应,正要开口,就听太皇太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抬 分卷阅读126 头看去,就见太皇太后神色不好。 棠落瑾原本就站在不远处,他没听到皇后的话,只偶然瞥到了太皇太后的脸色,立时对沈家大公子沈贤道:“不知沈表兄可识得刺青师傅?若是有出色的,可推荐给清欢。” 此话一出,沈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心下一叹,面上仍旧吊儿郎当:“是。殿下且再等等,家里定会为殿下准备好人。”顿了顿又道,“殿下若是缺了什么,也尽可吩咐。” 棠落瑾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嗯。孤去瞧瞧曾祖母。沈表兄自便。” 二人理所当然的分开,外人瞧了,谁也没发现二人之间有何不妥的地方。 棠落瑾走到一群贵夫人的桌前,就瞧见太皇太后正在发火。 “五公主?”太皇太后怒道,“五公主是因八字有异,哀家为着她自己,也为着大棠国运,才令她剃度修行,既是为大棠积福,何尝又不是为着她自己积福?如此积福之事,在皇后口中,怎的成了是对五公主的折磨?哀家瞧着,皇后如今身子常常有碍,久不见外人,竟记性也变差了,竟连五公主是因何而去了庵堂,都记错了么?” 皇后面色登时一变。 馨贵妃安静的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正要往一边站着,就瞧见棠落瑾正在向她走来。 馨贵妃蓦地将手中的帕子攥紧,怔怔的看着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年,一时之间,脑袋里竟甚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想站在这里,等着少年走到她身边,轻轻唤她一声“母妃”。 “娘娘!”紫烟觉得自己主子不对劲,忙拽了馨贵妃的衣角一下,“娘娘,太子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您莫要杵在中间啊。” 馨贵妃这才回过神来,一双杏眸稍稍茫然了一瞬,随即就垂了眼,安静的站在一旁。只手中的帕子,顷刻间就被捏皱。 棠落瑾知道沈家因沈婷看到了他后腰的胎记,知晓了真相,如此才会让沈家看起来最不着调的沈贤来找他。沈家知道了,馨贵妃……或许也知道了。 棠落瑾不知她是何时知道的真相,亦不知以她的性子,是如何这般压抑着自己,让自己不路出马脚的。可是,这种时候,饶是棠落瑾发现了馨贵妃的不对劲,他也甚么都不能说,只径自朝着太皇太后走去。 等见了礼,太皇太后忍不住又斥责了皇后几句。 棠落瑾闻言,目光淡淡,看了皇后依旧抱着的十二皇子一眼,又看向怔忡的皇后。 “旁的便罢了。母后毕竟养育五皇妹数年。母后若当真是思念极了五皇妹,便趁着今夜,让人给五皇妹送去一碗长寿面好了。” 这件事情,对从前的皇后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只要吩咐下去,必有人勤勤恳恳的去做这件事。可是对于现在的皇后来说,她身边都换成了天元帝的人,除了她自己的衣食住,旁的事情,她纵使是吩咐下去了,那些人也不见得会听她的。 因此听到棠落瑾如此说,皇后目光微亮,立刻抓住了机会:“此事甚好。本宫为五公主的生辰,备了不少东西,便和那碗长寿面,一同送去给五公主罢。” 太皇太后和太后神色不变,但也没有拒绝。 棠落瑾直接点了头:“五皇妹与儿臣同年同月同日生,本就是缘分。能帮母后为五皇妹送东西,儿臣自是愿意。” 此事就此定下。 太皇太后和太后虽然都不喜欢五公主。可是无论如何,五公主都是皇家血脉,在她十三岁生辰这日,给她送些东西,倒也无碍。于是二人也象征性的赏了些庵堂里能用的东西下去。 太皇太后和太后赏了东西,皇后送了东西,其余妃嫔和诰命,便也立即摘下自己手上活荷包里的东西,让太子派来的小太监,一并给五公主带了去。 于棠落瑾来说,五公主害死了十二公主,虽然有罪,可是,五公主如今也才十三岁,终究还是个孩子。且还是真正的皇室血脉,五公主是死是活,对他来说,都没有大碍。 ——毕竟,对于见识过了皇宫里的富贵奢侈的生活后,不得不剃了头发,每日青灯古佛念经文的五公主来说,这一日日的早课晚课,何尝又不是一种惩罚? 天元帝和太皇太后、太后虽允许她活着,但五公主小小年纪,杀死了才两岁的十二公主是真。五公主是皇室血脉,十二公主又何尝不是?他们能让五公主活着,却决不允许她再拥有公主的尊贵和富贵。 五公主一事,只是太子生辰宴的一个小小插曲。 皇后惦记着五公主,旁人却是惦记着能和太子多说说话,能在天元帝、太皇太后、太后面前多路路脸。 有闺女的人家,还要想的更多一些——虽然私底下有传言,原太子妃是替太子死了,是以太子念旧,便打算替原太子妃守上一年,说亲之事,暂且不提。可是,太皇太后的身子一日日落败,虽身子不好,但也常常召见各家贵女,显见还是想在自己去世前替太子选好新太子妃的。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把带着自家女孩儿,往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凑儿。 至于皇后……皇后多病,许多事情早已不理,寻常也不见外人。众诰命夫人最会看人脸色,见皇后如此,显见是遭天元帝的冷落了,如何还肯拿太子的婚事去“烦”皇后? 棠落瑾这一晚上也忙得很。 他是今日寿宴的主角儿,自是谁都想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且他如今才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那些臣子们带着儿子想跟他说话,那些诰命们也想带着女儿跟他说话。棠落瑾虽因身份,不必饮太多酒水,可也颇有些招架不住。 宁君榆是棠落瑾的伴读,酒量极好,见状就笑:“可是烦了?走,那边人少,咱们往那边走走。”伸手一指指向湖边柳树下。 棠落瑾看宁君榆喝的满脸通红的模样,就点了头,打算去湖边吹吹风,清醒片刻,再回来接着应付众人。 谁知二人风是吹着了,原本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不该听到的话竟也见到、听到了。 “娘,女儿想好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若女儿这胎是儿子,女儿便守着他长到十二岁,再和世子合离。若这胎是女儿,只求爹娘兄嫂可怜可怜女儿,让女儿带着孩子,回家去住,立时与世子合离。” 棠落瑾和宁君榆同时呆住了。 “妹妹这是何苦?”一个年轻的女声劝道,“世子虽糊涂,可是爵位在那里,身份在那里,年纪也轻。饶是这一胎不是儿子,等将来他回来了,再与你一同生个嫡子,不就齐全了?左右咱们家的家世在这里,饶是承恩公世子再不着调,也不可能将来真的让庶子继承爵位的。好妹妹,你当初嫁进承恩公府时,就知晓世子要上战场,你要独守空闺。当初能忍的,如今为何又 分卷阅读127 不能忍?” 那先头说话的女子却道:“忍?若是我的夫君,是为国家征战在外,辛苦搏命。无论在家中如何孤寂,我也忍得,心甘情愿为他打理家中事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是,我的夫君,却并非良人。我与他成亲才数月,他已经纳了七个妾,六个通房。而这七个妾室里,如今已然全都有了孕。六个通房里,也有两个有了害喜的症状,是否怀孕,尚未可知。” 棠落瑾幽幽地看向宁君榆:“……”他只知道宁君榆的妾室有孕了,竟不知七个妾室,全都有孕。这还是在嫡妻有孕,还未曾诞下嫡子的时候。 宁君榆依旧有些呆。 “长安城里但凡规矩人家,谁家会让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头?谁家会在嫡妻刚刚有孕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让那些妾室通房和嫡亲几乎同时有孕?谁家会在这些孩子都没出生的时候,直接大言不惭的开口,请嫡亲包容他,包容他的那些庶子庶女,在他去往疆场,几年不回来的时候,照看好他的一大家子庶子庶女和妾室通房?” “嫂嫂,旁的不说,若是换了哥哥如此,你可能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嫂嫂不能忍的事情,如何要让我来忍?我虽是女子,却也是爹娘娇养大的,如何要白白受这几十年的苦楚?我原以为,我成亲嫁人,嫁的是一个英雄,一个会在战场上剖头颅洒热血的少年英雄。可是却不曾想,英雄又如何?他是大棠的英雄,却未必是我薛贞娘的良人!” 薛贞娘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挺着大肚子,语气坚毅地道。 薛少夫人劝不动小姑子,面上青青白白,煞是难看;薛夫人终是心疼女儿,叹道:“贞娘既决意如此,那便且等着,你若真生了女儿,那便归家来住。若是男孩儿……” 薛夫人的话还不曾说完,宁君榆已然贸贸然的冲了过去。 “贞娘,贞娘!我不会与你合离的!是男是女,我都不会!头一个不是男孩儿,后面总有是的。到时候,我隔上几年,就归家一趟,咱们总能生出儿子来的。还有、还有那些通房,我并不知你不喜她们。你既不喜,那咱们回去,便将她们遣散,总之,你不能走。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良人,你我此生,自当生同寝,死同穴!” 宁君榆冲了过去,薛贞娘三人俱都呆住了。 而他这一番看似深情的话一出口,薛少夫人立时抹了抹眼睛,劝道:“如此儿郎,妹妹又怎能辜负?” 薛贞娘:“……” 棠落瑾:“……”虽然宁君榆的为人的确不错,待他也极好,有一颗精忠报国之心,心怀大义,将来定然如薛贞娘所说,会是个真正的英雄。 可是,英雄如今才将将十七岁,最是贪玩糊涂的年纪。自小虽有兄长教导,但到底不如父母都在身边,知晓礼节尊重。只接到父亲的一封让他生多了儿子,就能往战场上去的信,就稀里糊涂的娶妻纳妾生子,一下子让八个女人怀了孕……饶是棠落瑾,也不敢厚着脸皮说,他家四舅舅,是个不该被辜负的好儿郎。 “该回去了。”薛贞娘和宁君榆同岁,却比宁君榆更加稳重,镇定地道,“世子有话,你我夫妻回府再说,这个时候,世子该陪在太子身边才对。” 宁君榆此刻却是格外激动,伸手往外一指:“太子就在那!我陪着呢!” 薛贞娘:“……” 三个女人自然一一拜见棠落瑾。 棠落瑾“嗯”了一声,自知这件事不好处置,想了想,便板着脸道:“孤还有事。四舅舅,诸位夫人,请自便。”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棠落瑾不是猜不到宁君榆此刻或许想要他待在那里为他撑腰。可是那薛贞娘,小小年纪,也的确可怜。棠落瑾虽不能帮她,却也不想害她。于是理直气壮的就离开了。 棠落瑾离开后,他的另外几个伴读就找到了他。 眼瞅着这会子没人来敬酒,朱克善道:“善堂那里,都是照殿下的吩咐,两家善堂分开,两家善堂孩子的年纪和身体都差不多,一家善堂照福建的善堂一般行事,另一家善堂,则每日让孩童喝上一碗羊奶,无论男女,每日练拳脚。这些孩童每隔三日,就会记录一次体重身高。善堂如今,也特特分出了五人,专门负责探访长安城残疾将士。” 棠落瑾闻言点头。 叶临影接着道:“还有千叟宴,如今已经找到了不少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也愿意来长安城一趟。只是时间上……”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殿下看,是否要再等等?”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的。叶临影是太子伴读,也常常见太皇太后,观其颜色,就知道太皇太后仙逝在即。如果这个时候将太子要办千叟宴的事情传了出去,太皇太后后脚就没了,这种事情,哪怕是和太子、和千叟宴无关,旁人私底下,也总要议论几句的。 棠落瑾微微一顿:“千叟宴的事情便罢了,再等一等。只是孤记得,当初令你去寻那些七十岁以上的老者,可不单单是为着千叟宴。旁的事情,临影莫不是忘了?” 叶临影忙道:“殿下吩咐,临影自不敢忘。寻找老叟之时,除却询问了他们是否愿意参加千叟宴一事,亦问了他们的养生之道和处世之道,若是那老叟是种田之人,还问了其种地的经验等等。因殿下身份和厚赏,那些老叟无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派去的人,亦将那些话记了下来,只等整理之后,奉与殿下。” 棠落瑾这才点了头。 宁君迟远远地瞧见了棠落瑾,见除了其伴读,无人打扰,便直接走了过来,恰好听到了“千叟宴”的事情。 “千叟宴?”宁君迟惊讶道,“小七怎的想到这个?” 棠落瑾一挥手,几个伴读立时退后几步,走到一旁,与旁人举杯,但也不肯离开棠落瑾太远。 棠落瑾这才道:“这些老者能活到七十岁,或有运气之故,但其自身,亦当有些自己的养生之法。曾祖母年纪大了,我想做甚么总归晚了,可是祖母、父皇还在,这世上人,总有老迈的一日,向他们询问了养生之法,编成书籍和口诀,让世人挑选研习,也好能身子健壮的多活上几年。” 更何况,老人养生,连带着就会规范自己子女、孙子女的饮食和养生之法,如此大棠百姓才会越来越健康,大棠国力才能越来越稳固。 至于向那些老叟询问种田的事情,棠落瑾自觉宁君迟当想得到这其中的好处,便也没有过多解释。 宁君迟听了,温声道:“小七总与旁人不同。” 棠落瑾心道,这句话莫非是夸奖?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问其中缘故,棠落瑾就被人给缠住敬酒了。 宁君迟站在一旁,只微微笑着看向棠落瑾。 分卷阅读128 宁君榆脸色难看的走出来,正好瞧见宁君迟,道:“三哥这是瞧上了哪个美人儿?莫非咱们家又要办喜事了?” 宁君迟当即回神,斥了一句“胡闹”,转身便走了。 太皇太后在宴席刚刚过半的时候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皇后,让皇后在长乐宫的小佛堂跪了一宿。 皇后自生了十二皇子后,身子就格外虚弱,翌日从小佛堂出来时,膝盖酸软无力,抬头看着初升的朝阳,微微怔楞。 “皇后娘娘,快跟奴婢去见太皇太后罢。她老人家,如今正恼着呢。” 皇后正要开口询问,可安姑姑哪里敢开口?半扶着皇后就到了太皇太后的内室。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连连咳嗽。 等皇后进来拜倒在地,太皇太后将一盒子首饰往皇后眼前一摔! “好你个宁氏,是不是不搅的皇室永无宁日,你便一日不快活!”太皇太后看向皇后的眸子仿佛淬了毒一般,“皇帝那日是怎么说的?令五公主去庵堂修行,头发剃了,往日的衣裳首饰都丢了,安安静静的去修行!旁人不知其中缘故,宁氏你难道不知道,五公主是因做错了事情,才被罚到庵堂去了么?好不容易,如今五公主认了罚,知晓自己错了,愿意修行悟道了。你倒好,昨个儿特特提起了她,扰了太子的生辰宴不说,竟还送了这些首饰给五公主?你这是活生生的逼死了五公主啊!宁氏啊宁氏,哀家真是恨不得……咳咳……” 皇后已然怔住,喃喃道:“逼死了五公主,逼死了五公主?这是甚么意思?五公主……我的芜儿,她不是好好活着呢么?” “好好活着?”太皇太后饶是再不喜五公主,五公主也是她的曾孙女,五公主死了,她又岂会半点不难过,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当即讽刺道,“若不是皇后你,在五公主已经渐渐心如止水的时候,在她生辰当日,特特让人给她送了那些她身为出家人,根本用不得的锦衣华服、各色首饰给她,让她心中痛楚不已,她又如何会以为你这个恶毒的嫡母,还想要为十二公主报仇,用那些衣裳首饰害她,竟是一时想不开,跳井而亡?” 皇后登时瘫软在地上。 太皇太后指着安姑姑道:“把五公主的遗书念给她听,念给她听!” 安姑姑心中一叹,便拿着五公主最后的遗书念了起来:“曾祖母、祖母、父皇、母后拜上!儿自知从前大错特错,因荣华富贵,污了双目,不认亲母,不知孝悌,更是嫉妒心起,伤了十二皇妹性命。大错已然铸成,儿原以为,避居庵堂,为儿所犯之错,念经百年,便能化解。却不想今日收到母后所赠之礼,仍旧心生贪念,恨不能向从前那般,荣华富贵,俱在眼前。儿自知心中不静,不敢在佛前污了佛祖双目,但求一死。只在死前,祈求曾祖母、祖母、父皇、母吾妹妃,一生安泰,求吾妹九公主,一世快活。……” 皇后听了,仍不肯信,直接跟安姑姑抢了五公主所写的遗书。 太皇太后恨道:“她已经知错了,认命了,你何苦再去撩她?你这般招惹的她心中不静,芜儿敏感多思,怕是以为你仍旧惦记着她所做的事情,想要杀她报仇。她怕你因她迁怒了馨贵妃和九公主,所以才会干脆想了自杀一法。” 太皇太后闭目道:“皇后啊皇后,你只道你过得苦,却不知,世人皆苦;你只道人人都会犯错,却不知有些错误,要么就不能犯,要么一旦错了,就只能永远这般错下去。 若非你放不下五公主,五公主如今,在馨贵妃膝下,馨贵妃温顺安和,五公主如何会不快活?沈家大公子,人品端正,如何配不得她?五公主一生,皆是被你所害。如今她被禁在庵堂,你又用了那些她此时原本不该再得到的东西去撩拨她,皇后,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皇后已然泪流满面,怔怔的瘫软在地。 看着分外可怜可悲。 太皇太后又连咳了数声,摆手道:“哀家早说了,你可怜,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不必在哀家面前做出这幅样子。你回宫去,接着生病罢。” 安姑姑闻言,立时把那封五公主的遗书从皇后手中硬抽了出来,把遗书放好,然后就要伸手扶起皇后往外走。 皇后却痴痴道:“皇祖母,我、我能否去送一送五公主?还有那信,五公主最后留下的那封信,能否给我,做个念想?” 太皇太后哼道:“给你?皇后还是继续病着罢。送五公主最后一程的人,自该是她的生母馨贵妃,拿了她最后一封信做念想的人,也该是馨贵妃。至于皇后你,虽是嫡母,却是直接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把她的东西给你?你当哀家要赴黄泉了,脑袋就糊涂了么?” 皇后终是被人半扶半拖着带走了。 她再怎么痛苦不甘,太皇太后仍旧不为所动。 庵堂里的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并没有让后宫前朝的人难过。毕竟,五公主已进了庵堂,就是方外之人,除了馨贵妃带着九公主出宫去送了五公主最后一程,太子代表皇帝和诸位兄弟姐妹去了一次,旁人,就再也不曾提及这位突然死在庵堂的剃度了的五公主。 旁人不说,容妃和玥充媛自然也不会开口对着还是娃娃的十二皇子说。 只是这二人不说,棠落瑾每隔三日就来瞧一次十二皇子的时候,看着十二皇子在榻上来回爬着,只拿屁股朝向他时,却是突然开口。 “说起来,五皇妹去了庵堂后,常常惦记宫里的兄弟姐妹,临死之前,还把自己生前做过的香囊,都放在了榻上,遗书里说,想把这些香囊送给兄弟姐妹们。”棠落瑾淡淡道,“怎不见十二皇弟的香囊?” 十二皇子原本还不肯转头,这时候却是转了头,怔怔的看向棠落瑾。 玥充媛道:“五公主在太子生辰那日赴死……这也忒晦气了。皇上虽下了令,对外把五公主的死期往后推上三日。可她终究是对太子不敬,这样的罪人,她的东西,如何能给珉儿戴?珉儿还未出生时,皇上就封了他做顺王,可那庵堂里的五公主,又算甚么?她的东西,早早就被我让奴才剪碎了扔了去了!才不能让那东西污了珉儿的眼!” 容妃推她一下,玥充媛才不再开口。 棠落瑾看了看已然不可置信的呆住的十二皇子,目光微闪,权当自己甚么都没听见,告辞了。 第60章 溘逝 棠落瑾只能猜出,这个小小的还不会说话的十二皇子,身份有异。 如果是重生,那么也就能解释十二皇子一开始就排斥他的举动;但是,如果十二皇子生活的时代,不是棠落瑾从前生活的时代,而是这个大棠延续之后的时代,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不喜欢他,也可以解释的通了 分卷阅读129 。 更何况还有穿书一说——虽然棠落瑾不愿意去想,自己可能只是穿越到了旁人读的一本书里,而这其中一个旁人,则穿成了或许会和他敌对的十二皇子,但事实上是,这件事的确有发生的可能。他虽不喜,但不能不去想。 不过…… 想到十二皇子年纪尚小,棠落瑾暂时并不是太担心。 只是,如果有人想对还尚且在襁褓中的十二皇子动手,棠落瑾想,他大约是不会帮着十二皇子的。 五公主的死,就像她的出生那般,没有让宫里宫外兴起太多涟漪。 而能光明正大为五公主的死而悲伤的人,也就只有馨贵妃了。 五公主死了,馨贵妃是她的“母妃”,又疼了她多年,即便失望,却也感慨五公主的早逝——尤其是拿着五公主的遗书,馨贵妃哭的自然更多了。 九公主因“胞姐”去世,此刻也只得换了素色衣裳,被拘在长信宫里,不能往外头去。 这一日眼瞧着馨贵妃又开始哭了,九公主既有些不耐,又有些无奈——她也不曾想到,那个素来只拿鼻孔瞧她的五皇姐,末了末了,临死前的遗书里,竟特特提了她,想让她一世安好。可是即便如此,她从未和五公主一道生活过,五公主也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九公主虽然也为五公主的死红了眼眶,可也只有如此了。 “母妃又哭了?”九公主穿了一身青色衣裙,探着脑袋,往里头瞧了一眼,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香炉如今已经跟着沈婷出嫁了,只留下紫烟带着其他宫女跟随馨贵妃。 紫烟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娘娘这几日哭得,可是越发多了。公主要不要去劝劝?” 九公主忙忙摆手:“算了算了,我去了,母妃定要拉着我一起哭得。我若哭不出来,那、那母妃会哭得更厉害的。为了母妃少哭一些,我还是别进去了。你说对么,紫烟姑姑?” 紫烟“噗嗤”一笑,拉着九公主道:“公主不喜欢哭,就不要进去啦!公主才小小年纪,哪里能每日都哭呢?把眼睛哭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九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果断点头道:“还是紫烟姑姑说得有理。说起来……五皇姐都走了一个月了,小九也在长信宫里憋了一个月了。人间四月芳菲尽,眼看着这四月都要过去了,小九还没出宫去瞧过那山上的桃花杏花,紫烟姑姑,你说小九今日要出宫,该找甚么理由好?该用甚么理由,母妃才能答应小九?” 紫烟闻言,登时哭笑不得。 “又淘气。”外头这般动静,显见是把馨贵妃给吵着了,她穿了一身深色衣裙,娉婷走了出来,只一张俏脸,瘦的下巴尖都出来了。 九公主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拉着馨贵妃的衣袖摇啊摇的,良久吞吞吐吐地道:“小九听说,太子哥哥今日要出宫玩呢,小九也想跟着去。母妃母妃,小九能跟着太子哥哥一起出去么?” 九公主睁着大大的杏眼,期冀地看向馨贵妃。 馨贵妃微微一怔,怜惜的摸了摸九公主的脑袋,却没有开口同意。 若是今日没有意外,应当如婷儿所说,是他在腰上刺青的日子吧? 一针一针,刺在他的身上,却也刺在了她的心头。 想到这里,馨贵妃岂能不哭呢? 九公主不知馨贵妃为何又哭了,见状咬唇,大声道:“那、那我不去寻太子哥哥了!那我以后都不许寻太子哥哥了!” 九公主说罢,眼睛就红了起来,“蹬蹬蹬”的就捂着脸,跑远了。 她知道她是皇室公主,享受着旁人享受不到的尊贵,同样也该忍受一些她的身份该忍受的事情。可是,她以为她才将将十岁,或许还能做一些她能稍稍任性的事情,还能偶尔和她最喜欢的太子哥哥玩,可是,沈家和宁家已然决裂,没有合适的机会,她和太子哥哥,也只能是最最普通和最最不能亲近的兄妹而已。 五公主死的时候,九公主不曾哭。可是现下,她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馨贵妃远远缀在九公主后面,瞧见九公主坐在凉亭里哭,就站住不动了。 紫烟是看着九公主长大了,此刻心疼的不得了,忙劝到:“娘娘何必如此拘着公主?不管咱们和皇后如何,太子和公主总算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亲兄妹亲近,原本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公主年纪又不大,娘娘何必这般拦着公主?让公主这般伤心?” 馨贵妃喃喃道:“怎么能不拦着她呢?旁的时候,她真的想跟,便也随她去了。可是今天,今天这般重要,我帮不得他,又如何能拖他的后腿?……还有小九,小九十岁了,在这宫里,哪里还能算是孩子呢?她,该长大了。” 长信宫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今日老老实实在宫里读了半日的书,用过午膳后,先把神不守舍的宁君榆支开,再用善堂和千叟宴的事情把其余几个伴读支开,然后才带着小径、长渠,还有连翘出宫了。 自从沈家和他联系上,棠落瑾便陆陆续续把沈家的当家人和几个男人都见了一遍。他们身上的梅花胎记,方便见得,他也瞧见了。 棠落瑾从前只道自己和沈家并没有太明显的联系,便也只打算和沈家做“君子之交”,需要的时候,再帮忙联系便好。却不想,他和沈家,竟还通过一个小小的胎记联系上了。 且这个胎记,还被宁君迟瞧见过。 宁君迟虽没有他过目不忘的记性,但脑子也很是好使。尤其宁君迟一直都很关心他,他后腰上的胎记,棠落瑾觉得,宁君迟怕是记得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现下宁君迟不曾听说过沈家男人的胎记便也罢了,若有一日,宁君迟听说了沈家男人的胎记,如何会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况且,这样显而易见的证据,哪怕是宁君迟知晓了但不开口,棠落瑾也绝不能落人口实。——穿越十三年,做了十年的太子,权利于他,已然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棠落瑾不想也不能失去太子的身份。 如此,刺青一事,势在必行。 沈家虽看重这件事情,可是越是重要的事情,他们越该表现的云淡风轻才是,又有棠落瑾的吩咐,最后带着刺青师傅去见棠落瑾的,只有一个已经做了清欢“追求者”的沈家大公子沈贤而已。 棠落瑾到了清欢这里的时候,沈贤比他早一步先到。 二人见面后,并未多言,棠落瑾换了衣裳,戴了额带,就和沈贤离开了倌倌馆,去了另一处幽静之所。 因都是男子,棠落瑾便将上衣脱了下来,趴在榻上。 沈贤亲自动手,把帘子放下来,恰好使帘子挂在了棠落瑾的脖子处。如此刺青师傅来了,也瞧不见棠落瑾的脸。 沈家安排的如此周到,棠落瑾自是满意。 “有劳表 分卷阅读130 哥。”棠落瑾淡淡开口,瞧见沈贤一脸紧张的模样,安抚道,“刺青一事,我听旁人说过,虽有些疼,但也不至于太疼。我且能忍得。” 沈贤比棠落瑾大四岁,闻言却苦着脸道:“有些疼还不够疼么?自从家里知道了您要受这番苦楚,祖母都不知道暗地里哭了多少回了。祖母素来坚韧,都会为此事哭,宫里的……想来也少不得要多哭上几次了。” 棠落瑾微微垂目,并未多言。 沈贤却是再次提醒道:“殿下当真想清楚了?若是您现下反悔,也是来得及的。左右沈家男儿的梅花胎记,要么长大腿上,要么长臀上,长得大多都不是地方,咱们早就想弄个刺青甚么的遮掩遮掩了。您若是愿意,让咱们来做刺青,那也不难。” 棠落瑾只道:“快把刺青师傅叫来罢。早早做完,也早早回去听清欢弹奏一曲。” 沈贤便不再劝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受得了些许苦楚。他们这位太子既心思清明,运筹帷幄,那么他们沈家,就用心辅佐跟随他便是,既太子有了成算,他们听从就是了。 刺青师傅是沈家从南方请来的。当然,沈家这一请,就是把刺青师傅一家子都请来了长安城,并且决定养着一家子一辈子了。 刺青师傅一进来,就瞧见了少年纤细的腰肢,还有腰肢上的梅花胎记。 “真的要刺在这上面?”刺青师傅可惜道,“其实何必呢?这梅花胎记长得极好,若要刺青,不若在旁边刺一猛虎,一强一弱,如此才让人越发移不开眼睛。” 沈贤道:“咱们就是要往这梅花胎记上刺的。我三弟的脾气,师傅还没见过么?他哪能忍得自己腰上有这般女气的梅花?必要将它遮掩住了才好。师傅且看,到底用甚么刺青,才能把这梅花胎记彻底遮掩住了,最好是刺青之后,完全看不出下面有甚胎记的模样才好。” 刺青师傅世世代代都以刺青传家,心知最好的刺青,并非是为遮掩甚么,而是刺青之后,显得更美。因此听到沈贤这般说,虽明知自己该听主人家的话,却也是在心中一叹,然后便将自家合适的刺青图案,都捡了出来给沈贤瞧。 “若论遮掩,该以花遮花才最妙。不过,既三公子嫌弃花太女气,那就只能用动物来刺青。”刺青师傅拿出一些动物图案道,“这是狼、狐狸、豹子等等。若要老朽瞧着,这狼头、豹头自是最合适遮掩这梅花胎记的,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这狼,老朽听闻,仿佛是某一族男子生来就要刺在身上的图案。三公子是汉人,还是贵公子,这图案,怕是有些不妥。”刺青师傅道,“还有这豹子,豹头虽能遮掩,然豹子整个来瞧虽美,但若只看豹头,却不甚好看。” 见沈贤不以为意,刺青师傅含蓄解释道:“刺青本就疼痛,忍受一番疼痛,却是弄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刺青,这岂非是太过奇怪?” 沈贤这才道:“那师傅以为,我三弟身上,该做什么刺青才最好?” 刺青师傅其实早早就想好了,指着画上一只活灵活现的狐狸道:“不若就它?狐狸脑袋多毛,尾巴有毛,刺青时,自可用颜料将这梅花胎记正正好的遮掩住。大公子觉得如何?” 沈贤拿在手里一瞧,正是一只转着头,瞪着眼睛,竖着毛茸茸的尾巴,正在逃窜的小狐狸。 沈贤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把这小狐狸的图纸拿给了棠落瑾。 “三弟你看如何?”沈家谨慎,特特让人以为,今日刺青的人是沈家和棠落瑾同岁的三公子,是以才有如此一问。 棠落瑾微微蹙眉:“不是还有些豹头虎头的?也拿来瞧瞧。” 结果那些豹头虎头虽好,却要刺的越大,才看着越威武,若要刺小的,反而是这狐狸瞧着更好。 刺青师傅是瞧见了棠落瑾的后腰,觉得这狐狸最适合棠落瑾,忙忙劝了个口干舌燥。 沈贤是沈家长得最好看的,自己又素来爱美,虽得了个“贤”的名字,但对漂亮东西,最难以抗拒,亦极力劝道:“这小狐狸便罢了,小小一只,三弟吃不了多少苦,便刺完了。可这虎头豹头太大,且不说要费多少工夫,三弟忘了家里人么?若是小小一只,只当玩乐便罢了,三弟非市井之人,刺得整个后背都是,反倒不美。” 棠落瑾对此本就没有太大的喜欢或者不喜欢,闻言眉心蹙了蹙,见那只逃窜的小狐狸,也不是那么的碍眼,便点头道:“那便它罢。” 刺青师傅和沈贤心里俱是一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刺青师傅自是希望能在棠落瑾后腰上刺上最适合棠落瑾的小狐狸,沈贤则是心痒难耐,想要看到这小狐狸刺在棠落瑾身上的模样,然后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要刺上一个来…… 刺青师傅手艺好,但耐不住他喜欢棠落瑾白如雪的皮肤,做起活来,格外细致,整整一个下午,才把那只逃窜的小狐狸,刺在了棠落瑾的后腰上。 然后刺青师傅就忍不住满意的笑了起来:“三公子快瞧瞧,老朽这手艺,三公子可是满意?” 棠落瑾并未起身,沈贤却眯着眼道:“师傅这手艺极好,三弟必是满意的。来人,送师傅。” 等人都走了棠落瑾才从榻上起身,然后让人拿着镜子照后腰。 “果然被遮住了。”棠落瑾面无表情的评价道,“很好。” 沈贤:“……”遮住了便是很好么?难道不应该夸赞一下这只小狐狸多么活灵活现,多么和他的皮肤相配么? 可惜棠落瑾只夸了那么两个字,然后就擎等着旁人为他穿衣。 末了还奇怪的看向呆呆的沈贤:“表哥怎么了?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沈贤忙道:“现下就走么?不若一起吃顿饭才走?” 沈家能单独见棠落瑾一面,已经是不易了。沈贤自然想要和棠落瑾多相处一些时候。 棠落瑾微微一顿:“不了。曾祖母如今身子越发难过,我今早请安时,与她说,要和她一道用晚膳,此时再不去,才怕是晚了。” 沈贤这才不再劝。 棠落瑾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还有一事。”他顿了顿,才道,“曾祖母曾与我说,将来她若……安姑姑自然是要给我的。安姑姑手下,还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随了安姑姑的姓,另外一个则是姓陈,旁人唤陈姑姑。陈姑姑性子稳妥,只生来不喜说笑。若是、若是长信宫那边有意,这几日不妨多往长乐宫跑几趟,既拜见了曾祖母,也能同陈姑姑走动一番。” 沈贤闻言大喜。 太皇太后的身子果然是越来越差了。 年前太医就说,太皇太后能熬过春天,已然不易。现下太皇太后果真熬到了春天,接下来的夏日,她却是再也熬不住了 分卷阅读131 。 天元帝和棠落瑾素来孝顺,天元帝事务繁忙,每日尚且要来探望太皇太后一次,棠落瑾自不必多说,宁可翘课每日也要来。 其余皇子皇女虽有心,奈何太皇太后规矩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也任性了起来,只让他们在院子里磕头,却是只许棠落瑾一个进来陪她说话。 棠落瑾本就钦佩太皇太后,心中又知晓太皇太后对她的好,自是来得越发勤快。甚至还特特学了箫,吹给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听了便笑:“哀家只当哀家的小七哪哪都好,却不想哀家的小七也有学不好的东西。” 棠落瑾困惑道:“小七吹得不好么?明明师傅说的那些技艺,小七都努力学会了。而且师傅也常常赞小七技法之上,于小七已然教无可教。” 只是那师傅说这话时,眼睛里分明有着可惜之色。 太皇太后大笑:“教你箫技的这人倒也会哄人。技法之上,教无可教。可是小七啊小七,你的箫声里,却不曾有情。箫也好,琴也罢。技艺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是若单单只有技艺,没有情,任是技法再好,却也只能让人可惜遗憾,而不能铭记。” 棠落瑾又试着吹了几次,仍旧被太皇太后说是没有“情”。棠落瑾无法,于是就不肯吹箫了,只拿了画笔,给太皇太后作画。 比起需要感情的箫,棠落瑾画起画来,自是得心应手。更何况他和太皇太后相处多年,为太皇太后作画时,并不需要太皇太后端坐不动,而是随便太皇太后动或不动,他自己就能画画。 太皇太后手里拿着箫,看着棠落瑾,一脸的慈爱。 等到棠落瑾将画像拿给她时,太皇太后只笑:“小七的画技,可是比箫技要好得多啊。”顿了顿又道,“就是不知,小七不曾见过的人,可能画出他的画像?” 棠落瑾一怔。 太皇太后又摆手道:“哀家老糊涂啦,又说些有的没的。小七,你找得那些七十岁以上的老者,编的养生曲儿甚么的,可都编好了?” 棠落瑾让人去寻大棠的老叟时,就不曾瞒着天元帝、太皇太后和太后他们,此刻听太皇太后询问,道:“养生曲儿倒是编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让人传唱下去,由幼童开始传唱,曲调简单,不识字的百姓也能很快学会。至于养生书籍和那些种田之法,仍旧在整理之中。养生书籍必要谨慎,小七又寻了太医院两位太医帮忙确认,书籍是否有妨碍。至于种田之法,则是已经分别长安、福建、江南善堂的地里开始试验。若当真有用,亦要推广开来,如此才能让咱们大棠百姓,每亩地能收更多的庄稼。” 太皇太后听到棠落瑾所言,知晓棠落瑾当真是在在不触及皇权的条件下,为大棠百姓做事,心中越发高兴,慈爱道:“小七可知,武皇一事?” 棠落瑾一怔。 “武皇啊。”太皇太后似是无意叹道,“武皇是位带兵奇才,若无武皇,便无大棠今日盛世。小七,你若要做武皇,便首先要做将军才是。” 棠落瑾并不十分明白太皇太后那日的话中之意。不过,有些事情,他终究会明白,此刻便也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去寻了安姑姑,询问先皇相貌。 安姑姑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棠落瑾的意思,将她所知之事,一一告诉棠落瑾。 棠落瑾又寻了几个从前伺候过先皇的人,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容貌,画了两幅画像。 这一日正好是四月三十。 天气格外温暖。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在院子里晒太阳。 安姑姑是红着眼睛把棠落瑾的画送上来的。 太皇太后正要问太子怎的没来,见安姑姑把画打开,路出画上一个二十七八岁,和棠落瑾有六七分相似,却显得更加谦和温润的男子。 太皇太后登时流下泪来。 她就知道,她的小七,当真是聪慧过人。哪怕她再如何的伪装,她的小七,还是能看出来,她有的时候,在透过小七,看她唯一的儿子,怀念她唯一的早逝的儿子。 她那般喜欢小七,那般偏心小七,除了小七额间的观音痣,何尝又不是因着小七的容貌,除了像天元帝,更是和先皇——也就是她唯一的儿子更加相像呢? 天元二十年,五月初九,太皇太后朱氏,于长乐宫,怀抱一副画像,溘然长逝。 第61章 逼问 太皇太后的死,让整个皇室都暂时沉寂下来。 没办法,无论是天元帝,还是太子,亦或是如今的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太后,他们都深切的怀念着太皇太后。其余人不想惹恼他们,自然只能胆战心惊的肃容以待了。 好在天元帝并非昏君,太子并非只认太皇太后一人,太后虽不太理外事,但跟随太皇太后多年,行事端方,虽将后宫琐事交给了馨贵妃、蒋德妃和容妃协理,但大事之上,她也不曾糊涂。 宫内宫外众人,这才能过得舒服些。 可惜也不是每一个都能过得这般舒服。 前次大棠与突厥一役,宁君远右小腿被截,面容被毁,宁山传信回来,令留在长安城中的二子分别成亲生子。 宁君迟向来为人固执,心有所想,不肯从命;宁君榆却不同。他年纪虽小,却素有志气,不肯被一辈子拘在长安城中,因此立即娶妻纳妾生子,样样都不耽搁。 宁君榆如此,一下子让家中妻妾八个都有了身孕,莫说是远在边境的宁山元帅,就是天元帝,都摸了摸自己刚刚蓄的胡子,大声道了几个“好”字。 “君榆很好,很好,非常好!”天元帝笑道,“朕与宁山说好了,让君榆七月的时候,往边境去,如此就可和宁山、君远,一道过中秋节。等中秋节后,再让人把君远送回来。君榆很好,很好。” 棠落瑾:“……”他对天元帝对宁君榆的夸赞,已然无力吐槽。 天元帝却仍旧不过瘾,拉着棠落瑾数数:“君榆现下妻妾七人有孕,宁家素来男多女少,想来这次生得也是男儿多,女儿少。若是君榆那些妻妾争气,这次能生出六个男儿、一个女儿,到时大棠何愁无将才?那些蛮夷,又岂敢再对我大棠虎视眈眈?更何况,如今才五月,君榆七月才离开长安,如今还剩下一两个月,想来以君榆的本事,定还能让五六个妾室有孕。如此,我儿将来登基,手下定会有更多得力干将!” 棠落瑾无奈道:“父皇,四舅舅在没有确定有嫡子前,先让六个妾室有孕。嫡庶不分,乃乱家之事。”尔后含蓄道,“宁家几个舅舅,都是将才,可他们也都是出自外祖母亲生,并非妾室所生。四舅舅这一次,太着急了。” 天元帝能想到要关心一下宁君榆家几个女子怀孕,已然是对宁家费心了。他自然不会在乎宁 分卷阅读132 家嫡庶一事,此刻听到棠落瑾如此说,才反应过来。 “这却也麻烦。”天元帝顿了顿,道,“将薛氏父亲叫来,朕亲自与他说,宁家爵位一事,都由薛氏做主,令薛氏恪守妇道,好生教养宁家男儿才好。” 棠落瑾:“……薛氏受不得宁家如此怠慢,已然与四舅舅商议,此次这一胎若是女孩儿,薛氏便直接与四舅舅合离,女孩儿还是宁家人,只是她要带去薛家长大,待女孩儿长到九岁,她再谈改嫁之事;若这次所生是个男孩儿,那薛氏会继续留在宁家,只是等男孩儿长大十二岁,她仍旧要和四舅舅合离。四舅舅已经许下无数诺言,请薛氏收回合离的话,然,薛氏性子刚烈,言道自己意已决,四舅舅虽是英雄,却不曾尊重她,不配做她的良人。不肯再退让半分。” 天元帝:“……”饶是他是皇帝,也不好说宁君榆这样的嫡庶不分,不尊重嫡妻的行为是好的。 棠落瑾看了天元帝一眼,又道:“四舅舅从前只当四舅母是嫡妻,娶回来就是替他管家和照顾妻妾儿女的,此刻却也不知怎的了,竟忽然发现,他心中倾慕之人,唯有四舅母一人,誓不肯让四舅母合离。当然,四舅舅为了向四舅母表明心迹,此刻将那些没有怀孕的通房都打发走了,日日睡在四舅母房间的外间。” 天元帝:“……”从前虽知晓宁家多出情痴,他只当宁君榆是个例外,却不想宁君榆不是例外,只是个反应迟钝的,如今六个妾室都有孕了,妻子要合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系于谁。 “罢了罢了。”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天元帝这个明显偏向于宁君榆的人,“随他们去罢。这件事,朕不管,小七也不必去管。” 棠落瑾自是点头:“四舅舅和四舅母毕竟是小七长辈,小七虽是储君,却也是二人晚辈。长辈之事,晚辈岂能置喙?都随他们去。” 父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在心里点了点头,都不打算插手这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宁君榆虽因年少糊涂,但家中大事有宁君迟掌控着,宁君榆到底没将家中丑事闹到宫里来。 只是宁家男人的丑事没闹到宫里来,越侯家的事情却是被越侯夫人往宫中一告—— 如今皇后常年病着,越侯夫人饶是皇后亲姐,也轻易见不得人,只得退后一步,在棠落瑾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往太后宫中一跪—— “三从四德、女德、女诫,哪一样不都写了,女子应贞静柔顺,从一而终。何为从一而终?自是从定亲之日起,那女子便是定亲的未婚夫家的人了,从此以后,是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越侯夫人哭道,“可是那忠武将军家,明明和我的二子定了亲,他们那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待忠武将军家的姑娘嫁过来,成就一番佳话。可是现下、现下他们见我的二子身子受伤,如今便想悔婚。哪里有这番道理?” “若是我的二子叶善言死了,那么悔婚便悔婚,臣妇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越侯夫人痛哭,“可是善言如今只是受了伤啊!将来定有能好的一日,他们忠武将军家,如何能此时悔婚?如何能此时悔婚?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妇自知不该如此冲撞,贸贸然在二位面前说这些事情,然而爱子之心,臣妇身为人母,着实掌控不得。还求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下旨,令忠武将军家的姑娘,速速与臣妇二子成婚,如此琴瑟和鸣,忠武将军家,必不能再说那些退婚之语!” 太后登时就无奈了。 越侯夫人的两个嫡子,嫡长子如今在街市上断了腿,腿骨碎裂严重,根本救不回来,如此就成了真正的残废;次子的子孙根虽然没有断,但因被人来回碾了数次,虽然大夫都说无碍了,但大约是心理作用,还有旁人的妄加揣测,越侯夫人的次子叶善言,哪怕是吃了药,竟也不能与女子同房。 这等隐蔽之事,原本不该传扬开来,但越侯府因越侯夫人心神大恸,几个有庶子的妾室平日被压制的狠了,此刻一见着机会,自然将越侯府的世子叶善文和叶善言往死里踩,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更何况兄弟二人如今都不算是白的呢? 也正因此,越侯府尤其是叶善言“不举”、“虽有宝物却不得用”的传言,自然越传越开,忠武将军家不论是为着名声也好,还是真的疼爱女儿也好,都不得不站出来,要和越侯府退亲。 当然,这件事,太后和太子也是知道的。 太后虽看重规矩,可是她也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姑母身为女子,垂帘听政,将一群男人压制下去的事情,心知女子未必不如男,更知晓让一个女子守活寡是多么悲哀的事情,见到越侯夫人如此,便长长一叹。 “此事却不好办。”太后叹道,“虽说女子当从一而终,但是忠武将军夫人,昨日也来哀家这里哭诉了,说是爱子之心,人皆有之。越侯夫人疼爱儿子,不忍儿子‘无能’之后无妻,可是她也疼爱女儿,不忍女儿将来不但要忍受一个脾气暴躁的丈夫,且这个丈夫还是‘无能’之人,只能让她的女儿守活寡。” 太后说到这里就顿住了,瞧一眼越侯夫人的脸色,道:“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哀家却是不好评判。且婚姻之事,本就是结两家之好,越侯夫人若是心宽,暂且放弃了这门亲事又如何?越侯府二公子身份贵重,何愁娶不到别家千金?若是不肯放弃……” 太后的话还没有说完,忠武将军夫人就携女前来求见。 太后自是宣召不提。 忠武将军夫人进殿就拜,对越侯夫人的指责并不反驳,直言道:“忠武将军府亦不想推拒这门亲事,可是,令公子不举的传闻,如今已经传的大家小巷,街边的乞丐都尽知,越侯夫人,此情此景,我又如何能让小女去越侯府吃这份苦、守这份活寡?越侯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越侯夫人的女婿刚刚亡故一年,您便接了女儿归家,为何不让她继续为其夫守上一辈子,干脆捧个贞节牌坊回来好了?” 越侯夫人面色铁青。 忠武将军夫人却是对着太后再次拜道:“越侯夫人想要臣妇女儿嫁去,也不是不可。臣妇只请求,让越侯夫人家的二公子,跟着臣妇家的大儿子、二儿子一起往那青楼楚馆一游,若是他能……重振雄风,这门亲事自然依旧作数,忠武将军府,也会为小女赔上一半的家产,作为小女的嫁妆,嫁进越侯府;可是若是越侯府二公子并不能……”忠武将军夫人深深拜倒在地,“还求太后做主,令两家再无牵连,令小女得以重嫁良人!” 忠武将军夫人的话都说到了这里,越侯夫人哪里还有回绝的余地?当下只得铁青着脸,答应了这件事。 两位夫人既约定好了时间地点,还约定了“见证 分卷阅读133 人”,那么就没有再留在宫里叨扰太后,告辞了。 等二人都走了,太后才松了口气:“都说这些大家夫人雍容华贵,可见是还没有被逼到份上。一旦遇到了儿女大事,这些大家夫人啊,也不过是普通妇人而已,只会争争吵吵。” 棠落瑾道:“祖母若是不喜,就寻几个女官来,让她们专门来处理这些事情。虽不能让她们明着处理,但也能为祖母提些建议,如此祖母便可不必太过劳神。”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太后笑道,心中想着等问过了皇帝,若是可行,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下,倒也不错,“不过,今日的忠武将军夫人,与平日倒稍显不同。平日的她,可是沉默多了,不想今日为了女儿,竟仿佛是豁出去了。” 棠落瑾微微眯了眯眼:“祖母慧眼,忠武将军夫人如此,怕,也只是为了家中千金而已。” 发现忠武将军夫人的不对劲的,还有越侯夫人。只是她发现的太晚,如今还要为次子着急找老大夫“治病配药”,竟暂时顾不得这件事情,只盼把药弄出来,好生让次子“重振雄风”,把那将军府的女儿娶回来。 宁君迟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甚么都做不得了。 他如今朝中有实职,时常去看棠落瑾的善堂,还要被家中宁君榆的琐事烦忧,竟一时不察,不意自己的长姐一时糊涂,竟答应了这件事情。 “大姐糊涂。”宁君迟道,“这种事情,如何能辩解?待过上几年,善言有了孩子,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何须让善言去甚青楼楚馆,还要在那么多人面前‘重振雄风’?大姐救不曾想过,若善言到时一时紧张,没有如大姐所想,旁人又如何会瞧他?那等谣言,从前只是谣言,可若经了这青楼楚馆一事,怕立时就能坐实。善言脾气本就不好,到时如何还能忍得?岂非是害了善言?” 越侯夫人恍若当头一棒,这才恍悟。是了,她怎么糊涂了?这等事情,如何能验证?当初那忠武将军夫人的话,也只是故意让她往下跳而已? 宁君迟见此,就知长姐已然相通,不再相劝。 他本以为,经他一劝,长姐必不会再行这等荒唐事,却不想越侯夫人是想通了,可是叶善言哪里能想通?他在街上策马,被往日的狐朋狗友一激,当即“呼啦啦”叫了一大群狐朋狗友,一道往青楼楚馆去,至于结果…… 自然是他根本没有重振雄风,而越侯府家的二公子,的的确确废了的消息,也在长安城中,不胫而走。 越侯被同情嘲笑的目光看得多了,回到家中,就把叶善言吊起来开始鞭打,直到叶善言已经连哭嚎都嚎不出声来,才将人放了下来。 越侯夫人闭门不出,竟不知是被越侯禁了足,亦或者是嫌弃丢人,才不肯出门。 越侯一事暂且不提,等到了六月份,宁家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世子夫人薛贞娘小产了! 宁君榆面色铁青的等在门外,等听到太医说“世子夫人这胎没有保住,但身子尚好,好生调养一番,将来还能再孕”的话后,更是想也不想的就冲了进去。 棠落瑾在东宫听到了宁家请太医的消息,就顺势跟了过来,见状皱眉:“四舅母如今已经有孕六七个月了吧?怎会突然小产?” 薛贞娘虽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宁君榆合离,但她自己却是疼爱孩子的,要不然也不会说出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她都会守着孩子长大到能照看自己的时候,才会改嫁的话。更何况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若是一着不慎,定会母子同时丧命,薛贞娘并不糊涂,必不会做这等不划算的事情。 宁君迟脸色也极其难看:“四弟妹刚刚怀上这一胎时,常常喜爱吃辣,因此众人都说她这一胎怀的是女儿。可是四弟妹月份越大,胃口便又改了,偏偏喜欢吃酸。君榆糊涂,到处说四弟妹怀的定是个儿子,四弟妹必不会和他合离。想来就是因此,君榆的那些妾室有了歹念,才会……” 棠落瑾闻言便不再问了。 任是宁君榆如何苦苦相求,薛夫人带着几个儿子从薛家赶了来,直接把女儿带回了薛家。没过两日,就令人来拉嫁妆,谈合离一事。 宁君榆仍旧不肯,薛家倒是想和他僵持,奈何等到了七月,宁君榆就要离开长安城,薛家不得不问宁君榆到底要如何才肯合离。 宁君榆道:“三年。三年后,我必回来。若那时贞娘仍旧不改合离念头,我必与她合离。” 宁家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薛家无可奈何,也只得忍了——好歹,他们家姑娘,不必再白白替着眼前这人养着那些庶子庶女和妾室了不是? 宁家没了主母,宁君迟又不好牵扯弟弟的内院之事,因此就寻了棠落瑾,想要把小安姑姑要过去,帮他管理那些宁君榆的妾室。 “她若忙,安姑姑不是还有一个徒弟?换了她也好。”宁君迟微微笑道,根本不曾想到棠落瑾会拒绝。 棠落瑾稍稍一顿,果然不曾拒绝:“小安姑姑去罢。只是舅舅知道,小安姑姑和旁人不同,从前也是伺候过曾祖母的,她去了宁家,宁家若不想要她了,将她送回来便好,万万不要苛待她。” 宁君迟哭笑不得:“小安姑姑是长乐宫出来的人,舅舅如何会苛待她?小七又说胡话了。” 棠落瑾不语,只拿了洞箫,开始吹了起来。 只是吹来吹去,他也只是技法越发娴熟,而曲中仍旧无情。 “还是不行啊。”棠落瑾微微失落,“曾祖母说我曲中无情,我便想吹个有情的曲子给她。却不想,这曲子,连我自己都听不出甚么高兴与不高兴。” 宁君迟心中微微一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等离开了东宫,宁君迟把小安姑姑送到了宁家,交给了落寞的宁君榆。宁君榆虽落寞,见了小安姑姑,亦是眼前一亮。家中没了主母,那些妾室哪里有不做乱的?如此宁君迟把小安姑姑请来了,那些妾室又被他统统贬成了通房,一个个的,俱都连姨娘都不许叫了,现下又有了小安姑姑,许是家中能安稳些时候了。 宁君迟离开了家里,在街上走走停停,末了竟是走到了棠落瑾为清欢开得倌倌馆。 他脚步顿了顿,拐了个弯,就绕道去了清欢的住处。 清欢正在弹琴。 清欢的琴声,悠然自在,让人听了便心中舒畅。倒也难怪小七喜欢听了。 宁君迟想罢,想到自己弹的曲子,不禁上前几步,微微勾唇。 清欢这里,原本只有棠落瑾能随意进出。后来棠落瑾态度稍有松动,宁君迟便也能随意来这里了。但是,也仅限于宁君迟。 “原来是信国公。”清欢微微弯了弯腰,便起身道,“信国公可要一试?” 宁君迟和他学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分卷阅读134 。 宁君迟学琴的初衷,便是想着即便小七不在清欢身边,也照样能睡得沉稳,闻言想到自己的琴技,便不客气的坐了过去。 小七,小七。 宁君迟端坐琴后,唇角微扬,漆黑的眸子里,透出别样的温柔。 清欢站在不远处,原本只是随意听着,听这曲子的技法是否娴熟,可是听着听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等他回过头,瞧见宁君迟的眼神,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一曲谈毕,宁君迟瞧见清欢的目光,奇道:“我的曲子,可是已经能弹给小七听了?小七听了,是否也会像听了你的曲子那样,安然入睡?” 清欢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敢问信国公,方才弹奏时,所思所想之人,是谁?” 宁君迟一怔。 清欢又道:“信国公曲中有情,却是不该有之情。殿下听了,不止不会安然入睡,怕是,还会被惊吓到。” 宁君迟怔楞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目光狠厉道:“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那么,”清欢洒然一笑,“除非信国公,立刻杀了清欢。清欢生是殿下的人,死亦是殿下的鬼。殿下要清欢作甚,清欢便会作甚;清欢所知道的和殿下有关的事情,亦会事无巨细,告诉殿下。” “我今日便是杀了你,小七亦不会与我生疏。”宁君迟此刻当真起了杀心,举剑架在清欢的脖子上,喃喃道,“只要杀了你,他便甚么都不知道。他亦无需知道这些。” 清欢闭目:“国公爷既舍得,殿下从此没了能伴他熟睡的琴声,那么,便杀了我罢。” 天元二十年,七月初一。 棠落瑾正在练字。 小径忽然来报:“殿下,承恩公世子来了,好像、好像要跟殿下算账的样子?”难道殿下欠了承恩公世子的钱? 棠落瑾被他这一叫,笔锋一滑,这张字,算是毁了。 他微微皱眉,但还是开口:“让他进来。” 宁君榆果然进来了,还是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 “四舅舅……”棠落瑾抬头看他,就看到了宁君榆格外复杂的神色。 “我要你的一个保证。”宁君榆道,“我要你说,皇后和十二皇子不会死。我只要这一句话。” 棠落瑾不语。 宁君榆大声道:“你说啊!你说了,我就信你!以后……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信你!” “人人都会死。”棠落瑾把玩着摆在书桌上的香囊,缓缓开口,“我会死,你会死,皇后和十二皇子,他们,自然也会有那么一天。” 第62章 “人人都会死。?”棠落瑾把玩着摆在书桌上的香囊,缓缓开口,“我会死,你会死,皇后和十二皇子,他们,自然也会有那么一天。” 宁君榆右手微微发抖,可仍旧死死地盯着棠落瑾,道:“是,人人都会死。可是,你呢?你会出手,害死你的已经形似被关入冷宫的多病的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么?阿瑾,小七,我知晓二姐或许并不无辜,但是,”他微微一顿,“千错万错,她都给了你嫡皇子的名分。也正因此,你才有了太子之位。” 棠落瑾双目清澈地看他:“四舅舅以为,若孤没有这嫡子的名分,就坐不得太子了么?大棠朝虽看重嫡庶,但十二皇子,如今才几岁?四舅舅莫不是真的以为,孤不与他相争,旁人便不会与他相争?若非有孤在这,此刻这位十二皇子,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正因为有他在,天元帝又力挺他这个太子,其余皇子的眼光大多放在了他身上,对皇后的“嫡次子”,尤其是一个小了年长皇子十几岁的嫡次子,根本不曾在意。若是无棠落瑾在前面挡着,皇后是在众多皇子都长成的时候怀的十二皇子,这十二皇子,怕是如今早就“不慎早夭”了。 宁君榆双目灼灼的看向棠落瑾,棠落瑾亦半分不肯退让的看他。 “孤不知四舅舅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棠落瑾道,“然而,孤知道,宁家不蠢,四舅舅亦不蠢,这件事情,四舅舅,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宁君榆怔怔的看着棠落瑾,忽而退后三步,单膝跪地。 “二姐千错万错,十二皇子身份如何尴尬,微臣尽知。宁家愿尽心辅佐太子,只求太子,保二人一世平安,保我大棠,当真有至善大师所说的大棠盛世!” 宁君榆以为,他这般决绝,足够换得棠落瑾的一句承诺,可棠落瑾只静静的看着他,待他抬头时,才开了口。 “宁家如今愿意助孤,那么,将来呢?若将来,十二皇子天资聪颖,有储君之资,并有夺储之志向,到时,宁家又会如何选择?”棠落瑾看向宁君榆,道,“四舅舅不必急着回答,只要暂时保证,这个消息,暂时止于你口,孤便不会对他们出手。否则,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四舅舅莫要忘了,无论孤是否是嫡子,孤都是父皇亲生儿子,是至善大师曾经拜过之人,是年长十二皇子十二岁的皇子。而换子一事,乃皇室丑事,父皇圣明,岂容这等丑事传扬开来?还有十二皇子,该如何断了十二皇子不该有的想法,如何抉择,四舅舅心中,想来,定有决断。” 暂时不会对二人出手……这对宁君榆来说,已然是相当有诚意的承诺了。 只是如此一来,从此再无曾经亲密无间的舅甥,只剩下有嫌隙的太子和承恩公世子了。 数年伴读生涯,宁君榆曾以为,他的余生,都会信任并在乎着眼前的外甥和太子。一旦太子继位,他会是最逍遥自在和受新帝信任的国舅爷。 然而血脉相隔,二人终成陌路。 “定如太子所愿。”宁君榆再次叩拜,“只求太子,永远记得今日之言,记得宁家永不会背弃明主。” 宁君榆很快离开。 他离开后,并不避嫌,直接往越侯府去。 越侯夫人瞧见他来了,急急迎了他到凉亭里。 姐弟二人说了甚么,无人可知。越侯夫人只知道,他们家的夫人,在承恩公世子走后,就一直在长吁短叹。 可是她叹气也没有叹多久。 很快就有往日走动的诰命夫人来瞧她,客套一番之后,那诰命夫人瞧见了穿着一身绿衣裳的越侯夫人的嫡长女,就可惜道:“可惜了那时候的太子妃了。她可惜了,令嫒,也可惜了。” 越侯夫人的嫡长女,因夫君暴病而亡,为夫君守了一年孝后,便回了越侯府。因出嫁早,如今也才十七岁而已。 听到这位诰命夫人说她可惜,便抬起一双水润的眸子,看向那位诰命夫人。 那诰命夫人瞧见越侯夫人的女儿,叶氏我见犹怜的模样时,就更加可惜了,叹道:“可不是可惜了么?我们家那个庶子的继室,她娘家就是皇商,和那个照顾太子长大 分卷阅读135 的皇商的太太走得还挺近,那家的太太说啊,本来皇商的意思,是看着越侯夫人和皇后是亲姐妹,令嫒和太子又是嫡亲的表姐弟,甚至比当时的太子妃和太子还要亲近。令嫒既婚事不顺,不得不归家,倒不如嫁给太子,虽是只能做妾室,可是,太子的妾室,与旁人的妾室如何能比?只是后来有了太子妃暴病宫中的消息,此事才作罢了。” 诰命夫人说罢,又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瞧我又显摆自己了,竟忘了越侯夫人可是皇后的亲姐姐,皇后素来和您亲近,这等事情,您岂会不知?许是不仅知道,连太子何时再选妃的事情,也是知道的吧?” 越侯夫人脑袋登时乱哄哄的。 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环儿忽然传她进宫,非要立时要了棠落瑾的性命。明明那时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环儿却那般的坚持……原来,原来这其中的缘故就在这里! 皇上定是把想要将她的女儿指给太子的消息说给了环儿。环儿定是知道,一旦她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哪怕只能做妾室,她也必不会像从前那般支持她,环儿才会突然决定,那个时候就要杀棠落瑾。 只是事有意外,棠落瑾没有死,蒋家小姐却死了。 越侯夫人转头看向自己只能幽居在家中的女儿,再想到她一心帮忙的皇后妹妹,为了阻止她的女儿的前程,做下的这一应事情,一时之间,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环儿其实并没有做错。 环儿哪里错了呢?她糊涂一世,终于聪明了一回。 如果她刚刚丧夫的嫡女,真的被指婚给了太子,越侯夫人还用选么?比起那时候还没有出生的十二皇子,和一个已经渐渐长成的准女婿,越侯也好,越侯夫人也好,他们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的。 可惜,没有可惜。 “娘,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么?”等到那诰命夫人走了,叶氏眼中闪着期冀,问道,“女儿还有机会,嫁到东宫么?” 她已经在母兄风光的时候嫁过一回了,可是如今嫡长兄断了腿,世子之位眼看不保,嫡次兄被退亲,又被坐实了“不举”之事,越侯府如今,没了往日的风光,她或许也不再是越侯府世子的亲妹妹,她不嫁给太子做妾室,还能嫁给谁呢? 然而,太子的妾室,又哪里是好做的? 越侯夫人想到这件事是从曾经伺候的太子的人口中传出来的,再想到之前她那个糊涂四弟的一番胡来,就知道太子该知道的,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次把事情透路给她,何尝不是在告诫她? 再想到自己两个儿子出事的时候,正是蒋家小姐死后不久。 越侯夫人原本不曾把棠落瑾一个小小儿郎当做对手,未曾细想这些事情,今日细细一想,显见她和环儿以为的,棠落瑾甚么都不知道,只能任由她们揉搓的事情,是多么的可笑可悲。 棠落瑾早就在她们还未曾发觉的时候,就已然知道了真相。 可是,哪怕她知道了棠落瑾早知真相又如何? 想到环儿曾经为了耽搁自己女儿的前程而做下的事情……哪怕越侯夫人明明知道,若是换了她,那时候也会做这样的选择。可是,看着明明才十七岁,却已经如静若枯井的女儿,越侯夫人又岂会当真不心疼? “莫要想了。”越侯夫人摸了摸女儿的手,叹道,“娘曾经做错了选择,自该承担做错选择的后果。你两个哥哥已经……无论如何,你也嫁不进东宫了。” 叶氏目光一黯。 越侯夫人道:“为人妾室,终究不是正道。咱们再等等,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哪怕家世低些,娘再多给你陪嫁些东西,做他的正室才好。” 叶氏这才精神了一些。 而越侯夫人,已然不肯再进宫去。 ——太子已经出了手,还让君榆做下了那等保证,她还能作甚?只能企盼,环儿被关得久了,心思淡了,不再期冀那些不可能不属于她的东西。 越侯夫人并不愚蠢,她的次子虽然完了,可是长子犹在。哪怕越侯在长子腿断了之后,曾经数次动了想要改立世子的冲动,再想到太子是谁之后,越侯仍旧咽下了改立世子的话。无论太子是谁的骨血,在众人眼中,他是宁家骨血,那么,越侯夫人就能占到他的便宜,她虽不甘心真的去帮他,却也再不敢动甚么歪念头了。 只是越侯夫人虽不甘心帮太子,但耐不住越侯心有所想。 越侯夫人不知越侯从哪里听来的太子曾经有可能纳她的女儿为妾室的事情,回府与她一说,就开始兴冲冲的跑出去打探此事。越侯夫人原以为太子那边不会同意,毕竟,太子看重蒋家小姐,蒋家小姐的死,又和她脱不了干系,太子能放过她已然是看在宁家和越侯家的面子上,又怎么会娶她的女儿呢? 孰料越侯却是满面红光的回来了。 “成了!”越侯喜道,“我就说,太子虽喜欢那蒋家小姐,可是,男人嘛,哪里有不爱美色的?太子如今也十三了,该知人事。他宫里如今不就有一个有位分的静良娣么?那静良娣再好,也是吐蕃女子,太子如今想要几个汉人女子为妾,也是应当的事。” 越侯夫人不意此事经真的成了,心中“噗通噗通”直跳。这件事真的成了的话,那么,不但她归家的女儿的前程有了,长子腿虽断了,但仗着这门亲事,她的长子的爵位也是坐稳了的。容不得越侯夫人不高兴。 “当真成了?是甚么位分?”越侯夫人问道。 按大棠制,太子妃以下,设良娣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四品;承徽十人,正五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 太子妃的位置自是不用想,想也是没有的;但是身为太子的姨表姐,越侯夫人想,自家女儿或许还是能拿到正三品良娣的位分的。 越侯却道:“太子说,毕竟是你教养出来的,虽是婢生子,也当得一个正五品承徽的位分。” 越侯夫人忽然一惊:“正五品?怎么会?等等,婢生子?侯爷说的,太子到底看上了哪一个?” 越侯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太子看中了咱们家的三姑娘,婢生子。至于大姑娘,太子说,不忍表姐为妾,请你我为她另择良人。” 越侯夫人蓦地脑袋一晕。 三姑娘,婢生子的三姑娘。她除了容貌娇俏些,并无其他。可是,这位三姑娘,还有一位同胞兄长,也是她的两个嫡子之后,越侯最看重的一个儿子。 太子之意,显而易见。 她不肯帮他,那么,他就找能帮到他的人。 左右越侯府中,真正说了算的人,并非她越侯夫人,而是越侯。而对越侯来说,婢生女又如何?都是他的女儿不是?太子纳了他的女儿,还给了一个正 分卷阅读136 五品承徽的位分,越侯已然知足,愿意继续跟着太子干下去了。 “太子说了,等他出了太皇太后的孝期后,再把咱们三姑娘抬进门。”越侯神情舒展,甚是高兴,“因三姑娘是有位分的,宫里还会派两个教养姑姑来,夫人看着,也该速速给三姑娘换个院子了。还有一事,善文不良于行,善言又……为夫想着,今后就把善亭带在身边。善亭和三姑娘的生母于氏,虽是家生子出身,如今也该给个位分,换个院子才好。……这些,就都交给夫人了。” 越侯说罢,自然而然的起身,往他的妾室的住处去了。 先前皇后虽病重不出,越侯夫人时常探望,他自然要给夫人面子。如今太子直接拒绝了他的嫡女,反而要了一个不起眼的婢生女,其中意味,越侯虽并不十分清楚,却也心有算计。——他或许不必再像往常那般,让着他那位身为皇后长姐的嫡妻了。 虽然孝期未出,但太子身边的位置,总有有心人盯着。 天元帝知晓这些,也将棠落瑾寻了过去,问他有没有对未来太子妃的想法。 棠落瑾沉默良久,只不肯娶妻。 天元帝无法,心知儿子对那蒋家小姐有愧疚。那个时候,是儿子亲手剥了蟹肉,亲手递给的蒋家小姐。 也正是因那一盘蟹肉,蒋家小姐才会死。 “太子妃的事情可以暂时不提。”天元帝妥协道,“朕听说你想要越侯家的庶女做妾?既要了这一个,那朱家的旁支女,也不可不要。朱家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母族,他们家的姑娘,好歹要给个良娣的位分。除了朱家,还有蒋家。” 棠落瑾抬头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叹道:“蒋家骤失嫡女,虽然伤心,然而伤心却也无用。宁阳大长公主已经寻太后说了,想把蒋家的一个庶女给你送来。”毕竟,有了姻亲之实,他们的家族才肯老老实实的跟着棠落瑾,以期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棠落瑾心知世家多如此,可是他的心里,却并不怎么情愿。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宁君迟可以一心为着自己的想法固执的等待。虽说等待是苦,却也是甜。他有等待的权利,可是,棠落瑾却连等待甚至幻想的权利都没有。 “有些事情,朕也好,小七也好,总不能拒绝。”天元帝道,“好在只是几个女子,你喜欢的话,就多龙幸,不喜欢的话,好好养着她们也就是了。左右规矩在那里,她们也闹不出甚么花儿来。” 天元帝开口劝解,还退让一步,允许他暂时不娶妻,棠落瑾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沉默了,抬头认真道:“儿子知道了。等太皇太后的孝期过了,一切都由父皇和祖母做主。” 天元帝这才满意。 棠落瑾离开紫宸殿,也不坐肩舆,只慢慢走着,往东宫去。 路上恰好遇到了二皇子和八皇子。 当初围场一事,救了八皇子的是棠落瑾,可是到头来,八皇子仍旧跟随了二皇子。 “七皇兄。” “七皇弟。”二皇子下了肩舆,笑得温文尔雅,“七皇弟后日可得闲?你二皇嫂刚刚生了个小皇孙,他的洗三礼,你这个当叔叔的,可万万不能缺席。” 大皇子做了和尚后,皇子里最年长的就是二皇子。二皇子早已娶妻,如今妻子有孕,生了这一辈的皇长孙,也难怪二皇子如此春风得意了。 棠落瑾依旧面无表情:“恭喜二皇兄,后日弟定会去的。” 二皇子似是长舒一口气,笑道:“这便好,这便好。为兄方才还担心,父皇把在各地建借书馆的事情交给了为兄和八皇弟,七皇弟是不是会生气。现下得了七皇弟的话,为兄喜不自胜。七皇弟,那,就后日见了。” 八皇子沉默的跟在二皇子身后,冲棠落瑾微微躬身,向紫宸殿走去。 棠落瑾快步回了东宫。 他走得很快,身后的宫人险些跟不上。 好在东宫距离紫宸殿并不算太远,两柱香后,棠落瑾就回了东宫。 东宫的太监总管来报,宁君迟正在花厅等他。 棠落瑾脚步一顿。 清欢说,信国公琴声中有情,是不该有的情,亦是除不去的情,请殿下斟酌。 棠落瑾初闻此事,先是惊讶,随后便是沉默。 正如清欢所说,这是不该有的情。而以宁君迟的固执,一旦对他生了情,又岂是轻易可以去除的? 原本棠落瑾所想,不过是“疏远”二字。他是太子,宁君迟却是皇后的弟弟,朝中之臣。他们之间除了疏远,仿佛无法可解。 可是,棠落瑾微微驻足,忽而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玄衣青年,萧萧肃肃,微微笑着,冲他走来。 仿若清风拂面。 温柔而不容拒绝。 “小七回来了。”自那日在清欢那里弹了琴,宁君迟便不曾再来过东宫,今日,还是头一遭来。他打量一番棠落瑾,微微心疼,“怎么瘦了?” 棠落瑾见他并不提其他,似乎还是在和他像往日那般相处,便也不提别的,摇头道:“不是瘦了,是长个儿了。”他正是长个儿的年纪,吃的再多,也不会太过发胖。 宁君迟看他果真长高了,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上前牵了他的手。 “长高了便好。对了,后日君榆离开长安,小七可要去送他?”宁君迟道,“君榆这几日颇为奇怪,竟也不吵着去喝甚么送别宴了,只一味待在家里,闷在书房。我让他与我来寻你,他竟也不肯。” 要知道,宁君榆是棠落瑾的伴读。二人读书习武都在一处。要真轮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比棠落瑾和宁君迟相处的时间都要长。 宁君迟微微拧眉,显然不知其中缘故。 棠落瑾道:“后日是二皇子的嫡长子洗三,我便不去了。不过,我有一物,要送与二舅舅,怕是要劳烦四舅舅千里迢迢带过去了。” 宁君迟并不问其他,只颔首道:“只要是小七送的,你四舅舅都会欢喜的带过去的。不必怕他发懒。” 棠落瑾只微微扯了扯唇角,不曾说其他。 二人仍旧像从前那般相处,谁也不曾提到清欢所说的那些话。 于棠落瑾来说,如此便是最好;于宁君迟来说,他的小七,还太小,无论他心中如何做想,他如今,都只是也只能是小七的舅舅而已。 忍也好,等也罢,他早已习惯。如今有了奔头,又如何忍不得?等不得? 等宁君迟离开,棠落瑾端坐书房,一言不发。 等到长渠几次催促他该就寝了,棠落瑾才将舆图拿了出来,在吐蕃处,慎重的看了看。 宁家的军中势力大多都在大棠和突厥边境。而大棠和吐蕃边境处,宁家人却是不曾渗透。 棠落瑾从前以为,要做太子,只要听话孝顺就好。可是 分卷阅读137 现下看来,听话是要听,孝顺是要孝顺,可是,有些东西,他也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后日,长安城郊。 棠落瑾果然没有来送,只让伴读朱克善送来了一样东西。 “这是甚么?”宁君榆看着一只带着轮子的座椅,奇道,“怎还有轮子?” 朱克善斜眼看他:“这是太子特特让人做的,说是叫轮椅。有了这个,就算不良于行的人,也能自己坐在上面四处走动。太子虽不曾见过宁将军,可当真是用了心。” 宁君榆怔住。 朱克善道:“比起那些一有了可以拼军功的机会,连殿下都不认的人,可是有良心多了!罢罢罢,不说了,宁世子,你自去奔你的前程,我也自去跟着太子!咱们,后会有期!” 第63章 棠落瑾十岁之前,有四个伴读;十岁之后,天元帝又为他选了四个伴读。 只是后面这四个,棠落瑾始终亲近不起来,他能亲近的,也就只有先前的四个伴读——身为舅舅的宁君榆、千遥书院山长次孙的叶临影、监察御史严宝根的儿子严青松和太后母族朱家的朱克善。 这四人里,宁君榆暂且不提,叶临影是棠落瑾三岁时从福建带到长安的,叶临影跟随棠落瑾时日最久,二人之间也最是默契,因叶临影的跟随,福建、广州一带在千遥书院的学子,俱都只知太子,不知二皇子;朱克善是几人中最年长也是最圆滑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当初选了朱克善做棠落瑾的伴读,原本是有私心,想要多照拂母族,可是朱克善圆滑狡诈,身份特殊,恰恰是棠落瑾所需要的人;至于严青松,其性子随了其父严宝根,耿直清廉,黑白分明。天元帝最看重严宝根的黑白分明,看重他能不畏强权和富贵,敢在朝上参任意一人。这样的人才,天元帝自然要照拂,因此严宝根唯一的儿子严青松,才成了太子伴读之一。 棠落瑾的四个伴读,虽然都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跟随了他,但四人背后,各有势力。于棠落瑾来说,并没有甚么不好。 四人之中,朱克善最为圆滑,原本以他的脾气,不该对着宁君榆说那番话,可是正是因为他那番圆滑,才在替太子送轮椅的时候,发现了宁君榆眼中的几分愧疚,从而说了那番话,让宁君榆心中愧疚加深。 他虽然不知宁君榆此去,到底有何对不起太子的地方,但他既是太子的人,朱家很快又要有一个女子嫁到东宫。朱家便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能帮到太子的事情,朱克善自然是无一不愿去做。 朱克善今日行为怪异,宁君榆心中有愧,不曾发现,一旁的宁君迟却发现了。 他皱眉道:“朱家公子和你一样都是小七的伴读,你们素日相处的久,他怎会连送你都送你?还有小七剩下的几个伴读,他们竟也一个都没来送你。” 宁君榆自打从越侯夫人那里知晓了棠落瑾的身份,心中惶恐之余,跑去质问了棠落瑾,为二姐和真正的小外甥求得了保命的承诺。可是,他以为他会安心的时候,心中却又升起对棠落瑾的愧疚。 换子一事是二姐所为,二姐和大姐,她们对原本无辜的棠落瑾,何尝又有过甚么好心思? 然而亲缘是割不断的。宁君榆明明知道,棠落瑾过去和如今所做的,都不过是保命而已,可是,他仍旧想要棠落瑾放过自己的二姐和小外甥。 二姐虽有错,如今连失数个女儿,身子因数度生产而大损,且还被天元帝变相幽禁清宁宫,褫夺皇后权利……如今这些惩罚,对她来说,难道还不够么? 还有十二皇子,无论二姐做过什么,十二皇子只是襁褓婴儿,本就无过。宁君榆从前不知真相便罢了,如今知道了真相,哪里能由着棠落瑾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对着一个无辜的襁褓婴儿动手呢? 宁君榆在今日之前,都以为自己在东宫的那一番话是理直气壮的。 可是,看着棠落瑾让人送来的轮椅,想到棠落瑾从前对他、对宁家人的好,宁君榆心中忽然恍惚起来——他真的做对了么? 如果不对,血缘在那里,他不帮着二姐和嫡亲的外甥,难道还要帮着棠落瑾来害他们么? 如果对了,为何心中会这般愧疚难当? 宁君榆一下子就沉默下来。 宁君迟眉心皱的更紧,盯了宁君榆许久,才道:“你此去边境,已然付出良多。既付出了,那么,就不要再后悔。” 宁君迟所说的是宁君榆在娶妻时同时纳妾,并让妻妾同时怀孕,末了又丢了妻子的事情,宁君榆却是想到了他冲到棠落瑾面前时所说的话。 他心中思忖片刻,点头道:“三哥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他既应了棠落瑾,宁家会继续支持他,而棠落瑾也承诺了暂时不会对二姐和十二皇子动手,那么,他便不会主动背弃这个承诺。 “到了那里,莫要再这般冲动了。多年不见,父亲老了,二哥不良于行,或许见了你,会把宁家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你身上。”宁君迟目光悠远的看向远处,神情莫测,“你既是宁家的期望,就该承担起你的责任。宁家如今,父亲渐渐老迈,长兄去世,次兄不良于行,我又困于长安不得而出。只有你能继续上战场,那么,就把宁家的责任,都抗在肩上罢。” 宁君榆想到自己刚刚接到父亲的信,知晓只要他比三哥生的儿子多,就能上战场的时候,是那么的容光焕发,迫不及待的娶妻纳妾生子,彼时所思所想,只是他自己的前程梦想。而自幼就像父亲那般将他教养大的三哥是不是也想离开长安,宁君榆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三哥,对不起。”宁君榆顿了顿,才道,“宁家的责任,我会牢牢抗住,宁死不做令宁家难堪的事情。” 兄弟二人没能闲话太久,周遭来为宁君榆送行的人就一一涌了上来。不少人还围在了宁君迟身边,对太子这次没有来送宁君榆的事情颇为好奇。 宁君迟对这件事自然也好奇。可是有些事情,他能问,有些事情,他问了,或许就会让二人之间心生芥蒂。因此哪怕心中再想知道,宁君迟亦不曾把这个疑问问出。 而棠落瑾自宁君榆离开,便将大部分精神,都放在了善堂、残疾将士的安置和千叟宴的事情上。 之前借书馆的事情,因他年纪太小,又不好在天元帝的眼皮子底下,把那些文人的好感都吸引过来,便只在江南隔着江南书院建了一家借书馆,在长安城建了一家。其余州府,并未做这件事情。 棠落瑾原本想着,等他年纪再大些,或许可以再来继续做这件事情。可是事与愿违,他还没有长大,天元帝就已经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二皇子和八皇子。 借书馆一事,本 分卷阅读138 就是能让文人归心的大好之事。大棠周遭都有蛮夷或小国觊觎,并不像从前的朝代那样重文轻武,可是观念难变,大棠在心底,对于文人,显然比对武将要更看重一些。那些文人的认可,棠落瑾如何会不在乎? 可是现下,他在乎也没有用了。接下来大棠十七个州府的借书馆,都会由已经有了嫡子的二皇子带着八皇子一一去建设。而那十七个州府的文人的佩服和感激,也会统统给这二人。 棠落瑾心中复杂,只是事情已然定下,且这件事还是天元帝亲自定下的。如此一来,他便不能轻举妄动。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么一件事,接下来棠落瑾要做的事情,却不会这么不坚持到底了。 “善堂的事情,七皇弟本就已经在福建实践了几年,如今该想到的地方,统统都想到了。现下只是加上一件看顾各地残疾将士的善举,并不算太麻烦。” 六皇子只比棠落瑾大了一岁,过世的母妃又是高丽人,原本是轮不到他来做这件事的,只是他自小和棠落瑾交好,棠落瑾才替他求了这件差事。六皇子感激棠落瑾,自是对这件事越发上心。 蒋寒冰认真道:“殿下放心,这件事,咱们都看着呢,不会出二皇子那等事情。” 六皇子亦严肃的点了点头。 棠落瑾想了想,开口道:“六皇兄和表弟做事,孤自是放心。只是这件事情,孤希望能长长久久下去,并非孤在这里,这件事能进行;将来孤不在了,这件事便不能继续进行,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孤的想法,是把这其中的制度,像我朝律法一样,一件事一件事的制定清楚,譬如善堂的钱从何处来,善堂接受的捐赠如何使用,善堂的男童女童,将来前程如何,善堂要资助他们到几岁,善堂是否要有监察员类似的组织等等,这些事情,虽看着都是小事,却相当繁琐,若没有个两三年的时间,这件事尚且不能捋顺,六皇兄和表弟……” 六皇子和蒋寒冰对视一眼,立刻明白棠落瑾的意思。棠落瑾是希望二人能把这件事情彻底接手到底——当然,虽是他们接手,可他们打得仍旧是太子的名义,这其中的好名声,他们必不能忘了太子才是。 二人稍稍思忖片刻,便都答应了下来。 “将这善堂做成独立的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地方,这是咱们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六皇子笑道,“若是当真能做成这件事情,七皇弟之后,我和寒冰,倒也是大功一件,或许还能留名青史。” 无论是任何事,“第一”总是让人格外关注。 蒋寒冰亦兴奋道:“六殿下所言极是。左右我和六殿下如今都没甚大事,能为天下为太子做成这件善举,有留名青史的可能,我也愿意拼了!” 棠落瑾这才安心,微微颔首,尔后将他回忆着写出的前世一些基金会可以借鉴的地方的纸,拿了出来,让二人去悉心研究。 只有残疾将士的安置,棠落瑾则是分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具体的安置,交给善堂,另一部分也就是对残疾将士的“再培训”,则是交给了从家乡赶回来的左潜。 左潜从前也是束手边境的将军,因左臂被斩,才不得不提早隐退。后来又被人陷害,几个儿子不得出头。好在在棠落瑾前往江南处理江南科举舞弊一案时,左潜带着长子搭上了太子的船,这才让几个儿子都考了武举。其中长子左文睿,已经被太子送到了吐蕃。 左潜原本想着,自己几个儿子能出息,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却不想,他断了一臂,身子残缺,年纪又不小了,棠落瑾竟又重新启用了他,让他负责安置残疾将士的生计和监督残疾将士是否受到家人苛待一事。 左潜自己便断了一臂,自是知晓这其中的苦楚,听到太子将这件事情交给他,心中只觉自己跟对了人!太子能如此善待残疾将士,显见是把那些为大棠出生入死的将士都是放在心上的,是真正的爱惜将士的储君。 一时之间,棠落瑾的善堂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可是他对残疾将士的优容,却让不少武将对其越发信服。而边境将士,自是越发把太子记在心中,誓要忠君效国。 棠落瑾孝期犹在,在一段时间内,并不能离开长安城,因此接下来的大部分精力,他就放在了看着众人整理千叟所说的养生书籍、处世书籍还有根据那些积年老农所说的种田经验所写的书上。 前两者自不必多说,自从简单的养生口诀传出来,长安城里就有不少达官贵人关注这件事——世上人,谁不想健健康康多活几年?那养生书籍是根据太医和那些活了七十多年甚至百年的老叟的话写出来的,他们谁人不想要? 若不是这件事是太子亲自主持,并且时常照看的,不少达官贵人干脆直接冲过去,抓着那些人的脖子,让他们快些把书写出来了。 天元帝对这件事情亦很是看重。 不过,他最看重的并非其中的养生书籍,而是积年老农口述所写的种田之道。 须知这时候农民种田,都是靠着积年老农的直觉,并未有多少书籍传下来——就算有书传下来,田地里一辈子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老农,又有几个是识字的? 天元帝将棠落瑾叫来询问,棠落瑾就道:“各地土质、风霜雨路不同,天气炎热寒冷不同,这些书籍和口诀分类起来也格外费事,是以这才没有整理完。”顿了顿,又道,“儿臣原本想着,书籍和口诀出来后,除了在各地传扬开来,不如再朝廷单辟出一个部门,分别在各地按照书籍和口诀所写,再邀请各地的积年老农,请他们一起看着各地种地。如此所得之法,应比如今单纯的将口诀和书籍写出来更要可靠。” 没办法,这时候并没有袁隆平,各地粮食产量最高的时候也没有多高。古人重农抑商,何尝又不是担忧种地的人少了,得的粮食会更少,怕是连够吃都不够吃了? 棠落瑾心知征战一事不可疏忽,既要征战,百姓身体素质要提上去,征战的后备粮食不可少。让农民多种田地出来,也成了必然的事情。 天元帝和棠落瑾心中所想一样,闻言便道:“此法甚好。虽然所耗人力不少,但事情若成,朝廷的粮库会增加不少粮食,咱们边境的将士,亦无需挨饿了。” 父子二人又将此事商讨许久,最后天元帝让棠落瑾明日上朝,将这件事在朝堂上告知文武百官。 ——此法接下来,虽是由朝廷实施,但此法出自太子,这件事情,天元帝却是要众人皆知。 棠落瑾自然答应,尔后就把现下整理出的粗糙的养生书呈了上去。 “父皇先瞧瞧,虽是还不够细致,但也聊胜于无。”棠落瑾已经将这本书看完了,点评完了,又道,“虽然有些食粗粮的法子,但父皇若不喜,可 分卷阅读139 以先从饭后百步走,每日果蔬不断那里开始做。一步一步,慢慢来,想来父皇比那位如今寻到的年龄最高的一百二十七岁的老人,活得还要高寿。” 万岁万岁万万岁甚么的,一听便是假的。 棠落瑾自是说不出那些虚假的话,但希望父皇长命百岁,倒也是他发自内心的话就是了。 天元帝闻言,慈爱一笑,并未说甚么。 等到棠落瑾离开,天元帝拿着那本书籍在手里摩挲,却并不细看。 徐有为在一旁瞧了,忍不住道:“陛下,这可是太子特特为您和太后备下的。您旁的不听便罢了,这太子的心意,您可不能不听。” 千叟的事情,是太皇太后病重之后,太子才开始准备的。那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被太医下了最后通牒,太子尽知。因此这千叟所写的养生书,显见就是为天元帝和太后备下的,其中太子的孝心,可见一斑。 天元帝如何猜不出棠落瑾的心意?闻言只笑:“朕的太子,自是最好的。” 徐有为眼角抽了一下,才道:“太子当然好,可是陛下您也要保重身子才好啊。就算您不按着这养生书上写的来做,好歹的,太医开得药,您得每日喝啊。您现下身子看着虽好,但是……” 天元帝看了他一眼。 徐有为当即跪下,额头上尽是冷汗:“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天元帝缓缓道:“起来罢。你并无错,是朕,太过罔顾自己的身体。”他站起身,遥遥看向窗外,棠落瑾远去的小小的身影,喃喃道,“是朕逼得太紧了么?可是……” 若是不逼得紧一些,他怕是没有时间,等到小七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了。 天元帝心中如何做想,旁人自是猜不到的。 清宁宫如今安静的很,养德宫倒是时常来报,说十二皇子大哭不止,请天元帝前去。 天元帝开头还去了几次,每每他去了,十二皇子就会冲着他笑,高兴地不得了。等他要走了,就会大哭不止。 天元帝一开始还觉得是孩子亲近他。可是帝王素来多疑,等次数多了,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儿子,反而怀疑这是玥充媛和容妃邀龙的手段,当众斥责二人,将二人骂的抬不起头来,如此这才消停了一段时日。 只是不想,今日养德宫,竟还有人来请。 天元帝微微皱眉,道:“着太医过去。”又道,“再传朕口谕,若再有下次,容妃和玥充媛,就不必再养着十二皇子了!这般不会照顾皇儿,以后,也用不着她们了!” 天元帝的口谕一出,十二皇子终于不再闹腾了。 无论如何,容妃和玥充媛,都是实心实意的爱护他的。 棠落瑾在东宫听说此事,也只是稍稍勾了勾唇角,就接着跟宁君迟练武。 从前棠落瑾以为,拳脚之事,他只要用来强身健体就好,可如今看来,他不但要靠拳脚功夫强身健体,还要靠着他上战场。如此一来,原先学的那些,就不太够用了。 “手还是那么冷。”宁君迟见棠落瑾出了汗,就叫停,等给人擦了汗,拉着手的时候,就发现少年的手上,仍旧一片冰冷,顿了顿,道,“如今才是十月,你的手就这样冰冷了。等到了寒冬腊月,如何受得?” 棠落瑾道:“去年如何受得,今年便如何受得。” 皇后高明,哪怕那一碗汤,一只蟹,不曾要了他的性命,也让他几乎一年到头,保守手脚冰凉之苦。 可是这些于如今志在皇位的棠落瑾来说,都只是小节而已。 宁君迟道:“那明年呢?小七当真想好了,明年,当真要去云贵?吐蕃如今已是吐蕃帝国,兵力强盛,比之突厥更要广阔。小七若要与其作战,怕是为时尚早。” 棠落瑾喝了口水,道:“明年的确是有些早。可是我与父皇计算过,如今百姓休养生息数年,若后年征兵,练兵一年,大后年或再过一年,或可和吐蕃一战。吐蕃数次侵犯云贵,夺我大棠百姓性命,若再不想法子,将他们打退,只怕边境之地,要退让的,就变成了大棠了。” 吐蕃如今,号称有七十万大军。虽然这数目有差,但也能看出,其兵力的确强盛。饶是大棠,也只能暂时和它虚与委蛇。 只是吐蕃心大,在将其两位公主分别送到了皇宫和东宫后,仍旧不改往日作风,时常侵扰两国边境,如此,大棠就容不得它了。 宁君迟这才不再劝,而是每日给棠落瑾“加训”,亲自教他打架作战。 ——太皇太后的孝期在明年五月。棠落瑾明年五月后,就要离开长安,然后远赴吐蕃战场,既为打仗,也为军权。一去不知几年。 而他却只能站在长安,遥遥望着吐蕃,惦念着或许不该惦念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三舅舅将来的将来也会上战场哒~~还有恋爱……未成年人不许谈恋爱来着,古代也要长到十六岁才行——参加当初被大修过的小秀才和大猎户TAT~~ 第64章 万寿图 上元节 天元二十一年年末的冬天,比起往年,更加的寒冷和短暂。 棠落瑾诸事安排妥当,就一日日的开始习武,打拳,练习马术和箭法等等。 皇太子年后,可能要去边境战场的事情,很快在长安城里传扬开来。 不少有志向的世家公子,都纷纷吵着想要跟随太子往边境去——如今功劳不好挣,平日便罢了,现下太子都要上战场了,他们为了挣得一份功劳,哪里还能继续待在家里? 有些开明的人家,自是答应此事;有些人家根本舍不得自家儿郎上战场。 当然,有更多的大臣,是根本不明白,圣上怎会允许太子上战场? “陛下,太子年幼,身份贵重,如何能涉足战场那等险地?” 首先反对此事的是李首相,他苦口婆心劝道,“若是换了其他时候,中宫无嫡子,陛下无得力的年长皇子,让皇子自己去战场挣一份军功,也是应有之意,可是,太子如今翻过年就十四岁,是堂堂正正的中宫嫡子,为人孝顺,小小年纪就有了首建借书馆、自建善堂收容孤儿、安置残疾将士等等功劳,显见是我大棠最优秀的储君。如此储君,陛下怎能舍得,让他去战场之上,立于危墙之下?” “首相所言正是。太子至孝,有过目不忘之才,虽然因年纪小,常常有逃课之举,然正因其年幼,种种举动,恍若少年,正是这个年纪会有的举动,并无太大让人诟病之处。大棠有陛下这等明君,有太子这等储君,如此才能不动摇国本。国本坚实,大棠才能昌盛。陛下若当真要派皇子出征,也不该派太子才是。” “臣也以为,太子不宜出征。” “臣附议。” “臣……” 棠落瑾去边境的消息 分卷阅读140 ,还没有正式的旨意,天元帝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反对这件事的折子。而早朝之上,众人也为此吵翻了天。 众大臣反对这件事,几位渐渐长大的皇子,知晓此事时,亦是神色复杂。 若论起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是棠落瑾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哪怕棠落瑾不死,只要像宁君远那样直接残了,大棠就容不得一个残疾的储君。至于十二皇子,一个襁褓婴儿,任是哪个比他年长的皇子,都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若是棠落瑾安然无恙的回来呢? 宁家是太子母族,在突厥边境带兵三十万,本就兵权在握;若棠落瑾将吐蕃的兵权也收归掌心,那么,将来他们谁还能制衡太子? 到时候,哪怕是父皇,怕是也不能轻易决定太子的废立了。 如此想罢,即便当真有皇子希望太子去战场,最好是或死或残在战场上,可是想到太子有可能得到的军功和兵权,俱都和各自的母族、妻族商议好,一起反对太子去战场一事。 众人齐声反对,天元帝竟也不开口反驳,闻得有大臣激昂慷慨的反对,还会偶尔点下头,但天元帝始终都不曾开口,到底是不是让太子出征。 天元帝那里,饱受奏折和众大臣、皇子的折磨,棠落瑾这里倒是清静。 若有臣子求见,只一句“尚且年幼,不论国事”就把人给打发走了;若是那些兄弟们来见,棠落瑾就直接拉着他们去比试拳脚或箭术、马术,直到把人累得连此行目的都忘了,这才放人离开。 如此一来,棠落瑾自是得了清静。 不过,他虽得了清静,却也每隔十日,就往他自己着手建的长安城郊的山庄上跑上一趟。 他所建的这个山庄,庄子极大,却不是用来种花或赏景用的而是用来布置各种假山水洼险地,让贵族子弟带着小厮们来“对战”用的。 没错,正是对战。类似于棠落瑾过去时代的真人野战游戏,虽比不得那种游戏刺激,但对于大棠的贵族子弟来说,这个游戏,已然足够点燃他们的血性了。 而棠落瑾会建这个庄子,除了锻炼自己之外,也是为着能从来庄子里玩的贵族子弟里,寻找到其中的“好手”,或是对战好手,或是领兵好手,他自有用。 天元帝默许了这件事,那些长安城的贵族子弟,更是着迷了似的来山庄上“游戏”。奈何这些贵族子弟的父母长辈只知道他们去“玩”了,竟不知他们“玩”的游戏,对他们的影响有多大。 棠落瑾虽然无人烦扰,但也忙的脚不沾地。 等他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天元帝都封笔了。 除夕之夜,自是阖家欢聚。皇宫亦是如此,天元帝满宫的妻妾儿女,皇室众人,都来到了皇宫,和天元帝一起守岁,等待凌晨。 饶是那些年纪幼小的皇子皇女,这个晚上,哪怕是睡,也只能在守夜的宫殿里睡,不能回宫。 宫中礼制如何,就算天元帝当年多心疼棠落瑾,棠落瑾都一年一年的守岁过来了,剩下的这些皇子皇女,自然就更不能例外了。 皇后、容妃和玥充媛都心疼才一岁出头的十二皇子,心中不忍他小小年纪,就要这般守岁。可是,三人也只敢在心里心疼,想想几个月前,十二皇子抓周,天元帝、太后尚且没有到,十二皇子抓周抓了个好彩头,上面也只是意思意思赏了些东西就罢了。三人自然不敢妄想天元帝和太后有多么喜欢十二皇子。 玥充媛抱着十二皇子,小声道:“珉儿乖,待会把你前两日学来的诗背给你父皇听,这样你父皇就会喜欢你啦。” 皇后微微惊讶:“珉儿如今就会背诗了?”珉儿如今,才一岁三个月而已。 玥充媛骄傲道:“当然!二姐不知道,珉儿尤其聪明!十个月就开口说话,周岁那天其实都会说吉祥话了,只是那天……”她抿了抿唇,道,“只是那天,原是想着把皇上和太后请来,再把那吉祥话说出来。结果不想,皇上和太后都忙,咱们也没能请来人。现下他又大了几个月,不单单是会说吉祥话,会背诗了,珉儿还能识得字。” 容妃亦笑:“四皇子和三公主都喜欢珉儿,拿了自己写的字来教他。原本是教着玩的,结果教着教着,四皇子和三公主就发现,他们只要教他一遍,他就能和太子那样,过目不忘,过会子再问他那是什么字,他仍旧能记得。” 皇后大喜。 玥充媛撇嘴道:“容妃姐姐这话却说错了。咱们珉儿一岁多就会说吉祥话背诗识字,可是太子……他一岁多的时候,可还是个……” “妹妹慎言!”容妃正色道,“太子是太子,珉儿如何能和太子相比?” 容妃素来胆小惯了,但她胆小,却不是愚蠢。皇上把十二皇子的封号定为“顺”,名字定为“珉”,还把他交给两个妃嫔来共同抚养,满月、百日、周岁礼上,俱不见皇上,显见是为着太子,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冷落十二皇子了。 容妃心中明白,这样的冷落,对十二皇子来说,未必就不好。她们能为十二皇子得到皇上的偏爱,让他多“聪明”一些,如此,皇上未必就不肯多喜欢他;可是,如果她们让十二皇子的聪明胜过了太子当年,那,皇上必然是不肯再喜欢十二皇子了。 玥充媛在宫中多年,如今也明白了许多事情,闻言咬了咬唇,却也不敢再妄言。 ——在她心里,十二皇子虽的确聪明,但若是比起太子……那也是完全不能比的。 先不说年纪,单单是太子抓周时和武皇抓了同样的东西,周岁封王,随即离开长安,三岁上百佛寺,得了至善大师的一礼,回长安城后就被封为太子。七岁稚龄,便以箭术赢过年长许多的突厥三王子,去年、前年更是赚尽了文人间的名声和将士们的信任感激……如此种种,足够玥充媛一个小小女子,认知到太子和她所抚养的十二皇子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她所抚养的十二皇子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又如何呢?有太子珠玉在前,十二皇子的过目不忘,还当真算不得甚么。 容妃和玥充媛心中虽疼爱十二皇子,却也真的不敢拿他和太子相比。 可是皇后却不是这般想的。 “珉儿都会背甚么诗词了?武皇的诗词,珉儿会背几首?” 皇后的话一出,容妃和玥充媛就顿住了。 原本在稍远处的蒋德妃,却是忽然走到了几人身边,恰到好处的惊讶的笑道:“十二皇子已经会背诗词了么?还是武皇诗词?说来,太子抓周,与皇后抓周情形相似,被传乃是武皇转世,如今十二皇子竟是比太子还要聪慧,才一岁三个月,就会背诗词了。对了,太子一岁三个月的时候,除了抓周……还做过甚么?” 周围登时一默。 分卷阅读141 太子一岁三个月的时候,还是个小傻子。 傻子。 容妃勉强笑道:“珉儿哪里会背甚么武皇的诗词?我和玥妹妹都不是聪明人,会的诗词也只是寻常人都会的。珉儿跟着我和玥妹妹,自然也学不得武皇诗词。” 玥充媛脸色不好看,但也知晓不该反驳容妃的话,垂头不语,只把十二皇子越抱越紧。 蒋德妃“哦”了一声,笑道:“如此说来,就是十二皇子比不得太子当年了?倒也是,太子当年……”她笑得颇为意味深长,“太子当年的模样,的确不是普通皇子比得上的。十二皇子乃是太子胞弟,比太子小了足足十二岁有余,比不得胞兄,自然也是应分的。” 皇后双目圆睁,怒视蒋德妃。 蒋德妃原先还不敢如此猖狂。可是皇后如今形同幽禁,先前有大皇子在,还能为他们母子遮掩一番,现下大皇子已死,她的儿子二皇子就是实际上的皇长子,哪怕是二皇子说自己并无觊觎储位之心,除了天元帝外,亦不会有人相信。 更何况,如何二皇子娶了妻子,除了母族支持,还有了妻族支持。妻子也已经诞下嫡子。二皇子还从天元帝手中,把原本属于太子的功劳抢占走了,如此种种,二皇子夺储之心,昭然若揭。二皇子还能继续佯作寻常的和太子相处,可是换了蒋德妃,她忍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竟有些忍不下去,一开口就说出这些挑衅之话。 二皇子妃有心阻拦,奈何婆媳辈分尊卑有别,她竟是根本拦不下的。 “蒋德妃说的正是,十二皇子的确比不得太子。”宁阳大长公主在三公主和九公主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众人眼前,“说来,在本宫眼里,不但是十二皇子,其余皇子,一个都比不得太子。” 宁阳大长公主辈分高,众人见了她,就连皇后都要行晚辈礼。 蒋德妃没想到宁阳大长公主竟会走到这边,勉强笑道:“姑母所言正是。” 宁阳大长公主却不肯这么放过她,道:“蒋德妃也认为本宫说得对?那么,蒋德妃以为,比起太子,二皇子如何?二皇子,可能比得上‘当、年、的’太子?” 蒋德妃一心贬低当年太子痴傻的事情,宁阳大长公主就偏要问一句,是如今的二皇子好,还是当年痴傻的太子聪慧。 蒋德妃额头登时渗出了冷汗。 半晌才咬牙道:“太子身份尊贵,二皇子除了年纪大了一些,其余种种,岂能与之相比?” 宁阳大长公主闻言,这才眯了眯眼,道:“蒋德妃知道便好。”尔后看一眼玥充媛抱着的十二皇子,“珉儿未出生就被封了顺王,将来的富贵荣华、悠闲自在,是谁都比不上的。你们倒也不必急着,让他这般小小年纪就没了玩乐的机会,只能一心像比他年长几岁的兄长那样苦读诗书了。” 玥充媛和容妃俱是答应不提。 皇后只不肯答话。 宁阳大长公主却也不再开口问她,转身便离开了。 宁阳大长公主虽不是天元帝嫡亲的姑姑,但却是太皇太后养女,和先帝素来亲近。天元帝继位,其中就有宁阳大长公主和夫家蒋家的功劳。天元帝素来看重宁阳大长公主,因此众妃嫔被宁阳大长公主如此训斥,竟也不敢多言。 而容妃和玥充媛因着宁阳大长公主的一番话,原本打算让十二皇子在今日路一路脸,背诵一篇诗词的想法,也被打消了。 是啊,有太子珠玉在前,十二皇子再出色,都没有用处。顺也好,珉也好,无一不是在说,皇上想要十二皇子做一个真正的“闲王”。既是闲王,小小襁褓婴儿,背那些诗词又作甚? 皇后心中自是不甘。 可是不甘又如何?容妃和玥充媛所言极是,即便是让十二皇子背诵了诗词,也未必就是对十二皇子好。 等到宴会开始,众位皇子开始向天元帝进献贺礼时,容妃和玥充媛就更加庆幸她们没有让十二皇子去背诗词了。 众位皇子之首,自然是太子。 二皇子虽然居长,却身份不够尊贵,比不得太子。当先为天元帝奉上贺礼的,自然是太子。 棠落瑾翻过年就是十四岁。小小少年,貌比潘安,单单是往那一站,周围人都目光,就尽数黏在他的身上了。 等到棠落瑾将今年的年礼拿了出来,众人就更加神情莫测了。 “儿不孝,思索许久,不知该送何礼物与父皇和祖母……末,只得请诸位老叟,各自写一字,装裱之后,又令极其高寿者各写一字,绣娘据字以绣,制成绣品……如此,分别奉与父皇和皇祖母。” 棠落瑾说罢,起身拍了拍手,就有四个宫人,一齐上前。 前面两个宫人,手中所捧,乃是一卷字画。等将字画展开,众人皆是一惊——原因无他,这一卷字画上,竟各个都是“寿”字。原本皇子送百寿图之类的,并不罕见,可是太子所送的这副字,“寿”字似有万个,而那些“寿”字,大都写的歪歪扭扭,竟像是初初学字一般。 天元帝目光微闪。 九皇子位置靠前,当即就笑了:“太子哥哥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字?虽然这寿字是足够多了,可是这些写字的人,莫非是乡野村夫?写下的字,竟如此丑陋不堪,还不如刚刚学字的小童!” 天元帝微微皱眉。 今日是除夕,棠落瑾面上稍稍有些表情,神色淡淡,却不和九皇子说话,而是对着天元帝道:“儿着人寻遍大棠,也只寻到四千余名七十岁以上的老者。故将年龄降低,寻六十岁以上老者,寻足了万人,令这万人,会写字的便直接写字,不会写字的现学,这才将这一万个‘寿’字凑足,奉与父皇。” 棠落瑾的话一说完,身后那副绣品也被打开,正是按着前面的“寿”字,所绣的绣品,只是绣品上,只有一千个“寿”字:“这副绣品的一千个‘寿’字,俱是按照令八十岁以上老者所写的字所绣,奉与皇祖母。” “愿——”棠落瑾双膝跪下,“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祖母千岁千千岁!大棠永垂不朽!” “大棠永垂不朽!” 棠落瑾一跪下,有眼色的人立时也跪了下去,在棠落瑾之后,山呼万岁、千岁。 天元帝和皇太后自是大喜。 哪怕那些字写得并不好看,可却是高寿者所写,是他们疼爱的太子所精心准备的,二人如何不喜? “好,好,好!”天元帝大笑,“朕的太子,果然至孝!好,好,好!” 皇太后亦是高兴,当场就把先帝所赐的她贴身带了数十年的玉佩,赠给了棠落瑾。 “若是先帝还在,必然也是最喜欢太子了。” 有了天元帝和皇太后的话,众人对太子的得龙,更有了新的认识。 而太子的新年贺礼,完全力压一 分卷阅读142 众皇子和皇室中人,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长安城里的人,仍旧在口中对太子的“至孝”和聪慧,赞不绝口。 “除了太子,谁还能想到这样的主意?除了太子,谁还能特特找了那些年老的老叟,既让他们帮着写了养生歌、养生书籍,让他们口述了种地的经验,末了还能想着教他们写字,送了真正的‘万寿’给皇上?” “可不正是如此?我们家老爷子,原本不怎么喜欢太子,可是有了这么一遭,在家里连连夸太子至孝,太子是个好的……” “是啊,听说太子尤其厉害,就算经常逃课,但耐不住太子过目不忘,就是当朝李首相,都对太子的学识赞不绝口。更何况,太子除了学识,还有孝道让人称颂。” …… 棠落瑾这一招,果然将自己在长安城的声望推到了最高。 宁君迟来寻他去街上看花灯的时候,不免也提到了这件事。 宁君迟开口的时候,目光一直盯在少年身上。 从除夕到今天,他已经半个月不曾见过少年了。 少年头戴玉冠,面如白玉,眼若流星,额上一点朱砂痣。身上披了白色的狐裘,脚下蹬了一双狼皮靴,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分外移不开眼。 “舅舅?” 棠落瑾被盯得久了,不得不开口打断宁君迟的目光,道,“舅舅怎的今日来了?” 今日是元宵灯会,也是闺中少女难得正大光明在晚上出行的时候——当然,其实也是这时候变相的玩乐和“相亲”的日子。 宁君迟这时候来寻他…… 棠落瑾微微抿唇。 宁君迟回过神来,目光仿佛和往常一样温和。 “虽是灯会,小七若要出门,怕也不易。”宁君迟看了一眼棠落瑾额上的朱砂痣,尔后去处一张半面的狐狸面具,“戴上这个,小七出门,想来就不会太容易让人认出来了。” 狐狸面具只有半面,恰好能遮住人的上半张脸。 “如此,舅舅便先走了。” 说罢,宁君迟便当真离开了。 棠落瑾拿着半面狐狸面具,若有所思。 第65章 飞蛾 上元节灯会,棠落瑾原本是要和天元帝同去,如此也算是“微服私访”了。 所以宁君迟在来给棠落瑾送了面具后,就很自觉地离开了。 只是等棠落瑾去寻了天元帝,却被徐有为拦住了。 “陛下说今日不去了。”徐有为笑眯眯的道,“陛下说,今日上元佳节,宫外不少女子都能出游,宫里的公主也该出去玩玩才是。所以陛下便给几位皇子都分配了任务,让各位皇子带着公主出去玩。” 棠落瑾并不急着询问他要带哪位公主出去,而是道:“这并不妨碍父皇和我们一同出游。且父皇从来没有不见孤的时候,为何这才只让徐公公来传话?” 徐有为闻言,心中就想,还是天元帝了解太子,早知太子不会轻信,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道:“原本陛下也是愿意见殿下一面,交代这些事情的。不过,下午那会儿,大小徐婕妤送了参汤来,所以……这会子,大小徐婕妤都在殿里,陛下怕是没时间见您……” 大、小徐婕妤,是孪生姐妹,被下面人进献给了天元帝。 天元帝虽不是很好色,但徐氏姐妹是孪生姐妹,一个活泼,一个娇艳,如今正是二八年华,天元帝喜欢她们,也是正常的。 “……”棠落瑾默默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那不知父皇,是要孤照顾哪位皇姐皇妹?” 徐有为见棠落瑾果然不再追问,心中松了口气,这才道:“是八公主和九公主。只是八公主仿佛是要和母族的表兄弟姐妹一起出去,可能只有九公主跟殿下一起出去。” 棠落瑾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微微颔首:“多谢徐公公。”然后对着紫宸殿行了礼,这才离开。 紫宸殿里,大小徐氏却是只被安置在耳房里。 小徐氏心中奇怪,不禁道:“姐姐,莫非是咱们惹了陛下生气?陛下这才在这时候把咱们叫了来,但又不肯见咱们?” 大徐氏心中稍有算计,但也不敢胡说——她们姐妹原本只是普通富户家的女儿,因相貌生得好,又是双生子,被官家子弟觊觎,如此周折一番,才被“恩人”所救,为报恩进了宫。可是等进了宫后,经历了一些宫中事,大徐氏才慢慢发现,或许当年的“恩人”,根本就不是恩人。天元帝虽年有不惑,但保养极好,待她们姐妹也算不错。小徐氏娇憨,不曾想到将来,只想“报恩”。大徐氏却是觉得,或许她们姐妹该牢牢抓住天元帝才是。 ——哪怕是抓不住,也该让天元帝知道,她们姐妹的主子,只有天元帝。只要天元帝能护得住她们的家人,其余种种,她们皆都忍得。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大徐氏忽而正色道,“妹妹可是还在和那边联系?若是有,便立时停了。姐姐从前没有把握,现下却是觉得,咱们姐妹当年因容貌姣好,父母又只是普通富户,从不肯你我轻易抛头路面,以免惹来祸端。可是为何你我养在深闺,还有人来陷害父母家人,让咱们姐妹出事?怕只怕,恩人不是恩人。咱们一心报恩,偏偏是害了一家人才是。” 小徐氏听得此话,登时心境大战。心口处“砰砰”跳了许久,方才抓着大徐氏的手道:“姐姐,怎么会?不、不可能……那人那等身份,岂会算计你我两个弱质女流?况你我容貌虽好,却也没好到让人如此算计?”旁的不说,就说太子,她们二人的容貌,连太子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大徐氏嘲讽道:“可是,谁让你我是双生姐妹呢?好妹妹,再不许做糊涂事了。否则,咱们徐家一家子都要完了。” 小徐氏虽不聪明,但素来听话,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时才有人来唤她们。 “二位婕妤,总算是想明白了。”徐有为板着脸,尖着嗓音,道,“既想通了,以后,就莫要再做糊涂事,好生伺候陛下。将来徐家才能保全,二位婕妤,才能好生度过晚年。” 大小徐氏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早就被人盯住了,登时手脚发抖,却又不敢不从命。 等到了天元帝的内室,瞧见面色苍白的天元帝,二人立时跪了下去。 天元帝依旧闭目沉睡。 徐有为小声道:“二位好生伺候陛下罢。且记得,今日是二位送了参汤来,尔后伺候了陛下一夜,陛下勇猛不减,身子健壮。二位且伺候着罢。” 小徐氏仍在发抖,不知前路如何;大徐氏已经努力镇定的道:“公公放心,咱们姐妹平日里是如何伺候陛下的,今夜就是如何伺候陛下的。只是今日是十五,咱们姐妹一时糊涂,错乱了日子,拦着陛下,没让陛下往中宫去。咱 分卷阅读143 们姐妹明日一早,就去给皇后娘娘磕头认错。任是甚么责罚,咱们都该认的。” 徐有为这才点了点头,站到门外杵着。 半夜里还送了两次热水。 棠落瑾原本是不明白天元帝为何不见他,可是想到大小徐氏最近得龙,又因是孪生姐妹,天元帝虽是明君,但偶然放松一下,身为本土皇帝,仿佛也无甚过错,便也不再纠缠此事,而是让人去寻八公主和九公主。 八公主果然是和外祖家打好了招呼。虽然和太子出行是荣耀,但她的母妃家世不高,替她打算的就是把她嫁回娘家,一来可以提携娘家,二来娘家虽家世不高,但也不敢怠慢公主,让她过得自在些。 因此八公主稍稍犹豫了一会,就推辞了,让自己的贴身宫婢去回话:“好生告诉太子哥哥,就说本宫一个月前就和表哥表姐他们说好了,不好临时毁约。请太子哥哥千万莫要怪我。”然后还把自己绣了一个月的荷包拿出来,送给太子。 比起八公主,九公主知晓今晚会是太子带着她出去看花灯时,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母妃母妃,我能去的,对不对?”九公主眨着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看向馨贵妃。 馨贵妃努力镇定了一会,询问来传话的小径,道:“太子只带着小九去么?还有旁的甚么人?其他皇子,都是带了那几位公主去?” 小径一一回答了,馨贵妃才攥紧了自己的帕子,佯作镇定,道:“那便去罢。” 然后转过头,便跟九公主一起挑衣裙首饰。 九公主怕她的太子哥哥等得太急,原不肯再折腾的,瞧见母妃拿了自己年轻时的首饰盒出来,就顿住了,乖乖换了一身鲜亮的黄色衣裙,脑袋上重新梳了民间少女常常梳的双螺髻,脖子上挂了金璎珞圈,璎珞圈上再挂了一枚双鱼玉佩,手腕上戴了成串的银色细细的镯子,显得霎时娇俏可爱。 “这样就好啦。”九公主如今还不到十一岁,登时转了个圈,高兴道,“这样就很好看啦。” 馨贵妃问过太子今日的穿着,又给九公主披了白色的狐裘。 狐裘对九公主来说有些大,像披风一样,把她整个人都捂住了。 馨贵妃却笑道:“很好看。” 九公主只得穿着了。 等她去了宫门门口,见着棠落瑾也穿了白色狐裘时,立时又欢喜了起来。 “太子哥哥!”九公主跑了过去,想要撞到棠落瑾怀里,可是想了想,又极力刹住了脚步,勉强镇定的站住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小九见过太子哥哥。” 自打二人渐渐长大,九公主已经很少能单独和她的太子哥哥这样单独说话了。 九公主心中既高兴又悲哀,棠落瑾瞧了,将她上下一打量,微微一顿,伸出手道:“今日灯会,小九要跟紧了我。” 九公主眼睛登时亮若星辰,迅速把手放在了棠落瑾的手中。 二人倒也不急,缓缓走出宫中。 等到了热闹的街市,长渠才把那只半面的狐狸面具送了上去:“殿下,您还是戴上罢。” 全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太子喜欢微服私访,貌赛潘安,额间一点朱砂痣。众人只要瞧上一眼,就能认出太子本人来。因此为了今晚能好好玩,棠落瑾自然只能戴面具。 九公主瞧了,立时跃跃欲试道:“太……哥哥,小九给哥哥戴面具。” 然后便仰着小脸,一脸紧张的瞧着棠落瑾。 棠落瑾神色缓了缓,道:“好。” 九公主心里便仿佛抹了蜜糖一般,小心翼翼将那半面的狐狸面具给棠落瑾戴了上去,末了还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噗嗤”笑了。 “哥哥看起来,真像狐狸。”九公主笑道,“而且还是最英俊的狐狸!” 棠落瑾瞪她一眼,抓着她的手,就往街市上去了。 今日是灯会,街市上灯多,卖各色玩意儿吃食的人也多。 他们来的晚,想要去酒楼包间都去不得了,只能往稍稍偏僻的地方去。 可是这个时候,就算是稍稍偏僻的地方,也是一派人挤人的模样。 九公主却很高兴:“这里好多人!哥哥,那边有卖铃铛的,咱们去买铃铛好不好?还有好多好多灯笼,咱们去猜灯谜,哥哥那么聪明,一定都能猜中!猜中了灯谜,咱们就不用花钱买了,那多划算啊。说不定,还能多猜几盏灯,带回去给娘瞧瞧呢。” 棠落瑾原本不肯去猜灯谜,等到九公主最后一句话,稍稍一顿,才抬了脚步。 不过,他还是先带着九公主去买铃铛。 小铃铛很小,是挂在腰上或手腕上,给女孩子做首饰玩的。 “真好玩。”九公主挑了一大堆,兴奋的道,“小九有一条裙子上,就是绣了铃铛花,到时候穿着铃铛花的裙子,戴着铃铛,一定很好玩。” 棠落瑾神色温和,戴着面具,微微弯身给九公主的腰上系了两只小小的铃铛。 “戴着,省的丢了。” 然后就重新抓住了九公主的手,仿佛生怕九公主跑丢。 九公主只觉今天,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天。 兄妹二人又跑去猜灯谜。 棠落瑾从前不会猜灯谜,等穿到这时候以后,才渐渐知道这些灯谜也都是有迹可循的,因此当真猜中了不少灯谜。 只是有些灯做的好看,他们就拿着了,有的做的不好看,就当场送了旁人。 九公主一直都在笑着。 棠落瑾侧首看了她一眼,心中却是想着,小九这般单纯,将来给嫁给谁才好。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嫁给谁?无论是嫁给谁,小九都是要住在公主府的。无论如何,天元帝不会让自己女儿吃亏,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 只是,即便如此,驸马的人选,他也该慢慢寻思了。 棠落瑾这样想着,就觉得手中一空,当即伸手,把险些被人群挤开的九公主给抓住了。 “人太多了。”棠落瑾皱眉,“回罢。” 九公主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了棠落瑾一眼,忽而又垂了头。 “可是、可是,下一次,哥哥还会陪小九单独出来玩么?” 棠落瑾微微一顿。 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便他不会战场,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单独带九公主出来的。 “去酒楼。”棠落瑾后退一步,道,“去楼上,也一样能看到花灯。还能尝到酒楼的特色菜。” 不是他不想继续陪着九公主,只是这里人着实太多了,他现下年纪大了,自然不算怕。可是九公主年纪还小,他只怕九公主被人群挤散,受了委屈,那才是他追悔不及的。 九公主知晓能在外面玩上一个时辰,已经是难得的了,闻言乖乖点了点头,就应下了。 虽 分卷阅读144 然上元节人多,但棠落瑾带的人也是又多又壮,不一会,就簇拥着棠落瑾和九公主,走到了长安城最大的酒楼——也是他们之前定下的酒楼包间。 只是当时定酒楼时,连着定了几间,原是想着天元帝会来,其余皇子虽不能跟随天元帝来,但也想着能在这里碰头。结果天元帝不来了,其余皇子,有的在外面逛得烦了,竟也来了这里歇息。 “这是……七皇弟?”二皇子恰好也在这里歇息,身后坐着三公主、八皇子。 棠落瑾微微颔首,松开握着九公主的手,尔后缓缓摘下面具。 二皇子带着二人起身道:“倒是没想到,七皇弟和这狐狸面具,倒是颇为相配。” 棠落瑾并不多言,看了看几人,便道:“我们去旁边房间。” 二皇子道:“七皇弟莫非是嫌弃我等?才不肯和我等居于一室?只是七皇弟要走便罢了,九皇妹素来活泼,又是女子,合该留下来,和三皇妹一起玩耍。如此也省的九皇妹跟着七皇弟,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才好。” 三公主低着头,不开口说话。她今日原本不想出来,但有了父皇口谕,二皇子又叫了八皇子来请她,她才不得不跟了过来。 她早就知道,跟着二皇子出来,根本没得玩。却不想,二皇子竟用她来做借口,想要留下太子。 不在父皇面前,棠落瑾懒得和二皇子打交道。尤其是如今二皇子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便越发不肯和二皇子多说话了。 只是今日他身边还带着九公主。他自己走了的话,难保二皇子不会迁怒;若是带着九公主走了,又难保二皇子不会躲想,稍稍一顿,便留了下来,坐在了主位,不看二皇子,也不再看九公主,微微闭目。 二皇子心下有些恼,但也知道,他能做得,仅限于此。若不是棠落瑾素来有友悌手足的名声,不能随意将他带出来的九公主丢在这里,怕是早早就半分面子不给他,直接离开。 不过,就算棠落瑾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二皇子却也并不着急,而是冲身边的随侍微微点头。 随侍便暂时离开,等回来时,身后就跟了一个黄衣女子。 三公主当即便看了九公主一眼。 今日九公主也是穿的黄色衣裙。 九公主却是歪着头看那黄衣女子。衣服同色,只是巧合而已,没必要生气。只是,那衣服的料子,却是只比她的衣服的料子差了一等而已。一个侍婢,当真能穿的起这样的衣衫么? 等到那黄衣女子走得近了,三公主微微惊呼。 九公主面上当即生恼。 “大胆!”九公主生母如今是贵妃,外祖父家得天元帝看重,自己也受太后和天元帝的喜欢,并不像三公主那般胆小,当即摔了茶盏,“平民百姓尚且穿不得绸缎,你既是奴籍,做着奴婢做的活,如何能穿绸缎?哪里来的奴才,好生放肆!” 二皇子意外地看了九公主一眼,不想这个平日看起来单纯无害的九皇妹,见了这女子,虽恼了,却是恼的清醒,根本不拿着女子的容貌说话。 再看一旁的三公主。三公主虽不如九公主镇定,但却也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言。 二皇子这才看向八皇子。 八皇子年纪比棠落瑾小不了多少,原本文治武功,在皇子中并不差劲。然而偏偏他的母妃是宫婢出身,还是二皇子母妃蒋德妃宫里的宫婢,如此他的出身,本就比二皇子低了一截。偏偏天元帝又让他们母子住在蒋德妃的宫里,饶是八皇子再有心思,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二皇子,一条道走到黑。 “九皇妹莫要急。”八皇子不得不开口道,“本王看你有几分眼熟,抬起头来。” 九公主急道:“八皇兄你……” 棠落瑾这才张开眼睛,看向那个恰好抬头的黄衣女子。 眉眼弯弯,虽不是绝色,却让人一眼瞧了,便心生愉悦。 棠落瑾依旧面无表情。 八皇子道:“你、你这容貌,倒是像极了蒋表姐。本王问你,你叫甚么名字?是谁家女儿,怎会在这里做了奴婢?” 黄衣女子盈盈一屈膝,道:“奴本是良家子,奈何奴因有几分姿容,被家乡恶霸看上,这才不得不一路逃离,末了只得寄居在这酒楼之中,暂时做些活计,以求温饱。只是奴家乡的那恶霸昨个儿却突然寻了来,还说奴的父母,已经受不得他的逼迫,将奴卖给他做奴婢。可是奴如今离家千里远,他不知奴这一路之上,是否还干净如初,亦不肯再要奴。只说要把奴卖到勾栏院里。奴本良家子,并不愿从此堕入贱籍,做那勾栏院里的营生,这才贸贸然跑了来,求贵人相助,联系奴,让奴不必,受那等苦楚。” 八皇子道:“你还没有说你的名儿?” 黄衣女子盈盈开口:“奴姓江,江水的江,名唤怡娘。” 一时间,众人皆静默下来。 末了还是二皇子看向棠落瑾,微微笑着道:“七皇弟若不便,不若二哥将她带回去,让你二嫂给她寻个活计,让她在我府中,省的做那等事?” 棠落瑾只慢慢看向那黄衣女子。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像蒋寒漪。然而,也只是像罢了。 “不必劳烦二哥,她,我今日便带走了。”棠落瑾缓缓道,见二皇子微路笑意,接着道,“我即将离开长安,恐照顾不得她。只是若将她安置在二哥那里,又恐二嫂生恼。便只好……” “只好如何?” “只好将她送到姑祖母那里。姑祖母最会调教人。她既有几分像蒋表姐,想来,姑祖母定会待她不薄。”棠落瑾起身,“时候不早了,九皇妹,咱们回宫罢。” 然后道:“长渠带着人,把她送去宁阳大长公主府。” 接着便当真走了。 三公主忙忙起身,跟在棠落瑾身后,亦回宫了。 二皇子根本不曾想到,棠落瑾竟会把一个相貌和蒋寒漪相似的女子,直接打发去蒋家了。难道棠落瑾不是一直思念着蒋寒漪么?即便他猜到了这女子的用意,容貌如此相似,棠落瑾也不该如此推拒才是啊? 二皇子如何做想,棠落瑾自是不知。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 端午节过后,天元帝就发了明旨,令太子去吐蕃边境戍守,三年后方得回长安。 众人虽然反对,然而天元帝旨意一出,谁的反对也不再有用。 六月初九,宜出行。 天元帝将棠落瑾亲自送出皇宫,就停住了脚步。宁君迟则是将棠落瑾一送送到长安城外百里外。 棠落瑾驻足:“舅舅该回了。” 宁君迟不语。 棠落瑾看了看身边的长渠,长渠小跑几步,捧了一副画卷出来。 棠落瑾将画卷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道:“舅舅 分卷阅读145 当年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话,可还作数?” 宁君迟一怔,只觉心口处砰砰直跳,声音微微沙哑:“自然做数。只是,”他微微一顿,“我只要他一人,那么,他身边,也定要只有我一人才可。” 棠落瑾拿着画卷:“若有足够军功,此事或许可行。”然后便把画卷塞给了宁君迟,“待我走后,舅舅且看,这画中人,可配得到你的喜欢?可配,让你再等三年?” 尔后,便策马扬鞭,洒然而去。 宁君迟怔怔的站了许久,才将画卷打开,画卷之上,正是已经长成少年人的棠落瑾。 “若有足够军功,此事或许可行。” 从前,宁君迟只觉,那些扑火的飞蛾何其愚钝? 可是今日,他才知晓,并非飞蛾愚钝,而是那火,太过蛊惑,根本不容飞蛾拒绝。 第66章 两年 “若有足够军功,此事或许可行。” 棠落瑾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安甚么好心。 他那时的心思,棠落瑾知道,宁君迟亦知晓。 就如同飞蛾知晓扑火的后果,却仍旧前仆后继的冲着火光而去,义无反顾。 宁君迟知晓他是在赌,可是,想到棠落瑾在离开长安前,没有将朱家女、蒋家女接到东宫,棠落瑾东宫里的吐蕃公主也一直只是占了个位置,根本连棠落瑾的面都见不到而已,宁君迟就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去义无反顾赌上一次的心。 棠落瑾去了吐蕃边境,吐蕃边境的军需等等,天元帝就交给了他、安阳侯蒋自山和户部尚书。 安阳侯自不必说,他是蒋寒漪的父亲,如今又将庶女许给棠落瑾,哪怕棠落瑾没有立时将其接到东宫,安阳侯也是铁板钉钉的支持太子。 而户部尚书是天元帝亲自选的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为人方正,却有一个缺点,就是极其小气。 如此情形下,棠落瑾想要“拉拢”他,许下这个承诺,或许也有几分可能。 不过,这些“拉拢”,不过是琐事。其实只要棠落瑾一句话,天元帝就能立时将他换下来,换上让棠落瑾更放心的人去接管这件事情。 可是,棠落瑾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说了那番话,甚至想象着自己十六七岁时的模样,特特画了一幅画给他。哪怕有些真相太过残酷,宁君迟亦忍不住想,或许呢?或许,小七的军功攒够了,回来了,当真愿意放弃联姻,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宁君迟端坐府中书房,将棠落瑾送给他的画,展开放在桌上,怔怔出神。 小七想要的,到底是甚么呢? 军功,名声,嫡子身份,皇位? 一样一样,宁君迟在心中慢慢计算。 军功,他无法直接给棠落瑾,却已经在棠落瑾开口,想要看宁家珍藏的兵书时,全都给棠落瑾瞧了。棠落瑾看不懂的地方,他也一一教给了棠落瑾。而棠落瑾的拳脚、骑术、箭法,无一不是他所教。 原本这些,他只需要教授皮毛就好。可是棠落瑾想要,那他便毫不藏私,倾囊相授。 名声,宁君迟想,他不需要出手,他的小七,就已经把自己的名声推到一个很高却又没有高到让皇上疑心的位置。他在长安所要做的,不过是帮着棠落瑾,看着其余几个皇子而已——而这件“小事”,想来早有不少人抢着为棠落瑾去做。 至于皇位,他的小七,如今已经是太子了。还是天元帝看重的太子。即便有其他皇子的觊觎,对他的小七来说,有天元帝和太后的看重,有蒋家、朱家等等家族的支持,这个皇位,其实也算稳妥。 ——宁君迟心中明白,只要棠落瑾这次从吐蕃边境带着军功回来,那么,只要天元帝不想动他,那么,那个位置,便是棠落瑾的掌中之物;若是天元帝对他生了疑心,父子二人从此有了隔阂,并且隔阂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有宁家支持,天元帝依旧动不得棠落瑾。 甚至,若这一次,棠落瑾当真攒到了足够的军功,收服了可信之人,悄无声息的将手中军权扩大,或许用不着宁家,也说不定。 宁君迟心中微微发涩,他想,他大概真的想清楚,棠落瑾临走之前,那番作为的用意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宁君迟心中的渴望。 而棠落瑾,是宁君迟这个渴望中,剩下的那一半。谁也不能替代。 棠落瑾知晓这件事,因此给了他诱饵,让他知道,只要军功足够,他或许就能做到“一双人”,不要其他人。可是,这个诱饵着实太过虚幻,棠落瑾甚至,连一句笃定的承诺都不曾说。 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怪只怪,那诱饵,太过惑人。让他哪怕知晓了其中的种种危险,依旧会如飞蛾一般,奋不顾身。 宁君迟尚且记得,长兄的另一半曾对他说过,情爱之中,陷得深的那个人,总要付出的更多一些。譬如长兄的另一半,自贬身份,降为奴籍,只为能贴身跟在长兄身边。 宁君迟不知道那个人的那般做法是否值得,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的是,自从那个人这样做了,自己的长兄,就从此反过来,被那个人“拿捏”在掌心里了。 情爱一事,着实难料。 饶是宁君迟,明知事不可为,仍旧为之。 宁君迟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到那副棠落瑾的自画像上。 说是自画像,却也不完全是。 因为如今的棠落瑾还是个小小少年,而画中人,已然是十六七岁的真正的少年人——一袭玄衣,一管洞箫,洒然立于桃花树下。 桃花花瓣翩然落下,好巧不巧,正落在少年额间那点朱砂痣上。 少年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间,竟让人越发欢喜。 宁君迟只这样看着画,就觉得为此作甚么都是值得的了。 “公子。”宁君迟的小厮地念悄悄进来,打了个千,道,“公子,皇后娘娘那边,又送了一个宫女过来。” 宁君迟眉峰微皱。 地念把脑袋垂地低低的,又道:“皇后娘娘派来的姑姑说,公子若不喜欢,尽可打发了去。只一件事,公子好歹要瞧上一眼,或许、或许就……”看中眼了呢? 皇后也好,地念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也好,都知道宁君迟是喜欢男子的。可是,这么多年了,谁也没瞧见宁君迟和哪个男的走得近了,家里清秀的奴才……也不是没有,皇后、越侯夫人送了几年女人,后来也送了男人,都没瞧见过他们公子动心。皇后、越侯夫人也好,他们这些奴才也好,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家公子喜欢的还是女人了。 要知道,除了那位尊贵的太子爷,他们公子,可是哪个人都不肯亲近的。 地念想到这里,不禁悄悄抬头, 分卷阅读146 瞧了一眼书桌上的画像,心中登时一突,瞪大了眼睛。 宁君迟抬头看他。 地念双腿打着哆嗦,就跪了下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然后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脑袋磕出了血,都没有停下。 宁君迟伸手抚过画中人的脸,这才道:“你因何该死?” 地念磕头的动作微微一顿,大着胆子去瞧宁君迟,被宁君迟冷冷的目光一瞧,心下一阵冰凉,可还是颤抖着声音道:“画里人的、的那件衣服……是公子上元节那一晚,曾经穿过的。” 而画中人,旁人不认的,地念又岂会不知是谁?甚至那人把画给公子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瞧着呢。 宁君迟一愣,低头细看,果然发现画中朗朗少年,身上所穿的玄衣,果真眼熟。而那玄衣,穿在少年身上,亦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是他的衣袍。 宁君迟只觉心口骤然缩紧。 是小七,长大了的小七,在穿着他的衣袍。 这样的念头,在宁君迟的脑海中不断的重复着,宁君迟竟蓦地有了绮念。 “出去!”宁君迟声音微微沙哑,“滚出去!” 地念跟随宁君迟多年,知晓宁君迟根本不像是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文尔雅,这次竟能活着出来,连连又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出来。 至于皇后送来的女子……地念提都不敢再提,立时将她送到府中专门关这些女子的院子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公子的面,她们这辈子都别想见了。 “你知道的是不是?”宁君迟声音沙哑,“你知道,这样的一幅画,会让我想对你做甚么的是不是?” 可是就算如此,你也送了这幅画来。 还是亲手画的这幅画。 这是不是意味着,除却算计和拉拢,他,还可以有更多的期待? 都说远香近臭,众位皇子原先只听说过这句话,未曾体验过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可是现下,太子走了,且还是去了危险的吐蕃和大棠边境,天元帝整日除了国事,就是把他们这些皇子叫过来,拿着各自的功课,挨个训斥。训斥之余,还不忘夸一夸太子。 这等差别待遇,饶是和棠落瑾最亲近的六皇子,都不免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六皇子是太后教出来的,性子和太后相仿,对亲近人,最是不喜欺瞒。他心中觉得不舒服了,就跑去太后面前,将自家的想法说出来。 “孙儿想,父皇喜欢七皇弟,自然是好。七皇弟过目不忘,是嫡皇子,常常智珠在握,聪慧多思,的确样样都比孙儿好。可是、可是,”六皇子抿了抿唇,拉着太后的衣袖道,“可是,这些孙儿早早就知道了呀。父皇还每日这样说说说,孙儿尚且听得有些不耐烦,其他皇兄皇弟有的也早就不耐烦了。父皇这样说,怕是会让他们的不耐烦变成旁的一些东西。” 譬如二皇子和已经稍稍明白太子和普通皇子却别的九皇子,如今眼睛里都透出凶光来了。六皇子觉得,父皇这样做,纯粹是在给七皇弟拉仇恨,会给七皇弟带去大麻烦的! 太后只笑:“这有甚么不好么?”见六皇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她,笑道,“若是你七皇弟,远在边境,既能在边境立下军功,又能招架住一些皇子的栽赃嫁祸和算计,虽然辛苦了些,可是对他来说,真的就半分都不好么?” 六皇子有些明白过来,若有所思:“祖母是说,父皇是故意这样做的?父皇是想要七皇弟越来越厉害?”想要锻炼七皇弟? 太后笑而不语。 天元帝这样做,除了想要锻炼太子,当然,更多的,还是想要其他觊觎皇储之位的皇子,在太子那里得不到甜头后,从此能归顺太子——哪怕不能,从此能老老实实的,愿意做个富贵闲王,也是好的。 如此,便可保全他最多的皇子存活。 只是这些话,太后虽然心中明白,却不好说给六皇子听——她倾心抚养的六皇子,如今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太子党了,若她把这些话告诉了六皇子,六皇子怕是转头就会把这些话再告诉给太子。如此,天元帝的考验,不就白费了么? 可怜六皇子不知道其中缘故,自以为得了真正的消息,回到自己的宫中,写了信,就让人传给了棠落瑾。 棠落瑾是一个月后才收到信的。 原本天元帝是想要棠落瑾作为普通贵族子弟“参军”的。奈何棠落瑾容貌太过突出,额间一点朱砂痣,更是让他想要隐瞒都难,末了只能把人光明正大的给送了过去。 大棠虽表面稳固,可是总也少不了人想要推翻大棠,重建故国。他们去得了长安,进不了皇宫,杀不了皇帝老儿,如何还杀不了一个去了大棠和吐蕃边境的太子? 因此棠落瑾自从长安离开,往云贵而去,虽然刚刚开始启程的第二天,他便带着二十几个人,先离开了。可这一路之上,遭遇的截杀依旧不断。 哪怕他脑袋上顶了个帷帽,也依旧有人能认出他来。 棠落瑾心中清楚,这些人里,除了一些的确是反大棠的贼人,剩下的那些,只是想要浑水摸鱼、趁机杀了他的人——身为太子,他除了爱画些美人画像,平素没有任何骄奢淫逸的爱好,不曾喜爱娈童幼女,不曾嗜杀好色贪财,不曾无才无德无品行,不曾有不靠谱的母族……那些可以用来参他并且参到他太子之位都没有的理由,他一概没有。那些想要他皇位的人,就只能从根底出发,干脆杀了他。 没有了性命,那太子之位,如何还能是他的? 此法虽然简单粗暴,但若成功,便是一劳永逸。因此想要用这个法子除去太子的人的确不少。哪怕天元帝每日都把那些皇子困在紫宸殿里,早早进殿,天黑才能离开,也不能妨碍到有心人对太子的算计。 好在棠落瑾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虽不幸经历了几次刺杀,但他身边带的都是武力值高的忠心之人,一个月后,仍旧完好无损的到达了云贵之地。 原本太子亲来,众多将士都心潮澎湃,士气高涨,想要一观太子容貌,为皇室为大棠而战。孰料吐蕃竟也知晓太子亲来,竟在太子来此的前两日,叫嚣开战。 棠落瑾到的时候,只得了一个副将来迎。 “殿下,请恕微臣来迟!”胡子拉碴的副将蓦地单膝跪下,声音里还带着干渴沙哑。 棠落瑾正在马上,一看这副将的盔甲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立时从马上下来,亲自扶起副将。 “快快起来。”棠落瑾道,“孤现行一步,身边只带了二十六人,其余人马和东宫所赠粮草等,三日后便到。副将切莫焦急。” 副将闻得棠落瑾还带了人马粮草来,且不是朝廷给的那一部分,而是东宫另外所赠,心中登时高兴 分卷阅读147 起来,喜道:“殿下为我大棠将士所做的事情,我大棠将士尽知。若非今日那蛮夷叫战,此时定有不少将士来给殿下磕头请安!” 棠落瑾微微颔首,道:“带孤去将军帐篷罢。” 饶是天元帝,也没有想到,棠落瑾刚刚到了边境,就遭遇了一场吐蕃进宫大棠的恶战。 这场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两年之久。 原本吐蕃并无如此多的兵马,还是有大棠养马的士兵认出了有些马并非吐蕃所产,而是来自突厥境内,众人才知,这次是吐蕃联合了突厥,想要在大棠太子来的时候,给予重击。 吐蕃四王子和五王子接连数次,在战前叫战大棠太子。 棠落瑾一次都未推脱,次次稳赢,却颇有君子之风,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等到这一次,吐蕃四、五王子要求同时和大棠太子一战时,棠落瑾竟也答应了。 刘将军立刻阻止道:“此事万万不可!那等蛮夷里,王子多了去了,死了也不可惜。可是,殿下是我大棠太子,身份尊贵无比,岂能是那等蛮夷可以比得上的?之前他们只出一人,殿下一意孤行,未尝不可。可是这一次……这一次绝对不行!” 棠落瑾在战场上待了两年之久,整个人都刚硬了许多,闻言直接道:“为何不行?孤虽崇尚君子之风,只肯点到为止。可是,吐蕃欺人太甚,以二敌一,如此小人作为,孤岂能不上前去教训?且,吐蕃赞普的确不在乎死一个儿子,那么,若是两个一起死呢?” 更何况,当初的吐蕃三王子,就是在大棠伤的腿。 刘将军回过味来,双目精湛:“殿下是说……” “此战已耗时两年,不该再往后拖了。”棠落瑾面无表情,指着舆图,道,“孤在前面与其应战,刘将军压阵,秦副将带人,烧其粮草!” 刘将军双眸锃亮。 自太子来,大棠与吐蕃的战争,就变得颇有“君子之风”。无论何时开战,都是实打实的正大光明的打,从不曾做出任何出奸计、背后使诈这等事情。 刘将军初时虽然气馁,可日子久了,竟也觉得这等“正大光明”的打法是“正常”的,吐蕃连续两年里,警醒数次,不曾见到大棠“偷袭”,此时怕也不曾多想,粮草虽有人看守,但吐蕃这次既然敢派出两位王子叫战,显见是当真想要在叫战时就要了太子性命,尔后和大棠一战到底,如此一来,那些看守粮草的人就不会太多。 “孤会拖住他们。”棠落瑾缓缓开口,双目坚定,“只是兵贵神速,刘将军、秦副将,孤会慢慢拖住他们,但是你们,必须要快!” 翌日,吐蕃王子继续叫战大棠太子。 棠落瑾果真应战。 只是这一次,棠落瑾开头还和二人慢慢周旋,似是力有不逮。可是,等到吐蕃营帐处燃起烟火,棠落瑾却不再遵守甚么“君子之道”,趁着二人神色慌张之际,当即偷袭,斩杀二人头颅。 “太子威武!大棠必胜!” 棠落瑾拎着吐蕃四、五王子的头颅,转身策马就跑。 等吐蕃士兵反应过来,想要用弓箭杀棠落瑾时,大棠站在城墙上的密密麻麻的士兵,早就用弓箭打落那些人的弓箭。 而棠落瑾外穿铠甲,里头还穿了金丝软甲,只左臂被擦伤,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吐蕃立时分兵,一部分去察看粮草,一部分则是想要围攻大棠士兵所在的小城。 棠落瑾刚刚斩杀吐蕃二位王子的头颅,如今两只头颅正挂在城墙上,大棠士兵顿时气势高涨,先以弓箭灭杀对方士气,尔后等烧吐蕃粮草的士兵掉转过头,拦住这些吐蕃将士时,城门大开,大棠将士一前一后,将其围堵。 经此一战,大棠杀吐蕃三万余人,将吐蕃赶至六百里外。 天元帝得知如此捷报,喜不自胜,连声道了几个“好”字。 长安城中,一众皇子神色皆有变化。 此战耗时两年之久,这场战争里,棠落瑾一直坚持“君子之道”,不肯偷袭或使诈。这等作风,让不少朝臣和皇子都嘲笑不已。可是,等到棠落瑾转过头来,利用他向来“君子之道”的名声,反过来大败吐蕃时,这些人又笑不出来了。 棠落瑾紧接着来信,说想要在边境筹建新城——只有有了新城,才能将那些地盘彻底站稳——东宫为此出银八千两。 天元帝嘴角一抽,只能咬着牙出银万两。大棠的皇帝和太子都出了大头,其余人自然也不敢怠慢,一时之间,为边境建新城一事,筹了不少银两。 只是,这些银两,还有建城所需物资,该由谁送过去呢? 宁君迟站在大殿之上,双手竟隐隐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并没有立刻就喜欢舅舅啦~~他送画时,其实什么也没有承诺啊,只是想要用“光明正大的算计”拖上宁君迟三年~~宁君迟猜得到棠棠的意思,但是至于去做还是不去做,就是宁君迟自己的事情了。 饱暖而思淫欲,棠棠这个时候,还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最后,其实对于感情什么的,还没有太多的追求……但是,人总是会改变的嘛嘛嘛~~ 第67章 中、宫、嫡、子? 两年时间,对棠落瑾来说,这段打仗的日子,自是时间匆匆而过。 但是对在长安城中的人来说,这两年时间,却是漫长的两年。 对众皇子来说,一众年长的皇子,俱都成了亲——二皇子自不必说,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嫡子,两个庶子,两个庶女,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也都一一成了亲。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有了嫡子,六皇子如太后所愿,年初刚刚娶了朱家嫡女为妻。 年纪小的皇子中,八皇子、九皇子也都定了亲事。 公主之中,三公主、八公主都出嫁,都嫁在了长安城里,如今亦常常回宫;九公主也定了亲事。 对公主来说,成亲也就是搬去了公主府,换了个对她们来说更加自在的地方居住。可是对那些成亲的皇子来说,他们则是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利,俱都每日上朝,并正儿八经的领了差事。 二皇子自不必提,他虽一心想要出头,奈何棠落瑾身份尊贵,在长安城的名声极好,又因愿意小小年纪,出征吐蕃,很是得人心。文武百官之中,除了尤其挑剔之人,竟是说不出太子的半分不好。 二皇子倒也不是没想过走“旁门左道”,以此让棠落瑾出去了就回不来了。奈何他和愿意支持他的人,在棠落瑾赶去吐蕃的路上,没能成功做成这件事情。等棠落瑾到了边境后,棠落瑾立时就加入了打仗之中,虽然匆忙,但身边之人皆是跟了他至少三年的人,旁人根本插不进去。二皇子也好,其他人也好,竟是两年之中,都不曾找到机会,对棠落瑾下手。 如此 分卷阅读148 情形之下,二皇子和其余皇子,都以为这场战争拖了两年,朝堂上也不断有人提出,让暂时和平的突厥战场上的宁君榆,临时往吐蕃战场上去支援,以此结束这场为时已久的战争。只是天元帝一直不肯松口,此事才没有成行。 二皇子几乎以为,虽然他出手不顺,但棠落瑾运气不好,父皇支撑不住,松了口,这次一旦请了宁君榆前去救援,那么,不但接下来的战争是胜是败,亦或是要和谈,棠落瑾这位“武皇转世”的太子的名声,必要狠狠从众人心底降下来。 可是谁曾料到,大棠因四面楚歌,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但因要把人数分散到周边守卫边境,分到吐蕃边境的人数其实并不算多。天元帝虽有私心,可是大棠的安危更加重要,这等情形下,他也只能压着众人,把军需等等物资完整无损的送往吐蕃边境,不得克扣。可是旁的多派兵支援这些事情……天元帝却也不能做。 一来是大棠兵力珍稀,本就分不出太多兵力;二来么,一旦多派了兵力,那么,棠落瑾将来的胜利,又算是谁的胜利?即便众人明面上不说,对棠落瑾的名声,也会有碍。更何况,天元帝若松口说派兵支援,不少人就会力挺宁君榆前去。宁君榆虽年轻,但是的确是天生的将才,在领兵作战上颇有天赋。一旦宁君榆去了,大棠或许的确能力胜吐蕃,可是,那时候若有突厥突袭呢?胜利之后,太子的名声又当如何? 天元帝在那等情形下,竟是根本不能派兵支援棠落瑾。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棠落瑾身为太子,虽文治尚且还好,但在“领兵作战”的事情上,着实不如武皇。虽然棠落瑾年纪小,不如武将世家出身的宁君榆的确情有可原,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失望。 然而棠落瑾,就是在众人都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将吐蕃四、五王子一举斩杀,带领众将士,烧吐蕃粮草营房,杀敌三万余人,逼迫吐蕃退兵六百里! 如此厚重军功之下,原本对太子还有所微词的人,登时哑火。 二皇子等人,竟也说不出其他能陷太子于不利的话来。 尤其是天元帝接着说出太子要在边境建新城,来信筹钱的话。 北方有长城在,因此不知挡下多少危险。 然而修建长城既费时间,又耗人力。棠落瑾在西北建不得长城,却也要建一座小城,周遭设置防护等等,以此挡住吐蕃的进攻。 这等事情,大棠历代皇帝并非没有想到过,只是一战退敌六百里,并且公然在朝堂上“筹建资金”的事情,历代皇帝都不曾做过。 棠落瑾如今虽然不是皇帝,但却是一力退敌六百里的太子,还是敢跟自己父皇要银子的太子。他连自己亲爹都坑了一大笔银子,对着其他人,他自然没甚么不能坑的。 长安城的众达官贵人纵然是明知太子来坑他们的钱,可是皇帝都出招了,他们也只得乖乖出了银子。 有些不肯出银子的,棠落瑾亲自写了信去,道:“若君家中银钱不便,可送三五奴仆来,孤,来者不拒。” 那些收到信的人登时哑口无言,只得真的挑了青壮奴仆,等着和送后备军需的人一道往边境去。 只是饶是如此,银子依旧不够。 天元帝正在为儿子发愁的时候,儿子的下一封信就到了。 这一封信来的晚,写的内容却比上一封信详实许多。 棠落瑾把打退吐蕃的经过全都写了下来,又道:“吐蕃赞普三次请求和谈,称与儿为翁婿。还请皇祖母代儿,将静良娣贬为宫人,待遇如良娣时。” 静良娣就是当年和吐蕃三王子一起来长安的吐蕃小公主。虽然她并无过错,这几年被棠落瑾关的也关出乖巧来了。可是和亲女子,素来难为。吐蕃既敢出兵,就是把她的安危架在了火上去烤。棠落瑾不愿因身份被吐蕃赞普牵制,暂时贬她的位分,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这只是件小事,天元帝自然没有不准的。不但准了,还把他那时收的吐蕃大公主,也贬到了最低等的位分。只是棠落瑾会念在吐蕃小公主并无过错的份上,给其原先的良娣待遇,但天元帝却不会在乎那位被吐蕃抛弃的吐蕃大公主被贬了位分之后的待遇会如何。 棠落瑾给天元帝的信里,除此之外,还写了种种事情,银钱不够的事情,棠落瑾在吐蕃也想到了,便将自己想到的主意写在了信上:“……不若在新城立碑刻字,将于新城贡献银钱、物资、奴仆者的人的性命和所贡献之物,刻在碑上。若有民间贡献银十万两者,可在其家乡,打马游街,以示表彰,并在新城之中,以其容貌身量,建一雕塑,以传百世。”然后暗示天元帝,若有其他需要筹银子的地方,也可以这么做。 毕竟,对于众官员来说,因不能公然从商,且担心被皇帝疑心,哪怕是手里有钱,也不敢捐出太多。但对民间商人来说,他们却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既能路脸,又能真的得了好名声——有了好名声,那些想要算计他们家财的人,也不得不多思量几番。 天元帝看了棠落瑾的信,摸了摸短短的胡须,立时就笑了出来。 大棠和前朝一样,重农抑商,最看不起商人。即便有事想要找到商人出银子出东西,也不肯对那些商人颜色上好上几分,更遑论别的好处。 棠落瑾的这个主意,却是让那些商人得了实打实的好名声。 别看这名声看不见摸不着,一旦有了名声,那些商人能得到的利益只有更多。有了这些,那些商人定会前仆后继,为着一个可以在石碑上流传百世的位置,付出良多。 而对朝廷来说,一个石碑才多少钱?雕塑也只需找个好师傅而已。至于打马游街,就更加不算什么了——不需朝廷出钱,只要出几个衙役,跟着吹吹打打,也就是了。 天元帝看了这个主意,自然不能不长长松了口气。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天元帝低声喃喃。虽然棠落瑾的做法,无形中会提升商人地位。但是现在局势危急,与让百姓交纳更多的税赋,激起百姓民愤相比,天元帝心里其实也是愿意从商人口袋里掏出多余的钱的这个做法的。 只是商人多狡诈,太子既说了,可以捐钱,也可以捐物,那么不少商人,应当会直接捐自己产出的货物。这些挑选和护送货物的人,还要好好挑选。 想到这件事,天元帝眉心又紧紧皱了起来。 该选谁去,才是最好? 如今吐蕃战事暂时平定,只是太子在主持建城而已。这等送物资和银两的活计,最是讨巧,自有不少世家贵族为家里的子弟争抢这个活计。 养德宫里,四皇子和容妃亦提起了这件事情。 容妃自知家世低微,又是采选进来的宫女出身,饶是 分卷阅读149 如今有幸升到了妃位,亦不受重视,丝毫不敢拿捏身份,闻得四皇子提起这件事情,眉心蹙了蹙,只劝道:“你与太子素来不相熟,这个送物资的活计,又是众人争抢的,你怕是抢不到。” 四皇子神色有些不好。 容妃叹道:“母妃知道,你现下只是想要和太子示好而已。只是如今,太子风头正盛,这时候想要跟他示好的人太多太多,你纵然是去了,倒也不见得能显出你来。倒不如这次的捐赠时,母妃为你好好合计合计,让你出个大头,在太子那里记上一小功,将来太子回来,你也好借此和他交好。” 四皇子的确没有更好的主意,此时也不是他强出头的机会,闻言只得道:“母妃所言正是。这个时候,太子眼里,哪里能看得到我?就像父皇,在父皇眼中,除了太子,哪里还有其他儿女?哪怕是和太子一母同胞的十二弟,怕也不曾入得了父皇的眼。” 容妃轻声斥道:“这话如何能乱说?你父皇又非普通父亲,他是这天下的帝王,是这世间最尊贵也是最难为的一个人。他的心,和你我的心一样,都只有那么大。可是,你我的心里,装下的只是自己的事情,可是帝王的心里,装下的却是整个天下。在装下这整个天下之余,剩下的部分,才会分给诸多儿女。” 四皇子微微嘲讽:“即便如此,太子也是诸多儿女里,所占的最多的一个。” 容妃稍稍一顿,道:“不。太子是储君,他在天下里面,不在儿女里面。” 四皇子怔住。 容妃道:“我虽不是你的生母,却也养育了你数年。你心中在想甚么,我虽猜不到十成十。但十之八九,却也是有的。只是,母妃只能告诉你,你所想的,根本不能实现。且不说其他,即便太子不幸出事,你上面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下面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母妃无能,他们四个人中,每一个都比你有夺储的希望。” 容妃说这番话的时候,异常清醒。仿佛一下子,往日的懦弱愚笨,全都消失。 四皇子怔楞了好一会,才干巴巴的道:“不。母妃,我都知道的,我的亲生母亲,娘家被抄满门。说起来,我的生母,其实是罪臣之女,而我则是罪臣血脉。的确是皇子之中,最不可能继承皇位之人。” 四皇子拳头攥的紧紧地,缓缓道:“母妃说的,儿子都懂了。闲王也好,贤王也罢。那个位子,儿子既争不到,便不必再费力去争。” 容妃叹道:“我儿如今有了亲王位,娶妻生子,出宫开府。现下皇上在,你的日子,自不会难过。将来太子继位,太子仁厚宽和,志向远大,我儿亦不会一番才华空付。我儿只莫要想那等不该想的事情就好。” 四皇子躬身一拜,方才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整个背影都格外沉重。 甚至沉重到没有看到内室里悄悄眯起了眼睛,却仍旧装睡的十二皇子。 不过,一个三四岁的小童,谁会相信他会有心装睡、并且一装就是一个时辰呢? 只是这小童也是此时才明白,为何从前,四皇子只是稍稍动了下心思,做了番不痛不痒的手脚,被那人打压下去后,就不再有其他动作了——四皇子虽有才干,胸有大志,然而身份的确尴尬,又有养母妹妹等诸多牵挂,彼时那人想要打压四皇子,容妃再如此劝说,倒也难怪四皇子会那么快的倒戈,最后在那人手下,当真做了贤王。 不过…… 十二皇子缓缓闭目,从前,四皇子是以为,那人身份正正当当,乃中宫嫡子,理所应当该是太子之位。可是,这一辈子呢?若是四皇子知晓了真相呢? 中、宫、嫡、子? 那人也配? 他是年纪小,可是,这宫中,总有年纪合适的人,先替他去争。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快快的去把一些事情告诉母后。哪怕那些事情,母后初时会怕,然而事已至此,他若不开口,将来,他只怕再开口,也不会有用了。 尤其是这次父皇选人往吐蕃边境去的事情,从前他甚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普通小儿,自然是由得这件事情发生。可是现在,他如何能容得下那等事情发生? 那明明是他的亲舅舅,结果却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跟他作对,十二皇子心中,岂能不恼? 当然,现下却也不是他生恼的时候,现下他该做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那位胳膊肘往外拐的舅舅,往吐蕃边境去。 十二皇子一心不想宁君迟去边境,殊不知还有不少人,和十二皇子是一样的想法。 在众人看来,宁家和太子如此亲近,哪里还用得着甚么送物资来联络感情么?还不如把这个忌讳让给他们好了。 而且,宁家的宁山带着两个儿子在大棠与突厥边境,宁君迟如今,就该待在长安城才是。 “诸位同僚忘了么,舍弟六儿一女,皆在长安。”宁君迟微微笑道,“有他们在长安,难道还不足够么?” 况且,他的二哥,如今大约已经启程,返回长安了。 边境之地,宁君远虽不舍,却也知晓他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他行动不便,待在边境,也只是白白给人添麻烦,倒不如回到长安,给宁君榆看孩子。省的那些孩子没有父母照看,俱都长歪了就不好了。 长安这边,众人没想到信国公宁君迟是当真想要这个机会,和宁君迟在朝堂上公开相争数次,宁君迟也不曾松口。 众人都盯住了天元帝,期望天元帝能给他们个答案。 哪知天元帝比谁都狡猾,直接言道,谁能为太子带去最多的物资,并且保证东西都送到太子手上,就派谁去。 众人:“……”合着陛下您,是把护送物资的侍卫的银子都省了? 其他人对此或喜或忧,但对宁君迟来说,这却是件好事。 宁家最不缺的就是人。虽然这其中有些人,或是从战场上下来断了一臂或面容残缺的将士,或是年纪稍大之人。但总耐不住宁家人多,且除了这些人外,总还有许多四肢健全之人。 他所要顾虑的,只是接下来的筹集物资和银子的事情。 虽然这原本该是朝廷的事情,奈何天元帝狡猾,想到了利用这件事情,让他们互相比拼,他们就只得在朝堂找了人后,自己再继续找人,筹集物资。 宁君迟不知旁人心中如何做想,可是宁君迟心里却是知道,他这次必是要往边境去的。 ——棠落瑾待他如何,他并非不知。只是,棠落瑾那时,于感情之上,或许懵懂,并不曾对任何人有过这等感情。 可是现在,棠落瑾已经十六岁了。宁君迟想,从前的棠落瑾或许因年纪小而不懂情,现在的棠落瑾,岂能依旧不懂?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该往边 分卷阅读150 境一行,好好与棠落瑾,说个清楚。 他想,他知道了棠落瑾想要的是甚么。并且,他用了两年时间,来思索自己是否能达成棠落瑾的愿望。 宁君迟想,虽然艰难,但若是棠落瑾坚持,那个位子,他也可以为棠落瑾争取。且,以棠落瑾的才干,他得到那个位置,所欠缺的只是宁家确定的支持而已。 而对宁家来说,宁家能打着忠心为皇室的招牌,守卫百姓数百年,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世家。棠落瑾若做了皇帝,对宁家来说,虽有些不好的地方,但相对其他人做皇帝,宁家会越发自在。 宁君迟知晓宁君榆或许会对棠落瑾心生怀疑,生怕棠落瑾将来会疑心宁家。但宁君迟不信。他自棠落瑾周岁,就和棠落瑾一起往福建去。二人相处数年,宁君迟相信,他不可能看错人。他眼中的棠落瑾,始终都是君子,并非是不会用计耍诈的木讷君子,而是有底线的君子。对君子来说,宁家是忠臣之家,既是忠臣,棠落瑾为何会弃而不用?为何会倒打一耙呢? 于宁君迟来说,若两年前,棠落瑾不曾开口说那番话,或许他因身份,还能克制自己的情感,无论如何,只把这些情感压制在心底,一生都不说出来,只在旁边,看着棠落瑾娶妻纳妾生子,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盛世之君。 可是棠落瑾说了。 他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舅舅,你可愿意再等三年? 既开了头,宁君迟如何还能放弃? 纵使再艰难,他也不会放弃。 太子无子,虽令人诟病。但皇上却是盛年,如今依旧有宫嫔有孕。到时若皇上不放心,太子自可从最年幼的皇子里面择一人,册封皇太弟,如此帝位既可稳固。 虽然对宁家来说,到时册封十二皇子,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十二皇子只比棠落瑾小十二岁,宁君迟想,除非棠落瑾只打算当十年皇帝,否则永远不会那么傻乎乎的册封十二皇子为皇太弟。 那岂不是,再催着自己早死么? 宁君迟想罢这些事情,将棠落瑾两年前给他的画像又拿了出来。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可是,纵使是看了千百遍,他仍旧忍不住朝着一幅画伸出手去,摩挲着画中的少年。 宁君迟自是忙碌无比。一面要筹钱筹物资,一面要照看宁君榆的七个儿女,一面还要抽出时间来瞧棠落瑾的画像。 与宁君迟相比,越侯夫人尽心照顾两个儿子两年,次子的病症,终于有些缓解。而长子也肯娶妻了。虽然所娶的妻子,只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嫡女,但嫡子残了一腿,从前的名声又太过风流不堪,能说到这个嫡女,也已经是难得了。 越侯夫人正喜气洋洋地为长子筹办婚事,想着等长子成了亲,好歹把孙子生出来。如此再想法子把世孙的位置定下,这样的话,即便越侯越发偏心庶子,越侯也动不得儿子和孙子的地位。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进宫了。 越侯夫人长叹一声。自从两年前,她告诉皇后,自家的庶女要进东宫,而她的嫡女,却只能待在家中时,两姐妹大吵一次,从此除非年节,越侯夫人不肯轻易进宫,宫里的皇后竟也不曾主动唤她进宫。 只是儿女事,才是越侯夫人最看重的。如今儿子要娶妻生子,宫里,她总要重新走动起来才成。 越侯夫人正想着,如何和自己的二妹恢复关系,就听仆从来报,宫中公公来传皇后口谕,请她明日往中宫一趟。 越侯夫人微微讶然,随即便是高兴:“多谢公公。来人,给公公拿些喝茶钱。” 公公稍稍推辞了几句,便把喝茶钱给收下了。只是越侯夫人还想再问甚么,却是甚么都问不出来了。 “夫人您明日去了就知道了。”公公尖着嗓子道,“您明日,可定要早些去才好,前两日,咱们娘娘只瞧了十二皇子一次,不知是看十二皇子的功课不好生气了还是怎么的,等十二皇子出来,眼睛都是红的。咱们娘娘啊,竟也是哭了一场的模样。……您问奴才为何?奴才可是一直都在外面守着,娘娘不许咱家靠近太多啊。” 越侯夫人先是皱眉,随即就觉自己想太多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儿,能知道甚么?大约只是朝环儿抱怨了几句而已。 可是等到见到了皇后,她才知道,她当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第68章 指婚 皇后和越侯夫人虽是嫡亲的姐妹。 可是自从越侯夫人知晓了皇后当初的隐瞒,虽明知即便是换了她,也会像皇后那样选择。但是,每每在家中看到倚楼望向湖边的女儿,她就忍不住迁怒皇后。 ——如果当初皇后将事实告诉了她,告诉她,她的丧夫归家的女儿,有机会进入东宫,做太子的妾的机会,那么,即便十二皇子成不了事,越侯家和太子联姻,越侯家低位稳固,于皇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越侯夫人从前被种种事端冲昏了头脑,回头再看,只觉自己当初太过愚笨。甚么等十二皇子长大?十二皇子如今才四岁而已,太子已然十六岁,立下厚重的军功,名声在文人和武将中,皆无可取代,身后又有天元帝的看重,宁家、宁阳大长公主府、朱家,甚至他们越侯府的支持,如此种种之下,只要太子自己不糊涂,那么太子的地位,就无人可以动摇。 ——至于太子并非嫡子,这件事,哪怕环儿清清楚楚的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呢?谁人能证明这件事情?单看太子长相,不像馨贵妃,却像皇后,谁人能相信那个事实?且,若是事情真的被有心人曝光出来,宁家如何能承认“换子”一事属实?五公主已然去世,皇后已然不得天元帝的喜爱许久,若是再曝出“换子”一事,宁家为着自己对大棠百于年的忠心,也只得硬着头皮,承认太子就是太子,是宁家毫无疑问的血脉。而十二皇子虽然也是嫡出,但毕竟是幼子,其继承权,理所应当在太子之下。 宁家尚且不太可能正大光明的支持十二皇子,她一介女流,又能作甚么呢?若当初蒋寒漪死了的时候,棠落瑾也死了,那么或许,宁家也好,她也好,都不会有这种纠结,只一心为十二皇子打算。可是现在,棠落瑾福大命大,根本没有死,宁家和她,又能作甚么? 难道要继续对棠落瑾下死手么? 想想当年,蒋寒漪死后,清宁宫伺候皇后的宫人,杖毙的杖毙,凌迟的凌迟;再想想自从皇后生育十二皇子后,十二皇子就被抱出清宁宫,不给太后,却交给两个妃嫔共同抚养,将嫡皇子当做庶皇子来教养,每三日才被抱去清宁宫一趟,而皇后虽仍旧手持凤印,然而后宫大权旁落,虽身处中宫,却犹若冷宫……如此种种,越侯夫人饶是再糊涂,也能猜到,天元帝或许已然知道了 分卷阅读151 真相。或许不只是真相,还包括皇后出手,对太子下杀手的事情。也正因此,天元帝才会大怒,皇后才会被变相幽禁,而十二皇子,才会被充作庶皇子来教养,这些年来,那些十二皇子“命硬”的传闻,才会怎么都止不住。 越侯夫人神色悲戚。 她知道皇后当年会换子,追根究底,都是为着宁家。可是,皇后当初既做了换子之事,要么就忍到底,将棠落瑾当做亲生儿子来教养,让棠落瑾只认她一个母亲,即便将来她再生的儿子得不到皇位,也能得到棠落瑾的爱护;要么就该狠到底,当初宁家之事稍有起色时,皇后就该立时下手,果断杀了棠落瑾。人都死了,就算再聪明,再有“佛缘”,又有什么用?偏偏棠落瑾彼时没有死,痴傻后竟又好好地活了下来,变成了过目不忘的聪慧之人。 越侯夫人叹气,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 环儿让她进宫,可是,她进宫了又如何?太子如今声名威望军功俱都握在手中,即便是皇帝要动他,尚且要思量上几个月,更何况是她们? 越侯夫人深深叹息。 然而终究是嫡亲姐妹,皇后的身份又在那里。越侯夫人翌日一早,还是规规矩矩的去了皇宫。 清宁宫。 皇后连连咳嗽数声。 伺候的宫人忙忙给皇后捶背的捶背,递茶水的递茶水,忙得不可开交。 皇后虽然难受,可是身体上的难受,如何也比不得昨日听到十二皇子的话时的震惊和痛苦。 “叔子邻家儿,探环记前身。” 羊祜五岁探环,取邻家李氏死去的小儿失物,时人异之,谓李氏死去小儿,乃羊祜之前身。 这样的故事,皇后于闺中之时,不是没有读过,不过,她读这些故事时,也只是抱着有趣的心思去读,如何也不曾想到,她的孩子,竟有比羊祜更加神奇的境遇。 重生。 从郁郁寡欢,形似幽禁的前生,一梦回到她的腹中,重新投胎成人。 皇后本不肯信,可是等到十二皇子将那些原本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一一说出后,皇后才不得不信,她的孩子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有幸,重来一次。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是由成功者所写。”十二皇子明明是三四岁的年纪,却是一脸沧桑,“从前我们拘泥于君子之道,没有对他下死手,因而失败。可是现在,儿子重来一次,可见是上天眷顾,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只能如蝼蚁一般,苟活在那人的阴影之中。无论如何,儿都要试上一试,将那个谁人都喜欢的位置,夺入怀中。” 皇后彼时只是震惊,忙忙询问十二皇子前世所遭遇的灾难,问他宁家为甚不曾帮忙。 十二皇子面上愤然之色更重:“帮忙?母后以为,宁家谁会帮你我?四舅舅尚且还好,曾经想要助你我一臂之力。可是,四舅舅七个子女,都在长安城中,三舅舅的掌控之下,四舅舅又能作甚?四舅舅虽想要母后和我过得好,可是,相对母后和我,他自然更看重自己的儿女。至于三舅舅……呵,儿最悔之事,便是有三舅舅这样一个胳膊肘只会往外拐的舅舅!” “此话何意?”皇后微微怔住,“你三舅舅,纵使是不肯帮着咱们,也不会帮着咱们的敌人。怎的听珉儿这话,似是恨极了你三舅舅?” “珉儿?”十二皇子目光狠厉,“母后也喜欢儿子这个名字么?‘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这样的名字,儿子何时稀罕?父皇偏心至此,儿子只恨,自己不曾头一个就投胎在母后肚中!” 皇后眼中清泪流下。 十二皇子继续道:“母后,你为三舅舅指婚罢。他既不喜欢女子,你就给他指一个男子做妻子。左右四舅舅膝下六个儿子,过继一个给三舅舅就好。且这次去边境运送物资的事情,万万不能让三舅舅去做!母后,万万不能!” “为何不能?” 越侯夫人问出这话时,霎时奇怪。 事实上,她觉得今日的环儿就足够奇怪了,等环儿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时,她就更加奇怪了。 “因为,”皇后咬着牙,想到十二皇子对她说的那些话,嘴唇还在微微发抖,“因为,君迟,他喜欢上太子了!” 越侯夫人蓦地站起身来。 皇后和越侯夫人正坐在亭子里,宫人都站在远处,不能听到她们的话,却能看到越侯夫人的动作,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皇后这才道:“大姐先坐下。” 越侯夫人怔怔的坐下,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君迟糊涂!他是大棠皇后的嫡亲弟弟,是太子舅舅,是前程无限的信国公,他、他怎么可能喜欢上太子?糊涂!糊涂!” 皇后何尝不以为宁君迟是糊涂?她原想着,若宁君迟只是一时糊涂,此事或许有解。可是,等她昨日听完十二皇子所说,知晓宁君迟和太子之间,不但是宁君迟对着太子当真情深一片,甚至太子为了宁君迟,在十二皇子临死之前,尚且没有子嗣之后,就知道十二皇子不曾骗她了。 君迟虽痴情,却也是洁身自好之人。他自己会为喜欢的人,洁身自好,不沾染旁人。而对喜欢的人,君迟也会希望对方和他一样,洁身自好。 若十二皇子说,将来棠落瑾后宫佳丽三千,宁君迟还在不离不弃的等着他,皇后绝对不信。可是,若二人互相有意,互相不曾背叛,那么,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皇后自然不信棠落瑾一开始就喜欢上宁君迟了,在她看来,棠落瑾对宁君迟,初时定是利用。可是宁家男人,素来痴情——譬如长兄,譬如次兄,宁君迟自然也是痴情之人。棠落瑾对着这个痴情人久了,又有皇位之故,为其洁身自好,倒也是有可能的。 二人互相迁就,如此勾搭在一起,才有将来的宁君迟为棠落瑾而对十二皇子不管不顾之事。 可是,就算发生过那件事情,那也只能是前世的事情了。 皇后双目微暗。君迟是宁家在长安城的掌权人,是照顾宁家下一代的人。她不能轻易对他下手。可是,她也不能由着二人感情加深,狼狈为奸来害她们母子了。 “这件事情,若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不会觉得太子如何。可是,君迟呢?皇上要如何看待君迟?如何看待宁家?”皇后抓着越侯夫人的手道,“君迟比太子年长九岁,无论如何,皇上都会认为,是君迟故意带坏太子。皇上不会容下他的!大姐,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让君迟再继续这样陷下去!” 越侯夫人微微迟疑:“那,咱们该怎么做?君迟这人,环儿也是知道的。他性子倔,一旦认定了甚么,就会头也不回的走下去。他既喜欢上了太子,那么,即便太子拒绝他,他都不一定能拐过弯来。更何况…… 分卷阅读152 ”越侯夫人稍稍一顿,“太子为何要拒绝他?” 太子离开长安城两年,越侯夫人就在长安城里想了两年。 她原先身在局中,有些不懂的事情,现下全都明白过来——虽然不知是何人所说,但是很显然是,太子显然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正因知晓了身世,当初才会对环儿曾经的亲近不曾感动;也正因此,现下君迟示好,太子除非厌恶极了龙阳之事,怕,根本不会拒绝君迟。 为何要拒绝呢? 虽龙阳之事不好公之于众,但若只是私下如此,太子既能因此得到宁家的支持,又能让君迟彻底放弃支持十二皇子,同时还能得到君迟难得的真心。于太子来说,这些,有何不好?他又为何要拒绝? 越侯夫人想,若是换了她,怕是不仅不会拒绝,还会让君迟越陷越深。 皇后道:“正因如此,咱们才更要让君迟快些死心。”见越侯夫人疑惑的看她,皇后才眯了眯眼睛,道,“指婚。” 不但要给宁君迟指婚,还要给棠落瑾指婚。 她就不信,两场婚事下去,君迟,还能继续喜欢那人! 第69章 回报 “指婚?”越侯夫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反手抓着皇后的手,急急道,“你疯了?太子的婚事,如今你哪里能做的了主?旁的不说,你瞧瞧这周遭——” 越侯夫人目光看向四周远处的宫人,道,“这些人,可有人敢和你亲近?别说亲近了,她们除了做好自己的活儿,怕是连话都不敢和你多说吧?如今这样战战兢兢的站在周围,怕也只是为了看着你我而已。这种情形下,环儿,你要如何给太子指婚?” 皇后异常冷静,道:“大姐莫忧,太子那边,我另有主意。我虽不会正大光明的为他指婚,但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和世家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再以言语逼迫他,尔后当众开口指婚。事后任是谁,也说不了我的甚么不是。”尔后一顿,道,“至于君迟那边,君迟是我的娘家弟弟,嫡亲的兄弟,我为他指婚,本就是应当的事。皇上又能说我甚么?” 姐姐为弟弟指婚,饶是天元帝,也最多问一句被指婚的是谁,而不可能说这场指婚荒唐的。 可越侯夫人还是皱眉道:“君迟的性子,你并非不知。让他老老实实的成亲,接受你的指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从前不知自己喜欢谁时,尚且能一等再等,不肯成亲。现下知道了自己心中之人是谁,又如何肯听你的话,做这等事情?” 越侯夫人深深地以为,她们根本劝服不了宁君迟。 反倒皇后所说的逼迫棠落瑾成亲一事,虽然手段低劣简单了些,然而在“男女授受不亲”这项规矩下,这样的手段,一旦成功,棠落瑾就不得不娶那个女子。如果皇后挑选之人,恰好又家族规矩严谨,棠落瑾不娶,就要跳河自杀的话,那棠落瑾更是不得不娶对方了。 皇后闻言却道:“君迟不愿意又如何。除非他想皇上现下就知道,他和太子的那些肮脏事!” 越侯夫人张了张嘴,末了只摇头:“环儿若要劝,我并不能说服君迟,环儿还是自己召他进宫罢。” 皇后早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倒也不恼,只抓着越侯夫人的手,道:“这件事情便罢了,大姐难为,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有一件事,大姐却一定能做得到。” “何事?” “阻止君迟此次去边境。” 十二皇子重生一次,却也不是真的甚么都改变不了。 譬如这一次,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宁君迟是用了甚么手段,才得到了江南和长安城最富有的皇商的支持,为边境捐献了大笔物资之余,还让宁君迟有剩下来的物资,送往大棠与突厥边境。 只是这些事情,皇后自然不可能和越侯夫人细谈,只把当初宁君迟的主意,大致告诉了越侯夫人。虽然细节一事,十二皇子并不知晓,但皇后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姐,定能把细节一事补足。 越侯夫人闻言,果然大喜。 这样的主意,若是做得细致了,的确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快速的得到那两位皇商的支持。虽然越侯夫人不知皇后是如何想出这个主意的,但只要主意好,越侯夫人为着两个儿子,便不能不上心。 “这样也好。”越侯夫人道,“善文如今腿上受伤,不能行走。侯爷竟看重那庶子多一些。若这次,让善文因此在皇上面前出了头,哪怕他的确不良于行,侯爷不能将善文的世子之位剥除了。” 因皇后一直在变相的被禁足,姐妹二人不能再往下说下去。好在越侯夫人得了主意,心中高兴,离开的倒也痛快。 越侯府中,世子叶善文腿上伤了两三年,被关在府中许久,如今性子都渐渐沉稳下来,早已不是当年的纨绔模样。 他得了母亲的主意,先是惊艳,随即又道:“这主意是谁出的?原本太子表弟的主意就很不错,能吸引不少的富商为边境建新城的事情送钱送物送人。而这个主意,却能让长安和江南两大皇商冒险付出更多。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定是手握智珠,和太子亲近之人。” 因为这个主意里,有一件事,就是太子回来,会亲自见二人。 越侯夫人原本得到这个主意的热情终于慢慢降了下来,她稍稍一顿,才道:“那善文看,这件事,你可做得?” 叶善文拳头蓦地攥紧,尔后又缓缓松开,复又攥紧,这才缓缓点头:“只要娘能让太子答应,回长安后亲自见那两位皇商的事情,儿便会竭尽全力,做成这件事。” 越侯夫人请得动太子么?叶善文以为,自己母亲好歹是太子的姨母,这个面子,总归是有的。而越侯夫人心中苦笑,但面上却也点了头:“善文放心。太子既想出了让富商帮忙建新城,便不会不管两个肯出大头的皇商。他会见他们的。” 叶善文听了,自是安心去筹备这件事情。 等到十日后,叶善文的事情开始执行,宁君迟落后一步,想到这个主意时,就发现有人比他先行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了。 “小的打听过了,是越侯府的大公子,他前几日就开始频频见两位皇商了。”地念小声道,“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该怎么办?” 地念跟随宁君迟多年,宁君迟的心思,旁的便罢了,他或许愚笨猜不出。 但是,宁君迟对太子的心思,那根本藏都藏不住。 先时地念还傻,以为宁君迟对着太子的画像看,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外甥”而已。可是日子久了,眼见那目光越来越幽深,地念还有甚不懂的? 他们家的公子,可是早早就痴心一片,并且只对着那位太子痴心了。如此痴心之下,公子会想方设法,借这次的事情,往边境去看太子,也是可 分卷阅读153 以理解的事情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公子想了这么好的主意,结果还没开始施行,就发现已经有人挡在他们前头来做这件事情了。 若是别人,地念还会小小的“恶毒”一下,劝他们家公子去和那人“谈一谈”,或以其他利益相诱,总能换到这次去吐蕃的机会。可是,等查到先做了这件事情的人是越侯府家的世子,地念就知道麻烦了。 越侯夫人是公子的长姐,哪怕二人并不是很亲近,然而血缘在那里,是谁也挣不脱的。而越侯世子如今腿脚不便,越侯府亦频频传来越侯要换世子的传闻,越侯世子如此出奇招,何尝又不是想要急着立功,好稳固自己的世子地位呢? 如此情形之下,地念也没法子劝诱他们家公子对其“出手”了。 宁君迟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良久才道:“罢了。回府。” 回到府中,宁君迟先让人请了小安姑姑过来,询问了家里几个孩子的事情。 宁君榆留下六子一女,然后就离开了。 宁君迟虽请了小安姑姑来,但也架不住这些孩子的生母频频出幺蛾子,末了只得让那些生母和孩子隔离开来,每三日一见,一次只半个时辰。寻常时候,则都分别由乳母教养,小安姑姑总管。 七个差不多大的孩子,饶是小安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也被他们闹腾的不行。 “小公子们和小小姐都很好。”小安姑姑笑道,“信国公前日教他们蹲马步,今日几个孩子,竟全都记得,一个比着一个的蹲马步,说是定要做得好了,然后让信国公夸奖他们。” 宁君迟难得笑了笑,道:“看好了他们。至于蹲马步甚么的,我每日不能常去看他们,过几日就为他们请个师父来,让他们现在就开始学武罢。” 小安姑姑微微瞠目,随即想到宁家是武将世家,如此倒也不稀奇。只道:“那小小姐呢?她是闺阁小姐,也要学么?” 宁君迟微微一顿:“学罢。七岁之前,都让她和几个兄弟一起学武。若是行动不便,便穿胡装或她兄弟们的衣裳。七岁之后,学与不学,端看她自己所想。” 一个当男孩儿养大的姑娘,长大了,眼界应该会更高些吧? 宁君迟和几个孩子一道吃了饭,又与他们讲了几个军中故事,然后就让奴仆哄着他们,离开了。 这些原本该是孩子父母的活,奈何宁君榆太过糊涂,气跑了嫡妻,自己又走得潇洒,宁君迟本就不喜欢棠落瑾以外的孩子,如今能做到每日早晚去看一次这些孩子,每日询问几个孩子的吃穿用行,再得了棠落瑾的主意后,每隔上几日再来个“突袭检查”,宁家因无主母,宁君迟惩罚奴仆的手段比往常又狠厉了三分,无论如何,都尽力让几个孩子健康快活的长大,没有出现奴大欺主的情形。 宁君迟的心思,落在那几个孩子身上的只有一二分。等回了书房,将棠落瑾新近寄来的信和画细细一观,他才终于舒朗的笑了起来。 他的小七,又长大了一些。 看画上的模样,仿佛个子高了,人也黑了一点点,两颊微微的鼓起,如今也都没了。 真的长大了。 宁君迟摸着画中少年,眼睛里都是温柔。 只可惜,他的小七太过调皮,离开两载,难得画了一次自画像来,偏偏画里的人,只有一个侧脸。随着画像一起寄来的信纸来,还特特写了“恐画了正面,舅舅瞧了我如今的模样,便不肯来了,故此,只送上一侧脸,盼舅舅亲至。” 宁君迟将信和画,反复看了又看。心中想,即便是给了一张正面的画,他看到了小七如今的模样,但凡有机会,他都一定会赶去边境看小七。 “盼舅舅亲至。” 只为这几个字,他就不能拒绝这件事。 宁君迟将画和信,重新看了又看,眼看天色晚了,这才将信和画都整理好,放在心口,带去寝室,尔后压在枕下,安然睡去。 盼。 他在等着他。 所以,他一定会去。 大棠和吐蕃边境处。 棠落瑾如今年有十六,个子长高了,人也长开了。在边境呆了两年,虽然皮肤黑了些,但比起那些已经黑成黑炭的将士来说,已经算是白的了。 尤其是他如今容貌长开,整个人越发的俊俏。不说女子,就是那些年纪小的将士,看到了他,都会立时移不开眼睛,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自己要说甚么,做甚么了。 好在他眉间一点朱砂痣,颇有观音像,平日里又常常面无表情。虽容貌过分出色,但也无人敢对太子说荤话,遑论其他。 棠落瑾自穿越来,在大棠已经呆了十六年。十六年里,最让他自在的地方,就是在福建的两年,和在边境的两年。 福建和边境,虽都清苦,尤其是边境之地,战争频繁,但对棠落瑾来说,这两个地方,却是阴谋算计最少的地方,也是让他待得最自在的地方。 若是可以,他倒的确想要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棠落瑾想到一旦他揣着沉重的军功,离开边境时,一路之上可能遇到的危险,就忍不住面上面无表情,心中叹气连连。 他两年前来吐蕃时,尚且要经历多次刺杀;待一年后,他离开这里时,也是那些人动手的最好时机——他若死了或者残了,长安城的人,就可以“公平”的凭本事夺嫡。对那些人来说,想来也是值得联手一搏的。 这也就是棠落瑾为何会写信给宁君迟的缘故。 想到宁君迟,躺在帐篷里的棠落瑾蓦地睁开了眼。 实在睡不着了,他才穿了衣裳,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月明星稀。 棠落瑾在黑暗里缓缓走着。 七岁那年,他向宁阳大长公主求亲,求娶蒋寒漪;十四岁那年,离开长安城前,他以一幅画,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宁君迟心中的迟疑,坚定起来;如今,他又特特去信给宁君迟,让宁君迟千里奔波,只为来陪着他,一起冒险回长安城。 有了宁君迟在,那么,皇后和越侯夫人也好,宁君榆也好,就不能调动宁家人,对他们一行人出手。甚至不但不能,还要护着他们一路平安回长安城。 对蒋寒漪,棠落瑾原是打算,以一生作为回报,惟愿最初的举案齐眉之后,便是琴瑟和鸣。 而对宁君迟…… 宁家暂且不提,宁君迟是自小就对他好的。他并非不知宁君迟的好,可是,有些事情,既身在局中,他就不能不防。 也不能不利用。 不过。 棠落瑾想,若宁君迟当真甘心被他“利用”一生,他便回报宁君迟一世,当真许他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这条路,无论是对宁君迟,还是对他来说,都太过艰难。一时之间,棠落瑾竟也不知,是 分卷阅读154 希望宁君迟这一次,真的赶来“护送”他回长安好;还是他自己想方设法平安回长安,然后和宁君迟彻底决裂的好了。 举头望月,明明是夜深之时,他却半点困意也无。 第70章 大喜 棠落瑾前一夜虽然失眠,末了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安排好诸多事务,刘将军就来告诉他,吐蕃赞普再次请见。 当然,自从棠落瑾去信长安,把吐蕃赞普的两个女儿分别都贬了位分之后,吐蕃赞普一下子就不敢以“岳父”或长辈自称了。 饶是吐蕃赞普,也知道对男人而言,有些女人可以是嫡亲,是该尊重的,有些女人虽是妾室,也是有名分的妾室,可以稍稍尊重,但有些女人,男人连名分都不会给更遑论尊重她的家人了。 “殿下是不是要见?”刘将军在边境的年数更长,于他来说,吐蕃任何一人,都是杀害过他的将士的仇人,这吐蕃赞普,更是其中的大仇人。可是国事当前,他虽不喜吐蕃,当下也只得退让一步,询问棠落瑾的想法。 “见自然是要见。”棠落瑾道,“不过,还要再等上一等。” “等到何时?”刘将军道,“那吐蕃赞普,看着就不是好打发的。” “等到他愿意送更多的马匹来的时候。”棠落瑾面无表情道。 对大棠而言,大棠虽然地广人多,奈何所养出的战马,完全比不得边境人所养出的战马骁勇善战。 棠落瑾虽和刘将军一起,带着众多将士,暂时把吐蕃打服了,可是,对大棠来说,还有周边的其他小国,需要一一对付,这些战马,显然是格外需要的。 刘将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正要夸赞一下这位太子殿下,就听太子殿下又开口了。 “他们还需称臣,纳岁贡。”棠落瑾缓缓道,“岁贡之中,亦要有战马。” 刘将军迟疑道:“那他们能答应吗?称臣的话,咱们稍稍施加压力,从突厥边境调兵马来的话,或许能成行。可是,让他们年年纳岁贡……只怕,此事或许不能成。” 如今的吐蕃赞普,正值盛年,大权在握,一时的低头,他或许能忍,可是,长久的低头,他如何能忍?说不得没过几年,这位赞普蓄积好了力量,就要重新对大棠边境下手了。 棠落瑾却道:“无妨。只要吐蕃重新换一任新王,并且换得是大棠支持的新王,何愁他们不对大棠纳岁贡?” 这却不是棠落瑾在胡说了。大棠会有诸多皇子争锋,在吐蕃,亦是如此。 只不过,如今吐蕃两个年长的四王子、五王子都死在他的手里,其余年长的皇子都不成气候。只剩下了吐蕃赞普的一个三十几岁的弟弟和十九岁的六王子对吐蕃赞普的位置最有心思。 刘将军闻言,立刻道:“是吐蕃赞普的弟弟找了殿下?让殿下帮他把吐蕃赞普……”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只是这样一来,这件事会不会让殿下难为?让吐蕃人的恨意都给了殿下?” 棠落瑾难得勾了勾唇角:“他的确找了孤。不过,孤却寻了吐蕃六王子。比起一个正值而立之年的新赞普,孤想,大棠需要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新赞普。更何况,子承父业,何过之有?六王子自然能担得吐蕃赞普的重任。” 刘将军毕竟是武将,对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并不在行。不过,他只要知道,接下来太子殿下的算计,能让大棠和吐蕃边境安稳许久,而长安城即将送来的物资和人,能让新城快快的建好,如此便足够了。 接下来,棠落瑾仍旧不肯见吐蕃赞普。 棠落瑾一次不肯见,吐蕃赞普就得千里迢迢来求见棠落瑾一次。一次接一次的,吐蕃赞普初时还在乎自己的安危,等到了后来,次数越来越多,莫说是吐蕃将士,就是吐蕃赞普自己,都有些疲乏了,似乎也不觉得这一行是否会有诸多危险。 吐蕃赞普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遭遇截杀的。 众人初时以为是大棠阴险,故意布下这种局面,来刺杀他们赞普。可是等到吐蕃赞普重伤,前来救他们的两队人马,一队是吐蕃赞普的六子,一队则是大棠人。 吐蕃赞普审问刺杀之人,最后竟查到了最小的弟弟身上。其身上伤势越发沉重,在临终前,处死弟弟,将赞普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六子,新的吐蕃赞普。 吐蕃赞普之位的交接极快,快到边境众将士还来不及为打赢了吐蕃的事情高兴完,就接着迎来了下一波的高兴。 吐蕃新赞普继位,在攘内之前,先和棠落瑾签订了称臣和纳岁贡的协议。 新赞普签订了协议,当着众人的面,便朝着棠落瑾微微弯身,行了一礼。 “愿大棠,长盛不衰。” 棠落瑾将其扶起:“孤盼赞普,将吐蕃治理的安稳、和平、昌盛。”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年少又如何? 于吐蕃新赞普来说,或许和大棠合作,是与虎谋皮。然而,若他此时不出手,以父亲对叔叔的信任,迟早会把赞普之位拱手相让。到时候,他这个儿子,还能得到甚么? 倒不如趁着叔叔出手时,帮上一把,将父亲送走,自己继承赞普之位。 他想,此时的退让,是为了将来的更进一步。 新赞普看着身侧比他年纪更小的大棠太子,心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而对棠落瑾来说,他两年前来吐蕃边境的目的,是为了能赢得军功,手握一定的兵权。只是只是难料,他亦没有想到,兜兜转转,竟好运的将吐蕃局势搅乱,让吐蕃写下白纸黑字,正式对大棠俯首称臣,纳岁贡,送马匹。 为了这样的功绩,哪怕是回长安的路上,会遇到更多的麻烦,棠落瑾也认了。 吐蕃众将士更是高兴不已。 其他的他们不知道。可是,吐蕃对大棠俯首称臣,就意味着边境可以安稳上至少十年八载的,他们怎能不高兴?虽然出来当兵,就是把脑袋提在手上了。可是,能继续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吐蕃赞普更迭,对大棠俯首称臣纳岁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城。 长安城中,原本以为太子打了胜仗,驱赶吐蕃六百里,已然是最出色不过的太子了。 不成想,太子在提出建新城之后,竟还能遇到了吐蕃赞普更迭,俯首称臣一事,一时之间,长安城中,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百姓,口中谈论的都是他们的太子。 “都说太子是武皇转世,我瞧着啊,怕是太子殿下,比武皇还要厉害!” “就是就是!武皇当初是甚么年纪,咱们太子又是甚么年纪?而且,太子额头上可是有颗观音痣的。哎呦,那模样,就像是观音似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觉得厉害!” 分卷阅读155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武皇那是开国之君,一开始哪里有咱们太子这么高的地位?当然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寻常人,也没有武皇的本事!当然,太子也很厉害,从痴傻儿,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啧啧,说起来就跟听故事似的。” “痴傻?哪里来的痴傻?你浑说甚么?” “就是,浑说甚么呢?” …… 对普通百姓来说,或许吐蕃赞普更迭,只是一个巧合,是有观音痣的太子的“好运”带去的。 可是对朝廷来说,就算是不能明说,众人心中显然也清楚明白,吐蕃前赞普的去世里,定然是有太子的手笔。即便不是太子主动出手杀人,但分得利益时,他们家太子,定然没有手软。 否则的话,现下的吐蕃赞普,为何不是先前那位赞普的三十几岁孔武有力大权在握的弟弟,而是如今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呢? 众人心照不宣,自己在心底偷着乐。 天元帝更是大喜。 他从未想到,他的太子,不但是有本事,还有运气。 其实那些百姓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如果太子没有运气,怎么会就恰好碰到了吐蕃权力更迭呢?怎么能趁机为大棠谋得好处呢? 天元帝大喜,朝堂上亦是如此。 越侯今日也是高兴。他从前也是看重嫡长子的,只是自从两个嫡子胡作非为,嫡长子腿残之后,他就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儿子的世子身份。 不过,今日却不同。 越侯起身道:“回圣上,犬子素来贪玩,只是太子是犬子表弟。太子在边境为国为民,犬子受太子影响,现下竟也有了想要为我大棠做事的想法。臣素来疼爱此子,只由他去,竟不想,他当真做成了此事。” 天元帝微微挑眉。 叶善文是被人放在轮椅上推出来的——这个轮椅,还是太子所赠。 “回陛下,臣不才,如今行动不便,但嘴皮子本事还是有的。因此劝得两大皇商,为太子建新城一事,筹备下诸多物资。”尔后叶善文微微骄傲的把他筹备下的诸多物资和银钱一一说了出来。 众人皆惊讶。 天元帝亦是如此。 叶善文的话很快说完,众人都以为,叶善文筹备下这样多的物资和银钱,此番能去吐蕃立功的人,必然也是叶善文了。 然而天元帝坐在正位,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却没有立时开口答应。 于天元帝来说,筹建吐蕃新城,的确需要众多物资和银钱。能筹备下这样多东西的人,的确值得重用。 可是,太子的安危,对他来说,却更加重要。 越侯世子虽有才干,然而越侯府如今却无甚兵权。将来太子和越侯世子从吐蕃边境一道归来,越侯世子怕是不但帮不到太子,还会拖累太子,使太子返回长安的路上,遭遇更多坎坷。 天元帝并不愿意看到如此。 在天元帝来说,吐蕃一行,他需要的,是一个既能筹备诸多物资,又能保证太子能平安回长安的人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元帝始终没有开口夸赞。 叶善文脸上的骄傲和自信渐渐顿住。 还不够么?明明母亲给他出的主意,已经拿到了这般多的物资和银钱。这些,明明除了筹建吐蕃边境的新城之外,还能分出一部分,送到外祖父在的突厥边境,用以犒劳将士。 宁君迟此刻才出列:“臣有本奏。” 天元帝微微扬眉:“说。” “臣为太子建新城一事,亦筹备良多。”宁君迟将他所筹备的物资和银钱都说了出来,却并没有越侯世子准备的多。 越侯世子有些高兴。 天元帝眉头微皱。 却不想宁君迟接着道:“除此之外,因太子所做之事,乃是国之大事,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因此臣说与与臣交好的众同僚听,众同僚心有所感,愿如臣所愿,每人赠与臣十个十八岁以上的奴婢,并去除其奴籍。” 天元帝眉心舒展开来,唇角一扬。 宁君迟继续道:“除此之外,长安城和长安附近几个州府的富商亦寻了臣,说是愿意为家中一定数量的十八岁以上的奴婢去除奴籍,让其跟随臣,去往边境之地。当然,这些富商除了送了臣奴婢,还为这些奴婢,每人备下二两银子的出嫁银。臣昨日刚刚算过,如今愿意跟随臣去往边境之地的女子,共有三千人。如此,再加上臣所筹备的物资和银钱,想来,应当能比得过越侯世子。” 满室寂静。 天元帝率先大笑:“好!君迟,做得好!” 若是强行让良家女子定居边境,显然是强人所难。但若是以利相诱,将那些女子的奴籍去除,变成平民,让她们去往边境之地定居,却不是那么的不能接受。 而对大棠边境的男人来说,有了女人,才有了家。 宁君迟出了奇招,越侯世子自是比不得他。 皇后听闻此事后,立刻病倒了。 病中愣是逼着太医去把信国公叫了去。 宁君迟不明其意,匆匆赶了过去,就听自己的二姐开口。 “君迟,你该成亲了。无论男女,你总要娶上一个或几个才好。” 第71章 手足 “君迟,你该成亲了。无论男女,你总要娶上一个或几个才好。” 宁君迟匆匆赶来,当真以为皇后是病得很重,又不放心已经不喜欢她的皇上,才会让太医把他叫了过来。 竟不想,赶来一看,就得到皇后的这番话。 宁君迟登时就收起了脸上的担忧。 皇后要说的是“逼婚”的话,倒也不在意周围的人是否会传话。但她仍旧挥了挥手手,道:“都出去,站在花厅,面对面站着。” 伺候皇后的宫人,显然已经知晓皇后不信任他们了。闻言也不反驳,只一个宫女道:“奴婢要去给您煎药,等煎好了药,就过去站着。” 皇后挥了挥手。 一众宫人就陆陆续续安静的离开了。 皇后这才叹道:“瞧!那些人,如今全都不听本宫的了!本宫虽是皇后,如今却相同被幽禁冷宫之人。” 皇后说这番话,原是想要宁君迟对她升起同仇敌忾的心情,奈何宁君迟仍旧板着脸,一语不发。 皇后顿了顿,才道:“君迟,你从前所想所念,二姐都知道。原本,你既想要一生只求一人,家里有君远和君榆在,君榆又一连生了七个儿女,你若当真不想娶一个不喜欢的人,二姐也不愿意勉强你。可是……” “可是甚么?”宁君迟面无表情道,“二姐既知晓君迟心中所愿,为何还要说出,让君迟成亲的话来?一个或几个?君迟的话,向来作数。君迟当初既说,一生只求一人,便不会做出反悔之事,如何会娶那人之外的人,更何况是 分卷阅读156 一个或几个?二姐如今,竟是糊涂了。” 皇后闻言也恼了:“我是知道你心中所愿,可是,正因知道你心中所愿,我这才要为你选妻纳妾!” 宁君迟蓦地看向皇后。 皇后恨铁不成钢道:“君迟你糊涂!你喜欢上谁不行,为何要喜欢太子?且不说旁的,你以为,你喜欢太子,太子就能给你甚么承诺?还有皇上,皇上就能容得下你们了么?太子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或许能容下他,可是,他能容得下你么?宁家如今的位置,本就岌岌可危,我在你做出错事前,提前给你娶妻纳妾,让你断了这等心思,如何不是为你好?为宁家好?难道要等到你越陷越深,太子将来娶妻纳妾,皇上发现了你的心思,齐齐对你下手,我才来想法子救你么?” 宁君迟面色越发冷峻。 皇后叹道:“龙阳之好,本就不合规矩。更何况,太子还是你的外甥,你是他的舅舅,这等违背伦理纲常的事情,你又如何做得出来?趁着你如今还用情不深,赶紧断了这份情,规规矩矩的娶妻纳妾,你喜欢男人,就娶男人,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没甚么不行。只是太子那边,你必须要断,要快些断!还有这次的吐蕃边境之行,你也莫要去了。善文虽行走不便,然而向来足智多谋,让他去,等他回来,这越侯府世子的位置,他就能做的稳稳当当的了。” 皇后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话,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只有她自己在说话,宁君迟竟一句话都不曾应她。 皇后神色微恼:“君迟你可记着我的话了?到底喜欢哪家儿郎?” 宁君迟原是站着的,听得皇后问话,这才缓缓坐下,神色淡淡,骤然开口。 “原来,二姐想要大姐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后面容一僵,登时怒道:“君迟,你可知你在说些甚么?” 宁君迟道:“我自然知晓。只是,二姐,你知道你在做甚么吗?想来二姐想要插手我的亲事是假,不想让我去边境接太子才是真。” 皇后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宁君迟接着道:“太子周岁封王,三岁封太子。年幼时就过目不忘,少年老成,颇有才德。在福建建善堂,令孤苦伶仃的男童女童,得以学得一技之长,报效大唐。七岁稚龄,以箭术胜过年长他一倍的吐蕃三王子。同年,远赴江南,破江南舞弊一案,安抚江南学子之心,同时首创借书馆,令诸多贫寒学子,得以读到许多世家所珍藏之书。十二岁时,安置残疾将士,令其不至于归家之后,就被看做是废物。十三岁稚龄,奔赴吐蕃边境,于战场之上,一待就是两年,使吐蕃退兵六百里。” 宁君迟每说一句,皇后面色就难看一分。 可宁君迟仍旧没有停下,而是微微嘲讽道:“太子很厉害是不是?无论是文臣之心,还是武将之心,俱都被其收服。太子声望,在朝中和民间,俱都远远高于诸位皇子。如此情形之下,其他皇子想要夺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想要那个位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杀了太子。”宁君迟神色似是淡然,“他们只有联手杀了太子,才有可能问鼎那个位子。所以,太子一年后回来时,一路之上,必然遭遇各种刺杀。所以,这次去吐蕃接太子的人,若非有功夫和兵力的人,十有七八,拖累太子之余,还会死在半路。” “善文如今腿脚不便,他这一去,如何还能回来?”宁君迟道,“大姐和善文身在局中,担忧善文的世子之位,暂且没想到这些,尚且情有可原。可是二姐,你,真的也没有想到善文的安危么?还是说,让善文去,也是这棋局中的一步重要的棋?” 皇后怒道:“你胡说甚么?” 宁君迟道:“我是否胡说,二姐心中自然清楚。二姐要这个时候为我选妻,并非是为担忧我,而是不想让我去帮太子平安归来,扰了你的计划,是也不是?至于我喜欢太子的事情……”他微微一顿,“妨碍了二姐帮十二皇子夺嫡,想来这才是二姐这般着急的缘故。” 皇后面色一白。 她只知道君榆知晓了真相,可是君榆做了棠落瑾的伴读多年,一时之间,竟不肯直接帮她们母子,只肯问棠落瑾要一句承诺——可是,她们要这个承诺作甚?她也好,十二皇子也好,心中想要的,从来都是那个位置。 只是,君迟何时知晓了这件事情?且还能瞒得如此深,她也好,大姐也好,竟都被全然瞒住了。 “你知道了。”皇后肯定地道,“那么,你明知真相,也要帮着他?帮一个根本和你没有任何血缘的人?帮一个小妇生的庶子?” “我并未帮他。”宁君迟看着皇后道,“我在帮你。二姐,我在帮你。” “以太子今时今日的威望,二姐以为,谁还能真的动得了太子的地位?饶是皇上,如今想要换太子,怕也必然会伤肋动骨。且,皇上根本不想换太子,皇上喜欢太子,看重太子,这次的吐蕃之行,既是皇上对太子的考验,也是对其他皇子妃嫔的考验,二姐你真的想要彻底被幽禁么?若你再走错一步,饶是宁家军功厚重,也保不了一个对皇上看重的太子有杀心的皇后。” 宁君迟道:“二姐,你且珍重。”转身就要离开。 皇后却喊道:“你站住!” 宁君迟果真停了下来。 皇后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的心思,说与皇上听?皇上若知晓了你的心思,他岂会仍旧让你去接太子?” “二姐错了。”宁君迟转过身,平静的看向皇后,“若皇上知道了我的心思,定会力排众议,一力让我去接太子。因为,我心中倾慕太子,才会将太子的安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只是等我回了长安,皇上就容不得我继续留下来了。” 帝王之心,岂能容下他的那种心思?可是,正是帝王之心,却又能容他活下来。只是,到时候,宁君榆会被从战场召回,而他则会被派上战场,一生不得回长安。 “二姐是希望,君榆继续执掌兵权,还是,一个倾慕太子的人,远赴边境,执掌兵权?”宁君迟看向皇后,淡淡道,“二姐,还是好好想清楚,再去告密罢。至于十二皇子……二姐当真以为,他小了太子十二岁,还能坐上那个位置么?二姐莫非不曾想过,一旦太子暴毙,那么,下一个要死的人,就是十二皇子了么?” 历朝历代,夺嫡之争,何其凶险? 如今天元年间,夺嫡之争不甚明显的缘故,一是棠落瑾是“中宫嫡出”,身份正,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都对他极其看重,二来,则是棠落瑾比起其他年长的皇子要优秀上太多,其余皇子才迟迟不敢动手。因为他们自己心中清楚,自己一旦动手,就必须要让棠落瑾彻底死掉,他们才有机会活下来夺嫡。 分卷阅读157 而棠落瑾一旦死掉,那么,另一个占着嫡子位置的十二皇子,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算宁家会护着十二皇子,然而深宫之中,手段诸多,宁家当真能防得过来么? 可惜皇后早早就被皇储的位置迷了心窍,连自家大姐都能利用,又如何会看得穿这一点? 宁君迟缓缓离开清宁宫,抬头望着湛蓝而一望无际的天空,微微闭目。 良久睁开,回了府中,就瞧见了急冲冲赶来的小厮。 “公子,公子,二公子的亲随提前到了,说是明日,二公子就能进长安城啦!” 第72章 久别 到了第二天,宁君远果然进了长安城。 宁君迟提前让人往宫里递了消息,今日要和兄长一道入宫——天元帝素来喜欢他,闻言就准了。 因此他一大早就等在了城门口。 宁君远一行人到的时候,他直接迎了上去。 自从九岁那年从边境离开,宁君迟就再也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数年一别,今日终于得见。 饶是宁君迟,再见到掀开车帘的马车里的人时,也是稍稍一愣。 宁君远亦是如此。 当年对岳云容的喜欢和纵容,让他一下子就失去了最敬佩的长兄,年幼的三弟宁君迟亦是因他之故,九岁稚龄便带着重要证据,被几波人连续追赶着,绕道往长安城去,只为要给宁家洗清冤屈。 对着这个弟弟,宁君远何尝没有愧疚? “君迟?”宁君远看着眼前已然长大的三弟,目光微微一顿,开口叹道,“你长大了。” 宁君迟目光落在宁君远腿上的毯子上,目光一黯,上前一步,张了张嘴,也只喊出一声:“二哥。” 十六年未见,长兄的死又和宁君远有关,饶是宁君迟明知那件事情并不能全怪宁君远,他此刻竟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宁君远自是猜得到宁君迟心中所想,招手让人和他一起上了马车——他刚刚从边境回长安,并不能立刻回家,而是要先往宫里去,见过了皇帝,才能回家。 宁君迟上了马车,就和宁君远相对而坐。 宁君远年长宁君迟十岁,脾气更温和一些,见宁君迟只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他心中叹气,面上只絮絮的说些边境之事。 “……父亲原本也想回长安一趟。他多年不曾见过你和小妹,心里也是想的。只是,边境的战事,没有一时是真正停歇的。父亲唯恐他当真要回来的话,君榆一人,不能在边境支撑住。父亲无法,虽思念家人,却始终离不开。” 宁君远道,“不过,父亲说了,君榆在带兵打仗上颇有天赋,想来再过个三四年,父亲就能告老回长安了。” 而那个时候,因种种事情,不能去战场一展才华的宁君迟,才能一赴边境。 宁君远知道,宁家男人,都是生来打仗的。他的三弟自小就战场和长安两处奔波,打仗的天赋比之长兄都不差。可惜就可惜在,当年宁家被奸人冤枉,宁君迟小小年纪,几番周折,在几波追杀他抢夺能让宁家平反的证据时,尚且能顺利逃脱,并把那个前山西知府千金,岳云容给活生生绑到长安城,其心机和能力,自是非同一般。 当初他小腿被斩断,沦为残疾。父亲写信,让宁君迟和宁君榆成亲生子,其实是意在宁君迟,希望宁君迟能“重回正道”,不要再喜欢甚么男子,而是应当规规矩矩的找个女子成亲生子。 可惜他这个三弟没有动作,四弟宁君榆却是匆匆娶妻纳妾生子。虽说嫡妻跑回了娘家,可是七个妾室都怀了孕,如今更是生下六子一女。宁山也好,宁君远也好,都不能再开口说,让宁君迟来替换宁君榆的话了。 宁君迟闻言,却不置可否。 虽然宁家男儿,都渴望上疆场,保家卫国。 可是,如今在宁君迟的心里,却有了更加需要他保护的人。上战场一事,若此生能一展抱负,自是最好;但若是一展抱负之后,就是长长久久的留在战场上,不得返回长安,那,宁君迟宁可不去战场。 男儿壮志,保家卫国,本事应有之事。 然而守着自己的心上人,莫非就不是应有之事了么? 宁君迟心知自己和棠落瑾之间的重重障碍,更知晓自己一旦去了边境之地,若棠落瑾彼时对他真正上了心,或许他还能安稳的在那里等到回来的时候;若是棠落瑾彼时犹如现在,他大约就只能戍守边境一生,再无返回长安的机会。 而棠落瑾,大棠的太子,大概就会如同历朝历代的太子一般,娶妻纳妾生子,将他忘得远远地。 “父亲老当益壮,若是喜欢,继续在战场上多待上几年,圣上也只有高兴的。”宁君迟道,“若是为了我,父亲才要回长安,这却大可不必。” 宁君远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提起了旁的事情。 比如太子。 宁君迟眼睛里都透着温暖:“小七很好。他自小聪慧多思,心怀天下,行事颇有君子之风。等我去把他接回来,二哥瞧了,就知晓他有多么适合太子这个位置。” 宁君远闻言,含笑点头。心中却在想,这话与君榆所说的差不多,只是,君榆说这番话时,神色间颇为沉重,可君迟说这番话时,神色间却格外心喜。 宁君远一时分辨不清,这二人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只待去见一见天元帝,等太子回来,好好见一见太子再说。 天元帝每日政事繁忙,只是对宁家人,他到底看重,闻得宁君远归来,特特让人不必拘泥,让他坐着轮椅进来就成。 君臣二人十六年方得一见,心中俱是格外复杂。 天元帝看着宁君远空荡荡的小腿,叹道:“宁卿为大棠,付出良多,宁卿,受委屈了。” 宁君远道:“臣是大棠人,保家卫国,本是应分之事,何来委屈之说?” 天元帝询问了宁君远边境的诸多事情,听得宁君远说,边境之地,因有了太子的“对战”的法子,着实发现了不少带兵打仗的能人。宁家人支持太子要做的事情,将发现的能人,都聚到一起教他们读书识礼学兵书,如今已有几人,可以重用。 天元帝笑:“宁卿不曾见过太子。朕的太子,任是谁都比不上的。” 宁君远的回归,并未给朝廷的局势带来什么改变。 毕竟,宁君远虽是太子的“嫡亲舅舅”,但宁君迟不良于行,面容被毁,看起来颇显凶相,回到长安后,又婉拒了天元帝给他授官的话,末了只接了一个正二品大将军的闲职,就赋闲在家,一面教导宁君榆的几个孩子,一面关起门来,说是要写兵书,寻常人都见不得他。 而宁君迟之前在朝堂上提出的法子,的确能让边境城池建设的更好,因此饶是有人不 分卷阅读158 高兴,心底却是服气天元帝任命宁君迟去吐蕃边境的事情的。 越侯夫人的儿子叶善文原本不服,可是等他跑去寻宁君迟说了一番话,等回来后,却是再不肯提起要往吐蕃去的事情了。甚至不但不提,还把他之前寻到了人脉物资,都转手送给了宁君迟。 越侯夫人去问过儿子后,登时痛哭不止。 “她怎么能这样算计我的儿子?”越侯夫人恨恨道,“姐妹情深,难道就是一句空话?她岂能做出这等事情,想要害我的儿子去死?” 叶善文道:“娘莫要恨了。皇后如此,想来也只是一时糊涂,想要太子表弟一路之上能平安。为此……旁人的性命,皇后并不在意。”他话锋一转,忽而又道,“好在太子清醒,特特写了信与我,说是皇后只是爱子心切才会如此。让我好生在长安城待着,若是当真在家里待不住,就去寻六皇子,让六皇子给我安排事情做。至于世子的位置——” 越侯夫人看向叶善文。 “太子说,只要有他在,有规矩在,我的世子之位,必能坐的稳稳的。太子让我,安心娶妻生子,旁的都莫要担忧。” 越侯夫人不意太子竟会直接和叶善文写信,还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怔怔的看着叶善文,全然呆住。 有了叶善文的物资,宁君迟手中拿到的东西更多,稍稍整理数日,这才将东西和人都整理好,只待回禀了天元帝,就能离开长安了。 宁君迟想到这里,心情自然更好。 只是等他回府时,心情却突然复杂了起来。 三年前,宁君榆离开长安时,拒不肯和薛贞娘合离,只道,薛贞娘可以暂时回娘家,合离一事,等他从边境赶回来时再谈。 奈何三年时间已过,宁君榆没有回来,回来的是宁君远。 可是,薛贞娘如今已经从十七岁等到了二十岁。女子年华短暂,如何能再拖延下去? 因此薛家人今日就打上门来,誓要有个结果。 “若是你们宁家男儿,面皮薄,没脸拿合离书出来,拿个休书来,咱们也认了。”薛贞娘的哥哥薛二郎道,“虽然我妹妹贤惠大方,端庄得体,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住宁家的事情,但为着能和宁家彻底撇清干系,即便是休书,咱们也要!” 薛家和宁家的事情一拖就是三年。薛家人眼见薛贞娘如今身子养好了,起色也越来越好,如何不焦急为薛贞娘寻找下一门婚事? 宁君榆荒唐,便是离开了,还要耽误薛贞娘三年。薛家三年前碍于宁家功勋,只得让薛贞娘忍了。可是,眼见宁君榆不打算履行三年之约,回来合离,薛家如何还能忍?今日可不就打上门来了? 宁君远是知晓这件事情的。只是宁君榆三年前的做法的确糊涂,但三年后,宁君榆却是想要回来承担自己的责任的。 奈何边境之事,宁君榆根本离不开,只得托了宁君远处置这件事。 “若薛家不提,二哥就当没有此事。若薛家提了,”宁君榆身披战甲,脸上还带着敌人的干涸的血,“那二哥就帮我问她一句,是否当真要合离?还是迫于家族,才……” 宁君远道:“若是她当真要合离,你待要我如何?” “若这当真是她所愿,”二十岁的宁君榆,早已没了三年前的幼稚,“那二哥,就把合离书给她罢。” 宁君远一直记得宁君榆那时的目光,痛苦、决然却又悠远。 对宁君榆来说,在妻子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动心,然而大错已然铸成,他甚至弥补不了对方,只能放人离开。这种痛苦,宁君远虽不曾品尝过,但只看宁君榆,就知其中滋味了。 “让弟妹来。”宁君远道,“君榆说,让我亲自问弟妹一句,若她仍旧非要合离,那么,此事便如她所愿。” 于宁君远来说,宁君榆才是他的亲弟弟,他自是希望弟弟能得到心中所喜,薛贞娘留在宁家,等着弟弟。 可是,薛贞娘当初挺着大肚子,还不知肚子里是男是女时,尚且能对着母亲提出合离的事情。显见其颇有主见,对宁君榆早已心冷。既心冷了,又如何还会留下来,伺候宁君榆的庶子庶女呢? 宁君远无法,又写了一封信给宁君榆,收到来信后,终于把合离书给了薛贞娘。 宁君迟是在薛贞娘拿到合离书后才走的。 他看得到薛贞娘脸上的释然,心中只想,四弟糊涂,他却不糊涂。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小七有朝一日,面上路出这等神色。 天元二十三年,秋。 信国公宁君迟,带着大笔的物资和人,从长安城,千里迢迢,赶到了边境。 宁君迟遥遥一望,就看到了一名玄衣少年,仗剑而立,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转头,看向他。 忽而一笑。 宁君迟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人,更加让他魂牵梦萦的了。 第73章 重逢 棠落瑾的笑,让宁君迟觉得温暖。 而对其他头一次瞧见太子殿下的笑容的人来说,俱都呆住了。 他们从前只知道太子殿下容貌过人,才学过人,本事过人,领兵的能力过人,却不知道,这样的太子殿下,还有着让他们完全呆住,傻傻的只能看着太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本事。 仅仅是一个笑容而已。 棠落瑾原本还笑着,见众人都呆住了,这才慢慢收起了那个浅浅的笑容。 众人回过神来,一面下意识的抚着胸口,一面跪地叩头。 宁君迟看着他,微微屈膝要跪。 棠落瑾快走一步,没让他跪下去。 “舅舅与旁人,如何能相同?” 宁君迟只笑:“迟早,都是要跪的。” 棠落瑾以为宁君迟说的他登基之后,到时无论如何,宁君迟都要跪他一次。 可是宁君迟心里并没有想那么长远,他看着棠落瑾,唇角的笑容,就怎么都压不下去。 “舅舅既来了,就先歇息一日,等明日,再处理舅舅带来的人和物资。” 反正东西和人都送到了,棠落瑾如今,反倒不怎么着急了。 宁君迟点了点头,就见棠落瑾收了笑容,站在高处,高声和他带来的人说起话来。 一众人都激动的看向他的小七,仿佛在看着至高无上的神祇一般。 可不正是如此么? 能改变他人命运的人,不正是能称作神祇么? 宁君迟看向那个玄衣少年的目光,越发深沉。 只是宁君迟等人来边境一趟不易,饶是棠落瑾体谅众人的辛苦,却也不得不有诸多事情安排。宁君迟虽不必立时把带来的物资和人一一清点,但除了夜晚燃起了篝火时,二人竟一直没能单独说上火。 直到帐篷外,篝火燃起。 边境的战士都 分卷阅读159 不傻。 他们瞧见了信国公带来的一车一车的物资,一车一车的人,男人和女人。 男人自不必说,是用来做工的。有了这些男人,他们自会轻松许多。更何况太子还许下承诺,这些被送来的有奴籍的男人,若是干活干得好了,还有消除奴籍的奖励。 而那些女人……这次篝火晚会上,太子只让人给女人聚集的帐篷送了饭,并没有让她们必须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众人也都知晓,那些女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嫁在当地,然后扎根在当地。 众多将士虽心中最期盼的便是衣锦还乡,回家娶媳妇儿生娃。可是,大棠也好,从前的历朝历代也好,除非战事真正结束,或是在战场上残废,或是努力往上爬,爬到一定位置,可以将父母妻儿接到附近住着,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和家人住在一起。 但是,如果在这里娶妻生子的话…… 不少没有成亲,就被家人推出来服兵役的将士,心中都开始发痒——他们大多是家中的次子或中间不起眼的儿子,家里兄长成亲了,有了家,要照顾妻儿,还要负担老父老母的养老,如何能来服兵役?家里的幼弟可怜,年纪如此之小,从小又是被龙着的,上了战场,还不过不几日,就要出事?于是他们就被推出来了。 既被推了出来,他们还想着回去作甚呢? 左右这片看似荒芜的地方,很快就要建起一座城池。或许,他们能扎根在这城池之中,真正的娶妻生子,保家卫国。 那些将士心中所想的,正是宁君迟当初想出这个法子时,心中推测到的。 虽然对那些女子来说,千里迢迢来到有些危险的边境定居,还要嫁给当兵的,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能从奴籍脱离,变成真正的平民,让自己将来的儿女不至于被身份限制,对她们来说,仿佛又是一件好事。 而对那些有心思的将士们来说,将来纵使是能回家,家中或许也早早没了他们的床铺,留在此处定居,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当然,宁君迟想得最多的,则是这些将士,一旦定居在他的小七新建的城池里,那么,他们就会为了守卫自己的家,更加努力的守卫这座城池,守卫大棠。对小七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些想法,宁君迟知晓自己不必说出,棠落瑾也能领会。 他现下所担心的是,棠落瑾两年前在长安城所说的话,可还算数? 篝火燃起,将周围都照的光亮。 宁君迟端着酒杯,坐在一旁,看着不少将士开始胡乱起舞——难看的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慢慢搜寻到了少年的位置。 少年依旧是一身玄衣,腰间束着金色腰带,修长的身材,细细的腰肢……宁君迟每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多醉了几分。 可惜他瞧了棠落瑾一个晚上,棠落瑾一个晚上都在忙碌着应酬,不应酬时,也只端端正正的坐着,太子气势尽显,仿佛一直都没有瞧见他的目光似的。 宁君迟等了又等,知晓自己不能这样等下去。 或许二姐所言极是,他太过糊涂,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棠落瑾?可是,若是喜欢的人能够控制,那么,这世间的喜欢,或许也就没有那般珍贵了。 更何况,对宁君迟来说,他对棠落瑾的喜欢,是从长长久久的想出中,慢慢滋生的。待他发现时,那种感情,早已深深在他的心中扎根,又要如何能去除呢? “信国公,您喝醉了。” 宁君迟黑亮的眸子,微微有些涣散,整个人有些摇摆,却一直并不开口,只皱着眉头。 可怜宁君迟身边的人,原是想要讨好这位国舅爷,太子殿下看重的舅舅,偏偏宁君迟这个时候忽然“醉”了起来,那人想要去搀扶宁君迟,却又不太敢,生怕宁君迟有什么怪癖,等清醒之后要来砍他的手,那可就不好了。 “殿下!”好在那人也算机灵,一眼瞧见棠落瑾冲着这边走来,忙忙叫了一声,行礼后道,“殿下,信国公似是醉了。” 棠落瑾面色清冷的看了宁君迟一眼。 醉了? 他明明记得,他这个舅舅的酒量最好不过,每每都能把旁人喝醉一大片,他自己还能清醒的算着还需要多久,才能把剩下的人也灌醉。 有这样酒量的人,真的这么轻易就醉了? “无妨。”棠落瑾明知宁君迟不会这么快就喝醉,可他还是上前一步,将宁君迟的一只手臂,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把人搀扶了起来,“孤送他回帐篷。” 那个叫住棠落瑾的人,忙忙伸出手来,欲要在另一旁去扶宁君迟,结果却被装作喝醉的宁君迟,蓦地打开了手。 棠落瑾面无表情道:“你退下。” 那人如蒙大赦,忙忙退下。 棠落瑾虽知道宁君迟是在装醉,可还是一力把人给搀扶到了帐篷里。 ——在边境两年,他的个子长高了,力气也变大了,扶一个宁君迟,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单独面对宁君迟,却让棠落瑾有些头疼。 “小七。” “嗯?” “小七。” “……”棠落瑾转身看向被扶到床上的宁君迟,面无表情。 “小七。” 如同念咒似的,闭着眼睛装醉的宁君迟,忽然又叫了一声。 棠落瑾站起身来。 抖了抖衣服。 宁君迟终于不装醉了,蓦地睁开眼睛。 棠落瑾静静看他。 宁君迟道:“这件衣裳不好看,舅舅给你带来了不少衣裳,你穿那些。” 棠落瑾:“嗯?” 宁君迟声音微微沙哑:“那些,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曾经穿过的。”只是,身为信国公,太子的舅舅,天元帝面前的大红人,宁君迟的衣裳多了去了。他挑出来的这几身,都是保存的好,他穿过但不常穿的几件。 “……”棠落瑾道,“舅舅醉了。” “是吗?”宁君迟索性不再装了,从床上起身,慢慢一步一步走向棠落瑾,低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副画里,小七不就穿着舅舅的衣裳么?画里的小七,甚美。” 棠落瑾依旧不语。 宁君迟叹息一声,道:“小七,做事总要有始有终。你两年前送了那样一幅画与我,就该想到我心中会如何做想。两个月前,你写信与我,说‘盼舅舅亲至’。你既盼着,我定会来。” “小七,无论你心中如何想。这件事,你既开了头,就不能有始无终。舅舅,还等着小七,真正穿上舅舅的衣裳的那一日。” 第74章 赝品 “舅舅,还等着小七,真正穿上舅舅的衣裳的那一日。” 棠落瑾原本还面无表情,待听到这句话 分卷阅读160 ,嘴角立时一抽。 ——他一直以为,他的这位三舅舅,他选中的这个可以让他的位置更加稳固的人,是个非常非常正经的正人君子来着。 结果…… 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从宁君迟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调戏人的话。 “舅舅,你醉的太厉害了。”棠落瑾正了正衣衫,板着脸道,“现在,你该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一早,舅舅就会把现下说的话,做的事,全都忘记。” 尔后转身就要离开。 宁君迟伸手一挡,棠落瑾迅速一侧身,须臾之间,二人就接连过了好几招。 棠落瑾如今在战场上待了两年,打仗和打架的本事都长了许多。然而,他始终打不过头一个教他打架的人——宁君迟。 宁君迟不过几招,就把板着脸、一丝丝的笑容都不肯路的少年,给压在了床上。 ——虽然住的是帐篷,却也是最好的帐篷。帐篷里还放着一张格外宽大的床。床上的被子柔软极了,因此宁君迟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棠落瑾脑袋里只想到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宁君迟这个师傅,果然没有把全部的本事都交给他,自己私底下还藏了那么一手!”。 宁君迟却不管那些,他一只手压制住棠落瑾的两只手臂,另一只手,则是抚摸上少年的脸颊。 光滑,温暖。 就像是他无数次梦中触碰到的那般。 “舅舅,”棠落瑾声音微微拔高,清冷依旧,却并无焦躁之意,“松手。” “呵。”宁君迟微微一笑,又将少年的脸颊抚摸了一遍,最后还按在了少年额头间的朱砂痣上。 “小七不是说,舅舅醉了么?”宁君迟道,“舅舅既醉了,又如何会听得懂小七的话?继续像从前一样,由着小七,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呢?” 棠落瑾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就发现额头上被一个温润柔软的物体给碰触了一下。 “醉酒的人,是可以任性的。” 宁君迟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同时翻转了下身体,将少年抱在了怀里,二人就这么一起躺在了床上。 棠落瑾:“……” 等到伺候棠落瑾的长渠、小径发现不对劲,进去察看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太子殿下,正被抱在怀里,面无表情的仰头看着头顶的帐篷。 小径、长渠当即就跪了下来。 “殿、殿下……” 二人觉得自己大概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登时结巴起来。 棠落瑾道:“起来,把信国公的手臂从孤身上挪开。” 小径、长渠一呆,随即想到信国公先前喝醉了。至于现在……大约也是醉的太厉害了,所以才会抱着他们家太子不放手? 对,一定是这样的! 饶是小径、长渠是小小太监,却也知晓断袖一事,于普通的世家公子来说,或许只是一时的风流,说严重了,也只是一世的风流,甚至对于一个帝皇来说,若真要坚持断袖,只要这个帝皇足够强势,断袖一事,也未必不可能发生。 可是,唯独太子,不该断袖。 小径、长渠忙忙爬起来,想要把信国公的手臂从太子殿下身上“拿”下去。 他们初时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贵人,自己也倒霉。 可是等太子殿下一脸不善的盯着他们时,二人心中一颤,登时就加大了力气,和太子殿下一起,把信国公的手臂给“弄”了下去。 太子殿下顺势在床上一滚,就脱离了信国公的“怀抱”。 棠落瑾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才道:“小径去找信国公的小厮,让他把信国公的鞋袜脱了,盖好被子。帐篷里温上醒酒汤。等信国公醒了再喝。” 小径自是答应不提。 长渠则继续跟着棠落瑾出了帐篷,去应酬众人。 等到第二日,宁君迟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再对棠落瑾说那些话了。 棠落瑾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旁的就罢了,虽说他心中也早早想过,真的就和宁君迟在一起的事情。 对他来说,他前世就并非是纯粹的直男,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尤其,宁君迟身份不错,长相不错,身材……昨天宁君迟将他抱得紧紧地时候,他也默默地发现,对付的身材也很不错。更难得的是,宁君迟有一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在这个三妻四妾是寻常事的时候,能遇到一个宁君迟,显然就像是他能从现代穿越到古代这样神奇和难得。 然而世事难料,宁君迟虽样样都好,又是和他这一世一起长大的。对他也一直都好,但棠落瑾心中有数,宁君迟待他的好,都是有缘故的。 ——因为在宁君迟的眼中,他是皇后宁氏的儿子,是宁君迟的亲外甥。 棠落瑾不知宁君迟是怎么在明知如此的情形下,还会喜欢上他的。但是,他很清楚的是,宁君榆在知道真相后,尚且要因血脉一事,跑来质问他,并要索要一个承诺,若是宁君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会如何做的? 会不会也会要求,他给宁家一个承诺? 棠落瑾自认,他能给宁君榆一个承诺,却不一定能给宁君迟一个相同的承诺——那位十二皇子,如今已经四岁了,等他明年回长安,十二皇子就是五岁。 十二皇子越长越大,他和宁家原本被按捺下去的矛盾就会越积越深。 这是不可调和的事情。 况且,于棠落瑾来说,他还是太子。 一个还没有正妻,没有子嗣的太子。 前路太过艰难险阻,饶是棠落瑾,暂时也不能随意做出某个决定。 长安城。 四皇子看着眼前人,听着眼前人说的话,只觉整个人,都在颤抖。 假的。 那个人是假的。 根本不是甚么中宫嫡子,皇位的正统的继承人。 他根本就是一个赝品! 一个和他一样的,真真正正的庶出皇子! 一个根本不配因为“嫡出”身份,而成为太子的人! 四皇子想到这里,双眸都变得猩红。 假的,都是假的。 第75章 算计 四皇子和三公主是龙凤胎。 龙凤双胎,无论在甚么时候,都是吉祥之兆,是让很多人眼热喜悦的存在。 据说四皇子和三公主出生洗三的时候,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都亲去,且还都送了重礼。 显见即便是理智如太皇太后几人,心中也免不了喜欢这种吉兆多一些。 可惜,龙凤双胎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 四皇子和三公主的生母梅婕妤的娘家,就因犯了大错,被抄了全家,梅婕妤糊涂,自以为生了龙凤双胎,在天元帝面前就有了份量,几次三番以“痛苦不已自裁”的借口,假装 分卷阅读161 自裁,骗天元帝来看她,尔后为家人求情。 天元帝是何等人物? 一次两次还忍得,次数多了,他直接将梅婕妤幽禁在自己的宫里。梅婕妤不得已,做了蠢事,害得彼时有孕的一个低等妃嫔小产。结果不等天元帝处置她,她就自己受了惊吓而亡。 因梅家被抄家,梅婕妤又犯了谋害皇嗣的过错,是罪妃之身。因此那时候梅婕妤刚死,天元帝询问众妃嫔谁愿意抚养四皇子和三公主时,除了刚刚丧子的阮婕妤,根本没有人开口。 母族是被抄家的罪臣流犯,生母是罪妃,有了这等不足,即便是皇子或公主又如何?还不如那些生母是平民百姓的皇子、公主让人高看一眼。 三公主尚且还好,终究是公主,且容貌姝丽,温婉动人,又放得下身段,知道讨好旁人。因此太后和天元帝,倒也不算厌恶她。在两年前给她选驸马时,亦亲自问了她的想法,将她许配给了一个家世不高不低的有爵人家。 虽然彼时,太后皱眉,觉得以三公主的身份,如此低嫁,有些太过有失身份。可是三公主坚持,天元帝无可无不可,这件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公主的亲事尚且还好说,太后和天元帝,都愿意问她一句。可是在四皇子的亲事上,二人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四皇子的母族毕竟是个污点。哪怕没有人主动提起,可是,在如今的皇子之中,若论身份高低,母族被抄家、生母是罪妃、养母十数年不曾被招幸、养母家是平民百姓的四皇子,显见是地位最卑微的一个了。 四皇子格外敏感。这些事情,就算旁人不提,四皇子尚且都能觉得那些人虽口中不提,可心里却是那样认为的,觉得自己身份卑微。若非养母容妃的的确确的喜欢着他和三公主,如今他要长成甚么样,尚未可知。 对这样敏感的四皇子来说,以“嫡出”身份做了太子的棠落瑾,如何会不让他心生妒忌? 单单只因为棠落瑾会投胎,投在了皇后肚中,就决定了他们将来的地位,千差万别。 单单只因为他投胎在了梅婕妤肚子里,就决定了他这一生一世,无论做出何等成绩,都比不过皇后的儿子么? 四皇子从前只是在心底嫉妒,可却甚么都不敢做。 能做甚么呢? 棠落瑾,他那位七皇弟,的的确确,比他会投胎。 的的确确,投胎做了中宫皇后的儿子。 棠落瑾既有这个运气,四皇子再嫉恨,却也认了。 可是,瞧,现下让他发现了甚么? 太子并非太子。 所谓的中宫嫡子,不过是被用了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好一个馨贵妃,好一个沈家! 他就说,当初还是馨昭仪的馨贵妃,为何会傻乎乎的挺着大肚子,还要陪伴当时被禁足的皇后?彼时的馨昭仪,哪里是傻?根本就是心有算计,故意趁着禁足时清宁宫宫人很少的时机,让二人同时早产,将自己生下的儿子,换给了皇后。从此皇后的女儿,就成了庶出;而馨昭仪的儿子,则成了真正嫡出的皇子。 甚至因为这个“嫡出”的身份,馨昭仪的儿子,一步一步,爬上了太子的位置。 而馨昭仪自己,也一步一步,爬到了贵妃之位。 再想到沈家如今…… 呵! 四皇子忍不住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部用手臂扫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所有的茶壶、茶杯,都碎裂在地。 好一个偷凤转龙,好一个以假乱真,馨贵妃、沈家,真真是好手段! 若是棠落瑾当真是嫡出皇子,亦或者是和他一样的庶出皇子,但却因旁的事情,被父皇指定为太子,四皇子尚且不会说些甚么。可是现在,知晓了棠落瑾是因“某些人”的故意算计,才登上了太子之位。 四皇子心中,如何会不怨恨?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若论嫡出,自该是……十二皇弟。 可是,十二皇弟还这般小,天真稚气。若非是十二皇弟前几日被气坏了,哭哭啼啼的说漏了嘴,自己下了大工夫去查,又如何会查得到这些宫廷秘辛,换子之事? 虽然十二皇弟无辜被抢了嫡长子的位置。但是……十二皇子真的是年纪太小了,性子又天真,哪里能承担得起太子的位置呢? 大皇兄自不必多说,既已去了佛门,就再无归来之日;二皇子出身清贵,可是他和蒋德妃,却向来不得父皇偏爱,且二皇子本人太过锋芒毕路,不适合做太子,却是一个好靶子的人选;三皇兄是姜美人所出,姜美人软弱胆小,将三皇兄也教养的软弱胆小,只敢说自己喜欢书画,不喜朝政,皇子成亲后便可在上早朝听政,三皇兄胆小懦弱,竟连这个都不敢去做,又如何能成大器? 至于剩下的皇弟里,唯独九皇弟可以一看。 但九皇弟母族虽势力显赫,然而成也萧何败萧何,正因九皇弟母族势力太过显赫,九皇弟虽聪明伶俐,格外好学,但也格外依赖和信任母族。作为一个皇储,如此看重母族,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一排除之后,四皇子的胸口处,就激烈的跳动了起来。 哪怕他母族被抄家,那又如何?真正嫡出的十二皇子年纪太小,而二皇子和三皇子又不适合那个位置。再往下看,几个皇弟也都不适合。 除了他。 四皇子原本被容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野心,再一次蠢蠢欲动。 不能急。 一定不能急。 他的前面,有二皇子挡着,后面,还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急。 四皇子紧紧攥住了拳头。 借力打力,这四个字,他自小就学会了。在他还不足以对抗自己想要打败的敌人时,就让敌人的敌人出手,替他打败他们共同的敌人。 四皇子想到天真漏出话柄的十二皇子,再想到自己查到的事情,再一次在心底对自己说,不急,不能急。 事实上,饶是四皇子想要着急,也是不行的。 不但四皇子着急没用,十二皇子着急也没有用。 他们虽然心知肚明,棠落瑾并非皇后嫡出。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证据呢? 证明棠落瑾并非嫡出的证据在哪里? 先看长相,棠落瑾不像馨贵妃,却像皇后。三人站在一起,任是谁,也不会觉得棠落瑾是馨贵妃的儿子。 再论证人。 当日清宁宫里,除了皇后和馨贵妃,还剩下伺候皇后的五个宫人和伺候馨贵妃的两个宫人。 伺候馨贵妃的两个宫人自不必多说,无论当日换子一事,是皇后出手亦或是馨贵妃出手,现下事情已经成了定居,棠落瑾已经坐了太子之位,这两个宫人,就必然不会承认这件事,让沈家 分卷阅读162 难为,让太子难为。 而皇后身边的五个宫人…… 一个于姑姑,在福建因失火而死,两个宫女,原本被皇后打发去伺候六公主和七公主,两位公主夭折,这二人,自然也就死了;剩下的两个,则是在当年皇后宴席上出了中毒一事后,被天元帝,下令凌迟而死。 如今虽还有当事人在,可是,这几个人里,除了皇后,谁还会承认当年的换子一事? 再论证据,滴血验亲之事,宫中的老太医都说了,此事并不太过可行。因民间因这种法子,发生了不少冤案,不少女子,因被冤枉,直接吊死在公堂之外。如今不少人都不觉得这种法子合适了。 论证人,证人找不到;论证据,证据无处可寻。 只有皇后的一面之词…… 四皇子想通这些,看着正跪在地上擦地的奴仆,心中一颤。 真的,除了他所查到的那些间接消息和间接证人,真的只有皇后的一面之词。 四皇子目光越发迟疑。可是迟疑之后,却是坚定。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如何,这件事,无论是不是真的,到了最后,棠落瑾并非皇后亲生子这件事,都会成为真的。 四皇子这里如何打算,十二皇子并不完全知晓。 可是,十二皇子虽猜不到他这位四皇兄的打算,但却清清楚楚的记得,他这位四皇兄,当年可是真正的贤王,极其得棠落瑾的重用和信任。既是重用和信任之人,显见也是心思算计和能力都不缺的。 十二皇子如今碍于年岁太小,又知晓若是父皇那里,不曾有变,父皇依旧等不到他长大的时候。如此算来,单单靠他自己,是不可能做些甚么的。他只能想法子,祸水东引。 不过—— 在这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情。 “四皇兄膝下,如今只有一子。”十二皇子站在皇后面前,缓缓开口,“这一子,再过几个月,就会夭折。若是儿子没有记错,四皇兄要两年后,才有下一个儿子。” 皇后不明其意:“所以——” “母后,儿子怕,儿子能等,父皇不能等。若当真等不得了……三舅舅心中只肯在乎那个人,那么,咱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暂时让四皇兄坐一坐那个位子。” 皇后蓦地一拍桌案:“荒唐!他也配?” 十二皇子道:“母后忘了儿子说的事情了么?不是他,难道依旧让棠落瑾坐那个位置?若是棠落瑾坐了那个位置,他只比我大十二岁,决计不肯立我为皇太弟。”他微微嘲讽道,“譬如前世,四舅舅那般竭尽全力,想让我来坐皇太弟。偏偏他不准,只肯立一个小小宫女生的襁褓婴儿为皇太弟。” 皇后面上霎时难看起来。 “可是四皇子正值壮年,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儿子……”皇后说了几句,立刻反应过来,儿子是在暗示她,让她出手,断了四皇子将来再有子嗣的机会,“这件事情,母后来做。四皇子再聪明,如今也只是个年轻男子,对后宅妾室的阴私之事,并不知道许多,母后,这次会让他彻底断了再有子嗣的机会。” 十二皇子知晓自己的母后虽被关在了清宁宫,轻易见不得外人。然而,也只是“轻易”,为了给太子留颜面,父皇煞费苦心,每月初一十五,还肯让外人来见母后。母后既说是有法子,他自然就信了。 长安城的事情,棠落瑾自是不知。 他如今正在看宁君远写的练兵和打仗手札——当然,是誊写本——但这对棠落瑾来说,也是弥足珍贵了。 看完手札,棠落瑾正要起身,去看建城一事如何,就见长渠来报,信国公来了。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长渠就把宁君迟请了进去。 从前棠落瑾年纪还小的时候,宁君迟还能仗着舅舅的身份,随意出入东宫。可是现下,他却只能在外面,等着人先去通报了。 宁君迟心中的感慨来没有想完,长渠就请他进去了。 “舅舅。”棠落瑾先唤了一声。是礼数,也是提醒。 宁君迟闻言就笑了。 可是,他还是像往日一样,坐在了棠落瑾的身边,而不是对面。 “在看什么?二哥的手札?”宁君迟道,“如今停战时,你我左右无事,不若各自带兵,来个对战游戏?只是舅舅不曾上过战场带过兵,还要小七手下留情才好。” 棠落瑾是真正带兵打过仗的,原本不愿去“欺负”没带过兵的宁君迟。可是侧首瞧见宁君迟的目光,他却莫名的点了下头。 罢罢罢,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也没甚不能去的。 第76章 黄雀 对棠落瑾来说,打仗也好,争权夺利也好,都不是他心中最深处的愿望和喜好。 只是身份所限,他一朝重生,就重生成了被换子的皇子。有了这重“嫡出皇子”的身份,棠落瑾为了生存,就不得不把那些他根本不喜欢的事情,一一捡起来,慢慢去做,并且要做到最好。 就像当初的佯作痴傻,一装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就像从一个不喜好权利的人,慢慢变成一个为权力而生的人,并且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权力的制高点,慢慢走去;就像如今,明明对战争一事,并不喜欢,可是,军权的蛊惑,却让棠落瑾不得不从长安,远赴边境,既为保家卫国,也为了那能掌控在手中的权利,一连打了两年仗。 如此这还不算完。 为了大棠边境的安稳,也为了震慑吐蕃一族,更为了他在边境的军权,能牢牢握在手中,无人动摇,棠落瑾这才想了要建新城,并且要在这贫瘠的边境,滞留一年的主意。 不过—— 棠落瑾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对他来说,打仗和争权夺利,不过是为了生存;但是,对身侧的男人来说,争权夺利或许非他所愿,不过,想来打仗的事情,定然是这个男人心里所期盼的。 可惜,就像棠落瑾明明不喜欢,却仍旧因为身份,要去一些事情;宁君迟亦是因着其是宁家男儿的身份,而不能去做一些事情。 九岁之前,宁君迟是被当做战场上的将军来培养的。可是九岁之后,宁家遭逢大难,宁君迟小小年纪,被赋予重任,一路逃脱,带着让宁家翻身摆脱嫌疑的证据,在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之后,终于到了长安城,解了宁家的危机。 可是,那个时候,皇后宁氏“诞下”了一个皇子。而天元帝彼时又看重了这个皇子的资质,打算再等一等,就要立他为太子。 如此情形之下,宁君迟就不能再往战场上去。 哪怕他是真心喜爱在战场上挥洒热血;哪怕他为宁家立下了大功;哪怕他带兵打仗的天赋,不输给任何一人;哪怕那个被天元帝看重的皇子,彼时才刚刚出生,而宁君迟自 分卷阅读163 己,彼时也只有九岁稚龄…… 宁君迟依旧被剥夺了上战场的权利,只能作为宁家质子,留在长安城。 棠落瑾和宁君迟,一道缓缓往棠落瑾特特让人空出的对战训练地中走去。 与一直面无表情的棠落瑾相比,宁君迟面上,虽然冷淡,却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情的。 但棠落瑾依旧不清楚,宁君迟是如何在明知是自己的出生,让他不能远赴战场的时候,还能那般喜欢他的。 即便是“舅甥”,可是宁家,早已军功赫赫,宁家男儿并不需要依靠宁家女生下皇子来巩固军功,而棠落瑾那时的出生,却让宁家在朝堂上频频被弹劾,而宁君迟和宁君榆,彼时更被剥夺了去战场的权利。 棠落瑾当真不知道,宁君迟彼时,是不是真的厌恶过他。 “小心。” 棠落瑾脑中想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脚下就险些被一块石头绊倒——虽然之前长安城的物资和人没有被送过来,但是棠落瑾早在送信之后,就已经在让边境的将士,每日准备建新城的东西了。路上碰到一块石头什么的,倒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更何况宁君迟及时扶住了他。 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瞬间又松开。 棠落瑾依旧面无表情。 宁君迟微微笑道:“小七在想甚么,这么入神?” 棠落瑾道:“在想,彩头。” 既要各自带人“对战”,那么,自然是需要些彩头做赌注。如此才能更有趣,不是么? 宁君迟眼睛立刻亮了一下,随即想了想,道:“彩头倒是不急。不若……小七和舅舅赌一个大的,自今日起,到你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们每隔三日便来一战,各自的胜负都记下来。将来离开那一日,再看谁打赢的次数多。赢得那个人,可以让输的那一个人,无条件答应一件事。” 棠落瑾虽然知道宁君迟在战场上的天赋比他高,又是宁家出身。可是,他在战场上都待了两年了,是个真正的“老兵”了,又如何会打不过宁君迟? 只是棠落瑾素来谨慎,闻言想了想,才开口道:“不能违背大棠律法,不能让彼此做太过有失身份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个口头约定而已。 对棠落瑾来说,若是宁君迟赢了,宁君迟提个简单的要求,他便答应,愿赌服输;可是,如果宁君迟的要求太过分……那他就只能自动“忘记”今日答应的事情了。 如果是他赢了的话,棠落瑾对宁君迟并无任何要求,他想,到时候,他大约也只是随意提一个要求罢。 宁君迟瞬间笑了,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棠落瑾定定的看了那只比他大了两个号的手掌一会,才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往那只手掌上一拍。 “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棠落瑾,还是宁君迟,日子过得都格外忙碌。 棠落瑾要主持修建新城,原本新城一事,物资有了,建新城的人有了,原本建成一事,就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了。 可是难就难在,宁君迟带来的物资格外的多,棠落瑾就有了更多的想法,除了建新城之外,在城门边缘,每隔百米,建一个烽火台。除了烽火台外,还要沿着烽火台,修建严实的通道,阻隔吐蕃人和其他外族人。 这个主意自然很好,只是真正实施起来的话,宁君迟送来的东西,将将够用,如此,那些想要借此“贪”上一些东西,肥一肥自己的荷包的人,就甚么都不能做了。 贪污一事,自古有之。他们在太子手下做事,原也不打算太过过分,只想稍稍沾些油水而已。偏偏太子眼睛里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将他们的财路都断的一干二净。一来二去,这些人就想稍稍为难一下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 “殿下是知道的,信国公送来的东西全都是有数的,可是,那些建城的士兵和奴……平民,他们可都是要吃饭的啊。就他们每日吃的,可不就把那些东西消耗干净了?” “就是就是。还有一些人,手脚不利索,那些物资都浪费了,信国公送来的东西,哪里还够?还请殿下,快快传书到长安,再让人送些东西来罢。” “若是再没有物资送来,只怕殿下想要的新城,还有那类似长城的防守城墙,都建不成了!” …… 棠落瑾是亲自察看过宁君迟带来的物资和人的。 那些人暂且不说,女人的话,这头一年里,是不能成亲的。因为棠落瑾要用她们为战士们缝制衣裳鞋袜还有为建城的人做饭。这就是一项浩荡的活计。好在棠落瑾特特派了人保护她们,又每月发给她们工钱,她们倒也没甚么不满。 如此这两项活,就有人来做了,还是用的力气相对小一些的女子。 而建城池的活计,一部分用了宁君迟从长安带来的那些男奴隶,一部分则是戍守边境的士兵,轮流去做的。 如今吐蕃虽刚刚经历了内斗,实力大减,但棠落瑾却明白,练兵之事,一日不能废。于是就将士兵分成了三大部分。每日一部分正常练兵,一部分修建城池,一部分则是要在修建的城池里,开辟田地——虽然边境之处,地处高原,土地极干,但也不是甚么植物都不能种,譬如青稞,还是吐蕃的重要粮食。吐蕃能种,他们戍守边境的人,自然也能种。 如此三部分士兵,每日轮流做事。因棠落瑾待他们宽厚,吃穿俱不用愁,自然也不会惹是生非。 只是他们不惹事了,那些心中想要得到更多东西的人,却开始惹事了。 棠落瑾听得自己手下,当真有人如此正大光明的向他要求要多些物资,然后留着进自己荷包的人,唇角微微一勾。 众人皆看呆了。 他们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容貌极其出色。可是,太子殿下平日里不爱笑,不,应当说,太子殿下平日里没甚么表情,无论是哭是笑是恼是怒,太子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众人自然也很少看到太子殿下笑起来的模样。 ——这么让人惊艳。 “那些物资,”棠落瑾双目定定的看向这几位特特来寻他的老大人,“当真不够?” 几位老大人身子一僵,才反应过来,他们竟是在太子面前,因太子的一个浅浅的笑容给弄得呆住了,几人本就是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在边境戍守时间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有了一些……不得告人的暗示,这才敢扎着胆子来向太子说这番话的。闻得太子这样询问,先是一阵心虚,随即再看太子殿下这样年轻的模样,心中又有了计较,忙忙开口。 “是真的!殿下,老臣在这边境,已经戍守了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会在这个时候,哄骗殿下么?” “是啊是啊,老臣也在这边境待了二三十年。说起来 分卷阅读164 ,老臣在这里戍守的时间,比太子殿下的年纪都要大。老臣岂会胡乱妄言?” …… 几人纷纷称是,不肯改口。 棠落瑾微微敲了敲桌面,道:“老大人的话,孤原本是信的。毕竟,几位老大人,的的确确,有戍守边境几十年的苦劳。无论是大棠,还是父皇和孤,都感激几位老大人对我大棠的奉献。” 几位头发花白大腹便便的老大人登时就有些要咧着嘴笑起来了。 “可惜,廉颇尚且有老迈之时,”棠落瑾忽而摇头,叹道,“几位老大人或许年纪太大,如今算起账目来,也有糊涂时候。说起来,在几位老大人来孤这里之前,孤就请了诸位的副手,询问了物资一事。几位老大人的副手,无一人说,物资不够之事。” 棠落瑾每说一句话,他面前的几位老大人,脸上就僵硬一分。 “他们、他们懂个屁!”其中一人忍不住爆了粗口——在边境和那些兵油子待得久了,谁都会说几句粗话。说完之后,他又忙忙笑道,“都说殿下少年聪慧,能识英才,定能早早看穿那几个人其实是胆子小,见了您这样的大人物就乱了方寸,这才说错了话的吧?” 其余几个也忙忙附和这人。 棠落瑾唇角的浅笑渐渐收了起来:“不。孤相信他们。”见几人面上僵住,棠落瑾又道,“所以,几位老大人如今的官职,就暂时交由几位的副手来担任。几位老大人,还是早早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罢。否则……若是拖得久了,等着几位老大人的,就不是风风光光的告老还乡了。” 说罢,棠落瑾便起身离开。 几位戍守边境二十多年的老大人,登时铁青了脸。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多说甚么,第二日就递了乞骸骨的折子。 没法子,谁让他们一时糊涂,竟忘了这位太子殿下,当初是怎么把边境的兵权,一点一滴握在自己手中,又是如何,让原本边境头一位的刘将军,都对他心服口服的? 除了年轻,除了身份,这位太子,还有许多他们不该招惹也不能招惹的地方。 有了几位老大人离开的事情,棠落瑾发现,他布置下去的任务,完成度又高了几分。 他知道这件事时,唇角微微一扬,就重新落了下来。 接下来整整一年时间,棠落瑾把事情放在建城池之上。 而对宁君迟,棠落瑾会用,却不能全然信任。 因此,棠落瑾派给宁君迟的活儿,就是负责新城的地图——这项工作虽然重要琐碎麻烦,但是却解除不到周遭的士兵。 而对周遭的士兵来说,他们几乎每日都能在练兵时,见到在队伍前面,带领他们打拳的太子殿下,才是他们真正效忠和亲近的人。 说来说去,他也慢慢变成了和父皇一样的人。 棠落瑾躺在帐篷里的时候,默默想着。 一年时间,眨眼而过。 因边境将士人数多,宁君迟又带了不少人来。棠落瑾分工明确,一年之后,新城果然建了起来。 周围的将士陆陆续续都搬去了新城——暂时在新城里搭帐篷。 新城里,除了主要的街道和戍守将领住的地方建了出来,其余地方,都还在慢慢摸索之中。 好在这里将士众多,比起一日日的住帐篷,他们也希望能住上房子,因此建房一事,倒也无需棠落瑾在留下监督了。 “取个名字罢。”宁君迟看着傲然而立的新城,认真的注视着棠落瑾,微微笑道,“这是小七建的城,合该有小七来取名。” 棠落瑾心中一动,面上却微微摇头:“待我给父皇去信之后,再来取名。” 虽然,棠落瑾能想象得到,哪怕是他写信给了父皇,父皇也会让他来取名。可是,在父皇没有真的写信给他的时候,他却不能真的这样开口取名。 皇权,独一无二的皇权。 那是属于父皇的权利。 哪怕他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却也不能去触碰。 宁君迟笑容不变,摸了摸已经到他的嘴唇高的少年的脑袋,没有说话。 如果说三年前,在长安城的太子,锋芒毕路,令人不可逼视;那么,现在的太子,在边境历练三年,如今却是真正收敛了锋芒,虽仍旧出色,却轻易不会咄咄逼人。而是将真正的本事和喜怒,俱都收敛起来。 帝王啊! 宁君迟想,那个位子,当真是害人匪浅。 可是偏偏,他的小七,却不得不去争那个位置。 天元帝果然来了信,让棠落瑾取名。 棠落瑾在城池的名字上,倒懒得费心思,他直接用了自己的名——瑾城。 对棠落瑾来说,这其中的意思,只是他来主持建的城,又恰好他的名字合适,便直接搬来用。 可是对众多戍守边境的将士们来说,却是太子殿下对这座城池的格外看重,要不然,太子殿下,岂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避讳了,就这么让人叫了“瑾城”呢? 众人如何做想,棠落瑾自是不知。只是,他该启程,回长安了。 父皇自从他把新城建好,就开始一封信一封信的催促他回长安。如今,已经是第七封信。 之前,瑾城没有完全建好,他不会去,倒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新城已然建好,他却不能不走了。 “殿下该隐蔽的离开。”棠落瑾新收的幕僚,出主意道,“如今长安城里,二皇子和九皇子争锋一事,早早就传了出来。甚至九皇子还学着殿下当初的事情,向安王夫人求娶其孙女。以此来对抗年长的二皇子。” 棠落瑾不语。 另一名幕僚接着道:“九皇子此举,却不只是为了对付二皇子。殿下的母族是宁家,而安王和宁家……他们可是大仇人。虽宁家不肯与安王计较。然而安王家的那一位被分尸的公子的帐,安王没有算到突厥人身上,却是算到了宁家身上。宁家与殿下是一体,九皇子要联合安王,就要对付宁家,而对付宁家,就是对付殿下。” “正是如此。只不过,二皇子和九皇子虽互相敌视,但是,若是为了对付殿下,他们却很有可能,互相联手。”匆匆赶来的朱克善道,“殿下如今,民心、兵权、盛龙,俱都在手中。二皇子和九皇子想要对付殿下,想要将殿下从皇储的位置拉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种情形下,与其在殿下回长安后,费尽心思,拉殿下下皇储的位置,倒不如……” “倒不如,在孤回长安的路上,就杀了孤。”棠落瑾道,“不过,纵然如此,孤却也不能悄然离开。”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 是啊,太子好不容易才把边境的军权握在手中,如今边境的刘将军,还有两位副将,以及十几名年轻的将领,如今都忠心于太子。而瑾城的百姓,俱都 分卷阅读165 为太子马首是瞻,感激太子,信任太子,如此情形下,太子若离开,众人必然百里相送……这等名声,太子虽不缺,但既能用这个法子进一步收拢民心,太子不会不用。 果不其然,十日后,太子离开瑾城。 瑾城百姓,一送百余里路。 若无太子,便无瑾城,便无瑾城将来十几年的安稳,他们又如何能不感激太子? 且,那样一个少年太子,一个会每日勤勤恳恳带着他们打拳的太子,难道不值得他们相送么? 十日后,棠落瑾跟随众人,一道离开了云贵后,就和宁君迟,身边带着十余人,身后跟着三十几名暗卫,悄然离开。 与此同时,还有三路人马,从回长安的大军里,悄悄离开,为太子做掩饰。 长安城中,二皇子和九皇子,的确斗得如火如荼。 九皇子如今才只有九岁而已。可惜九皇子的母族太过强大,生母亦有野心,就是九皇子自己,心中也清楚,子凭母贵,如今父皇的这些皇子之中,母亲身份最强大和高贵的,除了太子,就是他了。 原本,即便如此,他的母族尚且要他为皇储之位争上一争。现下,他们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如何还能按捺的住,不肯去争? 九皇子在带着舅舅和二皇子“聊天”之后,想,若是棠落瑾这一次能死在路上,便是棠落瑾福气大,即便死了,还能保住太子的身份;但是,若是棠落瑾活着来了长安城……他想,他大约是不能容得下一个和他一样的庶生子,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放出消息的人,想来是故意要让他入局,最后深陷其中。 只是,九皇子虽小,却也知道,螳螂并不好做,他要做的,只能是黄雀,也必须是黄雀。 既二皇兄如今又得了一子,那么,便再把消息送过去,让二皇兄高兴高兴罢。 第77章 旧事 长安城中,几位有心储位的皇子,还有支持他们的世家,都不约而同的出手,想要阻拦太子回长安城的步伐。 当然,阻拦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把太子彻底拦在长安城外,让太子竖着出长安城,横着回来。 这些人的心思,天元帝也好,众多臣子也好,心中不是不清楚。 不过,若是连这些明摆着会出现的“小打小闹”,太子都对付不得,那么,太子也不必回来了。 虽说天元帝心疼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然而,大棠的前途面前,他还是选择甚么都没有说,甚么都没有做。 对天元帝来说,当初坚持派宁君迟去接棠落瑾,让宁君迟护送棠落瑾回来,这已然是他最大的私心。 接下来的路程,就要靠棠落瑾自己,完完整整的走回来了。 太后虽不如太皇太后心有七窍,可是也猜得到天元帝的打算,闻言只叹:“太子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皇帝何必……”她顿了顿,才道,“那几个皇子,倒暂时不必太放在心上。只是他们背后的人,人老成精,奸佞狡诈,才是太子最重要的敌人。他们若是出手,狡猾阴险,太子小小年纪,如何能敌?” 天元帝何尝不焦急? 对天元帝来说,棠落瑾是他最看好的儿子,也是他身为大棠皇帝,为大棠的未来,选择的最合适的下一任皇帝,如此,让棠落瑾接受各种历练,自然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事情。天元帝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然经历过这种残酷的“历练”,当年他并不完全能懂得先帝的“残忍”的举动,可是现在,人已经完全明白了先帝“残忍”举动的用意,并且用在了自己最看好的儿子身上。 天元帝一方面明白,他这样做是对的,如此技能历练太子,又能让其他皇子在失败之后,或许罪状太轻,就这么活了下来,然后安安分分的追随太子,或许罪不可恕,然而有他这个父亲在,尚且能够保下一命;另一方面,儿子自相残杀,对天元帝来说,又何尝不残忍? “且再等等罢。”天元帝语气轻松,眉心却始终都在皱着,“君迟去接太子,必定能一路护送太子平安回长安。且,太子少年聪慧,必不会在途中出事。” 太后叹道:“正因为是信国公去接太子,哀家才这样日日担忧,皇帝,还不明白么?” 天元帝沉默。 太后道:“哀家大约能猜到皇帝的意思,这一次,既是想要试探宁家的忠心,也想让太子一举收服信国公,无论边境的宁家父子将来做出怎样的选择,留在长安城守着宁家七个孩子的信国公,都要被太子收服,如此才能国家安稳,太子安稳,对世代忠良保卫大棠的宁家,如此也有一个好交代。但是,这世上事,素来难以两全。自皇后糊涂,做出那等决定后,又没有度量承担自己的过错后,太子和宁家,就已然是势不两立了。” 天元帝继续沉默。 太后继续道:“皇帝忘了,当年先帝在位时,皇室尤其是皇储,从不肯和宁家联姻。可是当年,还是皇子的皇帝,两次定亲,妻子没能过门就都过世,虽那时就传出了不好的话,但皇帝彼时毕竟是皇子,还是养在了哀家名下的皇子,距离储位只有一步之遥,哪怕死了两个未婚妻,那时想要把女儿或孙女嫁给你的人,依旧数不胜数。” “可是,先帝却为你指了同样克死了两任未婚夫的宁氏。”太后一针见血道,“当年先帝明知,宁家女连嫁到普通皇室的都少,却仍旧给已经离储位只有一步的你,皇帝,就不曾想过其中的缘故么?” 当年的事情,太后记得,天元帝自然也记得清清楚楚。 宁家有厚重的军功,有世代为大棠浴血疆场的功劳,彼时无论是他,还是先帝,都对宁家感情颇深。 只是,虽然感情极好,先帝和他都未曾想过要娶宁家女。对先帝来说,或许想过把宁家女嫁给稍稍偏远的皇室的想法,却没有想过把宁家女嫁给自己最看好的储君。 只是世事难料,偏偏那时,宁家女接连两次没了未婚夫,而天元帝也是两次没了未婚妻。宁家当时掌家的是宁山的祖父和父亲,宁山的祖父和父亲不幸一起死在了战场上,临死之前,连句遗留的话都不曾说。 宁山的母亲闻得消息,登时就要咽气。 先帝带着还是皇后的太后,齐齐去探望,就被其托付了家中刚刚到了定亲年纪的宁氏。 先帝彼时正对宁家心软,闻得此言,便当即答应了下来。 只是回头再思索,就发现除了被他选定了储位的皇子,并没有其他适龄皇子,可以去娶宁氏。尤其是宁氏命硬,已经克死了两任未婚夫。先帝拿了宁氏的八字和几个没有成亲的适龄和不适龄的皇子的八字去算,最后只有自己看中的皇储八字与其相合。 “先帝重情 分卷阅读166 ,彼时宁氏的祖父和曾祖父一同战死沙场,宁氏的祖母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死前相托,如此情义之下,先帝才松了口,让宁氏嫁给你。”太后叹道,“先帝当年松口时,姑母大怒,和先帝大吵一次,母子二人不欢而散。如今想来,姑母大约是当年,就猜到了皇帝今日要面临的局面。” 一边是忠臣和重臣之家,一边是胆敢做出换子一事,并且对皇子几次下死手的让人厌恶的皇后。 偏偏天元帝顾忌着宁家和朝中大臣,不能对宁氏下手,甚至,只能让太子出面,去收服将来在长安的宁家掌权人。 天元帝和太后一样,不能说先帝的不是,只得道:“无论宁氏如何,宁家如何,太子就是太子。若是太子出事,乃宁家出手,那么,十二皇子,便不必留着了;若非宁家出手,十二皇子,亦和储位无缘。”顿了顿,又道,“儿子知道母后担心甚么,母后安心,儿子不是父皇,虽看重宁家,然而用婚姻之事,绑缚忠臣的事情,决计不会再做。而对太子的试探,也只有这一次。这一次,若太子收服不得君迟,那么,儿子绝不会让太子身边,再跟着宁家人!” 太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宁家忠心,她自然明白。可是,太子是太子,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她不能放任皇帝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为了宁家,让太子受委屈和危险。 母子二人的谈话,旁人自然不知。 虽然在外人看来,太后并非天元帝亲生母亲,母子二人并不算亲近。可是事实上,天元帝年少时,受太后照顾良多,太后又是天元帝最敬仰的太皇太后所看重的人,天元帝对太后,自是尊重非常。 长安城诸事,暂且不提。 太皇太后虽担忧棠落瑾,但棠落瑾如今过得,却还算滋润。 虽然一路之上,他是和宁君迟一起走的。 但宁君迟却并不干涉他的路程决定。通常都是,棠落瑾想要走哪条路,宁君迟都不反对。除非在其中一条路,可能走不到客栈时,才会干涉一番。 于是棠落瑾便带着一行人,走到广州去了。 宁君迟:“……”好罢,既然小七喜欢,那就慢慢走好了。想当年,他小时候躲避敌人的时候,也往广州这边绕道走过一回。如今再来,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广州正是酷暑,天气燥热的时候,周围人说的话,哪怕是官话,和长安城说的话也大有不同。 好在棠落瑾身边的人里,就有会粤语的人,沟通起来,倒也不算艰难。 于是一行人在广州玩了十日,才开始继续启程。 仍旧是棠落瑾来点行程。 去福建,百佛寺。 宁君迟皱眉:“如今十天过去,那些人应当猜到你没有按照可能的行程走。再猜到舅舅在你身边,很可能想到舅舅当年绕道的事情,往这边追来。咱们从前在福建住过两年,如今往这边来,也不是很难猜想的事情,怕是咱们往百佛寺这边一来,就有人要闻着气味,赶过来了。” 棠落瑾却不急。 “迟早的事情而已。”棠落瑾将遮住额间痣的额带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把玩,“如果他们始终追不到我,那才真的要出事。总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追到我一两次才好。” 狗急尚且还要跳墙。如果那些人发现,自己怎么也对付不了棠落瑾,那么,他们要么就从此老老实实的,再不做其他想法,要么,就会从此联手,先把他打死再说。 如今父皇犹在,棠落瑾是不能让那些人怕他怕的全部不敢动手的,他总要留下一二人,让众人以为,自己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可是,就算要路出马脚,他也不愿意白白便宜了那些人,如此才选在了百佛寺。 百佛寺不能杀生。可是,百佛寺的和尚们,都是会功夫的。 这些和尚,一定能帮他把全部的人,都抓活口。 第78章 签文 棠落瑾幼时在福建的百佛寺的山脚下住过两年,每隔上几日,还要往山上跑上一趟,年上一回经文,百佛寺山上的和尚,自然都是认得当年的棠落瑾的。 虽说出家人要五根清净,但是吧,即便是和尚,还是会有喜怒哀乐。 知道大棠的太子常常来他们百佛寺,百佛寺的和尚,都比别家的和尚要挺胸抬头的多。 而也是因着太子在他们寺庙里常常拜访,如今太子离开数年,百佛寺的香火,在至善大师去世后,仍旧比别家寺庙的香火要旺盛的多。 只是,即便如此,百佛寺的众僧,亦没有想到,曾经因“痴症”在百佛寺山脚下住过两年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又回来了。 离开的时候,尚且是个三岁的娃娃,现在,已经成了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了。 百佛寺的住持闻得小沙弥的传话,稍稍一愣,才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这话,莫非是想要挨罚了?” 小沙弥忙忙摆手道:“住持,是真的!他真的是太子!弟子年岁小,虽不识得太子的模样,可是,寺里的其他年级大的和尚都认识啊,而且他们不单单是认出了太子,还认出了太子身边的信国公!” 住持微微皱眉,起身往外走去,就碰上了同样接到消息,并已经捧着太子一行人的“身份证明”赶来的师弟了。 “是太子。”住持师弟百叶大师道,“太子的模样虽然变了,但是太子的面相犹在,且……” 百叶大师忽然顿住,一副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的模样。 住持虽然也是至善大师的弟子,管理百佛寺的能力也高。但是,论起继承至善大师的“相术”的能力,还是自家师弟百叶学的更多。 百叶大师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道:“太子当年离开时,面上虽有龙气,但龙气缥缈,只是这一次……我在远处站着,就已然感受到太子面容上的龙气格外瞩目。” 住持道:“这不是很正常么?圣上当年受过重伤,虽被师傅治好了伤势,但也留下病根。如今太子长大成年,龙气比幼年更胜,本就是应有之义。” 百叶大师却摇了摇头,不语。 住持再问,百叶大师却不说话了。 待得又有人来催促,住持不得不暂时离开。 “等我回来,再与你谈论……” “我要闭关。”百叶大师忽而开口,把住持要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等太子要离开时,住持师兄再令弟子去寻我出关,让我见上太子一面。”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住持:“……”真是比师父当年的脾气还要差! 想当年,师父至善大师,在众人眼中,可是格外圆滑的和尚。可是到了自家师弟这里,百叶虽继承了师父的本事,却脾气更加顽固。 住持稍稍一叹,就忙忙赶去见 分卷阅读167 太子了。 ——哪怕他们信奉的是佛祖,如今太子登门拜访,他们却也不能干坐着。想当年,师父至善大师,尚且要亲自去迎接。如今,太子既是进了门,才亮的身份,他们不去出门相迎就罢了,但是,若是明知人来了,连亲自去见人都不肯,那,百佛寺的好名声有数百年了,自不会出事,可是,他这个住持,大概就要换人了。 百佛寺的主持匆忙往这边赶来。 棠落瑾却是不急。 他只是像普通香客一样,点香,上香,许愿。 只是,普通香客许愿,许的都是如今家中的事情,棠落瑾许愿,许的却是空愿——他甚么都没有许下。 宁君迟倒是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叩拜,摇签,许愿。 然后倒出签子来,拿在手中,尔后让棠落瑾也如此。 棠落瑾:“……不必。” “求罢。”宁君迟微微笑道,“来都来了,小七想要求甚么,就求甚么好了。倒也不必……拘泥姻缘签。” 棠落瑾:“……” 于是棠落瑾只得求了签,尔后拿在手里,和宁君迟一道去找人解签。 宁君迟道:“小七先来。” 棠落瑾没有动,拿着签文,看向解签的老和尚。 老和尚打量了棠落瑾一眼,就笑着看向宁君迟:“还是这位施主先来罢,那位小施主,甚么都没有求,手里只怕是一只空签,既是空签,何来解签之说?倒是这位施主,仿佛是有所求,老衲倒也一解签文。” 宁君迟目光深深地看向棠落瑾。 “为何不求签?”哪怕是不信,至少,心里总会想要问上一问,好歹求个心安吧? 棠落瑾微微蹙眉,道:“我无甚可求。” 他想要的,自会竭尽全力,拿在手里;他不想要的,谁来逼他拿着,他都会不屑一顾的扔掉。 自然不需要求签文。 况且,他还没有到,必须要求签文,心中才能有所安慰的时候。 倒是他这位舅舅…… 宁君迟盯了棠落瑾一会,见棠落瑾果真是没有求签,这才罢了,转身看向解签的老和尚,将自己的签子递了过去。 “流水逐落花,好事难成双。龙阳非好物……”老和尚噎了一下,没把最后一句念出来,直接道,“这是下签。施主所求乃姻缘,只是自古姻缘一事,最是强求不得。虽则……” 棠落瑾听到宁君迟所求的乃是姻缘,并且还是下签的时候,就避过身去,往不远处走去了。 宁君迟一挥手,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去跟着棠落瑾,然后盯着老和尚。 老和尚继续道:“虽则施主所求之人,对施主尚且有几分情意。然而龙阳一道,毕竟有失……” 宁君迟旁的已然听不到了,只追问道:“你说,我所求的人,对我有情意?此话是真是假?” 老和尚瞪着眼道:“自然是真的。若不是你二人相互有情,施主的情意过重,那么,这签文,就不是下签,而是下下签了。只不过,就算如此,龙阳一道亦不可取,尤其是……” 老和尚接下来的啰嗦,宁君迟却没有再听了。 他摸了摸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金豆子,搁在桌上,起身就走去棠落瑾身边。 那老和尚的话,他只记住了一句,也只肯记住那一句。 “你二人互有情意……” 他原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强求——因此哪怕知晓棠落瑾是在利用他,哪怕他知晓了棠落瑾的利用依旧心甘情愿的被其利用了,宁君迟心中,亦难免有几分失落。他并不能看到二人的将来。 可是,现在呢? 宁君迟想到眼前这个少年,自幼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脾气有些怪,寻常人根本亲近不来他,可是,就算这个寻常人不愿亲近的少年,却是格外允许了他的亲近。 宁君迟并不愚蠢。从前有些事情,因种种谜团未解,他不曾想通。可是现在,最大的谜团已解,再回忆起来,想来棠落瑾,早在除此回长安,因六公主和七公主的死,被皇后迁怒时,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 可是即便是知道了真相,棠落瑾不肯亲近皇后,却肯亲近他…… 而在边境时,他说那些话时,抚摸少年的脸颊时,棠落瑾虽眉心微皱,可是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厌恶之语。 宁君迟初时以为,那些事情,只能证明棠落瑾不排斥断袖分桃一事,如今想来,他微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却是想,大约,连少年自己心里都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并非他固执的一厢情愿,而是“互有情意”吧? 不远处的棠落瑾察觉到宁君迟的目光,侧头看他一眼,见青年正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情意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棠落瑾微微一怔,想要转过头去,忽略这样的目光,可是,他的脖子,此刻就像僵硬了一般,愣是转不过去;而眼睛,竟也直直的回看过去,丝毫移开的法子都没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直到百佛寺的主持来了,站在他身边念了一句佛号,棠落瑾脑中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向主持。 “是百林大师。”棠落瑾还记得这一位至善大师的弟子。如今距离他离开百佛寺,有十四年之久,百林大师虽然老了,但是容貌五官依旧,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早就听闻大师做了主持,一直没能亲自来道贺,是孤的错。” 住持面上路出一个慈悲的笑容,道:“阿弥陀佛。棠小施主心怀天下,惦念天下人,年纪虽小,却已为这天下付出良多。棠小施主能为天下苍生如此,纵使是忘了老衲,忘了百佛寺,老衲心中,亦是要为这天下苍生,感念棠小施主。” 二人互相说了几句话,棠落瑾并未说明来意,可是住持却已然开口邀请他们在山上住上些日子了。 “从前棠小施主年纪小,又是正身子的年纪,总不好让棠小施主整日吃素,才让小施主住在山下。如今小施主已然长大,想来吃上几日素,大约也是无妨的。” 棠落瑾道:“早就听闻百佛寺除了香火盛,弟子拳脚功夫好,素菜做得也好。住持如此盛情,百佛寺如此安全,孤自然,乐意之至。” 住持面上随即一僵。 棠落瑾又道:“还有一句话要问住持,百佛寺的弟子,功夫是真的好吧?” 住持:“……棠小施主安心,师父生前就说,棠小施主面相极好,福泽深厚。棠小施主既是福泽深厚,如今住在百佛寺中,百佛寺的和尚,自然也都会沾染到棠小施主的点滴福泽,安然无恙。” 棠落瑾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79章 生擒 百佛寺虽然住的都是和尚。可是,和尚也是要吃香火供奉的,他们对着朝廷的局势,也并 分卷阅读168 非半点不知。 尤其是至善大师坐化之前,曾特特嘱咐了他们莫要忘了关注朝中局势,莫要忘了太子之事,他们自然不会忘记。 从前天高皇帝远,无论朝中局势如何,他们这些和尚都帮不上忙也添不了乱,现下太子直接来了百佛寺,并且提出了要求,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要保太子平安。 不单单是要保太子平安,还要根据太子的嘱咐,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全部活捉。 “可是住持,咱们不都是出家人么?这些朝廷上的争斗,与咱们何干?权力一事,不正是佛家该戒的东西么?” 有些和尚一心念经,并不知这其中缘故,不免心中奇怪。 住持叹道:“若百佛寺当真如此,便该屈居山林之中,自耕自种,自己养活自己,尔后念经。如何会像如今一样,成了大棠数一数二的僧院,只少许弟子需要每日花费半日时间耕种,其余弟子,只需享受百姓供奉即可?” 问话的和尚愣住。 住持意味深长道:“我等虽是出家人,却也是人,少不得吃穿住用行,皆要银钱;少不得人生在世,求些好名声,以期百佛寺香火流传。如此,太子为储君,且为天下人做了那么多好事,他既有所求,我等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拒。” 何止是不能推拒? 棠落瑾既是储君,又是在百佛寺山脚下修行两年之人。有了这两重关系,百佛寺就是拼尽全力,也要帮着太子度过此劫。 哪怕暂时得罪了其他皇子,可是,有太子在,百佛寺就不怕被诸多皇子怨恨。在太子将来登基后,百佛寺的香火,只会比如今更加旺盛。 住持此言一出,众僧俱都低头,念了一句佛号,不吭声了。 棠落瑾就这样带着众人在百佛寺住了下来。 住持百林大师很是有眼色,为他安排的地方景色极美,周遭的僧人,俱都是练过拳脚并且功夫一流的僧人,就连住持自己,也每日早晚,都要来探望棠落瑾一趟。 二人手谈一局后,棠落瑾一面慢慢收着桌上的棋子,一面道:“孤在这里住的很是习惯,住持事务繁忙,倒不必每日都来孤这里。” 住持道:“棠小施主棋艺精湛,能与棠小施主手谈一局,老衲心中甚是喜悦,并无任何麻烦一说。” 棠落瑾先将黑子挑出来,全部收好,又将白子收好,这才道:“住持既不觉有不便之处,那么,孤便不多言此事。只是,想来孤在百佛寺,也住了有五六日,大约接下来的两三日,要寺里的僧人,越发警醒些了。” 住持目光微闪,立刻道:“棠小施主安心。” 二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住持就告辞了。 棠落瑾看着两盒黑白棋子,并没有自己跟自己下一局的打算。 宁君迟正是此刻来的。 他们二人并未住到一处院子。 原本住持是想要将二人放在一处,如此也好照料。棠落瑾也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他,还是愿意相信宁君迟的。 只是没想到,宁君迟却主动提出,要单独住在一处。 “是否还要手谈一局?” 宁君迟瞧见棠落瑾的目光,一直落在黑白棋子之上,便开口问道。 棠落瑾微微摇头,先道:“舅舅坐。”尔后又道,“不必。我已经想清楚了。” 宁君迟道:“想清楚何事?” “想清楚,如今我仍旧是太子,我虽是父皇的儿子,可是其他皇子,亦是父皇的儿子。”棠落瑾捡起即可黑色的棋子,道,“哪怕他们要对我下杀手,我却必须要兄友弟恭,善待他们。” 宁君迟目光微微一凝。 棠落瑾又道:“不过,父皇却是担心的过了。旁人便罢了,小十二……一个顺字,一个珉字,如此,我不会多想,小十二自小就不喜欢我,怕是读书知其意后,却会多想。” 宁君迟微微一顿:“他是你的同胞弟弟,但亦是嫡子。圣上担心他被奸人所误,心中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提前断了这条路,让旁人观其名而知其意,倒也不奇怪。不过,说起来,小七已经猜到,这次出手的会是谁了么?” 棠落瑾摇头,一连摆出数颗棋子:“舅舅说错了,出手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被供出的人,到底是谁。” 宁君迟心中一叹,不再说话,只静静陪着棠落瑾。 又过两日,百佛寺果然出了事。 首先出事的不是棠落瑾这里,而是来上香的香客,接连有三波“贼人”,分别绑了三波香客,令百佛寺的和尚登时有些忙不过来。 棠落瑾只站在山上不语。 很快的,又有三波香客被绑。其中一位“香客”竟喊出太子亦在山上的话来,那“贼人”当即喊道:“若要放了这全部的香客,就拿太子来换!”的话来。 百佛寺中,登时鸦雀无声。 普通香客,只道这太子和自己一样倒霉,如今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可是有些聪明的香客,却是知道,今日之事,怕是有人要害太子,而他们则是被牵连的无辜人。 然而无辜又如何? 哪怕世人皆知他们无辜,今日太子若是不救他们,他们自是要死在贼人刀下,无辜枉死;若是太子来救,那,若是太子活了下来,他们或许还有命在,可是,若是太子死了,圣上雷霆之怒,他们这些无辜之人,怕是没死在贼人手上,就要死在圣上的雷霆之怒之下了。 可是饶是如此,不少人也都期望太子能来救他们——至少,如此,他们还有一半的活的机会不是? 住持赶来时,亦是叹道:“棠小施主见谅,老衲竟也没有想到,这次竟是一连来了六波人马。且那些人,个个功夫精湛,观其眼神,双目坚毅果决,怕根本不是一般的贼人,而是死士。” 棠落瑾道:“所以?” “所以,老衲只能求,棠小施主,暂时现身一见。”住持道,“若棠小施主不便现身,那就让百佛寺的小和尚,换上您的装束,代替您出面一见。” 住持原以为,这位年轻的太子,无论是为着名声,还是为着其他,此次都会亲自出面,却不曾想,棠落瑾开口却是—— “如此,那就有劳住持,找上十个和尚,换了孤的衣衫,一同往那里去。” 住持一怔,随即喜道:“棠小施主果真目达耳通,聪慧异常,如此,老衲便去准备了。” 那些“贼人”能想到分别劫持香客的主意,的确是有些聪明的。原本按照“贼人”的想法,接下来,以太子在民间的名声,自不会当真不管这些香客的死活,自然要前来用自己替换这些香客。哪怕不替换呢,也要让太子距离保护太子的那些人远一些,他们才好动手。 他们的主意,原本也没有错。若是实施得当, 分卷阅读169 很有可能成功——这些人,毕竟都是死士。且死士人数众多,若当真不顾自己的生死,誓要杀太子一人,倒也并非不可能。 可惜就可惜在,这些人为了分散百佛寺的武僧,竟分了六波人,分别绑人,并且没有及时聚在一起。 等他们想到要聚在一起时,已然晚了。 因为比他们预料的还要早一些,太子出现了。 并且出现的不是一个太子,而是十个。 十个太子,分别带着僧人和侍卫,站在十个方向。 贼人登时就傻了眼。 长安城中,的确有不少人见过太子的面。可是那些人里,却不包括这些贼人。 他们只见过太子的画像。而这时候的画像……并没有那么的精准。 因此十个方向,蓦地站出来十个“太子”。而这十个太子,每一个额头上都有一点观音痣,贼人还没问话,十个“太子”就自己吵了起来,纷纷说对方才是假的。 贼人头领和身后的贼人登时有些慌乱。 头领正要开口大喊,就觉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杀气!有人要杀他! 可惜不等他回过神来,就觉胸口被利箭穿过,双手一松,手中的人质就栽倒在地。 而他自己,亦是倒在地上。 众贼人登时打乱,百佛寺的武僧登时上前制服他们救人。 不少没有被波及的香客,在听到百佛寺的主持喊道:“若香客愿意出手相救,太子和百佛寺,必有重谢。” 如此一言一出,不少身子强壮的香客,还有那些贵夫人身边的强壮的侍卫,都上前去帮忙。 一时之间,众贼人俱都被活捉下来——百佛寺的武僧,轻易不会伤人性命。 棠落瑾这才拿着弓箭走了出来,道:“救他。” 指的就是贼人头领。 他那一箭,故意射的不深,想来以百佛寺和尚的医术,应当能把人救活——当然,也仅仅是救活而已。 众人用这个法子,很快把其他被贼人绑起来的香客都救了出来,贼人里,除了棠落瑾的几个侍卫不小心下手重了,死了几个之外,其余包括棠落瑾用弓箭射的几个贼人头领,都活了下来。 众香客惊魂甫定时,俱都再问:“太子真的来了?怎的没见着太子?还是说,那十个‘太子’里,有一个真的是真的?” 百佛寺的小沙弥笑道:“施主没注意么?太子的确来了,就站在那个最矮小最不像太子的那个‘太子’身后。射杀贼人头领的那一箭的人,就是太子!”末了还道,“太子的箭法可真厉害。若是旁人射箭,或会伤到人质,或是直接将贼人头领直接杀死。可是太子射箭,将贼人头领一箭射的倒在地上,可是却并未伤及贼人心脉,让贼人头领活了下来,还能接着被拷问。” 有香客道:“或许是巧合呢?” “怎么可能?一次是巧合?可是,六次呢?”小沙弥道,“施主大约不知,太子箭法极其精准,太子可是如法炮制,射了六箭,将六个贼人头领,全都活捉了!” 那问话的人不吭声了,其余香客,则是大喜,既高兴是太子救了他们,太子箭法卓绝,聪明绝顶,仁爱百姓,又遗憾在太子救他们时,他们竟根本没有发现太子。 一时之间,棠落瑾的名望,又高了几分。 只是,世间事,有人欢喜便有人忧。 长安城中,有贼人挟持百佛寺香客,想要击杀太子的消息,很快传来。 还不等众人或是高兴或是担忧,新的消息又传来了。 太子安然无恙,被挟持的香客全数救下。 而那些“贼人”,绝大部分,都被活捉。 这个消息一出,不少人,登时坐不住了。 四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尚且还好,而二皇子眉眼的焦躁,连上朝时,都有些掩饰不住。 第80章 天子之怒 “他们不是死士吗?怎么都还活着?” 二皇子回到自己的王府的书房,登时大怒。 “舅舅,这就是你给本王找来的死士?无论完成还是完不成任务,都会自尽的死士?”二皇子恼道,“本王信任舅舅,可是舅舅,也要让舅舅相信,本王信任舅舅,并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书房中的中年男子微微尴尬,还是道:“那些死士,的确是家中供养十年的人。如今这时候,除非是皇上,还有太子、宁家,如今谁能私下养兵?即便是这些死士,也是家中为着殿下,才会养的。” 二皇子呼吸稍稍放松了些,继续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道:“原本以那些死士的本事,就算杀不成人,自尽也是没问题的。可是、可是可惜就可惜在,太子奸诈,竟去了百佛寺。二殿下年岁轻,或许不知,百佛寺除了以擅长卦象卜算和医术的至善大师闻名大棠,百佛寺还有一项让天下人瞩目的地方——” 二皇子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察觉到二皇子眼中的不耐,忙道:“百佛寺的武僧,功夫极好。但他们学的,并非杀人的功夫,而是将人制服的功夫。所以太子将地方选在了百佛寺,那些死士不得已,才不与众僧人正面相对,而是用那些香客的性命相威胁,企图用这个法子,让百佛寺的僧人不敢对他们下手。原本这个法子并无不好,只是……” “只是他们没想到,太子狡猾,竟想出替身之法,弄出十个和他身量容貌相似的和尚,再点了朱砂痣,去混肴视听?然后还一箭射了他们的头领?” 二皇子冷笑道,“舅舅,你说的,本王都懂。可是,舅舅也该知道,本王并不看重过程,本王看重的,只有结果。如今,无论舅舅说,这次失败的缘故,是那些死士选的不好,还是那百佛寺的武僧太过厉害,亦或是太子太过奸诈都好,舅舅定要记得一件事,如今,那些死士,若是能嘴巴紧些,任事不说,那么,舅舅好,本王也好;若是他们真的开了口……本王尚且有活命之法,可是,舅舅是否能活下来?蒋家可否能向从前那般受文人青睐?” 中年男子面色一变。 二皇子挥袖道:“好在那些人都只是由舅舅手下的人掌管的,想来他们也不知真正下命令的人是谁。舅舅只管去,把手下原先掌管那些死士的人,全都处置好了,应当无碍。” 中年男子脸一白,道:“掌管死士的人,亦是蒋家旁系血脉。他本不该死,那些死士也不知他的姓名身份……” “可是他不死,若那些死士中有人擅长画,将他画了出来,再认了出来,又该如何?”二皇子道,“今日本王在上朝的路上,瞧见了九皇弟的外祖夏大人。本王观其面色,从容不迫,显见是早早就找好了后路。可是,”他微微一顿,看向中年男子,“九皇弟的母族如此谨慎强大,早早 分卷阅读170 就想好了成功或失败的后路,可是,你我的后路呢?舅舅莫要当真学了外祖父,教书教傻了才是!” 二皇子说罢,甩袖离开。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极了。 他只道二皇子平日里温润知礼,尊重他这个舅舅和身后的母族,却不想,二皇子心里,竟根本看不上江南书院的蒋家么? 二皇子这次却是猜错了。 夏家和慕容家虽然看上去从容不迫,可事实上,两家也早就开始火急火燎了。 若是死士失败,自杀而死。对他们来说,虽然可惜,但也并不会着急成这样。 他们会着急成这样,只是因着,那些死士被活捉了。 “母亲莫急。”九皇子的生母夏婕妤镇定道,“那些死士,是家里从哪里找来的?是谁找的?中间又是否会牵连到夏家和九皇子?咱们能否推脱或是……将这件事情,推到二皇子或是旁人身上?” 夏夫人闻言,这才镇定了一些,道:“慕容家和咱们家交好,娘娘也是知道的。这些死士的事情,通常都是慕容家来做。咱们家,你父亲兄长他们,俱都有文人的清高,这些事情,是半点不肯沾的。”夏夫人说罢,忽而卡了壳,不可置信的看向夏婕妤,“你的意思是……” 夏婕妤给母亲端了杯茶水:“母亲,当断则断。太子若是没有捉到咱们派去的活口,那便罢了。可是,太子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既有备而来,这一次,不啃下二皇子和九皇子的一只臂膀,又岂会善罢甘休?哪怕皇上再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死亡,咱们既对太子动了手,那么,必然要付出代价。” 夏夫人怔怔道:“或许那些死士根本不会开口呢?若是他们甚么都不说,那么,咱们现下就要把慕容家推出去,是不是太早了些?” 夏婕妤嘲讽道:“母亲可知道,二皇子和咱们派出去的死士,容貌如何?姓甚名谁?” 夏夫人道:“他们那等低贱人的事情,咱们如何能知晓?不单单是咱们不能,就是二皇子,肯定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夏夫人说着,忽然想到了甚么,蓦地墩柱。 夏婕妤摸了摸一直坐在她身边,听着她和母亲说话的九皇子的脑袋,一字一顿道:“这便是了。天下人皆知,有人在福建百佛寺作乱,太子将其活捉。可是,这活捉的人,或许有活下来招供的,或许有自己想法子死掉的,或许……还会有太子趁机安插进去的‘招供人’。” 夏夫人终于想明白了。 九皇子忽然开口:“七皇兄要的,从来不是二皇兄和咱们派去的人的口供,他要的,只是在天下人面前活捉那些人,然后将能说出他要的口供的人,送到父皇面前,说出他想要的‘口供’。” 夏夫人仍旧挣扎:“或许,咱们可以找人来指出,太子送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其中的死士呢?或许……” “可是,百佛寺自从当初至善大师坐化前,对七皇兄说出那番话后,就已经是太子的人了。”九皇子面无表情道,“百佛寺屹立数百年,历经三个朝代,靠的可不只是百佛寺的和尚的念经水平,还有识时务三个字。” 夏夫人终于沉默了。 夏婕妤摸了摸九皇子的脑袋,叹道:“可惜就可惜在,我儿比太子,小了足足八岁。若我儿和太子年纪相当,如今……” 夏夫人和九皇子都不说话了。三人沉默一会,夏夫人忽然道:“还有一事……太子的胎记,娘娘和殿下可知道?那件事情,当真是真的?” 夏婕妤和九皇子对视一眼,心中忽然有了计算。 ——母子二人很是清醒,知晓哪怕这件事曾经是真的,皇上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为了维护太子的尊贵,或许也会把这件事说成是假的。尤其是如果这件事情是从她们母子口中说出……想到当初沈家二姑娘落水一事后,夏家和慕容家连遭训斥,并贬了官位。连夏婕妤自己的位分也一降再降,如今几年过去,皇上丝毫不提要给她升位分的事情,夏婕妤心中一颤,忙忙将心中的念头压了下去。 “这件事,自然要捅出来。无论有还是没有,只要事情捅出来,让太子受辱,折损其太子威严,于咱们来说,就不算吃亏。”夏婕妤道,“只是这件事情,不该咱们来说。母亲,你来……” 一月之后,棠落瑾带着不少还活着的“死士”回到了长安城。 这一路上,棠落瑾倒是走得平安,几乎没有人敢来惹事。 等到了长安城后,已经到了八月桂花香的时候了。 棠落瑾进了长安城,拜见过天元帝、太后、皇后,当日晚宴,就看到了桌上的肥蟹。 他怔了怔,尔后才面不改色的用膳。只是那只肥蟹,半点未动。 二皇子和九皇子一行等了四五日,竟也不见太子那里有什么动静,心中竟是奇怪开来,只是奇怪的同时,亦无意识的放松了警惕。 可是正是这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一众人安然过了中秋节,二皇子和九皇子,在天元帝和太子脸上,甚么都没有看出来。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六。 一大早,二人刚刚起床,就有紫宸殿的太监来传口谕。 “陛下说,让您去一趟紫宸殿。” 这样的话,紫宸殿的太监,一连说了数次,将一众四岁以上的皇子俱都和皇子的母族,俱都叫到了紫宸殿。 而天元帝和太子,则在上朝。 一众人等在紫宸殿里,竟莫名的心惊胆战。 十二皇子垂着头,不语。 他记得这一日。正是这一日,天元帝震怒,众皇子鲜少有不被波及的。 而太子,则是最大的赢家。 只不过,前世是前世,这一世是这一世。前世的时候,胎记一事,被捅出来的时候,还要更晚。可是现在,胎记一事……可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一次的赢家,又会是谁? 一众皇子和亲眷,等得所有人都焦躁不安的时候,天元帝才带着太子回来了。 一众亲眷暂时退下,天元帝让徐有为和另外两个亲近的太监之外的太监,俱都站在紫宸殿五丈以外的地方守着,谁都不许靠近,然后才站在众位皇子面前,来来回回的走着,目光莫名。 就在有皇子忍不住抬头去看天元帝时,天元帝忽然不再走动。 而是上前一步,走到桌前,忽而摔了茶壶。 “砰的”一声,众人心中一颤。 天元帝道:“跪下!” 一众皇子,俱都跪在地上,齐齐不敢出声。 天元帝继续来回走动,忽而停在了二皇子面前,道:“朕从前以为,朕比之从前历代皇帝都要幸运。因为,朕有一个兄友弟恭、有容人之量的太子。有此太子,朕的儿子,必将全数保全。可是,”天元帝的声音都让人心生俱意,“可是,你们又做了甚么?大皇子的前车之 分卷阅读171 鉴,你们还没记住么?还是说……” “你们当真以为,你们是朕的儿子,朕就当真不会杀你们?嗯?” 第81章 连环策 “你们当真以为,你们是朕的儿子,朕就当真不会杀你们?嗯?” 天元帝登基数载,龙威日盛,他这样一生气,登时吓得众多皇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爱玩爱看就来而跪在天元帝身前的二皇子,脑袋上的冷汗更是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中间连个中断都没有。 他在害怕。 他明明不该害怕,明明早就想好了自己会面临的天元帝的怒火,可是,到了眼前,他仍旧会害怕。 他无比渴望,天元帝会从他面前走过,走到其他皇子面前,对着其他皇子说这番话。可是,天元帝始终半步都不曾挪动,就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二皇子甚至能感受到,天元帝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多么的阴沉可怕。 “百佛寺一事,到底有谁参与,那些死士,到底是谁的人手,如今太子和朕,都已经盘问过那些死士。” 天元帝双目微沉,看着众多身子微微发抖的皇子,只觉心口的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他努力压了压这些怒火,才继续开口道,“这件事,朕是说,若是有谁参与了这件事,立刻告诉朕,朕或许还能饶他一命。若是死撑着不肯说……那么,等朕将那些死士的证言拿出来,就由不得你们说是不说,性命留或是不留了!” 棠落瑾和一众皇子并排跪着,目光不曾转向任何一人。 可是一众皇子的害怕和惊惧,他却能全然的感受到。 然而,害怕又如何? 早在当初对他出手的时候,出手人,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之事。 “到底是谁,”天元帝再次问道,“朕再给他一次机会,到底,站不站出来?” 众皇子更是惊惧。 二皇子以为自己一直跪的很稳,殊不知额头上的冷汗,砸在地上的一小滩汗珠,早早就出卖了他。 三皇子本就胆小。哪怕这件事情,他并未出手,他并未奢求过储位,此刻竟也怕的抖如糠筛,仿佛这件事情,当真与他有关似的。 四皇子却双目坚定的盯着地面,一动不动。虽然额头上亦有冷汗冒出,但是,相对来说,他要镇定的多,也理直气壮的多。 天元帝再往下看去,他的五皇子早夭,六皇子素来和太子亲近,此刻身子微微发抖,想来是怕了他的怒火而已;八皇子额头上的冷汗,和二皇子有的一拼;九皇子明明年纪不大,倒也跪的坚定,只一双搁在地上的手,一直都在发抖;十皇子比九皇子还要小,此刻小小的身子,就像是被烈风吹的一般,显显就要刮倒在地上;十一皇子早夭,天元帝下一个看到的,就是十二皇子。 年仅五岁的十二皇子。 天元帝目光微路惊讶。 他对这个十二皇子,素来都不甚喜欢。对天元帝来说,他对皇后从前的感情,早就在皇后一次又一次对太子出手的时候,慢慢消陨干净了。 从一开始的不信任他,兀自换子,并且想要杀馨贵妃;换子之后,不肯善待太子,在馨贵妃再次临产之际动手,使馨贵妃险些一尸两命;数次对太子下手,并且成功害死了太子妃,还让太子因此,对太子妃的死,格外歉疚…… 如此种种之下,天元帝如何还能喜欢的起来皇后?若非当年至善大师说,太子有三个由皇后生出的妹妹和一个弟弟,他彼时,就不会再踏入清宁宫半步。 天元帝对皇后早早有了厌恶之心,对皇后的儿女……皇后的儿女,如今死的死,对死去的女儿们,天元帝自没有甚么不喜;可是对活着的十二皇子,他却是当真不喜。 当然,就算因皇后之故,他不喜欢这个儿子,却也不曾亏待他。若非如此,天元帝当初,就不会想方设法,在棠落瑾面前,为十二皇子取了封号为“顺”,名为“珉”了。这两个字,既是天元帝为了安抚棠落瑾所取,何尝又不是天元帝为了保下十二皇子所取的? 更何况,十二皇子出生后,天元帝就将他交给了平安抚养过四皇子和三公主的容妃以及和十二皇子有血缘关系的玥充容,其中的关心爱护,可见一斑。 可惜,天元帝的种种心思,十二皇子心中,大约是并未领会得到。 只是即便如此,看着十二皇子小小年纪,一动不动的坚定的跪在那里的时候,天元帝还是微微挑眉。 不过—— “看来,尔等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天元帝道,“徐有为,念口供!” 徐有为当即站了出来,小心翼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尔后才打开袖子,将那些“死士”的口供拿了出来,开始高声念了起来。 “草民与太子,素来无怨,此次集结众人,绑众香客在先,欲杀太子在后,实乃受主人家嘱咐。……草民与兄弟数十人,乃江南书院蒋山长的侄孙之手下。草民等人,十年前被其买到山中,从此每日不需耕作,不需为饮食操劳,只需练武,杀人等等……此次欲杀太子,草民主人曾言说,是二皇子的命令,还道,若此次击杀成功,会放我等自由……” “草民乃江南书院蒋家豢养家奴……” “草民听主家说,是二皇子之令……” “是二皇子……” …… 徐有为每每念一份供词,二皇子额头上的冷汗就要更多上几分。 等徐有为念完了十份供词,还要再念时,二皇子终于忍受不住这等煎熬,登时五体投地,拜伏在地。 “父皇,儿子冤枉!”二皇子跪拜道,“儿子和七皇弟虽然素来不亲近。可是手足终究是手足,儿子没有同胞兄弟,只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此一来,如何会不把七皇弟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兄弟来看?岂会对七皇弟动手?父皇,儿子冤枉,冤枉啊!” 天元帝已经坐到了主位上,冷笑一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站起身,缓缓走向二皇子。 二皇子瞧见明黄色的布料,以为是天元帝,正要再喊冤枉,就觉这黄色,和天元帝用的黄色,并不完全相同。 抬头一看,才赫然发现自己正趴伏在棠落瑾的脚下。 二皇子面色登时惨白。 然而事已至此,他仍旧没忘了为自己求饶。 “七皇弟想来也明白,所谓死士,便是完不成任务,就会自尽而死。可是刚刚那些写了供词的死士……他们如今却还好好活着,甚至不顾从前主人家的恩德,还敢出卖主人家,可见其是有意为之,故意想要把这次七皇弟出事一事,栽赃嫁祸到蒋家和为兄身上!人人都称道七皇弟聪慧过人,想来七皇弟,定不会被这些奸佞小人所惑,定会还为兄一个清白的,是不是?” 众皇子都在心 分卷阅读172 中嗤笑,二皇兄啊二皇兄,你是糊涂了还是傻了?明明已经没有了前程,如今若是老老实实的去求太子,或许还有出路。可是,二皇兄太过骄傲,竟还要用言语相威胁,这种情形下,太子岂会真心救他? 棠落瑾站在二皇子面前,站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二皇兄以为,孤既把这些证词送来了,还会把证据和证人都落下么?”棠落瑾道,“蒋家培养的剩下的死士,已经全部被朝廷抓捕归案。而培养这些死士的蒋家旁支,如今已经在大牢里面,交代了事情的始末,说他并不是在为自己培养死士,而是在为江南蒋家,培养死士,为二皇兄你,培养死士!而此刻,想来江南书院,如今已经不再姓蒋了!” 二皇子面色大变。 私自培养死士,这在大棠朝,是完全不被允许的。甚至是私兵,大棠朝也只许皇帝、太子和一些有重大功绩并被皇帝完全信任的王爷持有。而二皇子,如今又有何功绩?天元帝又何时允许他来组建“私兵”? 二皇子还欲再解释,棠落瑾已然看向一旁的八皇子。 八皇子察觉到棠落瑾的目光,尔后拜倒在地,伏地痛哭。 “二皇兄,你莫要再推脱了。你让我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对太子的恨意,我都已经,告诉太子,告诉父皇了!” 二皇子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八皇子还在边哭边道:“那些陷害太子的事情,弟弟原本顾忌着德母妃,顾忌着你我的兄弟情义,本不欲说。弟弟心中总想着,就算二皇兄你有千般手段阻挠太子,可是,太子向来运筹帷幄,定不会把二皇兄你的那些算计放在眼中,弟弟就是不告诉太子,对太子来说,这些事情,也是小事一桩。可是、可是,”八皇子痛哭道,“可是二皇兄,你千不该万不该,再做出阻挠太子的种种事件后,竟还妄图要太子的性命!弟弟虽感激德母妃,感激二皇兄,但是,弟弟亦是母后的儿子,亦是太子哥哥的弟弟,如何能干看着太子哥哥出事,而自己却丝毫都不透路?如何能看着二皇兄你一错再错,犯上谋杀储君的大错?所以,弟弟……” 二皇子登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能说甚么? 有了那些“死士”的供词,有了那个蒋家旁支的招认,有了一向和他亲近的八皇子的背叛,他,还有甚么话说? 他还有甚么理由,可以来救自己? 二皇子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掐着自己的手心,血珠滴滴答答的滴落,他却仿佛甚么都没有察觉到。 棠落瑾的目光,接着就落在了九皇子身上。 九皇子登时如临大敌。 棠落瑾缓缓开口:“九皇弟,可有话要说?” 九皇子想到母妃所说的那些话,明知自己该舍弃时就要果断舍弃,可是,想到慕容家和夏家几代姻亲,慕容家又向来支持他夺嫡一事,一时之间,竟张不开口。 棠落瑾继续看着他道:“九皇弟,为兄,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件事情,除了二皇兄,你是否,有参与?” 九皇子蓦地抬头,看向站在他眼前的棠落瑾。他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楚——棠落瑾站着,他跪着,这样卑微的跪在棠落瑾的脚下。他是臣,而棠落瑾,是君。他们从来都先是君臣,后是兄弟。 九皇子心口发涩,正要开口舍弃慕容家,就发现棠落瑾的目光落在小小的十二皇子身上。 “九皇弟,若是此事当真与你无关,你能如八皇弟一般,将诱导你对孤出手的人说出来……”棠落瑾摸着手上的扳指,一字一顿道,“孤,许你一个承诺。” 九皇子怔怔的跟随棠落瑾的目光,看向十二皇子。 忽而想到他和母妃所接到的“太子非嫡子,而是馨贵妃当年处心积虑,将庶子换到皇后身边当做嫡子养”的消息,再看一眼和太子一样,都该是“嫡子”的十二皇子,茅塞顿开,登时明白了太子想要他说的话——太子要他,指认十二皇子。 哪怕他并无证据,可是,只要他开了口,将来太子就能正大光明的防备十二皇子。 而对九皇子来说,一旦开口指认了十二皇子,十二皇子是否又会为了自保,而反咬出太子非嫡子的事情?哪怕太子容貌,当真和皇后相似,可是,胎记呢?一旦牵扯出胎记一事,那…… 九皇子忍受着心口的激烈跳动,正要开口,就见二皇子提前他一步,开口道:“儿子有事要禀!是有关,太子身世!” 第82章 刺青 “儿子有事要禀!是有关,太子身世!” 二皇子此言一出,众位皇子中,有人佯作震惊,有人则是真的震惊。 “太子身世?”三皇子张大了嘴巴,“七皇弟,不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还能有甚么身世?” 其余皇子亦像模像样的插了句嘴。 天元帝这次直接掷了一杯热茶,正巧砸在二皇子脚边。 茶杯应声碎裂。茶杯碎片并未伤到二皇子,可是茶杯里溅出的热热的茶水,落在二皇子的手背上,登时起了几个水泡。 二皇子身上一疼,可面上仍旧坚定地道:“父皇,请容儿子,将太子身世说出!否则的话,让一个原本是庶出皇子的人来做太子,这对十二皇弟,对其他皇子,何其不公?立储以嫡长优先,七皇弟并非长子,如今又不是嫡子,他这等身份,如何担得起太子的位置?父皇若只是寻常偏心七皇弟,儿子自是无其他话可说,但是,若七皇弟当真非嫡非长,父皇却要依旧护着他做太子……” 二皇子这次没有再低头,而是仰起头来,双目坚定的看向天元帝:“不但儿子不服,想来诸位弟弟,亦不会服气!而十二皇弟,则是最不服气的那一个!” 众位皇子自然都不开口说话。 ——二皇子所言若是事实,那么,若储君的位置,落在嫡子或长子头上,他们这些人,也就乖乖认了。可是,若储君的位置,是落在一个非嫡非长和他们一样是庶皇子的人头上……呵呵,那要他们如何服气? 哪怕如今的太子,手握军功,声名显赫,安置残疾将士、建借书馆一事,皆由太子首创;之后太子又在各地用自己的钱建善堂,且如今来看,那些善堂都是能自给自足的善堂,并不需要再多的投入,不少人都想向太子学,以期自家也做些好事,建这种善堂;而千叟宴一事,虽千叟宴一直没有办成,但太子令人挨个询问的千个老者的养生和处世之道的书籍、歌谣,如今俱都传扬开来,谁人不怕老?既是怕老怕死,就都不会不关注这件事情;而千叟事后,太子还能让人询问千叟,写出三大本厚实的连图带字的种田记,这等功绩,虽不显赫,但却让众多百姓受益…… 可是,即便太子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即便太 分卷阅读173 子功绩让他们只能仰望。但是,对众多皇子来说,太子功绩再高,一旦他不再是嫡子,不是当初他坐上太子之位的皇后嫡子的身份,那么,太子就配不上今日的位置。而他们,就对那个位置,有了一争之力。 六皇子素来和棠落瑾亲近,见状就有些着急,他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两步,大声道:“父皇切莫听二皇兄胡说。二皇兄觊觎储位之心,早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是要污蔑太子!且,众位兄弟又不是没有见过母后,母后和太子容貌如此相似,又岂会不是亲生母子?二皇兄就是要出言污蔑,也要想个好的由头才好!” 八皇子刚刚背叛了二皇子,此刻自然不想让二皇子,亦往前膝行两步,道:“二皇兄切莫把那些坊间听来的小道消息,当成‘真相’来污蔑太子。那种消息,莫说旁人,就是弟弟一听,就知消息有误,乃是有心人嫉妒太子,明知太子无缺点可以攻击,所以才假造了一个人人都看得出破绽的所谓的‘缺点’来攻击太子。这等消息,弟弟尚且不信,二皇兄岂能轻信?更莫提是要说出来了?” 众皇子众说纷纭。 十二皇子跪在一旁,听着二皇子方才时不时往他身上牵扯的话,心思复杂。遥想从前,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参与这些事情。母后不曾告诉他真相,其他人不曾告诉他真相,而那个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偏偏还要日日来瞧他,仿佛当真看重他这个幼弟一般。至于这些年长的皇兄,彼时目光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竟从未有一人,将夺嫡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而这一世,这些皇兄里,有人早早知道了“真相”,看到自己在这里,便在攻击那个人的同时,还要张口攻击自己……十二皇子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哪怕他是嫡子,年纪这样小,恐也等不得长成,这些皇兄们,就已经夺嫡结束了。 且不提十二皇子如何做想,众皇子争论了好一会之后,才发现自始至终,被他们争论的太子,竟一句话都不曾说,而他们的父皇,竟也不曾开口,只目光阴沉沉的盯着他们,似是打量,似是怀疑,竟是将他们看得,又都规规矩矩的排排队,跪好了。 二皇子却不同。 眼看棠落瑾把他出手派人在百佛寺欲杀人的消息曝光了出来,棠落瑾证人、证据全都有了,他再无翻身之地,父皇方才又说了“舍得杀子”的话,如此种种之下,二皇子哪里还敢想自己的将来? 他如今所想的,只是趁机将棠落瑾拉下水。 无论他往日如何待诸位皇弟,他真正出手伤过的人,只有棠落瑾一个。若是棠落瑾真的稳坐储位,如今棠落瑾自是不会做什么,可是有朝一日,父皇去世,那棠落瑾,定会对他的妻子儿女出手。 二皇子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不要让棠落瑾得势。 “七皇弟,你且敢让我把那些话说出来?”二皇子双目灼灼看向棠落瑾,孤注一掷,“你可敢承认,自己并非嫡子?” 棠落瑾低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孤是不是嫡子,并非二皇兄说了算。至于二皇兄是否要说那些话,二皇兄既这般轻信旁人,轻信那些污蔑之语,那么孤,就当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说书一样,暂且听听也罢。” “你……”二皇子脸色登时涨的通红。 棠落瑾却不理他,而是亲自去扶天元帝坐下,尔后转头看向其中一个留下来的太监:“去煮一壶茶来,再送几盘点心,让皇兄皇弟们都解解渴。” 天元帝道:“那朕呢?” 棠落瑾道:“给父皇端燕窝来。”天元帝到底年纪大了,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该补救得补。 天元帝:“……”罢罢罢,他不比旁人,他是服老的。 茶和燕窝一直都是煮着的,更不用说点心了。 太监很快就把东西送了上来。 天元帝没有让众位皇子起身,棠落瑾自然也就没有开口,只是让太监伺候几人用茶点。 天元帝喝了燕窝,棠落瑾民乐扣茶,这才看向二皇子:“二皇兄,可以开说了。” 二皇子被如此折辱,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只是想到棠落瑾和天元帝方才的一番镇定的作为,他也好,其余皇子心中也好,俱都开始怀疑——无论如何,有关身世之事,太子都不该这样镇定才对。而太子这样镇定的缘故,用脚趾头想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根本就知道这件传闻,更知道这件传闻是假的! 二皇子面色虽难看,可仍旧咬牙开口道:“空穴不来风,传言或许就是真的!天元七年,母后和如今的馨贵妃同时有孕,母后怀胎七月,馨贵妃怀胎八月。原本母后因宁家被冤,暂时幽闭清宁宫,虽然清冷,但宁家乃忠臣世家,世人皆知其是被冤枉,母后虽被幽闭,但也是有希望的在等着宁家平冤之日。可是馨贵妃却极为奇怪,虽和宁家有表亲,但却并不算太亲近,彼时竟不顾肚中孩子,非要和母后一同留在清宁宫,岂不奇怪?素来母亲疼爱孩子,绝不肯让孩子无缘无故在冷宫吃亏。当时的清宁宫,和冷宫又有何区别?可是馨贵妃却是挺着大肚子,和母后同居一宫,并且同年同月同日生产,一人诞下女婴,一人诞下男婴。” “于母后来说,本就是一国之母,且当年年纪尚且年轻,彼时那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可是偏偏,偏偏母后那日所生的,就是个男孩儿,还是和馨贵妃的孩子同一日生下来的。而自那时之后,母后身边的贴身宫人,于姑姑和四个宫女,全部因各种各样的事情死去,活下来的,只剩下当日因生产而不知真相的母后,还有馨贵妃身边的宫人。旁的儿子或许不知,可是,儿子知道,无论证据如何,只要看一件阴谋之后,最后的赢家是谁,那么,那件事情,定然和最后的赢家有关。” 二皇子看向棠落瑾,“而这件事情里,最大的赢家,是太子,还有身边一个人都没少的馨贵妃!” 天元帝和棠落瑾皆不语。 众皇子虽然觉得荒唐,但仍旧不肯轻信。 “二皇兄这是在强词夺理!”六皇子道,“二皇兄的话,若是当说书的故事来听,只为莞尔一笑,听听便也罢了。可是,若是作为污蔑太子的证言,那么,就太过荒谬。二皇兄所说,既无证据,又无证人,且连逻辑都没有。母后当时并不一定需要儿子是真,可是馨母妃作为妃子,需要儿子才是真。她虽性子温软,但也不是糊涂的。 若是馨母妃当日真有儿子,最该做的不该是将儿子好好养大,孝顺父皇,拿到高高在上的亲王之位,照拂娘家么?为何明明有儿子,却偏偏要送给母后来养?皇家又非寻常百姓,哪怕是庶子,只要能养大,不犯错,也是高高在 分卷阅读174 上的王爷之尊,何须做偷龙转凤这等多余之事?况且,这样一送,无论是史书之上,还是世人眼中,自己的儿子就成了她人的儿子。这件事中,于馨母妃,又有何好处?且,二皇兄真的忘了,太子和母后相貌上的相似了么?这样相似的母子,二皇兄偏偏要说他们不是亲生母子。 我看二皇兄,如今才是狗急跳墙,为了太子今日将你杀他的证据证人挑明一事,故意要口出狂言报复太子!” 二皇子心头一跳,登时道:“谁说我没有证据?” 众人皆惊。 六皇子疑惑道:“你有甚么证据?该不会还是市井流言吧?” 六皇子的话一出,饶是明知不该笑,其余皇子面上,亦有几分放松,还有对二皇子的不信任。 “胎记。”二皇子双目盯在棠落瑾身上,“沈家男儿,生下来身上便有梅花胎记。而沈家女儿生下的儿子里,亦有机会,身上带有梅花胎记。虽说不是每一个有沈家血脉的男子身上,都有梅花胎记,可是,若一个原本应当和沈家没有血脉关系的皇子,身上有了这样的胎记,又该如何?” 胎记? 众人目光登时乱窜。 天元帝的燕窝粥,如今也吃不下去,双目阴沉的盯向二皇子。 二皇子被天元帝的目光一瞧,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就是满满的哀痛——父皇是知道的!父皇早就知道,太子并不是嫡子,并不该坐上皇储之位!可是饶是如此,父皇仍旧偏心成这个样子,让一个非嫡非长的庶子,做了大棠的储位,甚至将来,还要做大棠的皇帝! 二皇子心中痛苦不已。 他竟不知,他的父皇,竟这样竭尽全力,维护一个不该坐上储位的太子! “棠落瑾!”二皇子满心的哀痛,变成愤怒,瞪向棠落瑾,“你可敢将你身上的胎记让大家瞧上一眼?” 棠落瑾不语。 二皇子冷笑道:“做贼心虚!你偷了原本该属于大皇兄或是十二皇弟的东西,你做贼心虚了,是也不是?” 众皇子俱都看向棠落瑾。 天元帝正皱眉要恼,棠落瑾忽而起身,冲天元帝微微点头,天元帝心中一动,就知道这个儿子,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且留了后手,这才没有开口。 棠落瑾再次走到二皇子面前:“二皇兄可要记得,你今日令孤受当众脱衣之苦,那么明日……”他微微弯身,靠在二皇子耳边,声音小若蚊蝇,“那么明日,受这等苦楚的人,必将是二皇兄最亲近的人!二皇兄,你,可想明白了?” 二皇子脸色一白,仍旧梗着脖子道:“脱!” 众人目光,皆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伸手欲解腰上的玉佩。 天元帝道:“除了朕和二皇子,其余人,都滚出去!” 众人心知此事没有余地,俱都低头要走。 棠落瑾道:“珉儿留下。” 十二皇子一怔,攥着拳头,留了下来。 于是留下来的,就剩下了四个人。 棠落瑾的胎记在后腰上,因此只解了腰带,掀开外袍,就路出了后腰上的——狐狸刺青。 二皇子和十二皇子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棠落瑾却微微笑道:“孤忘了,孤嫌弃原先的胎记没有形状,太过难看,刺了狐狸刺青,将胎记挡住了。” 天元帝登时大笑。 二皇子恼道:“你这是,欲盖弥彰!只要将这刺青去掉,就能……” 他很快就被天元帝的目光盯住了,不敢再说下去。能让太子脱衣,已然是天元帝最大的让步了。再论其他,对偏心的天元帝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棠落瑾缓缓道:“不过,孤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反驳二皇兄的话。二皇兄方才说,母后生产时,因不清醒,才被换子。可是,孤却知道,母后当时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看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十二皇子,清浅一笑:“不若,就将母后请来,让母后来证明,孤是真真正正的嫡子。如何,珉儿?” 十二皇子眼中的恨意,登时燃了起来,而他的脸,比二皇子,更要难看。让母后证明?棠落瑾啊棠落瑾,你竟是心狠至此! 第83章 故人 棠落瑾自然说话算数。 他既说了,让皇后宁氏出面证明,就要亲自去请皇后出来。 二皇子犹自挣扎:“你去请?若是你去了,和皇后串供,当如何?若是你用利诱惑皇后,站在你这一边,又当如何?” 十二皇子站在一旁,不语。 棠落瑾转向二皇子,缓缓道:“二皇兄当真是糊涂了。若你是母后,不,若你是你所说的谣言中的母后,孤既非她的亲生子,她此刻又有了亲生的儿子十二皇弟,这次孤去请他,她为何要帮着孤?而不是帮着十二皇弟?” 况且,那个所谓的传言,明显是皇后和十二皇子一方故意放出的消息。所以传言之中,做出狸猫换太子一事的,不是“无辜”的皇后,而是“心机叵测”的馨贵妃。 而无论是传言还是真正的皇后,若棠落瑾并非他的亲生子,只要不傻,就该抓住这一次的机会,说出“真相”,反驳棠落瑾是她儿子的事情,一举把棠落瑾打出原形,让棠落瑾真正变成一个奸妃换子的证据,一个真真正正的庶子,从而让十二皇子成为皇子中唯一的嫡子。 二皇子乍然想通这些,双目倏地一亮。 是了,正该是如此。 他相信他所听的传言绝非虚假,更相信,棠落瑾能在胎记上做刺青,显然就是心中有鬼,所以才会这样遮遮掩掩。否则的话,一个后腰上的胎记,能碍着甚么事情? 所以,二皇子心中越发清楚,棠落瑾绝对是馨贵妃的儿子,而并不是皇后的儿子! 所以,若是他们拿着这些话去询问皇后,那么,皇后只要不傻不蠢,就一定会将真相公之于众,一定会把棠落瑾的庶子身份告诉众人! 二皇子这样一想,脸上不禁带出了笑容:“七皇弟所言甚是。正该去把母后给请过来。” 尔后看向他从前从未正眼看过的十二皇子——没有办法,对诸多年长的皇子来说,已经稳坐了太子位置的棠落瑾,才是他们要慎重对付的人。而一个小小的十二皇子,还是还没出声,就传出“克姐”的命硬的传闻、出生就被庶妃照顾,这样的嫡次子,对诸多年长的皇子来说,除非他们想要利用他了,根本不会正眼看他。 “二哥这里,就提前恭喜十二皇弟,心想事成了。”二皇子意味深长道,“不过,请母后来的事情,不若还是父皇请人过去,我也好,七皇弟和十二皇弟也好,此刻竟都不便出面去将母后接来。” 天元帝微微挑眉。 棠落瑾道:“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的气势尽显。 分卷阅读175 天元帝闻言便笑了。他虽然不知道他的小七做了甚么后手,这个后手是否管用,不过——皇后若当真糊涂,那么,她这次连紫宸殿的宫门,都进不来,就要躺着回去了。 十二皇子犹自懵懂之中。前世他就一直活在棠落瑾的压制之下,无论做任何事情,旁人都会说,那是太子的亲弟弟,可惜太子的亲弟弟,根本比不得太子一根汗毛云云。后来得知棠落瑾的身世,十二皇子不是没想过要利用棠落瑾对他的信任,阴上棠落瑾一次,可是,他的心思算计,哪里比得过棠落瑾?轻轻松松,就被棠落瑾反击了回来。 以致直到今日,棠落瑾一开口要对付他和母后,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棠落瑾一定会成功,他和母后一定会失败。 十二皇子微微咬了咬舌尖,察觉到难耐的疼痛,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不过,二皇兄所言极是,就算棠落瑾机关算计又如何?如今知晓当年事情真相的母后身边的宫人俱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馨贵妃那边的人。馨贵妃那边人的话,自然只能是一家之言,如今,只要母后开口,拒绝承认棠落瑾是她的儿子,那么,整件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他们每个人,都会从此,各归各位。 而他,也会成为唯一的嫡子! 十二皇子双目骤然亮了起来。 天元帝瞧见十二皇子的目光,再看十二皇子才五岁左右的身形,心中道,十二皇子才五岁,就有了这番夺嫡之心……他竟不知,这件事,对十二皇子来说,到底有多么不好。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十二皇子和二皇子却都将这一眼当做是棠落瑾的“不悦”。既是“不悦”,那么,是不是说,他们这件事情,作对了呢? 二人继续请求天元帝,去把母后请来,当然,若是可以,最好也把馨贵妃“请来”。 天元帝沉吟不语。 二皇子急切的道:“七皇弟以为呢?是不是除了母后以外,也该把馨母妃请来?毕竟,当年的始作俑者,是馨母妃!”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二皇子也不曾忘了继续给棠落瑾挖坑。 棠落瑾淡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孤今岁一十有七,已然成人。嫡子庶母,自当避嫌。馨母妃之事,孤不便开口。” 直接把二皇子的话给堵了回去。 二皇子先是一怔,随即叩头道:“父皇,儿子的意思是,请馨母妃来,然后用屏风遮掩,请馨母妃坐在屏风后,并未有其他想法!” 该避嫌的,又岂止是嫡子?他年岁比太子还要大,就更应该避嫌。甚至连口中,都要少提馨贵妃才是。 天元帝冷冷地看他一眼,才道:“徐有为,去传召皇后!若皇后还病着,就让人抬过来!” 徐有为自是离开不提。 二皇子一直这么跪着,天元帝只不理他,而是又让人叫了其他皇子进来。 徐有为一出了清宁宫,就瞧见了太子身边的小径、长渠,还有其他皇子身边的太监。 众人忙忙上前:“徐公公是去哪儿?可要咱们帮忙?” 徐有为看了众人一眼,再看一下焦急的小径、长渠,想了想,指着二人道:“你们俩跟我来,其余的,去一边喝茶去!” 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做不得甚么。——人家太子身边的奴才,本来就比他们下巴抬得高,不是么? 小径、长渠忙忙跟了上去。 徐有为小声道:“我这是要去接皇后。”尔后一顿,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其他的话也透路出一点来。 长渠却立时明白过来,道:“多谢徐公公,殿下吩咐过这件事情。咱们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件事,徐公公待会接了皇后,要从哪条路走?” 徐有为一怔:“难道太子要……”在路上对皇后下手?他虽是奴才,可是天元帝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因此这件隐秘之事,他也早早就猜到了。 长渠只笑:“徐公公说笑了,皇后是咱们殿下的亲生母亲,咱们殿下,想要好生孝顺皇后都来不及,怎么会对皇后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殿下只是从南边带来一个厉害的姑姑,手脚麻利,懂得少许医术,还会按摩穴位,伺候人的功夫厉害着呢。这不,殿下正愁没时机把这姑姑送去给皇后,想要这个时候,把人给皇后送去呢。” 要送一个奴才,甚么时候送不行?为何偏偏要这个时候,还要拦道来送? 徐有为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提,只笑:“那我就放心了。至于走哪条路,自然是最近的那一条。” 徐有为说罢,就将二人挥退,快步离开,去了清宁宫。 清宁宫里,皇后正披着厚衣裳,坐在凉亭里,看着桌上的小女孩儿戴的首饰发呆。 闻得徐有为传话,皇后先是一惊,随即道:“陛下怎的想到传本宫去紫宸殿?紫宸殿里,如今还有谁在,发生了甚么事情?” 徐有为稍稍路了一个为难的神色。 皇后沉声道:“怎么,连这些话,徐公公都不肯说与本宫听了?无论如何,本宫还是这后宫之主,这些事情,本宫合该知道!” 徐有为这才苦着脸将紫宸殿的事情,透路出了一部分,末了道:“谁不知道太子就是您的孩子?偏偏二皇子糊涂,听信谗言,竟把那传言当真,拿来质问太子,还非要请您过去作证,说太子的确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才肯信太子的嫡出身份。这事儿本就荒唐,只是当时二皇子说这话时,十二皇子以上的皇子都在,皇上怕是其他皇子心中对太子起了芥蒂,这才同意了请您过去,说清楚这件事情,既能还太子一个清白,也能让众位皇子对太子身份心服口服,将来莫要再做多余的事情才好。” 徐有为虽话中有话,若仔细听,却是好意规劝。 偏偏皇后心中早早有了旁的想法,竟是半分都听不进去。 她只喃喃道:“让本宫去证明,太子是从本宫肚子里出来的?让本宫去证明,馨贵妃换子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呵!”皇后面上路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本宫或许懒得去做。可是,这件事情,本宫自然,义不容辞,非做不可!” 好一个二皇子! 虽然她从前根本不在乎这么一个庶子,倒是没想到,今日竟是这样一个庶子,帮了她的大忙! 还有传言一事,无论是珉儿,还是君榆,都做得极好。 俗话说先入为主,既然馨贵妃换子一事,已然被人听在耳中,那么,哪怕这是假的,三人成虎,这件事未必就坐不得真。 等到她亲去了紫宸殿,说出当日换子一事是事实,只是她彼时糊糊涂涂,并不知真相。后来身边的宫人于姑姑发现了真相,说与她听。她因不舍表妹受苦,又见棠落瑾小小婴 分卷阅读176 儿,着实可怜,才未说出真相,只是想到当年于姑姑死的蹊跷,棠落瑾一回宫,就克死了她的两个女儿,如此才会迁怒于棠落瑾,然后…… 皇后片刻之间,就已经将她待会要说的话,想了好几个说法,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都带了几分红润。而一双眸子,更是明亮。 这是战斗之前的模样。 徐有为只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方才的劝解,都喂给狗吃了。 罢罢罢,信国公虽向来尊重他,宁家也是有功之臣,让他这个没根儿的太监逗感念宁家。可惜……皇后根本不听劝,非要和太子对上。而太子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徐有为再想到皇上这几日心口痛的越发厉害,立时把再劝皇后的话给咽了回去。 有些人能帮,并且帮了会感激他;可是,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却无论如何,都帮不得了。 皇后一心想着,只要这次她做得好,就能把棠落瑾的“嫡子”身份给压下去,甚至还能把当年“换子”的事情,推脱给馨贵妃,心中就是一阵高兴。 可惜她的高兴,并未持续很久。 徐有为带着宫人,抬着皇后走了最近的一条道,赶去紫宸殿。 然后就在路上,看到了东宫的石女官,还有一位身穿青色衣裳的半老妇人。 皇后远远瞧着,就觉那妇人甚是眼熟。 等到走近一瞧,皇后面色登时变了。 “于!姑!姑!” 那个她派去监视棠落瑾,据说,死在福建的于姑姑。 第84章 帝王 “于!姑!姑!” 皇后瞧见那青衣妇人抬头的时候,一张保养得极好的面容,立时铁青。 那妇人却是从容的跟在了石女官身后,上前请安。 “皇后娘娘金安。”石媚行礼道,“太子殿下让人传话来,说娘娘身子并未痊愈,唯恐在路上着了风,让奴婢跟着您,一同去紫宸殿。” 皇后并不看她,只看向那青衣妇人,死死地盯着,似是要确认,这人到底是不是于姑姑一般。 只是她还没先开口,徐有为就疑道:“石女官你身后这妇人……看着倒是颇为眼熟。” 徐有为显然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可是,在这皇宫之中,并非知道就能说出真相,因此他只是这样疑惑着问了一句——无论如何,这是东宫的石女官带来的人,这其中,显然有太子的授意。既是太子授意,他自然不能不问一句。 石媚冲徐有为微微一屈膝,抿嘴笑了笑,说了句险些把徐有为噎到的话:“这是于姑姑。” 徐有为:“……”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皇后:“……” 石媚接着道:“于姑姑也是自小学医,懂得接生之法,还会一些养生之道,尤其是在按摩上颇有心得。她是太子特特从福建寻来,说是要送来,孝顺皇后娘娘的。于姑姑,还不来拜见皇后娘娘?” 原本低眉顺眼的于姑姑缓缓走了出来,屈膝拜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面色登时狰狞了起来。 会医术,会接生之道,还是从福建找来的……这些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这个于姑姑,无论是容貌还是声音举止,俱都和她的于姑姑一模一样,饶是有人说她不是于姑姑,皇后都无法相信。 而棠落瑾的女官,现下特意将人送来,还只说这人是于姑姑,而不提其他…… 皇后用力抿了下唇,声音里都压抑着怒火,道:“下肩舆。” 徐有为道:“娘娘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还是坐着肩舆,对您身子好一些。” 皇后已然下了肩舆,然后伸出手。 于姑姑当即上前,扶住了皇后的小臂。 就像是做了无数次一样。 徐有为当即闭嘴。 皇后又冲身后挥了挥手,徐有为便带着众人,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后面。 这个距离,是听不到前面人小声说话的。 徐有为这才看一眼石媚,低声问道:“这真是于姑姑?” 石媚笑道:“是啊。殿下带她回来的时候,就说她姓于,年纪大了,就做姑姑好了。” 徐有为:“……”又白问了。 不过,虽然白问了一句,但徐有为心中也越发确定,在那位太子殿下没发话前,是别想在太子手下的人的口里,撬出一句真话了。 徐有为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皇后将手臂放在于姑姑手上,却是声音冷冷地道:“是你!于姑姑,好一个于姑姑!你竟一直活着!甚至明明活着,明明知道你的老子娘和兄弟都在宁家,竟还敢这样出现在本宫面前?你,好大的胆子!” 于姑姑低着头,声音平板地道:“奴婢死罪。” “你当然是死罪!”皇后恨恨的骂了一句,知晓现下不是指责于姑姑的时候,接下来,说不得她还要用到于姑姑,在心中缓了缓,开口道,“旁的便罢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与本宫配合好了,将棠落瑾弄下来,你这些年的过错,本宫就不再追究,如若不然……于氏,你不为着你的小命着想,也该为你老子娘的命着想!” 如今这时候,不少宫中妃嫔,都看重家生子。其中缘故,也不过是因着这些家生子在妃嫔的娘家里出生、长大,更加依赖娘家。且除此之外,这些家生子的亲人俱都留在娘家,一荣未必俱荣,但一个出事,很难不牵累其他家人。 皇后如此开口,也是知道,分离数年,她所能牵制于姑姑的,只剩下了于姑姑留在宁家的父母亲人了。 于姑姑却稍稍一顿,尔后叹息一声,才道:“奴婢背主,纵是万死,也是应当。只是娘娘,您这次,万万莫要再做傻事。” 皇后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于姑姑,一字一顿道:“你在说甚么?背主?你已经,背弃本宫了?” 于姑姑离宫数载,片刻后才记起来,自己此时应当跪下。等到跪下之后,她才继续道:“背主并非奴婢所愿,太子殿下将奴婢的两个侄儿都带走,奴婢为了他们,只得如此。只不过,如今娘娘被皇上宣召,奴婢的事情是小事,不值当现下说与娘娘听。反而是娘娘的事情迫在眉睫……” 皇后如今身子越来越差,明明只是有些恼,却依然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于姑姑接着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储。这件事情,对曾经的娘娘来说,并非难事。可是,如今太子地位已然稳如泰山,年岁又渐长,娘娘却被迫幽居清宁宫之中,周围又没有自己的人,娘娘如今,又如何斗得过太子?倒不如后退一步,今日且从了太子,认下太子是您的亲生子,如此将来,太子哪怕是登上皇位,依旧要奉您为唯一的太后。 可是,今日若您执意不肯让步……如今或许还好,有皇上在 分卷阅读177 ,太子不会对您或十二皇子做些甚么。但是,如果将来,皇上薨了呢?到时候,您是生母,是长辈,太子为着流芳千世,只会供着您,敬着您。可是,对十二皇子呢?十二皇子只是太子的弟弟而已,兄长想要教训弟弟,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若太子要对十二皇子出手,您只是被供起来的太后,又能做些甚么? 所以娘娘,奴婢求您,看在十二皇子的将来上,该退一步,就退一步。” 无论如何,于姑姑曾经伺候皇后数年,对宁家感情亦深,即使是她当初被皇后怀疑,扔到福建去做最后的棋子,她仍旧感念宁家和皇后,因此即便是如今,她一开口,就是为皇后着想。 皇后却根本不领情:“你这个背主的奴才,又懂甚么?你可知,今日是本宫和珉儿,唯一的机会?若是这样的机会,本宫和珉儿都错过了,那么,将来,本宫和珉儿,才会彻底被那个庶子掌控!本宫的珉儿,才会没有将来!” 于姑姑神色哀戚,默默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娘娘,太子殿下说了,若是您坚持您自己的想法,那么,奴婢就是您从前身边的于姑姑,是知晓您不少隐秘之事的于姑姑。而奴婢知晓种种事情,却唯独不知晓换子一事。”于姑姑屈膝道,“娘娘,您待会要说些甚么,万万慎重。毕竟,十二皇子才五岁。若是皇上和四皇子知道,十二皇子小小年纪,就敢毒杀后宫初初有孕的宫女,就敢对自己的皇兄下手,让四皇子从此不会再有子嗣,那么……” 于姑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可是,她即便不说,皇后也明白了于姑姑没有说出的话是甚么。 皇后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这些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还有这些事情,根本不是珉儿做的!” 的确不是十二皇子做的。而是十二皇子知晓将来的棠落瑾会选定的皇太弟,就是那个宫女所生的皇子;而对四皇子,十二皇子选中了要利用他,自然不会让四皇子再有子嗣。 只是这两件事情,虽是十二皇子提议,却是皇后做的。 ——宁山也好,过世的宁家长辈也好,对皇后都甚是疼龙,他们在长安城和皇宫,自然为皇后留了人手。因此哪怕是清宁宫被天元帝严查几遍,仍旧有宁家的人手安插了进去。皇后正是利用这些人做的事情。 于姑姑垂目道:“无论是不是十二皇子做的,您今日只要不依着太子殿下的意思做,那么,这些事情,便统统是您和十二皇子做的。您也莫要担忧证据和证人的事情,太子殿下向来做事稳妥,证据和证人,如今都已经找到,接下来……就看您了。” 皇后强撑着看向于姑姑,听于姑姑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心中立时明白,完了。 她也好,她的珉儿也好,都,完了。 从一开始,棠落瑾设计让人叫她去“作证”,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她越是恨棠落瑾占了她嫡长子的位置,越是恨因棠落瑾,她认不得她亲生的公主,越是恨棠落瑾耽搁了她的珉儿,棠落瑾越是要她,当着天元帝和众位皇子,还有她的珉儿的面,亲口承认,他是她的儿子,是她亲眼看着出生的儿子。 是千真万确的嫡子,真真正正的储位第一人。 皇后顿时心如刀绞。 只要她今日开了口,认下了这件事情,那么,将来就再没有了回头路,可以让她走。 她的珉儿,再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甚至因棠落瑾手中的证据,她们母子将来,无论做甚么事情,都必须要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还要沦为棠落瑾的棋子,被其所用,却得不到补偿。 棠落瑾啊棠落瑾,你好狠的心! 皇后心中只恨,为何当年那场风寒,只是暂时烧傻了棠落瑾,为何她没有一个狠心,直接让人把他直接弄死?若是她足够狠,或许今日,她就不会受此屈辱! 感觉到屈辱的人,有何止是皇后? 当二皇子和十二皇子都肯定皇后一定会开口毁了棠落瑾时,却听到皇后开口说出的话时,二人如何不震惊? “当夜生产,”皇后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本宫一直清醒着,从头到尾,是亲眼看着于姑姑将小七抱出来的。本宫当年,生得的的确确是一个男孩儿。而所谓的馨贵妃换子一事,更是子虚乌有。当日馨贵妃身边只有两个宫人,一个宫人前去和侍卫攀扯,请求叫太医来,只剩下一个留下来伺候馨贵妃。馨贵妃纵然是有心,当日也无人帮她做成这件事情。” 十二皇子原以为,母后今日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绊倒棠落瑾,却没想到,母后竟说出这样一番话,登时瞪大了眼睛。 二皇子亦惊讶起来。他相信那个传言是真的,且不说胎记一事,单单是看皇后对两个儿子的不同态度,还有对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五公主的态度,他就知道,换子一事,定是真的。可是,现下明明是皇后和十二皇子的机会,为何皇后会放弃这个机会? 二皇子立刻道:“口说无凭,不若母后发毒誓?”然后他就看向了十二皇子。 原本庶子让皇后发毒誓,是逾距的事情。但偏偏棠落瑾想要看到皇后为难的模样,便悠然站了出来,道:“既二皇兄仍旧不信,母后便用儿子和十二皇弟来发毒誓罢。” 皇后登时攥紧了手心,须臾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道:“若本宫方才所言有虚,苍天在上,定叫本宫,不、得、善、终。” 十二皇子踉跄几步,紧紧咬唇,生怕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皇后连毒誓都发了,二皇子又半分证据和证人都找不出来,如此竟是白白浪费了众人不少时间。 众皇子能饶他,天元帝却不会饶他。 “谋害储君,诬陷皇后和馨贵妃,企图蒙蔽视听,犯欺君之罪!”天元帝双目沉沉的看向二皇子,“你自己说,朕该如何给你定罪?” 二皇子登时跪倒在地,冷汗连连。 “父、父皇!”二皇子咬牙道,“儿子糊涂,一时被小人欺瞒,这才以为太子并非嫡子,才会做出那等事情!”他连连磕头,“儿子做错事情,自该受罚。儿子只求,父皇能绕过儿子的妻子儿女,儿子虽有错,他们却是无辜的!” 二皇子的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心里却在想,当初大皇子勾结蛮夷,设连环计对付太子,父皇尚且能绕过大皇子一命。那么,今日,父皇定然也能绕过他一命。 哪怕是要和大皇兄一样当和尚呢,好歹,他的命保下来了,那么,既定有重新回来的一日! 孰料天元帝良久未曾开口。 等到二皇子忍不住抬头看向天元帝时,天元帝才终于开口,当着众多皇子的面,缓缓道:“二皇子意欲谋杀太子夺嫡,欺君犯上 分卷阅读178 ,当斩。朕顾念父子之情,特赐白绫一条,鸩酒一杯,你可择其一自我了断。朕,留你一个全尸。” 众皇子俱都不可置信的看向天元帝。 二皇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天元帝目光环视众皇子:“朕早就说过,朕在太子三岁时,就立太子,是为让尔等压下心中欲念,兄弟齐心,一心辅佐太子,让我大棠,开辟盛世,耀我国威。可是,尔等之中,却有人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处处挑战朕的底线,尔等以为,朕真的会在意青史会误解朕么?即便杀子,朕亦将青史留名,是仁帝,而非暴君!而朕的功绩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选了阿瑾做太子。尔等且等着,青史之中,定会如朕所说来续写!” 尔后天元帝背过身去,道:“拉下去!” “父皇——” 二皇子叫得再惨烈,也被人拉扯下去了。 临走前,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棠落瑾在对他做口型。 “孤,定会信守承诺。” 信守承诺?甚么承诺? 直到拿起酒杯,浑浑噩噩之间,二皇子才想到棠落瑾在脱衣亮出胎记时所说的话—— “今日脱衣之辱……明日受这等苦楚之人,定是二皇兄亲近之人……” 完了。 二皇子闭目。 真的,完了。 紫宸殿里,一众皇子和皇后,俱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们当然是知道天元帝当初早早立太子的缘故,一是因太子的的确确合适,二来么,自然是因为比起其他人,天元帝更加疼惜自己的儿子,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将来为皇储之位自相残杀。 也正因如此,哪怕天元帝当初说了若太子出事,只会立年幼皇子的话后,面对储位的诱惑,还是有皇子对储位前赴后继。 可是今日,天元帝亲自下令,杀二皇子,留全尸。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饶是棠落瑾,也怔楞了片刻。 他挥了挥手,想让众皇子退下。 九皇子却突然站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十二皇子,心中正有话要说。 转过头来,却见棠落瑾冲他微微摇头。 ——若是没有父皇赐死二皇子的事情,接下来,棠落瑾当真想要继续处理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可是,父皇既赐死了二皇子,接下来,他却不能再做甚么了。 九皇子微微怔楞。不是太子之前示意他,让他将那些死士的事情,分出一部分,转嫁到十二皇子身上么? 天元帝此刻却转过身。 原本骄傲从容的帝王,如今却是满身的疲惫。 “皇后病重,清宁宫不宜养病,今日始,迁居明水殿。直至病愈。十二皇子自今日始,前去百佛寺修行,剃度,代兄修行,替其胞兄太子,为皇后祈福。” 众人登时,傻在当场。 他们以为,这个人老了,该不中用了。储位到了必须争的时候了。 可是,今日一看,这个人,的确是老了。但是,他却仍旧是最厉害的帝王。 可以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第85章 异星 天元帝的意外出手,把所有人都给吓住了。 不过,二皇子的的确确有错,被天元帝惩罚甚至是下令自尽,对众人来说,虽然不可置信,但却也不是甚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但是—— 最让众人疑惑的事情是,为什么天元帝在处置了二皇子之后,还张口处置了皇后和十二皇子。 瞧,堂堂皇后,哪怕是身子真的柔弱至此,在清宁宫里好好休养便罢了,可是,为何要迁居明水殿呢? 明水殿顾名思义,四周都是谁,所谓的殿,其实就是一个湖中岛。漂亮是漂亮,精致是精湛。然而四周都是水的小岛,就注定了出入不便;且四周都是水,岛上就难免寒凉,尤其是冬日里若无专门的宫人凿冰,那湖上就是一层层的吼冰,这样的地方,当真适合养病? 再说十二皇子,若天元帝是为了防止这剩下的一个嫡子,觊觎储位,或当真是要他去为皇后祈福,倒也不奇怪。然而最让众人疑惑和不敢去想的却是天元帝的旨意——“剃度,代兄修行,替其胞兄太子,为皇后祈福。” 剃度,代兄修行,代替太子为皇后祈福。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十二皇子此去福建百佛寺,付出多少,会做多少年的和尚,他这一去,都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代替太子祈福。 十二皇子所有的功德,都会落在太子身上。 如此一想,不少皇子俱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原本被太子示意过的九皇子,目光垂地低低的。 其他皇子或许不明白天元帝这样旨意背后的意义,可是如今才九岁的九皇子,却一下子明白了。 哪怕皇后亲口承认,太子是她的亲生子,哪怕二皇子说出的“证据”根本证明不了太子身上有沈家人的血脉,可是,单单凭借太子之前示意他,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插手死士一事的源头指向十二皇子,九皇子心中就明白,太子必然不是皇后宁氏的血脉。 而这件事情,天元帝知道,太子也知道。 所以,太子才会毫无顾忌的想要让十二皇子的野心彻底曝路出来,跟他说了那么一句话。 只是后来父皇震怒,下令杀了二皇兄,他这位太子哥哥或许是惊奇,或许是不忍,才压下了他要将十二皇子的心思曝路出来的想法。 而他们的父皇…… 九皇子忍不住微路讽刺,他们的父皇,却是那样偏心太子,即便是他甚么都没有说出口,父皇依旧帮太子处置了皇后和十二皇子,让太子在皇位上越坐越稳。 九岁的九皇子心底一阵阵生寒。 母妃和外祖一家,一直都说他少年聪慧,母族强大,比起军权在握的宁家支持的太子还要更加胜任皇储的位置。九皇子初时懵懂,却也怀疑自己。等到太子并非嫡子的消息传来,九皇子才慢慢开始斗志昂扬,真的想要争一争皇储之位。 可是现在…… 九皇子脑袋垂地越来越低。他不想争了。 母妃和外祖夸他少年聪慧,太子只比他更加聪慧;夸他母族强大,太子身后有大长公主府的支持,有宁家,有沈家,还有诸多支持正统的人在;母妃和外祖说太子并非嫡子,不该稳坐储位。可是,嫡子是甚么?父皇既认了太子是嫡子,皇后半点不敢否认,众人又拿不出太子不是嫡子的证据,那么,谁来证明,太子不是嫡子? 如此种种之下,九皇子深深地意识到,无论太子身世究竟如何,他,都斗不过太子。 九皇子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皇后和十二皇子听了天元帝的旨意,登时崩溃。 二人之中,竟是十二皇子先反应过来,双膝跪下,道:“父皇要儿子代替七皇兄去百佛寺为母后 分卷阅读179 祈福,儿子求之不得。但母后身子病弱,明水殿并非养病之处,还请父皇收回成命,让母后继续留在清宁宫养病。” 天元帝不语。 十二皇子又看向棠落瑾:“七皇兄,母后的身子是如何不好,旁人不知,七皇兄还不知道么?难道七皇兄,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弟弟代替你剃度修行祈福,还要母后去二三十年无人居住的明水殿养病?” 皇后看着为她求情的十二皇子,登时泪眼朦胧。 棠落瑾只面无表情道:“珉儿心系母后,自然是好。只是,父皇英明,为兄相信,父皇下此令,定是深思熟虑,为母后和珉儿着想,无需他人妄议。” 十二皇子脸色一白。 天元帝这才大笑两声,道:“还是小七最懂得朕的心。顺王安心去罢。你自安心在福建剃度修行,待将来,朕会留下旨意,让太子接你回来。至于皇后……”他目光微微带着寒意,看向一旁的皇后,“皇后当初便和朕说过,若是发生今日之事,她便干脆去清静的明水殿住着好了。朕今日的命令,却不是惩罚,而是全了皇后的心意。” 天元帝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声音,“梓童,当日,你可是这样求朕的?朕今日让你迁居明水殿,到底是你所愿,还是朕的迁怒?嗯——” 皇后忽而想到那一年天元帝寻她,让她不可把太子身世说出,否则,若有另外的人知晓这件事情,必让她……连皇后最起码的尊荣都没有了。 而迁居明水殿,并非她所求。可是今日看来,却即便不是她所求,她也只能去了。 “这件事情,自是臣妾所请。”皇后跪谢道,“臣妾,多谢皇上成全臣妾。” 十二皇子怔住。 皇后跪下的身子摇摇欲坠。 徐有为看到门口的小太监,忙忙出去一趟,尔后又回来了,小声站在天元帝身后,道:“回禀皇上,二皇子……选了鸩酒。如今身子已经,凉了。” 天元帝微微闭目。 “二皇子意欲刺杀储君,不必以亲王礼下葬。只以普通皇子的礼下葬即可。都退下罢。” 众人自然都不肯在这个时候触天元帝的眉头,俱都退下不提。 皇后和十二皇子一起拉着手,往外走去。 棠落瑾跟在二人身后。 待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十二皇子挥退宫人,恨恨的转头看向棠落瑾。 “你还跟着我们作甚?你害得我们,还不够么?” 皇后亦目光阴狠的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看他一眼,微微皱眉,良久才开口:“孤来,是最后告诉你二人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孤知道,你二人手中,还有宁家势力。那些势力,是父皇看在宁家面上,怕孤将来不给你二人留后路,才留给你二人的。你二人若是再做错事……父皇能看在宁家面上,绕过尔等。孤,却不会。” 棠落瑾站在原地,远远看到正向这边走来的宁君迟,一字一顿道:“如今不会,将来,亦不会。”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想,宁君迟虽喜欢他,但若是知道了他方才对着落败和明显没有后路的皇后和十二皇子说的那番话,或许……宁君迟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虽然,会有些可惜。 但是,对他们两人来说,还有比这个结局更好的么? 皇后宁氏,曾经几次三番要杀他,他年幼之时,为求自保,不得不装作痴傻足足一年时间。尔后被天元帝送往福建,尚且不敢立时恢复神智,而是只能一点一点的算计,一点一点的推测,慢慢的恢复的神智,如此才不会被人视作妖孽。 当年的苦楚,馨贵妃生产时的危险,棠落瑾俱都无法忘记。 而宁君迟再好,再一心一意的按着自己的心意,想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他是太子,是皇后宁氏恨的人,他们二人,如何会有结果? 想到父皇和祖母前些日子,几次在他耳边提起的往东宫送人的事情,棠落瑾虽然怅然,却也明白,他是太子,他不能任性。 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东宫。 少年的脑袋里,早早将那个曾经承诺“寻一心人,两厢厮守”的男人抛之脑后,他现下要思考的事情,是他是否真的要纳妾,以及,父皇为何会把十二皇子送到福建百佛寺的事情。 当日离开百佛寺时,百佛寺住持百林大师的师弟,百叶大师曾经跟他说的那番话,难道已经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了么? 异星临世,帝王早逝,太子龙气更胜,将提前登基。 这样的消息,真的传到了父皇耳中了么? 棠落瑾微微拧了拧眉心,回过神时,他已经到了东宫。 第86章 后悔 百叶大师当初说他面相有变的时候,棠落瑾尚且不以为然。乐—文虽然穿越了那么多年,奈何棠落瑾前世受“无神论”影响太深,一时之间,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也是有的。 只是等到那一日,他要从百佛寺离开,重新见到出关的百叶大师时,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棠施主年幼时,贫僧跟着师父,也曾见过棠施主数面。”百叶大师道,“彼时棠施主面上龙气虽盛,却是明君之相。然而棠施主彼时的龙气,却是让棠施主在十年内得坐皇位。” 棠落瑾一怔。十年,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二十七岁时继承皇位。而父皇彼时,应是五十四岁。 “只是,如今异星降世,天象有变。”百叶大师是继承至善大师看相本事最厉害的一个,他性子却也直接,看着棠落瑾,就道,“随则棠施主亦是异星,但棠施主的到来,却是让无数百姓得益,于大棠来说,乃是好事。因此无论是师父,还是贫僧,都期盼着棠施主将来越做越好。” 棠落瑾:“……” 百叶大师继续道:“只是新来的异星却与棠施主不同,他已然打乱了不少人的命运,而令严和棠施主的命格,如今也被打破。令严今次,将提前早逝,棠施主登基之路,将比原本艰难。阿弥陀佛,虽则艰难,还望棠施主,切莫造过多杀孽。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棠落瑾本就不糊涂,自然知晓百叶大师所说的“异星”乃是十二皇子。 正是因此,这次回到长安,他才会示意九皇子“供出”十二皇子,想让十二皇子因此被天元帝惩治——按照棠落瑾原先的性子,自是孝道为先,兄友弟恭,轻易不会让皇子因他而受惩罚,可是二皇子太过大胆,他若不对二皇子出手,其余皇子只会觉得他脾气太好,从而毫不顾忌的对他下手;十二皇子虽然这一次并没有直接动手,可是,棠落瑾因百叶大师所说的那些话之故,原就想要把十二皇子幽禁或隔离开来。 只是他那些想法还曾出口,天元帝就先下了口谕,杀二皇子,将十二皇子送 分卷阅读180 去福建百佛寺。 杀二皇子一事,棠落瑾并不曾想过。对其他皇子来说,天元帝偏心太过,并不算是一位好父亲。可是棠落瑾心中却明白,天元帝如此,未尝不是想要让诸位皇子看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妄想不该有的东西,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富贵闲王,亦或是规规矩矩的贤王。 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 天元帝疼爱众皇子,才会为众皇子的将来做打算,提前选定太子,故意偏心,捧着太子的同时,却也不反对诸多皇子进入朝堂做实事。 可惜天元帝对皇子的疼爱之心,天元帝知晓,棠落瑾知晓,唯独一众皇子,心中却是不知晓的。 尤其是被皇储的位置迷了心智的皇子,更是一心只看到了天元帝的偏心,不曾看到天元帝的长远打算。 棠落瑾看出来的。 正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更震惊天元帝会杀二皇子的事情。 缓缓走回书房,棠落瑾执笔,就欲写下奏折——二皇子已逝,其嫡长子当降一级继承其王位。请封其为郡王。尔后又为二皇子的嫡女请封郡主。 虽然在二皇子临死的时候,棠落瑾故意让二皇子死得不甘心,误以为他会对其子女下手。但事实上……对几个晚辈,棠落瑾还不至于做出那等事情。 尤其是天元帝杀二皇子后,心中定然难过,此时定然没有人敢为二皇子的子女请封。而天元帝自己,因帝王颜面,亦不好自己下旨,册封二皇子的子女。棠落瑾体察圣意,自然要为二皇子的子女请封。 只不过—— 棠落瑾写完请封的折子后,却是再想,百叶大师说的那番话,天元帝真的,也知道了么?正因着知道,因着天元帝的爱子之心,这才要千里迢迢把十二皇子送去百佛寺,好让百叶大师“看”着他,好让十二皇子老老实实的么? 棠落瑾对天元帝的用意,也算是猜到了一半。 天元帝的确知道了百叶大师的话,却不是因着派人跟在棠落瑾身边,百叶大师对棠落瑾说了那番话,跟在棠落瑾身边的人传话回来的。 而是,当年天元帝曾经写信询问至善大师,其早年的病症,是否有救,能让他多活上几年。至善大师心知天元帝是仁君,虽然没有为天元帝继续耗费心神卜卦,但却告诉了天元帝一个民间神医的踪迹和住处,并说,此神医是百岁之相,将来他死了,这个神医可以继续为天元帝诊治,延寿,让天元帝善待其云云。 天元帝自然是听从不提。 只是,这个明明有百岁之相的老神医,却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意外落水而死。 天元帝这才察觉不对。至善大师的相术了得,他既说了这个神医该有百岁之相,就不该这样早早离世。且,神医提前离世,那么,能为他诊治延寿的神医,又去哪里找?他接下来,又还能活上几年? 帝心叵测,天元帝这才让亲信带信去了百佛寺,尔后才收到百叶大师的来信,知晓自己身边这几年出生的异星的事情,从而怀疑上了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还未出生时,几个姐姐相继去世,而那时一位怀了双胞胎的妃嫔,只是进清宁宫远远的给皇后请了个安而已,半道上就落了胎,肚子里取出了已经长成形的龙凤双胎。 十二皇子彼时就被有心人传出了“命硬”之说,天元帝起初不信,只是因他想要压制皇后和十二皇子,才任由有心人将这个传言传开。只是现在看来,传言,未必就是假。 不过即便如此,看到百叶大师信中所写,希望他勿造杀孽,又思及十二皇子既是他的儿子,又是宁家血脉,天元帝斟酌再斟酌,才会想到让其前往百佛寺的事情。 既惩治了皇后,也让十二皇子远远避开长安城。 或许来日,小七登基,可以许其还俗,但是,回长安的事情…… 天元帝连连咳嗽了几声。 徐有为忙忙跑了过来,为天元帝替换帕子,并送上温水漱口。 天元帝递给他两条沾了些许血珠的帕子。 徐有为忧虑道:“陛下,那百叶大师不是至善大师的弟子么?不若让那百叶大师再算一算,看哪里还有甚么好神医,把人送来给您看病。” 天元帝如今不但会偶尔咳血,夜里心口也会疼。如今来叫妃嫔侍寝的事情都是能免则免,徐有为不能不担心天元帝的身子。 天元帝漱完口,清了清嗓子,道:“百叶大师和至善大师都是人,又非神仙,哪里能算得出没见过的人的踪迹?就是至善大师,当年也是在四处游历行医时,偶然遇到的那个神医,这才举荐给朕的。百叶自出生就待在福建,哪里知晓甚么神医?” 徐有为还要再劝。 天元帝摆手道:“无妨。小七现在回来了,可以代理许多国事。朕把事情分给他一部分,就能好好歇一歇啦。”说罢,长长一叹,“只要上苍看在朕自登基以来,勤勤恳恳的份上,好歹让朕,留给小七,一个安稳的大棠,安稳的朝廷!” 徐有为转过头去,抹了下袖子,才转过头来,笑道:“陛下定能如愿以偿,万岁万岁万万岁!” 紫宸殿里,很快就上了火盆,徐有为亲自把那几只帕子,都烧成了灰,这才端了出去。 紫宸殿外,通往后宫的小道上,宁君迟正站在皇后和十二皇子面前。 皇后不意宁君迟竟来了,想到在紫宸殿的委屈,还有棠落瑾的威胁,忍不住悲从中来,泣道:“三弟莫非是知道了我和你小外甥的委屈,特特赶来的?” 十二皇子则是审慎和戒备的看向宁君迟。 宁君迟原是想要伸手摸摸十二皇子的脑袋,见十二皇子这样看他,手微微一顿,收了回来。 “二姐和珉儿,受什么委屈了?”宁君迟目光看向远远离开的少年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过头,看向皇后,道,“君迟会赶来,是陛下让人叫了君迟来。说是,让君迟……送二姐和珉儿一程。” 这话说的非常有歧义,宁君迟当即就放下一切赶了过来,然后就见到了依旧活生生的皇后和十二皇子。 皇后恨道:“送我们一程?陛下何其残忍,竟半点不顾念夫妻之情,父子之情!难道他就只认棠落瑾一个儿子么?难道本宫的珉儿,就不是他的儿子了么?” 宁君迟微微蹙眉。 皇后瞧见,这才勉强镇定下来,和十二皇子一起,将今日早朝后,紫宸殿发生的一应事情,全都告诉了宁君迟。 宁君迟微微一顿,看向十二皇子:“你说,二皇子逼太子当众脱衣,展示其胎记?” 十二皇子一直都不喜欢宁君迟,只是他重生一次,竟是过得连前世都不如。他知晓此刻能帮他们母子的人不多了,眼前的宁君迟,他虽戒备,却仍旧要慎重以待,点头道:“是。棠落瑾……七皇 分卷阅读181 兄允了,父皇挥退众人,留下我和二皇兄,一起看了七皇兄腰间的胎记。” 宁君迟是看到过那个梅花胎记的,虽明知结果,可仍旧呼吸一滞:“结果呢?” “被一个刺青遮挡住了。” 宁君迟想到棠落瑾行事素来谨慎,且当年沈家二姑娘落水时,瞧见棠落瑾腰上胎记的,应该不只是他一个。 然而棠落瑾明明和沈家交了底,可是这些年来,棠落瑾和沈家之间的交情,却无人知晓。旁人看来,只道太子不喜沈家,沈家因馨贵妃之故,对太子虽敬重却不亲近。却不想…… 他们早早就互相知晓了真相。甚至棠落瑾刺青一事,或许都是沈家帮的忙,遮掩的事情。 宁君迟微微失神。想到他的小七,有了自己的亲舅舅,他心中竟是莫名的酸涩。 十二皇子瞧见宁君迟的模样,却是恨极了宁君迟。龙阳之癖有就有了,为何要喜欢那个人?为何要为了那个人,置自己的亲生姐姐和外甥于不顾? “那么,百佛寺死士欲杀太子一事,珉儿是否真的有插手?”宁君迟蹲下身,平视十二皇子。他早早就发现了,小七早慧,十二皇子亦是早慧。只是不知为何,小七的早慧,只会让他觉得理所应当,而十二皇子的早慧,还有眼睛里不该有的恨意,却让他偶尔毛骨悚然。 十二皇子道:“自然没有。舅舅,珉儿这样小,能做甚么?怎么去培养那些死士?二皇兄的死士,可是培养了十年呢。” 宁君迟又道:“那么,诸皇子所知晓的,太子非嫡子的传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十二皇子立刻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忙揽过十二皇子:“珉儿这样小,哪里会做你说的那些事情?君迟,他是你的亲外甥,你该信他,该帮他的!” 宁君迟却是慢慢站起了身子,面上温和的笑容亦收了起来。 “二姐和珉儿,如此糊涂,君迟却不知该如何相帮。”宁君迟道,“圣意如何,君迟早早就说给了二姐听,只要二姐再莫做傻事,将来有宁家在,纵使是二姐曾经做过错事,太子便不会为难二姐。可是,二姐和珉儿如今,又做了甚么?” 十二皇子强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储位相争,原本如是!” 宁君迟道:“所以,你失败了,如今只能剃度,替太子为皇后祈福。” 十二皇子小小的身子,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宁君迟继续道:“我会写信给父亲,让父亲莫要误会陛下和太子。二姐,珉儿,你二人,好自为之罢。” 宁君迟转身欲走。 他现下终于明白,天元帝让他来送二人“最后一程”的意思了。 天元帝并非是要这二人死,而是想要告诉宁君迟,这是他们姐弟、舅甥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无论太子是否是嫡子血脉,如今太子地位稳固,朝廷欣欣向荣,皇后却屡屡违抗圣意,想要杀太子,为十二皇子夺得储位,这样的事情,且不说即便太子死了,十二皇子也做不了皇储,单单是皇后的作为,天元帝就容不得她。 哪怕她是宁家人。 天元帝肯让宁君迟来,最后劝解二人一次,已然是宽厚仁义了,接下来,他虽不会杀二人,却也不能再给他们机会,做对太子不利的事情了。 当年换子一事,已经是皇后有错再先。宁君迟先前不懂,如今再回忆起来,当年棠落瑾刚刚出生,养在皇后宫里的时候,频频生病,最后被高烧烧成了“傻子”,显见当初皇后并非只是错了一次,而是错了数次。 错到天元帝不但容不得皇后,还容不得十二皇子。 哪怕他们身上,还流着宁家的血。 宁君迟背对着二人离开。 宁家是忠臣,忠的是国家,是百姓,也是明君。 天元帝无可厚非,正是明君。明君依照对错宫规处置妻儿,且还是故意往轻了处置,天元帝如此,宁家还能有甚么话可说? 罢罢罢,或许,只有把他们身边的爪牙全都斩断,皇后和十二皇子,才能真真正正的活到寿终正寝。 哪怕不够风光,却可平安一世。 宁君迟想清楚这些,离开的步伐,便更为果断。 皇后忍不住唤他:“君迟!你就当真不管我和珉儿了么?姐弟一场,本宫和你相处的时间,比和瑜儿相处的日子更久,你竟是连瑜儿都不如,根本不管我们了么?” 皇后说着,就想往前走去。 十二皇子却牵住了皇后的手,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母后莫要求他!他的心里,根本没有咱们母子。他的心里,只剩下那个人!为了那个人,他甚么事情不肯做?不过……呵,不过,那又如何?就算我重来一次,任事都做不好,可是,我过不好,三舅舅,你以为,你就能过得好了么?” “甚么一生只求一人?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前,他做得到,现在么……” 就算他不能阻止这件事情,可是,这世上,总有能阻止这件事情的人,不是么? 皇储之位只有一个,觊觎那个位置的人,却不只是他棠落珉一人。 十二皇子一心恨着棠落瑾和宁君迟,亲自把皇后送到了明水殿后,正要回去和两位养母道别,就被太监拦住了。 “陛下说了,让您即可启程。至于东西甚么的,您既要剃度修行,好些东西都用不着了,您也不必去拿了。殿下,走罢,咱家还等着把您送出宫去,好回来跟徐公公领赏呢。” 十二皇子怔住,喃喃道:“那,本王也要回去一次,本王还没能和容母妃、玥母妃好好道别。” 太监不耐烦道:“还道甚么别?陛下旨意都说了让您即可启程,您为了送皇后,耽搁了这么久,哪里还有时间去看容妃和玥充容?您啊,还是快些跟咱家离宫罢。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您将来想要再回来,可就更难喽!” 十二皇子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可是,远远看向养德宫的方向,重生一来,他竟第一次有些后悔。 第87章 前债 养德宫里,容妃和玥充容知道紫宸殿的结果时,二人险些晕厥在当场。 容妃尚且还好,她没有了十二皇子,还有四皇子和三公主。二人虽然都离开皇宫,一个住在公主府,一个住在王府,但二人依旧时常来看她。对容妃来说,十二皇子纵然重要,却也没有重要到让她绝望的地步。 可是玥充容却是完全绝望了。 “她如何就能这般狠心?”玥充容被宫女搀扶着,坐在了宽大的椅子上,恨恨道,“她做错了事情,就该自己承担责任,自己受惩罚。凭什么她做错了事情,反而要珉儿跟着她受罚?我的珉儿,如今才五岁大啊!” 玥充容如今在宫中念书越久,越知道天元帝当日收了 分卷阅读182 她进宫的缘故——一来是彼时她的皇后二姐当真是不肯给她找个好夫家,二来是她自己故意想要勾搭天元帝,三来,也是天元帝最重决定收她的真正原因,那时候皇后做错了事情,天元帝决定惩罚皇后,而她被天元帝收用这件事情,对天元帝来说,只是惩罚皇后的一个手段。 而皇后无论是彼时,还是现在,膝下都有了孩子。宁氏一门两女嫁到了皇宫里,皇后有了孩子,那么她就必然不能有孕。 甚至不但不能有孕,在十二皇子交给她抚养后,天元帝一次都没有招幸过她。 容妃尚且罢了,容妃年轻时流掉的孩子太多,天元帝着实不喜与她同床共枕;而玥充容自己尚且年轻,天元帝却不肯招幸她,这其中缘故,玥充容虽不聪明,这一日日的想,终究也想明白了。 可是现在,因皇后又做错了事情,珉儿又被带离了她的身边。 玥充容愤然道:“都是皇后!珉儿还这般小,他能做出甚么坏事?定是皇后的错!必然是皇后的错!” 玥充容说着,就豁然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容妃立时拉住了她:“玥妹妹你去哪儿?这件事情或有蹊跷,玥妹妹先等一等,等明日,我传四皇子妃进宫,咱们好生问一问她,总能知道真相。既知道真相了,要如何把珉儿救回来,或许就不难了。” 她和玥充容相伴五年,这五年里,二人相依相偎,感情着实不错。容妃知晓玥充容虽脾气急躁,有些小心思,可是心底并不算坏,当初会“勾搭”皇上,也只是因着玥充容再无后路可寻。若不如此,就会被皇后二姐半卖半送给一个不堪之人,一世不幸。如此,还不如勾搭皇上,或许就是个出路呢? 容妃劝解,自是好意,可是玥充容已然红了眼。 “容姐姐莫要再劝了。我从前傻,现在依旧不聪明,但却也不傻了。原本皇上就不怎么喜欢我,只是为着宁家,才善待我,给我不高不低的位分,不让旁人欺负我。若论圣龙,皇上从前偶尔肯龙幸我的时候,尚且不肯让我有孕;如今皇上连后宫都不进了,我这五年里,更是从未承龙,显见是皇上心里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 珉儿养在你我膝下,没了陛下的一点怜惜,他便是我这辈子的指望了。可是,她连我最后的指望都要伤害,我又如何能忍?” “玥妹妹……” “容姐姐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玥充容双目坚定道,“不过,我虽心意已决,却也不会再做糊涂事。我现下,是要往紫宸殿去跪着,请皇上允许,让我去明水殿伺候我的皇后二姐。” 容妃一怔:“你、你想要……你想要报复皇后?”她立时抓住了玥充容,“你糊涂!她岂是你能报复的人?你莫要忘了,就算皇上不喜欢她了,太子是皇后的儿子,珉儿也是认她这个亲生母亲的!你若要做了这等错事,等珉儿回来,还能再认你么?” 玥充容微微侧了侧脸,片刻后才转过头来,道:“可是,那又如何呢?只要皇上在,只要皇上不想让她好过,我就会一直活着。且,对皇上来说,因为顾忌着宁家,轻易不肯对皇后出手,但若是换了宁家女对付宁家女的事情,饶是那个从不肯正眼瞧我一眼、连我的婚事都能交给丝毫不喜欢我的二姐的父亲,想来也无话可说。” 她慢慢把容妃的手,从她的手上拿了下去,道:“容姐姐莫要怕,我此去,只是为着帮皇上看着她,让她再也做不得错事,再也牵累不得我的珉儿。我之一生,前半生糊涂娇纵,后半生才慢慢清醒,自己根本没有糊涂娇纵的本钱。这世上人,谁人也不在乎我,也不依靠我,只有珉儿。只有珉儿,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被抱到了我的怀里,那样的依赖着我。为了珉儿,我甚么都肯做。” “容姐姐,珉儿聪慧,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定不肯再原谅我。我库房里的东西,会分出三分之二来给姐姐,姐姐就时不时的,帮我送去福建,给珉儿罢。” 玥充容说罢,屈膝一礼,便娉娉袅袅的离开了。 一如二八年华时,那样纤细的身量。 玥充容虽去了紫宸殿外跪着,可是天元帝如今谁也不见。徐有为看到了她,却也只当没看到。 徐有为跟随天元帝许久,自是知道这玥充容在天元帝心中的份量的,因此只让徒弟去问了一声玥充容的来意,闻得她自请去伺候明水殿的皇后,稍稍惊讶一下,摇了摇头,却也只是亲自去瞧了玥充容一眼,告诉玥充容,皇上现下心情不好,就算是要告诉皇上,他也只敢明日皇上上早朝前说,所以,请玥充容先回去。 玥充容却道:“徐公公肯为我禀报,我已然感激不尽。至于回去……我身子向来好,跪上一宿,也不值甚么,公公且不必担心。” 徐公公见了,也不再劝,只在夜晚来临时,让人给送了一碗浓浓的姜汤,还有一床厚厚的被子,让玥充容跪在被子上,还吩咐人,在明早黎明时,把被子抱走。 玥充容摘下手上的白玉镯子,道:“谢过徐公公了。” 徐公公却并不接,只意味深长道:“充容娘娘能体会圣意,想圣上之所想,为圣上分忧解难,娘娘所愿,圣上定不会吝啬,还会大加奖赏娘娘。陛下高兴了,奴才送的这被子,又值得甚么?” 果然如此,徐有为第二日清晨,在伺候天元帝穿衣时,将事情一说,天元帝稍稍一顿,就许了这件事情。 “她愿去,那就去罢。不过,宁氏的位分,数年不动,如今也该升上一升。”天元帝道,“传,升玥充容为正一品妃位,为贤妃,许其住在明水殿,侍奉皇后。再传,十二皇子年纪幼小,十六岁之前,许其每日饭食中有蛋类。” 徐有为听了,忙忙出去传旨。 玥充容……贤妃听了,并不为自己的位分高兴,而是追问道:“圣上真的说了,可以让珉儿的每日饭食里有蛋类?不必像那些和尚一样,日日都只能吃青菜豆腐?” 徐有为正要答话,就瞧见太子朝这边走来。 棠落瑾如今年岁大了,若是瞧见旁的妃嫔,或许还要避开。可是贤妃是他的“姨母”,他反而不必避开了。 上前几步,知晓了其中缘故,棠落瑾便难得温和的看向贤妃:“贤母妃莫要担忧。百佛寺的小和尚,每隔几日,本就是可以吃些鸡蛋补身子的。毕竟小和尚年纪小,要长身子,一味吃素,反而不美。不过,父皇既有了明旨,珉儿就可以正大光明每日吃蛋,这倒是好事。” 贤妃道:“那、那能否让信国公出面,给珉儿备上两个厨子,一同送去给珉儿,让他们伺候珉儿的吃食?” 棠落瑾是知道天元帝的爱子之心的,闻言便道:“我待会便向父皇提这件事情。想来父皇疼爱珉儿,必会允诺 分卷阅读183 这件事情的。” 贤妃这才松了口气——十二皇子既进了百佛寺,想要吃肉,显见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能让十二皇子在十六岁前,每日吃上蛋类,好歹的补补身子,贤妃也着实松了口气。 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这件事情赌对了。 只是,她要再得到天元帝进一步信任的话……想来她就要她的皇后二姐,住在明水殿就犹如住在冷宫一般,如此,才算正好。 贤妃所想,棠落瑾并非没有猜到一二。 不过,皇后做错了这么多的事情,仅仅是因着身份,就只需要被幽禁明水殿,日常生活还是和当皇后时一样,即便他能忍,天元帝想来也不能忍。 只是为着宁家,天元帝不好对皇后的衣食住行出手,但是,贤妃就不同了。 贤妃,是皇后的庶妹,是宁山的亲生女儿。 宁山既相信这姐妹二人情深,当年可以把贤妃的婚事完全交给皇后,那么想来今日,也定然愿意让贤妃去伺候皇后吧? 棠落瑾和天元帝对这件事情都没有太过上心。 无论贤妃如何选择,皇后都离不开明水殿了,这对他们,就已然足够。 他们要发愁的是今日上朝的事情。 帝王杀子,无论是何理由,朝堂的大臣都会吵翻了天。更何况天元帝不但杀了二皇子,还是根本没有通知他们一声,直接就让二皇子死了,这等事情,众大臣岂能不奇怪? 今日的早朝,想来又热闹了。 第88章 要乖 果然不出棠落瑾所料,早朝一开始,众大臣就吵疯了。 昨日天元帝处置了二皇子,并且根本没通知任何人,而是让自己身边的太监直接动手,压着二皇子从鸩酒和白绫里选了一样,自尽而死的事情,二皇子刚刚死的时候,宫人都知道皇帝震怒,谁也不敢往外边传消息,还是接下来有人抬着二皇子的尸首回二皇子的王府,告知二皇子的妻儿这是圣上的旨意,宫外的众大臣这才反应过来。 帝王杀子! 即便是普通父亲杀子,都足够百姓议论纷纷了,更何况是皇帝杀了儿子?还是杀了如今最年长的二皇子? 只是昨日众人忙忙换了衣裳要进宫的时候,守在宫门的侍卫直接告诉他们,皇上今日,谁都不见。任是哪个大臣或是皇亲国戚,皇上不见,太后不见,众妃嫔就更不能见了。 因此昨日,众人统统都被拦在皇城之外。 “陛下向来以仁义为先,二皇子纵然是大错,陛下可以将其圈禁,可以将其贬谪,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样无声无息的就处置了二皇子!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如此,如何会不让百姓心寒?让我等臣子心寒?” “柳大人却是错了。所谓王子犯错,与庶民同罪。二皇子既做了错事,暗地里蓄养死士十年,伙同母族对太子出手,妄图杀害储君,此等大错之下,就是死了,又该如何?只是,陛下即便让他死,也该着令臣子细细审一审二皇子,然后再将其处死才好。” “陛下不该……” “有错就当罚,陛下如此,正是对众人一视同仁,君不叫好便罢了,如何还能指责陛下……” …… 一时之间,众人竟是吵做一团。 依棠朝制,能每日上常朝的官员并不算太多,可是就算不多,几十个人在殿里站起来吵架,还有几个就要撸袖子干架,看起来也是颇为热闹。 只是吵架的人多,安静的默不作声的人也不少。 他们又不傻,皇帝有多在乎自己的儿子,看了那么多年,他们还没看出来么?虽然皇帝偏心,可是,即便是偏心,皇帝亦有皇帝的打算。而这些打算看起来,未尝不是为了其他儿子的长远来打算的。 一个这样疼爱儿子的帝王,刚刚亲自下令,让二皇子自我了断,且不提旁人如何做想,他们这些心中稍稍有算计的人却是知道,皇上现在心里定然难过极了! 而在这样难过的皇帝面前吵架甚至撸袖子,那不是只有蠢笨如猪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么? 若当真是傻了,为何不看一看皇上右下手的太子?这种情形下,太子尚且一言不发,他们却大吵特吵,真真是……不要命了。 那些低头不语的人心中正想着这些,就见天元帝蓦地掀翻了身前的桌子。 桌上的茶壶茶杯花瓶一一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些正在为天元帝杀子的事情吵闹不休的人,立刻傻住了,好在有几个反应稍快一些的,登时趴伏在地上,默不作声。 天元帝站起身,踱步到众人面前。 众人皆心生战栗。 尤其是几个吵的最凶的几个,更是身子都微微发颤。 帝王的气势,岂是他们可以强行承受的? 天元帝慢慢走了几步,并不提众人方才的争吵,而是冷冷地开口:“方才,都是谁动了手,卷了袖子,御前失仪?” 哪怕没有监控,众臣子对天元帝却格外信服和惧怕,闻言根本半刻不曾犹豫,几个撸袖子要动手或是没动手的人,当即就跪了出来,齐声道:“臣知错!” 天元帝道:“知错?那么这次知道了,下此就能记住么?倒不如打上几板子,众爱卿也好当真记住这个错误,从此再不做出御前失仪的事情来。” 几人还能如何? 虽说从前的早朝上,也不是没发生过众人争吵不休,争吵不出个结果来,一冲动,撸袖子就上的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没见了血,天元帝向来是斥责几句,然后罚年俸就罢了。 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天元帝虽没有斥责他们,可是心底却恼了。 “臣有罪,自当罚。” 几人心中终于敞亮了起来,齐齐高声道。 ——天元帝都给他们定了御前失仪的罪,他们岂能不认下来? “各十杖,带下去罢。”天元帝挥一挥手,侍卫便上前来,请几位大人下去受罚。 至于其他人,天元帝却看也不看,而是坐在重新整理好的桌前,道:“诸卿家今日,可还有事上奏?” 这就是天元帝不想继续今日的早朝的意思了,所以大家,有事赶紧说事,没事就退下罢。 不少人立时把袖口的奏折给藏了起来。 棠落瑾却站了出来,递折子:“二皇兄虽有过错,然其子女无过。儿请求父皇,将二皇兄留下的爵位按制降一等,以君王爵给二皇兄的嫡长子。二皇兄的嫡女,亦该得郡主称号。” 李首相年纪越发大了,闻得太子如此,稍稍动了动眼皮——太子如今,越发能体察圣意。如此,倒也难怪圣上如此喜欢他了。 天元帝沉默半晌,终是道:“你既有此心,便亲自代朕去宣旨。不过,即便子女无过,其父所犯之错,他们却不能半点不知不懂。告诉二皇 分卷阅读184 子妃,朕在位一日,他们母子,皆不得踏入皇宫一步!” 棠落瑾躬身道:“儿领旨。” 有了太子的请旨,圣上的怒火明显降低了几分,不少着实有事启奏的臣子,犹豫一番后,还是将折子递了出来。 一通早朝之后,棠落瑾跟着天元帝去领了圣旨,就要往二皇子的王府去。 天元帝道:“小七等一下。” 棠落瑾站住。 天元帝按了按额角,又道:“罢了,你去罢。朕无事。” 棠落瑾抿了抿唇,道:“二皇嫂向来贤惠,知书达理,侄儿侄女亦是聪慧。如今有了爵位和郡主之位,将来也会过得很好。且,垣儿机灵,将来长大了,若肯为大棠百姓尽心做事,说不得还能做一贤王。父皇莫要担心了。” 天元帝忽而道:“小七不怪他们?将来还愿意重用他们?” “他们?”棠落瑾愣了片刻,才道,“垣儿他们正是天真无知的年纪,并未犯错,有何可怪之处?至于重用,儿与父皇一样,求贤若渴,举贤不避亲仇。” 天元帝听了,这才笑了出来。释然道:“朕得小七,才是朕的福气,也是……他们的福气!” 棠落瑾这才从紫宸殿离开,快步往宫外走去。 只是刚出了宫门,他就瞧见了怡然自得,站在一匹黑马前的宁君迟。 棠落瑾脚步一顿。 宁君迟却是主动走了过来,唇角微扬:“要去宣旨么?舅舅陪你去。” 然后还伸出了手,握了下少年的手,微微皱眉:“你的手,又凉了。”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把手抽了回来,径自往前走去。 昨日,他与皇后和十二皇子说完那番话,就看到了宁君迟朝着二人走去。 棠落瑾相信,以皇后和十二皇子的性子,是不可能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宁君迟的。而依照宁君迟往日的言行,显见是早知他的身世。 如此一来,无论起因和过程如何,最终结果,都是因他的缘故,天元帝将皇后和十二皇子,一个关到了四处都是水的小岛上,幽禁起来;一个送到了遥远的百佛寺,剃度当起了和尚,每日念的再不是甚么诗书礼仪治国之道,而是佛家经文。 发生了如此种种,棠落瑾想,宁君迟为何不怪他呢?无论如何,就算不怪,也该像宁君榆那样,对他稍有迁怒。 可是现在,宁君迟却还要上前来对他示好……棠落瑾看不懂了。 于是他只能面无表情的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宁君迟倒没有立刻上前追,而是上了自己的黑马,拍了拍黑马的脑袋,马儿叫了一声,就欢快的追上了棠落瑾坐着的马。 中间还时不时的冲棠落瑾坐着的马嘶鸣互蹭。 棠落瑾:“……”忘了他骑得这匹马,就是宁君迟给他送来的了。 宁君迟很自然是就和棠落瑾并排骑着马,在路上走着了。 只是一路之上,棠落瑾也不怎么搭理他。 不过宁君迟倒也不恼,棠落瑾不搭理他不要紧,棠落瑾坐下的马和他的马互相亲近,那就很好了。 他至少可以离的很近的看着他的小七。 棠落瑾皱着眉头,骑马到了二皇子的王府。 王府的牌子都撤了下来。 王府原本是按亲王府的规制建的,现在二皇子死得那样不光彩,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自然要勤快一些了。 礼部来做这件事情的人,还不忘来棠落瑾面前邀功。 棠落瑾看了一眼光秃秃的王府,再看一眼出门来跪迎他的二皇子妃和几个孩子,目光微动,便板着脸道:“亲王府的规制,如今的确不适合了。”见那人大喜,随即又道,“如今垣儿是郡王,府中正要按郡王府的规制来。且府中还有一位郡主,郡王和郡主,还有皇家血脉,都不得怠慢,你切莫记错。否则……旁人能饶你,孤却绕不得你。” 棠落瑾的话让礼部来的人登时傻住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是、是,臣,记下了。绝不会怠慢郡王和郡主。” 二皇子妃带着几个儿女,披麻戴孝,正在痛哭,闻得棠落瑾的这番话,立时朝棠落瑾磕头。 “太子大人大量,不计较几个小儿女,咱们合该给太子磕头。” 棠落瑾没说甚么,见他们磕完了头,就让他们带他去摆香案的地方,念圣旨。 圣旨一下,二皇子妃登时松了口气。 皇上看着心狠,可是若仔细瞧,二皇子犯了那等大错,她和几个孩子尚且能保全下来,太子还亲自为她的嫡子嫡女请了旨意,封了郡王和郡主,此次又亲自来宣旨,还在门前帮他们这些孤儿寡母斥责了小人,就算艰难,他们将来,总能支撑下去的。 “垣儿,去跟你七叔说说话。”二皇子妃弯下身道,“要谢谢你七叔,是你七叔帮了咱们。” 三四岁的小男孩儿踉踉跄跄的跑到棠落瑾面前,就一把抱住了棠落瑾的双腿。 棠落瑾:“……”该怎么办?踢开么? 小男孩儿虽然听话的跑了过来,可是却有些害羞,仰着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叔叔,却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宁君迟一把把他给抱开了:“小七把你身上的一件东西给他,这样他们才能彻底安心。”也能让圣上满意。 棠落瑾盯着那小男孩儿看了一会,才严肃着一张俊颜,将手上的扳指摘了下来,朝小男孩儿招了招手。 见小男孩儿怯怯地跑了过来,棠落瑾亲自把扳指放在了小男孩儿手里。 “要乖。” 棠落瑾只是说了两个字,宁君迟却是心中一紧,随即就不再想这些,等一出了郡王府,他没有上马,而是站在了已经上马的棠落瑾身边,牵住了那匹马。 “乖,回家。” 棠落瑾身上的马用马头乖乖蹭了蹭宁君迟的手,就当真跟着宁君迟走了。 棠落瑾:“……” 他刚要张口,就听牵着他的马的那个男人抬起头,看他一眼,忽而又开口说话了。 “要乖。小七,要乖。” 第89章 还画 “要乖。小七,要乖。” 宁君迟说这话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珠,一直看着棠落瑾。 棠落瑾:“……”这不是他刚刚说给小侄儿听的么?宁君迟为何还要说给他听? 就仿佛……他是和小侄儿一般年纪的人一样。 于是棠落瑾抿着唇不语。 宁君迟站在马旁边,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就牵着马,真的当起了马夫,棠落瑾坐在马上,他站在马身边,走了。 棠落瑾眉心微蹙,想了想,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拒绝——无论如何,有些话,始终是要说清楚的。 只是—— 他向身后的朱克善招了招手。 朱克善很快上前:“殿下?” “去清欢那里,告诉他 分卷阅读185 ,孤今日不去瞧他了。” 棠落瑾三岁就识得了清欢,虽然二人年纪相差甚大,身份更是云泥之别,可是棠落瑾却莫名的喜欢往清欢那里跑。 自从他三年前离开长安,此次归来,棠落瑾一直没有时间去看清欢。原想着今日去瞧瞧,结果就被宁君迟截了胡。又去不成了。 朱克善道:“好。臣这就亲自去。” 说罢,调转马头,就离开了。 宁君迟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等两刻钟后,棠落瑾忽而道:“这不是去宁府的路。” 宁君迟听到棠落瑾跟他说话,心中便很是欢喜了,转头道:“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次不去承恩公府,而是去我的信国公府。” 宁家一门两公。 一是宁家祖上传下来的信国公的爵位,一个则是因皇后嫁到皇宫,因而得到的承恩公的爵位。 前者宁君迟继承了,后者则还在宁山头上,世子之位则是给了正在边境的宁君榆。 宁君迟先前一直住在承恩公府,棠落瑾小时候去寻他,也是去的承恩公府,因此一直习惯性的认为,宁君迟要带他去承恩公府,结果宁君迟却是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棠落瑾便又不说话了。 宁君迟却接着道:“承恩公府虽好,可是,那已经是四弟的地方了。”不但是他如今隔三差五搬到信国公府去住,就是二哥,虽然每日都住在承恩公府,和他一起教导宁君榆的七个孩子,但二哥在承恩公府外,也早早另外置了宅子。偶尔白日偷闲,也是去外面自己的宅子去住。 ——二哥虽然因愧疚没有继承家里的爵位,但多年的仗打下来,家中每月给他的月钱和皇上的赏钱以及数年来收的特意给他的礼,还有打仗时的……这些东西统统加起来,二哥也是收入颇丰。在外面置个宅子,倒也不奇怪。 棠落瑾想到宁家几个兄弟虽然齐心,可是却各自又置了宅子。如此对朝廷来说,倒未必就是坏事。 他正想着入神,宁君迟接着道:“舅舅总要,带小七去舅舅自己的家才好。” 棠落瑾一怔,低头看那个不顾身份,给他牵马的人。 宁君迟正微微笑着,温和的看着他。 棠落瑾微微有些恍惚。 他是知道宁君迟的。宁君迟虽然看起来在他面前时常会笑,可是在旁人面前,宁君迟比起他来,面上的表情也没多上多少。只是或许因为他自小为了装傻,练就了一身面瘫既能,宁君迟自发现这个,就开始时常在他面前笑了。 棠落瑾大概能猜得到,宁君迟如此,是希望他能像正常人那样喜怒哀乐,更随性一些。 可是棠落瑾前世因为“半出柜”,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就不怎么随性了。他彼时性子傲,虽然被父亲误会了,但也没打算做什么解释。毕竟那时他才刚刚发现自己对男人女人,似乎都不是那么的排斥。可是他最后会选择一个男人或女人做伴侣,他那时也不知道,因此只拼了命的把自己从被赶出家门的土豪富二代,变成土豪一代,自己吃苦,自己打拼。 虽然苦是真的苦,但那时候他是没有性命之危的,所以虽然辛苦,但他还是会笑会恼。 但穿越之后,棠落瑾还是襁褓婴儿时,皇后就不肯放过他。棠落瑾不想死,不愿死,就只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傻子,让皇后彼时不屑下手。傻子装久了,到了能恢复的时候,他又唯恐世人将他当做“要被火烧的妖孽”,不得不花费了一两年的时间,慢慢把自己变得越来越正常。 如此漫长的时间下,棠落瑾能让自己的心里不变态已经不错了,至于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对棠落瑾如今的身份来说,平日里少些表情,倒更让周围的人敬畏他,既是如此,棠落瑾自然就没打算改了。 天元帝以为,他的小七是天生如此,刚刚把棠落瑾接回来的时候,努力了几次,倒也放弃了。大约在天元帝心里,既是棠落瑾天生如此,又有太子身份,没表情也是无碍的。勉强他去像普通人那样大笑,或许对棠落瑾来说,才是一种折磨。 可是宁君迟却一直不曾放弃。 宁君迟从自己都不喜欢笑,变成在棠落瑾面前常常笑着,就是想让棠落瑾亦能放松一些。 棠落瑾不知道宁君迟是从哪里发现了这些。不过就算如此,对他来说,他和宁君迟之间,终究还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宁君迟或许心胸是真的宽大,万事能想得开,他也能放下一些事情,不把皇后和十二皇子的错误迁怒到宁君迟身上。 可是,棠落瑾的身份,却决定了他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 他知道自己不能输。既不能输,身为太子,却没有嫡子或是庶子,就不太妙了。 尤其是棠落瑾发现,十二皇子之后,天元帝的后宫里,只有在年初的时候有一位宫女有孕。若是那宫女的孩子能生下来,恰好比他小上十七八岁,如此他抱过来,当儿子养,倒也没甚么。可是,那宫女的孩子却没有了。 棠落瑾微微皱眉。 如此情形下,他想要抱养父皇的小儿子,竟都是不行了。 还有,父皇的身体……真的又不好了么?不然的话,父皇的后宫里,如今怎么会皇子皇女越来越少?要知道,天元帝虽然不风流好色,但也免不了和这时候普通男子一样的想法——喜欢多子多孙。他已然长大,天元帝就是再生了儿子,他也不会介怀,可是,天元帝的后宫里,却许久没有消息了。 棠落瑾原本是在想自己和宁君迟之间的事情,可是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父皇的后宫,还有离去的十二皇子。百叶大师说,异星降世,他会提前继承皇位。那是不是说,父皇的是因身子不好而提前离世?而父皇原本会有的小儿子,也是因十二皇子才都消失了?而他原本……其实是有可能抱养父皇的小儿子的? 天元帝既是明君,便不迂腐。若是他多年“没能”让东宫的妃嫔有孕,然后提出让天元帝的小儿子将来做“皇太弟”,天元帝说不得当真会答应。而他和宁君迟,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现在…… 如果父皇当真病重,他却不能不顾父皇。尤其是,父皇绝不舍得为难他,但却舍得并有能力为难宁君迟。 狗急了尚且要跳墙,十二皇子虽是重生,却并不聪明,万一十二皇子口中说出了这件事情,他或许只需要面对成亲生子这件事情,但是宁君迟…… 棠落瑾恍惚了一会,他一直以为,他对宁君迟,只有利用和感激,并无其他情愫。可是现在看来…… 马儿忽然停了下来,棠落瑾面前正伸了一只手。 “下来?”宁君迟扬了扬唇角,道,“或是,舅舅抱你下来?像……从前那样?” 棠落瑾面无表情的下了马。 站在信国公府的门 分卷阅读186 口,棠落瑾没有进去,只一挥手,将众人都赶至四五丈远的地方,低头站着。 有些事情,如今他不能不说。 “皇祖母和父皇,这几日,正在……” 棠落瑾的话还不曾说完,宁君迟便打断了他。 “小七是不是怕,舅舅会为了皇后和十二皇子,对你心生芥蒂?”宁君迟神色悠然,语速却比平常要快,“错就是错。二姐和珉儿糊涂,害小七吃了这么多苦,小七的位置,原就该是他们补偿小七的。更何况……珉儿年岁小,就算没有嫡子身份,小七未必就不能做太子。说是补偿,还是过了。” 宁君迟的眸子,一直盯着棠落瑾,似是想要从少年脸上,看出少年的想法。 “这本就是你的。舅舅会亲自写信说服父亲,若是圣上允许,舅舅亲自跑一趟边境,将此事细细说与父亲听,父亲虽心疼二姐,但却一直以大棠百姓为重,父亲绝不会因此对大棠不忠,亦不会对小七不忠。这些,小七却是可以安心的。” 宁君迟脑中一直在想着要如何说服棠落瑾。 他有一种预感,若是这些话,他再不说,他眼前的少年,就会说出他不想听并不愿意听的话来。 “舅舅。”棠落瑾缓缓道,“孤已经决定,下个月,孤的东宫,迎来两位良娣。” 宁君迟只微微攥紧了拳头,道:“小七可是想要那个位置?舅舅不才,为着小七,却甚么都肯做。小七若当真担忧,下个月,舅舅就想法子让君榆回来,舅舅亲自去边境,执掌兵权,助小七成功拿到那个位置。如此,联姻之事……又有何必要?” 棠落瑾避开宁君迟的目光,兀自道:“当年孤赠舅舅一幅画,舅舅可还记得?那副画,孤,送错了。” “还请舅舅,将画还给孤。” 如此,他们就,再无纠葛。 棠落瑾正如此想着,宁君迟却忽而动了,和他对打起来。 棠落瑾:“……”这是甚么意思? 手下却不断出招,不远处的侍卫见了,正要提刀冲上前,小径却摆手大声道:“不急不急,殿下和信国公,应该是在练拳来着。在边境时,殿下和信国公经常这么打!这叫喂招来着!” 被宁君迟的出拳打得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毫无还手之力的棠落瑾:“……” 朱克善此刻正将棠落瑾不来了的事情告诉了清欢。 清欢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就将朱克善送走了。 等独自回到房间,看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女子,他的脸色登时变了。 女子却道:“殿下竟不来了?倒是可惜。” 清欢道:“清荷,你立刻,滚出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清荷大家还记得么?就是当年和清欢一起的清倌儿,清荷跳舞,清欢弹琴。不过清欢一直留在棠棠身边,清荷后来从良嫁人了(当然文里还没来得及提到这一点)~~以及真的不算太虐哒~~不会对舅舅太狠心哒 第90章 试一试 清荷和清欢二人,一个曾经是青楼里的清倌儿,一个则是倌倌馆的头牌。 二人从前以为,他们的一生都要在花楼里风风光光的度过前半生,然后到年老色衰的时候,或是被丢弃,或是攒够了赎身钱,搬到外面去过最普通人的日子。虽然会被各种嘲笑讥讽,可是蝼蚁尚且偷生,他们又如何舍得这样就死? 然而二人没想到的是,彼时从福建刚刚回到长安城的三岁的太子殿下,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手握智珠,在读书之余,竟还有时间往花楼里跑,并且巧合的选了他们二人去贴身伺候他。 一个三岁小儿,哪里会让他们做那些被折辱的事情? 太子只偶尔的时候才会过来,过来的时候,有时候是对着他们作画,有的时候,只让他们一个弹琴,一个跳舞,然后太子看上一会,就去里间睡觉。 清欢和清荷都很识趣,这样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异常难得。二人对这位太子的吩咐有求必应,外面无论多少人来诱惑他们做些出卖太子的事情,他们宁死,都一个字不肯说。太子仿佛也很喜欢他们,当真花钱包了他们,让他们只伺候他一个。 等到太子渐渐长大,能做的事情、能说的话更多了,便让身份稍稍方便一些的清欢开了一家青楼,一家倌倌馆,两家店铺相背而立。 太子出手大方,清荷那时候攒够了赎身钱,就想要从良嫁人。 清荷尚且记得,她那时候去求太子的时候,太子那时还不到十岁。还不到十岁的孩子,站在那里看她的时候,她竟半点都不敢回眸去看。 “清荷、清荷原也是良家子,虽然在青楼数年,但好歹身子还是干净的。如今清荷家人找了来,又找了人家,愿意娶清荷为正妻。”清荷跪在太子脚下,道,“清荷卑微,却也向往普通妇人的生活,清荷求太子看在清荷这些年来,对太子忠心的份上,放清荷离开。” 太子那时说了甚么? 太子那时甚么也没有对她说,只让人去请了长安城里有名的老大夫来,给她诊治。 老大夫一听她说是花楼里的清倌儿,再听她说是想要从良,就连把脉都不愿意了:“这有甚么好诊治的?你要从良,是打算要孩子?别想了,别想了。这花楼里的姑娘,每日喝的水里都加了东西的,这一日日的喝着,哪里还生得出来孩子?花楼养着姑娘们,是接客的,又不是生孩子的,给自己的生意捣乱的,趁早别想了!” 清荷呆愣半晌,愣是又塞了银子,才让老大夫勉强给她诊治了一次。 “果然如老夫所料。”老大夫只开了张方子,“这方子日日吃着,吃上两年,你月事来时,或许能少些疼痛。但若是想要孩子……呵呵,你还是另请高明罢。” 可是即便如此,清荷也想离开这里。 清欢那时根本不相信清荷所说的家人和嫁人的话,因数年的交情,劝过也骂过,清荷依旧不肯回头。 太子下次再来,清荷再去求太子时,太子却只见了清欢,没有再见她。 “殿下说,清荷姑娘既去意已决,那么,殿下也不好拦着。”比太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径瞪她,“只是姑娘这一去,将来是好是歹,咱们殿下就都管不着了。” 长渠推了小径一下,道:“别听他的!殿下说了,让两个小太监亲自把你送回家去,这是你的卖身契,收好了。至于赎身钱?殿下哪里缺你那几个银子?殿下说,你既当真要走,那些银子,就当是给你的嫁妆了。若将来当真过不下去,只要你没有背叛过殿下,你若回来,殿下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清荷那时是哭着走的。 太子虽不肯再见她,可是对清荷来说,太子能记得让人留这番话给她,已然知足。 如今七八年过去,清荷果真 分卷阅读187 没有怀孕,家人原是要逼她把妹妹接过去,做妾替她生子。清荷并不糊涂,因太子曾派了太监送她回家,又说了太子送她嫁妆的事情,两家人住在长安城里,清荷拿剪子比着脖子,说是敢让她妹妹来做妾,她就直接死了。 无论如何,她活着,太子或许不会记着她。但她若死了,太子想起来了,偶然问上一声,就足够两家前牵扯的。 最后清荷租了两个妾,等两人分别生下儿子后,就都又还了回去,两个儿子如今都只认她一个娘。清荷过得虽不算特别好,但相对其他从良的青楼女子,已然算是不错了。 棠落瑾不曾再搭理过清荷的事情,清欢倒是每年都收到清荷给他和太子的年礼,太子第一次便道,以后清荷的礼,都由他收着,再不必告诉他。清欢只偶尔心情好了,会回上一份给清荷。 毕竟,对清欢来说,太子当年都如此信任他们二人了,且还分别开了花楼和倌倌馆,显见就是分别给他们二人打理的。彼时清荷尚且年轻,太子才没让她出面,待过几年,必让她出面。 清欢看得懂太子的用意,他想清荷也也该看得懂。可即便如此,清荷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让太子不得不再培养人去搭理花楼。 对清欢来说,清荷就是背叛太子了。 “你既离开了,若无性命之忧,便不该回来。”清欢冷着脸道,“还有你方才那些话,你若再提一句,不必殿下动手,我如今便可喊人杀了你!” 清荷怔了怔,道:“清欢你才是真的糊涂!我如今已然从良,若非是为了殿下,我岂会偷偷摸摸来这种地方?殿下和信国公……” 她抿了抿唇道,“那样的消息,竟有人特特传到我的耳朵里,显见是当真有人打算用这件事情来对付殿下。我来,自是想要劝殿下早些娶妻生子,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被其他皇子害得失去太子之位!我虽卑微,却也记得当年殿下对我的恩德,可是你呢?你在殿下身边的年数比我还多,怎的却连让我见一面殿下都不肯?难道你打算让殿下稀里糊涂被人陷害了么?” 清欢道:“你虽已经从良,但你与我,在殿下面前,又是何等身份?这等事情,你既说了,我自然会转告殿下,提醒殿下。可是,你却不能见殿下。” 清荷想到她一进这里,听到的琴声,冷笑道:“我不能见?是你不敢让我见吧?清欢啊清欢,你口口声声告诫我要知晓自己的身份,那么,你呢?信国公喜欢殿下,尚且身份上过得去,可是,你呢?一个兔爷儿,竟也敢在琴中含情,喜欢上殿下,你,哪里配了?” 清欢绷紧了脸,一言不发。 清荷先退让一步,“你若肯让我见殿下一面,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都愿为你保密。清欢,你我曾经都是这长安城的浮萍,相濡以沫数年,我从前从未开口让你帮过我,这一次,为了殿下,为了你我的交情,你帮我一次,可好?” 且不提清荷和清欢如何,棠落瑾原是打算和宁君迟彻底说清楚,毕竟,从前他存着暂时利用宁君迟的心思,才会在三年前离开长安时,说那些话,送那副画给宁君迟。可是现在,皇后和十二皇子再也翻不了身,正如宁君迟所说,无论如何,宁家都不会明着反对他。 既然如此,于棠落瑾来说,他已经不需要那样明着“欺骗”宁君迟,来换取宁君迟对他的支持了,棠落瑾自然要把话说清楚。 可是他的话说完了,宁君迟就突然出手,跟他对打起来。 偏偏他的两个太监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和宁君迟是在互相“喂招”…… 棠落瑾的功夫,大部分都是跟着宁君迟学的。徒弟鲜少有打得过师傅的,他自然也打不过宁君迟。 可是宁君迟却不肯一下子把他打败,而是一步一步,赶着他往信国公府里面走。 棠落瑾:“……” 他倒是不想去,可是亦不能开口说,他和宁君迟是真的再打架,所以他的侍卫要来救他。最后只得被宁君迟步步相逼,走进了信国公府的一个小门—— 小门很小,本就是让仆从进的地方,守门的也只有四个侍卫。 宁君迟一进去,便道:“出去!爷在和太子过招!” 四人跪下行了一礼,立时退出了小门。 棠落瑾面色一变,宁君迟已然逼近了他,将他压在墙上,一手抓着他的两只手,另一只手还能空出来,似要朝他的脸上摸来。 棠落瑾半点不避开,而是直直的看向宁君迟。 “舅舅,当初你‘醉酒’,错便错了。如今,舅舅却是滴酒未沾,不该犯错。” 宁君迟的手,在半空中,忽而顿住。 半晌,才放了下来。 “小七总是这样淘气。说过的话,不肯认账。开了头,却不肯有始有终。”宁君迟终是忍不住,想要碰一碰棠落瑾的脸,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确定,他如今,并非是在梦中。 只是再次伸出了手,却也没有碰到一脸肃杀的盯着的棠落瑾的脸,而是在距离棠落瑾的脸小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隔空描摹着少年的额头、观音痣、眉毛、鼻梁,和嘴唇。 “可是,就算你这样淘气,舅舅却还是喜欢你。”宁君迟忽而伸出手,覆在了棠落瑾的心口处,见棠落瑾要挣扎,他压低了声音,双目似是带着几分请求的看向棠落瑾,“别动。” 棠落瑾被这样的目光瞧得微微一怔,竟当真没有动。 宁君迟等了一会,忽而松了手,左右手都收了回来,唇角的笑容,竟是格外让人失神。 棠落瑾看着这笑容,竟是连恼怒都险些忘了。 “那副画,舅舅烧了罢。”棠落瑾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宁君迟的声音:“过继好不好?你若担心子嗣,将来,就从那些皇子的孩子里选一个过继。或者,舅舅瞧着,那二皇子留下的垣儿就不错。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若将来,就让他早些成亲,然后过继他的儿子,生下来就抱到皇宫里,你我一起养着。如此,不必立皇太侄,直接立皇太孙就好。” 棠落瑾没有再往前走。 身后的人一步一步朝他越走越近,到最后,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虚虚抱着他,吹在他脖子上的气息。 “当初,我初初察觉对你的感情,因知是错,便不曾妄动,甚么都不曾说与你听,只想等你再长大一些再说。可是,小七,是你先开了头,说了那番话,送了那样一副话给我,让我明知是你的计,却也妄想这件事,或许是你的一箭双雕之策,除了要我帮你,另外,还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 宁君迟缓缓道:“小七虽淘气,可是,若你当真对舅舅半点情意也无,或者厌恶龙阳之事,舅舅虽喜欢你,却也绝不会勉强于你。但是……小七,你知道,你方才 分卷阅读188 耳朵红了么?你知道,你方才,心跳的有多快么?” 棠落瑾依旧不肯说话,可是身后的人,已然不再虚虚环抱着他,而是直接将他抱在怀里,然后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耳朵。 “不,舅舅说错了,小七现在,耳朵还是红的。”宁君迟的声音里都带着愉悦,“小七,再想一想罢。舅舅希望能得一心人,相伴一生。那么,小七不想么?那个位子,孤家寡人,清冷无比,舅舅可以耗尽所有,帮你得到。有你我出手,就算小七不娶那些女人,你也不会失去它的对不对?也不会当真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的,是不是?” “小七,对舅舅好一些,也,对你好一些。” 棠落瑾怔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当真,有些热。 长安城的另一处,清荷走了,清欢将棠落瑾送给他的琴,拿了出来,细细清理一番,摸着他,最后弹奏了一曲。 长相思,摧心肝。 一曲罢,清欢将琴又抚摸了一遍,终于停下。 古有伯牙摔琴,只因知己不在,弹琴,却无人可懂。 清欢舍不得摔琴。 这是那人赏给他的,不,那人说,是送给他的。是送,不是赏。 他自舍不得摔琴,如此,只好伤了自己的手,从此再不能弹琴。 既他琴中有情,那么,他便从此,再不弹琴。如此,那人就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清欢看着屋子里火盆,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他如蝼蚁,那人却是天上的明月。 他的喜欢,只会侮辱了那个人。必须要藏起来。 第91章 忌辰 棠落瑾从信国公府离开,就直接回了皇宫。 虽然他原本是打算去一趟清欢那里,可是被宁君迟的事情闹的,他反而没有心思去清欢那里了。 清欢于他来说,一方面是他信任之人,否则,也不会听着清欢的琴声,就能安然入睡;另一方面,清欢掌管着他的一家青楼,一家倌倌馆,虽然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两家是他开的,可到底也架不住两家花楼生意好,不少人都愿意来,花楼里的姑娘小倌知道的消息也多。更何况,还有不少人就是因为知道这里是太子开的,才故意奔着这里来。 清欢于他,早已是个不可缺失的得力助手了。 他去见清欢,也是想从清欢口里,知道些长安城一些私底下的消息。 只是,今日还是算了。 被宁君迟的一通话一弄,棠落瑾如今,自是没有心情再去见清欢。 他现下更想弄清楚的,是天元帝的身体到底如何。百叶大师曾说,异星降世,他会提前登基。那么,他提前登基了,那,天元帝呢? 天元帝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差了么? 十二皇子究竟是做了甚么,害得天元帝的身子不好了? 棠落瑾今日晚膳都没有心情用了,而是提笔写字。 一写就写了一个时辰。 外面的月牙都爬上了最高处。 “殿下,还是吃点东西罢。”小径瞧见棠落瑾搁了笔,看向窗外,立时劝道,“您若是不吃,明日可不就打不起精神去早朝了么?奴才可是听说了,上朝的那些大人们,个顶个的厉害,今个儿不还在殿上大打出手了么。” 所以,为着到时候打架能有力气,殿下您还是多少用些东西吧? 棠落瑾身边的小径、长渠跟随他的日子太久,就连去边境,两人咬着牙,也跟住了他,和普通士兵一样每日练兵,还要承受有些人异样的目光。棠落瑾自是信任二人。 “罢了,让厨房随意上些好克化的东西来。孤用完膳,沐浴过后,就该就寝了。”棠落瑾看了一眼门口的水盆,小径忙忙摸了摸盆外的水温,瞧着正好,这才捧着水盆,让棠落瑾净手。 长渠道:“奴才这就去。”刚跑出去没一会,他又折返了回来,“殿下,于姑姑跪在外面求见您呢。” 棠落瑾正在擦手,闻言微微眯了眯眼,道:“让她进来。” 长渠自去叫人不提,等把人送进来了,忙忙又亲自去厨房,给太子选好克化的东西,让厨房做了,端去给太子。 于姑姑进门的时候,却颇有些战战兢兢。 “殿下。”于姑姑进门就跪,磕了好几个头后,才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了。奴婢也说过,想要服侍在皇后娘娘身边,只是、只是皇后娘娘,嫌弃奴婢多年没做过这伺候人的活计,竟不肯奴婢再伺候她,把奴婢给赶出来了。” 棠落瑾正闲坐榻上,随意翻着一本书,闻言道:“母后当真这样说?” 于姑姑脑袋趴伏在地上,道:“是,娘娘是这样说的。说奴婢比从前粗笨多了,奴婢若再在她身边伺候着,只怕是她还没有病没了,就要被奴婢给气没了。” 棠落瑾闻言不置可否,只一味看书。 等到厨房的膳食到了,长渠请他去用膳,棠落瑾才站起身,走到于姑姑面前,缓缓道:“既母后嫌弃你粗笨,那,姑姑就重新学一学宫规。等宫规学好了,继续去伺候母后好了。” “殿下——” 棠落瑾却不再理她,径自就走。 长渠伺候着棠落瑾离开,然后冲后面的小径使了下颜色。 小径瞧着太子已经走了,蓦地抬脚,就在于姑姑心窝处使劲踹了一脚——这一脚,他可是半点没留劲。 于姑姑登时惨叫一声,被掀翻在地上。 “你……” “你什么你?”小径“呸”了一声,道,“你当真以为,你现在还有本事来跟殿下讲条件么?当初不管怎么着,在福建,到处去寻夹竹桃,往殿下屋子里放,想要关上门窗,让那夹竹桃日日开在殿下身边,让殿下被夹竹桃的毒催的昏昏欲睡、精神不振甚至干脆就弄成痴傻的人,难道不是姑姑你么?” 于姑姑脸一白。 “殿下那时才三岁,姑姑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有人指使,姑姑的心,想来也是那裹着冰的石头做的!”小径冷笑道,“姑姑以为,这些年,殿下为何不动你?那是因为姑姑还有用。可是现在……姑姑你,又还有甚么用处?既无用处,那么殿下不跟你算当年的帐,不把你的过错迁怒到你的两个侄子身上,只是让你去伺候皇后娘娘,为殿下以尽孝道,姑姑你都不肯么?” 于姑姑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说,”小径忽而道,“姑姑急着出宫,是皇后娘娘许了你甚么承诺?让你为她做甚么事情,然后她就把姑姑的老子娘给放出宁家?” 于姑姑怔怔的看着小径。 小径已然学着自家殿下面无表情的模样道:“姑姑切莫妄想了。咱家会给姑姑选一个东宫里做严苛的姑姑,好生教导姑姑一番,再把姑姑送去明水殿, 分卷阅读189 从此以后,半步不得离开,好生伺候皇后娘娘罢!” 于姑姑奢求太多,最终也只能着了道。 可是,皇后虽开口让她做事,却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她一人身上。 这日夜里,从前的宁玥儿、今日的贤妃在她的屋子里,令几个歌姬两两一组,在她房间里不停的唱歌,从昨日搬过来,一直到傍晚才离开,皇后已然一天一夜没有能睡觉了。 不但没有睡觉,宁玥儿大胆,御膳房送来的皇后规制的膳食,宁玥儿直接让人放的凉的透透的了,才让人端着,伺候她用膳。 皇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自是一口饭食都没有用。 宁玥儿却也不恼,随皇后去。 因此皇后此刻又饿又困,却根本不敢歇下,而是强撑着眼皮,仿佛在等着什么。 “二小姐。” 一名宫女悄然进来。 皇后睁着眼睛,声音沙哑的道:“怎么样了?” 宫女跪下:“已经照您的吩咐,咱们的人,分别投靠了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别的或许不信,但是,有了这些人手,想来也敢和那一位,争上一争了。” 皇后追问:“果真办好了?那么,人可安排好了?无论如何,本宫也该送他一个孩子才好。” 宫女低头道:“那两位皇子,还有公子,亦是这样想的。” 男人和男人的感情,和男人和女人的感情却是不同。 如果宁君迟当真喜欢棠落瑾,并且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宁君迟就根本无法容忍棠落瑾和其他女子有关系甚至生孩子的情形。 甚至,不只是不能容忍,还很有可能反目成仇。 “呵!”皇后睁着眼睛,“呵呵”笑了几声,才道,“好,好,好!” 宫女又等了一会,这才离开。 无论皇后性子如何,是好是坏,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还是被人算计,无辜受害,她都不需要管。 她只需要知道,皇后是宁家人。而她现下听从的主子,是要她来听皇后命令的,如此就足够了。 棠落瑾原以为,他或许能有几日时间,来思考宁君迟跟他说的那番话,思考为何宁君迟靠近他时,他耳朵会热,温热温热的。 可惜如今刚到九月,正是秋收时候,大棠几个产量大县,竟接连发生了蝗灾,损失惨重。 朝廷立时为这件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天元帝既要安抚百姓,开仓赈粮,又要想法子挑选不贪污或者少贪污的官员去各地巡查开仓赈粮一事,还要防止疫病等等,一时之间,如何忙得过来?棠落瑾自然被他抓了包。父子二人和朝廷众臣,一忙就忙了将近半个月,这才稍有空闲,歇了下来。 天元帝于是就留下棠落瑾用膳。 棠落瑾想了想,就让人从东宫里端了一盘菜和一盘包子上来。 天元帝以为棠落瑾是要孝顺他,瞧着这菜里的肉,看着不太熟悉,只当是棠落瑾在边境之地寻来的,毫不犹豫的就尝了尝。 “不错!”天元帝赞道,“这肉肉质劲道,味道新鲜,是何畜生的肉?朕从前,竟为品尝过。” 棠落瑾:“炸蝗虫。” 天元帝:“……” “儿子让人把蝗虫切得碎碎的,认不出是甚么肉了,再来炸的。”棠落瑾补充道,“所以父皇看不出这是甚么肉。” 然后他又递了个包子给天元帝:“这是蝗虫馅的包子,味道也不错。父皇尝一尝?” “……”天元帝咬着牙尝了尝,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叹道,“很好。小七那里,可还有多余的菜和包子?替朕送去给太后,过几日,太后开宴,这蝗虫馅的菜和包子,也该上桌了。” 如今遭受蝗灾的百姓太多,大规模的蝗灾虽然已经过去,可是田间的蝗虫依旧不少。如果能让达官贵人的桌上添上一道蝗虫菜,给百姓一个赚钱的机会,虽不治本,但能治标,已然算是不错了。 棠落瑾自是说有。父子二人又说了几句关于蝗灾的事情,这才安心吃饭。 九月十六,这一日,早朝过后,天元帝留棠落瑾处理政务到中午,正要留棠落瑾用午膳。 棠落瑾头一次推辞道:“父皇,儿子今日要出城,再不去,今日就回不来了。” 天元帝一怔,才想起来,今日,是蒋家小姐的忌辰。 第92章 九公主 蒋寒漪死的时候,是天元二十年,彼时棠落瑾十三岁,蒋寒漪正是二八年华。 如今,棠落瑾十七岁了,蒋寒漪……依旧是十六岁。 她死了四年了。 天元帝原本并不在意一个臣子的女儿的忌辰,只是往年的这个时候,棠落瑾虽然在边境,却也会写信让他亲近的六皇子和六皇子妃去帮忙祭拜,天元帝因此才会记得这个日子。 “你既要去……”天元帝有心想说,既然蒋家小姐死了,那,就换一个人成亲,等那个人来到身边,日子久了,或许就能忘了蒋家小姐。 可是瞧着棠落瑾垂眸的模样,天元帝就知道自家小七的倔脾气难得上来了,叹了口气,天元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才道:“你既要去,那便早去早回。等这次之后……”天元帝微微一顿,“待你回来,东宫添人的事情,就不能再往下拖延了。” 棠落瑾这次却没有甚么好考虑的,点了点头:“儿谨遵父皇令。” 天元帝一挥手,就让棠落瑾离开了。 棠落瑾要去从前的未婚妻的陵墓去,除了太监侍卫甚么的,只带了蒋寒冰一个。 蒋寒冰是蒋寒漪的同胞弟弟,二人感情极好,棠落瑾又看重他,家中长辈不好年年出面亲自去祭拜蒋寒漪,便由蒋寒冰出面,等着棠落瑾,和他一道去城郊的蒋家墓地。 “殿下,现在就去么?”蒋寒冰个头很高,身子也壮,看着像是个蛮横的汉子,其实却外粗内细,心思极其细腻,他看一眼棠落瑾的贴身太监一人捧了一个盒子,道,“还是殿下要先去旁的地方?” 棠落瑾微微蹙眉。 蒋寒冰忙道:“姐姐总能等的。还是殿下的事情重要。” 棠落瑾摇头:“先去看漪儿。” 这世间事,终究是难以预料。蒋寒漪生前,他只唤了她的名字两次,蒋寒漪死了,他反倒叫她名字的时候多了起来。 蒋寒冰跟随棠落瑾许久,知晓棠落瑾既做了决定,除非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改变主意,否则,最好不要再说甚么。 “是。” 二人从紫宸殿出来,就往最近的皇宫的宫门去了。 一路行去,因棠落瑾是太子,虽能在皇宫里策马而行,但其余人却不能,因此他只骑在马上慢性,好让身边的人跟上来。 好巧不巧,紫宸殿的西面就有宫门,就此而去,再出长安城的西门,便可直直往蒋家的墓地 分卷阅读190 而去。 可是,紫宸殿的西面,除了有宫门,还有宫门里面的公主院。年纪渐长但没有出嫁的公主,既可以选择跟自己的母妃居住,也可以选择搬出来自己住。当然,更多的公主是两头都住。 棠落瑾带着人往这边来的时候,原本是走了公主院的墙外,走这边的话,是轻易遇不到住在里头的公主的。 可是好巧不巧的,棠落瑾一行遇到了公主的宫女,还是端着一碟炸蝗虫的宫女。 那宫女瞧见一行人,立时跪了下来,还不忘双手举着那碟子炸蝗虫。 棠落瑾原本不在意的,可是瞧见那碟子炸蝗虫,还有那个宫女的容貌,却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你是……九皇妹身边的宫人?”棠落瑾过目不忘,自然认得此人。可是,或许是心虚,他一问出来,倒是仿佛有几分迟疑。 那宫人受龙若惊,道:“殿下英明,奴婢正是伺候九公主的。” 棠落瑾皱眉看向那盘子炸蝗虫。 蒋寒冰立时问道:“你怎么端着盘炸蝗虫?难道你家公主喜欢吃这个?她难道不害怕么?” 蝗灾一事,使大棠不少地方的粮食大大减产,甚至有些地方,不但出现了蝗灾,还出现了干旱,久久盼不到一丝雨水。就是想打井,抽出来的水也并不足够浇地的。 朝廷上关心这件事的人都知道,无论如何,今年朝廷大约是要开放粮库,将去年的粮食拿出来,救济部分受灾严重的地区。 而皇上和太子以身作则,在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一部分粮食外,还主动请皇亲国戚和诸大臣诰命,吃了一顿蝗虫宴。众人吃得皆是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上行下效,皇上太子都请人吃蝗虫宴了,可见这蝗虫是个可以吃的好东西!大棠上下,纷纷吃起了蝗虫。反倒是那些在田间捉蝗虫的百姓,慢慢的在捉到了这害虫后,不舍得吃了,而是要拿去卖给镇上的酒楼,好歹也能赚上一笔,既能让日子能好过上一些,也能发泄一番蝗灾带来的怒火。 只是虽然在太后、皇上和太子的宴上,众人会勉强吃一些蝗虫做的吃食。等到回府后,也会招人来做,但那个时候,他们只会让人买蝗虫,做蝗虫,可是却不会吃了。 因此蒋寒冰才会奇怪,这九公主的宫女这个时候端着一盘子炸蝗虫,难道是当午膳吃么? 宫女正要答话,就听公主院里又有一绿衣宫女出来了,她一瞧见他们一行,就忍不住“呀”了一声,然后跪下磕了个头,就忙忙道:“太子殿下来看咱们九公主么?九公主正在里头闲坐着呢,奴婢这就去把九公主给您叫出来!” 然后绿衣宫女就忙忙跑走了。 众人:“……”太子身后的那些侍卫还有蒋寒冰这么个贵公子你没瞧见么?哪里有太子来瞧妹妹,还带着这些人来的? 那绿衣宫女心思却是简单。她们这些日子,可是跟着九公主吃了不少时日的蝗虫肉了。她们身份卑微,吃了也就罢了,可是九公主明明不喜欢,但还是每日逼着自己吃,并且还是每餐都要吃。 绿衣宫女先时不知道这其中的用意,可是等到今日一瞧太子殿下,她心中立刻“恍然大悟”,原来九公主是年纪到了,要出嫁了,这才想要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让太子记住这个妹妹来着。 绿衣宫女跟随九公主日久,虽不聪明,但却忠心。既是九公主所想所盼,那,她当然要让太子知道九公主的好处了! 如此她才会这么拼命的跑回九公主的院子里,大叫着让九公主去跟她迎太子。 九公主正想着自己待会怎么样在一众宫女面前,学着太子哥哥的模样,面不改色的将炸蝗虫给咽下去的时候,就听到绿衣宫女的大叫。 九公主蓦地站了起来,小跑了几步,转瞬清醒过来,又低着头想,有甚么好跑的呢?宫女糊涂,可是她却不该糊涂。太子哥哥来……应当只是路过吧? 仔细想想,好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太子哥哥待她,都不算亲近。 可是,九公主心里还是觉得,太子哥哥对她是不一样的。太子哥哥一定很喜欢她。 九公主这样在心底念了一遍,为自己鼓了鼓勇气,就小跑着到了公主院的门口。 一眼就瞧见她的太子哥哥正坐在马上,面如冠玉,虽清冷,却又让人着迷。 “太子哥哥!”九公主先失神叫了一声,才忽而反应过来,屈膝,规矩道,“小九见过七皇兄。” 棠落瑾原本是急着往外赶的,可是听着是九公主要来,心中算一算时辰,想着就算当真晚了,这一宿暂时宿在外面,倒也无妨。 于是他就下了马,扶起已经十四岁的九公主,上下打量一番。 “小九又清瘦了。”棠落瑾道,“不过,个子高了,是个大姑娘,越发如出水芙蓉。” 九公主明知道棠落瑾是她哥哥,这两句话纯粹就算夸她,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红脸,讷讷道:“小九、小九才比不得太子哥哥呢。” 棠落瑾:“……” 蒋寒冰心中暗笑,倒也觉得这个公主娇憨可爱,说得是实话,忍不住替她解围。 “见过九公主。”尔后转向棠落瑾道,“姐姐日日都在那里,殿下何时去都是好的。今日既不便……” 棠落瑾道:“你先过去,那里附近该有你家的庄子,收拾一番,今晚暂时住在你家的庄子上好了。” 蒋寒冰一愣,随即才低头道:“是。臣这就去安排。” 棠落瑾等他走来,再看向身边的侍卫长。侍卫长立时道:“属下去把一半人,分散带在殿下身边。” 棠落瑾这才微微颔首。 九公主一呆,才道:“是小九耽搁了太子哥哥的事情了么?太子哥哥若有事情,不必特特留下来陪着小九的。” 棠落瑾摸了摸手上的新扳指,却是道:“无妨。只是为兄腹中饥肠辘辘,却是不知,小九这里,可愿赏为兄一口饭吃?” 若是往日,他自是不能和九公主亲近,以免有人误会什么。 可是现在,九公主到了出嫁说亲的年纪,他也已经暂时站稳了脚,稍稍亲近些九公主,对他来说并无妨碍,可是对九公主来说,无论将来她下嫁给谁,都不会让九公主吃半点亏。 九公主虽然不笨,但心思单纯也是真的,虽被教养姑姑好生教养了几年,此刻听到她打小喜欢的太子哥哥肯和她一同用膳,自是欢喜得不得了,立时张罗了起来。 这一日,九公主用午膳时,吃炸蝗虫吃的是最多的一日。 等到兄妹二人午膳过后,棠落瑾这才骑马离开。 等出了宫门,周遭的人不多了,棠落瑾才控制着马儿,让它跑的更快一些。 长渠在一旁抱着盒子道:“殿下,这礼物,是否要过几日再送去给清欢公子 分卷阅读191 ?” 自从边境回来,棠落瑾因着实抽不出时间来,因此只让清欢把整理好的消息着人送来给他,还不曾亲自去见过清欢。 他稍稍顿了顿,才道:“你去把东西亲自给他罢。等送完了东西,你也不必赶去墓地,直接回宫。若父皇询问,你便是孤今日大约赶不回来了。” 如果不先斩后奏,父皇定不会允许他因为去墓地,就在外面留宿一宿的。 长渠登时苦了脸,哀怨的答应了一声,才调转马头,往清欢那里去。 像三年前一样,他很快就见到了清欢。 虽然清欢身份上,连他都有些不如。但就凭清欢能弹出让太子安眠的曲子,让太子能舒心的歇上一歇,长渠就心甘情愿的叫他一声公子。 只是今日…… “清欢公子,你的左手……” “废了。”清欢温和笑道,“可惜,再不能为殿下弹奏一曲了。” 第93章 嫁衣 “废了。”清欢温和笑道,“可惜,再不能为殿下弹奏一曲了。” 长渠看着清欢被白色的布条层层包裹住的左手,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废了?怎么会?是有人来捣乱么?” 清欢缠起布条,原是不想让太子来了,瞧见他的左手如今的丑陋模样,听得长渠的惊讶,这才让小厮打开了布条,让长渠看到了他的手。 “怎么……”长渠顿了顿,才道,“清欢公子的手,怎么被烫伤成这个样子?” 原本看着就赏心悦目的手,如今却被烫伤的伤疤弄得格外难看。尤其是左手食指和中指,竟仿佛是被烫伤的有些变形。 长渠问罢,心中就在为清欢可惜——谁都知道,太子喜欢的是清欢的琴声,可是,现在清欢的手变成这个样子,太子还会看重清欢么?还会待他像从前那般么? 而这些事情,长渠能猜得到,身为当事人的清欢,想来也是能猜得到的。 清欢只微微一笑:“是那日我忽然馋了,想端了炭盆来,自己烤红薯吃。结果……一时失神,想了别的事情,结果就……” 长渠暗暗可惜:“伤便伤了,那清欢公子,可还能弹琴?”若是还能弹琴,那么,手难看一些,也没有甚么的。 清欢摇头不语。 长渠立时明白了,心中一叹,也只得不再说这件事,而是把自己端来的盒子拿了出来:“这是太子殿下给公子的礼物。太子自回长安后,就一直在忙正事。先前蝗灾一事,皇上看重太子,便让太子帮着处理这件事情,忙到最后,原本说让太子迎娶两位良娣的事情都耽搁了下来。这才没时间来看清欢公子。但是太子虽没有来,记挂清欢公子的信,却是有的。瞧,这是太子特特让咱家送来的。” 清欢一怔,这才笑了出来。 长渠瞧着,只觉清欢公子的这个笑容,才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东西送到了,太子还吩咐了旁的事情,告辞了。” 长渠说走便走,清欢让小厮追上他,塞给他一块玉麒麟。 长渠跟在太子身边,甚么没有见过?但这会子见了这玉麒麟,也小小的吓了一跳。 “这东西,可不是我们该有的。你快快还回去给清欢公子罢。” 小厮见怪不怪:“长渠公公你收着罢,咱们公子对人向来大方。除了太子殿下赏的东西,旁的东西,公子常常很随意的就赏出去了。公公这次不收着,下次公子就会亲自给公公啦。” 长渠这次收了下来,心中偶有别扭,但也没觉得太过奇怪。 而清欢收了盒子后,就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他犹豫了很久,才把盒子打开。 如果,盒子里放的是乐谱,他该如何? 清欢正在犹豫之间,盒子就打开了。 是一瓶烫伤药,还有一本画册——是太子的画册。 画的很随意,也没有印章。就仿佛是平日里看到了甚么景色,兴致来了,便随意提笔而画。 清欢看着烫伤药,先是一怔;接着看到了那副画册,他才笑了出来。 三年前,棠落瑾离开时,清欢彼时只看出了信国公对棠落瑾的心意,自己却以为自己此心可鉴日月,但就算如此,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希望能看到边境的景色。 他彼时只是随口一提,可是,那句话,却被太子记住了,并送了这样一本画册过来,画了边境一年四季各处奇妙或者不奇妙的景色。 虽是闲暇时随意所画的,但对清欢来说,这却是无价之宝。 纵然是身份卑微,但在那个人的心里,还留下了一个角落给他,能记着他的心愿,对清欢来说,如此,便足够了。 至于烫伤药…… 他住在太子的地方,周围大部分都是太子的人,有人会说出这件事情,倒也不稀奇。 只是,太子既知道了他被烫伤的事情,那么,清荷呢?太子是否又知道了清荷的不好?知道了他和清荷的那番话? 清欢原本知足的心里,忽然又起了担忧。 棠落瑾却是疾驰而去。 出了城门,跑的就越发快乐。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到了蒋家墓地的山脚下。 蒋寒冰正在那里等着他。 且是一脸怒气的等着。 棠落瑾正要问他是怎么了,就瞧见一群并排站着的婢女,忽然闪了开来,路出了身后的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裙的蒙了薄薄的面纱的少女。 少女微微垂头,屈膝一礼,却并不说话。 棠落瑾一怔。 忍不住抬起脚,仿佛要往前走上半步。可是那只脚到底又收了回来。 片刻之后,他也回过神来了。 这个人,不是蒋寒漪。 而是蒋寒漪的庶妹,蒋家要送到东宫里的那个庶女,蒋寒茵。 棠落瑾瞧着蒋寒茵低头的模样,的确和蒋寒漪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 她不是她。 棠落瑾便不再看她,而是看向蒋寒冰:“走罢。” 蒋寒冰大约是瞧见棠落瑾没有认错人,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当然,在棠落瑾快要到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原本就比之前的勃然大怒要好多了。 今日太子要来祭拜胞姐,蒋寒冰知道,蒋家也知道。这原是好事。蒋家因长辈身份不好出面,却也派了家里和棠落瑾关系最好的蒋寒冰出面,陪着棠落瑾去祭拜蒋寒漪。 只是……这蒋寒茵又是怎么回事? 蒋寒茵脸上原本并未蒙着面纱,是蒋寒冰刚刚看到蒋寒茵时,瞧见蒋寒茵的打扮,还有身上的淡淡地冷梅香,猜到蒋寒茵的打算时,才会勃然大怒,重重的打了她一巴掌。 ——嫡子教训庶女,原本就无过。 蒋寒茵无论心中如何作想,戴了面纱之后,仍旧不肯离开。甚至口口声声,说这是家里人都同意了的。 ——无论 分卷阅读192 太子有多少合理的理由,暂时不肯迎她进门。但对蒋家来说,这件亲事一日没有落定,他们心中就一日不曾心安。因此这才会让蒋寒茵过来,甚至对蒋寒茵身上的香味,都视若无睹。 可是,大长公主也好,蒋父也好,都只打算让蒋寒茵在山脚下见太子一面就好。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原本瞧着乖顺的蒋寒茵,今日竟是骗了蒋寒冰,咬着牙,跟着棠落瑾和蒋寒冰一道爬山。 蒋寒冰斥责她,蒋寒茵直接回他:“姐姐也是我的姐姐,我既来了山脚下,就不能不上山祭拜。否则,我心中如何能安?且,这是家里的嘱咐,我为何不能跟?”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偷看太子。可是太子,却根本不曾看她一眼。 蒋寒冰攥着拳头狠狠地瞪她一眼,却甚么话都不能再说——无论他和蒋寒漪的姐弟情意多深,蒋家和东宫再次联姻,已然成了事实。且,这时候早就不再是小小的太子向大长公主求亲的时候,而是大长公主府,主动向太子的求亲的时候了。 蒋寒冰再不愿意蒋寒茵占据自己胞姐的位置——哪怕是个侧室——他如今,也甚么都不能说。 棠落瑾继续往山上爬去。 可是一路之上,他都没有再开口。 蒋寒冰明显发现,太子恼了。太子是对蒋家送蒋寒茵来的事情恼了,但是,太子依旧记挂着胞姐,所以,就算恼了,也没有放弃上山一事。 蒋寒茵是养在深宅大院的娇娇女,原本是跟不上的众人的。可是她心中有想法,愣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她走的越多,身上的香味就传的越远。 淡淡地冷梅香,就仿佛是当年,蒋寒漪身上的味道。 棠落瑾嗅着这味道,竟也没有开口赶人,或径自离开。 只是等到了山上,蒋寒漪的墓碑处,棠落瑾才停了下来。 没有出嫁的女儿,饶是蒋家再喜欢,也并不能得到一个好的位置。 蒋寒漪的墓碑,是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 棠落瑾看着蒋寒冰出面,上香,送祭品,火盆烧纸。 他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等到蒋寒冰和蒋寒漪都祭拜完了,他才开口:“你们都下去罢,孤为她念一念经文。” 棠落瑾在百佛寺脚下住了两年,普通经文都会念,其他人便都安静的退开。 棠落瑾果真念了地藏经,等念完之后,就坐在了地上,和蒋寒漪连名字都没有的墓碑,面对面坐着。 “这么久不曾来瞧你,漪儿是否怪我?”棠落瑾道,“或是说,漪儿已经重新转世投胎,去了我曾经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虽说对女子亦不算公平,女子需要付出比男子多上几倍的努力,才能过得更加自在。但是,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好歹也是比这里,更好一些,是不是?” “我之前,便想来看你。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该不该来。”棠落瑾缓缓开口,面上微微迟疑,他抿了抿唇,才道,“我从前,不曾真的喜欢过甚么人。我只听旁人说过,便以为,喜欢一个人,便该是像飞蛾一般,明知不该靠近,却依旧义无反顾。可是现在……” “现在,我遇到一个人。他很好。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原是这个时代,原不该有的期盼。可是,如果是他,我想,我大概是做得到的。他,也做得到。”棠落瑾伸出手,摸了摸墓碑,道,“他让我很温暖,很安心。虽然艰难,但若是我肯花费心思,和他在一起,并非不可能。” “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做这件事情。江山和美人,我虽不必倾尽天下,来求得那人。但是……” 大约情是有,但还没有那么深。棠落瑾并不知道他是不是该为着这份情,去搏上一搏。 待到天色渐晚,棠落瑾终于蹲了起来,重新点燃了火盆,将自己带来的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件嫁衣。 “漪儿,我大约,还要请你帮个忙。”棠落瑾将通红的嫁衣展开,不远处的众人都傻住了,可一个人都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将大红色的嫁衣,慢慢放在了火盆里。 红色的嫁衣慢慢燃烧了起来。 蒋寒茵怔怔的看着那件嫁衣发呆,蒋寒冰则是眼睛都红了。 棠落瑾此举,却并不是为了蒋寒漪,过了一会,等到嫁衣燃烧殆尽,他正要起身,微微动了动鼻子,一股极其寡淡的味道从火盆里传了出来。 棠落瑾面色登时一变。 “拿水来!” 第94章 远离 棠落瑾自当年蒋寒漪出事后,除非在他很信任的人那里,轻易不会随意吃东西或喝水,以免被人算计。 可是,吃东西或者喝水,他可以严词拒绝,但是气味……他却不能不呼吸。 火盆里的嫁衣,是他从蒋家把蒋寒漪亲手缝制的没有完成的嫁衣拿了来,又让东宫的尚衣局依照太子妃的嫁衣的规制来继续做成的。这件事情,他没有松口说可以公开,东宫的人,便轻易不敢说与旁人听。因此,东宫之外的人,鲜少有人知晓这件事情。 可是,鲜少却并不意味着没有。 那些忠心于棠落瑾的人,棠落瑾不开口,他们自是什么都不敢说,也不会说。可是,那些忠心于旁人的人,他们不会把这些消息乱说,但是,却会私下里告诉自己忠心的人。 棠落瑾安排下去制作这件嫁衣的人,是他平日里常用的六个宫女。这六人,早早被棠落瑾查清了背景,这才会专门被安排做棠落瑾的衣裳。 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出错,棠落瑾这才令她们这次来制作太子妃的嫁衣。 可是,这是却出错了。 棠落瑾将嫁衣放在火盆里时,红色的嫁衣燃烧着,他微微发怔,却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但是,等到嫁衣将要燃烧完的时候,棠落瑾才忽然察觉到嫁衣和火盆里传出来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极其寡淡的味道。 “拿水来!” 太子出行,自然带什么东西的都有。当即就有几个侍卫上前,将水袋拿了出来,照太子的示意,往火盆里倒。 几个侍卫倒完水后,就发觉自己身上有些热。 一人去看太子,就见太子额头上的汗珠都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 “都退下去!” 虽然水很快浇灭了火盆,但是嫁衣燃烧时传来的寡淡的香味,却早已被棠落瑾嗅了进去,此刻身上如同置身在火海里一般的煎熬。 “继续往山下退去!”棠落瑾咬着牙道,“留下三人,一个时辰后,再去把火盆和嫁衣,还有祭品等等,全都带回去,其余人,跟孤下山!” 众人惊讶不已,那几个身上出汗的侍卫大约是猜到了甚么,但也甚么都不敢说,咬着牙继续跟太子继续下山。 蒋寒冰奇怪之余,亦 分卷阅读193 不敢说甚么。 蒋寒茵却忽然小小的嘤咛一声,随即就把手伸进了嘴巴里,阻止自己发生声音。 蒋寒冰气得满脸通红,低声斥道:“你是蒋家千金,又不是那些沦为贱籍的人,做甚么这副勾引人的模样?我知道你想取代姐姐,我也知道你根本没本事取代姐姐,但,既然家里说了,非要送你去东宫,那我也无话可说。太子既没有再反对,大约也是同意了的,你还做出这副姿态了,是想要太子越发看轻你么?” 蒋寒茵满脸通红,可她还是一直隔着面纱,咬着自己的手背,根本不敢放开,更无法反驳蒋寒冰,只一双眼睛,乞求的看向蒋寒冰。 蒋寒冰又骂了几句,被蒋寒茵的侍女说蒋寒茵真的不对劲,身上的汗一层层的出,他才觉得有些不妥。 蒋寒冰只得让侍女扶着蒋寒茵往棠落瑾那边去,想要跟棠落瑾说些甚么。 结果刚刚靠近,蒋寒茵就忍不住双腿都软了,只能凭着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出那种声音。 棠落瑾亦是蓦地倒退一步。 他先前虽然身上灼烧般的难过,但到底还能克制住,可是等到蒋寒茵一靠近,他才觉得心中的火气越发控制不住。 “殿下——”蒋寒冰一呆,瞧见太子额头上和脸上的汗珠亦是不断,才终于发觉不对劲,“是、是有人在这种时候做了手脚?是姐姐的嫁衣?” 棠落瑾并不答他,只道:“你背着她,孤分一半人手给你。我们先后下山,去你家的庄子。” 如今天色已经黑了,他身上有热的很,只得快快的找个地方,暂时住下。 虽然中招,但实际上,如果份量不算大的话,熬一熬,只要药效过了,便也罢了。只是就算是要熬,也不能在众目睽睽、荒郊野外熬着。 蒋寒冰拳头攥紧,忙道:“殿下尽管先走一步。只是蒋家的庄子里没有大夫,蒋家庄子旁边,就有宁家、安王府和李首相等几家的庄子,殿下先着几个路程快的侍卫去,看这几家里,是不是有大夫在。” 棠落瑾目光一闪,点了点头,当即吩咐下去,就带着一众人,健步如飞的往下赶去。 蒋寒冰则背着蒋寒茵跟在后面。事实上,因为棠落瑾走得分开,他背着蒋寒茵本就走得慢,倒也不必特特在后面等着。 蒋寒茵此刻也反应过来,她和太子都着了道。 蒋寒茵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衣食住行,吃食上自不必说,大长公主府从来不会在这些小道上算计,她虽是庶女但也锦衣玉食,只偶尔才能尝到家里姑姑、丫鬟在外头买的吃食。那些吃食,还是丫鬟姑姑们同她一起吃的,且她只是尝一尝外头东西的滋味,根本比不得丫鬟们吃得多。 而她身边的丫鬟虽然也冒了汗,但并不如她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显见不是吃食上出了事。 而衣服……蒋寒茵至今还记得,当年瞧见蒋寒漪穿的那身石榴红的裙子。石榴红本就艳丽,石榴多子,乃是喜兆。而裙子上的淡淡地梅花香,更是让人越发的移不开双目。 蒋寒茵知道,那件石榴红的布是太子送的,在蒋寒漪穿了那身衣裳,走到太子面前时,太子还曾对她笑了一笑——太子素来待人冷若冰霜,能得太子一笑,显见是蒋寒漪那件衣服穿对了。 蒋寒茵这次是来墓地“看姐姐”,自是不能穿红色,因此只能学了那件衣服,让人弄了梅花来,想要把身上的衣服催出梅香来。 蒋寒漪当年衣裙上能有梅香,还是托了当年长安城外一座山上的梅花梅开二度,才摘了那么些梅花来,催的衣裙香。 梅开二度,本就稀奇。蒋寒漪能得到,蒋寒茵却不能。 但蒋寒茵身边的丫鬟,竟当真买了好几盆梅花来。为了保险起见,她身上还戴了好几个梅花香囊。 蒋寒茵热的整个额头上都是汗。她这才反应过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人在算计她——还有太子。 聘则为妻奔为妾,她虽然本来就是要做太子的妾的,但那也是有名分的妾室。如果这一次是在这种情形下出事……就算是最后能做太子的妾,却也要低所有的妾室一等。 蒋寒茵越想,脸色越发苍白。 棠落瑾那边也不好过。 他因三岁练武,身子就算受过损伤,到底年轻,很快就到了蒋家的庄子上。 提前到的侍卫果然抓了两个大夫来。 侍卫先把宁家的大夫送到了棠落瑾面前。 “回殿下,这是属下从宁家请到的大夫。这位大夫,是宁家请来,给宁家二公子治病的。这几日二公子身子好,就给大夫放几日假,让他来庄子上歇一歇。这才被属下请了来。” 小径吩咐完人去庄子里看有没有冰块,回来就开始拿着湿毛巾,给棠落瑾连续不断的擦额头。 棠落瑾双拳紧握,片刻后却道:“先请另一个大夫进来。” 侍卫一怔,须臾才反应过来,立时出去,先把李首相家的一个做大夫的远亲给请了来。 李大夫一瞧棠落瑾的形容,就觉不对,待把脉后,又闻得棠落瑾形容的香味,心中就有了数。 “那味道,怕是有人在衣裳上做了手脚,将衣裳在放了奇特的香料烹煮过。只是味道格外寡淡,寻常根本闻不出来,就是闻出来了,也只是觉得自己大约是太过紧张,并不会有其他想法。只是这种香料一遇到火或者其他的催发原因,就会扩散的更快。当时殿下离火盆最近,所以才会中招。” 棠落瑾不语。 小径立刻追问道:“那这种香料的毒,该怎么解?” 李大夫意味深长道:“公公误会了,这并不算是毒。只是一种催情的香料,殿下虽然吸取的多了,但也只要纾解出来,便也就好了。” 小径是日日跟着棠落瑾的,自然知道自家太子还是个雏儿,而且还是个格外挑剔的雏儿,轻易寻常女子都不能近太子的身,忙忙又问:“那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别的法子么?” 李大夫皱眉道:“不纾解出来的话,就只能用凉水泡着,熬到药效结束。这个法子,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天凉,泡凉水未免伤身……” “没有别的法子了?” “无。” 然后李大夫离开,宁家的老大夫翘着胡子进来了。 比起李家那位旁支的旁支的大夫,这位老大夫是宁家特特请来给宁君远看病的,医术更加厉害,只一搭脉,就知道棠落瑾四五年前也中过毒,而且中过毒后,身子越发偏凉,轻易热不起来。 棠落瑾并不在乎其他,双手浸在凉水盆里,额头上被小径一会换一次毛巾,只道:“凉水沐浴纾解当真管用么?” 老大夫立时竖起了眉毛,正要发火,想到眼前这位是太子,还是宁家的外甥,才回过神来,瓮声 分卷阅读194 瓮气地道:“凉水沐浴?刚刚那小李子出的主意吧?他那主意,要是放在别的身强力壮的小子身上,泡上一宿的凉水澡,倒也就罢了。接下来好好补补身子,都能养的回来。可是,殿下您这身子是中过毒的。虽然这毒主要是针对女子,且您只中了一半,但您这几年秋日里就开始手脚冰凉,可是真的?如今殿下年纪轻,这些苦头还吃得。但若是不好好保养,将来年纪大了,只怕殿下还有的苦头吃。” “至于凉水泡澡……除非殿下连等自己老都等不起了,现在就想吃一吃身体不好的苦头!” 棠落瑾面色极其难看。 小径将老大夫请了出去,回头就小声道:“殿下,选人罢。奴才瞅着,这庄子上,也有几个长得好看的丫头。您收用了她们,也是她们的福气,她们再没有不肯的。” 与此同时,蒋寒冰背着蒋寒茵也回来了,正巧拦着两位大夫,让他们分别给蒋寒茵也看了诊。——当然,说法上,只说是给蒋寒冰的一个丫鬟看诊。 二人一进去,闻得那梅花香味中夹杂的味道,立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再把一把脉,就同时开口。 “两个法子。要么就是圆房,纾解了药性,要么,就是泡凉水忍着。只是这一位……瞧着身子娇弱,若是泡凉水,只怕是这泡过一宿之后,以后子嗣上就要艰难多了。如何选择,且还看您。” 蒋寒冰绷着脸把二人送走了,回来就要再往蒋寒茵脸上再来上一巴掌。 蒋寒茵的贴身丫鬟立刻跪了下来:“公子!公子您就算要责怪,也要等今日之后再责怪!公子只要记着,这件事情,咱们姑娘也是被人陷害的,如今正等着人来救……要是殿下肯……” 蒋寒冰一脚揣在那丫鬟的心窝上:“让太子来做药引,你这话,还真说得出口?” 蒋寒茵却是接着跪了下来,哀戚道:“哥哥,你救我一命。我蒋寒茵保证,给殿下生的头一个儿子,就记在姐姐名下!那个孩子,以后就是姐姐的儿子!将来殿下登基,也有了理由能将姐姐的棺材,从那偏远的地方,迁到皇陵里去了,将来无论如何,都有儿孙供奉的一口饭吃,是不是?哥哥,你救救我!且,哪里是殿下来做我的药引?殿下此刻,怕是也遭了罪了!” 蒋寒冰本是连杀了蒋寒茵的心都有了,但听得蒋寒茵说孩子记在蒋寒漪名下后,他却忍不住犹豫了起来。 “哼!” 蒋寒冰甩袖离开,往太子那里赶去,果然瞧见小径正在那里挑选干净的女子。 是了,就算太子知道蒋寒茵也出了事情,难道还能开口让他把蒋寒茵一个蒋家小姐送过去么? 蒋寒冰咬了咬牙,让小径稍稍等上一等,就让蒋寒茵换了婢女衣裳,过去让小径选。 小径瞄了她一眼,往棠落瑾那里一说,当夜在沐浴之后,真的让人把人送了进去。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小径一宿没敢睡,就有人来报,说是信国公来砸门了。 小径顿了顿,使劲抹了把脸,才忙忙过去应人。 信国公面色铁青,就要往里面闯,小径直接带着几个人把信国公给抱住了。 “国公爷您可等等罢,这可是咱们殿下头一回办事,可经不得人打扰的!要是出了事,那奴才这脑袋,就是长了九个,可也不够砍的?” “办!事!” “可不是?”小径忙忙把昨天的事情长话短说了一遍,叹道,“如果不是当年那场宴会,太子妃原也不必受腹中绞痛之苦而死,咱们太子遇到了那种催情的香料,原本忍上一忍,用凉水就能熬过去。偏偏两件事情,都让太子遇着了。太子千金贵体,将来还要千岁千千岁,自然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若非如此,昨个儿是太子妃的忌辰,无论如何,太子也不会在这个日子……” 小径的话,让宁君迟怔在当场。 他从前以为,无论皇后和十二皇子曾经对棠落瑾做了甚么坏事,那些都是和他没有关系的。 棠落瑾若是要因为皇后和十二皇子的过错去报复二人,只要理由正当,他自然不会去阻止。 只要他能放任棠落瑾去用合理的理由对付二人,只要他能继续毫无保留的对棠落瑾好,那么,他们就能有修成正果的一日。 可是,现在看来,谁说皇后的过错,就当真与他无关了? 瞧,正因他的皇后二姐,棠落瑾正当年少,就要每年秋日开始,就要饱受手足冰凉之苦;现下遇到了这种事情,竟是直接让他和小七之间的可能性,越发的微乎其微。 那是他的小七。 也是被他的亲人,一步一步,慢慢推得远离他的小七。 第95章 出手 宁君迟一直在院子外头守着。 直到天色又稍稍亮了几分,棠落瑾住的房间里有人摇铃,小径这才让几个紧急训练了一宿的丫鬟往房间里去,好歹的,先把那位“姑娘”给穿了衣服,悄悄带出来。至于殿下……当然还是等着他后头进去伺候。 小径却没想到,那几个丫鬟刚刚战战兢兢的进去,这位在他旁边不吃不喝不坐的国公爷,竟也要跟进去。 “哎呦,我说国公爷,您可不能进啊。里面那位、那位是谁,您也猜着了。这男女有别,奴才这没根儿的这会子都不好靠近,您虽然跟太子亲近,可这会子,也不好进去瞧太子啊。您啊,还是再等等罢,里边应该很快就收拾好了。” 小径话音一落,两个丫鬟就扶着一个垂着头的看不清容貌的褐衣女子悄悄出来,冲他们这边微微一福身,三人就要离开。 宁君迟双手背在后面。 他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上前杀了那个女子。 小径瞧见那褐衣女子,心中就有数了,转身冲宁君迟打了个千,就麻利的进了屋子,去伺候棠落瑾去了。 小径原以为,太子昨日劳累,这会子精神大约不会太好,却不想太子眼下的确有些青黑,但双眼却亮的厉害,身上更是多了昨日还没有的气势。 小径立刻咽下了信国公正等在后面的话,亲自伺候棠落瑾穿衣,等系了腰带,就道:“殿下今日要吃些甚么?这庄子上虽不如东宫,但一些乡野食物,吃起来倒也有些滋味。” 顺便,还能让那些人拷个羊鞭羊腰子甚么的送过来。 棠落瑾对着铜镜瞧了瞧自己眼下的青黑,却道:“回宫。”见小径发傻,又加了一句,“快些,孤还要回去上早朝。” 原本按照大棠规矩,皇子在没有成亲娶妻前,是不能随意上早朝的。棠落瑾如今虽没有娶妻,但天元帝破例让他日日上朝,其余人畏于天元帝天威和太子在民间和军中的威望不敢多说,可是,如果棠落瑾犯了错,无故缺席早朝, 分卷阅读195 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小径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但他跟随棠落瑾多日,闻言虽不懂,但却听话,立时点了头,帮棠落瑾梳好了头发,再转身看一眼周遭还有没有太子带来的东西,就要跟着太子离开。 “殿下,信国公来了……” 小径想到说这句话的时候,棠落瑾已然出了门,和正在门外等着的宁君迟碰了个面对面。 棠落瑾脚步微微一滞,随即只冲宁君迟微微颔首,接着就对跟来的侍卫道:“留下十个,送蒋少爷回城。其余人,快马加鞭,回宫!” 宁君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棠落瑾说,接着就跟在棠落瑾后面,策马疾行。 大清早的,长安城外和长安城里的街道上,人都不算多。 还好人不算多,棠落瑾一路疾驰,终于在早朝前赶回了东宫,忙忙换了太子朝服,又令石媚想法子把他眼下的青黑遮掩住了,囫囵灌了小半碗的燕窝粥,就急匆匆的赶去了紫宸殿。 不早不晚,恰好比天元帝早了一步,并未迟到。 九皇子的外祖父夏大人微微惊讶的看了过来,精明的目光里还带着审慎之色。 棠落瑾毫不犹豫地回看了过去,双目清澈而有威势,直接把夏大人看得鼻尖生汗,低了头,这才转了头。 上朝的忠臣皆非寻常人物,蓦地瞧见太子如此毫不客气的释放自己的气势,心中只觉奇怪,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太子,更加忌惮起来。 ——原来,这位少年太子,不单单是长得好,会打仗,仁爱百姓,也是会教训大臣的啊。 天元帝到来之后,不着痕迹的瞧了棠落瑾一眼,就开始正常上朝。 朝堂之事,与平日并无不同。 甚至如今年有六十岁的宁山宁元帅的辞官折子,都与往日并无不同。 ——宁山自从两年前,就开始递辞官折子。原因无他,一是为着向天元帝表忠心,表示他并不贪恋兵权,随时可以离开;二来么,则是宁山自己的确是年纪大了,他将近二十年没有回长安城,如今对长安城,如何又会不想? 按照原先的例子,这样的折子,是必然要被打回的。 天元帝看重宁山,宁家又是太子的母家,宁山还是太子的亲外祖父,有这等血缘关系在,谁也不能当真把宁山给撸下来。 可是今日,宁山的折子被徐有为念完,天元帝正在沉思时,棠落瑾却突然站了出来。 “父皇,外祖父如今年事已高,又有将近二十年时间,一次都不曾回长安城。旁的不说,儿子的小姨,外祖父最年幼的女儿,自记事起,就从未曾见过外祖父一面。外祖父疼爱子女,二十年时光倏然而过,如何又不会想念在长安城的儿女?且,外祖父自十岁起,就常常往返于长安城和边境,如今外祖父打仗超过四十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无数,儿子虽未见过外祖父,却知儿女孙辈关心长辈之心,犹如长辈爱护儿女孙辈之心。儿子因此请父皇准许,让外祖父得偿所愿,得以回长安城安享晚年。” 棠落瑾的话一出口,不少人都惊呆住了。 众人都以为,宁家是太子最大的靠山,而最会打仗、最有打仗经验的宁山宁元帅,应当是太子最强有力的靠山。哪怕祖孙二人从不曾见过,但只要太子在,宁山这个外祖父,为了宁家的将来,就会屹立在边境,为大棠守住边境,为太子做最后的靠山。 因此就算是宁山每每假惺惺的送来辞官折子,有些看不惯宁山的人,也只是在心里头暗暗诅咒宁山一番,偷偷的拜佛求天元帝能一时糊涂,准了此事。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天元帝没有“一时糊涂”,他们的太子殿下,却“糊涂”了起来,竟当真为宁山说话,恳请天元帝允许了宁山的辞呈。 九皇子的外祖父夏尚书当即站了出来:“太子英明。宁元帅为我大棠奋斗多年,这些年来,不但鲜少回家,连着祖父祖母丧、父母丧、妻丧等等,皆有皇上夺情,许其不必守孝。然而,纵使是如此,宁元帅孝顺祖父母和父母,爱护妻子,不曾为其守孝,甚至都不曾回来见长辈妻子最后一面,宁元帅心中,岂有不遗憾的道理?且,宁元帅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回长安,他不曾见到的,不只是宁元帅的幼女,还有宁元帅的七个孙子孙女,宁元帅都不曾见过。皇上就算不准备宁元帅辞官,也好歹要允许宁元帅回长安一次,让宁元帅得以享得天伦之乐,如此才算不负宁元帅从前四十年前在战场上的付出啊!” 天元帝沉吟不语。 众大臣接着就互相辩论起来。有的大臣支持夏尚书的话,有的大臣则极力反对。 “如今大棠和突厥边境虽暂时安稳,但,突厥虎视眈眈,一直在等着机会攻打大棠。一旦宁元帅回来,边境将才青黄不接,无人能顶替宁元帅,守住边境的位置,又当如何?难道大棠,还要像建国之初那般,难道皇上还要像武皇那般,被突厥打到长安城外,然后不得不再次对突厥俯首称臣,纳岁贡不成?” “正是如此,此事万万不可!” “这件事却并非绝对。如今边境之中,并非那么缺少良将。宁元帅和宁世子之下,尚且还有寒门出身的罗云、卫汤,太子的善堂出身的林四有、齐秋才,还有当年和宁山元帅齐名的左潜左将军的两个儿子左文睿和左思睿等等,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将才?若说青黄不接,这些将才,又作何解释?” “正是如此。如今有宁山元帅在,宁山元帅的打仗本事,自是无人能敌。可也正是因为有宁山元帅在,其余年轻将才,才被宁山元帅压制的无法发挥自己的本事,数将争鸣,夺得元帅之位!臣亦赞同太子的观点,既突厥暂时被大棠重创,不敢轻举妄动,那倒不如挑选此刻,令宁元帅回长安,如此既能让留守边境的将才们各凭本事,争夺元帅的位置。也因挑选的时机合适,哪怕他们做不到,大棠所受的灾难也不会太大。宁山元帅再返回,亦无不可。” …… 众人登时争吵起来。 天元帝和棠落瑾一直不语。 宁君迟也不曾开口。 直到众人为此事争执的口干舌燥,天元帝才道:“此事明日再议。众卿有想法者,今日回去,便细细写了奏折,明日呈上!退朝!” 天元帝很快离开。 棠落瑾接着往东宫走去。 三皇子向来胆小,这次也不曾说过什么,只跟着棠落瑾后面,出了宫。 四皇子微微发了会呆,才被身后的六皇子用手臂捅了一下,回过神来,离开了。 众成年皇子之后,就是众有爵之臣。 宁君迟也很快离开了紫宸殿。但他没有出宫,而是去了东宫。 棠落瑾这次走得极慢,似是原本就在路上等着他。 宁君 分卷阅读196 迟快步追了上去。 棠落瑾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一众人立时停了下来,等二人走得远了,他们才慢慢缀在后面跟着。 宁君迟正在心头酝酿,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棠落瑾先开口了。 “三舅舅向来疼我。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是三舅舅陪着我。甚至比起父皇,三舅舅陪着我的时间,还要更长。”棠落瑾缓缓道,“然而,自我出生那日起,清宁宫发生的事情,早就令舅舅和我,势不两立。我从前以为,三舅舅与旁人不同,哪怕我与整个宁家为敌,也不会与三舅舅为难。因此,自从清欢告诉我了三舅舅的琴声有情,我虽踟蹰,虽利用,却也并非没有丁点心思。毕竟,自我出生以来,三舅舅几乎是唯一一个,肯毫无目的的待我好的人。” 宁君迟心口“砰砰”直跳。 棠落瑾接着道:“我虽为着自己的性命、安危和自由,不得不稳坐这个位置,但也的的确确如寻常人一般,贪恋不可多得的感情。那份感情,这世上,唯有三舅舅可以给我。我昨日之前,就一直在犹豫。” 宁君迟声音微微沙哑:“然后呢?” 棠落瑾驻足,微微闭目:“可是,我想,我还是错了。世人成亲,结两姓之好,尚且要看两个家族。我与三舅舅之间,相隔的有何止是两个家族?三舅舅大约还不知道,昨日我出事,不得不急着下山,为我诊脉的大夫,一个是李家旁系,医术并不算好的大夫,一个则是专门给二舅舅治病的老大夫。” 昨日事情紧急,他并未多想,只当事情正如那老大夫所说,他也的确是容易手脚冰凉,其他法子,对他并不适用。可是…… “无论宁家如何,三舅舅待我的确很好。而我出言利用,虽情有可原,然,错便是错。”棠落瑾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宁君迟道,“如此,今日,我许三舅舅三件事,算是偿还过往恩情和利用。但,宁家既敢仍旧帮着皇后和十二皇子,对我出手,那么,对宁家,我却不会再留手。” “宁山也好,宁君榆也好,他们二人,一个都不能留在边境,执掌军权。当然,若是三舅舅喜欢,愿意接过宁家兵权,这件事情,就算是我答应舅舅的第一件事。至于另外两件事,舅舅莫要急着开口,毕竟,将来需要舅舅开口的时候,怕是还要不少。” 棠落瑾说罢,定定的看了宁君迟片刻,转身就走。 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起来美好又简单,可惜,做起来,却犹如登天。 长安城,大长公主府。 蒋寒冰是铁青着脸从东宫回来的。 他一回来,就冲到了蒋寒茵的住处。 这时候,不但是大长公主,还有蒋夫人,都在蒋寒茵的房间里,询问蒋寒茵诸多事情。 蒋寒冰冲了进来,险些就要再去打蒋寒茵一巴掌。 蒋夫人立时拦住了他:“你胡闹甚么?她如今,可不算是咱们府里的人了!” 蒋寒冰冷着脸,指着蒋寒茵道:“我正要问她!太子对我说,让我回来代他问上一句,是否还要再进东宫!左右也没有出事,她若要嫁给旁人,太子也会送上一份重礼。若要进东宫,东宫却也不缺那一口饭给她!只是良娣的位置,是绝不能再想了!” 蒋寒茵脸色登时煞白。 第96章 权势 蒋寒冰的一通责骂出口,大长公主和蒋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瞧见蒋寒茵的模样,登时明白过来。 蒋夫人原本拦住蒋寒冰的手立时收了回来,蒋寒冰毫不犹豫的上前,一巴掌甩在了蒋寒茵的俏脸上。 “我蒋家自来光明磊落,即便姐姐与太子联姻,也是太子先开的口,蒋家才对太子尽忠。姐姐不幸去世,太子也数年不曾娶妻,一朝回长安,心中仍旧记挂着要去看姐姐,甚至还带了姐姐的嫁衣,要烧了给姐姐。以太子对姐姐的心意,蒋家将来,只要好生跟着太子,至少也能再延续三代富贵昌盛! 可是你呢?你只为着自己的小心思,就哄我说,是家人让你跟着太子上山祭拜姐姐的?可祖母和母亲何时这样说过?她们只让你去在太子面前路上一面,让太子心中记得这门亲事,便也就罢了。谁让你学了姐姐的打扮,还用了姐姐从前用过的冷梅香?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让我蒋家在太子面前失了颜面。等我不得不把你送去给太子临幸,你竟又完璧归赵的出来了?我还被太子叫去,说了那一番话,你到底心中是怎么想的?蒋家从未薄待过你?母亲和姐姐,待你从来不薄?你竟是为何,要这般害得姐姐在太子心中有了污点,又害我蒋家再太子心里成了只想着以裙带上位的阴险狡诈的没本事的世家?” 蒋寒冰每说一句,蒋寒茵就摇着头,泪流满面。她想说,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是想要借着蒋寒漪从前的打扮和香味引得太子注意,但她从未想过让蒋家不好,让太子不好。可是,话到嘴边,瞧见这个一向嘻嘻哈哈的嫡出弟弟,如今义正言辞、气势汹汹的模样,蒋寒茵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蒋夫人原就不喜欢蒋寒茵。从前倒也罢了,有蒋寒漪在,蒋夫人瞧着庶女不顺眼,却也给她们按照规矩请了最好的女夫子来教导,请了最好的姑姑来教她们规矩。蒋寒漪没了,蒋夫人骤失女儿,心中哀痛不已,更加没心思去虐待庶女。只是等到家中商量,让蒋寒茵代替蒋寒漪嫁到东宫,虽是做妾,蒋夫人心中仍旧是不舒服。 这样的不舒服,在得知了蒋寒茵不但学了蒋寒漪的打扮,还弄了当年漪儿身上的梅花香时,蒋夫人对蒋寒茵的厌恶,直接达到了顶点。转过脸去,根本不愿相劝。 大长公主脸色比蒋夫人还要难看。 她原是太子的姑祖母,辈分何其高也?就是太子当初求亲,也是好生乖巧的在她面前,拉着她的宝贝孙女的手来求的。 既是太子的姑祖母,又是太子的岳祖母,大长公主在众多皇亲面前,一时间风头无两。哪怕是蒋寒漪去世,大长公主在众皇亲里,依旧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大长公主在太子面前的颜面,此刻却被一个小小的庶出孙女给毁了! “寒冰说的,可都是真的?”大长公主黑着脸道,“寒茵,其余诸事,本宫暂且不问。本宫只问你,太子为何在房间里,不曾动你?太子既中了招,贵为太子,断断没有忍着的道理。太子身边的太监既选了你进去,显见是太子授意。太子既授意,你又如何能,如何能……这般囫囵出来?太子竟还说了那番话,让你别嫁或是贬了位分再往东宫去?” 大长公主是从宫中历练出来的,又是被过世的太皇太后一手教导出来的。比起蒋寒冰的少年意气,她更能一下子抓住重点。 原先蒋寒冰质问蒋寒茵时,蒋寒茵虽怕,但也 分卷阅读197 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可是,听得大长公主如此问她,明明大长公主的语气比蒋寒冰要温和了不知几许,蒋寒茵仍旧忍不住心生寒意,极其害怕。 “莫要怕,慢慢说。”大长公主越是恼,语气越是温和,“一点一点,把自你进了房间后,太子的一言一行,你的一一应对,俱都说出来。茵儿乖乖的,否则的话,太子肯看在漪儿和你父兄的面子上绕过你,本宫却不肯你成为漪儿和你父兄的污点,必会让你此生后悔生在蒋家!” 蒋寒茵面上惨白如雪,身体都忍不住微微开始发抖。 蒋寒冰怒道:“还不快说!” 蒋寒茵终于战战兢兢的开了口,不止是说了昨夜房间里的事情,还说了自己身上的梅花香。 “……我知晓太子喜欢姐姐,只是想借姐姐去世那年最喜欢的梅花香,让太子记住我而已。因此才令人去寻。结果我的乳母,不但寻来了数盆梅花,还寻来了一种更加特殊的香料,说是一旦圆房那日,用了这种香料……必能一举得男。” 蒋寒茵还没说罢,大长公主、蒋夫人和蒋寒冰就立时明白了太子为何会动怒。 如果蒋寒茵和太子一样,都是遭人陷害,而处于那种境地,太子虽恼,却也不会对蒋寒茵一个女子恼。而是会当真成了好事,解了两人的症状。尔后尽快将蒋寒茵迎到东宫里去。 可是,蒋寒茵却是自寻死路,先前梅花香一事,虽是她无意之举,被人陷害,勉强算是无辜;但在她被送到棠落瑾的房间后,她还敢大着胆子,用那种可以让女子“一举得男”的香料,棠落瑾岂会容她? 非但不会容她,怕是连先前的梅花香一事,棠落瑾大约都会怀疑,是不是蒋寒茵甚至是蒋家故意做至少也是故意放纵了的。 这种情形下,棠落瑾岂还肯碰她? “你身上的香料,是作何用处,你也说与太子听了?”大长公主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的。 蒋寒茵垂首泣道:“太子平日瞧着脾气好,但昨个儿……昨个儿太子一生起气来,孙女儿心中怕得不行,只得全都招了。” 大长公主恨得直接砸了一个杯子到蒋寒茵的脚下。 “混账东西,还敢抱怨太子脾气不好?你以为太子之位,当真是那么好坐的?你以为太子,是寻常男子么?”大长公主气道,“你这般胡乱作为,本宫岂能容你离开蒋家,到东宫为蒋家丢脸?来人,将她送去庵堂,剃了头发,做姑子去罢!再把她身边弄来梅花和香料的奴才,统统绑了来,送去太子在宫外的别院。” 蒋寒茵傻在当场,不断求情道:“祖母、祖母你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蒋寒冰不意如此,微微迟疑。 大长公主却挥手道:“立即给本宫堵了嘴,拖下去!” 蒋寒茵立时被婆子用脏污的抹布堵了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长公主瞧见蒋寒冰有些疑惑,叹道:“你当太子是何人?他是一国储君,周遭想算计他的人不知凡几。若咱们把这么一个胆敢算计并且已经不被太子信任的人,送去给太子。寒茵糊涂,耳根子又软,一旦行差踏错,那么,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蒋家。若非太子还惦记着你们父子对他的忠心,太子只怕昨日就要处置了她了,哪里还会把人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蒋寒冰羞愧道:“是孙儿不好,昨个儿被寒茵一哭一求,就以为她真的是被家里嘱咐了,要跟着太子去的。” 大长公主摇头道:“这件事情,是摆明了有人要算计咱们府里和太子。咱们别的做不了,寒茵身边的奴才,还有动了寒漪的嫁衣的那些奴才,都送去给太子,卖身契也送过去。太子能问出甚么,咱们都不必管。也是咱们蒋家害得太子遭了这场折辱,咱们必须要做出让步来。” 蒋寒冰点了点头,又道:“那寒茵去做姑子了,难道要把寒芬嫁过去?寒芬性子木讷,容貌也一般,怕是不会讨喜。” 大长公主不语,倒是蒋夫人开口道:“木讷就木讷,总比自己害了自己,还牵累了家人的好。” 蒋寒冰便不再说话,出门把那些奴才都绑了起来,只等着天色晚些,悄无声息的把人都送到了太子在城里的别院去了。 宁君迟这一日,却是回了承恩公府。 他头一遭,就要见昨日为太子诊脉的老大夫。 下人只回复他,说是老大夫在二公子那里。 宁君迟便直接往宁君远的院子里去。 宁君远的院子里,此刻却煞是热闹。 宁君榆的七个子女,齐齐在院子里玩耍。 七个孩子差不多一般大,前后最多的也只差五个月而已,因宁君榆走前,就说了不让七个孩子见生母,因此七个正是懵懂年纪的孩子,如今倒当真是天真无忧,活泼可爱。 “三伯来啦!” “三伯、三伯,抱抱咱们!” “三伯三伯,一起抱,一起抱!” 宁君迟对几个孩子算是很好,常常买了小玩意儿和吃食来哄孩子,几个孩子,俱都不怕他,一见他来,就纷纷迎了上来。 宁君远坐在轮椅里,正和老大夫说着话。 瞧见宁君迟来了,宁君远也不急着和他说话,只笑眯眯的继续和老大夫攀谈。好一会,才发现这老大夫的额头上不知何时,竟冒了冷汗。 宁君远的笑容蓦地一收,目光锐利的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叹了口气,低声道:“是老朽糊涂。四公子来了信,说是、说是三公子糊涂,竟喜欢上了太子。但三公子打小就是想找一个和他一样,愿意彼此只有彼此一个的人。若太子犯了女色,那么……”接着就把昨日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老大夫昨个儿却是没有对太子下药甚么的,只是太子中了招儿,亟需纾解,若不纾解,泡冷水或是忍上一忍就会好。毕竟太子彼时,一闻到不该出现的味道,就令仆从用水浇灭了被火烧出来的衣服上的味道。太子虽重了招儿,但程度却不深。 而李家那个大夫,老大夫是识得他。李家的大夫最擅长的是正骨之类的,对这等奇特的药,并不擅长。事情也的确如老大夫所料想的,李大夫因不擅长,就只得把事情往深里说,左右在李大夫看来,这太子貌比潘安,天潢贵胄,怕是十二三岁就开了荤了。如今睡上个把乡野间的丫头,然后解了药性,便也就罢了。因此旁的就没有多说。 李大夫尚且如此,老大夫又是受人所托,心中亦觉得李大夫的想法正确。太子么,睡一个丫鬟而已,又有甚么?当即把事情夸大了说。心中想着,他既如此说了,太子定要立时寻人来纾解。却不想太子的确快快的寻了人,偏偏蒋寒茵糊涂,又带了能“一举得男”的香料来,太子根本不肯信她,立时就开始抓住蒋寒茵审问 分卷阅读198 。 等审问完了,太子心中,就只剩下怒火了。 宁君远根本不知这其中的事情,他从前只以为,三弟和太子交好,乃是因相处的日子久。太子是皇后的儿子,三弟和他交好,未为不可,便也不曾阻止。他竟是此刻,才知晓自己的三弟,对太子的心思。 而且,三弟有了这等心思不说,四弟竟比三弟还糊涂,竟会托了自己身边的老大夫去做这等事情,宁君远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宁君迟哄完几个孩子,就令仆从打发几个孩子去写字。 这才走近宁君远和那个老大夫。 尔后定定的看住那个老大夫。 老大夫年纪大了,因在战场上做过数年军医,甚么样的气势威胁都瞧见过。他虽敬佩宁家,但他敬佩的更多的是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宁山元帅、宁君远和宁君榆兄弟,对于这样一个根本不曾真正上过战场,只在长安城里享受着父亲兄弟抛头颅、洒热血唤来的富贵安泰的日子的宁君迟,老大夫打心底,其实是不怎么瞧得上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他不怎么瞧得上的富贵公子,竟是直接把他看得忍不住腿软,竟是一个激灵,直接跪在了地上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你……”老大夫要强撑着出口指责时,宁君迟却不再看他了。 “下去。”宁君迟神色淡淡地看向宁君远,“我和二哥,有话要说。” 老大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登时只能怎么准备的,怎么带走了。待走得远了,还要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怎么会?元帅的四个儿子,怎么会是这个最不出众的三儿子,给他的压力最大呢? 宁君远以为,宁君迟是来向他讨要老大夫的,正想着要怎么劝他,就见宁君迟根本不在乎老大夫,不禁奇怪宁君迟要来作甚。 “二哥,今日朝廷上,太子亲口,请皇上允许,让父亲回长安城。” 宁君远表情一滞。 “皇上虽踟蹰,却已然心动。早朝之后,太子与我谈话,说,要让君榆这次也回来。”宁君迟慢慢开口,一个一个的放出惊人的消息。 宁君远蓦地一拍石桌:“太子要作甚?难道他想要卸磨杀驴?如今宁家好不容易收服了边境的军队,太子就要鸟尽弓藏了么?” 宁君迟将歪倒的杯子扶了起来,缓缓道:“二哥忘了,宁家,还有我。” 权势或许并非好物,但是显然的,如果,他还想要他的小七,那么,这样的权势,他必须要拿到手。 不但要拿到手,保证所有人都不能伤害小七,还要保证,小七不得不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小七,或许还不足够喜欢他,所以,才会在权势和他之前,选择了前者。 那么,如果,他是带着让小七忌惮的权势,来让小七选择呢? 想来到时,他的小七,定然不会让他失望。 第97章 贤王 “二哥忘了,宁家,还有我。” 宁君远闻得宁君迟这样一说,就是一怔。 良久才复杂的看向宁君迟,道:“二哥以为,君迟和宁家的其他儿郎不同,并不喜欢上战场。” 宁君迟摇头道:“并非我不喜欢。而是比起有些事情、有些人来,战场并非我最喜欢的。” 而且,当初父亲来信,说是让他和宁君榆互相比,看谁一定时间内生的儿子多,谁才能往战场上去。 虽然知道父亲那时说这番话,只是为着让宁家有后。 可是在宁君迟听来,这番话却有着另外的折辱的意思——他们并非被挑选出来的专门留种的畜生,娶妻生子,或许是很多人的人生选择,但被这样威胁着生孩子,且还是要二人比拼谁让女人怀孕的数量多……宁君迟收到那封信时,对父亲第一次感到了反感。 因此尽管那时他还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拒绝像宁君榆那样,快速的娶妻纳妾生子,闹到最后,嫡妻大着肚子就要合离。最后妾室闹鬼,竟又让宁君榆的妻子小产。孩子没了,宁君榆的妻子也跑了。 然后留下一溜妾室生下的七个儿女。 宁君迟微微摇头。 宁君远沉默了一会,才道:“父亲年岁大了,如今回长安,也并非回不得。但是君榆……三弟不比君榆。君榆在战场已经待了三四年,仗也打了无数。他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有他在边境,父亲与我,才能安心。当然,二哥不是说君迟不该去,而是想说,君迟去战场自是无妨,若父亲回来,二哥也在长安,长安城里还有君榆的七个子女,想来皇上也能安心让你和四弟在战场上,保卫大棠。” 宁君远的想法很简单。父亲年纪的确大了,身上也的确有诸多因连年征战留下来的暗伤。因此太子如果当真要父亲回来,对他来说,亦无不可。 毕竟,君榆虽年轻,在战场上的天赋却是可以和过世的大哥相比。有君榆在战场上,君迟亦去战场上辅佐君榆的话,那些将士,仍旧是大棠的将士,仍旧会更加信任宁家。而宁家因着边境的将士,也会在大棠站得更稳。 至于宁君迟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宁君远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却又不敢说出来。 宁君迟却不会让宁君远这般逃避。 “二哥难道不疑惑,为何四弟会出手,让为二哥治病的老大夫,奔赴庄子上,误导太子么?二哥难道不奇怪,为何太子一出手,就要让父亲和四弟,一齐回长安么?”宁君迟缓缓道,“父亲为大棠奉献数年,太子只是就着父亲上的辞呈,请父亲归长安。但是四弟……太子的意思,则是四弟若肯自己回来,那便罢了。若是四弟不肯自己回来……” 那么太子,就要使出手段,让宁君榆不得不回来。 “而那个时候,君迟即便赶到边境,亦来不及了。” 宁君远定定的看着宁君迟,不语。 宁君迟道:“二哥素来足智多谋,见微知著,从前远在边境,尚且会写信来试探我二姐待太子如何,太子对二姐是否敬重。如今,二哥回长安城许久,在长安城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更多,想来,有些事情,二哥也并非是完全不知道的。” 宁君远这才收回目光,摩挲着被宁君迟扶起来的茶杯,叹道:“并不是知道,只是有所猜测而已。毕竟,当年太子甫一出生,二姐就令于姑姑抱着他,在瓢泼大雨时,奔赴长乐宫外跪着。太子几个月大时,刚刚被抱到清宁宫中,就几次生病。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使太子沦为痴傻。皇上震怒,将原本无过错的馨贵妃的头一个孩子五公主送往庵堂,第一次再批给父亲的折子里,痛骂了父亲。后来明明有诸多比你更适合的人,可以陪伴太子去福建,但皇上偏偏选了你。再及后来的诸多事情,不单是我,就是父亲心中,未必就没有 分卷阅读199 怀疑。” 只是怀疑也只是怀疑。换子一事,事关重大。若当真是皇后换子,他和父亲也大约能猜得到,皇后彼时换子,是为宁家。然而无论皇后换子,心中是有多少无奈,但,欺君之罪是真,混淆嫡庶是真,事后虐待皇子亦是真。 如此情形之下,宁君远也好,宁山也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他们的怀疑是错的。皇后根本没有做下那等事情。皇后和太子关系不睦,也仅仅是因着二人相处得时日短而已。 然而,今日宁君迟这样问他,宁君远就是想要再装作任事不知,竟也不能了。 “当真是,二姐换的孩子?”宁君远和皇后年纪相差很小,姐弟二人相处的时间,比皇后和宁君迟要多得多,“当真不是,其他人动的手?” 宁君迟道:“民间有俗语,七活八死。二姐七月产女,馨贵妃八月产子。二人皆是早产,本就惹人生疑。且,我细细查过,那一日,二姐身边跟着于姑姑五人,馨贵妃身边只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一直都在跟侍卫纠缠,是以馨贵妃身边只有一个宫女而已。这种情形下,二哥以为,动手的不是二姐,而是馨贵妃么?” 宁君远沉默下来。 是了,馨贵妃的娘家是沈家,馨贵妃原本是他的表妹。这个表妹,旁人不知,宁君远却是知道的,馨贵妃素来天真娇憨,不少男子都喜欢这样的女子。虽不聪明,带在身边,却格外讨喜。而这样不聪明又有些胆小的馨贵妃,又怎么做得出来换子一事?且,若他没有记错,从前的馨贵妃,可是格外依赖二姐这个表姐的。 至于太子的长相,宁君远却是连问都不必问了。旁人或许不曾注意,但宁家人却是自家事,自家知。皇后的相貌和他们的母亲相似。而他们的母亲,和沈家的沈夫人是堂姐妹,容貌相似。太子的容貌不像生母馨贵妃,反而像外祖母沈夫人,倒也没甚么好奇怪的。 而以二姐的手段,和对他们这些家人的看重……宁君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想,他是完全能明白,二姐为何要这般做。 “二姐虽有过错,但……”宁君远颇有些说不下去。皇后是他的血亲不假。甚至无论皇后是嫁了谁,只要不是皇上,哪个人胆敢容不下皇后,他都能带着一群亲卫打上门去。 偏偏皇后嫁得就是皇上。 皇后换子,本就欺君,混淆嫡庶,虐待庶子,几次欲杀太子,虽没有杀成,但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太子的未婚妻却是因此而死,而太子也因此身子受损……如此种种之下,饶是宁君远,也说不出该放过皇后的话。 “皇上既饶了她一命,又把十二皇子发配到福建百佛寺,当真剃度为僧,”宁君远干巴巴地道,“显见是皇上已经惩罚了她,绝了她的念想。只要太子不要二人的性命。宁家,自然还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只是这些,和太子让父亲、君榆回来有何关系?” 宁君迟目光微微一凝,嘲讽道:“宁家在长安城的人手,一半在我的手中,另外一半,在二姐手中,是么?” 宁君远一怔,随即苦笑。 宁君迟九岁那年,便担着宁家洗清冤屈的重任,从边境一路逃亡,一路还要追捕山西前知府的千金,好为宁家洗清冤屈再加一个筹码。彼时宁山手中,因被人陷害,一时间竟没有太多人可以信任,因此只给了宁君迟三十个护卫,让这些人护送着宁君迟,从边境逃往长安。 而等宁君迟带着活的山西前知府的千金,到了长安城的时候,三十个侍卫,只剩下了三个。 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危险重重,竟是不必去想,都能猜得到。 宁山原本是看好宁君迟的,偏偏那个时候,皇后生子,宁家不得不让九岁的三子宁君迟和四岁的宁君榆在长安城中留作质子。 因那时候宁君迟年纪还小,好在他有一路逃亡的经历,让宁山格外看重,这才在那个时候,将宁家在长安城的一半势力给了宁君迟,另一半,则给了皇后。 宁山原本想着,等宁君迟再年长一些,就把那些人手给宁君迟。谁知长安城中频频传来皇后接连失女,皇后与太子不睦的消息。宁山能打一辈子仗,显见是个有本事的。他虽不确定,但心中既有了怀疑,又知晓三子、四子早就在皇上的安排下,和太子极其亲近,便一直没有把皇后手中的人手收回。而是只给了宁君迟一半的人手,让宁君迟做原本双倍人手该做的事情。 宁君远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一开始是对宁君迟有所愧疚的,但父亲一意孤行,既不喜宁君迟不肯娶妻生子一事,又不肯委屈皇后,他这才只能对这件事情缄默不语。 “父亲,总是有父亲的为难的。”宁君远只得干巴巴的解释道,“你和太子关系素来亲近,而二姐……父亲总要顾着二姐……还有同在宫中的三妹的。” 宁君迟微微扯了扯唇角。三妹?宁玥儿么?父亲若当真还记得他这个三姐,当初就不该将宁玥儿的婚事交给二姐,害得宁玥儿在不愿下嫁根本不能如意的人时,迫不得已,开始勾搭天元帝。 不过,那些事情,却不是宁君迟如今要说的了。 “那些人手,我并不管。”宁君迟缓缓道,“只是,二哥若还想保住君榆,就快些写信与父亲,让父亲找个借口,让君榆和他一同回来;二哥若想保住宁家在长安的另一半的人手,也要快些动手。最好,此刻就动手,把那些人手还有君榆留给二姐的人,统统接手过来。” 宁君远微微肃容。 宁君迟接着道:“从前太子不在意那些人,多少是顾念着宁家和皇上。可是现在,皇后和君榆糊涂,明明被太子放过了不止一次,还再继续算计太子,让太子……”宁君迟攥紧了拳头,“如此侮辱,太子岂能再忍?若二哥不快些出手,只怕长安城的人手,不止要折损许多,就连四弟……怕也不能整个儿的回来了。” 宁君远蓦地看他。 宁君远道:“君榆既敢算计太子,就该有太子会反过来算计他的觉悟。况,君榆如何算计太子的,二哥难道没有从老大夫那里知道么?君榆糊涂,太子岂会糊涂?害太子中招的东西,早早就被看管了起来,现下怕是早就找了不知道几个大夫去辨识那种东西了。” 宁君远犹自不肯死心:“君榆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他还是太子的伴读。宁家为大棠付出良多,且边境那些将士,向来只认元帅虎符,不认其他。宁家如此,太子也敢动手?” 宁君远拍一拍衣裳,起身,面无表情道:“二哥莫要忘了,二姐几次欲要杀太子,太子看在宁家面子上,才数次放过她。宁家的脸面,早就在二姐几次欲杀太子的过程中,被用的一干二净。且,旁的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伴太子, 分卷阅读200 一路从吐蕃边境,回到长安,途中不知遇到了多少次刺杀,那其中,难道就没有二姐的手笔么?蒋家小姐去世、昨日太子被算计,这却是好无疑问是二姐动的手。这一桩桩的事情,宁家的脸面,哪里还够用?” 宁君远脸色微微发白:“父亲的意思,只是想留些人手,让二姐在像冷宫一样的明水殿里,不至于过得太苦。” “二哥还是早早劝父亲,莫要再这样想了。否则的话,二姐若是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亦未可知。” 宁君迟见宁君远还在迟疑,又加了一句,“二哥莫非忘了,自从几年前,太子提出,将士闲暇时刻,可分作两队,互相对战,以此博取名次时。皇上和太子,就在一步一步,挑选能领兵打仗的将才。父亲向来看重有将才的将士,这几年来,对他们怕是也颇多培养。如此一来……就是边境当真没有了宁家人,边境稍稍乱上三四年,也定能恢复安稳。说不得,那些将士里,还能有几个脱颖而出,在混乱中成为英雄。彼时,宁家,又有何用?” 一席话,将宁君远说的脸色发白。 宁君迟却不管其他,说了这番话后,就离开了。不是去他在承恩公府的院子,而是直接回了信国公府。 那里才是,他的家。 宁君远听了宁君迟的话,虽心中惊异,但也没有立即动手,收回皇后身边的人。 毕竟,明水殿四周都是水,寻常人尚且不得进入。而明水殿里,除了宫人,就只有皇后和贤妃两个主子。 贤妃正是宁玥儿。 宁君远此刻,还不知道宁玥儿对皇后的不喜,只当宁玥儿此举,是为了姐妹情深。而宫中传消息出来的人,不知为何,竟也一直没有把贤妃虐待皇后的消息传出来。 只是尽管甚么都不知道,宁君远顾念姐弟之情,心中依旧在踟蹰——毕竟,太子即便是再出色,也并非是后宫之主,并不能对宫中留得人手动手。 宁君远这样想着,就先动手把宫外的人手整合了起来,至于宫里和福建的十二皇子身边的人,则都没有动。 只是可不等两日,宫中就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梦中忽见太皇太后和先帝,二人都说,如今大棠人口太少,当将宫中适龄女子放出宫外,令其早早出嫁。还有不少人是阴差阳错被处以宫刑,留在宫中做太监。为着天下太平,百姓之福,当将这些人,也早早放出宫外才好。 对天元帝来说,他的后宫妃嫔,本就比先帝的妃嫔要少了一半,如今他因身体缘故,又鲜少临幸妃嫔,就是临幸,也只临幸跟了他数年的妃嫔。宫中放出一部分宫女太监,对天元帝来说,既可以减少宫中支出,又能造福百姓,这等事情,他自然愿意做。 于是宫中很快就放出了一批二十岁以上的宫女,还有不少太监。 宁君远发现,宁家安排在宫里的人,有三分之二,都被送了出来。剩下的三分之一里,其中一部分,已经因“犯错”,直接被在宫里处置了。 宁君远这才沉默下来。 太子的确不方便处置后宫人手,但是,太后却可以。 不但太后可以,还有馨贵妃……馨贵妃是太子生母,她不帮着太子,又帮着谁呢? 瞧,太子要动手,那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是么? 至于宁家的人手为何会被清的这么干净……一方面是皇后做事不小心,一方面当然也是宁家在后宫放的人手并不多的缘故。 但即便如此,太子能准确无误的找出这些人来,宁君远已然服气了。 “我这便写信给父亲,让他和四弟,尽快回来。就算是绑,也要把四弟绑回来才好!”宁君远终于下定了决心,尔后看向宁君迟,“只是三弟,父亲和四弟都回来了,皇上当真会允许你再去边境么?” 宁君迟正在练剑。 收了剑招后,才道:“自然。皇上和太子都不糊涂。宁家数代都在边境为将为帅。哪怕是边境的将士,如今早已习惯了宁家人为将帅的事情。就算皇上和太子能承受边境三四年的动荡,可是,既然有人可以让这三四年的动荡变少,皇上和太子,为何要拒绝?” 宁君远沉默了下来。 宁君迟道:“二哥也莫要常常教侄儿们边境的事情了。否则,将来若他们不能去边境打仗,岂非是有志向而不能追求,徒惹伤悲?”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这些侄儿,都是庶子。可是,宁君榆却还年轻,娶妻之事,待他回来,必会提上日程。 到时候,这些庶出的侄儿们,又会过上甚么样的日子呢? 宁君迟稍稍一动,不再多想,又重新开始练剑。 天元二十四年,十月。 太后朱氏,大肆裁减宫中宫女太监,令宫女回归百姓中,为大棠诞育子女,令宫外自行宫刑,送往宫中的太监减少。并将宫中宫人数量做了具体规定。是为善举,载于史册。 太后原本做这些事情,只是为着太子相求。可是等做完了这件事情,才发现自己当真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太后不免高兴。 六皇子见了,笑道:“皇祖母可是难得这样高兴呀。要知道,孙儿得了头一个孩儿的时候,您都没高兴成这个样子。反倒是给七皇弟费心帮了忙,您就高兴成这般了。” 太后指了指他,笑道:“哀家如何能不高兴呢?哀家,”她顿了顿,才继续笑道,“哀家论及才干,不及姑母多已。论及生养,皇帝并非哀家亲生。将来于青史上,怕也只有寥寥一句棠朱氏。如今太子顾念哀家,让朝堂上众人对哀家交口称赞,百姓高呼哀家仁善,将来留在青史上的,还有哀家此举。哀家岂会不高兴?” 六皇子笑眯眯的道:“皇祖母既喜欢七皇弟,那,就从了七皇弟的意思,晚些再给他指婚好啦!” 太后闻言哭笑不得,指了指他,道:“哀家道是你这孩子怎的有了空闲,来哀家这里逗乐,原是受了太子的托付,过来求哀家来了。” 六皇子是太后亲手养大的,巴巴的坐在太后身边,揽着太后的手臂,道:“皇祖母,您就心疼心疼七皇弟罢。父皇给七皇弟找了两个妾室,七皇弟自己找了一个妾室,结果这三个里头,只有蒋家那个,完好无损的嫁了过来,另外两个,还没进门,就都……”六皇子小声道,“皇祖母,珏儿知道皇祖母想让七皇弟娶一个朱家女。可是,珏儿已经娶了朱家女做嫡妻啦。珏儿和七皇弟亲近,朱家又一直支持七皇弟。朱家将来,不会出事啦!” 太后微微迟疑。 六皇子接着小声道:“我瞧着七皇弟喜欢的是蒋家小姐那样的性子,可是朱家的表妹里……并没有一个合适的。皇祖母,七皇弟可不是任由人拿捏的性子啊。他现下既然不愿意娶妻纳妾,您又何必为难他呢? 分卷阅读201 等到七皇弟当真想要娶妻纳妻了,必会告诉皇祖母的。到时候,皇祖母再挑了人,让他来选,必是错不了的!七皇弟最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了!” 太后原本听着六皇子的劝,神色间就稍有松动。待听到六皇子悄悄把棠落瑾的脾气告诉她了,太后终于叹道:“罢罢罢,既是你来替太子传来,那你再替哀家传话给太子好了,他的亲事,哀家暂时不过问了,但如果皇帝问起来,那哀家,可就真的兜不住了!” 六皇子大喜,又是作揖又是捶背,把太后哄得乐不可支,愣是把他赶了出去,他这才告辞。 六皇子做到了太子所托,心中正高兴着,就发现假山处,似是有人。 还是个小孩子。 六皇子微微皱眉。这后宫里,哪怕是个小孩子,他也是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却不想,他正想着该如何脱身,那假山后的小孩子,就突然转过身来,“砰”的一声,朝他跪下。 “六皇兄救我!”九皇子冲着六皇子,直接跪了下来,“六皇兄,你救救我!” 六皇子先是一惊,随即大力将九皇子搀扶了起来——他和九皇子同是皇子,九皇子本不该对他行此大礼。这种情形,若被人瞧见,只怕他就要麻烦了。 “九皇弟莫哭,你若有事,夏家和你母妃,都不会放着不管的。”六皇子温声推卸责任,“再不济,还可以去求父皇。父皇是天下之主,没甚么做不到的。” 九皇子一脸惶恐,抓着六皇子的手道:“不,我不能求他们!他们……”九皇子终究没说出他们的不好,而是道,“六皇兄,你带我去见一见七皇兄可好?母妃她、她想要我去边境搏军功,可是,我并不想去!” 他还小的时候,或许当真以为,以他的身份,是有能力争一争太子的位置的。 可是,等到教他功课的夫子,一点一点把太子曾经做过的事情,告诉他之后。又经历了紫宸殿一事,九皇子如今,根本没有了争胜之心。 “我、我并没有再想那个位置。”九皇子喃喃道,“父皇说,七皇兄宽厚,我若乖了,将来做一贤王,也能一展才学,为百姓做些实事。可是……我愿为文臣,却不要兵权。” “六皇兄,你帮帮我。” 第98章 一别 九皇子会来求六皇子,着实也是因他当真没有法子了。 九皇子如今才只有九岁。在宫外的人而言,九岁,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可以贪玩,可以胡闹,甚至可以做很多幼稚的错事。 可是,对宫里的皇子皇女来说,九岁的年纪,就已然算是“长大”了。 也正因此,无论是皇上、妃嫔、兄弟姐妹还是宫外的其他人,都不会再把他当成孩子一般看待,而有心思的生母,此时就该把一些阴险的算计,一一摊开在他面前,并且慢慢教会他,该如何将这些算计一一实现。 九皇子原本就很早很早在学这些。他自小听着母妃和外祖家的教诲长大,曾经一度以为,他当真是比太子更适合太子之位的人选。就算他偶有怀疑,可是当夫子频频夸赞他的课程,周遭的人有意无意的捧着他的时候,九皇子就忍不住慢慢想,或许,他真的是比如今的太子更适合皇储之位的。 毕竟,宁家虽军权在握,可是夏家和慕容家联合在一起,他的母族势力,比起太子,从来都不遑多让;而且,太子如今纵然瞧着聪慧过人,但若往前数呢?要知道,太子可是曾经痴傻过的人! 九皇子尚且记得外祖母曾经有些恶毒的抱着他道:“从几个月的时候,脑袋就烧傻了。傻了那么久,在百佛寺下念了好几年经才慢慢清醒过来的。可是,如果这太子肯继续精心礼佛,不乱早杀孽,说不得,太子还能继续理智下去。可是,太子这几年来,手段从来干脆利落,这手上沾的血……大约也早早就把佛祖重新给他的恩惠,给夺了个一干二净了。况且,都是傻子生出来的都是傻子,太子虽然现在好了,可他毕竟真的做过傻子,说不得,他现在都没有成亲纳妾生子,就是担心自己会真的生出个傻子出来!” 九皇子那时尚且懵懂。他只能听出外祖母口中的恶意,并且记住这些话,慢慢为自己鼓劲,自己的确会比太子更适合的那个储位,然后越发的上进,以期能打败太子,坐上那个母妃和外祖父一家都期盼他坐上的那个位置。 可是,等着一年年的过去,九皇子的确尽他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事实上,在除了太子的一众皇子里,众位师傅都说,无论文治武功,九皇子都是头一位的。甚至论起上课的次数,更是比自三岁就开始学着各种逃课的太子要多上许多。 然而,即便是如此,众位师傅,从不肯把太子拿来与他比较。 九皇子六岁那年,太子离开长安城,往边境戍守,防卫吐蕃。太子一走就是三年,九皇子六岁到九岁的时间里,因为没有太子的存在,师傅们提起太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九皇子就越发觉得自己有些本事、有些天赋,应当正如母亲所说,他,是适合那个位置的。 然而,任是甚么事情,都是需要比较的。 太子一朝回来,来皇子学院“看望”诸位弟弟时,就开始不小心路了一手——众人纵然是知晓太子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这等本事太过奇特,须知许多人虽号称是过目不忘,实则只是记性比旁人好上一些,短时记忆能力强些而已。 但太子却与其他人不同。太子是当真过目不忘。 九皇子亲眼看着太子,和众位师傅谈古论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尔后又瞧见太子的书画。太子的画自不必提,太子三岁学画,彼时头一样闻名的,就是太子画的优伶图。而太子的书法,仿佛梅兰竹菊,傲骨铮铮,然而比起梅兰竹菊的清高,太子的书法里,更多了一些不可言喻的野心和洒脱。 但凡看其字者,都忍不住交口称赞。 这件事,倒也就罢了。毕竟,这世上的绝顶聪明的文人虽可以名垂青史,但却鲜少能在帝位上坐的稳稳地。九皇子彼时只能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 可是,等到紫宸殿里,天元帝携众皇子“议事”,杀二皇子之后,九皇子就渐渐明白,这个太子,并非是单纯的只有功课上和书画上的造诣,这个太子,他还有耐心,有毅力,能一举将那些杀手活捉大半,并送了似假还真的“画押口供”来,让二皇子一举落马,还让父皇开始对十二皇子出手。 并且在那时,太子还能当着父皇的面,来威逼他。 饶是九皇子自小聪慧,亦忍不住心惊胆战,被棠落瑾吓得心生寒意。 等到事后,九皇子以为,事情已然定了下来,太子的确是遇到死士攻击,但是,那些死士,是二皇子 分卷阅读202 的人手。是以二皇子才会被父皇直接杀了。而十二皇子或许亦有牵连,这才让十二皇子被贬谪到百佛寺暂时当和尚。 可惜,九皇子又料错了。 彼时二皇子一死,太子瞧着父皇可怜,便不肯再提其他皇子的事情。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太子为了让父皇平复心情,亦不曾提及这件事情。 九皇子甚至以为,这件事情,如此便是终结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慕容家贪污一事忽而被捅了出来。 原本官员贪污,本是常事。奈何慕容家仗着和夏家关系密切,数代姻亲。而夏家又有了妃子,并且夏氏还诞育了九皇子。此等威势之下,慕容家的有些人,哪里还能忍得住?俱都从悄无声息的偷偷贪污,变得开始一步一步,在家中子弟外放的偏远州府,慢慢的开始扩大自己的野心。 钱财一物,谁能嫌多?尤其是,慕容世家里,有了几个被有心人引着变得嗜赌如命的子孙。如此一来,慕容家只得变本加厉的开始揽财。 而招揽钱财的法子,除了贪污,就是夺民之利,如此情形之下,岂会没有民怨? 从前夏家顾念姻亲之情,又知晓单单只自己一家,恐并不能够帮扶九皇子上位,因此拉拢住慕容家,为慕容家遮掩贪污一事,就成了夏家不可拒绝的选择。 慕容家虽大胆,却也乖觉,动手的事情,都是发生在大棠相对偏远的地方,那些地方的人,即使因官员贪污与民夺利一事而受了诸多委屈,甚至妻离子散,奈何天高皇帝远,这些人,就是想要状告慕容家,竟也是苦于连离开家乡、去往长安的文书都要不来。如此情形之下,又该如何告状? 夏家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又令人施压,将他们是九皇子亲戚的事情告诉了下去。那些被夏家欺压之人,还能有甚么话可说?除了认命,只能认命。 原本夏家做事,虽有人发现,但因九皇子之故,又为着明哲保身,鲜少有人会在朝上奏上一折。就算偶有人做了这件事情,朝中事务何其繁多,天元帝处置不过来,只得往下面压这件事情。夏家和慕容家又因此找到了钻空子的地方。 天元帝对这件事情未必不知,只是单单以贪污一事,处置慕容家,其结果只能是慕容家将银钱还给朝廷和乡里,然后朝廷再处置几个慕容家推出来的替死鬼,天元帝贬谪慕容家的官职而已。 慕容家既是世家,显然并不能这么轻易的以贪污之罪惩处。因此纵然天元帝恼怒慕容家,却也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九皇子对此并不知情,但他的不知情,并不妨碍太子雷霆出手,以慕容家私自豢养死士过千名、贪污上百万白银、夺民之利以致使上百个百姓家中生计被毁、妻离子散之罪,将慕容家一意打入谷底。 九皇子尚且要劝,奈何外祖一家却在劝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舍得自断一臂,将来才有望真正成得大事,得到储位甚至是帝位。 然而九皇子闻言,却是遍体生寒。 夏家待他极好,其忠心可是天地可鉴。九皇子虽更加亲近夏家,但对慕容家,九皇子亦是感念。 如今却也生生看着夏家断然舍弃慕容家,九皇子心中,岂能不对夏家戒备? 反而对太子出手教训夏家一事,九皇子知晓这便是他参与夺嫡的结果。他既要抢太子的位置,太子不伤他性命,而是断他一臂,让夏家遭难,已然是仁至义尽。 九皇子原就踌躇。他年纪虽小,想的事情却多,一日日的,竟是一日比一日睡得少。 太医开了无数方子,竟全都不管用。 夏婕妤情急之下,找到家人,就商量着要想法子。 夏家却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法子,道是既然寻常法子无用,不若就用镇魇之术,镇魇太子的运势,转嫁给九皇子。 九皇子听了,立刻被吓得清醒了过来。 母妃和夏家糊涂,还沉浸在他能当上太子的美梦之中,偏偏九皇子自己,却是提前一步,清醒了过来。 ——父皇曾说,太子仁义宽厚,必会善待他们。九皇子并不信这句话,但是,他却相信,即便太子本性并非如此,但为着父皇的信任、看重和偏爱,太子仍旧会朝着这个方向做。 是以九皇子被吓得清醒之后,立时就跑过来截住六皇子了。 六皇子闻言,面色登时铁青:“镇魇之术?他们好大胆子!太子仁厚,他们竟要如此步步相逼,既是如此,太子还留下他们作甚?” 六皇子说罢,就要抓着九皇子,往紫宸殿去。 显见六皇子心中所想,是要把这件事情直接告诉给天元帝,让天元帝为太子做主,如此也能让太子少些烦恼。而父皇素来疼爱太子,想来定会为太子消除烦恼。 九皇子却是蓦地驻足,拽住六皇子的手,道:“六皇兄若是如此,弟弟此番就算是白来了。无论如何,这等事情,弟弟能告诉六皇兄,能告诉太子,却唯独不能告诉父皇!” 若是父皇知道了,哪里还有夏家和母妃的活路?反而若是太子知道了,纵然恼怒,若他肯一直为太子做事,那么,他所期望的不多,只要能留下母妃和夏家人的一条命,他便知足了。 六皇子稍稍一怔,才往东宫急去。 他险些忘了皇祖母的嘱咐,他既下定决心跟随太子,那么,有些时候,太子的话,要比父皇的话,还要重要。去与不去父皇那里,皆该由太子决定。 二人一路往东宫去,等到了东宫棠落瑾的书房静心斋外,却是被小径和长渠拦住了。 “两位殿下还是等一等罢,太子正和国公爷说话呢。陛下的旨意下来了,说是允许了宁元帅的辞呈。宁家二公子替宁元帅交了早年的家书,说是宁世子如今尚且没有成婚,膝下亦无嫡子,今岁正好赶回来,好在长安城里娶妻生子。” 六皇子和九皇子俱是一惊。 他们知道宁家是太子的最大的倚仗之一,可是现在,宁元帅和宁世子要一齐回来,那么,边境的军权该如何处置?太子失去了这一个倚仗,是否又会储位受损? 二人脑中,转瞬就想了很多。 六皇子忽而道:“那信国公呢?” 长渠瞧了六皇子一眼,恭敬道:“回六殿下,信国公被陛下派去戍守边境,今日来,正是来跟咱们殿下道别的呢。” 长渠的话一说完,静心斋里就传来了隐约的琴声。 长渠立时又看了六皇子一眼:“二位殿下,咱们太子今日怕是没空见二位。” 九皇子尚在糊涂之中,六皇子已然拉着他告辞:“如此,那你便告诉七皇弟,今晚,我会带着九皇弟,宿在东宫。长渠,你找人,带我们去客院罢。” 第99章 君臣 棠落瑾早知宁家不会反对这件事 分卷阅读203 情。 毕竟,于宁家来说,皇后之事,本就是宁家之故。即便皇后之后的作为,宁家远在边境的宁山和宁君榆,根本无法知情,皇后做事,又故意避开了在长安城的宁君远和宁君迟,但做这些事情的人,是宁家的人,算计这件事的人,是宁家的女儿。如此种种,就足够棠落瑾理直气壮的对付宁家了。 宁家既是忠君之臣,那么,在边境之地暂时并无大碍的时候,天元帝要收回宁家兵权,那么,宁家便不该拒绝。 尤其是这件事情,并非天元帝卸磨杀驴,而是宁家有错在先,教养出的女儿,先做出换子一事,混淆嫡庶,接着又对皇子频频下手,害其痴傻,待得后来,更是直接下了死手。 而这些害了太子的人,都是宁家送给皇后“保护自己”的人。 天元帝既是一国之君,棠落瑾既是太子,这等事情,从前边境局势不稳,父子二人只得忍耐。如今,边境局势渐渐稳固,而棠落瑾从前的挑选将领的法子,也着实管用,从众兵之中,挑出了不少将才。这些人虽一时之间,不能以一人之力,担起整个大堂边境的责任。但他们若是联合起来,对抗突厥,虽困难,却并非不能。 所以,棠落瑾才会在天元帝对边境越发放心的时候,提出了让宁山回长安的事情。 于天元帝来说,宁山与他自幼交好,在战场上素来精忠报国毫不在意自身安危,教养出的儿子亦是将才。如此将帅,天元帝心中,其实是希望宁山能在边境一辈子,保家卫国的。 奈何宁氏一门,却出了皇后,并且这个皇后,还“生”出了一个儿子,闹出这么些事情。 饶是天元帝再信任宁山,如今却也不得不将宁山召回。 ——既是棠落瑾开的口,那么,显然棠落瑾已然不再信任宁山。既太子不信任,天元帝便也只能将其召回。 况,天元帝虽不曾开口,但在他的心里,就真的对宁家无半点怨怼么? 如果不是宁氏进了皇宫,那么……或许如今,他的太子,就不必吃这么多的苦头了。 棠落瑾和天元帝都有心让宁家为此付出代价,那么,宁山若是还顾念着自己在长安城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和一堆孙子,那么,宁山就必须要回来。至于宁君榆……如今讲究的正是父父子子,宁山若要宁君榆回,宁君榆哪里还有拒绝的权利? 而现下留在长安城的宁君迟和宁君远,二人都是聪明人,想来必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过几日,宁君远和宁君迟兄弟,就先后来了东宫。 宁君远是先到的。 他如今已经年过而立,温润中带着曾经做将士的果决,自己推着轮椅,来见的棠落瑾。 棠落瑾见状,因宁君远已然进了东宫,周围都是他的人,便也没有主动上前,而是由着宁君远自己推着自己,走到了自己身边。 宁君远见状,微微挑眉,笑道:“太子如今,瞧着和平日里的模样,却是颇有些不同。”譬如平日里,太子若是远远地瞧着他这般过来,定会上前来推着他走的。 棠落瑾面无表情道:“圣人尚且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便也罢了。但,在二舅舅面前,这些样子,何必再做?况且,即便是做了样子,二舅舅想来,亦不会对孤改观。” 宁君远沉默下来。 他并不盲目轻信皇后,心中更知道,其实相比皇后,棠落瑾才是真正无辜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这个真正无辜的人,却要毁了父亲和四弟的前程。 棠落瑾似是猜到了宁君远所想,一针见血的戳破了宁君远的自我欺骗,道:“自始至终,孤所想的,不过是自保。而始作俑者……不也是宁家人么?二舅舅若心有迁怒,也莫要迁怒孤的好。毕竟,孤的脾气,并不算好。” 宁君远脸一僵,沉默一会,随即叹道:“是我错了。”的确是他错了。现下父亲和四弟的事情,虽然太子是直接推手,但对太子来说,父亲和四弟原本待在边境,对他来说,对他的好处必然大于坏处。因此若非是被逼的气急了,这次也不会这样出手。 “是宁家,对不住你。”宁君远道,“无论如何,宁家先前虽不知皇后用那些人,是用来对付你了。但,错就是错,那些人既是宁家的人,皇后既是宁家女,那么,就是宁家对不住你。” 宁君远坐在轮椅上,微微弯身:“宁家有负太子,臣不敢奢求原谅,只求太子能给臣一个保证——保证皇后和十二皇子,将来哪怕富贵荣华不在,被幽禁宫中或是寺庙,却也能平安康健。太子若能答应此事,待父亲和四弟回来,宁家所有人,再不会放在皇后和十二皇子身边,而是会转而全部支持太子。” 宁君远以为,宁家对棠落瑾有愧疚是真,做出保证也是真。毕竟,对棠落瑾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旦宁家当真肯用尽一切支持他了,那么,就是为着将来稳妥的帝位,棠落瑾也会答应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棠落瑾却忽而笑了。 “二舅舅或许不知,四舅舅临走之前,亦让孤做了一个类似的保证。”棠落瑾目光悠远,道,“四舅舅彼时说,‘宁家愿尽心辅佐太子,只求太子,保二人一世平安,保我大棠,当真有至善大师所说的大棠盛世!’。四舅舅的话,尚且言犹在耳,可是,二舅舅瞧,宁家,自彼时到如今,可当真有尽心辅佐于孤?” 宁君远面色立时难看起来。 棠落瑾道:“相似的保证,孤被骗了一次,已然足够。至于如今……二舅舅若还要说这番话,那却是不必。边境军权,虽然大部分掌控在宁家手中。然而皇命难为,宁元帅和宁世子一旦归来,宁家原本掌控的兵权,一部分会被三舅舅接受,剩下的部分,则有孤和父皇的人接手。如此一来,纵然边境会有几年时间的动乱,大棠,却并非非要宁家不可。” 宁君远蓦地抬头看向棠落瑾。 “二舅舅莫要觉得父皇与孤,太过薄情。毕竟,自皇后嫁给父皇,自皇后生下‘儿子’之时,宁家便早晚会有这一日。” 并非是谁的过错,如此,只是权力平衡而已。 宁家若当真要做世代忠臣,当初就不该跟已经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天元帝结亲。否则的话,今日只是,哪怕是天元帝顾念和宁山的情意,不忍下手,天元帝之后的皇帝,无论是哪一个,都会对宁家出手。 甚至,即便天元帝没有出手,即便他没有穿越而来,即便其余皇子都不得继承皇位,和宁家有关的十二皇子继承了皇位,夺宁家兵权一事,亦不可能改变。 如今,只是因为皇后和十二皇子的作为,这件事情,提前了而已。 宁 分卷阅读204 君远怔怔的看着眼前俊逸冷漠的少年,心中终是明白,少年所言非虚。宁家并非是愚钝不堪,堪不破这件事情,只是身在局中,不愿亦不能堪破。 只是再不愿,眼前的少年,心中定是恨极了他们,才会如此让他们的幻想破灭。 “是臣莽撞。”宁君远喃喃道:“可是,宁家错,便也罢了,那么,君迟和君榆呢?君榆与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做了你十几年的伴读……太子明知其心中所求,一是在疆场上施展抱负,二来,则是将薛氏女重新娶回来。前者便罢了,宁家自作自受,有今日之果,宁家认了。但是,那薛氏女呢?太子明知君榆心中仍旧惦念她,为何偏偏要为她说亲,还是说了一门……”上好的亲事。 虽然对方官职如今才是正五品,却是一本正经的拼搏上来的,原先只有一个原配,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对方性子温和,脾气极好,想也知道,会和薛氏女投契。 薛氏女三年前拿到合离书后,其家人一直在寻觅两人,令她趁着年轻再嫁。然而薛氏的母亲,却意外病逝,薛氏女如今守得三年孝期后,方得再寻良人。原先按照薛氏女的条件,还有母亲去世,只有嫂嫂帮忙张罗婚事的事情,这等良人,是送不到薛氏女眼前的。 偏偏太子横插一族,令那人和薛氏女的父亲相交,如此一来,才有了二人成亲一事。 而婚期,恰好定在两个半月之后。 长安城和边境,一来一回,两个半月的时间,恰恰足够。 宁君远想,棠落瑾定当真是厌恶极了宁君榆的毁约,这才要令宁君瑜赶不上痛苦,赶得上,更加痛苦。 棠落瑾听得宁君远问他这件事,微微扬眉:“四舅舅既敢毁约,便该知晓,孤,并非好脾性的人。”至于其他,他没有承认,却也不曾否认。 宁君远心生寒意,拳头微微攥着,道:“那君迟呢?你既说了,收回宁家兵权,乃是迟早一事,那么,君迟呢?你要至他于何地?他待你之心……” 棠落瑾打断他道:“结果如何,二舅舅既心中有数,何必再问?至于三舅舅……孤从来都以为,三舅舅才是宁家的聪明人。” 所以这些事情,宁君远想得到的,宁君迟未必想不到。 既然宁君迟想到了,却仍旧选择这样做。那只能说明…… 宁君远沉默良久,叹道:“所以,太子定是恨极了宁家?非要让宁家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让皇后和十二皇子生不如死,方能消解心中仇恨?” 棠落瑾一身杏黄色的长袍,站在桂花树下。 桂花正是到了花落时节,淡黄色的小小的花,被风一吹,就落了许多,在棠落瑾身上。 “恨宁家?二舅舅错了。孤心怀天下,宁家也好,皇后和十二皇子也罢,都只是这天底下,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而已。如何值得孤,花费力气,去记恨?” 宁君远不意棠落瑾会如此说,正在发怔之时,就见棠落瑾又开了口。 “不过,错便是错,有大棠律法在,犯错的人,孤,同样不会饶恕,亦不能饶恕。” 瞧,他是真的不恨他们的。哪怕当年换子之后,他遭遇了数次生死为难,甚至不得不装疯卖傻,甚至蒋寒漪致死……他都从来不恨他们。 因为他的记性太好,他会记得他们犯过的每一个错误,然后,等待时机,一一让那些人,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接受惩罚,甚至偿还自己最看重的东西。 第100章 求画 宁君远离开的时候,眼睛里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有些释然。 对大棠皇室来说,宁家是忠臣,却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和不可不戒备之人;对宁家来说,疆场虽好,但世世代代都在战场上生活,虽是志向所向,可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并不好过,最重要的是,这种生活,很有可能会让家人和自己一同遭难。 宁君远尚且记得,彼时宁家被冤,父亲和大哥在战场上失踪,他被当成奸细绑在牢中严加拷问,九岁的三弟带着家里平反的希望逃亡,长安城里,二姐怀着孕被幽禁,四岁的四弟和幼妹只能被关在家中,被家中仆妇和父亲的妾室照看。 那个时候,饶是宁君远心志向来坚定,亦忍不住心生退意。 想到当年之事,宁君远心中叹息一声——忠心、责任和亲情,他们总要一力承担。 只是,事到如今,太子明显半步都不肯退。既他不肯退,宁家又着实奈何不得他,宁君远还能如何? 正如太子所说,当年宁家将二姐嫁到皇家时,心中就该早早想到今日。若皇后一直无子,那也便罢了,偏偏皇后自以为聪明,弄出换子一事……宁家败落之事,在那时就已然定下。 既一早就错了,宁君远深深叹息一声,只能再不想旁的,将此事放下。 只是…… 宁君远能想明白棠落瑾做这番事情的缘故,更明白棠落瑾如此作为,留下宁家上下一门的性命,在长安城里有着爵位,富贵几代,已然算是厚道了。 但若说其他…… 宁君远离开东宫时,恰好看到了正带着抱着琴的小厮,站在殿门口的宁君迟。 宁君远微微一顿,就示意为他推轮椅的小太监,把他推向宁君迟的方向。 宁君迟瞧见他,却并不惊讶,微微一笑,恍若兄弟二人之前的争吵,根本就是一场虚无而已。 宁君远一顿,道:“你何苦再来?他如此,虽是人之常情,做的也是一个太子该做的事情。但是,你对他却……如此情分,你便不该再来。” 宁君迟不置可否,见小太监走远了,这才慢慢道:“说来二哥,自岳家千金之后,身边无论男女,都不曾有亲近过的。” 岳家千金,正是当初害宁家被冤的直接因素,那个前山西知府千金。 宁君远面色一僵。 宁君迟继续道:“二哥重情,明知岳家千金害了宁家,明知岳家千金被判了斩首,可还是让人收了她的尸首,妥善安置。甚至十七年以来,既不曾对其他人动情,更连碰都不碰其他人。”他定定的看向宁君远,“大哥和那人之间的感情,更是无人可以插入。大哥和二哥情深至此,君迟从未说过什么,那么,君迟要做什么,还请二哥,不要再劝。” 因为,宁家自来出情种,大哥、二哥尚且如此,宁君迟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宁君远沉默了一会,才道:“君迟,你莫要忘了,你看上的这人,是太子,是将来的君王。太子之心难测,将来,他坐了那个位置,帝王之心……是绝不会容得下你的。何况,你的心思,若是让皇上知道……第一个饶不了你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现在的皇上。” 君心难测,宁君远并不愿意宁君迟为着一个缥缈而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分卷阅读205 ,去战场上竭力拼上几年,待站到最高的位置时,再被皇上和太子,伸出手,将他直接拽下来。 这世上最苦的,从来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之后,再失去。 宁君迟道:“纵使是得不到,我亦要去争取。”尔后微微扬唇,“更何况,二哥岂会知道,我当真就得不到呢?” 那百佛寺的和尚不是说了么?小七对他,亦是有情。纵使是不深,可是,小七是他看着长大的,小七虽没有坚定的说过,想要做到这件事,但很显然的,小七并非多情滥情之人。 他还可以等。 他还能等。 宁君远道:“可是,那一晚,太子那里,或许,当真成了事。若成了事,你还……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老大夫当日的话,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太子年少,既是箭在弦上,美人在侧,那么,太子即便药效解了,又为何不再纾解一番?而且,更加有可能的是,太子是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宁君迟并不知二哥竟会这般看他,微微嘲讽:“二哥在想甚么?小七如此,我只会心疼。心疼他,被人算计,心疼他,又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至于其他……自始至终,他都是我的小七,从未变过。” 宁君迟说罢,就不再搭理宁君远,而是跟着刚刚出来的小径,一齐往棠落瑾的静心斋离去。 宁君远坐在轮椅上,望着宁君迟的背影,怔怔然地呆住。 是了,宁家多情种。棠落瑾正是知道这件事情,才会放心用宁君迟。而宁君迟……他明知棠落瑾放心用他的缘故,却仍旧心甘情愿,为其所用。 情深至此,却偏偏宁家与太子,早就不易善了。 只盼这二人,并非情深而缘浅。 宁君远叹息一声,缓缓离开。 而宁君迟,则是一路走向了静心斋。 静心静心,这个名字,是棠落瑾亲自所取。 宁君迟彼时不知其中缘故,只当小七是在百佛寺久了,喜欢安静。 可现下再回忆起来,他才只道,小七说这里要静心,并非是他心不静,亦非他喜欢静心,而是,小七需要自己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静。如此,才能一步一步,走到最后。 宁君迟在静心斋的牌匾下稍稍驻足片刻,就往院子里走去。 棠落瑾已经没有待在院子里了。 如今正是秋末,虽是秋高气爽,但棠落瑾身子并不算好,这个天气,手脚已经开始变凉。待在外面久了,他只会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因此就回了房间,临窗而立。 宁君迟走进来时,恰好看到少年正身穿明黄色的长袍,头戴玉冠,细细的腰肢,束黑金色的长带,洒然而立。 宁君迟蓦地就顿住了脚步。 这是他的小七。 可是,他就要离开了。并且不知何时,他才能回来。 他虽然想到要将边境兵权,全部收拢在手里,以此来让棠落瑾退一步——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小七,是不是已然娶妻生子了? 太子无子,终究是朝之大事。 棠落瑾回过神来,恰好见到宁君迟微微发怔的模样。 “三舅舅?” “嗯。”宁君迟快走了几步,握了握少年的手,发觉少年的手心都是凉的,心下一叹,松开手,把窗户关了,这才回过头来,又重新攥住了少年的手,试图将这双手捂热。 棠落瑾倒也不挣扎,由着宁君迟如此。 等到宁君迟当真把他的两只手都捂热了,把目光转向他的双足时,棠落瑾才黑了脸,摇了摇房间的红绳,外头侍候的小径忙忙赶了过来。 “送两盆炭盆来。”棠落瑾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小径忙松了口气,笑道:“殿下,您早该吩咐奴才的。”然后还感激的看了宁君迟一眼。 其实他和长渠早就想着要在太子房间里放炭盆里,偏偏太子不肯,二人就算和太子再亲近,始终身份有别,劝又不能深劝,只得听从。好在信国公来了,一来就劝服了太子,倒是让他们省了不少担心。 宁君迟叹道:“小七如此,舅舅并不放心。” 棠落瑾只道:“人是最能吃苦的了。这些小苦,旁人吃得,我亦吃得。” 宁君迟便不再说话。 等着炭盆送上来了,小径还长渠还送上来了点心和热茶,这才退下。 宁君迟并不喝茶,而是道:“我今日来,是来求画的。” 棠落瑾抿了抿唇,不语。 宁君迟将棠落瑾按在舒适的躺椅上,盖了很薄的薄毯,微微弯身,再一次认真问道:“小七,舅舅想要求一副,舅舅和小七都在画里的画,可以么?” 棠落瑾这才缓缓开口,道:“舅舅何苦?” 宁君迟只笑:“小七焉知,舅舅便是苦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也罢,舅舅为小七弹上一曲,若小七喜欢,再为舅舅作画罢。” 宁君迟接着,就将自己的亲放好,开始弹奏。 他弹奏的,正是从前清欢最喜欢弹奏的“寒鸦戏水”。此曲音色清越,韵味别致,却偏偏不含男女之情。 然而,这样的曲子,在从前的清欢手下,只会让人觉得轻松。 可是,在宁君迟弹起来,这个曲子里,却是轻松之余,有着怎么也消散不了的深情。 棠落瑾躺在躺椅上,微微闭目。 他初时只觉宁君迟不适合弹这首曲子,可是,听着听着,他却又觉得,这曲子,倒也好听。 到得后来,他竟是慢慢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然点了灯。 而宁君迟弹奏的曲子,也早在不知何时,变成了长相思。 棠落瑾微微一怔。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曲中之情,竟是丝毫不再遮掩。 棠落瑾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正在弹琴的宁君迟。 宁君迟弹了许久,手指都出了血。 棠落瑾未曾开口。 宁君迟亦不曾开口,只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唯恐看一眼,就少一眼。 一曲罢,宁君迟才停了下来,站起身,继续一眨不眨的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终于开口。 “三日后,孤会令人,为舅舅送画。不过,舅舅这琴,以后都不要再弹了。” 曲传情,传的还是不该有的情。 自然不能再弹。 第101章 亲征 宁君迟离开后,棠落瑾闻得小径和长渠说了六皇子和九皇子同来的消息,微微挑眉。 “先传膳,六皇子和九皇子那边也先传膳,就说,孤今日食素,就不与他们同吃了。” 长渠和小径自然听从,而六皇子和九皇子那里,自然也没有二话,俱都一面用膳,一面等着。 棠落瑾 分卷阅读206 用膳罢,这才有了时间,叫了二人来。 九皇子进门就跪,六皇子便在一旁将九皇子下午寻到他时说的话,转述给棠落瑾。 九皇子在六皇子面前,有些事情,尚且还敢隐藏,等到了棠落瑾面前,他却完全不敢了。 棠落瑾听了,并未说话。 等到九皇子心中险些绝望的时候,棠落瑾才伸出手,将九皇子亲自扶了起来,开口道:“九皇弟既肯与为兄亲近,为兄自是欢喜不已。至于其他……夏家和夏婕妤,企图用镇魇之法,镇魇孤,孤能饶他们,大棠律法和父皇,亦不能饶他们。不过,九皇弟既肯将这件事情告诉孤,孤自然要投桃报李。” 九皇子紧张的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难得扬了下唇角,道:“正如九皇弟所愿,孤会尽全力向父皇求情。”让他们全都能活命,但也仅仅是如此。 九皇子长长的松了口气。 父皇对他并不算看重,他之前又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和太子为敌,自己的母妃和外祖家,如今又做了这些事情。如今,棠落瑾还能为他所说的事情,而保证向父皇求情,九皇子已然知足了。 九皇子顺着棠落瑾的搀扶起身,只是起身之后,他又微微倒退,行了三扣九拜的大礼。 伏拜在地,额头放在交叠的双手手背上,郑重道:“臣弟,愿自今日始,唯太子之命是从,永不改此志!” 棠落瑾再次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好弟弟,为兄自会记得今日之事,亦会记得九皇弟所求。” 棠落瑾既做了这个承诺,自然守诺。 只是镇魇一事太过重大,他等不及第二天,当夜知晓天元帝这一宿并没有招妃嫔侍寝,便去了紫宸殿,将事情告诉给了天元帝。 天元帝大怒,连夜用最亲信之人彻查了夏婕妤的宫里和夏家,当真查出了镇魇太子的东西和太子的生辰八字——而且是两副生辰八字。 天元帝闻得此事,拿着两个除了生辰不同,其他并无不同的生辰八字,更是怒上加怒。奈何皇子的母妃和外祖镇魇太子,这事却是丑事。再加上又有太子求情,九皇子主动告状,天元帝这才只得以夏家协助慕容家贪污、害江南水灾灾民救援延迟等事,下令杀了夏尚书,抄了夏家全部家产,夏尚书家中成年的男子,罚流刑十年,夏家成年女眷,罚流刑七年,未成年男女不在此列,但夏家如今的子弟,以及最年轻的一代之后的三代,皆不得为官。 夏婕妤则被贬为正七品御女,罚幽禁原本的宫殿。 一时之间,朝中立时安静了起来,谁也不敢胡乱作为,惹得皇帝盛怒。 而九皇子得知后,再次郑重向棠落瑾道了谢——镇魇一事,素来令君王震怒,棠落瑾能在这种情形下,降除了外祖之外的家人都保了下来,九皇子已然是感激不已。 天元帝和棠落瑾原本轻饶了夏婕妤和夏家,就是为了九皇子。如今见九皇子真心归顺,二人倒也安心下来。 只是,九皇子不再折腾了,但夏家人,却根本说不出那个撺掇他们用镇魇之法并且写了两个生辰八字的人的来历和姓名。 那两个生辰八字,一个是太子如今的八字,一个则是……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五公主的生辰八字。 二人虽然出生的时候相近,但并非在同一个时辰,因此八字上略有不同。只是对外人而言,太子生辰自是早的那一个。可是,这次镇魇太子的八字,却是写了两个,而且还是以后面一个为重。 天元帝和棠落瑾对此事虽有所怀疑,奈何对方做事很是谨慎,他们对部分夏家人甚至言行拷问,依旧没有问出那个出主意的人的线索。 不过,即便是如此,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十天之后,宁君迟离开长安。 棠落瑾去送,这才将画的那副两个人的画像,亲手送给了宁君迟——之前棠落瑾就有按照承诺过的时间去送,可是宁君迟没有收。棠落瑾那个时候就知道,宁君迟是想让他亲自把画给他。 虽十日未见,但到了离别之日,棠落瑾还是带着那副画来了。 宁君迟当场打开了那副画,画中正是棠落瑾年少时的模样——七岁的棠落瑾,正在和十六岁的宁君迟,一齐练剑。 宁君迟一怔,随即就笑了:“即便如此,舅舅依旧会记得你如今的模样。” 棠落瑾不语。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棠落瑾便要离开,将时间留给其他人,宁君迟却忽而上前一步,直接将他抱住。 ——如今挚友离别,抱上一抱,倒也正常。棠落瑾和宁君迟是“舅甥”,还是特别亲近的舅甥,离别时抱上一抱,又有何妨? “要记得我。”宁君迟低声道,“小七,要记得我。”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当真能得到棠落瑾。但是,很显然的,如果他甚么都不做,就必然得不到他。 太子,帝王。这个人的喜欢,必然是世上所有人所求的,而他却是皇后的弟弟。 将来诸事,不知结局。可是现下的努力,他却不能不做。 尔后将一只木雕的手掌大小的小人儿,塞到了棠落瑾的手中。 那只木雕的小人儿,正是他自己的模样。 而同样的木雕,他做了两只,一只是他的模样,送给了棠落瑾,另外一只,则是棠落瑾的模样,他,留给了自己。 棠落瑾手上一暖,接着一怔,就发现宁君迟转身走了。 他半握着手里的东西,没有给任何人看到,直到他一个人时,才瞧清楚了这只木雕。 是宁君迟的模样。 宁君迟是天元二十四年的秋末走的,第二天的春天,天元二十五年的三月,宁山携子宁君榆归来。 宁君榆回来的晚,没有赶上薛氏成亲,但是赶上了薛氏有孕。薛家朝亲戚报喜。 天元二十六年腊月,突厥整合兵力,再次突袭大棠将士。 天元二十七年二月,大棠连胜,宁君迟被封大将军,赐暂掌元帅印。 三月,倭国与高丽联手,企图侵占大棠国土,发起战事;同月,吐蕃未生战事,但却从吐蕃境内,送了五千匹上好马匹,送往突厥之地。 四月,天元帝发布诏令,再次征兵,同时宣布,将御驾亲征突厥。 举国哗然。 棠落瑾亦不知这件事情。等到众臣争吵了一个上午,天元帝连茶都没有换过一轮后,终于走了之后,还是留了下来。 “父皇——” 棠落瑾刚刚开口,天元帝就挥手打断了他。 “小七莫要劝朕啦。”天元帝如今只有四十七岁,可是头发里,却已然夹杂了白发,他笑道,“朕从前答应过先皇,说,毕生之年,必要御驾亲征一次,以雪突厥当年,逼上我大棠国度,令我大棠俯首称臣的耻辱!朕想 分卷阅读207 着,趁朕如今年纪还不算太大的时候,现下去御驾亲征一次,说不得,回来后,还能多活上几年。若是再等几年后……朕只怕,朕要愧对对先皇的承诺了。” 棠落瑾张了张嘴,却是甚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大棠被突厥相逼,不得不俯首称臣的事情,是大棠历代君王的耻辱。几乎每一代君王,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或者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或者御驾亲征,奋力一搏……如此种种,才换来了今日大棠和突厥如今的“平等”。 但是很显然,大棠也好,突厥也好,彼此都不满意双方暂时的“平等”。 而天元帝素来看重武将,看重民间百姓的休养生息,甚至为此可以支持彼时才七岁的棠落瑾反对女子缠足一事,支持棠落瑾所说,将宫中女子提前五年放出,只为了让那些女子可以嫁人生子,为大棠增添人口…… 以及对宁家格外厚待。 棠落瑾再次张了张嘴,可是,末了甚么都没说出口,重新闭上。 军功,对武将来说重要,对皇帝来说,亦是如此。若此次能赢,退突厥多少里,甚至逼突厥称臣,那么,天元帝的名字,将会被历史铭记,俱是赞叹。 “安心。”天元帝拍了拍棠落瑾的后背,道,“父皇会没事的。如今在突厥边境的众将士,都厉害的很。尤其是君迟……”天元帝微微一顿,道,“他既拒绝了先前承恩公所请的过继一事,那么,小七与朕,亦该多信任他一些。父皇不会出事的。” 既是不愿过继,那么,将来无论宁君迟的封赏多么厚重,宁家如今的年轻一辈,俱都不能继承。而跟随宁君迟的将士,亦要容易接受非宁姓的新将领。 棠落瑾垂首,只得道:“父皇既下了这等决定,儿子子没有甚么不安心的。只请父皇放心,儿子定会为父皇守住咱们的家,等着父皇回来!” 天元帝闻言,目光微微湿润,瞧见棠落瑾低着头,这才大笑几声,恢复正常,道:“好!好!这个家,交给小七,朕最安心!” 父子二人正在商议接下来的安排,譬如征兵一事、譬如倭国和高丽联手一事,譬如掌管军需和运送军需之人、譬如军需中可能出现的贪污事件等等,二人从中午一直商量到晚上掌灯,这才停了下来。 父子二人正要开始传膳,就见徐有为笑得满脸皱纹的小跑了进来。 “皇上大喜!皇上大喜!长信宫馨贵妃,被诊出喜脉!太医正在长信宫候着呢。” 天元帝和棠落瑾同时一怔,自十二皇子之后,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和十五皇子接连落地,又接连夭折后,宫中就再没有过这些消息。天元帝彼时刚刚杀了二皇子,又接连失了三子,心中痛楚难言,便很少招年轻的妃嫔侍寝,而是招年纪大一些的妃子。 馨贵妃当年,本就是天元帝自己挑选进宫里来的,跟随他多年,又因馨贵妃生九公主时,被诊出很难再次有孕,天元帝这几年,和馨贵妃倒是常常见面。 只是竟不想,馨贵妃竟怀孕了! 棠落瑾也是一怔,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恭喜天元帝:“恭喜父皇!馨母妃肚子里既有了新的弟弟妹妹,那么父皇,这次出征,定要谨慎再谨慎才好。”定要好好活着回来见他们。 天元帝笑道:“好!” 尔后棠落瑾也不肯留下用膳了,而是独自离去。 天元帝去了长信宫,馨贵妃和九公主都在。 天元帝与母女二人好生说了番话,又询问了太医馨贵妃的脉象一事。 太医照实说道:“馨贵妃虽年纪有些大了,但素来保养的好。若无意外,继续好生保养,八个月后,必能平安诞下皇嗣。” 天元帝这才路了些笑容,但他并没有留在长信宫过夜,而是又回了紫宸殿。 回到殿里,周遭的人只剩下一个徐有为后,天元帝就开始忍不住狠命的咳嗽起来。 徐有为忙着递帕子,接帕子,接的心惊胆战。 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第102章 监国太子 馨贵妃有孕的事情,不但让天元帝和棠落瑾震惊了,饶是馨贵妃自己,亦未曾想过,她在生产九公主之后,还能再有孩子。 轻轻抚上腹部,馨贵妃微微失神。 她还记得那一年是天元十年,太子刚刚回宫,她挺着大肚子,一心思念着五公主,怀上九公主,其实也是想要用九公主,来勾起皇上对五公主的怜惜,将来好把五公主顺顺当当的接回来。 可是,五公主却不是她的女儿。 而皇后表姐,竟是再得到小七之后,仍旧不肯放过她,企图让她一尸两命。 还好彼时,她的儿子派来了擅长医术的女官,亲自进了产房,让她生下九公主,亦保住一命。 只是即便如此,她那个时候也被太医诊断说,生产九公主耗时太长,有些大出血,只怕以后都不能再孕,每每月事来临时,亦会吃上一番苦头。 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当真天真的可以,真的以为东宫的会医术的女官会在她生产的时候出现,真的只是个巧合。 馨贵妃微微苦涩的摇了摇头。 九公主还高兴地在馨贵妃的寝殿里到处走来走去。 “太好了太好了!我也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了!我也可以当姐姐照顾他们了!”九公主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兀自念叨了几句,就跑到馨贵妃身边,欢喜道,“你要乖乖的哦,等你出来,姐姐就和母妃一起照顾你。” 馨贵妃哭笑不得,道:“胡闹,你都十七了,该成亲了。” 九公主抿了抿唇,不语。 馨贵妃叹道:“小九,你要记得,你是大棠的公主,无论如何,谁都不会对你说些甚么的。即便是有人说了,你也尽可以让人将他打出去。你是公主,你有这个权利。” 九公主扭着帕子,咬唇道:“可是母妃,我、我的两个未婚夫,的确都死了。” 自从九公主十四岁后,馨贵妃就一直在给九公主物色驸马,倒不是找到了以后,就要立刻嫁出去,而是先把人定下来,免得被其他人诶抢走了。 结果馨贵妃两次选好的驸马,竟都在与九公主定亲后不久,意外离世。 九公主这才拖到十七岁了,仍旧没有定下人家。 馨贵妃微微一顿,想了片刻,才道:“小九可知道蒋家的四公子,蒋寒冰?” 九公主一怔。 馨贵妃道:“蒋家的四公子,是太子未婚妻的弟弟,向来是跟在太子身边做事的。前两三年里,才被太子派去了突厥边境,跟在信国公手下做事,军功攒到得了一个从五品的县男爵位才回来的。如今又回到了太子身边。” 九公主回过神来,道:“他是……漪儿姐姐的弟弟,太子哥哥的人?” 馨贵 分卷阅读208 妃点头,道:“是太子说与母妃听的。太子说,这一两年里,他身边用得到蒋寒冰,就先不派蒋寒冰出去。等将来需要了,再放蒋寒冰去战场上挣军功。左右蒋寒冰能文能武,武能去战场,文能在太子身边做事,总不愁没有出路。而且,蒋家四子,蒋寒冰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住在大长公主府里孝敬大长公主和蒋老爷、蒋夫人,蒋寒冰到时,就可以直接住到你的公主府去。” 而且,蒋寒冰也是没了一个未婚妻的。如此谁也别嫌弃谁,馨贵妃也不愁蒋家因此责怪九公主。 “是太子哥哥说的么?”九公主喃喃了一句,尔后道,“既是太子哥哥说的,那,我便嫁好了。左右太子哥哥向来疼我,这次也定是太子哥哥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告诉母妃的。” 馨贵妃笑着摇头:“小九,莫要这样。你太子哥哥可是说了,会让你和那蒋寒冰见上几面,若你真的想嫁,才让你嫁。若你心中不喜欢那人,那就接着再挑就好了。左右小九是咱们大棠的公主,不愁嫁的。” 九公主这才“咯咯”的笑了出来:“我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了!” 瞧,连她的封号,都是太子哥哥亲自取的,端福公主——她的太子哥哥,希望她能有大大的福气呢! 馨贵妃在担心九公主的婚事,天元帝亦在担心。 不过,天元帝担心的,并不只是九公主的婚事,还包括九公主下面的十一公主、十三公主、十四公主的婚事。至于其他的皇子……那就由小七去担忧好了。 十三、十四公主还小,如今只定亲就够了,九公主和十一公主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天元帝打算把她们立刻嫁出去。 太后听到天元帝的打算,立时惊住了,她搁下手里的茶盏,手一挥,宫人俱都安静的退下。 天元帝不语,他身边的宫人也都悄然退下。 太后这才道:“皇帝啊,你如今,才四十七岁,这次御驾亲征之后,回来了还有很多的福气要享,很多的国事要处置。几位公主的婚事不急,等皇帝回来了,再令她们出嫁也不迟。” 天元帝见瞒不得太后,沉默良久,才叹道:“是儿子的错了,想求母后帮儿子,却又不肯告诉母后儿子如今的身体如何。” 太后听得心惊肉跳,惊愕的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苦笑道:“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诸王夺嫡,我因被母后养在膝下,得了半个嫡子的珍贵的身份,也遭到兄弟们的嫉恨。那时父皇令我去南方处置洪涝一事,便是在路上遭到了埋伏,受了重伤。好在恰好遇到彼时还在外做游医的至善大师,得至善大师及时相救,才保下命来。之前那些年来,至善大师每年都会送药给我,这才让儿子身子表面和常人一样康健。” “只是当初毕竟是受了重伤,看起来虽好了,但病根犹在。至善大师当年就说,儿子的身子如此,怕是不如寻常人长寿。但若是能寻到那位大夫……或许还能让儿子多活几年。” 太后立时道:“那就去找!就说哀家重病,立时发布诏令,寻天下名医!” 天元帝苦笑道:“至善大师说的那位大夫,前些年就意外去世,再也不能为儿子调理身体。至于其他的大夫,儿子也让人去寻了,然后办成寻常人让他们看诊,仍旧是无药可医。儿子如今,寿元既无多,便想着要完成先帝遗愿,无论如何,也要御驾亲征一次。只是这一去……儿子怕就回不来了。皇子便罢了,身边有侧室在,等几年就等几年;九公主和十一公主,怕是不好再等下去了。儿子这才想着,在儿子走之前,就让她们二人出嫁。” 太后终于无话可劝,双泪横流:“皇帝是好皇帝啊,你在位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四周的蛮夷属国,俱都不敢太过放肆。皇帝既是任君,老天为何要收你的性命,反而留着哀家这条无用的命,苟活于世呢?” 天元帝虽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但二人感情还算不错。天元帝知礼,太后识趣又不对天元帝的做法置喙,母子二人,虽非亲生母子,却犹如亲生母子。 得知天元帝此去,怕是不能再活着回来,太后岂能不伤心? 天元帝叹道:“母后莫要伤心了,这些事情,儿子还没有告诉过小七。小七他……虽然很好,帝王的胸襟、才智、伯乐之才、杀伐果断,他俱都有。但小七也有缺点。他太过重感情,尤其是对亲近的人格外看重。儿子此去……若是当真出了事情,母后定要看住他,让他顺利登基帝位。” 尔后就把藏传位诏书和玉玺的地方,都告诉给了太后。 “虽然没这两样东西,小七也能顺利登基,但……若是出了意外,母后就用这两样东西,昭告天下,以示得朕的皇位的人,必须是太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母子二人絮絮说了一个时辰,天元帝这才离开,太后擦了眼泪,佯作无事。 天元二十年六月初,九公主端福公主下嫁县男蒋寒冰,十一公主端敏公主下嫁金科武状元,赐居公主府。 六月中旬,朝廷整合兵力和物资,天元帝御驾亲征,一路往突厥边境而去。 太子监国。 依照天元帝离去前的旨意,着令太子代替他,可处置大棠一切事物,不拘任何事情。 朝中不是没有人在天元帝宣布这个旨意的时候质疑的,但天元帝做皇帝的时间越久,越发显出他强势的一面,而太子素来强势,手上又有百姓爱戴、将士的敬重,军功在手,太子原本还有私兵,众人心中就是有不服气的,也只得把那些不服气给压了下去,夹起尾巴,在太子手下做事,并且期盼着天元帝快些回来。 仪王府,四皇子正铁青着脸,站在书房里,面无表情的想着甚么。 五岁的十二皇子,在他面前说那些话时,他原以为只是荒唐。可是,等到十二皇子彼时说的那些话一一验证了,四皇子才蓦地发觉,十二皇子或许没有骗他,十二皇子,当真有“预言”的本事,知晓将来之事。 可是现在呢?明明十二皇子说了,只要让当初那个怀孕的宫女流产,那么将来,即便有人怀孕,那么怀孕的人位分必然不高,到时若要动手,亦非难事。可是现在呢?为何馨贵妃会怀孕? 而且,馨贵妃明明已经将近不惑之年,如今怀着孕,身子却很好,还能操持九公主的婚礼,就是如此,孩子还好好的在她肚子里待着。 四皇子不知道十二皇子除了他,还找了谁动手,但是很显然的,四皇子派去的人也好,其他人派去的人也好,都根本靠近不得馨贵妃,更别说对馨贵妃下手了。 有人在护着馨贵妃,并且希望馨贵妃的孩子顺利生产下来。 可是,是谁呢?还有十二皇子,四皇子相信,他定是有“预知”未 分卷阅读209 来的能力的,但十二皇子却从未对他说过,馨贵妃会有孕的事情,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十二皇子此举,是故意的? 彼时十二皇子说,太子虽有妾室,却无子,乃是大忌;但若是太子承诺如果十年二十年后还是没有儿子,便肯立皇太弟,那么朝廷就会放过太子,并且还会更加支持太子。 因此十二皇子才说,他之后,宫中不可再有皇子出生。便是出生了,也不该活下去。 可是现在,太子的确如十二皇子所说,虽有妾室,却无人有孕;但十二皇子从未提过的馨贵妃,却突然有孕了。 而且这个孩子,会比太子小二十岁,虽然不是最合适,但是很显然的,对此时尚且无子的太子来说,却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而父皇那边…… 十二皇子说,父皇此去,只怕艰险。既是艰险,那,就莫要让父皇回来了。 如此,他们才能趁着棠落瑾的羽翼还不是那么强硬的时候,伺机而动。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父皇当真回不来了?又怎么样才能让馨贵妃的孩子保不住?让棠落瑾的打算落空? 四皇子正在思虑之时,四皇子妃身边的乳母突然来报。 “王爷!小世子、小世子他、他偷偷跑到马厩里,被您的那匹汗血宝马……踩死了!” 四皇子蓦然起身。 太子无子,乃是大忌。而四皇子,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可是这个儿子,刚刚死了。 在他算计他的父皇和别人的儿子的时候。 没了。 第103章 羊皮 四皇子早早被封了仪王,因他这几年来,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妻妾俱都不曾再有孕,这个儿子又素来乖巧懂事,四皇子就在年前为儿子请封了世子之位。 然后,世子没了。 四皇子跑去马厩,就瞧见往日端庄贤惠的四皇子妃,正毫无形象的跪坐在地上,抱着儿子痛哭流涕的模样。 四皇子怔怔的上前,想要接过四皇子妃手里的孩子。 四皇子妃瞧见他来了,忙道:“王爷、王爷,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咱们的孩儿,他还好好地呢对不对?他只是累了,睡着了,等到他睡够了,就能清醒了,是不是?是不是?” 四皇子眼睛里流出泪来,一把将四皇子妃还有孩子抱住了。 棠落珉,他说了那么多“将来”的事情,有那么厉害的“预知”的本事,为何没有预知到,他的儿子今日会有这一劫? 四皇子眼中忽生恨意。 他要去福建,他要再次见一见十二皇子! 仪王府的小世子去世,并没有在长安城里引起太多的关注。 毕竟,四皇子身份本就尴尬,平日里虽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做事,但寻常事上,根本不敢冒头。众人对他,不算敬重也不算苛刻。但让他们把四皇子唯一儿子的死挂在心上,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半个月而已,长安城里,依旧热闹非凡。 走了个皇帝,还有监国太子坐镇,谁也不敢胡乱作为;死了个世子,不过是不受人重视的四皇子的儿子,有甚重要的? 寻常人都不以为意,可是四皇子骤然失去了独子,心中抑郁,可见一斑。 他站在书房中,瞧着外面脸上微微路着笑意的奴仆,蓦地摔了桌上的东西。 书童忙忙跑了进来,瞧见四皇子面上的怒意,立时就跪了下来。 待到四皇子缓缓坐下,书童才扎着胆子,开始收拾书房的东西。 要去见十二皇子。 四皇子心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了第二日,东宫里议事罢,四皇子便没有走,而是跟棠落瑾说起来想要去福建一趟的事情。 棠落瑾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堆借口和说辞登时就说不出口了,半晌才找回理智,勉强应付道:“我打算去福建一趟,瞧一瞧十二皇弟。顺便……再为我的孩儿祈福。” 四皇子说罢,只觉自己的借口太过糟糕,却不想太子一开口,却是替他想了一个更好的理由。 “说来,珉儿和小侄儿,还是同岁。”棠落瑾缓缓道,“四皇兄因小侄儿之故,想去见珉儿,也不奇怪。只是,四皇兄素来是孤的左膀右臂,四皇兄此去,可不能白白的跑一趟福建,这一次,四皇兄再顺便做些公事罢。” 四皇子见棠落瑾并未怀疑他,心下大安,连甚么事情都不再问,立时就答应了下来。 棠落瑾微微颔首,又对身边的长渠道:“孤叫你去请的太医,请来了么?” 其实根本没有甚么太医,但长渠还是机灵的道:“奴才可是要在您跟前伺候的,请太医的活儿,奴才交给奴才的徒弟了,殿下放心,奴才的徒弟伶俐着呢,估计再等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太医请来了。” 棠落瑾轻轻“嗯”了一声。 四皇子不得不开口道:“太子可是身子不适?” 棠落瑾微微拧眉,良久才道:“孤如今膝下,一子也无。” 四皇子一怔。 “孤的妾室,俱都让太医诊治过了,并无甚么问题,所以……孤怀疑,是不是孤七八年前那次中的毒,还残留在孤的身体里,导致孤直到现下还没有孩儿。是以,孤才会请太医来……”棠落瑾忽而又转了话锋,“说来,四皇兄除了侄儿之外,亦没有其他的儿女。” 四皇子蓦地一惊。太子无子,他自是在背地里嘲笑过,但听得太子此语,他才惊醒过来——他从前在儿女缘分上,比起太子就好不了多少,现在么,至少太子不会因为丧子而难过。 难道真的是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招儿? 四皇子心中疑窦一生,就忙忙告辞了。 等到四皇子走了,棠落瑾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其实就棠落瑾而言,四皇子既起了要夺储位的心思,棠落瑾就不愿意再容下他了。可惜,他想要惩治四皇子,偏偏还要顾及天元帝。 天元帝是皇帝,也是父亲。当初天元帝杀二皇子时,已然是伤透了心。后来十三、十四、十五皇子接连去世,天元帝、太后和棠落瑾俱都出手查这件事情,希望能查出个罪魁祸首来,结果三方人马,谁也没查出甚么,只能看出这三位皇子的去世都是意外。 太后虽难过,但她年岁大了,经历颇多,倒也不会太过伤心。棠落瑾更不必说,他虽遗憾可惜几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但他和几个孩子根本没有见过几面,自然也谈不上伤心。 但是,棠落瑾知道,天元帝很难过。 天元帝是父亲,还是位慈父,是位会偏心棠落瑾,并且也会记挂其他孩子的慈父。 是以棠落瑾虽恼四皇子的心思,但也希望,能让四皇子回头是岸。否则的话,储位之争,要么成 分卷阅读210 王,要么为寇,他将不再有第二条路可走。 即便天元帝会因此伤心难过,他也不会再容得下四皇子。 四皇子的事情,棠落瑾并没有太过在意。四皇子虽有夺嫡之心,但四皇子背后并没有足够的势力,就算想要动手,也非易事。因此棠落瑾又安排了人监督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后,便不再想四皇子的事情。 ——想来,四皇子回去,查过自己的身体之后,头一件要做的事情,不是对付他,而是要对付那个害他不能生子的人罢。 棠落瑾想罢,便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倭国和高丽频频在大棠边境试探,早就让棠落瑾生了恼。 将舆图取出,棠落瑾看一遍高丽地图,心中微微有数。 高丽原来并不是一个小国,而是由高句丽、新罗、百济三个小国组成的。 棠落瑾认真看了看二十年前的地图,微微眯了眯眼。 既高丽不听话,那就回去原先的分裂状态好了。 说不得,百济和新罗,还能成为大棠的底地盘,而非附属国。 至于倭国……倭国人狡诈,向来都是瞧见大棠没空搭理它,就立时对大棠边境动手,烧杀抢掠,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等到大棠有空搭理它了,倭国立时就识趣的俯首道歉,让大棠格外憋屈。 棠落瑾敲了敲倭国的舆图,再看一看高丽舆图,末了只得暂时遗憾的放弃了用兵将教训倭国一事,而是计算起了在如何能用最少的兵力重新分裂高丽,震慑倭国,并且不耽误对突厥边境的军需。 棠落瑾思索到将近中午时,便让长渠带着人去请诸相和六部尚书、曾经带兵和高丽、倭国打过仗的将士前来议事。 直到当夜戌时末,棠落瑾才放了人,道:“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了,孤原应送诸位出宫,奈何天色已晚,宫门已闭,诸位大人不若在东宫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孤便派宫人去诸位家中取换洗的衣物,必不会耽搁明日的东宫议事。” 李首相躬身拱手,当先开口道:“太子为国为民,尔等并不觉辛苦。至于其他,太子安排周到,体恤下臣,臣等自然欢喜。多谢太子。” 棠落瑾一把扶起李首相,道:“首相年纪大了,当要多歇息一番才好,到底是孤年轻莽撞,忘了时辰了。” 众人自是又客气了一番,这才被宫人引着离去,各自在客院歇下。 很快就有宫人送了宵夜来,因是夏日,送来的都是清爽可口的饭菜。几个年纪大的大臣那里,送去的则是软糯的饭菜。用膳完毕,就又有宫人送了水来,同时还有两个会简单按摩的小太监帮着按了按身上,另外一个小太监则是在沐浴完之前,将他们的头发洗完并用毛巾擦干了。 屋子里点了安眠的香,诸位大臣,立时就安然入睡了。 等到了第二天醒来时,他们换洗的衣裳也被送了来,梳洗罢,还跟着太子用了一碗血燕窝,被太子问了昨日休息之事,这才被放出来在前头的花园里走走,散散心,也等一等其他来东宫送奏折议事的臣子。 秦相率先叹道:“素日只知太子聪慧,运筹帷幄,文治武功皆是一等一的,处理政事的本事也厉害,却不知,太子不但这些厉害,原来对咱们臣子,也是有心的。” 从前太子有意不和他们亲近,他们瞧见的,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冷面太子。哪怕这太子长得是真的好看,额头上还有一颗格外让人安心的观音痣,但太子的身份在那,又素来不爱笑,导致众多大臣,虽然赞赏太子,但也有些畏惧太子。 可是经过昨日和今日的时候,他们倒是觉得,这太子,还是待人很宽厚的。 李首相慢条斯理道:“单看太子对大皇子的仁厚,我便知道,这太子,无人能比。” 众人沉默了一会,嘴上不曾说甚么,心中倒是真的更加将太子放在心上了——敬畏又服从。 这一天东宫议事,四皇子没有来。 棠落瑾心中有数,并没有说其他,而是直接议事。 对于棠落瑾准备分化高丽一事,众人自是双手赞成。 高丽只是个小国,然而国虽小,平日看着也老实。偏偏只要有机会,就要逮住大棠咬下一块肉来。说疼也不疼,说不可惜却也可惜,等到咬完之后,人家还会立时道歉,和倭国一个模样。大棠拿它,竟也无法。若是能分化高丽,甚至将其全部纳为大棠属国,自然就更好了。 只是若要分化,一靠内应,二靠战争,三来,则就靠政治了。 秦相狡猾,直接想了最容易的法子:“臣的叔父从前就攻打过高丽,彼时高丽还是三国。臣听说,当时高丽一统三国,杀了新罗和百济的所有男子,包括婴孩。但是女孩却都留下来了。其中两位嫡出的新罗和百济的公主,还都嫁人生子了。两位公主年纪大了,并无争胜之心,但她们的孩子……” 棠落瑾看他。 秦相接着道:“她们的孩子里,却又男子想要复国。彼时百济和新罗国破,这些公主嫁人,也只是做妾而已。妾的儿子,难免要想得多一些。更何况他们原本可以有更高的身份。殿下若想分化他们,最节省兵力的法子,就是将有心复国的人的妹子,娶回东宫来,表达殿下的支持之心。尔后再支援一些军需和兵力,让高丽重新内斗。如此,高丽便腾不出手来,对大棠再生觊觎之心。并且,即便是新罗和百济遗留的血脉输了,彼时高丽也定然是付出良多,大受损伤,大棠到时候再一举打入高丽,彻底将其纳为大棠的省份,如此才是最好的法子。” 秦相的法子一出,众人皆交口称赞。 大棠如今虽不至于是四面楚歌,但周遭的小国还有突厥、蛮夷总是有心对付大棠,大棠虽能防御,但总不是长久之法。与其等他们打来了,再把他们打回去,倒不如……干脆让他们的地盘,变成大棠的地盘。 众人想到此节,俱都开口,请太子“牺牲”一下,迎娶新罗和百济遗留血脉的女儿。当然,说是迎娶,只是客气话而已,进了门之后,仍旧是妾。 棠落瑾:“……不若将其送给父皇?父皇说了,凡事无论大小,孤都可暂时代他做主。” 所以,在父皇不在的时候,给父皇的后宫里再塞几个人,应当……无碍的吧? 众位大人:“……” 还是李首相见多识广,先回过神来,苦口婆心劝道:“百济和新罗并不傻,他们既要复国,并且想要长长久久的复国,必然是想要选择太子的。”毕竟,单单复国一事,就需要几年时间,待复国之后,还要有大棠继续做靠山,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站稳脚跟,再把高丽给打趴下,甚至把彼此给打趴下,重新将三国合一,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天元帝虽身子看着好,但到底 分卷阅读211 已经四十有七。相比而言,他们更会想要选择年轻并且有威望的太子。 尤其是这个太子不但年轻,暂时还没有儿子。 年轻就意味着在男女之事上,或有轻狂,很有可能在他们送来的女子的柔情蜜意下,让女子诞下皇嗣;暂时没有儿子就意味着……前面那件事情的希望更容易达成。 听懂了李首相潜在暗示的棠落瑾:“……” “殿下莫要担心,那女子是她们的母亲兄长送来的,必然会乖巧的很。殿下若喜欢,就看两眼,不喜欢,直接打入冷宫,新罗和百济的遗脉也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更何况,那些女子即便是在高丽出嫁,也只能做妾,被人嘲笑出身而已,倒不如嫁到咱们大棠来。” 棠落瑾面无表情道:“此事再议。现在,咱们来说说突厥边境军需一事……” 众人:“……” 一个月后,棠落瑾还是同意了这件事情,迎娶原百济和新罗遗皇室留下的两女的女儿,进了东宫。而聘礼,则是军需和不少将士。 高丽彻底乱了起来。 倭国亦龟缩起来。 棠落瑾也有了更多时间,关注突厥边境的战场,为其准备军需。权谋一事,饶是他,也必须要做出牺牲。他只盼,将来他走得更远的时候,可以真正能一口拒绝这些事情。 而与此同时,四皇子也终于赶到了福建百佛寺。 十二皇子原本还要挣扎,否认让四皇子不能生育一事,四皇子却是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当本王是傻子么?”四皇子一字一顿地道,“本王如今,连子嗣都不能再有!如今还有甚事可在乎的?棠落珉,你要记得,本王不是棠落瑾,必须要让自己有度量,友悌兄弟,凡事都要忍让权衡!你若不老老实实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件一件说与本王听,本王就敢立刻杀了你,本王好歹是皇子,临死前,总能提出一个要求来。本王到时,就求见皇后,再杀了皇后!让你们母子,在地底下团聚!” 十二皇子瞪大了眼睛,舌头微微往外伸。 “拜你所赐,本王甚么都没有了。既甚么都没有,那么,本王就定要把那个位置纳入怀中。否则的话,就是一死,那又何妨?”四皇子目光阴沉沉地道,“至于你……到底说是不说?你若于本王登上帝位无用,那么……本王方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俱都会实现!” 尔后又加重了手劲,丝毫不顾十二皇子看身形容貌,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而十二皇子,他心中只恨自己看走了眼。 他以为四皇子是羊,偏偏羊皮一掀,路出形容来,竟是一只阴狠狡诈的狼。 第104章 瘟疫 四皇子的性子,原本就有些阴郁。 毕竟,四皇子的母妃是罪臣之女,末了家人出事,他的母妃又做了错事,成了废妃。虽被妃嫔收养,但收养他和孪生妹妹的容妃彼时还不是容妃,只是一个小小的没有背景、不受龙爱的婕妤而已。 四皇子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生,性子阴郁自卑些,原本也不奇怪。好在有同胞妹妹要照顾,有养母看顾,等娶妻生子,日子也能继续过下去,甚至能将这些心里的阴郁慢慢打散。 偏偏四皇子唯一的儿子死了,他自己又被自以为是只能被自己利用的十二皇子算计了一把,四皇子岂能不怒不恼? 他已然没有了后路。 既无后路,为何不拼上一次? 左右,他也没有需要太在乎的人了是不是? 至于胞妹三公主,她既是公主,又成了亲,有了好几个孩子,那么,她的将来,必不会受到他的牵累。 而容妃,四皇子微微一顿,容妃,已经是妃位了,不是么?棠落瑾既自诩是心怀宽大,必能容得下她的。毕竟,她还养育了三公主,不是么? 四皇子想罢,看向十二皇子的目光更加阴狠。 甚么预知一说,既这个十二皇子说了,那就要一直说下去! 既有预知的本事,四皇子想,无论如何,他能赢棠落瑾的胜算,都要比其他任何人都大得多的,不是么? 十二皇子蓦地被四皇子放开,捂着脖子咳嗽着,慢慢从墙上滑了下来。 等他终于缓过来,抬头看向四皇子的时候,就发现四皇子正目光阴狠的盯着他看。 十二皇子蓦地打了个冷颤。 四皇子缓缓吐出一个字来:“说!” 十二皇子如今的身体才只有八岁的,根本反抗不了甚么。更何况,即便他反抗了,周遭的“和尚”,也未必会救他。 反而是四皇子…… 十二皇子垂下眼眸,再抬起头时,已然是一副决然的模样:“我说!” 四皇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十二皇子开始将他知道的前世的那些夺嫡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虽然前世夺嫡发生的时候,他并未直接参与其中。但有些事情,母后后来都说给了他听。尤其是有些事情,事关重大,十二皇子饶是想不知道都不可能的。 “……父皇,父皇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棠落瑾一个。四皇兄想要皇位,便不能让父皇回来。因为父皇只要回来,就必然会将棠落瑾送上皇位。”十二皇子慢慢道。虽然,他当年告诉母后,想法子弄死了那个从前给父皇看病调养身子的大夫,父皇的身子如今也该油尽灯枯了。但为了让四皇子陷得更深,他不介意逼四皇子走上弑父之路。 四皇子道:“不让父皇回来?十二皇弟啊十二皇弟,你这话,说得简单,可是,为兄该如何,才能阻止父皇回来?而且,太子已经是太子了。就算父皇回不来了,那么,他就算是没有传位诏书,也可以直接继承皇位。更何况,你也说了,父皇心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既然父皇只惦记他一个,那么,父皇走之前,怎么会不留下传位诏书?若为兄当真听了你的,让父皇回不来,那么,为兄到时,根本拿不到皇位,反而是亲手将皇位送到了棠落瑾的手里!” 十二皇子只笑:“那么四皇兄,不会想法子,让棠落瑾也去边境,将他和父皇,统统困在边境么?到时候,四皇兄若是手段凌厉,将杀害他和父皇的事情,转嫁给三皇兄和九皇兄,那么……那把宝座,不是尽在四皇兄的手中么?” 师父杀兄…… 饶是四皇子早就在脑袋里转过这个念头,此刻却也忍不住的心生寒意。 “你好大的胆子!”四皇子蓦地伸出脚,往十二皇子身上猛地踹了一脚。 十二皇子只笑:“弟弟只是说中了四皇兄的心思而已。不是么?”眼见四皇子要恼羞成怒哦,十二皇子接着道:“四皇兄身边,其实并没有甚么人手吧?四皇兄并非不聪明,并非没有本事,只是四皇兄身世如此,容妃又家世卑微,四皇嫂的家里也只是 分卷阅读212 清贵而已,他们根本不曾想到要参与夺嫡一事。四皇兄,弟弟虽不才,可是身边,却是有人手可以帮忙的。” “左右四皇兄将来也不可能有子嗣了,只要四皇兄答应我,将来若要选继承人,从弟弟的孩子里面选,弟弟这便让弟弟身边的人,转而支持四皇兄,四皇兄,觉得如何?” 四皇子深深地看向十二皇子:“你的人?难道宁家还没有放弃你?” 十二皇子避而不答,只道:“无论弟弟身边的人是谁,四皇兄如今,其实都没有选择的,是也不是?四皇兄既不肯再平庸卑微下去,那么夺嫡,就是四皇兄唯一的出路。而父皇正值盛年,太子身份正统、为人聪明睿智,威望又搞,四皇兄想要从父皇和太子手里夺权,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他们。” “四皇兄,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十二皇子慢慢蛊惑道,“而弟弟,是唯一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想法的人。四皇兄,你,定要好好想上一想。……” 十二皇子尔后就低声说出了他的计划。 四皇子蓦地攥紧了手。 联合外寇……这样的法子,十二皇子怎么想得出来?再立藩王……藩王自治领地,本就是对皇权的挑战,哪个皇帝,能容得下这等事情?尤其是,前朝就是因藩王割据一事而灭亡,武皇立国之初,严令禁止再立藩王。还有让太子离开长安,这样的法子…… 四皇子将跟了他许久的一个小厮留了下来,美其名曰要“保护”十二皇子。于是就离开了。 十二皇子的法子,阴损,恶毒,可是,很显然的,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合适的法子,能一举杀了父皇和太子。 父皇……四皇子想,父皇本就瞧不上他,若是知道了他连生孩子的本事都没有了,怕是更加不屑看他一眼。既不屑,那,他又何必客气?自古以来,为皇位杀子或杀父的人,还少么?总归是不多他一个。 杀父皇的法子,十二皇子说得极好,四皇子如今就在福建,再过上一个月,想要找到机会,着实是再简单不过。 至于将太子引去和父皇会和……他总会有法子的。实在不行,就用十二皇子的法子,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他虽恨十二皇子恨不得他死,但正如十二皇子所说,他身边没有人可以用。他没有母族,妻族仅仅是清贵。他若想要皇位,就必须要依靠十二皇子身后的力量。 所以,宁、家、么? 四皇子目光微微一黯,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天元二十七年,八月。 南方几个地方发生洪涝,洪涝之后,其中一个叫莲城的地方,竟发生了瘟疫。 一时之间,民间怨声载道。 棠落瑾出手极快,他本就手下有几乎遍布全国的善堂,如今又有了监国太子的位置,做一些事情,更加简便。只是瘟疫或许不难治,难得是如何防止瘟疫扩散,如何按秩序救治已经得了瘟疫的人。 尤其是棠落瑾还要想法子调派人手和自己的亲信,前去莲城监督这件事情。 “太子,不若我去。”六皇子主动开口道,“若有皇子坐镇,莲城人必然会安心许多,带去的人也不敢糊弄咱们。到时候,我亲自住到莲城去,莲城百姓,必会更加安心。如此南方局势就会很快稳定下来,太子也好加派人手,再备物资。” 棠落瑾微微沉吟。 三皇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八皇子和九皇子正想开口,亦想去莲城坐镇。 棠落瑾想了一会,微微迟疑,就等到了四皇子的来信,说是自己已经在路上了,自知先斩后奏是错,若他能活着回去,必然愿意去太子那里,接受惩罚。 棠落瑾微微皱眉。 他看了看日期,这封信虽然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但也是半个月前的信了,只怕这个时候,四皇子已然在莲城了。 棠落瑾看了长渠一眼,长渠今日出宫。等到赶在门禁前回来时,就带来了新的消息。 四皇子是带着大夫、药材和棺材去的莲城。 一进莲城,便道:“小王誓要与莲城共存亡!” 如此一来,莲城的瘟疫处置的及时又迅速,仪王之名,响彻南方。 十月,莲城的瘟疫解决后,四皇子离开莲城时,莲城百姓跪送,口中高呼“仪王千岁”。 十一月,四皇子回长安。 长安城里,不知是谁传来了四皇子在莲城的所作所为,竟也有不少人出面,百姓跪迎,几位朝臣相迎,将整个南门都给堵住了。 棠落瑾收到消息的时候,眉峰微微一挑。 长渠小声道:“清欢公子说,似乎并非是宁家人出手帮的四皇子,而是当初逆贼平王留下的人。他们原是跟着秦淑妃和大公主的,后母女二人投靠大皇子,那些人也跟了大皇子。后来大皇子事败,那些人又回到了大公主身边。只是那些人虽然跟着大公主,大公主吩咐他们的事情也会做,但却并非忠心于大公主,而是一直在等待时机,挑选新的皇子。” 棠落瑾不意清欢竟查出了这么多,眉心微蹙,半晌才道:“有人在帮着清欢?” 长渠道:“清欢公子也说了此事。他说,仿佛是宁家故意帮的忙,否则虽能查出消息,但也不会这么快。看来,四皇子背后,并无宁家帮忙。” 棠落瑾不语,看完了手中的折子,才起身道:“更衣。” 长渠一面给棠落瑾拿衣服,一面奇道:“更衣?殿下更衣作甚?这时候,可没人敢挑剔您的衣裳。” 可不是,天元帝走后,监国太子自然就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位了。平日里人们不捧着也就罢了,没得还敢挑剔太子本就规矩的衣裳。 然而棠落瑾还是换了衣裳,还是最正式的大衣裳,道:“备车仪,去南门,迎仪王。” 长渠瞧一眼太子威仪的衣裳,眼睛忽而一亮,高声道:“嗻!” 小半个时辰后,太子车仪亦到了南门门口。 原本围着四皇子的众人先是一惊,随即就是一喜,尔后俱都跪了下来,高呼太子千岁。 四皇子面色一僵,随即也跪了下来。 太子下了车,亲自将他扶起:“仪王为孤做事,鞠躬甚伟。待得孤将仪王所做的事情,一一禀报父皇,父皇定会为加赏仪王。” 四皇子忙道:“臣不敢。” 太子却微微有些苦恼,道:“只不过……四皇兄本就是亲王,却不知再加赏一番后,又该封赏些甚么才是?”尔后转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尽力和气地道,“诸位觉得,四皇兄,该封赏些甚么才好?若有好的想法,尽可说与孤听。说不得,孤将诸位的想法告诉了父皇,父皇心中若是喜欢,必然也会嘉奖诸位。” 一众百姓懵懂的尚且在懵懂之中,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了,加赏?还能加赏甚么?都已经是亲王 分卷阅读213 了,再加赏,那不就是要做太子了么?可是现在,已经有太子了。 他们这样被人撺掇着跑来跪迎仪王,岂非是糊涂至极?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他们这样糊糊涂涂的来了,真真是太傻了! 那些臣子里面,有的只是被撺掇着来的,立刻反应过来,道:“微臣却是不懂这些,只是今日恰好路过这里,这才遇到了仪王。只是不想,微沉竟如此幸运,遇到仪王后,竟还能见到太子,实乃微臣的福气!” 四皇子脸上微微变色。 棠落瑾只笑,良久才道:“既如此,那么,四皇兄就与孤,一同回宫罢。莲城之事,四皇兄在寄来的书信里,写得太过模糊,孤请了几位大儒来看,都看不懂四皇兄所写的意思,竟也不能及时送人送物去莲城。倒是孤的错了。” 四皇子忙道不敢。 棠落瑾却不在理他,而是坐在太子的车上,让四皇子步行跟着,一路往皇宫去。路上,还不忘是不是的与四皇子说话。 等进了东宫,棠落瑾便将四皇子留在了东宫的客院里,以探讨莲城瘟疫之事,接连一月,没有放四皇子离开,也没有让任何一人见过四皇子。 太子此举,不少被四皇子的功绩冲昏了头脑的人都反应了过来——皇上尚在,太子尚在,四皇子虽有功绩,却根本比不得太子,他们这样吹捧四皇子,就是要得罪太子了,一时之间,很少有人敢为四皇子开口劝谏。 就是有人开口劝谏了,太子也只回他一句:“我天家手足,许久未见,留四皇兄在东宫多住几日,又有何妨?古人常道秉烛夜谈,孤与四皇兄,正是如此,需要夜夜秉烛而谈,如何能放四皇兄离开?” 四皇子妃和三公主跑去后宫寻容妃和太后,容妃自然也着急,偏偏太后一心向着太子。 “太子是谁?是咱们皇帝都夸过的,最最友悌兄弟的,你们啊,就是想得太多。仪王若是错了,太子或许都能饶他。他若是没错……呵呵,那你们就更无需担心了。”太后道,“还是说,你们连太子和哀家,都信不过?” 棠落瑾如今政务繁忙,并无时间和四皇子纠缠,可是放任明显了夺嫡之心的四皇子在外,他也不能安心,于是就干脆把四皇子给关了起来。 他倒是没想着把四皇子关太久——突厥边境,父皇来信,说是打算趁着冬季来临,突厥缺少粮食,想要抢夺大棠边境的粮食时,一举进攻突厥,以让突厥兵退数百里之外! 这一次,大棠筹备的极好,将士人数达三十万,马匹七万,过冬的战袍和粮食都是棠落瑾下令严查,并亲自去抽查了十几次的。而大棠东边的高丽如今正值内战,倭国正虎视眈眈的想占高丽的便宜,暂时都不需要太过担心。西面的吐蕃,早早就被打的十年之内,无抵抗大棠之力。但是前次吐蕃敢向突厥送马匹一事,大棠还给它记着呢,当下棠落瑾就写信让留在那里的刘将军空着手去和吐蕃“换”马,若不“换”马,大棠就会再次发起战争。 吐蕃自知理亏,又未曾想到现在当家做主的这个监国太子并不像从前的皇帝那样“大度”,做不出强抢的事情来。这位太子野蛮狡猾,明明是在威胁着“明抢”,却也被他说成了“交换”,甚至双方还签署了买卖的契书。吐蕃送出去了三千好马,拿着几个空麻袋,气苦的离开了。 如此大棠如今的战事,就只剩下突厥一战。 而这一战,天元帝自登基时起,就开始筹备。如今正是天元二十七年的冬天。 二十七年的时间,足够天元帝,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了。 天元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九,大棠朝突厥开战。 这是大棠史上,第一次明确的大棠从被动的防御和安抚,转为主动地出击之战。 大棠来势汹汹,天元帝御驾亲征,良将世家的宁君迟还有诸多新晋的将领,俱都杀意慢慢,众将士心中只有一个“杀”字。 他们必须要赢。 突厥汗国素来兵马强盛,从前就百般压榨大棠,若是他们这一次输了,那么,大棠数代皇帝的隐忍退让,发展人口,养精蓄锐,就统统成了笑话。 他们必须要赢。 还要赢得漂亮。 同年腊月,监国太子棠落瑾,再次从宫中放出一批宫人,并鼓励达官贵人和富商放出自己的奴仆,让他们成为大棠平民百姓,诞育子孙。 同月,监国太子正式修改律令,严格规定了士农工商各自续奴的最大数量,同时选拔翰林院的人才,着手制定雇佣律。 天元二十八年正月,边境捷报接连传来。 朝廷大喜,棠落瑾主动从私库里,捐出一千头活猪,一万只活鸡,一万斤粮食,二十车药草和六十个从善堂里长大的大夫,打算送往边境。 太子既如此做了,旁人虽暗骂太子奸诈,但也只得乖乖跟从,一则放出部分奴仆,二则也送了粮食和药材。虽单个看来,都不算多,但数量多了,也极其客观。 棠落瑾稍稍松了口气,同时又下令,凡是刚刚被恢复普通百姓身份的奴仆,十三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若肯去边境服兵役二十年,无论生死,其子女和孙子女、曾孙子女,皆不受“奴仆子孙三代之内不得科考”的限制。 棠落瑾原以为,这个法子或许招不来太多人,结果却发现,不少人都来服役。他稍稍疑惑后才发现,这些人被放出后,虽然不做奴仆了是好,但他们也同样没有了收入。棠落瑾的法子,虽然会让他们去战场搏命,但一来可以挣钱,二来可以为子孙挣得前程,如此众人哪里还有不同意的? 知道了其中缘故,棠落瑾便不再说甚么,而是放心用他们。只是虽然说是用,他也只是将他们带回来,先训练一番——既然原先是奴仆出身,那么就该比平民更懂得“忠心”二字,这些人若是训练好了,说不得能有大用。 正月十五,这些东西,全部被棠落瑾信任的石圆等人护送着,送往边境之地。 二月初二,天元帝最信任的暗卫突然赶回。 “边境大军感染瘟疫,皇上亦被感染!”暗卫直接趴在了地上,他连快马加鞭赶回,中间半步不敢停歇,如今已经累得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军中三万人马,俱都感染了瘟疫。虽然被宁元帅速速都聚集到一起,但属下赶回来的时候,瘟疫还在继续。” 棠落瑾蓦地起身。 暗卫已然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前,从自己的头发里头取出卷地细细小小的密信,说了最好一句话:“殿下,皇上说,要殿下无论如何,守好长安城!” 暗卫来了之后,不过片刻,石圆身边的一名猛将亦赶了回来。 猛将身上没有重伤,满脸是血,见到棠落瑾,立时跪了下来。 “臣等有负太子所托,石圆大人带 分卷阅读214 着臣等护送物资一路往边境去,路上却遭遇劫匪。那劫匪虽自称是劫匪,可臣从前在突厥边境见过突厥人,那些人,分明就是突厥人假扮的!而且,看他们的口音,说话和大棠人差不多,显然是在大棠生活了一段时间。” 棠落瑾道:“石圆呢?其他人呢?大夫呢?都……” 猛将忙道:“石圆大人见来人是咱们的三倍多,各个还都是彪形大汉。咱们的人又一下子死伤大半,便带着其他的兄弟,护送大夫们分散逃走。石圆大人知晓臣马术好,就让臣赶回来报信,他则是带着人悄悄跟踪那些人,想罢物资再找回来。” 棠落瑾面色登时铁青。 尔后立即召集了四位宰相、六部尚书还有他的亲信等人,商议此事。 棠落瑾说完这件事后,明显表路出了要去边境的想法。 李首相立时道:“殿下万万不可!朝之安稳,在于君主。皇上既已出了事情,那么,太子绝不可以再出事!况,瘟疫一事,何其难料?若是殿下去了,亦感染了瘟疫,那么,这要天下百姓该如何办?哪怕大棠出了殿下外,还有其他皇子,可是,皇上既无诏令,那么,其他皇子为夺皇权,必然还要拼死拼活的争上一番。内有皇子争斗,外有敌寇侵扰,届时只怕,整个大棠都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李首相双膝跪地:“老臣恳请,太子为大棠百姓,坐守长安!” 其他臣子亦跪了下来。 “请太子为大棠百姓,坐守长安!” “请太子坐守长安!” 宁山和宁君榆今日也来了,闻得此事,亦跪了下来。 “请太子坐守长安!” 宁山父子,心中其实更想说的是,如果可以,他们可以负责去运送药物。但是很显然的,棠落瑾,不会同意的。 棠落瑾此刻,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他缓缓将李首相扶了起来,道:“诸位且先听孤一言。瘟疫一事,着实难料,大棠将士既有了瘟疫,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后果难以预料。且,这些将士身在边境,后头运送的物资若不及时,只怕后果难料。且一旦大棠将士得了瘟疫,死伤无数的事情传到突厥耳边,只怕突厥定要如同大棠早年一般,毫不顾忌的杀害大棠将士,侵占大棠领土。突厥汗国,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一旦他们踏破边境,侵袭大棠领土,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很可能一鼓作气冲到长安城来,像武皇初初登皇位时那般,企图再次逼我大棠称臣纳岁贡!如此耻辱,我大棠,岂能再受第二次?” “此次,孤,必须要去。”棠落瑾双目坚定地道,“并非是为父皇,而是我大棠,不再受那等耻辱!” 李首相沉默的又跪了下去,当先道:“殿下英明。” 众人齐呼这句话。 棠落瑾再去扶李首相时,李首相却不肯起来,他如今已经七十多了,如果不是天元帝临走前请他帮着太子照看“家”,李首相根本不会再每日上朝。 他苍老的手,抓着棠落瑾道:“太子若当真要去,老臣自无话可说。可是,老臣请太子无论如何,要安排好长安城中的事情,再离开才可。” 棠落瑾道:“首相安心。”尔后目光扫过一众跪着的人,遥遥指着皇位,道,“那个位置,是父皇的。父皇受命于天,必将安然无事。纵使是父皇……那么,新帝登基之事,亦要等孤带着父皇回来后,再行进行。否则的话……” “孤并不介意,弑兄杀弟,手上染上兄弟的血!”棠落瑾蓦地拔出剑来,忽而道,“几位皇兄皇弟,今日便与孤去瞧瞧四皇兄罢。四皇兄之前意图篡位,杀父杀弟,已经被孤关了起来。孤原本想要把四皇兄交给父皇处置,现在看来……不若孤在临走之前,先处置了他的好!” 第105章 杀兄&易子 “……不若孤在临走之前,先处置了他的好!” 棠落瑾的话一说出口,众人就是一惊。 处置?怎么处置? 还有,四皇子欲弑父杀弟,这、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四皇子看起来脾气向来是最好的,身世又坎坷,这样的四皇子,即便是天元帝和太子都死了,身份所限,他也做不了皇帝的。 除非……天元帝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了。 众人登时打了个冷颤,一大堆人,跟着棠落瑾就往关四皇子的地方去。 棠落瑾走到院子里,就低声对众人道:“孤先进去,尔等在外头听着便好。” 众人自是答应不提。 棠落瑾则提着剑,就往四皇子的房间里去了。 “砰”的一声,棠落瑾将们直接踹开了。 外头的众人,因门开着,竟也能听清房间里的声音了。 四皇子虽然被棠落瑾关了许久,但他被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只要要求合理,周遭的奴才还会满足他的要求。日子久了,四皇子心中也就认定,棠落瑾根本不敢对他如何。 毕竟,棠落瑾要做一个友悌兄弟的太子不是? 既要友悌兄弟,那么,纵然是他把刀架在了棠落瑾的脖子上,只要他没杀死棠落瑾,那么,棠落瑾就该好生的原谅他的不是么?最多也不过是,和大皇兄一样,剃度当和尚而已。 至于二皇兄……他是自作孽,豢养私兵,如此才被父皇所不容。四皇子自认没有二皇子那么不识趣,自然就只肯把自己和大皇子比较。 可是等到他瞧见棠落瑾提着剑闯进来,一脸杀意的看着他时,四皇子心跳立时漏了好几拍。 “七皇弟……”四皇子原本就心虚,弑父杀弟,杀兄弟这件事情,四皇子其实没什么好心虚的,可是,弑父……这件事情,他看起来淡定,心中却早早生了愧疚和心虚,瞧见棠落瑾如此,那种心虚感,立时被扩大了,“七皇弟这是如此?难道是七皇弟终于查清楚,为兄在莲城瘟疫这件事情上,根本没有过错,来接为兄离开的?” 棠落瑾缓缓看他:“突厥边境,我大棠将士,突发瘟疫。这件事情,想来四皇兄,比孤知道的还要早上一些。” 四皇子早就算过日子,知晓这件事情定是按计划发生了。那么,瘟疫都有了,瞧棠落瑾气成这个样子,想来棠落瑾再次送去边境的物资也被他们的人劫了下来。 既是如此,那么棠落瑾,是不是就要离开长安城了? 而他的机会,是不是,就要来了? 四皇子心口处登时“砰砰”直跳,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道:“七皇弟错了,这等事情,为兄哪里知道?更何况,弑父杀弟之罪,何其冤枉?这等罪行,为兄却是连背都不敢背的。七皇弟若再是将这些罪名强加于我,哪怕你是太子,我只是普通皇子,等父皇回来后,定然也饶不了你!” 棠落瑾却是直接往 分卷阅读215 四皇子身上砸了一枚印鉴,道:“四皇兄当真不知?那么,这印鉴,又当如何说起?这是罪臣平王府的印鉴,得此印鉴者,可以指挥平王府遗留下来的手下。而这印鉴,是孤从你的随身小厮身上搜查到的!” 四皇子脸色一变。 棠落瑾拿着剑,一步一步走向四皇子:“四皇兄以为,孤当真会无凭无据的就来寻四皇兄的麻烦么?若非掌握了四皇兄妄图弑父杀弟的确切证据,孤只会继续好吃好喝的关着你而已!而现在,既孤掌握了证据,哪里还容得下四皇兄过得如此悠闲自在?” 四皇子原就不明白,原本对兄弟们一直客客气气的太子,为何会突然翻脸,此刻听到棠落瑾的解释,恍然明白过来——是了,依照棠落瑾的虚伪,定然是掌握了所有证据,才敢拿着剑来威胁他,否则的话,棠落瑾宁肯关着他,都不会顶着朝臣的责难来做这等事情的。 然而四皇子心中虽有了数,但仍旧忍不住强撑着道:“证据?为兄的小厮,虽跟了为兄多年,但也难保不会被其他人收买。况,为兄已有数日不曾见他们了,他们若是被他人……譬如说是太子收买,难保不会出卖为兄。”四皇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棠落瑾,似要从棠落瑾的脸上,看出甚么欺骗他的痕迹,“再说了,你也只有这小厮的口供而已,是这样么,七、皇、弟?太、子、爷?” 棠落瑾毫不避讳的看了回去,目光丝毫不曾逃避,道:“十二皇弟。” 四皇子一怔。 “十二皇弟糊涂,下药让四皇兄不能生育,四皇兄盛怒之下,跑去寻十二皇弟,险些将十二皇弟掐死。十二皇弟为保命,不得不答应四皇兄,将手上的逆贼平王的人手转给四皇兄,并答应保密四皇兄要弑父杀弟的事情,是也不是?”棠落瑾继续朝四皇子走去,他每靠近四皇子一步,四皇子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四皇兄只当十二皇弟年纪小,不敢生事。却忘了,十二皇弟虽然调皮,但仍旧是父皇的儿子,孤的胞弟。等四皇兄派去他身边的人稍一松懈,十二皇弟想通后,心有悔意,就让人传了消息给孤。” 四皇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不,不是不可能,是棠落珉他在说谎!在栽赃嫁祸!” 棠落瑾将手中剑拿在另一只手里把玩,叹道:“孤的手里,如今不但有四皇兄亲信和十二皇弟的口供,还有旁的证据,四皇兄莫非要孤一一说给四皇兄听,四皇兄才肯认了?退一步说,四皇兄口口声声说十二皇弟栽赃嫁祸,可是,十二皇弟,才八岁,不是么?小小孩童,如何能栽赃嫁祸得了四皇兄一个大人呢?” 四皇子还在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棠落瑾的剑已然架在了四皇子的脖子上:“孤再问你一句,弑父之心,你是否当真有?你若爽快承认,孤便给你一个痛快,否则……弑父杀弟,纵然凌迟也不为过!” 四皇子眼睛通红的瞪向棠落瑾,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弑父杀弟又如何?我既做得,就敢承认!”四皇子慢慢站直了身子,眸子里一派血色,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你既找了证据来,又当真要杀我,那便杀罢!如此,也好让天下人瞧瞧,一个口口声声说友悌兄弟、孝顺父皇的太子,是如何偷偷摸摸的杀了自己的亲哥哥的!” 棠落瑾微微扬眉:“偷偷摸摸?谁说的?”尔后朝身后喊了一声,“都进来!” 于是四皇子就瞧见了一拥而入的众人。 四皇子:“……” 棠落瑾转身看向四皇子,利剑蓦地划过四皇子的喉咙,道:“觊觎皇位,当死!” 血流喷出,飞溅到了棠落瑾和离得近的几个皇子身上。 四皇子至死,都不曾想过,棠落瑾会亲自杀他。 而直到他闭眼的那一刻,忽而聪明了一回——是了,他想到了。太子素来懒得说话,若是太子当真有证据和证人,必然要像从前对付二皇子那样,把证据和证人都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直接逼他认罪。 可是这一次,太子却是费尽心思,跟他说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话。 这只能说明……太子其实,根本没有确实的证据。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被太子套出来了不该说的话。死了。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如今太子一怒,一剑杀皇子,一众人根本连指责的念头都没生起,就下意识的跪了下来,齐齐高呼—— “殿下息怒。” 不少人等跪了下去,喊出这句话时,才回过神来,那应当是天子的龙威,无论做何事情,都让众人心甘情愿匍匐在地。如今,却在太子身上出现了。 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几人心跳的最快。 没有办法。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和太子比较。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去赢过太子。 哪怕太子远去边境,他们依旧不能去觊觎太子甚至是天子之位,否则的话,只要太子不死,那么,他们就绝不会有好结果。 宁山和宁君榆神色复杂的和众人一起跪在地上。 这个太子,果然不一般。 他能一面杀鸡儆猴,威胁的一众皇子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一面还不忘将十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事情牵扯进来——哪怕太子没有直接把弑父之罪,安在十二皇子身上,却也给十二皇子安了一个知情却没有及时报的罪,如此一来,或许不必死,但是那皇位……却也绝对不可能了。 二人心下一叹。 太子心思太深,饶是此刻,也不忘算计上十二皇子,让十二皇子全然没有了机会。而其他皇子被吓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没谁有这个胆子。哪怕是被赶鸭子上架,亦成不了气候。太子将来再追回时,亦不会太难。 只不过……这位太子,仿佛还少算了一位皇子。 长信宫,腊月出生的十六皇子。 虽然十六皇子才刚刚出生,但是,皇位的诱惑下,也难免有人利用沈家。 宁山刚刚想到这一点,忽而就自嘲一笑——沈家才不会那么傻,放弃已然长成的太子,而选择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十六皇子。 除非太子的死讯传来,沈家决计不会做那等事情。 棠落瑾一剑杀了四皇子,朝中上下连一个敢指责太子的人都没有。 棠落瑾见状就知晓,他这个时候往边境去,虽然有危险,但也并非不能一搏。 “收尸。”棠落瑾收了剑,面无表情道,“送到无咎大师那里,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经文,然后,就近埋了罢。这等意欲弑父杀弟,不惜用瘟疫的法子,使我大棠数万将士染病的人,不配进皇陵!” 众人都称是不提。 一行人很快又回了东宫议事房,接下来的事情,只要是太子提议的,没有一 分卷阅读216 样不通过的。 众人都明白,天元帝远在边境,且得了瘟疫,再算一算天元帝的年纪……怕是此次,有去无回。而太子年轻,不但年轻,还早早就有了帝王威仪。等到这位太子打跑了突厥人,顺利回来后,怕是这天,彻底要变了。 “粮草和药材一事,交由秦相、户部立刻着手去办,孤后日出发,这两日时间,秦相必须为孤备下之前送去边境的粮草和药材的数量,若粮草不够,宫中份例,自今日始,减半;药材一事,从太医院挪出一半,另外从太医院调出四位太医,后日跟随孤一同赶去边境。十日后,再送第二批,之后每隔半个月,都要送一批物资去边境。” 棠落瑾看一眼三皇子,再看一眼十一岁的十皇子,道,“粮草和药材一事极其重要,就请三皇兄和十皇弟,监督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这批粮草和药材,三皇兄和十皇弟,务必要各自抽查十二次以上,才可将东西装车。” 三皇子和十皇子俱是一愣。 众人也微微惊愕。 平日里,三皇子虽年长,但因不愿意参与夺嫡,素来浑浑噩噩,不肯与任何一位皇子交好,亦不肯参与政事;十皇子自不必说,母妃位分低微,年纪又小,亦不曾和太子亲近。 可是现在,太子在杀了四皇子后,却又要重用他们。二人如何不惊讶? 棠落瑾握住了二人的手,一字一顿道:“这世上,清闲之王并不缺,缺的是贤能之王。父皇与我,将来的粮草、药材,就交由皇兄皇弟了。” 三皇子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大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十皇子亦如是。 接着,棠落瑾又道:“防御一事,六皇兄,孤只信你。孤若离开,长安城的安危,孤,就交给你了。” 六皇子郑重道:“谨遵太子令。” “还有……” 棠落瑾又陆陆续续,吩咐诸多事情,等到一个时辰后,才道:“孤后日辰时离开长安,诸位,这两日,就辛苦诸位了。” 说罢,起身长揖到底。 众人皆跪下道:“臣不敢!” 棠落瑾保持着长揖的姿势好一会,才站起来道:“大棠如今,正处为难之时。但是,孤相信,只要诸位与父皇和孤同心,我大棠,必然会更加繁盛!只盼诸位,无论往日,心中有诸多嫌隙,至少,在父皇与孤不在长安的一段时日,请务必要为父皇和孤,守住长安,守住大棠!” 群臣山呼:“太子千岁千千岁!大棠千秋百代,永世昌盛!” 议事毕,一众人都忙忙出去干活。 棠落瑾这才留下了宁山和宁君榆。 他如今,虽然仍旧称宁山一声“外公”,唤宁君榆一句“四舅舅”,但是,这其中有多少是因着真心,有多少只是为了礼数,就只有棠落瑾知道了。 宁山二人留下来时,就知道棠落瑾虽然把长安城的安危交给了六皇子,但他仍旧不放心。 六皇子到底年轻,又没有带过兵,太子虽信任六皇子,但,六皇子也只有这一点,是这件事中的可取之处了。 宁山想到从前,自己的志向报复,再想到因皇后一事,自己和幼子不得不回到长安,从此留守却任事不能做的事情,心下一阵悲凉。 可是,悲凉过后,宁山却是“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臣恳请,太子此次,带着臣的七个孙子,一同前往边境!”宁山道,“至于臣,愿意和幼子君榆,一同为太子,保住长安城!” 宁君榆默默的跪了下来,不语。 这些年来,他也想明白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幼稚了。 良将难求,更难求的是明君。天元帝和棠落瑾都是明君,偏偏他自己糊涂,皇后糊涂,生生把一盘好棋,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也罢也罢,无论如何,守卫百姓,是宁家人的天命。无论这对天家父子是否要信他们,他们都要努力让天家信任他们,重用他们,如此才好保卫大棠百姓。 棠落瑾本就迟疑,闻得宁山的话,微微一叹,亲自扶起了宁山。 “外公无需如此。”棠落瑾认真道,“父皇信宁家,孤,亦信宁家。只是……” 宁君榆忽而道:“宁家私兵,愿全数交给太子。除了她们,还有一些因身子残疾被宁家照拂的退役将士,但凡还能打仗的,都交给太子。至于如何领兵,家父与臣,家中拖累太多,竟是不能为太子分忧了。” 宁山微微愕然,随即反应过来,看棠落瑾一眼,就见这位年轻的太子眉宇之间微微舒展,就知道是他想错了——他的女儿利用他留给她的人手,做了那么多的错事,饶是太子能考虑诸多因素,不去杀她,却也因为她,不会在真正信任宁家人了。 “如此,多谢外公和四舅舅。”棠落瑾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若是孤走了,十六皇子……”他微微一顿,“十六皇子还小,孤却不知该托付给谁才好。” 十六皇子出生才几个月,可是,正因为他年纪太小,馨贵妃身份足够,沈家足够清贵,若是有人想利用十六皇子,借机上位,倒也不算奇怪。 三皇子几个自不必说,要么原本就是站在太子这边的,要么则是被太子吓得不敢动作,就是被撺掇着有所动作,也不会太过。 可是十六皇子,太小了。 若是有人想要借辅佐十六皇子之名,霸占大棠权利,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对棠落瑾来说,十六皇子是他的胞弟,他不能让他出事。 宁山微微迟疑:“当年皇后换子,因此坑害了太子。今日,不若再行换子之举。” 棠落瑾想得并不是这个主意,正要拒绝,就听宁君榆亦开了口。 “父亲说的是。臣的小儿子,和十六皇子并没有差太多,若是太子愿意,不若就行暂时换子的法子。就算出事……出事的也是宁家的孩子。” 棠落瑾道:“此事自然不可。”尔后才把他的计划说了出来,打算把十六皇子明面上送去沈家,私底下则是送到寺庙里去。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让宁家也装作多了一个襁褓婴儿的模样。 宁君榆却坚持道:“太子狡兔三窟之计,固然是好。但若是有人太过有心,莫说是狡兔三窟,就是藏得再过隐蔽,也会被人揪出来。倒不如先行换子之举,再按照太子的狡兔三窟之法来做。如此,才是真正的万全之策。” 棠落瑾微微拧眉。 宁山叹道:“当初本就是臣教女无方,害了太子。还请太子,给我宁家一个恕罪的机会。” 二人再次跪了下来。 棠落瑾思索良久,才缓缓道:“既是如此,那么,若孤这次,能活着回来,这个孩子也能活着回来,那么,他将来若是想要往战场上闯上一闯,孤,不会拒绝。”只是皇后和十二皇子的事情,他是不会松 分卷阅读217 口的。 宁山和宁君榆终于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原本期盼的,也只是这些了。皇后和十二皇子如今能苟活,他们已然满足,还能期待甚么? 至于家里那个无辜的孩子…… 罢罢罢,是死是活,都看那个孩子的命罢。若活了,将来就是锦绣前程,若死了,那么,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罪孽。 棠落瑾安排好这些事情,接着就去了太后那里。 太后闻得此事,原本是不肯棠落瑾离开。待听到棠落瑾说了若他不去,药材不送过去,这其中的危险时,太后才只得颓然道:“罢了,这些事情,哀家也不懂。你父皇跟哀家说这些话的时候,哀家只觉得你父皇说的有理;现在你又跟哀家说了和你父皇不一样的话,哀家又觉得你的话有道理了。哀家竟不知,该信谁的好了。” 棠落瑾认真道:“皇祖母,孙儿与父皇,都没有错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我大军没有发生瘟疫,那么,即便这次大棠输了,损失也不会太过惨重,皇祖母自然该听父皇的。可是偏偏,四皇兄糊涂,令边境发生了和莲城一样的瘟疫,药材和大夫等等又俱都被拦道劫走,孙儿若是不去,边境得了瘟疫的将士得不到及时的救治,百传千,千传万,大棠这些年来养精蓄锐的努力,才真真是白费了。” 太后终是叹道:“罢罢罢,就如太子所说。”尔后她生怕自己等不到太子回来,悄悄将天元帝告诉她的藏圣旨和玉玺的地方,都告诉给了棠落瑾。 棠落瑾一怔。 太后幽然一叹,低声嘱咐道:“你父皇临走前,就说了自己的身子不好,怕是这一仗之后,就不能活着回来了。小七你……到了那里,若是你父皇的病治不好,你也莫要责怪自己。你父皇他都知道的。他最心疼你,更是在乎大棠。那圣旨,你父皇写了三张,你去取上一张拿着,哀家也写一份懿旨给你,若是、若是你去了边境,你父皇提前走了,你就在边境立时登基。你父皇,他必不会责怪你。” 棠落瑾彻底怔住。 “好孩子,莫要怕。”太后拍了拍棠落瑾的肩膀,道,“人终有一死,你父皇知道,哀家也知道。至于四皇子,他自己糊涂,你为了长安的安稳,杀了他也是应该的。哀家不怪你,你父皇也不会怪你。……好孩子,去罢,去做你该去做的事情!皇后那边……哀家会看着她的。若是当真有人生事,哀家头一个要杀的就是她!” 因为皇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让太子继位。所以,临时认个儿子充作嫡子甚么的,以皇后的愚蠢,并非做不出来。 棠落瑾原本担心她,听得太后这句话,他才安下心来。 从太后宫中出来,稍稍愣了一会,棠落瑾就让人去把换子的事情,告诉给了馨贵妃。 ——稚子何辜?然而这个法子,的确完美。而对宁家来说,这也是宁家第三代能翻盘的唯一机会。这个孩子,不是棠落瑾选择的,而是宁家用来兑换机会的。虽无辜,棠落瑾却也不会不用,只会让人尽可能照顾好这个孩子。 至于馨贵妃…… 棠落瑾拿着馨贵妃让人送来的衣裳和荷包,却仍旧决定,不去见她了。 见了又如何? 他为确保皇位,连馨贵妃刚刚出生的孩子都能在保护之余,防着算计着,虽是有理,却也无情。 还不如不见。 后日,二月初四,太子棠落瑾,率东宫私兵两万余人、临时招募的普通兵五千人,带着药材、大夫和粮草,前往突厥边境。 二月十六,太子前锋,找寻到石圆留下的标记,寻到石圆护着的五十位善堂出来的大夫,又找到前次抢掠的突厥人的藏身之地,当夜以多胜少,一举攻下。 此次捉到的突厥人,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二月二十四,太子率先锋,先到达边境。 边境戒严,所有人脸上都是肃穆之色。 可是等他们看到那个高高坐在马上,额间一点观音痣的少年时,心中立刻活了起来。 是太子! “太子来了!” “太子来了!太子带着大夫和药材来了!” 众将士齐齐高呼。 宁君迟出来迎接他的时候,众人已然齐齐跪在地上。 宁君迟亦是单膝一弯。 刚刚下马的棠落瑾一把扶住了他。 “父皇如何?” 第106章 帝崩 宁君迟和棠落瑾一别两年多,甫一见面,却连多看几眼的时间都没有。 “父皇如何?” 宁君迟看到如今个子又高了几分,人也显得越发俊俏的棠落瑾一副焦急的模样,微微定神,顺势起身,稍稍一顿,才道:“之前小七一直有陆陆续续的送药材来。莲城瘟疫后,更是送了祛除瘟疫的药材来。彼时瞧着,那瘟疫只在南方出现,你送来了药材也是白废,却不想这次竟派上了用处。皇上的瘟疫已然解除了。只是……” 棠落瑾仿佛并不想听“只是”之后的话,而是强行打断了宁君迟,道:“既那药管用,为何还会有三万将士遭受瘟疫?且我瞧着,这边境里,包围起来的那个地方,应该不只是有三万将士。” 宁君迟闻言面色微愠,道:“小七未雨绸缪,却不想那奸人也未雨绸缪,提前让人烧了那批治疗瘟疫的药材,咱们的人,只抢救下来少部分而已。” 所以,瘟疫虽然没有继续扩大,但是很显然的,除了部分人外,大部分人,都只能煎熬着。 棠落瑾面色一凝,抬眼一看,就看到宁君迟带着他站在了一顶帐篷外,不走了。 宁君迟低声叹道:“陛下身上的瘟疫去除了,但是,舅舅也是最近才知道,陛下原就是有旧疾的,这次的瘟疫病没有夺去陛下的性命,但却让陛下的旧疾复发的厉害,大夫说,怕是……时日无多了。” 棠落瑾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身子微微一歪,险些没有站住。 宁君迟立时扶住了他。宁君迟知道,棠落瑾是最近赶路太久,累得狠了,又听得他的这句话,才险些歪倒。 可是即便如此,他将棠落瑾扶稳后,就松开了手。 “陛下原是不想你来,后来想想,又觉得你来了更好。心中一直惦记着,后来收到了快马送来的信,这才安心。”宁君迟低声道,“你来了,陛下和大军,都会安心,突厥那边暂时不敢动。你便好好陪陛下几日罢。” 说罢转身就要走。 棠落瑾忽而抓住了他的手。 “谢谢。” 他已经听说了,天元帝因年岁大了,在战场上,还要多亏了宁君迟几次出手相护,才顺利的活了下来。 宁君迟目光温暖地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微微颔首,深吸了一口气,就朝帐篷内走去。 甚么朝堂争 分卷阅读218 斗,甚么突厥战事,他此刻都不想过问。 他只想去看看那个男人。 他的父皇。 是皇帝,却也是父亲。 棠落瑾慢慢走进帐篷。帐篷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天元帝正紧锁眉头,昏睡着。 徐有为正在一旁煎药伺候着。 瞧见棠落瑾来了,徐有为两行老泪就流了出来,立时跪了下去。 “殿下、殿下……” 棠落瑾想要伸手将他扶起来:“徐公公,快起!父皇还要劳你照顾呢。” 徐有为抬头看看棠落瑾眼下的青黑,想想从前的太子,向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如今太子却因赶路,弄得身上格外狼狈,再回头看天元帝的样子,徐有为只叹世事无常。 “殿下,帐篷里正好有热水,还有奴才熬得燕窝,您要不先擦把脸,吃点东西?”徐有为道,“皇上最心疼您了,要是知道了您这样不爱惜自己,肯定是心痛极了。” 棠落瑾微微一顿:“不必了。” 若是从前,父皇定然是会心疼他的。 可是现在…… 他杀了四皇子的消息,并没有下令禁止传扬,并不知道有没有传到这里来。 棠落瑾了解天元帝,知道天元帝的心里,家国天下,天下永远都是放在前头的,所以,为了大棠的安稳,即便是知道了他杀了四皇子的事情,天元帝也不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并且不但不会如此,还会想方设法让他将来的路更好走一些。 可是,天下之后,天元帝最在乎的就是诸多儿女。天元帝不会因为他杀了四皇子而罢黜他的太子之位,可是,因为对其他皇子皇女的喜爱,天元帝很可能会因为他杀了四皇子,而对他心生偏见或恨意。 四皇子,同样是天元帝的骨肉啊。 棠落瑾慢慢跪坐在天元帝身边,想要伸手抓住天元帝的手,忽而想到自己的手在这初春里还算冰凉的,生怕伸手过去会冻醒天元帝,可是将手收回来,又有些不舍。 于是他的手就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拿了回来。 从前的天元帝,是很疼很疼他的。可是,现在的天元帝呢? 前世的棠落瑾,或许一生所求,都只是钱财富贵和些许权势,若再有一心人相伴,如此便是最好;可是现在的棠落瑾,做了十七年的太子,他显然已经开始知道皇权的诱惑,到底有多大。而皇权是唯一的,天元帝既是皇帝,棠落瑾因为追杀路上劫持粮草和药材的突厥人耽搁了几日,说不得天元帝前两三日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既是这样,那么,天元帝醒来,是否会怪他呢? 棠落瑾怔怔的跪在一旁,惶惶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父皇,和他前世的暴发户爹娘一样心疼他的人。棠落瑾,不想让他心痛、难过或是失望。 徐有为在一旁默默地煎药。 他这会子也反应过来,太子为何不吃不喝了。 天元帝终究是皇帝,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虽然明明是远离长安,可是长安城的消息,天元帝并未遗漏过,一直都有人将长安城的消息按时送来。 而太子杀四皇子的事情……徐有为跟在天元帝身边伺候时,也知道了。 徐有为自打天元帝三岁,就开始跟在天元帝身边伺候着。天元帝的夺嫡之争,杀兄杀弟,这些事情,徐有为都是见识过的。但是,身为皇家人,为权利一事,杀兄弟自是寻常事;但若是其中一个儿子为了权利,杀了另外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徐有为也不知道天元帝会不会恼。 毕竟,天元帝喜欢了太子这么多年,而太子素来孝顺,对手足厚待,这一次杀四皇子,想来也当真是恼了四皇子了。 然而徐有为终究是奴才,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天元帝醒来后的一句话。于是徐有为便静静地在一旁煎药,等着天元帝醒来。 半个时辰后,徐有为的药煎好了,天元帝,也慢慢睁开了眼。 天元帝原本身子就有痼疾,前些日子又遭遇了瘟疫一事,身子越发差了,单从脸上看,他比离开长安前,起码要老了十岁。 猛地一张开眼,天元帝还以为自己有了老花眼。 “徐有为——”天元帝声音沙哑的道,“朕怎么好似瞧见朕的太子了?莫非朕也跟你似的,花了眼了?” 徐有为眼泪险些掉下来,跪在地上道:“皇上,那就是太子啊!太子来了,来看您啦!” 天元帝一怔,伸出手去。 棠落瑾忙握住了天元帝日渐苍老的手。 一凉一热。 棠落瑾想要松手。 天元帝却是抓住了棠落瑾的手,叹道:“小七来啦,怎么不多穿一些?你这身子,就是不能挨冻。徐有为,还不让人多烧几个火盆来,再熬些燕窝来,朕的太子,这些日子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定要好好补补!” 徐有为“哎”了一声,没有立刻走,先上前扶着天元帝做起来,靠在大迎枕上,掖好被子,才道:“还好皇上您醒了,太子可是等了您大半个时辰了,不吃不喝的,奴才劝甚么都不管用。” 天元帝眉心一皱。 徐有为说完这些,把天元帝的药和燕窝放在一旁,就退下去安排火盆和旁的事情了。 棠落瑾看到天元帝皱起的眉头,张了张嘴,终于开口:“父皇,不孝儿落瑾,见过父皇。” 原是要磕头行大礼的,但天元帝握住了他的手给他捂热,棠落瑾就磕不了头了。 天元帝原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只瞧着棠落瑾的神色和眉宇间难得的不安,微微有些得以的笑道:“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不孝,唯独朕的太子,是这世上最孝顺的儿子!” 棠落瑾眼眶微红,喊了一声:“父皇!”随即低头道,“我杀了四皇兄。” “他做错了甚么?” “四皇兄,”棠落瑾微微一顿,“意图夺取皇储之位,当杀。” 天元帝闻言却没有恼,只笑着摇头,叹道:“傻孩子。” 他虽然不在长安,但长安城的事情,四皇子做的事情,他并非全然不知。 虽然四皇子做事隐蔽,找的人安排得当,但是,天元帝人虽然没有发觉其中的细节,却也知道了四皇子想要的根本不只是皇储的位置。 “边境瘟疫,是他弄出来的吧?”天元帝神色极其冷淡,“他想要的,何止是小七的皇储之位?大棠百姓的性命和尊严,边疆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有朕的性命,朕其他儿子的性命,他,都是想要的吧?” 棠落瑾抬起头来,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叹道:“小七不必为他瞒着。朕虽病了,老了,但是,脑袋却没有糊涂,不会为这等弑父杀弟,连家国天下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奸人伤心!” 棠落瑾心中长长的松了口气,道:“既如此,父皇就莫要再想他的事情了。 分卷阅读219 儿子已经说了,不让他进皇陵。” 天元帝道:“单单只是不进皇陵,如何能够?这等欲要大棠国门不守,边境数万将士得了瘟疫的奸人,传旨下去,贬其为庶人,挫骨扬灰!” 棠落瑾应了下来。同时心中也越发安心。 他的父皇,并没有因为四皇子而迁怒他。很好,这样很好。 父子二人默契的没有提起天元帝的时日无多,而是说起长安局势。 棠落瑾将长安城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还把宁家愿意和十六皇子“易子”一事说了出来。 天元帝听了,只含笑道:“小七做得很好。”又问,“那么,边境接下来当如何,小七可想好了?” 棠落瑾毫不迟疑道:“儿子的善堂,如今培养出上百大夫,儿子这次,将他们都带了过来,还有大量的药材、粮草、马匹和人。只是儿子焦急,才先来一步,想来后面的人,最迟明日就能赶到。等他们赶到之后,给得了瘟疫的将士治完病,歇息几日后,咱们就对突厥开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突厥到现在为止,只敢小打小闹的侵扰边境,也只是为着之前大棠已经把突厥给打怕了,突厥人死伤无数,没了本事能发起大规模的战争,只妄图等到大棠这边的瘟疫暴发的狠了,死的一干二净了,再一把火烧了大棠将士的尸体,跨越边境,占领大棠的城池。 可惜的是,棠落瑾之前就送了部分治疗瘟疫的药材来,那些药材虽被烧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药材,也足够把天元帝救回来。而宁君迟反应迅速,令得瘟疫的人俱都聚拢在一起,但凡有症状的人,必须送到这里来,如此一来,瘟疫的扩散并不严重,突厥也就只得按捺不动。 等到棠落瑾来了,只待明日,剩下的人赶来,突厥人就更没有了气势。正是大棠反攻之时。 天元帝听了,嘱咐道:“这次小七既带了不少人了,那么……就一鼓作气,将突厥蛮夷,打到千里之外!所有俘虏,一个不留!” 棠落瑾肃然道:“谨遵圣旨!” 父子二人攀谈许久,等到入夜,天元帝依旧没有放棠落瑾离开,而是继续说着一些为君之道——他明明知道,从前的二十年,他已经教了棠落瑾很多东西,棠落瑾也学得很好。可是,等到了濒死之际,天元帝又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恨不得将自己脑袋里的为君之道、帝王心术,统统教给棠落瑾。 宁君迟在帐篷外等到了半夜。 徐有为出来看了一眼,又进去了。 宁君迟权当没有看到。 徐有为重新回到帐篷的时候,棠落瑾已经睡下了。 连日奔波,心中又记挂着诸多事宜,倒也难怪棠落瑾会比天元帝还要早一步睡着。 天元帝瞧见徐有为进来,一双眸子里,幽深又明亮。 “他还在?”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 徐有为低声道:“是。自从太子进了帐篷,信国公除了安排军中事务,用膳之外,一直等在外面。” 虽是黑夜,天元帝眼睛里的怒火,亦是半分都遮掩不住。 徐有为忙忙跪地,看了一旁的棠落瑾一眼,道:“皇上息怒,太子……还在呢。” 天元帝目光垂下,面无表情道:“罢了。徐有为,朕给你的两道圣旨,可要记得,都收好了。” 徐有为道:“皇上,那圣旨,奴才不知道是甚么,可是,您还是把圣旨给别人吧,奴才、奴才伺候了您一辈子,等您前脚走了,奴才后脚定要追过去跟着伺候,您千万别留下奴才一个人!” 天元帝脸上这才带了点笑影儿:“朕才不需要你这老骨头给朕陪葬!朕看了你这张老脸这么多年,等到了地底下,定要寻个年轻、腿脚利索的来,不要你伺候啦!徐有为啊徐有为,你啊,好好活着罢!等回了长安,去你宫外的宅子里,让你的侄子好生伺候你,把朕没能活到的岁数,都替朕活出来,活个一百多岁,到时候,小七说不得还会让你在千叟养生的书上留下一笔呢!好好活着。” 徐有为泪流满面,在漆黑的夜里,却半点声都没有出。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后续的援兵就带着物资赶到了。 棠落瑾先前就准备了相当多的物资,等知道了边境瘟疫后,更是将自己的私库还有他在诸多长安城附近善堂、粮铺、药店的东西,半空了大半,统统送了来。 太子尚且如此,其余人为着讨好这位未来的君王,当然也送了不少东西来。 这样一来,边境将士人数虽多,带来的粮草和药材、战袍等等,俱都足够了。 上百个大夫吃过一顿热饭,又洗了个澡,睡了个午觉后,就开始起来给被集中起来的将士们治疗瘟疫,因为人数众多,又怕传染,他们俱都被安排在外面,让生病的将士们一个一个的出来。 等到三日之后,这上百个大夫累得嘴巴里都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才把边境生病的和有一些生病迹象的将士都挨个诊治了一遍。 五日后,一些情况轻的将士都慢慢恢复了过来,甚至可以照顾情况严重的将士。 而原本照顾他们的健康的将士们都腾出手来,有时间可以做旁的事情了。 棠落瑾见此,就知道,时候到了。 天元帝和宁君迟,亦知晓时候到了。 可是棠落瑾还在犹豫。 他带来的特意给天元帝诊治的几个太医都说,天元帝的身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他若是带着人开战,那么,一旦开战,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到了那时候,天元帝心系战争,只怕也会跟着他一起熬着,若是这样…… 棠落瑾始终拿不定主意。 宁君迟来寻棠落瑾时,就看到棠落瑾正在迟疑。 宁君迟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看到棠落瑾了。 自从棠落瑾来边境,天元帝又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不带在身边的时候,棠落瑾身为太子,又有诸多事情要做,就是宁君迟自己,事务亦是繁忙。 宁君迟竟是想要多贪看棠落瑾几眼,竟也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有何难。”宁君迟听到棠落瑾的犹豫后,道,“小七只要去问问陛下,看陛下如何做想,也就是了。” 棠落瑾一怔,随即道:“父皇心中,大棠最重。若是问他,必然是要我立即出兵。可是如此的话……我只怕会让父皇身子……”他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宁君迟却道:“既然陛下心中,国事最重,那么,若是为国事之故,陛下想来无论是任何事情都肯牺牲的。因为在陛下看来,只要大棠好了,那么,陛下心里,也就高兴了。” 棠落瑾先是不语,后来被宁君迟看得久了,才缓缓道:“我再想想。” 宁君迟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棠落瑾,忽而不知 分卷阅读220 想到了甚么,道:“对了,陛下有没有、有没有特别提到我?” 棠落瑾看他:“舅舅何意?舅舅如今是边境的大元帅,父皇自是常常提到舅舅,并夸赞舅舅不愧为宁家后人,领兵作战的本事,无人能敌。若是能一辈子戍守边境,必是大棠的幸事。” 棠落瑾说罢,蓦地回过神来。 不对劲。 天元帝从前并不是这样说宁君迟的。从前的时候,天元帝根本没有让宁君迟在边境长时间戍守的打算。 宁君迟闻言,长长一叹,笑道:“舅舅知道了。不过——舅舅不会愿意,一辈子只守在这里的。” 棠落瑾眉心微蹙。 宁君迟伸出手,将落在棠落瑾肩膀上的叶子轻轻拂掉,道:“回去罢。” 二人一同回了帐篷。 只不过,宁君迟回的是自己的帐篷,棠落瑾则是回了天元帝的帐篷。 虽然宁君迟的提议棠落瑾心底不算赞同,但是很显然的,既然他是太子,天元帝是皇帝,他们二人都远远的在边境之中,远离长安,那么,这场战争,自然是越快越好。 棠落瑾手心攥的紧紧地,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跟天元帝说了这件事情。 天元帝含笑道:“既准备好了,那么,就挑个好日子,唔,后天就是好日子,那就后天直接开战好了。” 棠落瑾蓦地抬头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咳嗽了两声,道:“傻孩子,父皇是等不到战争结束了。只不过……既然要开战,那么,咱们在开战前,总要好好大吃一顿才好。明天中午,宰上些牲畜,朕,有话要与众将士来说。” 棠落瑾心中隐隐不安,劝道:“父皇身子不适,外头风大,不宜出帐篷。” 天元帝只笑:“这有甚么不合适的?父皇要说的话,只几句而已。待说完了,父皇就回来帐篷,可好?” 棠落瑾这才点了头。 天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三。 棠落瑾召集三十万大军,宣布明日出征突厥汗国。 “……保家卫国,为我等责任。孤身为大棠太子,必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惟愿在战场之上,与诸位兄弟,同生共死,保家卫国!”棠落瑾举起一碗酒来,站在高台上,将这碗酒,一口饮下,“同生共死,保家卫国,愿我大棠,永世长存!” “同生共死,保家卫国,愿我大棠,永世长存!” 一众将士被棠落瑾的话,激的心头一阵激动。 同生共死。 哪怕知道这并不一定是件真实的事情,但是,他们大棠的太子,愿意跟他们说这句话,他们已然知足。 有太子在,还是这位武皇转世的太子在,他们大棠,必然能赢,也必须要赢! 未时末,天元帝被徐有为从帐篷里搀扶了出来。 他站在高台之上,旁的任事都没有说,只深深的鞠了一弓。 棠落瑾跟在他身上,亦深深鞠了一躬。 众将士的心口,只觉越发灼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保卫大棠,永世长存!” 呼声久久不断。 天元帝等到自己站不住了,才慢慢站直了身子,笑道:“朕,受命于天,二十岁登基,在位二十八载,自问勤勤恳恳,不愧对先帝,不愧对列祖列宗。然,朕今日,大限将至,却不能亲自带领诸位,将突厥蛮夷,赶至千里之外,实乃真之大憾!” “幸而天不负朕,朕今日,有太子落瑾,聪慧过人,运筹帷幄,文武双全,仁厚谦逊,堪当帝位!” 棠落瑾蓦地看向天元帝。 徐有为站在一旁,已然拿出一道圣旨,尖着嗓子念了传位诏书。 “……皇七子落瑾,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当,即可继位。” 随即,徐有为还将适合棠落瑾穿的龙袍送了上来,低声对跪着的棠落瑾道:“殿……陛下,快接旨接衣裳罢。自从知道您要来,太上皇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了。太上皇的心思,您定要领会的才好。” 棠落瑾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头发花白,含着笑意,微微点头。 棠落瑾拳头攥紧,又松开,高声道:“儿,棠落瑾,接旨!” 三十万大军,齐齐山呼万岁,响彻边境。 三月初四,丑时正,天元帝,崩。 丑时末,新帝带领大军,进攻突厥汗国。 这场战争,绵延九个月。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新帝和宁君迟元帅,带领大棠将士,将突厥赶至千里之外,突厥可汗,俯首称臣,签订纳岁贡的协议。 突厥俘虏,一个未留。 第107章 君无戏言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夜。 北方边境的夜,总是格外的寒冷。尤其是如今,大棠将士将大棠北方的国界线,又向北移了千里,自然就更加寒冷。 棠落瑾从帐篷里走出来,站在寒冷干枯的草原上,望着天上零星的星辰,微微眯了眯眼。 一晃眼,距离父皇去世,就已经九个月了。 九个月的时间里,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就带着大棠将士,踏平了小半个突厥汗国,将突厥赶至千里之外,杀突厥俘虏三万余人。 突厥人本就彪悍,原本就算是被赶到千里之外了,突厥人依旧不改凶悍,仿佛还要继续跟大棠斗。 好在宁君远勇猛,将突厥可汗捉到了棠落瑾面前,棠落瑾将其一剑斩杀,把这个突厥可汗的头颅挂在城墙十日,又杀了不少俘虏之后,突厥人仿佛才回过神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忘了,大棠的天子,已然换成了新的一个。 而这位年轻的天子,明明是男生女相,却异常骁勇善战,身边又有天生将才的宁君迟辅佐,这位天子手段狠厉,对俘虏一概不心慈手软,很显然的,若是他们再不自觉地投降认输,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只怕突厥汗国都要面临亡国之危。 突厥汗国不得不临时推选出了一个跟棠落瑾一样年轻的可汗,对棠落瑾俯首称臣,签订了协议,大棠这才口头答应不再出兵。 而这个协议也好,大棠的口头答应也好,大棠和突厥双方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歇战——突厥上位的可汗太过年轻,虽然他和棠落瑾一样都是“正统”出身,可是突厥人认得却不是这个,他们认得是上位者是否英武。年轻的可汗,连跟棠落瑾打仗的精神都没有了,就是想把余力都用在跟自己的叔叔们、兄弟们的对抗上。 而对棠落瑾来说,虽然在边境之地,先帝传位于他,然而,长安之中,还有不少人根本不肯相信这件事情。更有人说,此事于理不合,于制不合,不当作数。棠落瑾虽不甚在意,但是,很显然的,他的大棠的皇帝,不是大棠的将领,他,该回长安了。 棠落 分卷阅读221 瑾正在仰头看天上的星辰,正在出神间,就忽觉身上一沉,有人在他身上披了大髦。 “天凉,莫要被风吹的生病。”宁君迟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带着些微的暖意,又带着一丝紧张。 棠落瑾转过身,看向宁君迟。 如今他已经二十一岁,这个男人,刚刚好是三十岁。 三十岁啊。 棠落瑾忽而伸手,摸了摸这个相貌冷峻、棱角分明的男人。 宁君迟微微一怔,立时抓住机会,将手覆在了棠落瑾的手上。 二人同时一愣。 宁君迟的手,手心茧子极厚,但却是温热的,仿佛能将心都暖热;棠落瑾的手,因为在边境待得久了,也不如从前细润,但比起宁君迟还是要好多了。只是棠落瑾的手,却是冰凉的。仿佛冬日飘落的雪花。 一冷一热,触碰之间,二人微微一怔。 棠落瑾默默低头,想要抽出手来。 这九个月的时间,他和宁君迟相处的时候极多。他们日日都见,军帐中,校场上,战场上,行军途中,他们一直都在彼此身边。 九个月的时间里,棠落瑾数次遇险,宁君迟都不顾一切的救了他,中间亦受过重伤;同样的,宁君迟亦在战场上遇到过危险,棠落瑾亦挽弓射箭救过宁君迟。 茫茫草原之上,二人曾依偎而眠;漫漫大雪之中,宁君迟曾背着腿受伤的棠落瑾,一路上,不曾皱一下眉头;战场上,宁君迟的马受伤,棠落瑾伸手将宁君迟接到自己的马上,二人共乘一骑,一起支撑到了战争结束…… 九个月的时间,让大棠打退突厥千里;让先帝的死亡带来的痛苦和哀伤,慢慢淡出棠落瑾的心中;也让宁君迟和他变得更加默契和亲密。 棠落瑾回过神来,继续用力,想要把手抽回来。 可是宁君迟却没有松手,而是将棠落瑾的手一直握在手里,低声道:“小七,你还未曾说过,要舅舅在这里再待多久,才能回去陪你。” 棠落瑾不语。 宁君迟又道:“那,陛下呢?陛下以为,臣,要在边境再待多久,才能解甲归田?” 棠落瑾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舅舅在军中威望甚高,且,边境虽暂时安稳,但也需要良将守卫,如此突厥才不敢放肆。待大棠休养生息,三年后,朕决意再与突厥一战,令其彻底分化为东西突厥,一分为二,到时必然需要舅舅在战场坐镇。舅舅三年之内,必不能离开。” 宁君迟在知道棠落瑾设法出手,让突厥如今威望并不如何的王子登基做可汗时,就猜到棠落瑾想要分化突厥的意图了。只是猜到归猜到,宁君迟这时,却已经不想再待在战场上了。 “必须如此?” “必须如此。” 宁君迟松开年轻的帝王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道:“臣明白了。” 棠落瑾微微后退两步,半仰着头,看着这个男人。 这个人,是他的舅舅,也是他曾经利用过、依赖过、甚至稍稍喜欢过的男人。 如果只是君臣之别,棠落瑾想,即便父皇还在,仍旧要反对,他若是喜欢极了,当真坚持,父皇大约也会从了他意愿;但是,他和宁君迟之间,相隔的还有一个宁氏。 宁氏作为皇后,自然可以被幽禁宫中,如同废后;但是,宁氏作为太后,却只能被供奉起来。 孝道为先,棠落瑾必然要对她尊重有嘉。 可是,这样一个人,棠落瑾要如何尊重她?如何孝顺她? 棠落瑾自认并非圣人,根本做不到这些。 “三年后,舅舅若是想要离开……”棠落瑾摸着手上的扳指,道,“舅舅自是可以离开。宁家令一子冒险,为朕保住十六皇弟。宁家功劳,朕牢牢记得。若是那一子平安长大,想要挣军功,朕自是应许。” 他慢慢的又退开一步:“夜里天凉,舅舅早些回去歇息罢。” 棠落瑾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宁君迟忽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棠落瑾驻足。 宁君迟道:“边境,有足足三十万大军。”稍稍一顿,道,“小七志在分裂突厥,那么,等到三年后,边境想来,会有至少四十万大军。” 棠落瑾转过身,目光清冷的看向宁君迟。 “舅舅麾下,彼时就执掌四十万大军,”宁君迟双目沉沉,一眨不眨地看着棠落瑾,“小七到时候,安心么?还是小七以为,到时候,小七让舅舅对手中握着的兵权放手,舅舅就一定会放手么?” 棠落瑾淡淡道:“那么,舅舅到时,会放手么?” 然后他就开始盯着宁君迟,眼睛里,没有半分的俱意。 宁君迟回看过去,二人看了许久,宁君迟终是叹道:“若是小七开口,那么,舅舅便会放手。” 棠落瑾不语,目光微微垂了下来。 宁君迟上前几步,走到距离棠落瑾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轻轻叹道:“可是小七,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欺负舅舅。” 棠落瑾抬眸,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解释,却又解释不出来什么。 宁君迟继续往前走,和棠落瑾,几乎是面贴着面了。 “况且,小七答应过舅舅的,舅舅可以向你提三个要求。”宁君迟道,“第一个要求,舅舅来边境从军,小七应了;第二个要求,除非小七遇到了心仪之人,否则不能和他人行周公之礼,这件事……小七也做到了。” 第二个要求,是宁君迟在离开长安前说的。他原以为,棠落瑾为了子嗣计,或许并不会遵从,或许会欺骗他。虽然他心中清楚,棠落瑾是当真有些喜欢他的。可是,那些喜欢,究竟有多少?会不会多到,棠落瑾为他,做到那个要求? 毕竟,他彼时所说的要求,并没有让棠落瑾不去碰其他人,而是说,若对方并非他的心仪之人,那么,棠落瑾便不能去碰。 然而山高水远,宁家为了避嫌当年宁氏所做的事情,俱都不敢也不能在东宫安插人手,如何又能知道棠落瑾是否做到了? 可是等到棠落瑾来了,看向他时,宁君迟就知道,棠落瑾,遵守承诺了。 “小七肯遵守承诺,”宁君迟喃喃道,“那是不是说,小七心中,那些人,都并非小七的倾心之人?那是不是说,在小七的心里,”他伸出手,放在棠落瑾的心口处,“仍旧还有舅舅的位置。” 棠落瑾理智犹在,他告诉自己,他是应该后退的。或者并不需要后退,只要以帝王身份呵斥宁君迟,宁君迟就必然会后退。 可是,他舍不得。 他担心,若是一旦君臣身份相隔,那么,宁君迟就再没有了为了忍让的理由——或许宁君迟还会继续喜欢他,但是,宁君迟却绝不会再继续缠着他了。 棠落瑾舍不得。 情之一字,着实难料。 分卷阅读222 有人一见钟情,不能自拔;有人日久生情,情深不能自已;有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棠落瑾并不确定,自己对宁君迟的喜欢,究竟有多少。 可是很显然的,从一开始,他就开始默默地为他和宁君迟留下退路。 那三个要求,他原本可以不许诺,而是直接让宁君迟加官进爵——哪怕那并非宁君迟所求,但是,他至少是还了宁君迟对他的好了不是?是不是宁君迟喜欢的,那又有甚么重要的? 可是,他还是许诺了。 那样郑重的许诺了。 在父皇和皇祖母催他子嗣一事时,棠落瑾亦是顶住了压力,根本不曾动摇。 他那时就大约明白,他对宁君迟的喜欢,或许比他原本所想的还要多上一些。 那么,宁君迟的第三个要求,若不是赦免宁氏的话……那,他该答应么? “第三个要求,”宁君迟四下一看,瞧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一把就将棠落瑾抱在了怀里,低声道,“若是小七也喜欢舅舅,那么,不要顾虑其他,舅舅,一直都在这里。除非你再次娶妻,有了子嗣,否则,舅舅,一直都在这里。” 宁君迟说罢,蓦地就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他没有说的是,就算棠落瑾有了子嗣,娶了妻子,他依旧在这里,继续喜欢着棠落瑾,不会将就别人。 只不过——若当真如此,那么,他和棠落瑾之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喜欢,他们之间,从此,只是君臣,再无其他。 棠落瑾披着大髦,站在原地,怔怔发呆。 “陛下,这都二更了,您怎么还在外头啊?”天元帝不在了,徐有为原是想要跟随天元帝走的,可是,天元帝还给了两道旨意给他,徐有为不能死,只能继续活着。可是他伺候了天元帝一辈子,这一辈子,除了伺候人,他甚么都不会,于是干脆就继续伺候棠落瑾了,只等着回到长安后,再出宫离开,去自己置的宅子里养老。 “小径长渠两个,怎的也没有跟着陛下?”徐有为念叨了两句,瞧见棠落瑾目光所看向的方向,张了张嘴,就不再说甚么了,只深深地垂下头,不知再想些甚么。 棠落瑾看得徐有为,心中有些发虚,倒也没注意到徐有为低头时的目光,道:“朕这就回去休息。” 徐有为一张老脸笑成了花,道:“哎,这就是了。陛下年纪虽然轻,但这边境之地,天寒地冻的,还是早早休息,养好身子的好啊。先帝活得岁数烧,陛下可以好好的,活够两万岁才好啊!” 棠落瑾只微微扯了扯唇角。 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做些甚么了。 否则的话,若当真和舅舅相忘于江湖。他想,他一定会后悔的。 十二月初九,边境诸事毕。 突厥新可汗安排好突厥事情后,亦跟随大棠皇帝,前往长安,正式称臣拜见。 ——这是棠落瑾当初退兵的要求之一。因此无论新可汗是多么不放心自己在突厥的皇位,新可汗也只能跟随着这位大棠新帝,前往长安城。 棠落瑾自然不会去管,这位新可汗是否已经意识到他是故意如此,意图要分化突厥,使突厥分裂甚至灭亡。他带着众人将突厥之事处理好,然后就带着十万将士,打算返回长安。 棠落瑾带走十万将士,那么,宁君迟手下,就只剩下了二十万将士。虽然不够再攻击突厥一次的,但是仅仅用来防御和防御抵抗,却是足够了。 “这十万将士,”棠落瑾顿了顿,道,“等朕回了长安,会送回至少十二万人,尔后每年都会增加三万人左右,到时,各种物资也都会押送过来。” 宁君迟微微点头,继续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道:“三年后,朕就等着,舅舅的好消息了。舅舅,保重。” 说罢就要上马。 宁君迟伸出手,要扶着棠落瑾上马。 棠落瑾手一顿,还是把手放在了宁君迟的手上。 “三年,舅舅会把好消息带给小七。”宁君迟抓住了棠落瑾的手,便不想放,“只是三年后,舅舅也会等着小七的消息。” 棠落瑾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出来。 宁君迟没有放,只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棠落瑾。 手背上的温热,让棠落瑾神智微微一晃,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君无戏言,朕的话,从来算数。” 所以……他许下的承诺,宁君迟提出的要求,他,也会做到。 棠落瑾说罢,策马离开。 宁君迟笑容越发温暖。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句话。他也终于有了勇气和信心,继续等下去。 哪怕是还要再一个三年。 突厥边境,虽然艰难,但比的更多的是战术和将士的武力,大棠大胜。棠落瑾在边境将士心中的地位,也越发稳固下来。 而长安城里,随着天元帝的去世,传位太子的诏书下了,长安城彼时虽然稍有混乱,但众人也都认了——还有甚么不认的?太子就是太子,天元帝素来偏心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亲自在众将士面前,将龙袍都给了他,其余皇子,还有甚么好想的? 只是大棠与突厥这一战着实绵长,一直延续了九个月的时间。 长安城里,九个月的时间里,都不曾有天子和太子坐镇,即便从前的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出山,六皇子等和宁山一起,暂时压制了不少人,但也有不少人心思一旦动了,除非被杀死,否则绝不会湮灭。 可惜即便如此,先帝和棠落瑾离开的日子着实太久了,久到一些原本没有心思的人,现在都慢慢起了那种不该有的心思。 “挟持明水殿的皇后……哦,是太后?”一人闻言,豁然起身,“不、此事绝对不可!” “为何不可?”一中年富态男子,驳斥道,“只要太后出面,说诏书是假,在朝堂痛斥棠落瑾阴狠狡诈,弑父杀兄,彼时倭国和高丽同时攻击大棠东面,灾民冲破长安城的城门,前朝忠良之后伺机而动,不愁前朝没有机会。” 那先开口的人想了一会,才疑惑的看向中年男子:“这件事情,于你又有甚么好处?我们前朝如果看准时机赢了,那么,对你又有甚么好处?要知道,你可是大棠皇室宗亲。一旦我前朝复国,你这样的……咱们前朝的主子就算留了活口,你过得也不会和如今一样舒坦。” 中年男子森然一笑:“本王要什么?本王要什么,与你何干?你只要记得,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就够了。要知道,棠落瑾……呵,他瞧着仁厚孝顺坦诚,事实上却是阴险狡诈,连突厥蛮夷的俘虏都杀,这等人,你难道以为,等他做了大棠的皇帝,他能绕过你们么?他可不只是阴险狡诈,还聪慧过人,额间还有一颗观音痣,最能哄骗世人。到时候,他或许连想法子 分卷阅读223 分裂你们都不必,只往那一站,你们那相信佛祖观音的人,可不就要转过头,开始不相信什么前朝复国一事了?” 另一人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中年男子站起身,道:“你且看着罢。无论如何,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本王……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中年男人离开后,剩下的人犹豫许久,终是起身。 罢罢罢,虽然艰难,可是,就算不能复国,让棠落瑾的亲生母亲,反口怒骂棠落瑾,斥责其不堪为帝位,再给这位新帝折腾出另一些事情来,倒也能让他们心里舒坦一些。 皇宫,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完今日的折子,算了算日子,眉心微微松开,笑着叫人来:“你去瞧瞧宁氏如今可好?若是好着呢……就说哀家今日要去瞧她。对了,哀家之前让你备下的酒,你可准备好了?” 太皇太后询问的正是打小就伺候她的姑姑崔氏。 崔姑姑闻言精神一振,肃然道:“回太皇太后,奴婢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您的话了。” 太皇太后幽幽道:“小七在边境打赢了突厥,把突厥赶到了千里之外,杀了前任突厥可汗,还带着现任的突厥可汗往长安来,让这位新可汗,在文武百官面前,对着大棠皇帝俯首称臣,小七啊,做得好,做得好啊!先帝最喜欢小七,可不是应该的么?” 崔姑姑笑道:“您说的是,陛下自小就聪明孝顺,额头上的观音痣,也是打小就有的。显见是佛祖观音都保佑的。先帝选陛下做皇帝,可见是选对了的。” 太皇太后闻言笑得越发开怀,笑过一阵之后,太皇太后又收了笑,叹道:“不过,正是因为小七是这样适合做皇帝,这样做得好皇帝,哀家才要再好好帮他一帮啊!宁氏,不能再留了!” 崔姑姑垂眸,道:“主子说的是。” 自家主子就是从皇后做到太后,然后再做到太皇太后的位置的。自然也就最清楚,太后的位置,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世人重视孝道,在世人而言,皇上就是宁氏的儿子。先帝能因为不喜宁氏而将其幽禁,可是,皇上怎么能幽禁自己的母亲呢? 但若是将宁氏放出来,以宁氏的心性,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后? 还有宁家,还有十二皇子,还有史官记载等等……太皇太后在后宫沉浮了大半辈子,虽并非是先帝生母,却一直被先帝敬着,显见是真正低调的聪明人。 而她现在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知道她要尽快除掉宁氏。 在新帝回来之前,处置了宁氏,如此,新帝将来,才会走得越来越顺利。 第108章 老妪&回京 长安城,明水殿。 距离先帝驾崩,已经数月有余。 原本太子在边境顺利接过先帝的传位圣旨和龙袍,晋升成了皇帝。长安城里的人也该晋升了。 太皇太后自不必说,她原就是先帝安排看顾“家里”的,现下继续看顾家里,虽没有得到具体的旨意,却也被人改了称呼,称作太皇太后。 一众妃嫔亦是如此。 先帝驾崩,妃嫔俱都哭灵,哭灵之后,就都被安置在了偏僻的先帝妃嫔该待的太妃宫殿里。嫔位以上的妃嫔尚且还好,每人都能得到一处二进的院子,也算是有自己的地方;嫔位以下的人,品级稍稍高一些的,勉强是两人或三人共同住着,品级再低一些的,之多也只能分一处连院子都没有的地方住着。 先帝去世,最该伤心的,就是这些以后连穿红戴绿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旁人斥责不规矩的妃嫔了。 只是这妃嫔中,有两人格外不同。 贵太妃自不必说,太皇太后心知其身份,自然不会亏待她,而是让她直接住在了自己的慈安宫的偏殿,身边带着很少见外人的“十六皇子”。当然,口头上太皇太后只说是让贵太妃帮着处理后宫事务而已。 其余妃嫔,有的心中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之上,新帝继位,尚且要重用继位前就一心跟着他的人,冷落一些人,臣子尚且如此,她们这些先帝妃嫔,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不像从前的朝代那样,被活生生的殉葬,已然是不错了。 可惜不是所有妃嫔都这样想。然而她们心气不平也没用,她们倒是想闹,可是,她们要去和谁闹?先帝不在了,新帝在边境打仗,手握几十万大军,为人又孝顺,对太皇太后的命令,无有不听。别说她们根本不敢闹,就是当真闹了……呵呵,新帝又哪里会在乎她们的想法? 除了贵太妃之外,她们最羡慕的,自然就是在伺候皇太后宁氏的贤太妃了。 贤太妃虽然不如贵太妃,如今手握一宫之权,威风凛凛,但是,贤太妃可是皇太后宁氏的亲妹子啊,还为皇太后侍疾那么多年,如今依旧和皇太后住在明水殿,想来将来皇太后迁宫,也会带着贤太妃的。 宁家姐妹如此情深,那些跟被打入冷宫没甚差别的妃嫔,自然是羡慕不已。 可惜那些羡慕宁家姐妹情深的妃嫔,永远也不会知道,从前风风光光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已经消瘦到甚么程度了。 “你、你好大胆子!”宁氏看到再次被送上来的冷饭残羹,直接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把端上来的饭菜,直接给打落在了地上。 小宫女跪在地上,见怪不怪的慢慢收拾起来。 贤太妃坐在一旁,出神地在想些甚么。 宁氏见状,越发恼了,厉声喝道:“你不必收拾了!让那个贱人跪下来,为哀家收拾东西!” 小宫女继续闷不吭声的收拾东西。 宁氏怒道:“连你这个宫女,都不肯听哀家的话了?先前就算了,哀家从前只是皇后,先帝要哀家在这里‘养病’,哀家只得在这里‘养病’,可是现在,哀家是太后了!难道你们这些贱婢以为,那个贱……棠落瑾,他身为儿子,难道还能继续幽禁哀家么?他难道就不怕天下人从此耻笑他么?一个不孝的皇帝,他就不怕,群臣上书,要废了他么?” 那收拾地上的小宫女呆了呆,抬头看了宁氏一眼,又回头去看正在看自己长长的指甲的贤太妃,微微有些发怔——那她该怎么做? “说话啊!”宁氏痛骂一声后,就开始咳嗽起来,一面咳嗽,一面斥道,“说,你是要听哀家的,还是听她这个甚么都不算的太妃的?” 小宫女依旧在发呆。 贤太妃宁玥儿这才“噗嗤”一声笑了,转过头来,看向宁氏。 “二姐总说自己没有病,不需要养病。可是,妹妹瞧着,再没有比二姐病得更糊涂的人了。” 宁氏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贤太妃继续慢悠悠的道:“二姐在这明水殿里住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发觉,这明水殿 分卷阅读224 里的正常人,越来越少了么?” 宁氏仿佛想到了甚么,面色狰狞:“你、你们做了甚么……” 贤太妃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小宫女,幽幽道:“二姐当真是贵人事多,从不在意身边之人。难道二姐还没放现,凡是近身伺候你的人,都是哑巴么?而在这房间里默默干活的人,有的不但哑,甚至连还听不到的么?”贤太妃意味深长的看向宁氏,“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如今的皇上。皇上圣明,从前可怜这些人因与旁人不同,难免被人欺负,就送到这明水殿里来,说是咱们皇太后啊,最是仁善,定是会善待这些人的。妹妹瞧着,二姐果然如是。瞧,只要她们好生干活,她们最多也就是被骂上几句,跪上一会也就算了。其他的杖刑侮辱的……二姐从来都是嘴巴上说说,根本不会去施行的,对不对?” “你、你……”宁氏从前也是貌美如花的。可是,自从被幽禁在明水殿后,先帝从不发话,她的庶妹变着法子的折腾她,偏偏她的消息,越发的通传不出去,她便越发的恼恨,恨得多了,怨的多了,相由心生,她的容貌也越来越丑陋。 可是宁玥儿仿佛是故意和她作对是的!明明宁玥儿被安排在了这里,也算是被发配来的,可是这宁玥儿,却日日打扮的娇艳如花,宁氏自然是瞧见她一次,便要恼一次。 可是就算是宁氏再恼贤太妃,那些宫人也只听贤太妃的话,根本不会听她的话去责打贤太妃。于是宁氏的发泄怒火的对象,就变成了那些伺候她的宫人。 于是宁氏常常令这些奴婢互相惩罚彼此,可是,即便是“惩罚”,这些奴婢也是在外面“惩罚”,并不会在她面前如何。更何况,宁氏一直以为,她是皇后,这些奴婢哪里会违背她的命令?就算是宁玥儿,哪里又会在乎这些奴婢的死活? 可是结果呢?竟然她从前自以为的“惩罚”了的那些奴才,那些奴才其实根本一个都没有受过责罚。 宁氏忍不住呼吸加重了起来,事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她原本还想着,到时候,要想绊倒棠落瑾,只要把这些奴婢们带出去,让她们把她在这里受到的虐待说出去,如此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斥责棠落瑾不孝——棠落瑾既不孝,就是德行大亏,如此之人,如何堪为皇帝?到时候,自然有人想要拉他下了那个皇帝宝座。 宁氏甚至不在乎再次坐上皇位的人是谁了,她只要知道,棠落瑾死了,那么,即便是大棠大乱,她的儿子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现在呢? 宁玥儿竟然告诉她,这些个贴身伺候她的宫人,竟然是哑巴!甚至有些,不但是哑巴,还根本听不到! 她原以为,这些奴婢是受了宁玥儿的命令,一句话都不肯跟她说,心下郁闷,却也无法。竟不料,这些人,竟然也是棠落瑾一个一个特特送进来的! “他好大的胆子!”宁氏骨瘦如柴,狠狠地拍着床板,道,“他好大的胆子!哀家是他的生母,他做了皇帝,哀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他正该好好孝顺听从哀家的话才好,怎么能够如此怠慢哀家,算计哀家?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哪里配做这个皇帝的位置?” 贤太妃闻言,却也不恼,只悠然道:“生母?呵,二姐终于记起来,二姐是皇帝的生母了么?可惜啊可惜,就算二姐是皇帝的生母,若是等不到皇帝回来,亲自下令给活着的你晋升,那么,就算是‘生母’,就算这件事情是真,二姐又能从这里,得到甚么呢?” 皇后脸色微变:“你想要做什么?” 贤太妃慢慢走近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皇后瘦骨嶙峋、苍白如纸的模样,慢慢笑了。 “不是妹妹想要做什么,而是皇上想要甚么。”贤太妃一挥手,宫人俱都走出,她则是透过窗户,看向南方,幽幽道,“二姐可知道,你是珉儿唯一的机会。若是你死了,皇上高兴了,那么,是不是皇上也会对我的珉儿好上一些?珉儿如今,可是十二岁了呢。若是皇上开恩,就算我的珉儿不能回到长安城,享受亲王富贵悠闲,能在福建那里,做个普普通通的庶人,娶妻生子,未必也不是好事。” 贤太妃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直接刺痛了宁氏的心。 “那是哀家的儿子!珉儿是哀家的儿子!你又算甚么东西?”宁氏一生,所诞育的孩子里,公主全都早逝,只剩下了一个她最期待的皇子,她如何能忍受,贤太妃这样一副把十二皇子当成自己的儿子的模样? “你只是个妾!还是个从未生育过的妾!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儿的名讳?” 贤太妃闻言,倒也不恼,只道:“有没有资格,有何要紧?哪怕珉儿心里,并没有将我当做母亲,哪怕将来,她会因为我出手杀了你,而恨我入骨,那又如何?我一生之中,唯有那个小小的珉儿,会在我的怀中,全心全意的依靠着我,会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冲着我笑,千方百计的让我开心……在我的心里,珉儿就是我的孩儿。为我的孩儿的未来,杀了你,让他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我是打心眼里愿意的。” 皇后一脸苍白。 “二姐,你也是疼珉儿的对不对?既然你也疼他,也知道有你活着,皇上回来了,必然会不高兴,那么,你便为了讨好皇上,让珉儿将来过得自在些,死上一死,如何呢?” 贤太妃将自己的簪子拔了下来,然后掰成两半,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分别倒在了两只茶杯里,接着又在宁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倒了茶水,端起其中一杯,慢慢靠近宁氏。 宁氏双目瞪圆,口中喃喃:“不、不要……” 贤太妃微微笑道:“姐姐那样心疼珉儿,就为了珉儿,和妹妹一起赴死,如何?姐姐莫怕,比起当年蒋家小姐,要受了半个时辰的腹中绞痛之苦才死,妹妹这药,可是只会让姐姐每日难受上一会,等到皇上回来之前,才会悄无声息的死去的。” “黄泉路上,有妹妹相陪,姐姐,还犹豫什么呢?”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 东宫偏殿。 六皇子等皇子和四位宰相、六部尚书等正在处理政事。 忽而有人来报:“高丽和倭国,正联合起来,向着我大棠东面发起攻击!” 十二月二十八,大棠刚刚分派了人手去支援大棠东面沿海边境,就又有人来报:“前朝贼人,协同难民,正冲破了长安城的东门!已经往宫中冲来了!” 六皇子豁然起身。 “六殿下,安王叛变,安王妃和安王世子妃,一个从明水殿里,带走了太后!一个从百花园,带走了十六皇子!” 众人登时乱了起来。 大棠将士,大部分都在边境御敌。 突厥汗 分卷阅读225 国和吐蕃最为强大,因此在这两处边境的将士人数最多。之前为攻打突厥,又因先帝和皇帝都在突厥,所以长安城剩下的大部分兵力,都派到了突厥边境。 其余人等,亦安排在各处。 原本棠落瑾所想的分化高丽,令大棠东面所用的人手降到最少,乃是最合适的法子。 可是如今,却不知道大棠内部有谁故意透路了棠落瑾要分化高丽的消息,令高丽三国,竟和倭国、水寇联合起来,一同对付大棠东面。 六皇子和四位宰相不得不派出一半的人马支援东部边境。 可是如此一来,等六皇子和四位宰相派兵走了,前朝余孽撺掇了灾民,就在新旧年交替之际,攻打了长安城。 原本一直安分守己的安王,竟突然出手,绑架走了皇太后。 众人皆惊。 然而不等六皇子和四位宰相惊惧,唯恐太后被绑架,皇上回来了,为了赎回太后,不得不做出某些妥协,太皇太后那里就传出了消息——被绑架走的不是太后,而是太后宫中的一个洒扫婆子。 太后因思念先皇,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差,趁着安王妃意欲绑架之际,宁死不屈从,干脆放了火,想要把自己和安王妃一起烧死。只是安王妃腿脚还算利索,急忙逃走了,还为着扰乱视听,带走了一位洒扫婆子,打算充作太后,以威胁皇帝。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可是等了一会后,太皇太后那里又传来消息,说是安王世子妃绑架走的孩子并不是十六皇子,而是宁家的七公子。 “这不可能!”有人忽然道,“就算是为着人心安稳,也不该这样胡闹才好!” 来传消息的人,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崔姑姑。 崔姑姑闻言,微微挑眉,道:“大人所言,是何意思?难道太后自焚,是太皇太后指使的?还是宁家七公子被偷,是太皇太后安排的?且不说旁的,十六皇子自出生之时,身上就有胎记,宁家七公子身上可是没有的。是真是假,到时候,众位大人自己去瞧,不就是了?且,承恩公和宁世子难道还不认识太后和七公子么?若是不信,待匪徒将那个绑走的人带出来,二位一瞧,就知道他们绑走的到底是不是太后和七公子了?” 崔姑姑说罢,行了个礼,转头就走。 六皇子听到崔姑姑的话,终于安心下来——无论如何,他是太皇太后养大的,自然知道太皇太后既然说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事情就是真的。 “既如此,那么此次救援,就有劳承恩公和世子了。” 宁山和宁君榆脸色极其难看,但这种时候,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认了这件事情,带人救援。 六皇子等人,则是想方设法,保住长安城和皇宫。 长安城虽然留下的兵不多,但若是聚集起来,只做守卫,他们还是能等到快要回来的棠落瑾的救援的。 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凌晨,新帝率十万将士入长安城,一举擒获前朝余孽,将灾民关入牢中,安王带领一支人马离开,其余人马,尽数被活捉。 长安城百姓高呼万岁! 棠落瑾终于回了长安城,回了皇宫。 长安城百姓的心,也终于安稳下来。 十二月二十九日未时,群臣相拥,长拜不起,请新帝明日正式登基,更改年号。 太皇太后来到紫宸殿,先痛苦先帝,随即令人从不同的地方取出先帝所留下的相同的传位诏书和玉玺。 群臣再拜,请新帝正式登基。 棠落瑾因是厮杀进的长安城,身上的衣袍,还带着血,终于跪在太皇太后脚下,双臂一伸,接过玉玺和几道相同的圣旨。 “儿,落瑾,接旨!” 太皇太后面上终于路出笑容。 等到棠落瑾站起来,慢慢走向那把龙椅,缓缓坐下之后—— 群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门之外,宫人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棠落瑾缓缓开口:“众卿平身。” 长安城刚刚遭遇一场小型的战乱,让原本和平了几十年的人们措手不及,但这也使得带了十万大军回来的棠落瑾,比先前更加容易的坐上了皇位。 棠落瑾还来不及感受这个位置的与众不同,换下身上的沾了血的衣服,穿上新制的龙袍,他就与诸人开始商量起明日登基还有长安城战乱、东面边境闹事一事。 等到当夜亥时,棠落瑾才终于有了时间。 可是,他还没有歇息,就被告知,承恩公和承恩公世子求见。 宁君榆背上,还背着一名佝偻着身子、被打晕的老妪。 棠落瑾瞧了那身量极其消瘦的老妪一眼,一时没认出是谁。 宁山和宁君榆,“砰的”跪了下来。 那老妪,也被宁君榆平躺着安置在了地上。 棠落瑾这才瞧见了那老妪的容貌。 比竹竿还要瘦,一脸惨白,仿佛被虐待了许久似的。 棠落瑾不语。 太皇太后已经说了,太后已经在明水殿自焚了。如今殿上的老妪,他自然不知道是谁。 棠落瑾的沉默,让宁山终于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他认真的叩拜三次,道:“臣教女无方,合该受罚。只是此女……她如今,甚么都不是了。不知陛下可否,让臣将她带回宁家?臣保证,绝不会让她再有出来的机会。” 棠落瑾身子疲乏得很,但他看了宁山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宁山叹道:“她如今这副模样,显见是受了惩罚的。臣自然知晓,让她吃了几年苦头的人,也是臣的另一个女儿……臣原先以为,她们既是姐妹,就算是有甚么不合,最多也就是几句酸话而已,不曾想……她竟然吃了这么多的苦,臣、臣觍颜求陛下一次,让她活着罢。她如今的模样,想来活着,或许比死了还要难过。” 棠落瑾看着平躺在地上,仍旧皱着眉的干枯的老妪,忽而想到当年,他初初穿越来时,就是这个人,让于姑姑把尚且在襁褓里的他,仍在宫中冷冰冰的地上,不许人抱他的。 世事总是难料。 但是,让宁氏活着,棠落瑾或许能忍,可是,在宁家活着…… 孰料还不等棠落瑾开口,宁君榆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都成了猩红色。 “不必如此!”宁君榆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这个人是一国之母,还是宫中洒扫的婆子,如何处置,都该交给陛下。父亲,您不能越俎代庖!” 宁山脸一变:“你……”他倒是想要斥责宁君榆,可是,怎么斥责呢? 他们父子二人一路追击,等终于追到安王,救出宁氏和他的七孙子时,宁氏说要抱着孩子,父子二人不以为意,结果,就趁着他们没有注意的 分卷阅读226 时候,宁氏活生生的将孩子给摔死了! 宁君榆险些当场杀了宁氏! 然而饶是如此,宁山也想保她一命。 棠落瑾听了这件事情,微微挑眉,并不说其他。 只静静等着。 宁山和宁君榆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宁氏睁开眼睛,二人瞧见这位新帝微微眯起的眼睛,才终于知道,这位新帝,是在等宁氏醒了,然后再告诉他们处置的法子。 ——凭甚么,让宁氏闭着眼睛昏睡时,就乖乖受了惩罚呢? 当初的寒漪,可是受了整整半个时辰的腹痛之苦,棠落瑾一直都记得这件事情。 欠下的债,始终都要还。 第109章 天睿帝 宁氏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身上冰凉。 身下也是冰凉硬实的。 而她身处的地方,宁氏觉得很是熟悉。她慢慢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正待着的地方,是天元帝曾经处理公事的地方——紫宸殿。 “皇上……”宁氏忍不住喃喃出声。她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有见过天元帝了。 棠落瑾缓缓踱步过来,站到宁氏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她。 宁氏到底是年纪大了,又被贤太妃关得太久,整日只躺在一张床上,关在一间屋子里,眼睛就有些不太好使,刚刚睁开眼时,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棠落瑾,还以为是瞧见了天元帝。 “皇上。”宁氏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宁君榆面色铁青。直到这一刻,他还没能从自己的幼子被亲姐姐摔死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宁山跪在一旁,明知宁氏是认错了人,可是,该怎么说呢?宁氏唤新帝“皇上”,原本也没有错的,不是么? 毕竟,皇太后宁氏,已经死在明水殿的大火中了,而现在躺在地上的老妪……只是明水殿的一个洒扫婆子而已。 这样的身份,见了皇上,不叫皇上,那该叫甚么? “呵。”棠落瑾难得勾了勾唇角,道,“原来,你这样识时务。” 天元帝和棠落瑾的轮廓上有几分相似,可是二人的声音却完全不同。而且天元帝年纪大了,棠落瑾还年轻,声音即便是清冷,也是清冷如冰雪,让人听过一次,再不能忘。 宁氏听到棠落瑾开口,立时就清醒了过来。 她蓦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来回几次,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你!”宁氏在明水殿里,每日两餐,贤太妃不会故意虐待她,但是这些饭食必然都是宁氏不喜欢的,即便是她喜欢的,也必然都是冷饭残羹,宁氏吃了这几年的苦头,身子自然不会好。 但她仍旧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哪怕她站起身后,依旧比棠落瑾矮了一头多。 “是你。”宁氏微微镇定了下来,往四下一看,见这宽敞奢侈的紫宸殿离,只有她、棠落瑾和宁山、宁君榆在,稍稍怔楞了片刻,就哼了一声,道:“小七好大的本事,没有外人在,你便令哀家躺在地上,不闻不问了么?你身为人子,身为皇帝,就是这般的不守孝道、品行不端?这样的皇帝,哪里配的上万千百姓的拥戴?” 无论如何,宁氏自幼就是被当做大家闺秀来培养的。而进宫之后,她也做了十几年的皇后,执掌宫务,威风显赫,因此说出这番话时,宁氏是格外的理直气壮。 宁君榆脸上登时路出了嘲讽的笑容。 宁山深深低头,不语。 棠落瑾看着她,似是疑惑:“哀家?”随即震怒,“放肆!明水殿走水,太后刚刚去世,太后尸骨未寒,你这小小仆妇,竟然妄图假装太后,以下犯上,欺君罔上,好大的胆子!” 棠落瑾在吐蕃边境待了三年,又在突厥边境待了近一年的时间,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的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因此震怒之下,竟是惊得宁氏忍不住稍稍退后了几步。 “你、你……你胡说甚么?”宁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哀家虽老了,容貌也不如从前,可总不至于被人认错!就算你不肯认哀家,哀家的父亲弟弟却在,你不若来问他们,哀家到底是谁?反倒是你,皇帝,你连亲生母亲都不肯认,将来史书传出去,难道还会有人说你的好么?” 棠落瑾不语,只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宁氏被盯得心底发寒,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正好被身后跪着的宁君榆绊倒。 宁氏立刻抓着宁君榆的手臂,道:“榆儿,你快说!快说哀家是你的姐姐!快说哀家还活着!有宁家的世代军功在,有君迟还在边境为国效力,即便他棠落瑾现在做了皇帝,他也必须要认哀家这个母亲!他妄想说甚么哀家已经死了,让哀家不再折腾他……呵呵,他抢了珉儿的位置,凭什么不让哀家折腾他?百善孝为先,哀家怎么折腾他,那都是应该的!应分的!” 宁氏的一番话,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宁君榆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不答反问:“所以,你现在只惦记着让宁家承认你的身份?所以,你现在根本就不记得那个被你活生生摔死的孩子了?” 宁氏一怔,想到那个被她摔死的孩子,目光一乱,随即道:“那、那并非是哀家摔死的。是那个孩子,是那个孩子他一直在哀家的手里挣扎,自己挣扎着掉下去的!”或许在她的心里,对那个孩子,也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的,因此说完之后,摆手道,“说他做甚么?他只是先帝留下的小皇子,是沈氏的儿子而已!榆儿莫要只顾着他,榆儿该惦记的,是哀家!有哀家在,哀家的几个小侄儿,将来才能越来越好啊!” 宁山在一旁侧过头去。他显然已经听不下去宁氏的犯蠢了。 “自、己、挣、扎、着、掉、下、去、的?”宁君榆一字一顿的问了一遍,见宁氏仍旧稀里糊涂的点了头,蓦地伸手,将宁氏推倒在了地上。 “榆儿……” “莫要叫我榆儿!”宁君榆年少时冲动糊涂,等到醒悟时,军功是有了,可是他的心上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他能善待之前的六子一女,可是对待醉酒后生下的宁七,宁君榆彼时是没有多少喜欢的。也正是如此,在提出换子计划时,他才能打着为了宁七“前程”的主意,当真把襁褓里的宁七送到宫里,让小小的宁七自己为自己博前程。宁君榆彼时想,他如此做,也算对得起这个孩子了。毕竟,这个孩子会是他的孩子里面最幸运的那一个了,不是么? 可是,宁君榆又错了。他不但是年少莽撞,如今也是莽撞的。 他最大的莽撞,不是把宁七送去自己给自己博前程,而是在长安城外,明明都把宁氏和宁七二人救下来了,明明他可以自己抱着宁七安抚这个孩子,明明宁氏主动说要抱宁七的 分卷阅读227 时候目光有些不对劲,可是,他明明知道有这么多的不对劲,最终还是错信了宁氏,错信了自己的判断力,将小小的宁七送到了宁氏的手上,接着,他转过身去,等再次转回身子的时候,小小的宁七,已经被摔死在了地上。 “二姐摔那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瞧见,那个孩子的容貌?”宁君榆心底的怒气涌了上来,忍不住上前,这一次是从正面掐住了宁氏的脖子,“那个孩子,他并不算像我,而是像了二姐你!那个孩子,是我的孩子,是二姐你的亲侄子!” “可是,你就这样毫不犹豫的把他摔死了!二姐,你在摔死他的时候,当真一眼都没有瞧过他么?他的容貌,像你啊!像你啊!” 宁君榆疯了似的掐住了宁氏的脖子,仿佛是打算把宁氏掐死一般。 宁山倒是想要阻止,偏偏他年岁大了,比不得宁君榆年轻力壮,一时之间,竟奈何不了宁君榆。 宁氏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被掐的如此,还是因为心中愧疚,才会如此。 宁山不禁转过头来,去求棠落瑾:“皇上——” 棠落瑾眯着眼睛,看了宁氏奋力挣扎模样好一会,才伸出手,在宁君榆的手臂上拍了几下,宁君榆手臂一麻,这才松了手。 宁氏竭力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恢复了过来,怔怔道:“我摔死的,当真不是沈氏的孩子,而是宁家血脉?” 宁山点头。 “岂会如此?岂会如此?”宁氏道,“不该这样的,明明不该这样的!” 明明按照她的想法,一旦摔死了先帝留下的十六皇子,棠落瑾就没有了别的更合适的继承人,只能自己和女人生孩子。而一旦如此,那么,棠落瑾和宁君迟二人,就再没有了在一起的希望。如此情形下,她和珉儿才有希望夺回宁家的支持。 只是没想到…… “怎么会是宁家血脉?明明棠落瑾也是像了我的容貌,却和我并无太大的关系。我看到那个孩子的容貌,还以为、还以为他是和棠落瑾一样……”宁氏痛哭道,“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爹,榆儿,若是我知道那个孩子是宁家血脉,定然不会如此!” 宁山叹道:“环儿啊环儿,你到了如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见宁氏痛哭完了,宁山道,“你错就错在,不该对你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抱有希望。还有,人命,在你的心里,当真就不重要么?当真就能这般轻易的被舍弃么?” 宁氏怔住,良久才喃喃道:“可是,哀家会补偿宁家的。哀家是太后,是太后!” 宁山欲要再说些甚么,可瞧见宁氏如今狼狈的模样,又有些说不出口。 宁君榆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太后?太后已经死了!”他站在宁氏面前,缓缓开口道,“自你自以为聪明的跟着安王妃出宫时,太皇太后就已经宣布,太后死在了明水殿,走丢的是一个洒扫的婆子而已!太皇太后和皇上,还有父亲和我,都已经去看了太后的尸体,确认死的那一个,当真是太后宁氏,我的二姐。” 宁氏不可置信的看向宁山。 宁山沉重的点了下头:“是,宁家二女,先帝皇后宁氏,已经死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后了。” 太皇太后不许她是,皇上不许她是,而宁家……亦不会再认可她的身份。 “那我现在是谁?” “明水殿,洒扫的婆子。”棠落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缓缓道,“明水殿是朕的生母孝容皇后死时所住的地方,朕自然会长长久久的留着那里。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儿,既回来了,就继续在明水殿做活,好好做你的洒扫婆子罢!” 这就是棠落瑾为宁氏安排的结局了。 宁山长长的松了口气,跪谢隆恩:“臣,多谢陛下仁慈。” 宁君榆亦跪了下来。 宁氏大喊几声,还不肯认命,就见棠落瑾拍了拍手,两个暗卫很快堵住了她的嘴,将她带走了。 棠落瑾言出必行,果真把宁氏送到了明水殿。 只是明水殿也是极大的,洒扫婆子宁氏的活计,就是打扫一处偏僻的院落,并住在那里,每日的饭食有人会从一个小小的墙上的洞里塞过去,旬日里,大门都是锁着的。 宁氏可以随意的大喊大叫,说出她的真正身份,可是,这个明水殿里,却只有一群什么都听不到的宫人在伺候。 除了贤太妃。 贤太妃亲眼看到宁氏被关进去的时候,还心情很不好的跟她说了几句话。 “你为甚么没有死呢?若是你死了,那么,我也就能解脱了。”贤太妃道,“你还活着,我就要在这里守着你。不过,也只有这样,皇上才会对珉儿好上几分吧?” 宁氏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总之,你想法子,联系君迟,大姐,小妹,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来救我的!” 贤太妃根本不理她,只兀自感叹道:“从前,我只道自己能嫁个良人,不要整日生活在二姐的嫡出身份的压制下就好了。竟不曾想过,现在,反而是二姐要生活在我的看管之下。命运一事,果真难以预料。” 然后就果断把宁氏关了进去。 虽然无聊,虽然安静,但是,对贤太妃来说,她最在乎的,就是远在福建的棠落珉。只要棠落珉好了,无聊,便无聊罢。 她会一直守着宁氏到死。 只是,私心里,她还是希望那一日能早些来。宁氏死了,她便接着死。 宁氏被严密关了起来,棠落瑾就不再管她了。 对棠落瑾来说,宁氏的确可恨。然而,他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刚刚接手的大棠,还有在乎他和他在乎的一些人和事情,宁氏在他心里,如今只不过是个轻而易举就能被捏死的蝼蚁而已。 他不在乎她。 哪怕宁氏如今恨他入骨,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是,棠落瑾根本不在意这个人。 如今是天元二十八年的十二月二十九的夜晚,等到明天,他就必须要正式登基——虽然仓促了些,但在他回长安城之前,太皇太后还有留在长安的诸多人,都为他的正式登基,朝拜先祖等等做了足足的准备,因此等到了第二日,正式登基虽显得匆忙,然而该走的程序俱都走了一通,长安城百姓俱都知晓,新帝回来啦!带啦十万大军回来,谁也攻不破长安城,谁也欺负不了长安城的百姓啦! 而皇宫之中,陆续跑出不少人,开始向各地发消息——除旧迎新,新帝登基,要改年号了! 到了第二日,新帝正式更改年号——天睿。 天睿帝二十一岁,正式登基称帝。因少年睿智,睿音同瑞,因此群臣拟定年号“天睿”,史称天睿帝。 天睿帝年少登基,群臣却不敢肆意欺瞒。因天睿帝年少时便得军功,手握军权,十六岁时,亲自带兵 分卷阅读228 将吐蕃人打退数百里,数年不敢与大棠为敌,二十一岁时,协同信国公,将突厥人打退千里之外,俘虏俱死。手段狠厉果决,群臣莫不敢与其为难。 天睿元年,正月初一,上朝。 天睿帝心痛父母之死,之前事情仓促,先帝死在战场之上,临死前遗愿就是天睿帝能打退突厥,孝容皇后死时,长安城大乱,丧事正在筹办之中,因此天睿帝首次上朝,便称要为父母守孝三载,非是以日代月,而是要实实在在的守上三年。 群臣莫不相劝,天睿帝不改想法。 接着,天睿帝又正式加封了太皇太后、太妃等人,将先皇遗留下来没有封号的皇子皇女,俱都给了封号——先皇十六皇子,赐封号昱。 接下来,就是新帝登基,例行的减免税赋等事情了。只是在臣子提出要大赦天下时,棠落瑾果断拒绝了。 “大赦天下,岂非无辜受害者,其所受之伤害,将无从补偿?盗窃者一旦出狱,或许会继续盗窃,虽让受害者苦恼,或无性命之忧;然,若杀人纵火奸淫妇女者出狱,此类人,若心有悔改,善,若心无悔改,继续作恶,岂非将造成更多杀孽?” 棠落瑾道:“明罚敕法,错者当罚,除非是冤假错案,法令修改,否则不当随意赦免。如此方可令百姓信服,对大棠律法信任。” 群臣之中,虽然有人赞同棠落瑾的做法,毕竟,正如棠落瑾所言,很多犯人敢做一次错事,就敢再做第二次、第三次,而他们做的错事,有可能只是盗窃一个馒头,也有可能是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绑架孩童,前者或许还算是小事,但是后者呢?先不说对从前的受害者来说,伤害他们的罪犯明明被判了刑期甚至死刑,到最后只因新帝登基这么一个理由就被赦免,对他们来说,是多么荒唐悲哀的一件事情,就是对新的受害者来说,何尝不是因大赦天下而放出的明知道是罪犯的人给他们招惹来的祸端? 然而既然有人赞同,就必然有人反对。 “此事不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本就是历朝历代当行之举,皇上初初登基,连这皇帝的宝座都没有坐稳呢,如何能就这样否认先祖行事?” “正是如此。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子道,可谓孝矣。’旁的不说,单单是为了孝之一事,陛下就不该这样鲁莽的想要否认先帝曾经做过的事情。”这次提出这件事的臣子很是精明,他含蓄的提醒道,“想当年,先帝册封陛下为太子时,尚且大赦天下,让天下因陛下而感激,让天下有了更多的劳动力。先帝尚且如此,陛下如何能轻易改其志?” 众臣立刻争吵了起来。 棠落瑾任由他们争吵,并不说话,等他们吵完了,接着谈下面一件事情。 安王叛乱,勾结前朝叛逆和高丽、倭国人,虽然是因安王之子棠落璟当年在战场上受了分尸之苦,安王上下迁怒宁家,故而不愿意有宁家血脉的棠落瑾登基,然而错就是错,这等叛国大罪,自然是要连坐,灭了将近九族。 当然,九族里面,未成年者贬为贱籍,并不会杀掉。 棠落瑾心知这个时代就是如此,若是安王不重罚,那么,其他人看到了,就会以为自己也能和安王一样不被重罚,因此灭九族是必须的事情。只是安王是皇家人,所以这个九族……自然是打了折扣的九族。 安王事情定了下来,接着就是高丽和倭国一事。倭国暂且不提,高丽和大棠离得那么近,还敢对大棠行欺骗之举,饶是棠落瑾,亦是恼了起来。 “三月冰雪化,灭高丽!他们既不肯听话,那么,就让咱们的人,去让他们听话罢。” 天睿帝话一出口,群臣立刻默不作声。 他们险些忘了,这位天睿帝,哪怕是刚刚登基,脾气却也是和先帝完全不同的。先帝也好,从前的历代皇帝也好,初初登基时,都格外忍让大度。可是天睿帝却不同。 天睿帝英明睿智是真,宽厚仁爱是真,然而,谁能指望一个会打仗还会面不改色杀俘虏的皇帝,一个在战场上的杀神,回到了朝廷后,就变成了对群臣一再妥协的“宽厚忍让”的皇帝呢?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睿元年,三月,天睿帝带领十五万大军,亲征高丽。 高丽之前就在内战之中,因而不能敌,求助倭国,倭国未予回应,六月,高丽灭国,沦为大棠州府,由高丽人和汉人联合统治。 天睿帝亲征高丽之后,群臣自觉乖顺起来,不但是废除大赦天下这件事情,天睿帝的各种想法,都在大棠慢慢推行起来。 天睿帝登基之前,曾征询千叟,因而写下种田书籍,并依照书籍,在田地上开始种粮,试验哪种法子能种出更多粮食。天睿帝登基之后,那些试验官员终于有了结果,尔后将法子慢慢在各地推行起来。各地粮食产量逐渐增高。 天睿帝未登基时,就在全国各地开了男女善堂。除男子外,对女子格外优待,教之以生存之道。如今天睿帝登基,上行下效,不少为了讨好天睿帝的人,也开始开起了善堂,善待女子,并在天睿帝再一次将宫中奴仆放出时,开始将自家奴仆也放了出来,使得大棠平民人数更多。 天睿三年,棠落瑾果真做到了他对宁君迟说过的话,三年之中,送了十万将士到突厥——当然,这十万人里,还有一万人纯粹是娘子军。 虽有群臣反对,然而棠落瑾一意孤行,这些娘子军接受了三年的训练,如今比起男子,尚且不遑多让,群臣想要反对,却根本抗不过天睿帝,只得放她们离开。 天睿帝三年之中,送了十万大军到突厥边境,任是谁,都知道了天睿帝打算对突厥再次出手,事情很快传扬开来。 饶是远在福建的棠落珉,亦知道了这件事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第110章 正文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 棠落珉刚刚说完这句话,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 “千松师弟,你在做甚么呢?到了上早课的时候了。” 一个青衣和尚冲他龇牙一笑,很是高兴快活的模样。 棠落珉垂了垂头,道:“没甚么,没甚么。” 然后跟在青衣和尚后面,一步一步向着寺庙走去。 可是,即便如此,棠落珉心中依旧在想,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是重生一回的人,明明他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明明他重生后,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明明他已经想方设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可是,为甚么他还是输了。 前世他懵懂出生,母后和棠落瑾虽然不对付,但冲突也不算太大。虽然他 分卷阅读229 不明白为甚么他是被嫔妃抚养,而不是被母后抚养,父皇也不怎么喜欢他,可是,那时身为太子的棠落瑾很照顾他,常常来看他,教导他的功课和马术等等,还会带着他玩。 一直等到天元三十二年,棠落瑾二十五岁,他十三岁那年,棠落瑾继位,做了皇帝,棠落珉高兴的去看母后——因为在他看来,父皇去世了,虽然该悲伤,但是,父皇去世了,也就意味着母后不必再变相幽禁了。他的胞兄新帝,定会把母后接出去,好好孝敬着。 可惜,棠落珉也就是那个时候,十三岁的不大不小的年纪,被彼时就有些封魔的宁氏紧紧抱住,将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话,统统对着十三岁的棠落珉说了出来。 “……呵,一个假嫡子,一个赝品,凭什么让他来做皇帝?明明立储当以嫡长为尊,母后的珉儿,才是真真正正的嫡皇子,才是真真正正该做皇帝的人,凭甚只能做个闲王,而不能做这普天之下高高在上的皇帝?” 棠落珉彼时只傻傻地道:“可是、可是皇兄说了,要让儿子做贤能的王爷,为大棠为百姓做事,皇兄没有让儿子做一个富贵闲王,只白白吃皇家的饭,不做事情的啊!还有,母后,假嫡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那时候说了这番话后,宁氏抱着他就痛哭起来。 “我的儿!我好好的儿子,就被他们那些人,这么给白白教成傻子了!”宁氏痛哭之后,就道,“可是就算如此,就算我的儿是傻子,也是真真正正唯一的嫡子,比起那个棠落瑾,要更适合做那个位子!” “珉儿,母后的好珉儿,”宁氏慈爱地看着他,抚摸着他的脸颊,缓缓问道,“母后的好珉儿,告诉母后,你想不想要那个位置?要那个世间最高高在上的位置?” 饶是重生了一次,棠落珉依旧记得宁氏那时候语气和目光里的蛊惑。 想要么? 那样的高高在上的位置,那样的世间唯一的位置,那样的可以统治天下的位置……棠落珉想,大约这世间,只有傻子,才会不想要那个位置吧? 于是棠落珉当真点了头。 宁氏只笑:“这才是母后的好儿子!是宁家的血脉!” 之后的事情,棠落珉有些能记得清楚,有些,就记不太清楚了。 那个时候,父皇是活了五十多岁才离世的,棠落瑾是二十五岁的时候继承的皇位。 虽然那时也有不少人作乱,想要棠落瑾的位置坐不安稳,想要棠落瑾只做一个傀儡皇帝,可是,棠落瑾自幼就聪慧而强势,再加上他有军功在手,宁家彼时又一心护着他,宁君迟更是将棠落瑾放在了心尖上,自打从边境回来,棠落瑾登基,朝堂之上,但凡有棠落瑾不好开口的话,宁君迟都会代替棠落瑾开口。 棠落瑾竟也不反驳,等到了后来,竟以龙体欠安,信国公八字和帝皇相合,同住皇宫,可让帝皇身子大安为由,让宁君迟也住在了皇宫里,二人同进同出,好不自在。 至于母后……棠落珉一步一步爬着阶梯,他还记得,前世的时候,棠落瑾刚刚登基,棠落瑾那时还是当真把母后给接了出去的,给了母后太后之尊。只是那只是表面功夫而已,母后那时无论要给棠落瑾送人还是支使事情,棠落瑾俱都不会从命。 棠落珉苦笑。就算是不肯从命又如何呢?只要母后有表面上的荣光,不就够了么? 偏偏他那个时候,也被母后的话勾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自小就不算太笨,知道自己被封“顺王”和取名“珉”的含义,他那个时候想,自己既然是嫡次子,那么,被父皇如此告诫,倒也不怎么奇怪。大不了他乖一些,他那个哥哥素来喜欢他,必然也会对他好的。 然而如此种种,等到他知道棠落瑾并非是真正的嫡子时,却都改变了。 那个位置,该是他的! 正如母后所说,立储当立嫡长,他既是唯一的嫡子,凭什么父皇在知道真相之后,仍旧要立一个庶子为太子?凭什么他一个真正的嫡子,要被一个庶子压着? 棠落珉的心思开始浮起,宁氏和五公主俱都帮着他。甚至宁氏还找了几个舅舅来,说是想要帮他把皇位夺回来。 棠落珉至今记得,那个时候,几个舅舅知道真相之后的震惊。 母后彼时只对着三舅舅冷笑道:“君迟好本事,你原先不知他不是我的孩子,怎么能对他下得了手?还对他那般的喜欢?你……你就算有了这个心思,也不该任他那般对你予取予求!” 他的三舅舅听了,却是不恼,只云淡风轻道:“二姐错了,君迟从前,只是怀疑而已。然而二姐不提,小七不说,又对君迟……”宁君迟眼睛里透出温暖,“既是如此,那么,无论小七是不是君迟的外甥,君迟既喜欢了他,小七又不排斥君迟,那么,君迟为何不能任他对我,予取予求?” “你糊涂!” “哪里糊涂?”宁君迟皱眉道,“君迟一生,所求之事,不过二三。小七是君迟最心爱之人,让心爱之人快活,难道不该是君迟该做的?至于二姐所说,让小七‘退位让贤’一事……二姐,是在说笑么?二姐以为,新帝并非嫡子的事情曝路出来,头一个死的,会是谁?朝中大臣又不糊涂,新帝如今正值壮年,军功在手,手中兵权比之宁家并不少,且,比起宁家,新帝才是名正言顺能掌控大棠所有兵权之人。而顺王如今只有十三岁,他如何撑得起一个大棠?即便能勉强撑得起,那么,他又如何能斗得过新帝?新帝仁慈,却不软弱。” “二姐和顺王,还是老实一些,好好过好如今的日子,莫要胡闹。否则的话……莫怪君迟先翻脸无情。”宁君迟道,“毕竟,君迟最心爱之人,便是小七。二姐和顺王要对付他……那便先对付我好了!” 棠落珉那时候和母后一样,只恨宁君迟心中重色,不在乎宁家和他们母子。可是,等到时间越久,棠落珉才越来越明白,宁君迟当年那样劝他们,才是真正的忠言逆耳。 然而宁君迟的话,棠落珉和宁氏俱都没有听,而是继续寻找支援。可是正如宁君迟所说,找甚么支援呢?世人都知道新帝的本事,知道只有新帝在,大棠才能安稳下来,若是让他这样的十三岁的孩童继位,那么,只怕诸多亲王都要开始闹事,大棠必然不会安稳。 就连外祖宁山和二舅舅、四舅舅,都不同意这件事情。 棠落珉和宁氏彼时只觉伤透了心。 可是,四舅舅虽不同意让新帝退位,他继位的事情,但却提出了另一个法子——棠落瑾和宁君迟既然忽又情愫,并且如今还想法子同进同出,而这些年来,棠落瑾做了多年太子,膝下一个儿女都没有……那是不是说,棠落瑾喜欢宁君迟亦是喜欢的不得了,愿意为宁君 分卷阅读230 迟不生子呢? 若是棠落瑾没有儿子,那,是不是可以立皇太弟? 棠落珉和皇后那时对这件事仍旧不满意,于是母子二人又悄悄做了诸多事情,险些害了棠落瑾生母贵太妃的性命,棠落瑾原本就不肯饶他们,只是介于初初登基,不好对“生母”太后和“胞弟”动手,这才由着他们猖狂了几日,待这次抓住把柄,就立刻又把宁氏关了起来,而棠落珉亦被变相的责罚了。 棠落珉和宁氏那时才同意了“皇太弟”一事。他们原以为,先前对付新帝的事情,宁君迟不同意便罢了,立皇太弟一事,对宁家大有好处,宁君迟不可能不同意,可是,等他们消息传出去,在朝堂上被提出时,头一个反对的就是宁君迟。 棠落瑾反倒不怎么开口,只任由他们争吵。 只等他们吵完,然后再处理国事,推行他的各种奇特新奇的想法。 朝臣虽然无奈,但棠落瑾这位皇帝太过强势,说一不二,推行的各种政策想法又的确是有道理有价值的,末了也只得乖乖听话。 而皇太弟的事情,棠落珉一直记得,棠落瑾也是记得的。 而棠落瑾到最后,也的确立了皇太弟。只不过,他立的是一个先帝在世时和宫女生的不起眼的皇子。那个皇子,身份并不高,聪明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可是,棠落瑾就是选中了他。 棠落珉彼时恨极了棠落瑾,一气之下,开始和原本就恨着宁家的安王联手,试图对棠落瑾出手——毕竟,那个时候,他也年有十六了,是个大人了。 可是,棠落珉后来想,棠落瑾那时候,大约就一直在等着他出手。一旦他出了手,棠落瑾就毫不犹豫的斩断了他的羽翼,将他幽禁起来,再不能出。 敲击木鱼的声音渐次响了起来,棠落珉在百佛寺待得久了,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着经文,脑袋里还能一面想着自己的事情。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反抗天命么?若是可以,他还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么?这一辈子,那个棠落瑾,还会和宁君迟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棠落珉慢慢想着,结束了今日的早课,然后就被一个小沙弥叫到一边,说是有人在百佛寺山腰的河边等着他,让他快些过去。 棠落珉道:“有人?是谁?” 小沙弥才八九岁的模样,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就是长安城那边的口音,然后人高马大的,我听着他身边的人还叫他世子甚么的……” 棠落珉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世子?定是四舅舅宁君榆来看他了!前世的时候,也只有四舅舅为他说了话,想要劝棠落瑾立他为皇太弟! 棠落珉立刻就往山腰的那个河边匆匆走去。 百叶大师和住持百林大师在远处眯着眼睛看着棠落瑾的背影,各自念了一句佛号。 百林大师叹道:“杀孽一事,还是少造为妙。棠小施主如此,怕是不妥。” 百叶大师却道:“师兄过虑了。棠小施主既是天子,那么,便有天佑。小小杀孽,且杀的是该杀之人,自是无妨。更何况……” 更何况,这位棠落珉,年岁虽小,可是心思却深,脑袋里还有着“前世”的记忆。这样的人,莫说是帝王了,就是他们这样的一个寺庙的主持和长老,都不得不时刻警惕着这人,倒也难怪棠落瑾等了三年,终于打算要他的性命了。 百林大师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想到先帝一直寻找的那位老大夫……他叹一口气,道:“千松令其父寿命短了五载有余,其兄为父报仇,确实应该。罢罢罢,杀孽便杀孽罢,这世上,天子要杀人,你我岂能拦得住?师弟若还心中不适,便为千松多念几遍经文好了。” 天睿三年,六月。 福建传来消息,出家的顺王棠落珉,不慎溺死在山间的河水中。 死不瞑目。 来人战战兢兢的询问,顺王的尸首要如何处置,还要运回皇陵么? 棠落瑾听了,只淡淡道:“夏日炎热,长途跋涉的运来,十二皇弟的尸首怕是不能看了。还是就近埋在百佛寺弟子的陵墓里罢。左右,十二皇弟也是百佛寺的弟子,埋在那里也是应该的。” 来人听了,半句不敢反驳,立刻道:“陛下英明!”随即就忙不迭的跑了。 棠落瑾继位三年,龙威日盛。若是棠落珉死在他刚刚继位时,他若连让棠落珉进皇陵都不许,朝堂上必然是要吵疯了。可是现在,他继位有三年之久,朝臣早就知道了他这个皇帝的脾气,任是谁都不愿意为了一个被先帝发配的顺王,去触棠落瑾的霉头。 太皇太后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念了一遍地藏经,倒也罢了。 明水殿里,贤太妃听闻此事,痛哭一场,然后就梳妆打扮,戴了一只棠落珉生前送她的发簪,去见了宁氏。 珉儿死了,她不恨棠落瑾,只恨宁氏。 她不够聪明,不知道甚么嫡庶之事,她只知道,棠落瑾比珉儿大了这么多岁,先帝有素来冲着棠落瑾,让珉儿和他抢皇储的位置,根本就是妄想。 于是贤太妃和容太妃一样,教导珉儿时,都是让他努力做一个闲王或者贤王,莫要去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偏偏,宁氏不是这样想。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教他要有野心,教他去抢那个位置,珉儿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贤太妃当夜用一只簪子杀死了宁氏,接着用同一只簪子自尽而死。 天睿帝和太皇太后闻得此事,知晓此事不宜外传,只对外说贤太妃病逝。太皇太后原就打算让宁氏死,只是贤太妃比她手脚快了一步,且天睿帝彼时来了书信,她才没让宁氏立刻死。现在宁氏死了,她自然是安心了。 至于宁氏……一个冷宫的洒扫婆子死了,还需要对外有甚么交代么? 棠落瑾只让人悄悄把宁氏的尸体送到了宫中的一个角门处。至于谁后来把尸体带走了,他就不管了。 六月中旬,大棠将士在信国公的带领下,再次主动向突厥出击。 大棠这几年国泰民安,天睿帝严惩数个贪官污吏,使得百姓能安心干活和生活,每年能交到国库的粮食和银两也越来越多,因此边境出征之际,天睿帝对边境的供给一直不断。 天睿三年十二月,突厥边境传来捷报,大棠军大胜,突厥似有分裂的征兆。 天睿四年,二月。在大棠军的支持下,突厥分裂为东西突厥,势力越发衰微。 同月,天睿帝册封贵太妃沈氏之子昱王为皇太弟,贵太妃沈氏,晋封皇贵太妃。 天睿帝随即将皇太弟接到身边教养。 同月,册封蒋家女蒋氏为孝嘉敏皇后,移入皇陵。 朝堂上上奏让天睿帝娶妻纳妾生子的折子,终于逐渐消停下来。 罢了罢 分卷阅读231 了,天睿帝太过强势,偏偏他强势的事情,还都是做了就对的,并且能让百姓受惠的事情,平常事情上,若是他们能说出来个一二三来,天睿帝也会采纳。且天睿帝一没有随便杀人的嗜好,二没有一掷千金的癖好,三也不是甚么昏君,不愿意生儿子就算了,反正那个皇太弟,的确是天资聪颖,而且……还看起来挺好骗的模样,天睿帝既封了皇太弟,那,他们就只好接着了! 太皇太后年岁越大,想的越开,见棠落瑾当真不愿意纳妃妾,便也不勉强了,只拉着棠落瑾道:“皇帝既然一心念着漪儿,哀家便也不说甚么了。只是啊,皇帝身边,总要有个人陪着才好啊。这人啊,年轻的时候还好,做什么事情,都不怕寂寞。可是一旦年纪大了,老了,就最怕寂寞了,皇帝啊,你不愿意娶妻倒也罢了,只是无论如何,身边总得有个人陪着才好啊。”尔后太皇太后还拍了拍棠落瑾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不拘是甚么人,只要皇帝喜欢,就带到宫里来,让他陪着皇帝罢。哀家年岁大了,只怕哪一日就瞧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总得有个人,替哀家来照顾皇帝的日常生活才好。” 太皇太后的意思,其实是在暗示棠落瑾,可以把宫外的清欢接进宫来。这些年来,棠落瑾身边一直没什么人,只每个月都会出宫去见一见清欢,太皇太后就琢磨着棠落瑾是喜欢清欢,只是碍于身份,实在不便接清欢入宫,才一直把人放在宫外。 可是这偌大的皇宫里,着实是太寂寞了。太皇太后寂寞的太久,知晓寂寞的苦闷,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该找个人来相伴,如此才好。 棠落瑾闻言,以为太皇太后看破了自己的心思,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道:“皇祖母当真不介意?” 太皇太后心下一叹,面上只笑眯眯的道:“只要能让小七高兴的,不论是谁,都能接到宫里来!谁要不愿意了,就让他来找哀家这个老太婆,哀家自有法子对付他!” 棠落瑾松了口气,唇角微微一扬,路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 “如此,孙儿就放心去接信国公进宫了。” 太皇太后:“……”信国公? 天睿四年,三月二十六,万寿节。 棠落瑾孤零零地在最高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一日,等到月亮高升,他才悄然出宫,出了长安城,在北门门口等着。 快了。 他早就算好了日子,那个人,今日必会来的。 三年半了,他没有娶妻生子,所以,那个人,必然也还在原地等着他。 月儿高挂,直到黎明时,棠落瑾才瞧见了策马而来的那个人。 棠落瑾站在原地不动。 宁君迟一身玄衣,身上略有些狼狈,他翻身下马,站到了距离棠落瑾三步远的地方。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所以,”宁君迟微微笑着,眼睛里满是温柔和龙溺,伸出手去,“陛下,可愿从此,与臣同寝同食,同榻而眠,相伴余生,再不分离片刻?” 棠落瑾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了宁君迟的手上,缓缓扬起唇角。 “准。”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正文完啦,接下来是番外番外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