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帝尊他疯了》 第1节 九五帝尊他疯了 作者: 若诗安轩 文案: 苏暮雪自少时起便爱慕萧安辰,为了他的大业她出谋划策,屡屡身陷险境,可因为爱他,是以她无怨无悔,六年倾心相伴,功成时,他称帝,她为后。 苏暮雪以为自此天下太平,她和他会琴瑟和鸣度过此生,她甚至想好了孩儿的乳名,思安思辰。 她以为他对她的喜欢,如同她喜欢他,直到那日,刺客夜闯宫宴,他毫不犹豫地护住丞相之女,而把她陷入危险中,她才明白,原来,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她。 苏暮雪醒悟,这样的后位不要也罢。 后来,那日入夜,喊声经破天际,皇后居住的正曦宫走水,烧了足足三天三夜,皇后在大火中,殁。 萧安辰一直坚信,苏暮雪六年不离不弃,为的只不过是后位,帝王之家从来没有真爱,他亦是如此。 是以,他对她,从来都留着几分芥蒂,帝王权术,他自认为做的不差。 可直到看见滔天的大火,眼前浮现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影,她徐徐转身,扬唇浅笑,心莫名抽痛了起来。 萧安辰从不认为自己会为情所困,直到因为见不到苏暮雪几近疯魔时,才明了,原来,情根深种。 排雷: 1.追妻火葬,男主从始至终只有女主一人,不换男主,结局he。 2.男主疯批,真得很疯披,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介意慎入。 3.作者三观非非非常正常,求各位轻拍。 4.免费章节就别骂了,省着点力气看其他好文。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暮雪,萧安辰 ┃ 配角:预收《和离后他跪了》 ┃ 其它:预收《错嫁(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女人当自强 第1章 庆丰三年,帝京。 天边卷着火烧云,映红了整个帝京,正曦宫宫殿大门泛起层层涟漪,大门上端的琉璃瓦缀着千丝万缕的光晕,远远看去,像是拢了层氤氲的薄纱。 此时的正曦宫里静寂无声,宫人们步子放得很轻,似是生怕打扰了寝殿里沉睡的人儿。 风吹来,透出窗棂缝隙流淌到寝殿里,卷起帷幔一角,漂浮间隐隐能看到榻上人的容颜,肌若凝脂,眉目如画,即便是睡着,也不能遮挡她的美。 蓦地,有宫人捧着刚摘的果子缓缓走过来,步子重了些,旁边大宫女出声提醒:“慢点,小心别惊扰了皇后。” 寝殿里侧卧而眠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苏暮雪。 宫人放缓步子,悄悄回身看过去,见榻上人没有任何反应,提着的心微微放下,视线刚收回,榻上的人翻个身。 苏暮雪时常做一个梦,梦里,少年因谋逆罪被牵连关入废弃的皇家别苑,她阴差阳错也被关了进去,为了护少年安虞,她屡次身陷险境,身上的伤从未断过。 某日,太监总管给他们送吃食,临走时放进来一只猎犬,饿了几天的猎犬看到他们疯狂乱窜,一副要吞掉他们的样子。 王公公弹了弹肩上的雪,噙笑说:“八皇子未免你夜里寂寞,咱家送个玩物陪你玩玩。” 半人高的猎犬张着嘴吐着舌,虎视眈眈睨着他们,发出狂吠声:“汪汪汪。” 那夜,是他们过得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四下逃窜,避无可避,绝地反击,苏暮雪从来没有杀过生,金簪‌‍‎‎‍插‍‎进‍‌‍‎‎猎犬脖子时,血溅了一脸。 少女白皙的脸上淌着血,睫毛尖上也是,眼睛通红一片,直到猎犬彻底不动她才松开手。 事后,她对着脸色惨白的少年说道:“殿下别怕,有我呢。” 后来,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再后来,又是一年冬日,风寒肆虐,萧安辰染了热病,一病不起,苏暮雪找不到银两,只得把金簪送给守门的侍卫,求他们找太医来给萧安辰医治。 那只金簪是她母亲的遗物,她自小便戴着。 只是她没想到,守卫收了金簪却不想办事,把她晾在大雪里整整一夜,她腿都跪麻了,还是没等到人来。 苏暮雪不甘心,扒开狗洞前的杂草,爬了出去,那夜很惊险,她差点死在箭矢下,不过好在,带了药回来,怕被人发现,药都是偷偷煎熬的。 萧安辰昏迷了三天,她三天未眠,衣不解带的守护着他,萧安辰清醒后,看着她憔悴的脸,和干涸的唇,跪地起誓,倘若能活着出去定不负她。 这年,是她在皇家别苑伴他的第三年。少时一面之缘她倾心于他,后又阴差阳错陪他进了这皇家别苑,苏暮雪凝视着少年俊逸的脸,柔声说:“我也定不负君。” …… 苏暮雪醒来时,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她看着燃了一截的红烛,神色有些忧郁,今日睡得比昨日更久了。 最近她很嗜睡,且一日睡得比一日久,太医诊了脉,只说她是体虚并无异样。 苏暮雪眼睛很慢的眨了下,眼皮太重,再次进入了梦乡,这次梦到的是个雨夜。苍穹如墨,大雨倾泻而下,他们被黑衣人暗杀,她为了救他,腿上中箭,谁知箭有毒,没有解药,刀口化脓,她很冷,人像是在冰川上行走。 痛苦难耐之际,有人唤醒了她,轻声细语道:“娘娘,娘娘。” 是明玉的声音。 明玉、明霞是正曦宫的两大宫女,宫里大小事务都归她们二人管。 苏暮雪缓缓睁开眸,映入眼前的是女子担忧的神情,明玉握着她的手,问:“娘娘方才是不是梦魇了?” 梦魇么? 算是吧,暗无天日的那三年确实过的很辛苦,几次险些丧命。 不过,此时又有多好呢。 苏暮雪在明玉的搀扶下坐起,隔着窗棂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淡声道:“陛下呢,可有来过?” 明玉眼神有些闪躲,伺候着苏暮雪喝完水后,柔声回:“陛下正在紫宸殿会见大臣,应该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苏暮雪视线再次落在窗外,氤氲光线中,她看到了廊下那只盆栽,里面的‌‌‍海‌‍‍棠‎‌‎花开的很旺盛,花枝招展,廊下火红的笼光映在上面,染了一片绚丽的色。 这是昔日她和帝王一起栽种的。 彼时他刚登帝位,朝政不稳,国库空虚,又有敌军来犯,群臣束手无策,大殿之上父亲请缨带兵出征。 一走近三载,捷报连连。 那日他亲送大军出征,回来后便同她一起种下了这株牡丹花,床笫之间他还曾许诺,只要她诞下麟儿,便立为太子。 他的诺言犹在,只是…… 苏暮雪掩唇轻咳,明玉急忙上前,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娘娘莫思虑,陛下前朝事忙,忙完会来看娘娘的。” 苏暮雪勾唇若有似无轻笑,人都说帝王无情,当年出嫁前夜,爹爹和她促膝长谈,言辞间诸多对她不放心,她笑着安抚,说萧安辰不同其他帝王,他们有三年相伴的情谊。 她曾为他屡屡身陷险境,他也曾承诺,不会负她。再者,他能顺利登基,还多亏苏家军,萧安辰会好好待她的。 只是没想到,诺言犹在,可人似乎越来越远。 苏暮雪想起了他们刚大婚那会儿,两人夜夜簇拥而眠,无论多忙,他都会陪她用膳,还会叮嘱她,照看好自己。 眸光游走,苏暮雪又看到了那片蝴蝶兰,当年,他知晓她喜欢,便连夜命人种了满园的蝴蝶兰。 花还在,可人呢? 萧安辰有多久不曾来她宫殿了? 十天?半月?月余? 时间太久,苏暮雪有些记不清了。 明玉见她神情忧郁,轻哄道:“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苏暮雪有几日未出寝殿,还真有点怀念秋风拂面的感觉,轻点头,“好。” 明玉找来披风,又着明霞找来暖炉,安排妥当后,才搀扶着苏暮雪走出去。 夜晚的秋风有些凉,苏暮雪有些不适,丝帕掩唇轻咳了几声,明霞见状,忙道:“我去药膳房看看汤药熬好了吗?” 她前脚离开,后脚有人跟了上去,小坠子跟在明霞身后叭叭了一路:“听闻几个大臣去了庆和殿,和之前一样,谏言陛下纳妃,王相还言明,要是陛下不纳妃,那他们这帮老臣只能衣解还乡,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帝后大婚那夜,萧安辰曾许诺,今生只娶苏暮雪一人,永不纳妃。当时寝殿里尚有宫人在,他说的话,悉数被听了去。 后来这话还多次被人拿出来讲,都道帝王对皇后娘娘宠爱有加,世间绝无仅有。 可惜再多的宠爱,都敌不过岁月的蹉跎,还有那句:“皇嗣最重要。” 小坠子不服气道:“他们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陪在陛下身边三年,是谁以血喂食,让陛下得以脱险,是咱们皇后娘娘。如今娘娘身子不适,也是三年里落下的病根,他们怎么能?” 明霞转身朝四周看了看,脸上含着愠怒,“谁让你乱嚼舌根的,小心给皇后招来祸事。” 小坠子气得脸涨红,明霞忍不住又叮咛道:“陛下皇后伉俪情深,你看殿里那些吃食,哪个不是陛下让人送来的。陛下只是前朝事忙,最近来的少了些,你别在娘娘面前乱说。” 明玉说这话时,心莫名虚了下,算算日子,陛下已月余不曾来正曦宫了。 这是最久的一次。 “可——”小坠子有句话没说出来,他听闻,陛下同意了王相的奏本,决意纳妃。 “行了,这话以后不许再讲。”明霞沉声道,“小心被人扒了皮。” 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稍有差池便会丧命,明霞不放心叮咛了几句端着药碗折回殿里。 苏暮雪从花园回来,见明霞手里的汤药,眉梢蹙到一起,“不喝。” 明玉接过明霞手里的汤碗,笑着走上前,“娘娘,郑太医改了药方,这次的药不苦。” 黑乎乎的汤药,怎么会不苦。 苏暮雪手帕掩唇,摆了摆手:“拿走。” “娘娘,是奴婢们熬了好久才熬成的。”明玉噙笑道,“我给您备了蜜饯,你喝完药给您吃。” 明玉跟了苏暮雪三年,知道苏暮雪的脾性,她最见不得她们这些人为难。 “又是陛下叮嘱的。”苏暮雪放下手,去端药碗。 “陛下也是为了娘娘好。”明玉柔声说,“陛下对娘娘的喜爱,奴婢们都看在眼里。” 喜爱? 第2节 苏暮雪垂眸看着手上的汤药,脑海中浮现那夜太医和年轻帝王的对话,她依稀记得,郑太医说,这药只是治标不能治本,这样下去身体会拖垮的。 当时萧安辰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朕自有安排。 他在安排什么? 苏暮雪凝视着黑乎乎的汤药,忍不住打了寒颤,眼睫半垂,眸底闪过一抹异样,刚要说拿走,眼前出现一只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缓缓抬眸,她看到了一张俊逸的脸,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头戴金冠,身穿龙行图纹袍服,腰间束着玉带,是年轻的帝王,萧安辰。 萧安辰接过汤药,递到苏暮雪面前,唇角淡扯,“阿雪,又听不话了?” 第2章 苏暮雪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皇家别苑那三年,那日身体不适,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黑眸里波光潋滟,像是涌着碧波,嗓音低沉悦耳,带着轻哄。 没有帝王的高高在上,他是她的阿辰。苏暮雪唇微动,几乎下意识喊出那声“阿辰”。 蓦地,缥缈的烛光拂上了她的眸,眼底缀进红色的烛光,她瞬间清醒过来,不,他不是阿辰。 他是云风国的帝王。 几乎下意识的,她收回那道痴缠的眼神,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恭谦,拎着群裾站起,作势要行跪拜礼。 萧安辰先一步扶上她的手,眉梢挑着,脸上是难得的温和神色,“不是说过吗,你我是夫妻,不必行此大礼。” 大婚那夜,他褪下她外袍时,确实这样许诺过,他们可像平常夫妻那样相处。 她也曾一度以为是可以的,只是随着他渐渐的疏远,她才明白过来,他们到底不是寻常百姓。 他是帝王,他的许诺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是她逾矩,妄想从来没有过的一世一双人。 “谢陛下。”苏暮雪慢慢站起,一双美目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来,把药喝了。”萧安辰扶着她坐下,“你的病要快点好,朕还想来日同你一起赏雪呢。” 苏暮雪喜欢雪,那年为了看雪,半夜从榻上爬起来,氅衣都没穿便跑了出去,吓得明玉明霞白了脸,生怕帝王怪罪下来,挨板子。 后来也真挨了板子,苏暮雪赏雪时感染了风寒,昏睡了好几日,萧安辰罚了正曦宫所有人,要不是苏暮雪醒来求情,那日的板子会一直打下去。 后来,她便不怎么喜欢赏雪了。 再后来,她发觉,宫里似乎换了一批人,除了明玉明霞小坠子外,其他都是生面孔。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明玉跪着回:“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恼奴婢没能伺候后娘娘,特意派了些新人,据说都是陛下亲选的。” 看着那些生面孔,她头一次感觉到,帝王心海底针,她有些看不懂萧安辰了。 好在只是宫里人换了些,守卫的还是苏铭他们,这样苏暮雪安心了不少。 “阿雪。”萧安辰举着银匙递到苏暮雪唇边,苏暮雪迎着他的视线,缓缓张开嘴,药入口,真的很苦,她情不自禁皱起眉。 萧安辰似是未看到,手上的动作没停,直到喂完,才把汤碗给了明玉,眉宇间沁着浅笑,“朕还有奏章要处理,今日便不陪你用晚膳了。不过阿雪要记得,以后万不可任性,汤药还是要喝的。” 苏暮雪温和地点了点头。 明玉等人跪地恭送,萧安辰踏出殿门的瞬间敛去了脸上的笑意,银白的月光拂到他脸上,映出帝王那张冰冷到极致的脸,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他眉梢蹙着,行走的脚步似乎顿了下。 随行的太监宫女们也跟着停下,大太监周嵩走上前,躬身听训。 萧安辰黑眸里淌着冷意,下颚紧绷,冷声道:“看好了皇后。” 周嵩忙点头:“奴才遵旨。” 苏暮雪等人走远了,终是再也撑不住,掩着胸口狂吐起来,吐得太用力,口中出现血腥味,她拿过帕巾擦拭时,雪白的织锦帕子上映出丝丝红。 明玉明霞见状吓了一跳,“娘娘。” “本宫没事。”苏暮雪眼神示意她们安静下来,沉声交代,“今夜的事不许透露半个字。” “是。”明玉明霞跪地说道。 “好了,我乏了,今夜不用膳。”苏暮雪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须臾,寝殿里只剩她一人,她倚着床看着缥缈的烛光陷入到沉思中。 某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须臾,又被她否决掉。 不会的,萧安辰不会如此无情。 这夜,苏暮雪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梦魇,她被猎犬追到了墙角,避无可避,危急之时有人出现,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棱角分明的五官,剑眉入鬓,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是萧安辰。 苏暮雪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唤了声:“阿辰救我。” 萧安辰缓缓扬起唇,在苏暮雪以为得救时,举起手中的刀子,对着她腹部插去,刀入腹,疼痛难捱,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吃力的问:“为何?” 男人冷笑,“因你该死!” 那道笑声划破天际,裹着风吹拂到好远地方。 苏暮雪从梦中惊醒,亵衣湿透,额头上都是很汗,手不由自主颤抖,梦境太真实,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这夜,正曦宫的烛灯燃到了天大亮,寝殿里传来轻咳声,明玉明霞也忙活到了天亮。 庆和殿 萧安辰正在批阅奏章,周忠悄悄走进殿内,倾身道:“陛下,皇后娘娘梦魇,折腾了一晚,今晨刚睡下,这药……” 萧安辰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眸光落在案上那盆‍‎‌‍海‍‌棠‍‌花上,花枝招展,美不胜收,像极了‌‎‎美‌‎‌‍人‍‌‎‌浅笑嫣然的样子。 他想起了先帝册封的吴‌‎‎美‌‎‌‍人‍‌‎‌,蛇蝎‌‎‎美‌‎‌‍人‍‌‎‌,欺他年幼,诱他服食糕点,险些丧命。 他母后说的很对,越是长相惊艳的女子,心越坏。冷白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折,花骨朵掉地。 周忠见状屈膝跪地,大气不敢出。 萧安辰执起笔在奏折上画下一笔,声音寡淡道:“皇后体虚需要进补,让郑太医开些药你给送过去。” 周忠站起身,“奴才马上去办。” 苏暮雪还未醒,周忠已经带着药膳来了,除了药膳还有一些珍贵药材,明玉迎上去,作揖道:“周公公。” 周忠笑道:“明玉姑娘,这是陛下赏赐给皇后娘娘的,不知娘娘她?” “娘娘安好,有劳陛下挂牵。”明玉示意宫人接过赏赐。 “那就好。”周忠朝后望了一眼,随即说道,“咱家还有事,麻烦两位姑娘叮嘱娘娘喝下药膳。” 苏暮雪等周忠走了后,才从后殿走出,脸色比昨夜好了些许,明玉指着赏赐问:“娘娘,这?” 苏暮雪坐在窗棂前的矮榻上,眸光看向窗外,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先放着吧。” “人参可以放着,那药膳呢?” “阿白呢?”苏暮雪没理会,询问起了阿白。 阿白是苏暮雪养得猫,是她从皇家别苑带回来的,猫通体发白,故而起名:阿白。 “方才还在。”明玉弯腰四下找了找,随后在庭院里找到,“娘娘,在这。” 她抱着阿白走进来,苏暮雪眼底沁着笑,对着阿白招了招手,视线无意中瞥到某处,移开后,又移了过去,待看清后,眸色一沉,指着不知名的人问:“那是谁?” 明玉顺着她指尖看过去,仔细瞧了几眼,道:“是新来的禁军守卫。” “苏铭呢?”苏铭是苏暮雪从苏家军里挑选出来专门守护正曦宫的,是萧安辰亲自应允的。 明玉对禁军换防不太熟悉,叫宫人找来小坠子,小坠子凑上前,“娘娘。” 阿白在苏暮雪脚边蹭了蹭,发声浅浅的猫叫声,苏暮雪弯腰抱起它,手指在它背上轻轻抚了抚,抬眸睨着小坠子道,“禁军何时换了这些人?” 苏家军救驾有功,萧安辰登基后,许了他们守卫之责,苏铭的职责是护卫正曦宫安全。 “奴才不知。”小坠子道,“这样,娘娘别急,奴才去打听一下。” 另一处,皇家别苑地牢里传来压抑的低吟声,有人拿着鞭子对着面前伤痕累累的男子说道:“怎么?还不老实交代?说,皇后到底和苏沧海在密谋什么?” “呸。”男子吐掉含在口中血,腥红着眸子道:“你少污蔑皇后,皇后和苏将军‌‍‎父‌‎‎‍女‍‌二人对陛下忠心不二,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我要见陛下,见陛下——” 骤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男子的话,他侧眸,视线落在门口处,看着缓缓而至的身影,眼睛倏然大睁,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陛陛下。” 阴暗的地牢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年轻帝王缓缓走近,火把映出他的脸,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染了血一般。 他神情冷峻,看人的眼神凌厉,“怎么?苏护卫要见朕?” 苏铭眸子大睁,顷刻间明白了什么,他不顾身上的伤,言辞绰绰道:“陛下,皇后和将军对陛下绝无二心,臣臣愿意以命担保。” “你?”轻嗤声悠悠传来,萧安辰走到火炉前,看着烧红的烙铁,眉宇间的冷意更甚,“也配。” “娘娘,打听清楚了,苏护卫是外出办事去了。”小坠子道,“等苏护卫办完事,娘娘便又能见到他了。” 苏暮雪得知他外出办事,提着的心隐隐放下,没出事便好。 入夜,周公公差人来报,陛下今晚夜宿正曦宫,阔别月余,好不容易等来了帝王,正曦宫上上下下无不雀跃,明玉明霞着宫人早早开始准备,廊下灯笼特意换了新的。 小坠子带人打扫的庭院,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苏暮雪亲自采摘了些‍‎‌‍海‍‌棠‍‌花,放在案几上,这样一进门便能看到,她沐浴更衣满心欢喜的等着帝王前来。 三更天时才堪堪把人等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萧安辰掐着腰肢按在了榻上,男人手劲大,被按住的地方传来痛感。 苏暮雪蹙眉,“陛下你——” 萧安辰又用力掐了一把,唇贴上她的耳畔,咬咬她耳垂,“皇后等我到此时,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苏暮雪险些昏过去。 第3章 今夜的萧安辰喝了酒,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听到苏暮雪轻嘶出声也没停,反而更来了兴致,不管不顾蹂/躏着她。 苏暮雪身子不适,手挡在两人间,湿漉漉着眼睛求饶,“陛下,别。” 萧安辰攥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举高到头顶,目光灼灼睨着她,眼底流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怎么?皇后不乐意让朕碰?” 第3节 苏暮雪眼眸越发的红,摇摇头,“……不是。” 这样的萧安辰是让人陌生的,明明他之前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何时起,他再也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再也不会呵护着问她,是不是不适? 苏暮雪想了想,好像是月余前的那次对话开始的,他眸含愠色,拂袖而去,再踏入正曦宫便成了眼前的模样。 他用强硬的手段告知她,他是帝王,是万里江山的霸主,是天下的主宰,更是她的天,她除了听话,别无选择。 其实,曾经的苏暮雪不是这样的,她敢爱敢恨,做事果敢,自小在将军府长大,虽不会武功,但胆识也比一般女子大。 只是…… 她此时的顾虑太多,惹怒了萧安辰,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正曦宫里的其他人,明玉明霞小坠子,还有苏铭他们,都会遭殃。 想到这里,苏暮雪停止了反抗,手渐渐不挣扎,勾上了萧安辰的脖子,主动迎合的行为取悦了他。 萧安辰指尖落到她脸上,顺着她脸颊游走,轻而易举在她侧颈留下痕迹。 火红烛光照上,映得那片痕迹格外触目惊心。 萧安辰似是不太满意,倾身凑了过去,牙齿咬下的痕迹比手指的更重,像是含苞待放的红艳花骨朵。 他极为满意的扬起唇,舌尖落到她耳垂上,“这才乖。” 之后,苏暮雪“乖乖”地任他折腾,中间累晕了好几次,眼角的泪一直未干。 堪堪折腾到四更天才停下来,苏暮雪浑身疲惫动弹不得,萧安辰洗净身体刚穿好袍服,周嵩的声音在殿外传来。 “陛下,汤药来了。” 明玉小心翼翼端着汤药走进来,看到床榻上苏暮雪那张比纸还惨白的脸心猛地一颤。 苏暮雪摇头示意她不要讲话。 萧安辰走进,接过明玉手里的汤碗,走到榻前,柔声道:“皇后,朕喂你吃药。” 这次的汤药比任何时候的味道都重,苏暮雪闻到后便开始反胃,她强压下身体的不适,伸手接过汤碗,“臣妾自己来。” 水云袖落到臂弯处,露出她纤细的手臂,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痕迹,深浅不一,是他方才折腾时留下的,之前的他不会这样。 萧安辰似是没看到她胳膊上的伤,把汤碗放她手里,居高临下睨着她,看着她喝完,他唇角浸上笑意:“时辰不早了,皇后早点睡。” 以前他们都是相拥而眠,今夜的他走得格外决绝。出了殿门后,脸色又变了,眼底漆黑如幕,哪还有一点醉意。 殿门关上,明玉折回来,跪在榻前,手抬起却不敢碰触,“娘娘……” “明玉,我要沐浴。”苏暮雪神情倦倦一身疲惫,眼尾淌出的那抹红刺的人心颤。 明玉满脸心疼道:“娘娘,奴婢马上去。” 直到整个人浸在温水中苏暮雪才感觉到暖意,腰间传来痛感,她眉梢蹙着轻溢出声,明玉不敢太用力,手上的力道放的很轻。 小姑娘没见过这种场景,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一直以来她们都以为陛下对皇后宠爱有加,可可为何会这样。 难道以前的都是假的。 “明玉,本宫不碍事。”苏暮雪就是这样,不管什么痛都是一个人忍着,咬牙坚持着,那三年在皇家别苑亦是如此,阴森的废弃宫殿,像是地狱般,时不时还会有人来刺杀。 那三年她做了很多很多,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那次为了救他,她以血为药引让他服食,这才换来他的平安。 她本以为,她的倾心相待会得到回报,至少,他会信守承诺。 却原来…… 水浇到肩上时传来痛感,苏暮雪忍不住打了寒颤,身子向一侧歪了歪,明玉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跪在地上,“娘娘奴婢的错,奴婢手重了。” 苏暮雪偏头看了右肩一眼,那里有道刺目的齿痕印记,是他情/欲上来时咬上的。 他对她,真的一点怜惜都没有。 这次泡澡的时辰长些,热水加了好几次,苏暮雪从偏殿出来时远处天边泛白。 明玉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好锦被,没敢离太远,守在了殿门口。 苏暮雪又做了那个被猎犬追的梦,梦里,猎犬几次差点咬上她的腿,她又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了那抹颀长俊逸的身影。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的脸,五官轮廓立体分明,眉目如画,鼻梁高挺,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可就是这张近乎到完美的脸,面对她苦苦哀求时露出了冰冷的笑,他摸着她脸颊唤她:“阿雪。” 在她倚靠过来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和之前的梦境一样,她挣扎,问他:“为何?” 他冷笑:“因你该死!” 同样的话同样的眼神,苏暮雪从梦中惊醒,头磕在了床柱上,亵衣浸湿,她双臂抱膝大口喘着气。 明玉明霞急匆匆跑进来,“娘娘。” 苏暮雪好像听不到声音似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深深埋进膝间,不断说道:“不要,不要,不要。” “娘娘别吓奴婢。”明玉跪在榻前,怯生生伸出手,慢慢抚上苏暮雪纤细的手臂,她知晓那里有伤,没敢碰触的太用力。 明霞急的眼睛都红了,“娘娘,奴婢在这,你看看奴婢。” 苏暮雪缓缓抬起头,视线里两个小姑娘哭声了泪人,她凝视着她们,许久后才清醒过来,惨白着脸安抚说:“本宫没事,都别哭。” 怎么可能没事,明玉明霞都心疼死了。 陛下,陛下怎么可以这么粗暴。 苏暮雪惊醒后没了睡意,本想起身下榻的,只是身体微微一动,腿/间传来灼痛感,疼得她无法下地。 算了,还是躺着吧。 明玉问:“娘娘要去找郑太医来吗?” 苏暮雪摇摇头,“不必。”忍忍便好了。 只是,苏暮雪没想到,萧安辰不给她“忍”的时间。 次日,傍晚,周嵩带着汤药来到正曦宫,看着她服下后,噙笑说道:“娘娘,陛下晚点便过来,娘娘准备迎驾吧。” 曾经有多期盼他来,此时便有多么不希望他来。听到陛下要来,正曦宫上上下下没了昨日的欢愉,收拾起来也慢了些。 明玉明霞几次欲言又止,等其他宫人出去的时候,她们跪在苏暮雪面前,“娘娘要是不愿意侍寝,奴婢去禀报,就说就说娘娘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苏暮雪握着木梳的手一顿,“若说身子不适,那便不是服食一碗汤药了。” 萧安辰会给她送来更多的汤药,并看着她吃下。 夜色很快暗下来,廊下笼灯浮动,照得殿前光影绰绰,隐约间苏暮雪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同晨起穿的不同,此时的他着了一件蓝色龙纹常服,头戴金冠,玉带束腰,缓缓而至。 他今夜没饮酒,神情不似昨夜那般灼人,眉宇间含着浅浅笑意,一双眸子像是天间星辰,璀璨耀眼。 苏暮雪不由得松一口气,也许,今夜不会太难捱。 只是她这口气似乎松的早了些,今夜的帝王比昨夜更能磨人,像是要不够似的,他狠狠折腾着她。 趁她意乱情迷难耐时,扣住她腰肢问:“朕的阿雪,会背叛朕么?” 苏暮雪还未来及说什么,萧安辰的唇落到她侧颈,轻轻啃噬:“阿雪要是背叛朕的话,朕会吸干阿雪的血。” “……”苏暮雪蓦地一颤。 第4章 这夜萧安辰依旧折腾了许久,直到她求饶他才停下,低头抵上她鼻尖,气息不稳道:“皇后以后就要这样乖顺些。” 随后,他捏了把她的右肩,隐约有骨骼错位的声音传来,在苏暮雪以为自己要撑不住时,萧安辰松开了手,冷白指尖撩起她鬓角的发丝,唇凑近亲了亲,贴着她耳畔说道:“皇后,朕很怀念在别苑那三年。” 苏暮雪迎上他清冽的眼神,再次打了个寒颤,抖着唇道:“臣妾,也很,怀念。” 那三年里至少他拿她当最亲近的人,雨中,他会陪她一起赏雨,寒风中他会握着她的手一同赏月。 他知晓她喜欢雪,还曾冒雪为她舞剑。那时的他眼中风景都是她,而此时,他眼中再也没有她的影子。 苏暮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他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苏将军一切安好,皇后大可安心。” 不知为何,他明明在笑,可她感觉到的却是凉意。 像是冬日的风吹拂在身上,冻得人头皮发麻。 这夜她睡得很不好,醒醒睡睡,晨起醒来是让梦惊醒的,苏铭一身带血的出现在她面前,起初叫她小姐,后来叫她娘娘。 苏暮雪睁眼后,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掀开被子便往外走,“明玉,明霞,小坠子。” 明玉听到声音走进来,随即一把扶住苏暮雪,“娘娘。” 苏暮雪发丝垂在身上,眉梢拧着,一脸惨白,“小坠子呢?快点叫小坠子进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明玉给明霞使了个眼色,要她去叫人,片刻后,明霞把人带进来,小坠子跪在地上,伏身道:“娘娘找奴才?” 苏暮雪沉声交代:“你今日出宫一趟,去将军府打探消息,本宫要知道苏铭到底去哪里?何时回来?” “是。”小坠子站起,转身往外走。 “等下。”苏暮雪唤住他,“要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本宫有需要你采买的东西。” “奴才记下。”小坠子走了出去。 苏暮雪依然心神不宁,明玉端来茶水,她接过时,手指一抖,杯盏掉到了地上。 明玉跪到地上,“娘娘有没有怎么样?” 苏暮雪摇了摇头,“无事。” 心里记挂着事,痛也感觉不到了。 庆和殿 嵩低声禀告着:“陛下,苏铭什么也没交代,这刑……还要不要继续?” “继续。”萧安辰握着狼毫的指尖慢慢束紧,眼睑半垂,挡住了眼底犀利的神情,下颚紧绷,脸色阴霾,肩膀渐渐挺直,手中的笔再次动起来。 周嵩探头瞄了眼,宣纸上出现一个偌大的“杀”字,他缩了缩脖子,收回视线。 明明是秋天,可总觉得要变天了似的,风里夹杂着初冬的冷,风袭上,让人忍不住打颤。 周嵩想起了那日见王公公时的情景,全身上下都是鞭痕,身前除了烙铁痕迹还有咬痕。 撕咬的痕迹。 他本来不知晓是何物撕咬的,随口问了问,才知晓是猎犬。 第4节 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曾陛下还是八皇子时被关进皇家别苑,王公公曾亲自送去一只猎犬。 随后他又想起,王公公抱着他腿求饶的情景,“周公公看在咱俩一同在宫中多年的份上,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面目全非的王公公边喘息边道:“求你杀了我。” 对于王公公来说,死了比活着更好,他真是怕了,怕那些时不时出现的猎犬,怕它们张牙舞爪向他扑来,怕它们啃噬他的身体。 他抬起那只没了手的胳膊,“周公公,求你。” 周嵩到底也没帮忙,陛下想要死的人谁也留不住,陛下不想让死的人,他就只能活着,即便生不如死,也得活着! 小坠子寻了半日也没问出苏铭的下落,晌午时回了宫,苏暮雪午膳都没用,坐在榻上等着他,手里拿着话本,可有些看不进去,时不时问明玉,人回来没有。 明玉躬身道:“娘娘明霞去外面候着了,小坠子回来她会立马带人过来的。” 苏暮雪轻点头,眸光再次落到话本上,昔日最爱的话本已入不了她的眼,昨夜的梦境太真实,真实到近乎可怕,她很担心苏铭会发生什么不测。 左等右等没等来苏铭的消息,小坠子带来了别的消息,欲言又止,“娘娘。” 明霞不让小坠子讲,扯了把他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苏暮雪看着他们拉扯,接过明玉手中的杯盏喝了些茶,放下杯盏道:“苏铭的事没着落,难道是查出其他事了?说吧,小坠子。” “没有。”明霞抢过话先开了口,“小坠子何事也没查到,只是看街上有娘娘喜欢吃的蜜饯,给娘娘买了些。” “蜜饯呢?”苏暮雪问。 “蜜饯……”小坠子是买了蜜饯,不过在回宫途中看到了不相干的人,跑回来时蜜饯给掉了,他也不知道掉哪了。 “明霞你让我说吧。” “小坠子,你闭嘴。” “行了!”苏暮雪鲜少发怒,是以众人都忘了她也会生气,但毕竟皇后威严在那摆着,声音出来后,一宫的人悉数跪下。 明玉颤着音说:“娘娘息怒。” “小坠子,讲!”苏暮雪道。 “娘娘奴才回宫的时候路上撞见了王相的轿子。”小坠子说完头低下。 “王相?”苏暮雪自小便聪明,少时跟着先生学习,堂哥堂姐们都不会背的东西,她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有人七岁能作诗,她六岁便可。 聪明的人一点便通,她指尖缩了缩,头转向窗外,廊下有蝶在飞舞,她迎着光,淡声道:“轿子里坐到不是王相,是王相之女王嫣然。” “娘娘怎会知晓。”小坠子一脸惊讶。 大臣谏言帝王纳妃这事苏暮雪很早便知情了,只是萧安辰没言明,她也便没问。 一世一双人,终不过是她的梦罢了。 她的梦也该醒了。 “咳咳。”苏暮雪掩唇轻咳几声,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些,眉宇间覆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到底还是失言了。 失望吗? 很失望,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苏将军那可有消息?”原本明玉还担心着,见苏暮雪主动问起苏将军,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明霞拧了小坠子胳膊一下,挑眉,示意他赶快回话。 小坠子揉着胳膊道:“前几日将军送来书信,月余前的丽水一战,我军大胜,现正赶往莱城。” 莱城? 莱城距帝京千里,她若出什么事,势必会影响到爹爹,她只能…… 按兵不动。 二更天,苏暮雪刚躺下,殿外飘来丝竹之音,声音缭绕,久久不曾消失。 明霞和明玉守在门外,听着声音小声抱怨,“明玉,陛下是不是真不喜欢娘娘了,大婚那夜,陛下还许诺今生不纳妃,要一心一意待娘娘,这才三年啊,就有新人进宫了。” “之前陛下都是和娘娘一起弹琴赏月,今夜却换了人。” “他是不是忘了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 “好了明霞,你怎地和小坠子一样了。”明玉朝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叮嘱说,“你是宫里老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晓吗?不要给娘娘惹祸。” “我就是难过,替娘娘难过。”明霞道,“不提皇家别苑那三年,就说这三年,娘娘为了陛下做了那么多,苦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为了皇嗣,娘娘吃了那么多苦,陛下都看不到吗。”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才一个月,为何说变就变?” 明霞边说边红了眼,眼睫上染着水雾,“我就是心疼娘娘。” 人就是变得再快也不可能一个月变成另外一个人,除非……他一早便是如此,只是骗过了所有人。 明玉猛地一颤,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落到帷幔上,隐约拂到榻上人身上,苏暮雪拉过被子,翻了个身,眼角有泪缓缓溢出。 扰人的丝竹声就着风涌进她耳中,她抬手捂上,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奈何不遂人愿,脑海中溢出很多画面。 年轻帝王冷白指尖落在琴弦上轻轻拨弄,美艳娇娘翩翩起舞,银白月光拂了一地,映出两道相拥的影。 他和王嫣然共舞。 翌日,苏暮雪刚服完药,明玉进来禀报,“娘娘,王嫣然来了。” 苏暮雪顿了下,接过明霞手里的蜜饯放嘴里,淡淡道:“把人带去前殿。” 正曦宫分前殿、后殿,前殿待客,后殿是苏暮雪的寝殿,她无事时,喜欢在寝殿靠窗的榻子上看书,除了话本子外,也会看些兵书。 王嫣然被带了进来,没跪,而是简单作了个揖,一个相府之女在皇后面前这么不守规矩想来是有人给她撑腰。 这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除了萧安辰,还能是谁。 昔日,他只为她撑腰,但凡有人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那人便不能好活。 三年,什么都变了。 王嫣然含笑打量坐在上位的女子,娇艳的脸,羊脂玉般的肌肤,柳眉杏眼,一身紫裙,裙摆拖曳,像极了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王嫣然看到苏暮雪时有一瞬的晃神,想起了父亲的话,皇后至今未生下皇嗣,陛下现下对皇后早已没了当日的情分,倘若她进宫先诞下孩儿,她的孩子会是下一任帝王。 想到这里,王嫣然脸上不自觉流露出雀跃的神情,说话也傲慢了些,“皇后娘娘,昨夜原本陛下是要来正曦宫的,只是嫣然身子身子不适,陛下担心嫣然身子,故而没来,都是臣女的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嘴上说着歉意,脸上一丝抱歉的神情也没有,那句“责罚”也说得不轻不重,摆明是料定苏暮雪不会拿她怎么样。 或者,王嫣然笃定的不是苏暮雪,而是萧安辰,被偏爱的那方总是有恃无恐。 第5章 王嫣然是丞相府嫡女,早已过了出嫁的年纪,这些年王相始终不曾为她张罗婚事,其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王相是想让王嫣然入宫。 三年前帝后大婚时,他便曾带着几个大臣以“皇嗣凋零”为由,进谏帝王纳妃。不过那时年轻帝王眼中都是皇后,根本不以为意。 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帝后三年无所出,即便是帝王不急,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王相一早便做了准备。 只是,王相能看到的机会,其他大臣也能看到,苏暮雪虽久不出宫殿,但对正曦宫外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朝臣们都在争抢着让自家的女儿进宫为妃,以便为家族眸利益。 “王姑娘说的什么话。”苏暮雪轻笑道,“劳你服侍陛下,本宫还有些过意不去。明玉,给王姑娘赐座,对了,把新摘的果子拿来些,让王姑娘尝尝。” 王嫣然坐下后,抬眸打量了眼苏暮雪,外界对她的传说很多,说她聪慧美丽性情温和,说她隐忍,皇家别苑三年伴君侧,不离不弃,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说她性情纯良,学识渊博。 说她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那些传说里面,几乎都是夸奖,王嫣然也很好奇,皇后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今日一见,似乎和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她没看出她聪慧,倒看出她有些怕事,连她的挑衅都不敢驳斥回来。 父亲说的对,这样的女子怎堪为后,还是她…更适合。 王嫣然端起明玉递上的茶杯,含笑道:“谢皇后赐茶。” 眼睑半垂,低头去喝时,发生了让人始料未及的事。 “啊——”王嫣然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水倾泻出来,悉数洒在了她的长裙上,茶水有些烫,王嫣然叫出声,一张脸白成了纸,抖着唇,道,“皇后,这这是何意?” 苏暮雪挑眉示意明玉去看,明玉走前上,执起王嫣然的手低头看去,正好看到她食指上被针扎出的小孔,上面冒着血。 王嫣然挣脱开,红着眼眶站起身,“纵使皇后娘娘恼臣女昨夜伴驾,也不应该这样对臣女,不是臣女要留宫的,是是陛下他——” 话还未说完,有声音传来,“陛下到。” 随即有人走进来,来人着一身明黄龙纹袍服,玉带束腰,头戴金冠,日光映出他的五官,眼睫纤长稠密,眼眸如墨染,眸底清明无波无浪,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他像是凑巧前来,步子迈得不急不慢,双手负在身后,日光在他身侧漾开,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 世人都说当今陛下芝兰玉树清风霁月,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这样一看,确实如此。 苏暮雪缓步上前,提起群裾,屈膝要拜,以往这种情况萧安辰都会拦住她,眉宇间含着笑意,要她免礼。 今日不同,他手一直负在身后,脸上表情淡淡,什么也没说,看着她屈膝跪下。 苏暮雪早年在皇家别苑时,为了救他,膝盖受过箭伤,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每到湿气重的时节,膝盖便会针扎似的疼。 疼起来,全身冒冷汗。 严重时,那段时日便不能行走。 萧安辰知晓她身子,曾亲口说过免她行跪拜礼,宫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今儿帝王没出手拦着,意思已很明了了。 曾经的那些都不算数了。 如镜花雪月般,一去不复返。 第5节 苏暮雪双膝跪在地上,地凉且硬,膝盖处传来不适感,她脸色渐渐变白,明玉跪在一旁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见她身子不稳,心疼得不行,牙一咬,心一横,头抵在地上,“陛下,娘娘身子不适,她——” “陛下在这岂容你多嘴,”苏暮雪出声打断,呵斥道,“掌嘴!” 苏暮雪自入住正曦宫那日起,三年里从来没有对责打过内侍宫女,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帝王的面出言训斥。 明玉眼底含着泪,抬手打上自己的脸。 苏暮雪不忍去看,头偏了些。 “啪啪。”声音回荡在前殿中,惊了廊下的蝴蝶,蝴蝶挥动着翅膀朝远处飞去,萧安辰眸光游走间落在‍‎‌‌海‌‍棠‌‍‎‌花上,花儿随着风招展,让他想起了什么。 “好了。”清冽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萧安辰倾身向前扶起苏暮雪,看着她惨白的脸颊,眉梢若有似无动了下。 没了昔日的关心,话语都显得凉薄,他松手衣袖一甩,“正曦宫的人越发没规矩了。” 刚刚起身的苏暮雪腿一屈,要再拜,“都是臣妾教导无方,是臣妾的错。” 这次萧安辰拦住了,把人拉起来,拍拍她的手,“皇后就是太纯良了,她们才敢如此放肆,不如送内廷去问话。” 内廷是专门为了惩罚犯错的宫人而设置的,但凡送去内廷的人,多数都会死在那里。 据说,那里有最严苛的酷刑,手段极其残忍。 苏暮雪珍视正曦宫里的所有人,怎么舍得让他们去内廷,“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定当严加管教,求陛下饶恕。” 萧安辰要的就是苏暮雪听话,见她脸色都吓白了,还一再讨饶,便松了口,“下不为例。” “谢陛下开恩。”苏暮雪眼神示意明玉叩拜。 明玉伏地,“谢陛下。” 萧安辰摆了下手,正曦宫跪拜的宫人一一走了出去,前殿里只留下明玉明霞小坠子。 萧安辰坐在了上方的位置,苏暮雪坐在他一旁,递上葡萄,“陛下尝尝。”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臣服的女人,萧安辰也是如此,他似乎很受用,伸手接过苏暮雪递上的葡萄,放进了嘴里。 葡萄汁入口很甜,他眉宇间渐渐有了笑意,冷白指尖捏起一颗葡萄放到苏暮雪唇边,“皇后尝尝。” 苏暮雪眸光落在捏着葡萄的手指上,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曾经便是这只手亲自为她剥橘子皮,也是这只手握着她的手,伏在案前挥毫。 他大抵是忘了,她不喜吃葡萄。她少时曾因误食葡萄差点丧命,是以多年来她从不吃。 这些,他都知晓。 “皇后不吃吗?”年轻帝王眼尾扬起,嘴角浸着笑,目光悠然,好像没有任何不妥。 明霞闻言张嘴要说什么,苏暮雪先出声打断,“谢陛下,臣妾吃。” 她迎着他含笑的视线缓缓张开嘴,面上无恙,心里想的是,他到底是都忘了。 葡萄入口,犹如□□,苏暮雪吞下去时,脸上一直淌着笑,世人都说将军府小姐,有勇有谋,不畏艰难伴君侧三载,真乃是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最初萧安辰也以为是如此,但现下却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的皇后啊惯常做戏,连他都要信以为真了。 无妨,不就是做戏么,他亦可。 喂完一颗,他又喂了一颗,脸上透着不容置喙的神情。 苏暮雪只得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王嫣然出声,她哽咽道:“陛下,我手疼。” 这皇宫里怕是没人敢当着帝王的面自称我,你说她不识礼数吧,她是相府嫡女,大家闺秀,在帝京被人称赞。 你说她识吧?她又说出:“我。” 苏暮雪不傻,知晓这是帝王允了,眸光瞟向一侧,想看萧安辰怎么做? 萧安辰柔声道:“回头让郑太医给你瞧瞧。” 王嫣然哪是想让郑太医瞧,她是想让萧安辰看,最好当着苏暮雪的面,这样以后她进了宫,苏暮雪也不敢摆出皇后架子难为她。 “真的好疼。”昨夜跳舞时不小心伤了脚,她也是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泪眼婆娑说疼,萧安辰便允了她留宿宫中,还是距离他寝殿最近的明盛宫。 王嫣然站起,周嵩本来想去拦的,但见帝王没说什么,手又收了回来,让人起身凑近了些。 “陛下,嫣然真的很疼。”贵女还在撒娇,苏暮雪眸光偏向另一处,无人注意时,她拿起锦帕擦拭了下额头的汗珠,吃下葡萄后,胃便开始不适,里面像是有什么在翻腾,疼痛感一阵一阵袭来。 她用另一只手悄悄掐住手背,告知自己,不能被萧安辰看出什么,不然,遭殃的又是正曦宫的人。 她此时最想的,便是眼前这两人赶快离开。 所幸,没待太久,有人来报,节度使回京面见圣上,此时人在庆和殿外候着。 萧安辰起身,睨了苏暮雪一眼,拂袖而去,一同离开的还有王嫣然,远远还能听到王嫣然的说话声,轻轻柔柔,似在撒娇。 “陛下,臣女何时再来?” 苏暮雪屈膝作揖,等人影消失后,慢慢站起,身子一个趔趄朝一侧倒去。 明霞扶上她,“娘娘。” 苏暮雪掩住唇,走到痰盂前吐起来,这一吐堪堪把胃里的吃食吐得一干二净,人也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 小坠子心疼主子,眼睛都红了,抬手摸眼泪,“娘娘。” 苏暮雪叮嘱道:“不许外传。” 话音方落,周嵩去而复返,身后有人端着汤药,他笑得一脸谄媚。 “娘娘,这是陛下赏赐的,陛下体恤娘娘辛苦,特意让药膳房给娘娘熬了汤药,陛下还叮嘱,要奴才看着娘娘喝下。娘娘请吧。” 苏暮雪指尖微缩,他……真狠心。 第6章 周嵩是宫里的老人,什么腌臜事没见过,谁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苏暮雪笑着接过汤碗,当着他的面把药喝尽。 周嵩还不走,恭敬和她说着话,“陛下还让奴才带来些果子,娘娘得空的时候可以吃些,陛下特意给留的。” “多谢陛下恩典。”苏暮雪脸白的像纸一样,但该有的端庄大气一点没差,她待人接物向来如此,不会给任何人诟病的机会。 周嵩睨着她半晌,没瞧出什么端倪,遂躬身告退离开了正曦宫。 走出好远,周嵩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公公,不再看看了吗?” “没瞧见人都乏了吗。”周嵩衣袖一甩,“陛下让咱家盯着喝药,这药也喝了,不走作什么。” 小太监忙低头附和,“您说的是。” 比起葡萄带来的不适感,汤药更甚,萧安辰虽说不会在药里放什么,但苏暮雪多日来一直服食,进补过胜,对身体也是极为不利。 她喝下汤药没多久,开始呕吐,折腾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正曦宫的殿门今日和往常同样的时辰关闭,怕关太早引起其他人注意。不过后殿把手的人多了些。 明玉稍懂些药理方面的知识,悄悄给苏暮雪诊了脉,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按照苏暮雪的吩咐和平时同一时辰关的殿门。 庆和殿那边似乎对这边的动静颇为满意,周嵩把正曦宫的情况一五一十复述后,萧安辰难得没有扔掉笔,而是继续低头审阅奏折。 握笔的姿势也同常日一样。 但年轻帝王的心性不是一般人能猜透的,表面越是风平浪静底下越是波涛汹涌。 越和谐,往往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苏沧海不就是例子吗。 噢,还有那个苏铭。 想起苏铭,周嵩道:“陛下,别苑那边来报,苏铭嘴紧,一直问不出什么。” 萧安辰顿住笔,笔尖上的墨就这么滴落下去,放笔时,衣服拂到了砚台,把砚台和墨一起扫了下去。 墨染黑了红色地毯,‎‍黄‎‌‌‍‎色‌‎‎花瓣看上去透着抹肃杀的气息。 周嵩心道不妙,转身唤来殿外的宫女内侍,拿衣服的拿衣服,清洗的清洗。 萧安辰换好他平日惯穿的龙纹常服,衣袖一甩,重新坐在了木桌后,帝王神色晦暗不明,让人莫名觉得胆颤。 周嵩抬袖擦拭下额头,身体伏地更低了下,自从帝王把摄政王除了后,心思是越发难猜了,而且性情也同昔日大不同。 人一旦没了顾忌便会露出真性情,常人如此,更何况是帝王。 萧安辰身体侧倾,胳膊搭在扶手上,指尖捏着青色茶盏,杯壁上的荷叶花瓣映出深深指痕。 他神色冷峻,看着心情不大好。 窗外传来飞雁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有人发出指令,飞翔的大雁被箭矢射下来。 帝王喜静,最不喜有杂音。 秋雨连着下了几日,有积蓄的水从房檐下滚落,堪堪砸到地面上时,被内侍用衣袖接住。 殿内的周嵩暗暗长吁一口气,陡然间想起昨夜那喧嚣之声,一时不知萧安辰是真喜欢那王嫣然,还是另有原因。 不过,有件事他是明了的,退出庆和殿,着其他内侍找来新的地毯,换下了那条染着墨的旧地毯。 半盏茶后,又有大臣来庆和殿商谈国事,萧安辰忙到了深夜。 正曦宫也在忙,明玉让所有宫女内侍跪在前殿,让明霞和小坠子一人守在一边,出声质问:“说,葡萄是哪里来的?” 苏暮雪不喜葡萄,正曦宫人人都知晓,是以,宫殿里备下的水果从未有葡萄,可不知今儿怎地,葡萄出现在了桌子上。 还偏偏被帝王看到,强行喂食。 苏暮雪吐得脸色都白了,这事必须彻查。 “奴奴婢真不知。” “不是奴婢,奴婢也不知。” “奴才也不知。” “……” 纷杂的声音传来,明霞指着其中一人问:“香菊,你说。” “奴婢真不知。”香菊都快吓死了。 忽然,有人颤颤巍巍抬起头,“明玉姐姐,奴奴婢知晓。” “谁?” 第6节 “周周公公。” 小宫女叫春香,是专门负责庭院清扫的,今日正在当值的时候被周嵩叫住,说是陛下赐的果子,洗净后端上来。 春香不敢怠慢,忙接过去,清洗后,端进殿里。 陛下? 明玉和明霞小坠子相视一眼,叮嘱了几句,便让人都退出殿外。 明玉和明霞又去了寝殿里,见苏暮雪睡着,悄悄退出来,小坠子迎上去问:“常嬷嬷省亲何时回来?” 常嬷嬷是苏暮雪的陪嫁嬷嬷,苏暮雪娘亲去世的早,自小跟着常嬷嬷长大,当初大婚时也只带走了常嬷嬷一人。 明玉明霞小坠子还是有些怕常嬷嬷的,倒不是她多凶,相反常嬷嬷为人和善,对他们几个关怀备至。 他们是怕常嬷嬷哭,人年纪大了,哭起来眼睛受不了。苏暮雪都舍不得惹她哭,他们更不敢了。 明玉:“嬷嬷回来要是看到娘娘这副样子,肯定心疼死。” 接着是两声深深的叹息。 萧安辰连着几日没来正曦宫,苏暮雪的身子反而大好了些,药膳房送来的那些汤药她没再喝,喂了廊下的那两株海棠花。 只是不知怎地,今早落在花上的两只蝴蝶,后来突然飞不动了,再然后没了踪影。 倒是阿白玩得欢,一直跑来跑去。 药膳房那边又送来了人参汤,苏暮雪示意明玉接过,等人走了后,她把参汤给了阿白。 “乖,你喝。” 阿白喵叫着舔了舔,一脸嫌弃地跑远。 萧安辰没来,周嵩倒是每日都来,次次都会带来赏赐,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苏暮雪表现的和之前一样,含笑让明霞收下,只是等周嵩走了后,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她向来不喜这些身外物,萧安辰是知晓的,只是最近他一直差周嵩送来,到底是在试探什么? 还没细想明白,次日周嵩又带着东西来了,这次是只猫,和阿白一般大小,长相也有几分相像,都是通体白毛。 萧安辰赐名:阿黑。 明面上看着像是对照阿白起的名字,阿白似乎很不喜欢阿黑,看到它后,第一次发出呼呼声。 周嵩的心思似乎没放在阿黑上,把阿黑放下走的时候,随口问道:“娘娘,陛下那边又新得了些葡萄,回头奴才给娘娘送过来。” 苏暮雪唇角浸着笑,“有劳周公公。” 都是爱变脸的人,周嵩一出正曦宫,脸色立马变沉。苏暮雪嘴角的笑意消失的很快。 明霞拿来药膏,低喃道:“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娘娘不能吃葡萄还非要送。” “又胡说。”明玉性子较明霞沉稳,接过她手里的药膏,“好了,我给娘娘上药,你去殿门外守着。” 幸亏这几日萧安辰没来正曦宫,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不然她会更痛。 苏暮雪任明玉上着药,脑中思索的是,她从何时起对他没了期待呢。许是从他一次次试探开始。 “嘶。”痛感传来,苏暮雪收回游离的思绪,眉梢皱到一起,明玉眼睫颤着道,“娘娘,是不是很疼?” 苏暮雪性子一向要强,即便疼也不言明,摇摇头:“不是很疼,只有一点疼。” 抹完了这处,明玉换了另一盒药膏,慢慢掀开了苏暮雪亵衣衣摆,腰肢处触目惊心的掐痕惹红了她的眸。 这都过去五日了痕迹还这么重,可见当时陛下手上的力道有多重,这是要把娘娘的腰折断吗。 她小心翼翼擦拭着,边擦拭边拂到身前吹拂。 冰凉的触感代替了酸疼感,苏暮雪手支着头,慢慢睡了过去。睡梦中依然是皇家别苑。 有刺客要杀她,她打开房门赤足跑了出去,刚行至廊下,前方矗立着一道颀长的影。 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后方刺客奔跑而来,她情急下跑了过去,拉住他的手,“阿辰,救我。” 话音方落,一柄短刀插进了她胸口,涓涓血液倾泻而出,她不明白,他是为何? 梦中的她跌倒在地上,带血的手指拉上他的衣袍,仰头费力问道:“阿辰,你这是为何?” 少年温润如玉的脸变成了帝王冰冷嗜血的脸,他眸子腥红,一字一顿道:“苏暮雪,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苏暮雪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她,情急之下只能先逃,她用手捂上胸口,沿着长廊朝侧门跑。 天空下起了雪,她身上的血滴落到雪里,像是引着后方人追赶。 最后,她体力不支倒在侧门处,萧安辰慢慢蹲下,举起刀对着她胸口插来。 一刀,两刀,三刀…… 刀刀致命。 “不要!”苏暮雪从梦中惊醒,寝殿缥缈的烛光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帝王那张冷情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吓得牙齿打颤,眸底大睁,宛若看见鬼一样。 “皇后这是怎么了?”萧安辰执起苏暮雪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脸色这么差,梦魇了吗?来,告诉朕,你梦到什么了?” 梦中那人的脸和眼前人的脸重合,苏暮雪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用力抽了抽手,谁知被他攥得更紧了,“皇后何意?不让朕碰?” 九五之尊,谁敢忤逆,苏暮雪顷刻间回过神,“臣妾方才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一时失态,请陛下宽恕。” “小时候的事?”萧安辰似乎来了兴趣,“不如阿雪说说,小时候何事?” “……”苏暮雪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他会追问下去,“就是一些不值得提起的小事。” “小事都能把阿雪吓成这样,”萧安辰顿了下,冷白指尖抚上苏暮雪鬓角带汗的发丝,沿着她脸颊游走,停在她下颌处,食指用力一挑,逼迫苏暮雪仰高头。 “阿雪,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嗯?” 第7章 萧安辰眉梢挑着,眼底倒映着火红的烛光,那双如墨染的眸子此时更显深邃,唇角挑起淡淡的弧,明明在笑,可笑意未到达眼底,整个人像是拢了秋末的凉意,指尖触上苏暮雪下颌时,她忍不住战栗一下。 眼前的他,同梦境中的他连神色都是一样的。 蓦地,苏暮雪心慌起来,心脏像是被丝线缠绕着,一圈圈束紧,让她透不过气。 本就惨白的脸越发惨白,那双水漾的眸子倒映出的不再是浓浓的爱意,是恐惧。 萧安辰在她眸中看出了恐惧,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一般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恐惧。 “阿雪,你在发抖?”萧安辰眸光落到苏暮雪唇上,他想起了昔日在皇家别苑的少女。 即便面对凶残的猎犬都没有露出一丝怯意,相反还义无反顾的挡在他身前,用最犀利的眼神注视着猎犬,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 “殿下别怕,臣女在这不会让畜生伤到你的。”【看公众号:玖橘推文】 那时的她…… 真是太让人怀念了。 萧安辰在苏暮雪即将晕厥时松开了手,冷白修长的手指移到她右肩上,隔着亵衣按了下去。 男人手劲大,几乎眨眼间苏暮雪便感觉到疼痛袭来,窒息感加上疼痛感,她额头冒出汗珠。 就着缥缈的烛光看去,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倘若是曾经的萧安辰怕是会把她搂在怀里轻哄,但苏暮雪知道,此时的帝王不会,她敛去眼底多余的思绪,牵强笑起,“陛下说笑了,臣妾哪有什么亏心事。” 她喘息了下,又道:“要真说有的话,那也是女儿家的心思。” “嗯?”萧安辰似乎被苏暮雪的话勾起了兴趣,手上的力道轻了很多,“阿雪说说看,什么女儿家的心思?” 苏暮雪迎上他的视线,莞尔笑笑,“只是臣妾过于思念陛下罢了。” 说着,眼睫很轻地颤了下,露出小女儿娇态。那张宛若芙蓉花般好看的脸上,漾出一抹娇羞的红,夹着些许的白,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萧安辰睨着她,眼睑半垂,脸上映出浓重的影,帝王的心情是谁都无法菜猜透的,上一刻含着愠怒质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下一刻,把人抱在了怀里,轻轻一个转身,苏暮雪便坐在了他腿上。 如此亲昵的坐姿,让苏暮雪想起之前的那几晚,心情没由来的变沉,她情绪收敛的很快,萧安辰还未察觉到什么时,她已敛去了那抹异样,眉宇间都是笑意。 “陛下怎么深夜来了?”苏暮雪勾着他脖颈问。 “阿雪不欢迎?”萧安辰深邃的眸子里溢出寒光,唇轻抿,手指掐上她腰肢,淡挑眉注视着她,似乎只要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他会立刻折断她腰肢般。 “臣妾当然愿意。”苏暮雪倾身依偎在萧安辰怀里,无人注意时,指尖慢慢攥紧。 明玉明霞在殿外看着,脚尖移了移,想起帝王方才说的话,脚尖不敢移动分毫,但心里担忧得不行,主子才刚用了药,这要是再折腾,怕是旧伤加新伤,十天半月都不会好了。 好在萧安辰并未折腾,只是抱了她一会儿,便让她坐在了床榻上,“好了,朕还有奏折需要批阅,皇后自己就寝吧。” 他离开时同来时一样,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周嵩出殿门的时候转身看了眼,见正曦宫火光袅袅,不禁问:“陛下要去庆和殿吗?” 萧安辰顿住,银白月光拂到他脸上,映出年轻帝王深沉如海的眸,纷涌的漩涡有些吓人。 “去皇家别苑。” 今夜的风似乎大了些,月光垂落到地上的影晃了晃,同远处婆娑的树影交错到一起,一直延伸到宫墙一角。 周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头回:“是。” 皇家别苑里传来王公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陛下,陛下奴才求赐死。” 后来,哭喊声渐渐变小,有些气若游丝,“陛下,奴才,求求赐死。” “王公公急什么,”萧安辰抬手抚摸了下猎犬的头,不知是帝王气势太恢弘还是其他,他手抚上猎犬头的时候,隐隐能看到猎犬瑟缩了一下。 半人多高的猎犬,在萧安辰面前像是被驯服的猫儿一样,他很淡的说了声:“去,继续和王公公玩玩。” 地上的男子蜷缩起身子,恐惧的后退,一直摇头说道:“不要不要不要……” 那夜同样尖叫的还有地牢里的苏铭,年轻少将不堪折磨嘶吼一声后,昏了过去。 苏暮雪再次被梦惊醒,这次梦到的是苏铭,他被折磨的面目全非,身上无一处完好的地方。 她还梦到了猎犬,它们撕咬着苏铭,先是咬断了他的手,接着咬断了他的胳膊,然后是腿。 雷声响起,闪电照亮了那处,她除了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苏铭,还看到了萧安辰。 苏暮雪顾不得理会萧安辰,发疯一样冲向苏铭,扶起他,用力呼唤:“苏铭,苏铭,苏铭……” 第7节 “娘娘,醒醒。”明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暮雪缓缓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晨曦氤氲的光,还有明玉那张担忧的脸,“娘娘,又梦魇了?” 苏暮雪抓上衾被大口喘息,她倒是希望一切都是梦,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它是不是在警示什么? “小坠子呢。”苏暮雪问。 “在外面,”明玉扶起苏暮雪,“奴婢先伺候娘娘梳洗。” 苏暮雪点点头,可能是昨夜被梦境折腾得太厉害,起身时头有些晕。 半个时辰后,苏暮雪从寝殿走出,屏退身侧其他人,只留了明玉明霞小坠子,又使眼色让明霞去殿门口盯着,沉声说道:“今日你再出宫一次。” 小坠子:“还去寻苏护卫消息?” “不全是。”苏暮雪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棂前,眸光落到外面的庭院中,明明艳阳高照,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甚至觉得冷。 肩膀上的痛感告诉她,后面的行事会有多么危险,但有些事她一定要去做。 “还有苏家军的消息。”苏暮雪转身,定定道,“我要知晓。” 她没用皇后尊称“本宫”,是在告知小坠子这事有多么严重,“记住,不能透露一点风声。” 不然,不只她遭殃,整个苏家军也会遭殃。 “是。”小坠子拍着胸脯保证,“娘娘放心,奴才这段日子都会寻个理由出去,一定打探出苏护卫和苏家军的消息。” 苏暮雪道:“好。” 话音方落,明霞的声音传来,透着喜悦,“嬷嬷你总算回来了。” 小跑着进内殿,“娘娘,嬷嬷回来了。” 苏暮雪转身去迎,刚行至门口,一个年方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苏暮雪拉住她的手,唤了声:“嬷嬷。” 常嬷嬷抬眸打量着苏暮雪,见她又清瘦了很多,蹙眉说道:“明玉明霞你们是怎么照顾娘娘的。” 明玉明霞相视一眼,提起群裾跪下,“嬷嬷教训的是,是奴婢们的错。” 常嬷嬷是宫里的管事嬷嬷,职位在明玉明霞之上,平时倒是也不用行这么大礼,两个小姑娘也是心疼主子,这才跪了下来。 小坠子跪地的声音更响,“嬷嬷,奴才也错了。” 常嬷嬷没空理会他们,拉着苏暮雪的手左瞧右瞧,看她脸色煞白,一脸担忧,“娘娘旧疾又犯了?” 也就常嬷嬷最了解苏暮雪,苏暮雪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嬷嬷的眼,是有些疼。” 常嬷嬷扶着苏暮雪坐下,让明玉帮着褪下苏暮雪外衫,只剩亵衣时常嬷嬷一眼瞧见了苏暮雪肩上的青紫痕迹。 常嬷嬷是老人,有些事是知晓的,看完苏暮雪肩膀又看了看她腰肢,那里的痕迹还要重些。 她作势去看苏暮雪的腿,被苏暮雪拦住,“嬷嬷还没用膳吧,一起。” 常嬷嬷道:“老奴不看不放心,娘娘别拦着。” 一盏茶的功夫,常嬷嬷把苏暮雪身上的伤仔仔细细看了遍,颤着声音道:“陛下下手也太重了。” 苏暮雪已好久不曾体会过来自长者的关心,见到常嬷嬷好像见到了娘亲,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常嬷嬷也把苏暮雪当女儿看,搂着她偷偷擦拭眼泪,“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离开。” 主仆几个人抹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直到殿外传来通报声,说周公公到,她们才停住,周嵩又是带着药碗来的。“娘娘,陛下惦记娘娘的身子夜不能寐,特命奴才给娘娘送了汤药,娘娘要快些好,这样陛下才能宽心。” 周嵩这人做事小心谨慎,不亲眼看着苏暮雪喝下他是不会走的,苏暮雪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放下碗又吃下明玉递上的蜜饯,笑道:“公公可还有事?” “没,”周嵩作揖,“奴才告退。” 这日,小坠子还是一无所获,回来后垂头丧气的,苏暮雪宽慰:“不急,许是本宫多虑了,慢慢查便可。” 苏暮雪说不急,但小坠子不敢不急,按理说边关和帝京消息往来密切,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可偏偏就是一点也查不到。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在刻意隐瞒。 苏暮雪在查苏家军动向时,萧安辰带着新猎的狐狸皮来了,赏给苏暮雪做裘衣。 年轻帝王的心情似乎很好,眉梢一直挂着笑,还当众揽过她的腰肢,把人按在了怀里。 他贴上她的耳畔,低语,“前日庆和殿失了东西,今早周嵩把贼人给擒住了,皇后要不要看看贼人是谁?” 苏暮雪手抵在他胸前,张嘴要拒绝,人已被压上殿,那道熟悉的声音,让她顿住。 “娘娘,救我。”是小坠子。 苏暮雪看看小坠子又看看萧安辰,一双美眸淌着不解,“陛下是不是搞错了,小坠子不可能去庆和殿偷东西。” “朕错了?”萧安辰唇贴上苏暮雪侧颈,眼神犀利吓人,他重重攥着苏暮雪的手,似乎要把她手捏碎。 “皇后是在质疑朕?” 第8章 男人嗓音清冽,落在耳畔让人无端心悸,苏暮雪已不记得他多久不曾用这样犀利的眼神看她,用这样的话语试探她。 起初,皇家别苑那三年,萧安辰确实也这样做过,反复试探,直到经历了一次次的险境,她数次救他与危难中,试探才停止。真正交心还是那夜她为了救他险些死掉。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她,这才彻底放下了戒心,把她当成身边最信任的人。 她本以为这种信任会维持很久,没料想,才短短三年,什么都变了。 他明知晓她最在意的便是身边这些人,却几次三番拿他们的性命试探她,明玉是,小坠子也是。 垂在袖子里的纤纤玉手隐隐攥紧,苏暮雪心里的暖意一点点消失,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那种疼痛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她看着小坠子满身的伤痕,压下不适,柔声道:“臣妾怎敢质疑陛下,只是小坠子向来胆子小,怎敢做这样的事,兴许搞错了,陛下不放仔细问问看。” 萧安辰唇角淡淡一扯,冷白修长的手指从苏暮雪后颈移开,像是没看到她脸色惨白似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缓缓下行。 顷刻间,苏暮雪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日光拂上,灼得人心颤。 萧安辰挑起她的下颌,唇角那抹弧深了些,凝视着她水漾的眸说道:“既然皇后开了口,朕便再给这个奴才一次机会。” 他抬眸扫了周嵩一眼,周嵩会意,让内侍把小坠子拖出殿外,须臾,殿外传来痛苦的□□声。 小坠子在挨板子。 周嵩怕血腥味伤了身,离得远些,冷声问道:“小坠子,还不从实招来,东西去哪了?” 小坠子根本没偷东西,如何交代,一脸痛苦道:“奴才不知。” “嘴还挺硬,打!继续打!” “啪啪啪。” 小坠子的哀嚎声传遍整个正曦宫,处死宫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无声无息销声匿迹在皇宫里最稀疏平常,像小坠子这种犯了事的太监绑起来浸水里死的最是平静。 尸体也最不好发现,等真看到人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至于真相是什么,谁知道。 萧安辰完全可以这样做,但他没有。 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审讯,说到底就是做给苏暮雪看的,他要让她明了,整个云风国都是他的,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即便是皇后,也得听话,不然—— 萧安辰边品茶边看向苏暮雪,口中说的都是和风月相关的话,“阿雪还记得去年生辰,朕说过什么吗?” 苏暮雪心里惦记着小坠子,面上还要应付他,勾唇回:“陛下说能和臣妾结为夫妻,是天赐的良缘。” “阿雪好记性。”萧安辰慢饮一口茶,茶水氤氲的热气映得他黑眸雾蒙蒙的,睫毛尖上染着的光也氤氲了几分。 他放下茶盏,拉过苏暮雪的手,轻轻揉捏,“朕今日还是这样的话,能和阿雪结为夫妻是三生幸事。” 他用力一扯,把苏暮雪扯进了怀里,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年轻帝王迫人的气势充斥在四周,带着肃杀的气息。 “但愿,阿雪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苏暮雪侧转头,颤着眼睫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里面纷涌的再也不是浓浓的情义。 她真的看不懂萧安辰了,或者说,她从未看懂过他,从初识到眼下,他都像是在云雾里,心情好的时候和她花前月下吟诗抚琴,心情不好的时候,晾她十天半月。 她想起来,之前两人意见不和时,似乎每次都是她妥协。她哄他,做他最爱吃的糕点。 记忆中,那日午后下着雨,她在大雨中苦等了三个时辰,他才命人把她唤进殿内。 她把糕点端上桌,他衣袖一挥,糕点洒落一地,那日打烂的不只糕点,还有她的心意。 少时的爱慕让她无怨无悔陪伴他三年,暗无天日的三年,她原本以为他们已经相知相惜。 现下看来…… 外面明明没风,可苏暮雪却觉得很冷,从头发丝到脚趾全身都冷,她白皙指尖忍不住瑟缩一下,手从萧安辰掌中脱落。 年轻帝王的脸瞬间变了,他慢慢垂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暗沉,“怎么?皇后对朕不满,嗯?” 一声“嗯”把苏暮雪游离的思绪拉扯回来,她怎么会对他不满,她亲人挚友的性命都在他手中,稍有差池他们便会遭殃。 还有殿外的小坠子,半盏茶的功夫哀嚎声已经很弱了。 即便为了他们,她也不会不满。 苏暮雪从他腿上下来,提着群裾屈膝跪下,“臣妾怎敢对陛下不满。” 萧安辰没伸手扶她,任她跪着,斜挑起一侧的唇角,“皇后的意思是,要是敢的话,肯定会对朕不满了。” 当有人想对你发难的时,即便你说再多都是无意。 眼下便是这样的场景,萧安辰变着法子的质问苏暮雪,不管她如何回答,都不可能让他满意,她干脆闭口不答,额头在地上用力磕去。 声音很响,跪在殿内的其他人忍不住颤抖了下。 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严气息充斥在殿中,许是太过强大,连廊下的芙蓉花都不禁摇了摇。 花瓣上停着的蝴蝶,展翅飞远时,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苏暮雪膝盖上的旧疾每每到秋末便会加剧,轻的时微痛,重时剧痛,前几日下雨,她腿疾严重,一直没出寝殿。 这才方好。 看样子,明日又不能下榻了。 第8节 明玉想上前求情,被常嬷嬷拦住,常嬷嬷摇摇头,殿外还时不时传来板子的声音,小坠子哀嚎声似乎听不到了。 苏暮雪可以忍受膝盖的伤痛,但不能任小坠子就这么死了,她跪着上前移两步,伸手扯了扯萧安辰袍服,柔声道:“陛下。” 萧安辰垂眸,看着她讨好的样子,眼底生出淡淡笑意,伸手攥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人站起来,他扣住她的腰肢,把人揽身前。 “行了。”悠然一声,外面的周嵩说道,“停。” 小坠子从长椅上掉下来,血溅到了地上,人已昏迷,周嵩抬手掩唇,嫌弃的瞟了眼,折回殿内。 萧安辰揽上苏暮雪腰肢,带着她朝寝殿内走出,霞光透过半敞的窗棂斜射进来,落在地上一片氤氲的红,光影拂到前方两人身上。 影迹绰绰。 明玉明霞起身要跟上去,周嵩把她们拦住,寝殿门关上,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且响了许久。 苏暮雪身子不适,没用晚膳,沐浴时,明霞一直在掉眼泪,“娘娘,痛吗?” 苏暮雪扫了眼右肩和胸前,指痕很重,其实她身上的伤痕何止这些,水下看不到的地方更甚。 她想起了萧安辰那张冰冷的脸,她哭得最凶时,他折腾的最厉害,像是在驯服什么。 痛吗? 起初会痛,痛到她落泪,痛到极致时,便不会痛了。 她转移话题道:“小坠子呢?” “他在房间里歇息。”明显道,“已经让太医看了,也开了药,太医说养一段日子会好。” 苏暮雪提着的心这才放下,“还好。” 常嬷嬷推门进来,扫过她身上的伤,伤心道:“要是老爷知道陛下如此待小姐肯定会心疼的。” 苏暮雪宽慰:“嬷嬷别哭,过几日便能好。” 之后的两日,萧安辰都没出现,第三日,明玉去殿外找寻阿白,远远听见有宫女在讲话。 “听说这几日陛下没早朝,是在陪相府千金。” “什么相府千金,应该叫王贵人才对。” “宫里已经好多年没见新人了,王贵人来了后,皇后那怕是——” 两人说着说着,看到几步外的明玉,抿唇侧身走远。 王嫣然入宫的消息似乎除了正曦宫外,谁都知晓,明白抱着阿白折返回来,见苏暮雪坐在铜镜前梳妆,欲言又止了好久。 苏暮雪示意明霞停下,侧眸问道:“有事?” 明玉抿抿唇,犹豫道:“娘娘,王嫣然被陛下封为王贵人了。” 第9章 王嫣然入宫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苏暮雪没想到会这么快,眼前浮现出皇家别苑那夜,萧安辰同她一起赏月,秋风瑟瑟,他低头轻吻她的唇,喃喃低语:“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 彼时他还是被遗弃的八皇子,朝中局势不明朗,周围都是想暗杀他的人。她为了护卫他安全,那段日子几乎没睡过一夜好觉,半睡半醒间总要确定他是不是安好。 那天是中秋夜,月亮格外亮格外圆,挂在天间熠熠生辉。也是他们在皇家别苑度过的第二个中秋夜。 云风国中秋节要吃喜糕,上面混着红枣和果仁,中间还夹着蜂蜜,喜糕形状是圆形,寓意团团圆圆。 苏暮雪最喜欢吃将军府里常嬷嬷做的喜糕,也曾跟着学做过。那夜,她费尽心机找来些许食材,做了几个喜糕。 萧安辰看着她手上因为做喜糕弄出的大大小小伤痕,神色动容,主动亲吻了她,并许诺,今生只娶她一人。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脸上生出一片绯红,眼睫上扬,翘起好看的弧度,水漾的眸子里倒映着银白月光,似是能看到荡出的涟漪。 她含羞说道:“陛下和大臣不会同意的。” “是我娶妻又不是别人。”萧安辰食指挑起她下巴,又啄了下她的唇,“关他们何事,你只说愿不愿意嫁我。” 说着他偏头去看她,又问了一遍:“愿意吗,嗯?” 那夜的风很清爽,那夜的人眼神温柔似水,声音缱绻动听,落在耳畔,惹得她心狂跳。 她垂着眼睫缓缓低下头,掩去了眸底那抹娇羞。 “怎么?不愿意?”萧安辰似是很失望,长叹一声,“是我唐突了,眼下我的身份确实同你不相——”配。 苏暮雪抬手挡住他的唇,让他没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浅浅扬唇道:“我愿意。” 萧安辰眉眼弯起,拉下她的手,随后把她揽在了怀里,“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 画面辗转又到了大婚那夜,火红的灼光倒映在他们脸上,他食指挑起她的下颌,在她满含柔情的眼神中,许诺:“今生我永不纳妃,后宫只有你一人。” 似乎那幕还在眼前,可那个说着永不纳妃的人已又找到了“真爱”。苏暮雪可以想象的出,接下来宫里还会有刘贵人、赵贵人、常贵人等等。 她将要和这么多女人争抢同一个男人。 想想,真是可悲。 “娘娘,娘娘。”明玉见她发愣,连着唤了好几声。 苏暮雪思绪回笼,淡声道:“挑几件首饰给王贵人送过去。” “为何咱们要送。”明霞插嘴道,“娘娘是皇后,理应王贵人先来叩拜。” “明霞又多嘴。”明玉扯了下明霞的袖子,“娘娘吩咐照做就是。” 明霞放下手里的木梳,噘嘴不情不愿走出寝殿。明玉上前,拿起木梳继续给苏暮雪梳妆,寝殿里没其他人,明玉问道:“娘娘不气吗?” 与其说气,不如说失望,她本以为萧安辰和其他男人不同,原来,都一样。 “陛下要纳妃,任何人不得干涉。”苏暮雪缓缓抬眸,眸光落到铜镜上,镜子里映出一张娇艳的脸,弯眉,杏眼,眼底漾着波,是张能让人沉沦的脸。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苏暮雪额头上有道细小的疤痕,头发掩着看不出,但当初商议婚事时,钦天监那边也曾用这个作为理由劝谏萧安辰另选皇后。 毕竟云风国自建国以来,历代皇后都是洁白如玉身上没有一丝瑕疵,他们认为,有瑕疵的人,会给云风国带来祸事。 只是这些人不知晓的是,她岂止额上有疤痕,身上还有,后背疤痕最多。每一道疤痕的由来她都记得。 左肩上那道,是有人射杀萧安辰,她为他挡剑,被黑衣人刺中。右肩那道,是猎犬飞扑而来,她情急之下推开萧安辰,自己反而没躲开它的利爪。 腰后那道,是他病入膏肓,她去求药,钻狗洞出去时,被不明人士用箭射杀,还有后背正中间那道,那道最长,疤痕最难看,是鞭伤,那日,她被蘸着盐的长编足足打了三个时辰。 这一道道疤痕都是她救他的痕迹,当初动情时,他曾一一亲吻过这些疤痕,可惜,那只是当初。 明玉不忍看苏暮雪后背上的伤,偏头移开视线,“娘娘,太医署那新得了些去疤的良药,回头奴婢去拿些。” 疤痕痕迹重,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这三年她一直在用药,效果微乎其微,但苏暮雪还是应了下来,“好。” 明玉服侍她穿好,又跪下为她整理好裙摆,想起她腿疾,学着太医的话叮嘱道:“最近天寒不能站太久,奴婢扶娘娘去小榻上坐。” 苏暮雪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艳阳高照,抬手摆了下,“这样的美景不赏可惜了,走,陪我去外面走走。” 明玉点头,出门时拿上了手炉,苏暮雪体寒,是在别苑时落下的病根,秋末开始她便会手脚冰凉,需要一直用温水浸泡。 苏暮雪抱着阿白走了一小段路后,换成明玉抱,她接过手炉,慢慢欣赏满园秋色。 芙蓉花开的甚是好看,上面飞舞着蝴蝶,明玉见她一直盯着看,笑问道:“娘娘,要不要捉来几只?” 秋风袭来,花儿迎风摆动,蝴蝶也随着风飞起,苏暮雪摇头,“不必。” 她看着它高高飞起,想起了将军府里,她和丫鬟们戏蝶的情景,似乎…… 过去很久了。 久到她甚至怀疑,那是她曾经做过的事吗? 好像,是。 思绪辗转间,有哭声传来,她们顺着哭声看过去,明玉远远看清来人是谁,皱眉唤了声:“明霞。” 明霞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朝这边走过来,见到苏暮雪后,低头作揖,“娘娘。” 苏暮雪睨着她,沉声道:“抬起头来。” 明霞缓缓抬起头,脸上映出一道鲜红的五指痕迹,有人打了明霞,明霞是正曦宫的大宫女,按说不敢有人随便动手。 明玉上前,扶着她手臂,惊呼道:“谁打的你?” 明霞看看明玉又看看苏暮雪,哽咽回道:“王贵人。” “王贵人为何打你?”苏暮雪问。 “王贵人说说……” “说什么?” 明霞心一横,说道:“王贵人说娘娘送的首饰都是娘娘不要的,说娘娘看这是瞧不起相府,奴婢忍不住辩驳了两句,然后——” 说话间,外面传来周嵩尖锐的声音:“陛下到。” 苏暮雪侧眸看过去,几步外萧安辰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走来,身后还有新进宫的王贵人。 苏暮雪顿了下,抬脚走上前,跪拜,“参见陛下。” 萧安辰缓缓走近,停在她面前,眼睫垂着,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苏暮雪能感觉的出,萧安辰心情很不好。 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抚琴,跳舞哄他开心,也会亲自到御膳房做些吃的。 但眼下,她突然不知晓如何让他心情变好了,鼻息间涌入浓郁的熏香味,苏暮雪心道,看来,他已不需要她做什么了。 王嫣然走上前,挽住萧安辰的胳膊,撒娇:“陛下,臣妾走累了。” 萧安辰收回眸光,带着她进了宫殿里,许久后,才说道:“皇后平身。” 苏暮雪起身的时腿一软,又跌了回去,明玉扶上她,“娘娘。” 苏暮雪摇了摇头,在明玉的搀扶下站起,远远看着宫殿里那人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这是带着新封的贵人来折辱她了? 苏暮雪推开明玉的手,挺直背脊,摆出皇后的端庄,大步走进殿里。 王嫣然见她进殿,立刻发难,“娘娘,那个叫明霞的宫女冲撞了妾身,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处理?” 动手打人的是王嫣然,倒打一耙的也是她。 苏暮雪没回,眸光看向萧安辰,她多希望他能像许久之前那样,义无反顾站在她这边。 第9节 王嫣然没等到回音,提起群裾跪在了萧安辰身前,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陛下,臣妾痛。” 萧安辰抬眸,冷声道:“周嵩,掌嘴。” 苏暮雪身形隐隐踉跄了一下,握着手炉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去,指尖出现一抹刺目的红。 第10章 苏暮雪依稀记得那年她生辰,宫中设宴,回到寝殿后萧安辰问她想要什么? 彼时她多饮了几杯,醉意朦胧,也难得放下了皇后的身份,挽着他手臂,氤氲着眸子说道:“若有一日阿雪惹怒了阿辰,只望阿辰不要生阿雪的气,正曦宫里那些人待阿雪极好,阿雪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那日他如何答复的? 风儿吹拂进来,火红的烛火隐隐晃动,地上落下两道相贴的影,他亲吻她侧颈,柔声许诺:“好,都听阿雪的。” 她难耐后仰起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插/进他发丝间,喘息着问道:“当真?” 压抑的男声传来,他扣住她的腰肢,把她拉的更近了些,目光熠熠说道:“金口玉言。” 他唇落到她耳畔,轻哄道:“你在意的便是我在意的。” 现下她在意的是否还是他在意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苏暮雪眸光掠过王嫣然那张得意的脸,屈膝跪地道:“陛下不可。” 没人敢当面驳斥帝王的决定,摄政王的下场便是最好诠释,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死后牌位不能入宗祠。 摄政王一人死,其府上下三百多人皆流放,说是流放其实就是任其自生自灭,流放路上风餐露宿,又有几人能活着到流放地。 摄政王全府上下岂止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萧安辰眉宇间再无一丝笑意,眼神犀利,脸色暗沉,下颌线紧绷,“皇后想抗旨,嗯?” 苏暮雪凝视着他,眼前这个人陌生的让她可怕,他变了,他再也不是她的阿辰了,心脏像是被刀子戳了洞,有血在涓涓流出,同膝盖的痛比起来,心痛更让人难捱。 “臣妾,不敢。”苏暮雪知晓此时救下明霞才是重要的,柔声说,“陛下,明霞是正曦宫的人,就是教训也应该由正曦宫来。” “哦?皇后是想?” “臣妾来。” 苏暮雪定定道:“臣妾亲自掌嘴,以儆效尤。” 殿门大敞,风纷涌进来,带着莫名的凉意,苏暮雪虽抱着手炉,但指尖寒凉如冰,或许,她更凉的是心。 王嫣然听着很不乐意,苏暮雪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力道能有多大。她打?那不过是挠痒痒,是她维护宫人的说词。 不行,这局她不能败。 “陛下,皇后娘娘千金之躯,怎可做这样的事。”王嫣然一副识大体的模样,“还是让周公公来吧。” 周嵩站在原地没动,静静等着年轻帝王的命令,他身体又躬了躬,无人注意时,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 这个王相千金,同皇后娘娘真是没法比,蠢笨如猪。皇宫这种地方,连皇后都可能被废黜,其他人又岂能高枕无忧。 初入宫廷不说养尊处优,先给自己树敌,不是蠢是什么。 殿内静谧的可怕,萧安辰似是在考量她们说的话,眸光落在玉扳指上,扳指下方的大拇指上有道细小的痕迹,是那年皇家别苑有刺客刺杀他所致。 他还记得,那夜下着雪,瑟瑟寒风中,苏暮雪把他护在身后,同对面的黑衣人搏杀,少女不识武功,只能近身搏击,黑衣不幸中刀逃走。 苏暮雪不顾身上的伤,走到他身前,执起他的手,“殿下,你手受伤了。” 彼时他手指淌着血,血滴落到地上,染红了白雪。她低头含住他的手指,替他拭去上面的血迹。 盈盈月光勾勒出少女好看的眉眼,那双眸子比天间的星辰还璀璨,眸底倒映着他的脸,她的眼中,只有他。 …… 萧安辰冷白修长的手指隐约缩了下,突然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致,站起,衣袖一甩,“行了,朕还有朝事要处理,今日事到此为止。” “陛下,臣妾——”王嫣然是专门过来给皇后难堪的,目的没达成,她怎肯善罢甘休,眼泪上来得很快,委委屈屈道,“臣妾还痛着呢。” 萧安辰负手而立,脚下是泄了一地的光,帝王威严充斥在整个宫殿中,连案几上的花都不敢随意摆动了。 他沉声唤道:“周嵩,让太医去王贵人寝宫看诊。” 言罢,抬脚朝前走去。 王嫣然看着远去的背影,跺了下脚,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苏暮雪在地上跪了好久,直到腿发酸,身子发软,才回过神,明玉明霞急忙跑过来扶住她,“娘娘。” 苏暮雪颤颤巍巍站起,心道,她这身子真是越发娇弱了。当年,她和爹爹策马驰骋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没这么虚弱。 她可能忘了,那三年,不是寻常的三年,九死一生,能活着出来已是造化。 明霞红着眼睛低泣,“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娘娘这么辛苦的。” 说着,明霞自己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苏暮雪倚在明玉的怀里,拦下明霞,“本宫知晓错不在你,不许打。” 话音方落,苏暮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正曦宫众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常嬷嬷刚进殿看到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飞奔过来,“娘娘。” 苏暮雪病了三日,第四日才堪堪转醒,醒来后,人更消瘦了,郑太医见她醒来,调整了药方,叮嘱说道:“娘娘有宿疾,不能动气,明玉你等要好生伺候。” 明玉红着眸子点点头,“好。” 明霞自从苏暮雪昏迷那日开始便寸步不离的守着,眼泪一直没断过,“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苏暮雪摇摇头:“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不关你事。” 怕明霞又说出什么死不死的话,转移话题道:“本宫饿了,想喝你做的鲫鱼汤。” 明霞边抹眼泪边道:“好,奴婢马上去做。” 常嬷嬷亲自把药端过来,搀扶着她坐下,“来,吃药。” 苏暮雪看着黑乎乎的汤药蹙眉摇头,“嬷嬷,不想喝。” “要喝。”许是被汤药的热气熏到了眼睛,常嬷嬷眼睛红红的,“娘娘要是不喝,那老奴从今日起也不进食,直到娘娘肯喝药为止。” 常嬷嬷说一不二的态度像极了苏将军,苏暮雪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爹爹的影子,拉过她的手宽慰:“好,我喝。” 一碗汤药用了半个时辰才喝完,苏暮雪被汗水浸湿,浑身难受,常嬷嬷见状,让明玉明霞去备热水。 苏暮雪沐浴时,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进来,隔着屏风,她隐约看见一道模糊的影,房间里水气太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苏暮雪没做多想,以为来人是明玉,柔声道:“明玉,给本宫按按肩。” 她乏得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人的脚步渐近,苏暮雪缓缓闭上眸,蓦地,肩膀上有滚烫的触感传来,那人的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一看便不是女子的手。 苏暮雪惊慌失措中,险些被水呛到,她挣扎着扭头去看,看到了一张清隽的帝王脸。 “……陛下。”她心颤抖得很厉害。 萧安辰脸颊泛着红,深邃的眸里也淌着红,脸上醉意朦胧的,像是饮过酒。 苏暮雪想起他酒醉后的一幕幕,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悄无声息退到了木桶另一侧。 可惜的是,木桶不够大,男人轻轻松松便把她拉了回来。 萧安辰撼制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眼前,居高临下睨着她,眸子里闪过异样,“皇后面色红润,看着不似生病的样子。” 苏暮雪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猜疑,原来…… 他怀疑她在骗他。 第11章 萧安辰似乎没真正相信过谁,若说有的话,那便是他母妃,他唯一放下过戒心的人,且也是伤害他最深的人。 那年上元节他到永安宫请安,母亲端着亲手做的汤圆给他吃,偌大一个汤圆他一口吞下,脸上洋溢着幸福,边吃边说道:“好吃,真好吃。” 母亲拿着手帕温柔为他擦拭嘴角的水渍,抚摸着他头道:“乖,慢点吃,别噎着。” 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汤圆,几乎把碗里的都吃完了。 那也是他残存记忆里,母亲少有的温柔一面。 他那天不只吃了汤圆,还吃了虞美人送来的桂花糕,一直玩到很晚才回了自己的寝宫。 谁知刚回到寝殿,便开始腹痛,他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脸发红,唇发黑,经太医诊治是中毒之症。 他只记得,那天寝殿里一下子来了很多人,父皇发了好大的火,他隐约听到有人提起虞美人和母妃,之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断断续续醒来,意识清楚可就是睁不开眼,耳边时不时传来声音。 “淑妃娘娘真狠心。” “嘘,别乱说,小心掉脑袋。” “这里没别人,只有我和你,不怕。” “……这事真是淑妃做的?” “不然你认为呢?” “八皇子可是淑妃的亲儿子,她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下手吧。” “淑妃和虞美人向来不睦,几次被虞美人抢了圣宠,能借助八皇子扳倒虞美人,淑妃求之不得。” “……可,到底是亲子,怎么下得去手。” “亲的又算什么,哪有陛下的宠爱重要,再说八皇子一直养在皇后身边,早就不亲厚了,没了就没了,以后再生便是。” 小宫女朝殿内看了看,“轻点声,别让里面躺着的那位听到,不然得多寒心。” 内侍道:“放心,太医说了,没有个把月八皇子不会醒。” 说着他叹息一声:“这毒下的量也太大了,看来淑妃是真想要亲儿的命了。” 第10节 “……” 两人只顾着讲话,并没有注意到榻上沉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直直的盯着上方,眼角似乎有泪流淌出来。 萧安辰无声问道:母妃,为何? 那些话像刀一样划在心上,萧安辰不信她会这么狠。一月后,他身体渐好,那日他屏退宫人,偷偷跑去见她,却听到她和嬷嬷的对话。 “娘娘,要不要去看看八皇子?” “不需要。” 那日天色甚好,日光泄了一地,流淌到女人身上,她穿着一身粉色牡丹拖曳长裙,梳着最端庄的发髻,脸上神色淡淡,一点也看不到上元节那夜的温柔浅笑。 原来…… 她真把他当成了棋子。 那晚,萧安辰风寒入体,发热出疹,差点死掉,醒来后,人消瘦得不成样子。 足足养了半年身体才算彻底好转。 他时常在想,连他母妃都骗他,天下又有哪个女子值得信任? 再后来,他也确实试着去信任,可惜—— “嘶——”手腕上痛感加剧,苏暮雪轻嘶出声,用力抽了抽没抽出来,双眉拧到一起,“陛下,疼。” 苏暮雪的示弱并没有让年轻帝王心软,相反他眸色比方才还沉,下颌线紧绷,阴戾道:“很疼?” 言罢,像是故意似的,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苏暮雪这三年身子不如从前,在将军府时,她偶尔会陪着苏将军晨起一起操练,但这三年,每天像是泡在药罐子里,别说操练,就是动一下,双腿都发软。 此时被萧安辰用力攥着,锥心般的疼痛从手腕蔓延开,她想,要是他一直不松手,她这手怕是要废了。 好在,萧安辰不是真的想要她如何,在她又一次抽手时,松开了手。 苏暮雪没控制好力道,身体向后倒去,肩膀撞上了木桶,痛得她差点昏厥,身子不由自主下滑。 眼见水要没过下巴,她被人再次拉起,还是如同前一次一样,拉扯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她站起的时候,额头撞到了他身前,紫色行龙常服浸出一大片水渍。 苏暮雪纤长的睫毛上淌着水珠,她缓缓抬眸,看到了他眼底的异样,顺着他眸光,她缓缓低下头,才想起,她未着寸缕,脸上生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陛下,臣妾——” “啊——”还未等苏暮雪说完,萧安辰已拦腰抱起她,大步朝里间走去,里间是供她换衣服用的,有小榻。 他似是等不及了,弯腰把她放下,然后凑了过来。 夜里突然起了风,长廊上挂着的灯笼来回摆动,烛光倒影出一道道影,像是交缠在一起。 芙蓉花舞动得最欢快,花枝倾了又倾。 远处树影婆娑,隐隐蔓延到宫门角落里。 苏暮雪思绪在沉沉浮浮间游荡,身体的疲惫让她说不出一句话,何时停止的,何时回的寝殿,她都不记得。 只记得最后萧安辰说的那句话:“皇后,要乖乖的。” 萧安辰离开后,寝殿里还充斥着欢愉后的萎靡气息,细闻的话还有酒香,苏暮雪不喜,让明玉点燃了熏香,又让明霞开了窗。 心情才好些。 常嬷嬷找来药膏,“娘娘,上些药吧。” 苏暮雪本不想上的,奈何全身酸疼,动一下都疼得要命,遂,点头:“好。” 常嬷嬷边上药边蹙眉,皇后娘娘这身子,再折腾下去,还能好么? 苏暮雪知晓她担心什么,“本宫没事,养养会好的。” 说是这么说,可也得需要时日养不是,苏暮雪根本没空休养,萧安辰是不叫她侍寝了,却安排她做其他的事。 太后寿宴快到了,萧安辰要她亲手画幅观音像,以贺太后寿辰。 给太后画观音像无可厚非,难便难在,萧安辰要先过目,每次苏暮雪画好让内侍送去庆和殿,萧安辰看后都会不满意。 是以,苏暮雪只能不停的画,夜以继日的画,夜里冷,手指都给冻红了,她边咳边画。 常嬷嬷看她又清瘦了,担心她撑不住,“娘娘,要不奴婢来?” 苏暮雪摇头:“陛下是要本宫亲自画。” 明霞抱不平,蹙眉道:“陛下每日和王贵人抚琴作诗,却要娘娘没日没夜的画观音像,这也太欺负人了。” “明霞,放肆。”苏暮雪沉声道,“掌嘴。” 明霞红着眼睛给了自己两巴掌,她就是太气不过了,她家娘娘这么好,陛下为何不珍惜呢。 苏暮雪倒没觉得太委屈,萧安辰不来正曦宫,她正好安排后面的事,“小坠子如何了?” “可以下地走动了,再过两日便能康复。”明玉道。 苏暮雪点点头:“那便好。” 两日后,小坠子跪在苏暮雪面前,“谢谢娘娘救命之恩。” 苏暮雪缓缓走近,低声问道:“小坠子你可再愿为本宫涉险?” “万死不辞。”小坠子定定回道。 苏暮雪走到窗棂前,垂眸凝视着摇摆的芙蓉花,花儿虽艳,但总有花期,她不能再做正曦宫这株有花期的花了。 萧安辰不是赏花的人,他是来折花的。 “你出宫找个可靠的人,给足对方银两,让他去边关跑一趟,本宫要知晓苏家军所有动向。” “那苏护卫呢?”小坠子问道。 “没有苏铭的消息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苏暮雪眸光灼灼道,“他应该是安全的,眼下重要的是苏家军。” 有了苏家军的消息,苏暮雪才知晓后面的路要如何走。她不想牵连苏家军任何人的安危。 庆和殿里,王嫣然从食盒里取出一碗汤圆,撒娇道:“陛下,这是臣妾亲手煮的,陛下尝尝。” 这几日,萧安辰一有空闲便同王嫣然在一起,王嫣然自觉自己很得帝王宠幸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尚未侍寝。 不过没关系,陛下总会临幸她的。 王嫣然把碗放下,拿起汤匙,舀了一个汤圆,“陛下,来。” 萧安辰偏头看过来,脸色倏然便沉,抬手挥掉王嫣然手里的汤圆,怒吼道:“谁让你弄这个的!” 少时的记忆涌入脑海中,萧安辰神色骇人。 在王嫣然眼中,萧安辰是最温柔的那个,说话温柔,看人的眼神温柔,她第一次见他发怒,吓得双腿发软。 “砰”一下,王嫣然跪地上,重重磕头,“陛下饶命,陛下息怒。” 萧安辰端起碗砸到地上,“滚——” 王嫣然是被宫女架着出去的,全身湿透,无法成行。 周嵩看着地上的汤圆顿时明了,忙吩咐内侍打扫干净,又换了地毯,走上前,“陛下。” “苏铭呢,还没招?”萧安辰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眼神犀利迫人。 “苏家军上下以苏沧海马首是瞻,”周嵩顿了下,瞟了眼年轻帝王的神色,接着道,“苏铭自小便养在苏沧海身边,要他说出对苏沧海不利话,难。” “用刑。”萧安辰看着方才还展翅飞翔的鸟儿,此时已奄奄一息躺在了地上,沉声道,“记住,留下他的命。” 周嵩领命退出去,萧安辰看着地上的鸟儿挣扎着站起,没多久又倒下,之后不管风儿如何吹,它都没有动弹一下。 皇后,苏护卫对你苏家还真是忠心。 不过,他好像忘了,云风国姓萧,不姓苏。 你呢?是不是也忘了? 无妨,朕会让你知晓,你该臣服于谁。 第12章 翌日一早,圣旨下达到正曦宫,周嵩身子站得笔直,立在殿中,声音高昂,“陛下口谕,着娘娘亲自带着画像去庆和殿,陛下在那等着娘娘。” 周嵩又提醒道:“娘娘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苏暮雪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有劳周公公,本宫喝完汤药会立刻过去。” 周嵩除了传口谕外,汤药也是他送的,他噙笑道:“那奴才先回去复命。” 说着,转身步出正曦宫。 今天的日头不像昨日那般好,天气阴沉沉,细看下还有些雾蒙蒙的,空气里泛着湿气,风吹拂在身上,只觉阴冷。 苏暮雪手里抱着暖炉,但依然不管什么用,指尖还是冷的发颤,明玉担心她,偏头看过去,“娘娘,很冷吗?” 苏暮雪原本是可以坐轿的,正曦宫到庆和殿还有一大段距离,可,周嵩离开前说了句:“娘娘身子弱,应该多走走才是。” 周嵩是萧安辰的人,这话,八成是萧安辰要他说的,陛下都发了话,她没有不听的道理,只能弃了轿子。 不过,这天气真的是好冷,苏暮雪穿着氅衣都不管用,脸被风吹得惨白,幸亏唇上点了口脂,不然会更憔悴。 “不碍事。”她说话的声音被风吹散,落在人耳中更显羸弱。 明玉心疼地不行,示意身侧的宫人走慢些,这样主子跟着也不会太吃力。 苏暮雪好久没走这么长的路了,到了庆和殿门口时,腿都是软的,手里暖炉已经不太热了,她指尖泛起红。 她就是这样怕冷,秋末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不错的天气,但与她来说,与冬日没有区别。 她甚至有些想不起,自己何时这样畏寒的,后来仔细想了想,应该是皇家别苑的大雪夜,她为了救治生病的萧安辰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那夜的雪真得很大,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雪压在身上,背脊都给压弯了。 起初身体还有感觉,后来连知觉都没了,她像一尊石像一样,任风吹雪打,那夜,她险些被冻死。 “娘娘,到了。”明玉的声音把苏暮雪从思绪中唤回来,苏暮雪抬眸,眸光定格在紧闭的殿门上。 内侍主动迎上来,“娘娘。” 明玉道:“快进去通报,说皇后娘娘到了。” 第11节 内侍点头:“是。” 转身进了殿,在里面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明玉急忙走过去,“陛下是不是叫娘娘进去了?” 内侍吞咽下口水,躬身道:“陛下正在处理朝务,烦娘娘再等等。” 苏暮雪为人谦和,是后宫里最好说话的人,轻点头:“好,本宫等等。” 本以为马上便能召见,没成想,这一等,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苏暮雪本就身子羸弱,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脸色已经不是白了,是那种病态的红。 她身体抖得很厉害,暖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没了取暖的物件,纤细白皙的手指冻得又红又僵。 她试图轻轻动了动,好像不听使唤。 明玉看她脸色红得不正常,焦急得不行,让内侍又去殿里禀报了一下,须臾,内侍出来,脸色难堪。 “陛下口谕,让娘娘等着。” 苏暮雪身体一歪倒在了明玉怀里,明玉扶住她,“娘娘。” 苏暮雪颤着唇说道:“无碍,既然陛下要等,那便等吧。” 言罢,长廊那端有内侍拎着两只刚被射杀的大雁走过来,大雁羽毛上都是血,眼睛一睁一闭,意识在渐渐消散。 只是经过苏暮雪时,大雁眼睛倏然睁开,眼神和苏暮雪的撞到一起,那抹悲怆跌进苏暮雪眸中。 她受不住,身体向后踉跄一下。 “娘娘。”明玉揽住她的肩膀。 苏暮雪脑海中都是大雁方才垂死的样子,心不知为何跳得飞快。 内侍意识到自己冲撞了皇后,急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娘娘恕罪。” 苏暮雪问道:“这只大雁怎么了?” 内侍回:“陛下喜静,受不得大雁的惊扰,是以……” 苏暮雪本以为是其他的原因,没料到只是因为萧安辰喜静便被射杀了,心里隐隐生出一抹异样。 她摆摆手,示意内侍离开,随后又发现有飞鸟被射杀下来,还未来得及做他想,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着是嬉笑声:“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王嫣然踩着悠然的步子走近,屈膝作揖道。 苏暮雪示意明玉松手,站直,勾唇浅笑:“王贵人免礼。” 王嫣然站起,故意似的问道:“娘娘为何在殿外站着,怎地不进去?” 这话问的极其惹人厌,她就是故意说的。 苏暮雪淡声道:“陛下正在处理朝务,还未召见。” “是吗?”王嫣然笑笑说道,“陛下曾亲口许诺,臣妾可以随意进出庆和殿,这样,我先去看看,兴许陛下正好忙完,皇后便可以进去了。” 说着,她抬脚朝前走去,守门的内侍见状没敢拦,悄悄退后。 王嫣然进殿后一直没出来,殿内隐约传来嬉闹声,距离太远,听得不是很清楚。 苏暮雪站在冷风中,发丝被风吹得扬起,脸色忽白忽红,细长的眼睫上染着水雾,眼眸深处映出抹浓重的红。 似是站不住了,她身体无意识晃了晃,手指不只泛着红,还冻出了青紫色,她羸弱的像是随时被风吹走似的。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周嵩出来,笑着说道:“娘娘,陛下还有朝务尚未处理完,不如娘娘先回宫,等陛下得空了,娘娘再来。” 足足站了半日,吹了半日的风,人都快要站不住了,依然没被召见,苏暮雪要是现在还不明白萧安辰何意,那她就真的枉为云风国的皇后了。 他在给她难堪,一个连新纳的贵人都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她,云风国的皇后却不能进。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是帝王,只有绝对的臣服,她才能安好。 不然—— 像今日这样的羞辱会经常发生。 苏暮雪唤道:“明玉。” 明玉上前把手里的画像交给周嵩,苏暮雪说道:“有劳周公公呈给陛下。” “是。”周嵩身手接过,躬身道,“恭送娘娘。” 转身步下台阶的时候苏暮雪几次差点摔倒,她紧紧握着明玉的手腕,低声道:“不许哭,挺直背脊,向前看。” 明玉哽咽回道:“是。” 风寒来势汹汹,苏暮雪病倒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寝殿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有怒吼的声音: “救不活皇后,你们谁都别想活!” 年轻帝王眼神犀利嗜血,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一排人,沉声道:“朕要皇后安虞。” 太医们不敢耽搁,站起身走到殿外商量对策,皇后病症来得又急又猛,加之长期服药,身子已经羸弱不堪,根本经不起再大剂量的汤药,可若是不用药,风寒一旦加剧,恐有性命之忧。 如何用药? 用哪些药? 成了太医们最头疼的事。 他们在一旁小声商量对策。 周嵩是越发看不懂了,帝王这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 其实连萧安辰自己都不知道在意还是不在意,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苏暮雪不能有事。 苏家军还需要她制衡,她要是死了,苏沧海也许会反。他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出现。 苏暮雪是他的皇后,她的生死只能他定,老天都别想跟他争! 第13章 那几日,正曦宫上上下下人人自危,年轻帝王的怒火一次比一次大,内侍们哆嗦着跪在地上,几个太医脸色焦灼的商量着医治的方法。 明玉明霞跪在床榻前不断的给苏暮雪擦拭着,见她一直不醒,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日哭了,苏暮雪昏迷了五日,她们断断续续哭了五日,常嬷嬷眼睛又红又肿,握着苏暮雪的手,低喃道:“娘娘快醒吧,不然将军会担心的。” 沉睡中的苏暮雪眉梢很轻地蹙了下,她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太重,睁不开,困意再次袭来,她又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人在追杀她,她拼命逃着,几次跌倒在地上,又爬起,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重了,她边跑边回头看。 光影里有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太暗,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不敢停留,她继续奔跑,前方有氤氲的雾气,她冲进了雾气里,脚倏然顿住,有石子坠落的声音传来。 她惊恐地低下头,这才发现她站在了悬崖边,只要再跨出一只脚,人就会掉下去。 苏暮雪急忙后退,感觉到身后有什么时,猛然转身,男人从雾气里走出,面容渐渐清晰。 清隽的五官,挺立的眉,深邃的眸,棱角分明的脸。 是萧安辰。 他手里拿着一柄锐利的剑,剑上淌着光,苏暮雪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睛,萧安辰离她更近了。 她看到了他的神情,眼神冰冷嗜血,含着肃杀的气息。 “陛下,你——” 男人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用剑插上她的胸口。苏暮雪看着剑没入身体,看着血流淌出来,眼眸大睁。 蓦地,苏暮雪手指传来痛感,很痛的压迫感,似乎是有人在揉捏,那道嗜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雪朕命令你立刻醒过来,不然——”萧安辰捏着她手指,倾身凑到她耳畔,“朕会让你知道朕多无情。正曦宫上上下下都别想安虞,朕会砍断他们的手和脚。当然,朕不会轻易让他们死去,朕要慢慢折磨他们。” “那些猎犬会陪他们好好玩。” 他唇贴上苏暮雪的唇,“朕只给你半日,不要考验朕的耐心,你知道的,朕向来说到做到。” 鬼魅般的声音涌入到苏暮雪耳中,她眼皮很轻地动了下,另一侧盖在被子下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太医端着汤药走进来,躬身道:“陛下,汤药好了,臣要喂娘娘服药。” “朕来。”萧安辰坐直,慢慢抬起眸,伸出手,太医抿抿唇,把汤碗放萧安辰手中。 萧安辰淡淡道:“都出去。” 明玉几人对视一眼,同跪在远处的一行人一起走了出去。 寝殿里只剩萧安辰和苏暮雪,他握着银匙慢慢搅着,眼底晦暗不明,似是低喃又似是说给榻上的人听。 “皇后,这次你又不乖了,朕不是说过吗,你要乖乖的。” “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 “现在朕不允许你睡,你赶快醒过来。” “太医说你是积劳成疾,朕看,你就是在淘气。” 萧安辰轻笑了声,只是笑声很瘆人,“无妨,玩够了,总会醒。” 他继续搅着:“不醒也没关系,正曦宫上上下下会陪着你一起,朕这样做,阿雪可满意,嗯?” 萧安辰舀起一匙药喂到苏暮雪口中,药汁顺着她嘴角流淌下来,他笑笑,神色吓人,“你看又不乖了,阿雪是想找谁陪你呢?你最钟爱的那两个丫头,还是常嬷嬷呢?或者是小坠子?” 无人注意时,苏暮雪手指又动了动。 “来,喝下药,他们都能安好。”萧安辰把银匙凑到她唇边,“乖,张嘴。” 这次苏暮雪没有抗拒,药汁悉数进了她嘴里。 萧安辰很满意,等她吃喝完后,拿起枕头旁的帕子给她擦拭唇角,“还是朕的阿雪最乖。” 他擦着擦着,指尖落到了她脖颈,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张开抚了上去,指尖一点一点束紧。 不适感传来,苏暮雪闭着眼挺起身子,脸上生出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明玉端着水进来,见到这幕惊呼一声:“陛下。” 萧安辰游离的思绪回来,眸光落到苏暮雪脖颈上,讪讪收回手,扭头看向明玉的眼神含着杀气。 明玉吞咽下口水,紧张道:“周公公说王相在庆和殿等陛下。” 言罢,周嵩的声音隔着屏障传来,“陛下,王相求见。” 第12节 萧安辰拂了下袖子站起,冷声交代:“好生照看皇后,不能有一点差池。” 明玉跪地道:“遵旨。” 等萧安辰走后,明玉瘫倒在地,眼前不时浮现方才帝王掐着皇后的那幕,用力吞咽下口水,喃喃自语道:“肯定是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 对,就是看错了。 娘娘生病,陛下比任何人都紧张,他怎么会? 明玉甩甩头,对,方才那是假的。 苏暮雪是在傍晚醒的,不知为何原本阴沉沉的天气竟然在傍晚放晴,霞光铺满大地,正曦宫廊檐镶嵌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氤氲的光,照得四周红彤一片。 廊下的芙蓉花又开了一些,花儿随风摇摆着,阿白抬高爪子费力挠着门,弄出细碎的声音。 明玉把阿白抱起,红着眼睛说道:“阿白,是不是想娘娘了。” 阿白喵叫两声,从明玉怀里跳出来,进了寝殿里,明玉急忙去追,“阿白别去,娘娘在睡着。” 明玉跟着追进了寝殿,对视上苏暮雪刚刚睁开的眸子,眼泪纷涌而至,她跑过去,跪在榻前,握住苏暮雪的手,颤着音道:“娘娘,娘娘你终于醒了。” “谢天谢地,娘娘终于醒了。”正曦宫上下一片欢呼,太医们抬手拂袖擦额,长吁一口气,总算是醒了。 苏暮雪清醒的消息传到了云兰宫,王嫣然听罢,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她倒是命大,折腾了几日还是醒了过来,晦气!” 王嫣然顺手拿过宫女递过来的糕点,扔地上,抬脚用力踩下去,眼睛看向窗外,恨恨道:“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多折腾几次,她那身子准熬不住。” …… 庆和殿 “陛下,皇后娘娘醒了。”周嵩躬身回道。 萧安辰握着笔的手指一顿,缓缓抬眸,眼底有抹异样闪过,刚要起身,又坐了回去,继续低头写字。 “让太医好好照看着。” 周嵩点头:“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等等。”萧安辰唤住他,眸色暗沉,“皇后生病正曦宫上下照看不周,让他们去内廷每人领十杖。” 正曦宫上下挨板子这事,苏暮雪是第二日后才知晓的,见到萧安辰时,她虚弱地跪在地上,颤着音道:“求陛下开恩,饶了正曦宫上下所有人。” 萧安辰弯腰扶起她,嘴角沁着笑,“皇后这是何意?” 苏暮雪顺势站起,眸光落在他脸上,陡然间想起了那日的梦,想起他拿着剑刺杀她的情景,忍不住瑟缩一下。 “臣妾生病不甘任何人的事,求陛下不要责怪正曦宫的人。” 萧安辰敛去眸底的异样,浅含笑意道:“皇后莫不是误听了什么?” “臣妾——” “阿雪。”萧安辰唤她,冷白指尖搭上苏暮雪手腕,轻轻一捏,她手腕上映出大片红。 看着很刺目。 许是病了太久的缘故,她脸色苍白,眸底布满红血丝,眼尾上也泛着一抹红,声音沙哑。 “陛下,臣妾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生病,求陛下放过他们。”苏暮雪虚弱地倚在萧安辰怀里,主动握上他的手。 萧安辰垂眸凝视着她,顺势揽上她的腰肢,“阿雪,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养好身子上,其他的事莫要管。” 听着像是关心,实在是在提醒。 “可——”苏暮雪还未说完,周嵩的声音传来,隔着屏风道,“陛下,云兰宫宫女来报,王贵人身子不适,昏倒了。” 萧安辰倏然收回手,“走,去云兰宫。” 他手抽离得太快,苏暮雪只觉腰间暖意顿失,再一看,人已经走出殿,只留下一道冰冷的影。 第14章 太医们也是忙碌,两个贵人轮流病,且都是一病不起昏厥在榻,以郑太医为首的几个太医们颤颤巍巍诊治着,生怕有什么疏漏。 只是诊过脉后,几个太医莫名看了对方一眼,似在斟酌,似在思量,随后掩唇轻咳一声,心照不宣地走出寝殿内。 萧安辰正在寝殿外等着,见太医们出来,问道:“怎么样?” 几人瞄了郑太医一眼,郑太医会意上前,躬身道:“季节更替,娘娘身子娇弱染了些风寒,不碍事,臣等开些药便可。” “没有其他病症?”萧安辰道,“可看仔细了?” “没有其他病症,服药后便能醒来。”郑太医不好说太多,跟着宫女出去写方子了。 萧安辰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太多贵人们为了争夺宠爱而假意称病的事,顿时明白了王嫣然的小伎俩。 稍顿片刻,他神色恢复如初,交代道:“郑冕汤药你亲自来煎熬。” 上次苏暮雪生病,煎熬汤药的还只是正曦宫的大宫女,王嫣然生病却要太医署最得力医官亲自煎熬,萧安辰这样做,摆明在告诉其他人,在他心里,王嫣然比苏暮雪重要。 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什么。 其他太医随郑冕一起离开,走了好远后,才敢说话,“看来陛下更为在意王贵人。” 有人搭话:“陛下这可不单是在意王贵人,也是在意王相。” 其他人会心笑笑,附和道:“也对,现在朝中诸事都离不开王相,陛下对王相极其信任,那对王相女儿肯定会多加照拂些……” 郑冕没说什么,在他眼里,陛下心思缜密,可不是一般人能猜透的。至于更倾向于谁,那就得问陛下自己了。 当日,陛下亲下旨着太医署郑太医给王贵人煎熬汤药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宫,有人私下里拿王嫣然和苏暮雪做比较。 “看来,陛下更喜欢王贵人。” “那当然,怎么说王贵人也是新人,又会撒娇,陛下不可能不喜欢。” “可皇后和陛下可是经历过生死的,当年要不是——” “行了,当年的事谁还记得,难不成仗着那三年要荣宠一生,那不是做梦吗。” “……” 明霞去布衣局领衣服正好听到宫女内侍在那嚼舌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们胡说什么?” 两人看了明玉一眼,话也没敢说,缩着脖子离开了。 明霞气呼呼回了正曦宫,见到明玉后把衣服塞她手里,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声音里含着愠怒。 “陛下是不是真不在意咱们娘娘了?娘娘可曾为了陛下出生入死过,陛下怎么可以这样?” “还有老将军,这些年一直在边关镇守,不也就是希望娘娘在宫里过的开心吗?可我看娘娘一日比一日不开心,尤其是王贵人进宫后,娘娘都多久没笑过了,陛下——” “明霞,你又想给娘娘惹祸是吗?”明玉推着她到没人的地方,左右看了眼,声音放低道,“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吗?” “我,我就是心疼咱们娘娘。”明霞之所以情绪激动,也不全是因为听见那两个宫人的对话,还有在布衣局发生了些事。 她去领衣服的时候,云兰宫的大宫女喜梅也去领衣服了,明明那件衣服是娘娘看上的,喜梅非说是她们贵人先看上的,还说了很多嘲讽的话。 说现在陛下正在云兰宫陪着她们贵人,要是因为衣服事惹她们贵人不开心了,那陛下肯定会怪罪下来,到时候受责罚的可就是皇后了。 还说,陛下眼里只有她们贵人。 喜梅边说边轻笑着,那副得意的样子真的很讨打。 偏偏,明霞不能做什么,前几天身上挨了板子还疼着呢,主要也怕给皇后娘娘招来祸事,可有些事忍起来真的很辛苦,只能对着明玉发牢骚。 明玉安抚道:“现下娘娘身子最重要,旁的事都可以放放。” “但——”明霞话未说完,苏暮雪在常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明霞,常常嬷嬷做了酥饼,你要不要吃?” 常嬷嬷也笑着说道:“去晚了,小坠子就自己一个人吃完了。” 明霞最喜欢吃常嬷嬷做的酥饼,知道苏暮雪是在想办法让她笑,轻声回:“不行,不能全让小坠子吃了,奴婢也要吃。” 屈膝行了礼,转身走了。 苏暮雪看着她走远,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眉梢拢着,“明玉让你们跟着本宫受委屈了。” “娘娘可不要这么讲。”明玉上前,屈膝跪下,“奴婢们能跟着娘娘,是奴婢们三生有幸修来的服气,怎么会委屈呢。” 苏暮雪伸手把明玉扶起,“你先去把衣服放下,放好了和明霞一起去吃酥饼。” 明玉站起,点头:“是。” 苏暮雪走到廊下看着盛开的花,问道:“嬷嬷,我做错了吗?” 当年不管不顾陪他入皇家别苑错了吗? 生死相随错了吗? 喜欢他,错了吗? “明霞都是胡说的,娘娘莫往心里去。”常嬷嬷是看着苏暮雪长大的,她哪哪都好,只有一处最让人担心。 她太善良太心软。 苏暮雪隐隐叹息一声,有些事不是你不去想便可以当没有发生,就像明霞说的,陛下在意王嫣然已经多过了她。 那三年,终将只是她的三年。 被偏爱的人总会有恃无恐,王嫣然便是如此,身子刚好便带着一众人去了正曦宫,说是请安,看那个架势倒像是来找事的。 见到苏暮雪以后,一口一个皇后姐姐的叫着,时不时抬起手理下发丝,她手腕上的玉镯,就这么明晃晃呈现在苏暮雪眼前。 王嫣然含笑道:“这是闽疆进宫的,听闻有驱邪的作用,陛下担忧臣妾身子,故把此镯送给了臣妾,姐姐不会介意吧?” 苏暮雪端起茶盏慢饮一口茶,“妹妹说哪里话,这是陛下的心意,本宫怎么会介意。” “还是姐姐识大体。”王嫣然头偏了偏,露出耳朵上的耳坠,纹路和玉镯上的一样,一看就是一副,她唇角浸着笑道,“陛下太小题大做了,臣妾都说没事,陛下还不放心,送了玉镯还不当,还送了耳坠。姐姐,好看吗?” 故意的说了这么多,就是来给苏暮雪添堵的。 喜梅在一旁搭言道:“贵人当然好看了,陛下不都说,贵人是皇宫里最好看的吗。” 一唱一和,这戏演的妙极了。 明霞想说什么,被明玉捏住了手。 苏暮雪放下茶盏,轻拭下唇角,“陛下眼光自然是极好的,陛下说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妹妹天生丽质,别说皇宫了,怕是整个帝京也没谁的容貌能超过妹妹。” 王嫣然是特意过来给苏暮雪添堵的,让她知晓,陛下眼里,她王嫣然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第13节 不过结果和预期的不太一样,苏暮雪似乎看着并没有生气。 王嫣然很不满意,这招不行,她想起另一招,抬手抚上小腹,笑语嫣然问道:“姐姐,妹妹最近酷爱吃食些酸涩的食物,你知道是何故吗?” 喜酸,多半和怀孕有关。 苏暮雪指尖微缩,虽早已料到王嫣然进宫多时萧安辰不可能不宠幸她,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苏暮雪的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那种无力的酸痛感瞬间遍及全身。 他明明许诺,要和她一世一双人。 他明明说过,这辈子他只要她。 他明明答应过,此生定不负她。 他…… 还是失言了。 第15章 自那日之后,王嫣然来正曦宫的次数越发多了,名为请安,实则炫耀,言谈间,不是陛下赏了她绫罗绸缎便是珠宝首饰再或者什么稀罕玩意,反正每次来时都会同苏暮雪说上一二。 边说边笑,一副受宠幸的娇羞模样。 饶是苏暮雪见惯了,也难免会难过,不过她掩饰的极好,没让王嫣然看出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王嫣然反而不高兴,最后甩着袖子悻悻离开。 隔日再来,又是同一番话。 明霞每次看王嫣然来,恨不得把她挡门外,她真是看不得王嫣然那股嚣张劲,她好像忘了,在后宫里谁才是最尊贵的那个。 明霞不敢和苏暮雪说什么,便和明玉抱怨,明玉每每都劝她,“娘娘都不气,你气什么?再说了,娘娘隐忍肯定有娘娘自己的理由。” 又有一次,王嫣然带着赏赐的东西来到正曦宫,话里话外都是姐姐穿的太寒酸,妹妹这正好又得了赏赐,特意给姐姐送过来。 说着说着,提到了萧安辰,“姐姐有段日子没见陛下了吧,要是姐姐想的话,回头我跟陛下说说,让陛下来正曦宫瞧瞧姐姐。” 还未等苏暮雪说什么,王嫣然又道:“不过陛下不来,姐姐也省了不少事,不像妹妹,每天忙着见陛下,也没个空闲。” “还是姐姐叫人羡慕。” 说着羡慕,眼神都是嘲笑,苏暮雪淡声道:“那真是辛苦妹妹了。” “这是妹妹应该做的。”王嫣然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眉梢轻蹙了下,“姐姐这茶是不是新茶吧,喝着味道有些不太对,陛下给了妹妹些新茶,回头妹妹让喜梅给姐姐送过来。” 她接着轻叹一声:“陛下也是,怎么能忘了姐姐呢,好歹姐姐当年在别苑伴驾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啊,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姐姐也不能倚着那三年过一生,不是。” 明霞手指倏然攥紧,作势要上前说什么,明玉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妹妹说的极是。”苏暮雪示意明玉端来新鲜的果子,“妹妹尝尝。” “不了。”王嫣然站起身,眉眼弯弯道,“妹妹刚想起来,陛下今夜要在云兰宫用晚膳,妹妹要回去准备准备,姐姐,你慢慢吃。” 得意的神情都快压不住了。 其实王嫣然也没想压,她就是想看苏暮雪不痛快,苏暮雪越不痛快,她越发高兴。 走出殿门后,喜梅见身后没人,笑嘻嘻道:“娘娘瞧见没,皇后又清瘦了,看来皇后日子过的很不好。” 王嫣然轻嗤:“这是她自找的,她以为和陛下有过生死之约便不一样了吗,哼,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不管她和陛下有过什么样的约定,陛下现下喜欢的只有我。” “她,什么都不是。” 白日天色还很好,到了傍晚,天色渐沉,天空黑压压的,像是要下雨了似的。 须臾,有风呼啸而至,卷起地上落叶,树枝晃动发出细碎的声音,绵延间流淌进庆和殿内。 案几前年轻帝王正在伏案书写,烛光映出他侧颜,线条凌厉,隐隐透着一抹清冽感。 他半垂着眸,脸上落下浓重的影,下颌紧绷,肩背挺得笔直,宽大的袖袍搭在案几上,冷白指尖握着笔,声音没有什么温度,“皇后同王贵人如何了?” 周嵩躬身道:“近几日王贵人一直去正曦宫请安。” “请安?”萧安辰唇角轻扯了下,眼皮很慢地挑了下,神色非但没有缓和,还变得越发冷凝了些,“那皇后呢?可有什么动作?” “没有。”周嵩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不管王贵人如何言语嘲讽,皇后娘娘都不恼不怒。” “她倒是能忍。”萧安辰随手扔下笔,缓缓抬眸,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看不出生气,但也看不出没有生气。 周嵩越发搞不懂了,这不就是陛下想看到的情景吗,宠幸王贵人,让她恃宠而骄,然后诱导她去找皇后的麻烦。 难道…… 陛下舍不得了? 周嵩自作聪明道:“要不要奴才去提点一下王贵人,让她不要——” 周嵩话还没说完,萧安辰冰冷的眼神射过来,带着肃杀的气息,手指随意掐掉摆放在案几上的一株花,轻轻一捏,花碎了,施施然掉落到地上,像极了头颅掉下的样子,“周嵩你跟朕几年了?” “三、三年。”周嵩背上都是冷汗,低头回。 “朕最不喜自作聪明的人。”萧安辰眉梢挑着,声音极低沉,“你可明白?” 周嵩扑通一声跪地上,“奴才该死,请陛下责罚。” 萧安辰站起身,走到周嵩面前,“想活的长久,管好你的嘴。” 随后道:“摆驾云兰宫。” 正曦宫 明玉摆好晚膳,轻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苏暮雪知晓她有话要讲,淡声开口道:“有事?” 明玉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娘娘真不打算理会陛下了吗?” “你也觉得本宫做错了?”苏暮雪问道。 “奴婢不敢,只是,在这深宫里要想安然度日,少不了陛下的宠幸,奴婢知道,娘娘还气着,气陛下那日让娘娘在殿外等了许久,可,陛下是帝王啊。”明玉红着眼睛说道,“娘娘不能哄哄陛下吗?” 夫妻相处之道,彼此爱护才能长久。 是他先失言的。 是他先不辜负她的。 苏暮雪不想多言,接过筷子,淡淡道:“哄来的恩宠又能维系多久?” 明玉:“……” “好了,这事本宫会看着办。”苏暮雪把碗推到明玉面前,“你去唤明霞和常嬷嬷过来,陪本宫一起吃。” “娘娘不可,这会坏了宫里规矩的。” “本宫连这点主都做不得,嗯?” “……” 最后,明霞明玉常嬷嬷陪着苏暮雪一起用的晚膳,饭间几人说说笑笑,倒也欢快,只是饭后便不那么畅快了。 云兰宫里不只传来丝竹声,还点了很多天灯,火红的天灯升到空中好看极了,不只云兰宫能看到,整个皇宫都能看到。 正曦宫也能,内侍们倾着身子仰头朝上看,发出轻叹声,胆子大的多嘴道:“皇后娘娘伴了陛下这些年,陛下还从未同娘娘一起放过天灯呢。” 有内侍问道:“放天灯是有什么讲究吧?” 那人回:“相爱的人一起放,愿望才能实现。” 言罢,那人挨了一脚,摔倒在地,他转身回看,脸色吓得惨白,“娘娘饶命。” 方才那脚是明霞踹的,她安慰道:“娘娘别听这狗奴才乱嚼舌根,才不是那样呢。” 苏暮雪抬眸凝视着上空,不难过是假,心尖一抽一抽得疼,周身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只剩冰凉。 其实比起身体的凉,心凉才是最要命的。 即便苏暮雪不承认,但事实告诉她,那些过往,真的只成了过往,那个口口声声说会爱护她一生的人,已经放了手。 还有王嫣然,她数次来正曦宫找麻烦,萧安辰不可能不知,那么唯一能解释通的是,他喜欢王嫣然,已经胜过她,是以,才会装作看不见。 可悲么? 还真挺可悲的。 她爱慕了那么久的人,却是伤她最深的人。 痛到极致是什么感觉? 大抵感觉不到痛了吧。 可,为何她还是能感觉到痛呢? 这夜,苏暮雪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在做梦,睡梦中好像有人在拉扯她的衣衫,她睁开眸,看到了一张含怒的脸,脸色铁青,眼神犀利。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萧安辰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像是要揉碎了般,质问: “皇后,让你念念不忘的人是谁?” 第16章 年轻帝王眉梢蹙着,眼眸里含着愠怒,冷白指尖用力捏着,力道重的让人窒息,似乎觉得还不够,他手指又加重了力道,一双眸子像是墨染了般,漆黑深邃,眸底深处涌着漩涡,不经意间的对视,都能要人的命。 苏暮雪半夜惊醒,看着萧安辰暗沉的脸,微动了下,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陛、陛下,你这是何意……” 一句话尚未说完,肩膀上的疼痛,惹得她皱眉轻嘶,“啊……疼。” 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眼睫上挂着泪珠,眼眸湿漉漉的,眼尾泛起一抹红,唇被痛得颤起来,声音也发颤,“陛下,疼。” 苏暮雪无意识挣脱了一下,谁知换来更加用力的揉捏,她仰起下巴,迎上他的眸光,吃力道:“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萧安辰冷哼一声,眸底簇拥着烛光,像是要把谁点燃了般,“皇后不记得?” 苏暮雪身子乏,服完汤药后便早早睡了,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拉扯她,接着醒了,至于中途发生过什么,她真不知晓。 “臣妾不知陛下说的何事?” “呵。”萧安辰用力一按,苏暮雪刚刚抬起的身子又撞回了榻上,力道太猛,后背那里传来撞击后的麻痛感,苏暮雪头也跟着晕了起来。 第14节 她身子刚恢复,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没多久,额头布满汗珠,眼底的红晕增多,像是被狠狠欺负了,看着便让人心疼。 但萧安辰没有心疼,他现在正气着,或者说,自从在云兰宫听到王嫣然说的那席话后,怒火便上来了。 只是最初还能克制,佯装不在意慢慢把酒喝完,到了正曦宫那些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灼烧着他的胸口。 受他母妃的原因,萧安辰对女子也比较苛责,厌烦心机深沉虚情假意的,厌烦那些外表看着美艳,实则内心狠毒的。 他当年不就是吃了这样的亏险些丧命吗,连他母妃都可以拿他的命做赌注,其他女子又能好到哪去。 她们看重的莫不过是荣华富贵。 王嫣然是。 苏暮雪也是。 想到这里,萧安辰怒火更旺了,眼睛大睁,下颌线紧绷,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皇后不记得了,那好,朕告诉你。” 他倾身逼近,嘴角很慢地扯起,唇贴上她的耳畔,“皇后梦里梦到谁了,嗯?” 萧安辰本就是带着怒火来的,谁知进了寝殿后,便听到床榻上传来呓语声,皇后在沉睡中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还是个男人的名字。 萧安辰怒不可遏,“怕是皇后心心念念的人吧。” 苏暮雪身体猛地颤了下,有个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好像梦到了苏铭,梦里苏铭浑身带血地出现在她眼前,告诉她,要她赶快逃。 她摇头,走上前要同苏铭说什么,苏铭转身进了一处屋子,然后屋子走水,火光冲天,她进不去,大声呼叫。 怕是她太急,叫出了声。 不过看萧安辰的反应,他并没有听清她叫的是谁,苏暮雪决定不承认,颤着眼睫道:“臣妾不知。” “不知?”萧安辰垂眸凝视着她,“让皇后心心念念的人,皇后还能不知。” “臣妾真不知。”苏暮雪压下心底的慌乱,柔声解释,“睡前吃了周公公送来的汤药后,臣妾便睡了,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臣妾一概不明。” 她把事情推到汤药上,也算是间接告诉萧安辰,真要是有什么事情,也是汤药惹的祸。 汤药是周嵩送来的,言下之意便是他让人送的,真要查找罪魁祸首,他才是。 苏暮雪一副很无辜的神情,“陛下,臣妾痛。” 萧安辰看她神色镇定,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慢慢松开了手,但脸上的神色依然没好到哪去。 “皇后对朕很不满?” 苏暮雪顿住,“陛下何出此言?” “不是吗?”萧安辰打量着苏暮雪,目光灼灼,“不然,朕几次传召,皇后为何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去庆和殿,难道不是皇后在气着朕?” “臣妾不敢。”苏暮雪突然觉得难过,何时起,他们之间也开始了言语试探,他对她的不信任已经到了连掩饰都不想掩饰的地步。 “皇后的意思,是没气朕?” “臣妾不敢。” “既然这样,”萧安辰顿了下,“皇后今夜侍寝吧。” “……”苏暮雪眼底闪过惊慌,“陛下,臣妾身子还未……” “怎么?皇后不愿?”萧安辰打断,手指掐上她的下巴,“皇后不是跟王贵人说起皇嗣了吗,既然皇后那么想要,朕给你便是。” “太医说,臣妾身子还不适合孕育皇嗣。”以前的苏暮雪朝朝暮暮都想要生一个孩儿,一个长得像他的孩儿,现下不是了。 皇宫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她自己都不想待下去,又怎么想让她的孩子留下,真有了孩子,她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了。 “请陛下三思。”苏暮雪坐起,跪在榻上,额头抵上手背。 “皇后要抗旨?”萧安辰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不知苏将军要是听到皇后的话会作何想?” 爹爹?! 苏暮雪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安危,但不能不管父亲的安危。 她坐起,抬手退下衣衫。 萧安辰是在四更天时离开的,明玉明霞早就想进来了,奈何帝王一直在,她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人走了才进来。 “娘娘。”明玉明霞走近。 “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苏暮雪被折腾的全身无力,被子下的身子发酸发胀发疼,肩上的咬痕更是痛得她脸失了血色。 “常嬷嬷已经命人去备了。”明玉不太敢碰触,手僵在半空中,“娘娘能自己起来吗?” 苏暮雪轻点了下头,裹着被子坐起,胳膊伸出来时,露出腕上的红痕,不像是掐痕,倒像是绑痕。 “娘娘。”明霞心疼地唤出声。 苏暮雪缓缓抬起眸,叮嘱道:“去小厨房准备汤药,明玉你亲自去煎熬。” “什么汤药?” “避子汤。” “……” 皇宫禁忌繁多,想弄到汤药很难,所幸太医署有个太医当年受过苏家的恩惠,悄悄把汤药拿出来交给了明玉。 苏暮雪是在五更天服下汤药的,之后身子太乏,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梦到了萧安辰,男人撼制住她,抚摸着她的脸,要她听话。她挣扎,推开男人跑远。后方传来冷呵声,没多久,她被追上。 梦中是个大雨夜,她衣衫浸湿瑟瑟发抖,身后是一整排的禁卫军,禁卫军个个握着长刀凶神恶煞的模样,萧安辰就站在禁军最前面,火把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清隽的脸,深邃的五官,剑眉星目,阿黑缩在他怀里,他含笑睨着她。 “皇后,你真以为你能逃?” 第17章 酝酿了一夜的雨终于在天明前下了起来,雨滴顺着廊檐滚落下来,在地上溅起水花,一道道涟漪裹挟着氤氲的雾气染白了四周。 廊下芙蓉花被砸,有花瓣掉了下来,浸润在了水里。阿白和阿黑窝在小榻子上眯眼睡着。 正曦宫其他人正在忙碌中,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怕扰了寝殿内睡觉的苏暮雪。 “陛下对娘娘越发不好了。”明霞拿起杯盏轻轻擦拭,双眉拧到一起,“王贵人就那么好吗,抵得过娘娘六年相伴?” 明霞真是搞不懂了,明明不管是学识还是性情娘娘都比王贵人强很多,为何陛下对娘娘越发的冷淡,对王贵人却一日比一日好。 就拿今早的事来说吧,按规定正曦宫应该领到更多的炭火,可她去的时候却被告知炭火已经被领走了,细问下才知晓是被云兰宫的喜梅领走的。 回宫路上巧遇喜梅,或者说,是喜梅一早等在那,见她来,笑着迎上去,“我倒是谁,原来是正曦宫的明霞姐姐啊。” 明霞看不得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想理会,越过她要走,喜梅拦住她,附耳对她说道:“这次是炭火,下次是别的,但凡正曦宫看上的,我们贵人都会抢过来。” 最后一句话才气人,“陛下现在对我们娘娘宠爱有加,我劝你啊,还是安分点。” “……”明霞看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要不是顾念着皇后的身子,她已经上手了。 在她眼里,就是为了皇后把命豁出去都值。 明霞越想越气嘴噘的老高,常嬷嬷见状,轻斥道:“看来我走这段日子娘娘对你们是越发宽容了,都敢摆脸色了。” “嬷嬷。”明霞沉着脸道,“是陛下他——” “陛下如何是你能论断的。”常嬷嬷脸色当即暗了下来,“主子们的事主子们自会解决,你管好自己便可。” 常嬷嬷很少动怒,但动怒的时候正曦宫没人不怕,毕竟常嬷嬷是跟在苏暮雪身边最久的人,见她如见苏暮雪。 明霞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明玉过来,扯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赔礼。 明霞红着眼睛说了句:“我没错。” 转身走出殿内。 内殿传来轻咳声,苏暮雪被梦境惊醒,窒息感传来,她手覆在胸前大口喘息。男人那抹嗜血的笑,还有阿黑的惨叫声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梦境太真实,她吓得脸色发白,指尖发颤。 常嬷嬷她们听到动静急匆匆走近寝殿内,“娘娘。” 苏暮雪似乎还沉浸在梦境中,眼眸湿漉漉的睨着上方,手指越抓越紧,窒息感再度传来,她好像不能呼吸了。 “娘娘,你怎么了?”常嬷嬷拿出帕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轻声唤道,“娘娘,看看老奴。” 苏暮雪被她摇晃醒,慢慢转过来,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松了下来,许久后说道:“嬷嬷。” 常嬷嬷长吁一口气,“没事没事,醒了就好。” 她抬手擦拭下眼角的泪,刚苏暮雪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得她心疼,这是糟了多大的罪才会如此。 “娘娘早膳备好了,老奴伺候娘娘梳洗。” “好。”苏暮雪轻点头。 简单的梳洗后,苏暮雪精神好了很多,她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问道:“小坠子呢?可有消息了?” 这几日小坠子为了办成苏暮雪交代的事,每日早出晚归,不敢有一丝怠慢。 明玉道:“周公公那边看得紧,小坠子为了掩人耳目,天不亮便出宫了。” 苏暮雪也知晓事情难办,偌大的帝京同苏家交好的并没有几个,探查的事倘若不找可靠的人去办,成功的几率根本没有,也许还会生出其他的事端。 是以,小坠子谨慎是应该的。 “等他回来后,让他来见我。”苏暮雪说道。 “是。”明玉把筷子递上,“娘娘气色看着不好,还是要多吃些。” 苏暮雪接过筷子,看着眼前的吃食一点胃口也没有,端详片刻,又放下了筷子。 须臾,殿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说话声,周嵩带着汤药来了正曦宫。 苏暮雪眉梢微不可闻地皱了下,他……还真是每日都不忘。 有的时候苏暮雪也会想,萧安辰对她何故如此,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对待。想来想去,竟然连她自己都想不通。 就好比这汤药,到底是好还是坏,怕是只要他自己才明了。 他对她尚且如此,那对爹爹,对苏家军…… 第15节 苏暮雪不敢细想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周嵩进殿后,行了跪拜礼。 苏暮雪示意他起身,浅笑着说道:“有劳周公公雨日也跑一趟。” “陛下惦念娘娘身子,想着娘娘能尽早康复,来日也好同陛下一起赏雪,特命奴才给娘娘送来参汤。”周嵩给身后内侍睇了个眼色,后方小太监上前,放下食盒取出药碗。 汤药一如既往黑乎乎的,味道很难闻,苏暮雪压下翻涌上来的恶心感,浅笑着说道:“陛下国事繁忙,还不忘本公告,劳烦公公替本宫谢过陛下。”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把娘娘的话带给陛下。”周嵩胳膊搭在身前,肩膀端着,静静等着苏暮雪喝。 意思很明了,他要看着她喝完,像之前若干次那样。 苏暮雪接过常嬷嬷端来的药碗,仰头一口喝完,随后把碗放下,吃了些蜜饯,这才又道:“公公还有事?” “没,奴才告退。”周嵩离开时,转头看了眼,见苏暮雪端坐着,脸色如常,心也安了下来,离开的步伐比来时大了不少。 明玉折回来,“娘娘,人都走了。” 苏暮雪低头把胃里的汤药都吐了出来,吐完,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身体瘫软地靠在椅垫上。 不管这要是好是坏,从今日起,她不会再乖乖喝了。 小坠子是晚膳那会儿回来的,衣服都湿了,衣摆上滴着水,没来得及去换,先来见苏暮雪了。 “娘娘,事情办妥了。”小坠子难掩脸上的兴奋,“这人很可靠,即便有天东窗事发也不会牵连到娘娘身上。那人已经出了皇城,快马加鞭一个月便可到边关寻到苏将军。” “娘娘这些可以安心了。” 苏暮雪眼角的笑意还未达到眼底,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夜色里,有道颀长的身影裹着冷意出现在前方。 “皇后这是要安什么心,嗯?不妨说给朕来听听。”萧安辰抬脚走进来,清隽的脸上明明在笑,可落在人眸中,却让人不寒而栗。 小坠子跪地,“陛下万岁。” 苏暮雪回过神,屈膝行礼,“陛下万安。” 萧安辰垂眸扫了眼地上的小坠子,抬脚走几步坐在了椅子上,顺手拿起茶盏把玩起来。 今夜的萧安辰穿了件黑色行云龙袍常服,衬得他神色越发深邃暗沉,像是裹着冬日的寒,不经意看人一眼,都能让人打颤。 苏暮雪走到他身侧的椅子前,弯腰坐下,“是一些往事。” “哦?皇后还有何往事是朕不知晓的。”萧安辰似乎非要听她说些什么才行,“说说看,兴许朕可以为皇后分忧。” 明玉端来刚泡好的茶水,苏暮雪亲自斟满,“是臣妾母亲的事。” “嗯?” “再过几日便是臣妾母亲忌日,父亲常年在边关,家中无人祭祀……”苏暮雪双眉皱到一起,一脸惆怅,“臣妾命小坠子买了些祭祀用的东西。” 说着,她站起身,提起群裾,屈膝跪下,“臣妾知晓,在宫中祭奠亡母是大忌,求陛下开恩饶了不相干的人,这事都是臣妾一人的主意,不关正曦宫其他人的事。” 苏暮雪眼睫上染了泪珠,眼底泛着氤氲的水汽,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态,倒叫萧安辰顿了下,他垂眸凝视,随后伸手扶起她,“是朕疏忽了。” 拍拍她的手,“你嫁进皇宫也有三年,不如今年回家祭祀。” “真的?”苏暮雪脸上难掩开心。 “让禁卫军跟着,再带几个得力的宫人。”萧安辰把她拉坐到腿上,“让周嵩跟着去。” 苏暮雪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浅笑嫣然,“都听陛下的。” 难得见她这样乖顺,萧安辰来了兴致,打横抱起她,进了殿内,门关上,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暮雪看着虚晃的烛灯,嘴角噙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她竟然也需要曲意奉承来换取帝王的柔情。 眼角有泪流淌而出,浸润在发丝里。 可悲么? 可悲到令人心痛。 苏暮雪手臂上再次多了青紫痕迹,萧安辰似乎很喜欢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见她走神,萧安辰掐上她纤细的腰肢,贴着她侧颈道: “记住,不管是你的心还是你的人,只能是我的。” 苏暮雪偏头迎上他的视线,问出很早便想知道的问题。 “那你呢,心和身体是否也都只属于我一个?” 第18章 萧安辰凝视着她,眼底渐渐溢出笑,冷白指尖抚上她的脸,沿着她脸颊慢慢游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烛光映在上面,增添了几分破碎感。 最后他指尖落在她下巴处,缓缓束紧再束紧,苏暮雪被迫仰起头,氤氲的眸子里波光潋滟,看着更显羸弱。 “陛下……”苏暮雪受痛轻唤出声。 萧安辰倾身凑近,唇贴上她耳畔,不轻不重的咬了下。 “嘶。”苏暮雪轻嘶出声,手抵在两人间,推拒的很明显,她偏头移开,颤着音说道:“别……” 萧安辰指尖陷进她肉里,掐着她的下巴,把人转过来,另一手抓着她挡在身前的手放到头顶,目光灼灼道:“阿雪吃醋了,嗯?” 他眼尾轻扬,明明在笑,可落在苏暮雪眸中却莫名觉得冷,整个人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冻得手脚冰凉,无意识颤抖,好久后才回道:“臣妾不敢。” “还是阿雪乖。”萧安辰松开手,看着她下巴处映出的深深掐痕,眉梢似是很轻的挑了下,摩挲着她唇畔道:“好好把身子养好,朕还等着同你一起赏雪呢。” “……是。”苏暮雪颤着眼睫应道。 蓦地,外面响起惊雷,苏暮雪怕打雷,下意识躲萧安辰怀里,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躲进他怀里,问他会不会一辈子都对她好?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绝不变心。” 雷声依旧,雨依然在,可那个人…… 苏暮雪退出萧安辰怀抱,拉过被子盖住身子,背转过去,任眼泪流淌而下。 那个属于她的阿辰,已经没了。在她身后的是云风国的帝王,他是君,她只他的臣。 除了臣服,再无其他可言。 …… 雨下的最大的那阵,周嵩在殿外禀告,王贵人身子不适昏了过去。 萧安辰起身急匆匆离开,苏暮雪看着瓢泼大雨,思绪被拉扯到三年前,那夜也是这么大的雨,萧安辰感染风寒,她冒雨去寻药,险些丧命。 那日她寻到药回到别苑时,他强撑着身子不适从床上起身,一把抱住她,边咳边问她,这么晚去哪了,不知道他担心吗。 她安抚他,她没事,只是去寻药了。 后来,他服药要后,牵着她手入睡的。 苏暮雪看着廊下被风雨吹打的东倒西歪的芙蓉花,自嘲笑笑,她不得不承认,做戏这方面,还是萧安辰更胜一筹。 她被他骗的好辛苦。 次日一早,传出很多关于云兰宫的消息,陛下衣不解带照顾整晚,连早朝都未去,要知道萧安辰自登基后从来没有哪一日不上早朝,即便刚大婚时,也是日日早朝。 人精似的大臣们立马明白了什么。 陛下这是对王相爱女宠爱到了骨子里,间接来说,更巩固了王相在朝中的地位。 大臣们一个个溜须拍马,凑到王相身边说尽恭维的话。前朝如此,后宫也不逞多让,各司管事见风使舵,备给云兰宫的东西总是最好分量最足的。 相反,正曦宫便没那么好了,即便苏暮雪贵为皇后,但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加上她没有强大的母族撑腰,只有一个镇守边关的爹,都三年没见了,这样的人,在后宫那些人眼里,又有几人会放在心上。 正曦宫分到的东西都是云兰宫挑剩的,明玉不想苏暮雪心烦,便没把这些事告诉她。 苏暮雪忙着准备祭祀用的东西,一时也未注意到,直到两日后,王嫣然来正曦宫请安,带着一堆东西,名为送礼,实则羞辱,苏暮雪才不得不顿悟,一味的示弱只会让一些人越发得寸进尺。 她不争不抢,换来的从来都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变本加厉的折辱。既然这皇宫里已经没了护她的人,那她就要自护。 她不但要护住自己,还要护住身旁的人。 他们一个都不能有事。 “姐姐,这些人参都是陛下命人送去云兰宫的,妹妹那太多了,实在吃不完,拿些给姐姐送过来。” “还有这些甜点,陛下知晓妹妹喜欢甜食,特意吩咐膳房准备的,可是妹妹怎么吃得完,姐姐快尝尝。” 说着,给了喜梅一个眼色,喜梅端上来,放桌子上。 王嫣然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拍了下额头,“看妹妹这记性,姐姐吃不了酸食。不过没关系,妹妹还带了别的,都是陛下赏赐的。” 她转头对喜梅说道:“快都放下。” 不得不说,带来的东西确实很多,满满一桌子,看着让人应接不暇。明霞腮帮子高高鼓起,眼神能剜人。 苏暮雪淡定喝着茶水,眉目含笑,像是看小丑在蹦跶。 王嫣然气人的本事可不小,见苏暮雪没有生气,又道:“昨夜陛下还说姐姐这些年辛苦了,也是该放下后宫的担子好好歇歇了,还叮嘱臣妾要多帮帮姐姐。” 她一脸娇羞道:“妹妹推拒来着,但陛下说,能者多劳,还说,以后后宫的事姐姐不想管,便可以不管。” “哦,是吗?”苏暮雪挑眉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也也没什么啦。”王嫣然脸上笑得更羞怯了,“其他都是闺房里的话,妹妹也不太方便告诉姐姐,总之,陛下他……” 欲言又止的样子更能让人浮现连篇。 这些挑衅的话即便是一般府邸的大夫人听了都能气个半死,更何况是苏暮雪这种身份的人,贵为皇后,皇后威严岂容如此践踏。 她不急不慢等着王嫣然说完,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浅笑嫣然,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声音在殿内响了好久。 王嫣然被打蒙了,傻愣愣好久未动,须臾,正曦宫里传来啼哭声:“姐姐你——” “谁是你姐姐。”苏暮雪正色道,“本宫是皇后,你只是贵人。” “……”王嫣然捂着脸一直哭,“我我会告诉陛下的。” “我?”苏暮雪冷声说道,“在本宫面前你敢自称我,明玉,掌嘴。” 喜梅上前要护住王嫣然,被明霞一把拉住,明玉对着王嫣然扇了一巴掌。 前一刻还温柔婉约的皇后,下一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别说王嫣然傻眼,就是其他随行的宫女太监们也傻了眼。 第16节 完全被眼前这幕震住。 王嫣然从正曦宫出来,哭哭啼啼去了庆和殿。 王相得知爱女受了委屈,当即跪地讨说法。 萧安辰坐在案几前,阳光拂到他脸上,映出年轻帝王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刚毅,冷淡神色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但凡细看的话,都能看出。 可是,王相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仗着几分帝王的礼待,开始胡搅蛮缠。 萧安辰握在指尖的笔越束越紧,浓稠的墨汁落在宣纸上,现出一团黑晕,随侍在旁的周嵩浅摇了下头。 自作孽不可活啊,陛下威严也是你等可以挑衅的。 王相跪在地上说了好久,直到口干舌燥才意识到不对,上方端坐的帝王一句话也没说,这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呢? 他有些吃不准。 内侍端着茶水进殿,手一抖不小心洒了,周嵩上前,示意让人把小太监拉出去,没多久有板子落下的声音夹杂着呼喊声传来。 杀鸡儆猴。 王相吓得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王相说了这久口渴了吧?”萧安辰道。 王相还不算太笨,伏地道:“陛下,臣教女无方,都是臣的错。” “既然知道错了,那便好好去教教。”萧安辰放下笔,胳膊随意搭扶手上,轻拢衣袖,“朕许王贵人归家省亲。” 王相:“……” 等人都走了后,萧安辰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眉宇间森冷无比,连风似乎都怕了,不敢流淌进来。 周嵩跟在萧安辰身边三年,最知何时该开口,何时该闭嘴,他低头等着聆听。 萧安辰斜着身子倚上椅背,“不觉好奇,朕为何要这样做?” 说实话,周嵩是好奇的,外人眼里,陛下对王贵人宠爱有加,皇后受尽冷落,按理说,事情的发展应该是陛下为了王贵人责罚皇后,可眼下…… 搞不懂了。 不过帝王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人能搞懂的。 “陛下这么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周嵩道。 萧安辰视线落到窗外,庭院里树叶纷扬而落,日光有些灼眼,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冷。 “朕的人,只有朕能动的。”王相,他也配。 苏暮雪打王嫣然一巴掌的后果是,萧安辰不准她回将军府祭祀,要她留在宫里自省。 苏暮雪所有的傲气一下子都没了。 她回将军府不单是为了祭祀,她还想探听些消息,苏铭的,苏家军的,若是有一日她要离开皇宫,这些人势必都要安全才行。 可……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却让她给打没了,说不懊悔是假,她连晚膳都没吃,躺在榻上,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发呆。 明玉明霞劝了好久,她依然没进食的意思,常嬷嬷又进来劝,她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饿,不想吃。” 希望落空带来的失落感似乎抽干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她侧身躺着,眼底渐渐泛红。 苏暮雪很讨厌自己哭,可不知为何,眼泪却一直流出来,四周的一切让她窒息,她想逃,可身上的羁绊太多,她到底要如何逃跑呢。 想事情太入神,她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直到强行被人拉起,她才回过神,“你干——” 映入眼帘的是年轻帝王好看的眉眼,苏暮雪停止挣扎,站起身,“陛下。” 萧安辰道:“你没用晚膳?” 苏暮雪回:“没胃口,不饿。” “那陪朕吃。”萧安辰强行拉着她走到殿外,桌子上已经布满了吃食,“坐下陪朕。” 与其说苏暮雪气着王嫣然,不如说气着萧安辰,毕竟没有他的允许,王嫣然不会这么大胆无礼,是以,苏暮雪脸色并不太好。 “臣妾不想吃。” “朕要你陪,你就得陪。” “……”这时苏暮雪才意识到,萧安辰身上,除了惯有的松香味,还有一股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第19章 两个时辰前,萧安辰去了皇家别苑,在那里看到了王公公,身子比上次还破烂不堪,胸前的肉朝外翻着,血突突冒出来,对面两只猎犬虎视眈眈看着,嘴大张,一副要把他扯碎的样子。 狗吠声和痛苦□□声一并传来,王公公看到来人,匍匐着爬过来,费力张开嘴,“陛下,求陛下赐死。” 萧安辰示意周嵩把猎犬带走,接过内侍递上的长鞭,慢慢走近,地牢里光线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依稀映出他的眸。 男人眸子黑如深潭,眼神犀利,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缓缓走过去,鞭子在地上拖曳出冗长的痕迹。 须臾,那张清隽的脸映在了出来,眉梢轻挑,轻嗤一声:“想死,好啊。” 王公公趴在地上笑出声:“叩谢陛下。” 萧安辰嘴角斜挑,笑得有些瘆人,鞭子落下时,他声音悠悠传来,“不急,先陪朕玩玩。” 王公公在地上翻滚起来,由于太虚弱,没翻滚几下便不动弹了,只剩着最后的气息喘息着。 他想起了多几年前先陛下驾崩前和辅政大臣说过的那席话,几个皇子里,唯有萧安辰最懂谋略,正是因为如此,他更不能入朝为官,机会成熟时,寻了个理由把他外放到塞外,切记切记,万不可让他入朝。 先陛下所言果然不虚,陛下他,不但最懂谋略,还…最心狠手辣。 王公公不是被萧安辰打死的,是被猎犬撕咬死的,最后只有地上那滩血证明他存在过。 周嵩递上手帕,萧安辰边擦拭边道:“苏铭呢?” 周嵩伸手指了下,苏铭也没好到哪去,被关在地牢两月有余,人消瘦的不成样子,眼神空洞,像是完全没有生气般。 之前萧安辰来,苏铭还会辩解,这次连辩解也没了。 萧安辰擦净手走过去,苏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下,“怎么?还不招认?” 苏铭没言。 萧安辰有的是方法让他出声,狱卒走上前,拿起烤红的烙铁贴上他胸上,烧焦的气味传来,萧安辰掩鼻。 苏铭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掀起眼皮看萧安辰的神情似乎带着轻蔑。 萧安辰走上前,“你说,要是皇后看到你这副样子,会作何想?” “你不要动她。”苏铭听他提起苏暮雪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眼前浮现出女子娇艳的容颜,一颦一笑皆是世界最美好的。 她性情温婉,为人善良,肯定见不得他如今的模样,她看了会难过的。 “她?”萧安辰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接过狱卒手中的烙铁,用力按苏铭身上,“你也配提她。” 呐喊声传来,苏铭在嘶吼一声,昏了过去。 萧安辰把烙铁扔狱卒手里,“找太医给他诊治,朕没让他死,他便不能死!” 萧安辰讨厌血腥味,去正曦宫之前专门沐浴更衣,没想到还是被苏暮雪看出了什么。 苏暮雪神色一顿,眸光落到他腕上,那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痕,起初她以为是萧安辰受了伤,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那血迹是从何而来? 苏暮雪满腹疑惑,萧安辰受不得她眼中没他,用力一揽把人扣怀里,唇贴上她的侧颈,“朕说过……” 他顿了下,慢慢道:“朕面前,你不能想其他人。” “臣妾没有,”苏暮雪知晓,她要是不解释的话,今夜怕是又不能安寝,迎着他视线说道,“臣妾只是担心陛下。” “哦?担心我?”萧安辰似乎不相信她说的,“说说看,朕哪里值得你担心了?” “陛下又瘦了。”苏暮雪抬手抚上他的脸,学着他的样子慢慢游走,“臣妾很担心。” 萧安辰凝视着她,想确定她话里的真实度,见她没有躲闪,心情大好,把她抱坐到腿上,夹起一块鸡肉喂苏暮雪吃下。 苏暮雪慢慢咽下,他又夹了只剥好的虾,苏暮雪不喜吃虾,眉梢皱到一起,萧安辰挑眉,“不吃?” 他脸上虽含着笑,但眼神很冷,好像只要苏暮雪拒绝变化发生什么不可预估的事。 苏暮雪轻扯唇角,淡笑一下,“没有,陛下给的,臣妾都会吃。” 她张开了嘴,吃下了那只虾,还未咽下去,胃里便翻滚起来,她强行把不适压了下去。 苏暮雪不能吃葡萄,也不能吃虾,身子过敏,会起红疹,之前曾经误食过,那次差点要了她的命,萧安辰是知晓的。 可即便知晓,他还是强行喂她吃下,只能说明,她在他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死了,也无所谓吧。 这个认知,让苏暮雪很难过,心上像是有刀子在戳,每一道都能毙命似的。 “陛下,臣妾喂你。”为了避免再吃下什么,苏暮雪主动喂起萧安辰来,萧安辰好像很享受,她喂什么,他便吃什么,每样菜都尝了些。 两人还喝了些酒,苏暮雪不胜酒力,脸变得绯红,眸子氤氲蒙蒙的,看什么都很模糊,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苏软,“陛下。” 她嗓音发颤,透着讨饶。 “嗯?何事?”萧安辰挑起她下巴问道。 “臣妾已三年未给母亲祭祀,求陛下开恩,放臣妾回将军府,哪怕一日也可。”苏暮雪红着眼圈道,“臣妾昨夜还梦到母亲了。” 萧安辰撩起她鬓角的发丝轻嗅了一下,唇贴着她脸颊游走,落下细密的吻。 苏暮雪后倾着身子仰起头,下巴高高抬起,让他亲的更加肆意了些,萧安辰对她的身体很熟悉,唇落下的同时,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引得苏暮雪一阵轻颤。 “陛下。”她娇羞着喊出声。 萧安辰停住,退开些,唇在她唇上蹭了蹭,“想回将军府也不是不可以。” 苏暮雪眼眸亮起来,“陛下要臣妾怎么做?” “你说呢?”男人眼底的意图很明显,眼神炙热,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 苏暮雪眼神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他们两个,细碎的声音夹杂着喘息声传来,细听的话,还有低泣声。 第17节 年轻的帝王似乎很享受她的哭声,折腾了许久才结束。 苏暮雪抱膝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衣衫整齐,根本不像刚刚经历过云雨的样子,反观她,衣衫凌乱不堪,被折腾的不成样子。 这也许就是她最大的悲哀吧。 床笫之间的事,他都要她绝对的臣服。 萧安辰整理好衣袍大步离开,苏暮雪直到泡进浴桶里,眼前还能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幕,包括他说过的话。 “你是朕的,永远都是。” “别做让朕不高兴的事,你知道的,朕不高兴,谁都不会高兴。” “祭祀的事在宫里便可,将军府不用回了。” “怎么?不高兴?” “难不成,你执意回将军府,是有别的事需要做,还是说要见什么人,嗯?”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男人宽大的手掌,紧紧掐在她腰上,痛得她落泪。 第20章 “不是的,没有想要见的人。”苏暮雪红着眼眸,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眼底淌着水渍,“只是臣妾想母亲了而已。” 可无论她如何示弱,萧安辰到底没答应,走得很决绝。 苏暮雪憋气,滑进了浴桶里,明玉端着换洗的衣服前来,看到浴桶里没人,惊慌失措地唤道:“娘娘,娘娘。” “你在哪?” “娘娘别吓奴婢,快出来啊。” 哗啦一声,苏暮雪冒出水面,眼睛被水浸泡的越发腥红,眼尾那抹红也很重,她轻咳一声。 明玉急忙跑过来,倾身扶住她,“娘娘吓死奴婢了。” “本宫没事。”苏暮雪倚着浴桶,胳膊垂到水下,眼眸直勾勾盯着远处看,方才某个瞬间,她确实想到了死,她想让这一切纷扰都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 可是,她不能死。 她若死了,其他人也会不得安生。 萧安辰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就像多年前欺负过他们的那些人,她眼睁睁看着他把人一个个杀死。 她想劝阻,可惜,不管用,帝王的迁怒从来都不是谁能劝说的。那些人见过他最惨的样子,他怎么可能会让他们活。 给他们留个全尸已经格外开恩了。 苏暮雪不知情的是,这些欺辱过他们的人,没有一个留有全尸,即便萧安辰说留,最终也没能留。 他只是在她面前假装仁慈而已。 一个被母亲算计险些丧命的人,从没体会过世间的任何温暖,又怎么会把温暖留给周围的人。 只能说,整个皇宫,没人能看懂萧安辰。也不是没人,至少先陛下看出了。 苏暮雪等到水彻底凉后才从浴桶里出来,身体也浸着凉意,明玉不经意间碰触上,指尖狠狠缩了下,“娘娘何苦为难自己?” 为难么? 也许是吧。 可唯有这样,她心才不会如此痛。她喜欢了经年的那个人,到底还是没有信过她一分一毫。 失望吗? 很失望。 因为泡了冷水澡,苏暮雪染了风寒,后半夜开始发热,太医得到消息急匆匆来到正曦宫。 诊治完后,开了药方。 萧安辰也来了,神色很不悦,等所有人都退避后,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睨着床榻上沉睡的人,定定道:“皇后,你故意的是不是?” 就因他不同意她回将军府祭祀,她便把自己折腾病了。 好,很好。 萧安辰冷哼一声,怒甩衣袖扬长而去,他离开时步子迈得很大,带起一股森冷的风,橘黄的烛光晃了晃,落在地上的影有些缥缈。 苏暮雪在他离开后缓缓掀起眼皮,她听到了他的话,她确实是故意的,除了生气他不让她去将军府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要侍寝,能推脱一次是一次。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已经不起他肆意折腾。 倘若有爱,那无可厚非,但现下什么都没有,他不爱她,她又何必作践自己。 那之后,苏暮雪的风寒断断续续一直没好,郑太医换了很多药,但药效都不算太好,苏暮雪时而发热,时而轻咳,身体好好坏坏,持续到了一月有余。 期间,萧安辰来过几次,也想同她欢好,但因她太虚弱,终是没有继续,渐渐的,他来正曦宫的次数少了很多。 苏暮雪很满意眼下的情况,萧安辰不来,她才好安排后面的事,小坠子隔三差五出宫一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些苏暮雪喜欢的吃食。 这天很不走运,和周嵩撞上,周嵩神色一凛,“小坠子这是去哪了?” 小坠子已经不是之前的小坠子了,挨过板子后人也机灵了很多,躬身道:“皇后想吃糖葫芦,奴才出宫去买了。” 言罢,他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塞周嵩手里,”这是奴才的家传宝贝,送给您了。” 周嵩跟在萧安辰身边什么稀奇玩意没见过,拿着玉佩轻轻掂了掂,“家传的?” 小坠子嬉笑着说道:“是,家传的。” “那杂家可不能收。”周嵩嘴里说着不能收,面上也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 “是奴才孝敬您的。”小坠子道,“您得收着。” “孝敬我的?” “孝敬您的。” “行吧,那我先收了。” 周嵩得了东西扬长而去,小坠子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的地方,对着角落轻呸一声,“狗杂种。” 念叨完,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回了正曦宫。 苏暮雪见他回来,屏退左右,只留明玉明霞在身旁,让她们看好门,问道:“怎么样?” 小坠子从怀里取出信笺,“娘娘给。” 苏暮雪颤着手指接过,信笺上的字迹很熟悉,是苏沧海亲自书写的,她抿抿唇,打开了信笺,认真的把信读完。 内容不是很多,也就五行,前面是家常,后面两行是边关局势,寥寥数语,大致意思,他很好,不要挂牵。 末尾还提了苏铭,说他有事交代苏铭去办了,不用着急去寻。 苏暮雪看着熟悉的字迹眼眸不知不觉湿润起来,三年未见,她真的好想父亲。 明玉递上手帕,“娘娘别哭。” 苏暮雪接过,轻轻擦拭眼角,勾唇笑着说道:“小坠子那人现在何处?” “奴才给了他些银两要他找地方先避避。”小坠子回,“娘娘可还有事要交代他去做?” “暂时没有。”苏暮雪道,“告诉他不要随意走动,先让他好生歇着。” “遵命。”小坠子躬身道。 明霞端来热茶,苏暮雪伸手去接时,茶水溢出不小心掉在了信纸上,后面的字迹渲染开。 苏暮雪随意一瞄,眸光转走又收回来,她放下茶盏,执起信又仔细看了看,方才心情太过激动没看出什么,现在一看,总觉得哪里有不同。 她凝视着,一个字一个字查看,半晌后总算知道哪不对了。 字的笔迹不对,冷不丁看过去,确实同她爹爹的笔迹很像,但最后那个字收尾的地方不一样。 她爹爹是武将,握笔和文人不太一样,用力也不一样,不熟悉的人看不出什么,但她知晓。 这封信,不是出自她爹爹之手。 是谁? 是谁冒用了她爹爹的笔迹?? 思绪还未理清,门外传来脚步声,周嵩的声音传来,“陛下到。” 苏暮雪情急之下把信塞到了怀里,又在明玉明霞的搀扶下走出殿外,屈膝作揖,“恭迎陛下。” 萧安辰垂眸睨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进了殿,进殿后,一眼瞧见桌子上摆放的吃食,轻笑问道:“皇后何时喜欢吃酸食了?” 苏暮雪心一惊,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缩了下,忘了告知小坠子,她不能吃山楂。 第21章 萧安辰没说平身,苏暮雪只能屈膝作揖,烛光晃动间拂上女子白皙的脸,她今日穿的尚衣局新送来的常服,海蓝色长裙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牡丹栩栩如生,衬得她越发娇艳美丽。 苏暮雪垂眸,柔声道:“臣妾之前确实不喜,可太医说山楂有消食健胃的功效,要臣妾尽量服食些,故此,命小坠子出宫买了些,陛下要吃吗?” 她缓缓抬眸,漆黑的眸子里涌着笑意,眉眼弯弯像极了挂在天间的明月。 苏暮雪有张好看到极致的脸,曾经上门求亲的贵公子不计其数,可,她只心悦一人。一眼便情根深种,难以忘怀,甘愿为他赴死。 萧安辰眸光在她脸上拂过,看着她如明玉般皎洁的眸子,思绪莫名晃了下,轻拢衣袖淡声道:“平身。” 苏暮雪没立马站起,她膝盖有旧疾,方才又久屈,这会儿膝盖处传来针扎似的痛感,她只得慢慢起身。 明玉见状刚要抬脚上前,被她眼神制止。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萧安辰不会乐意看见有任何人靠近她。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痛苦难过。那夜不就是么,任她哭的梨花带雨,他都未曾停下一次,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肩膀问她,是不是乖? 她都快痛死过去了,哪有气力回答他的问题。他见她不答,加重手上的力道,指尖深深陷了进去。 她哭得更厉害了,泪眼婆娑求他放手,他怎么做的? 苏暮雪回想了下那夜的情景,年轻帝王吻上那一道道青红痕迹,眸子里透着凉薄,“阿雪这是喜极而涕?” 明明她是被他弄哭的,最后倒成了喜极而泣,到底有谁喜欢被折腾。 第18节 她摇头,“臣妾不——” 他用手堵住她的唇,轻嘘一声,“阿雪,别让朕不高兴。” 为了让他高兴,这六年来她做的还少吗?几次差点丧命,身子千疮百孔,每日需要服食汤药。 这些,不都是因为他吗? 苏暮雪站起,跟在萧安辰身后,“陛下今夜怎有空前来?” “怎么?”萧安辰坐下,黑眸缀着不明的光,神色有几许淡漠,“皇后的正曦宫朕来不得?” 言罢,他敛去了眼底的笑意,指尖曲着叩击两下桌面,桌上的芙蓉花隐隐晃了晃,萧安辰抬手掐断一朵,毫不费力捏成了碎片,“嗯?怎么不说话了?” 雷霆之怒,吓得殿内众人屈膝跪地。苏暮雪也跟着跪地,“臣妾绝无此意。” “没有?”萧安辰凝视着她,看着她手指映出的红痕,起身走近,弯腰扶上她的手,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指在红痕处按了按,“皇后怎如此不小心。” 手指传来痛感,苏暮雪低头,看着那抹红,想起是方才她急着拆信所致,便再也不敢说什么。 似乎不管她说什么都是错的,那她干脆什么也不说好了。 萧安辰要的就是绝对臣服,见苏暮雪与低头示弱,心情好了几分,拉她站起,摆摆手。 周嵩说道:“都退下。” 眨眼的功夫,内殿里只剩几个贴身的宫女,明玉明霞站在远处没敢动,周嵩退出去的时候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走。” “可——”明玉知晓苏暮雪心思,不太放心萧安辰和苏暮雪单独在一起。 “可什么?”周嵩道,“陛下说退下就得退下,快走。” 明玉明霞不情愿走出,殿门关上,里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萧安辰牵着苏暮雪的手坐到靠窗的榻子上,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原本不太显的红痕,因为他的又揉又捏更刺目了,他低头轻轻吹拂。 暖黄烛光拂到窗棂,同银白月色交融到一起,倒映出年轻帝王那张清隽的脸,眉眼低垂隐隐多了一丝柔和,仿若眼前的人同方才讲话的不是一人。 苏暮雪凝视着,眼前浮现出昔日的画面,他也曾这样执起她的手轻轻吹拂,问她痛不痛。 那时的他,眸中都是她的影子,对她如珍如宝,待她极好。 “嘶。”手指狠狠痛了一下,苏暮雪思绪回笼,方才还在为她吹拂的人,此时已然停住,扬头直勾勾睨着她。 “阿雪在想什么,嗯?” 他问的无意,可苏暮雪知晓,她若是不答,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痛楚,“臣妾想起了往事。” “什么往事?” “在皇家别苑时,陛下也曾这样照顾过臣妾。” 萧安辰的思绪也被勾起,光影缥缈中,他也看到了少年皇子执起少女的手轻轻吹拂,满眼都是担心。 他还问她,痛不痛? 她浅笑摇头:“不痛。” 他说:“骗人,都肿了怎会不痛。” 她娇羞道:“因为有阿辰心疼,再大的痛楚都抵不过阿辰。” 那时的她,满眼也都是他。 如今呢? 萧安辰思绪回笼,再抬眸时,眸底哪还有一丝柔色,眼神犀利如剑,“皇后还记得?朕以为皇后不记得了呢。” 痛感袭来,苏暮雪双眉拧到一起,看着越发深重的红痕牵强笑笑,“臣妾怎会不记得,陛下对臣妾的好,臣妾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是么?”萧安辰盯着她,目光如炬,用力甩开她的手,“但愿如此。” 苏暮雪手悄悄移到身后,无人注意时,颤抖了许久。 明玉端着茶水进殿,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躬身退出去时,见苏暮雪白了脸,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殿门再次关上,苏暮雪忍着痛执起茶盏,“陛下,请喝茶。” 不知萧安辰是故意的还是其他,手伸出去却没有接,苏暮雪手一松,茶盏倾倒,滚烫的茶水洒到她手背上,顷刻间出现一大片绯红,看着便叫人心疼。 昔日那个舍不得她有一丝痛楚的男人,此时端坐看着,眸光悠然,即便她疼的额头冒冷汗,他也未说什么。 帝王不开口,她便不能做什么,手背上的茶渍渐渐冷却,唯有痛感鲜明。 萧安辰昔日最喜欢牵着她手四处游走,皇家别苑里到处都有他们相携的足迹,他牵着她,看遍了四季。 只是很可惜,这样一双如玉般白皙细腻的手,到底是抵不过滚烫的茶水。 少倾,他执起她的手问道:“疼么?” 疼,钻心般的疼,不用问,端看苏暮雪泛白的脸色便知晓有多疼。 可是她不能说疼,因为那不是他想听的。 苏暮雪被龙涎香气拢着,敛去心底的酸涩,压下眼角的热意,轻扬唇角,陪着他做戏,柔声回道:“不疼。” 第22章 萧安辰轻笑了声,只是笑意未达到眼底,他拉过她红肿手,指腹落在她手背上,故意似地按了按,仰头睥睨着她。 “真不疼?” 帝王心海底针,苏暮雪有一刹那的犹疑,不明白他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或许什么答案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她听话。 苏暮雪压下心头纷涌而来的痛意,眼尾轻挑,这次没说疼也没说不疼,体贴道:“谢陛下关心,臣妾不碍事。” 碍不碍事她后背沁出的汗已经给了答案。 “是吗?”萧安辰微微用力,把她拉坐到腿上,胳膊顺势环上她的腰肢,下颌抵着她肩膀,对着她耳畔轻吐气。 “皇后,你真香。” 他眼里雀雀欲试的神情昭然若揭,帝王想临幸谁都不能拒绝,之前苏暮雪已经以身子不适为由搪塞好多次了,这次怕是…… 她偏了下身子,躲了躲,“陛下。” 萧安辰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打横抱起她,似是警告似是玩笑道:“皇后不会是不让朕碰吧?” 苏暮雪是那么想的,可她知道无法一再拒绝,她眼下最担心的是怀里的书信,这封信绝对不能被萧安辰看到。 “怎么会。”苏暮雪勾上萧安辰的脖子,主动凑近亲了他脸一下,含羞带笑道,“臣妾只是想换件衣服给陛下看看。” “嗯?”萧安辰好像也来了兴致,“好啊。” 苏暮雪脸埋进他颈肩,柔声说道:“稍后陛下看了可不要取笑臣妾才好。” “不取笑。”铜镜里隐约映出帝王那张清隽的脸,他话语说的温柔,可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尾轻垂,黑眸幽深暗沉,像是无底的深渊,“阿雪怎么样,朕都会喜欢。” 以前苏暮雪每每听到他唤她阿雪,心情都会极好,那样的闺名,也只有他能唤的。 阿雪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便带着无限的亲昵感,好似她是他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人。 现下她不会这么以为了,他唤她阿雪,只不过是顺嘴罢了,他对她,早已没了任何感情。 “陛下说的,臣妾可记下了。”走到屏风前,苏暮雪从他怀里下来,红着脸睨了他一眼,去了屏风后面。 屏风上的龙纹图案招展着,隐约能从飞腾的龙尾看到一抹俏丽的身影,昏黄灼光勾勒出她的身形。 纤细的身姿,绵延的锁骨,柔美的曲线,不盈一握的腰肢,细长的腿,像是一幅展开的秀丽美景图。 处处透着春意,处处勾着人的眸光,让人欲罢不能。 萧安辰不是纵欲的人,但每次看到苏暮雪都会把持不住,只想把人折腾哭。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没等苏暮雪换好衣衫,抬脚走进屏风后,苏暮雪手捏着前襟,眼睫轻颤,连声音都是颤的。 “陛下怎么进来了?不是说等臣妾换好衣衫吗?” “不等了,”萧安辰冷白指尖勾上她鬓角的发丝,孟浪道,“在朕眼里,阿雪什么都不穿才是最美的,勿让俗物掩了你的美。” 言罢,他抱起她,久违的疼痛再次袭来,苏暮雪只想这一切赶快过去。 真的…… 太难捱了。 两个时辰后,萧安辰穿戴整齐地走出寝殿内,周嵩躬身迎上,“陛下。” 萧安辰淡挑眉给了他一个眼色,周嵩瞬间会意,轻点头,走到外面唤了一位宫女进来,“去伺候皇后更衣。” 宫女低着头进了殿里。 须臾,里面出来苏暮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是何人?唤明玉明霞来。” 小宫女跪在地上,“奴婢是奉命进来服侍娘娘更衣的。” 奉命? 苏暮雪越过屏风看着从门缝里透过来的颀长身影顿时明白她是奉谁的命,轻点头:“那好,你过来吧。” 即便她拦着,萧安辰也有的是办法让人进来,她拦也无用,不如让她大方看。 小宫女趁给苏暮雪更衣时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件,躬身道:“娘娘要先沐浴吗?奴婢去给娘娘打水。” 苏暮雪知晓她是查验完了,摆摆手:“去吧。” 几乎在宫女走出寝殿的同时,外面传来周嵩的身影,“陛下起驾回宫。” 殿外宫女太监们齐齐屈膝跪地,“恭送陛下。” 远远的,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明玉明霞提着群裾走进殿内,“娘娘,你还好吧?” “无事。”苏暮雪翻开脚下的被褥,从夹层里找到那封书信,示意明玉拿来蜡烛,眨眼间,信笺化为灰烬,只留缥缈的黑烟。 少倾,黑烟也不见踪迹,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似的。 苏暮雪房事后必须沐浴,这次她沐浴的时辰很短,洗净后,从偏殿出来,见小坠子还在,叮嘱道:“现下问题出在哪里并不知晓,你记住,这几日什么都不要做。” “要不要找那人问清楚?”小坠子问道。 “来不及了。”苏暮雪凝视天空中的明月,眉宇间生出一丝愁容,“那人恐怕?” 第19节 苏暮雪猜测的很准,那人已经被灭口了,几日后小坠子出宫寻到他,只看到满身尸斑的男人躺在一处废墟里。 小坠子在他身上摸索许久,并没有什么发现,随后便把那人埋了。 苏暮雪再次被梦境所扰,连着几日都夜不安寝,每每惊醒后都是一身冷汗,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差。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王嫣然来正曦宫请安,仗着帝王的宠爱说话越发不客气,还打了一个小宫女。 赶巧了,这个小宫女便是那夜伺候她更衣的小宫女,直白说,就是萧安辰的人。 这事正曦宫知晓,王嫣然不知晓,她把人打完,先到庆和殿告状去了,说皇后欺辱她娘家。 哭哭啼啼闹腾了许久。 萧安辰耐着性子哄,还说会为她做主,当夜,人便又来了正曦宫。一身蓝色龙纹常服,头戴玉冠,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行人。 苏暮雪看着徐徐走来的身影,心蓦地一颤,莫名的生出恐惧,她陡然想起了小坠子口述的那人的死状。 七窍流血像是中毒而亡,可身上又有多处刀伤,死前肯定经历过搏杀,还有,两条腿都没了,是被撕咬没的。 他还看到了牲畜留念的足迹,看形状,像是狗。 苏暮雪听后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这样的死法,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真是疯了。 萧安辰走进殿内,宫女太监齐齐跪下,苏暮雪也屈膝作揖,萧安辰伸手扶上她,倏地,他感觉到她手抖了下。 烛光映出帝王温润如玉的脸,剑眉星目,眸底缀着光,连笑都有些灼眼。 “怎么?怕朕?” 第23章 苏暮雪压下心底的不适,白皙的脸庞多了一丝笑意,她原本生的便好看,浅笑嫣然的样子更是多了几分妩媚。 烛光映到她脸上,连眸子都染了亮色,目光盈盈,让人瞧着不免动容。 苏暮雪浅浅勾唇,“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怎么会怕陛下。” “嗯?不怕?”萧安辰牵着她的手,轻轻抚摸,深邃的眸子里淌着光,但他神色掩饰的很好,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怕。”苏暮雪在他身侧端坐,迎着他眸光道,“臣妾爱慕陛下又怎会怕呢?再说了,陛下对臣妾爱护有加,臣妾又何惧。” 浅浅一番说辞取悦了萧安辰,他轻揽她肩膀把人抱在怀里,“好,说的真好。” 苏暮雪在他看不见时,悄悄敛了唇上的笑意,一双美眸如坠在深海里,黯淡无光。 其实那日小坠子不只说了那些,他还说了很多。那个男人不只死状凄惨,连他仅有的家人都不见了。 小坠子寻了好几日都没寻到,想来凶多吉少。他把这些告诉给苏暮雪时,脸色惨白,抖着唇道:“娘娘,还要继续探查边关的消息吗?” 苏暮雪知晓这件事很危险,但她不能不查,她一定要弄清楚边关的形势,不然她寸步难行。 是留是走,也只看边关如何,爹爹安好,她便可以继续行事了。 皎洁月光拂到格子窗上,人脸都像是被切割成若干块,隐约映出她那双漂亮的黑眸,她凝视着远方,只说了一个字:“查。” “嘶。”手上传来痛感,苏暮雪回过神,定睛一看,发现手背上有压痕印记,咬她的人脸上非但没有愧疚之色,还先一步质问:“阿雪又不专心了。” 萧安辰要的是绝对臣服,这种人在怀里,心不知飘向何方的感觉,让他心情很不好。 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并没有泄露出来,只是用力咬了苏暮雪手背一下。 苏暮雪对萧安辰相当熟悉了,几乎他一个挑眉的动作,她都能猜测出他心中想法,她扬唇撒娇:“陛下咬疼臣妾了。” 说着,把手高高举起,“陛下不给臣妾吹吹吗?” 撒娇的女人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地住,更何况萧安辰一点也不想抵挡,他很想知道苏暮雪要做什么。 以前的她,可从来不会这样倚着他撒娇。 苏暮雪让他来了兴致,他很喜欢这种抽丝剥茧找寻答案的过程。 “陛下疼。” “好,朕给你吹。” “这,这也疼。” “好,这也吹。” 一个愿意演,一个配合唱,场面说不上和谐,倒也还算过得去。 苏暮雪手抵在他身前,轻声问道:“陛下,臣妾何时可以回将军府一趟?” 上次萧安辰借口她身子弱不易出宫拒绝了她,这次她用他说话的话问他,“到底何时呢?” 萧安辰黑眸眯了下,眸底的笑意退却几分,把玩着她手指问道:“为何又想回去了,嗯?” “臣妾昨夜梦魇,梦到母亲,她唤臣妾回去看看。”苏暮雪扬起头,指尖点点他胸口,似在撒娇,“陛下不能让臣妾回府一次吗,母亲真的很担心臣妾。” “这么想回?” “臣妾大婚后三年未归了。” 萧安辰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黑眸直勾勾睨着她,“皇后当真要回?” “当真。”苏暮雪眸底莹润一片,光泽耀人,“求陛下应允。” 萧安辰睥睨着她,像是想从她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少倾,他放下她手,握在掌心,“好,朕允了。” “叩谢陛下。”苏暮雪起身,屈膝行礼。 萧安辰扶住她,把她拉坐到腿上,冷白指尖绕上她发丝,“这样吧,今夜回,三更天折返。” “今夜?”苏暮雪脸上笑意生生顿住,她怎么想也没想到,萧安辰要她今夜回,时间如此仓促,连准备都没有,她回去能做什么。 “今夜有些仓促,”苏暮雪勾上萧安辰脖子,脸贴上他胸口,“臣妾怕有失礼仪,不若明日。” 萧安辰推开她,唇角淡扯,“朕说今夜便是今夜,怎么?皇后不想回了?” “想。”苏暮雪在他发怒前应道,“那臣妾先去准备下。” 言罢,作势要从他腿上下来,又被萧安辰捞了回去,“其他事宜交给周嵩去办。” “这……” “你来陪朕。” 苏暮雪拗不过,到底还是顺从了一次,这次萧安辰折腾的力道不大,只是腰间多了几处掐痕,其他地方还好。 沐浴时,明玉看到新伤,眉梢拧到一起,“娘娘痛吗?” 苏暮雪记挂着回将军府的事,安抚道:“不疼。” 随即又问:“小坠子呢,让他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奴婢问过了,已经准备好。”明霞轻轻为苏暮雪擦拭,苏暮雪轻点头,“那就好。” 苏暮雪本以为只是周嵩跟着,等上了轿子才知晓除了周嵩外,还有萧安辰,年轻帝王清隽的脸缀在阴影里,神色也显得暗沉了几分,让你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意。 他,怎么也在? 苏暮雪弯着腰呆愣少倾,眼睫连着颤了好几次,似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直到手被人扯住,她才回过神。 萧安辰不太温柔地把她拉坐到身侧,撼制住她的腰肢,“皇后很吃惊,嗯?” 苏暮雪当然吃惊,她压下纷乱的思绪,水漾的眸子里簇拥着淡淡的光,光影里漾起涟漪,一如她此时的心。 “陛下怎地也跟来了,不是说周公公吗。” “皇后不喜?” “……”是的,她很不喜,她只想自己回去,苏暮雪脸上挂着浅笑,“怎么会,陛下能同臣妾一起回府,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喜。” “如此甚好。”萧安辰似是没看到她眸底的犹疑,食指挑起她的下颌,轻吻上她的唇。 苏暮雪吃痛,秀眉拧到一起。 萧安辰退开,指腹□□着她的唇畔,叮咛:“阿雪到了将军府可要乖乖的,别让朕寻不到。” “……”苏暮雪知晓他话里有话,下意识打了战栗,这样的他,实在是太可怕了。 苏沧海率兵去了边关,将军府只有几个老嬷嬷在,听到敲门声隐隐吓了一跳,磨蹭了许久才把门打开,见门外站着苏暮雪,顿时老泪纵横。 “小姐,小姐你回来了。” 苏暮雪一一轻柔唤她们,“王嬷嬷,周嬷嬷,刘嬷嬷。” 三个老嬷嬷含笑点头,只是笑意刚出来又被吓了回去,她们看到了苏暮雪身后徐徐走来的人。 看着那人身上的袍服立马认出是当今陛下,慌忙跪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站定在苏暮雪身侧,淡声道:“都起来吧。” 苏暮雪弯腰扶起王嬷嬷,周嬷嬷刘嬷嬷跟着站起,躬身把他们迎进府里。 王嬷嬷问道:“娘娘为何深夜回府了?” 苏暮雪拍拍她的手,“昨夜梦魇梦到娘亲了,娘亲很惦念本宫,本宫想回府看看。” 王嬷嬷看了眼搭在腕上的手,眉梢挑了下,“夫人喜素,不如老奴带娘娘去换件衣衫再去祭拜。” “好。”苏暮雪柔声说道,“有劳嬷嬷了。” 萧安辰留在殿中喝茶,周嵩给随行的宫女使了眼色,宫女悄悄跟上,将军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宫女跟了几步,把人跟丢了,折返时碰到了刘嬷嬷,询问:“嬷嬷,看到娘娘了吗?” 刘嬷嬷伸手指指东边厢房,“走,我带你过去。” 小宫女轻点头,“谢谢嬷嬷。” 去往东厢房的路上,小宫女也没闲着,一直在问东问西,刘嬷嬷有问有答,进门前,里面传来杯盏掉地的声音,接着是苏暮雪发怒的声音。 “怎么办事的,把本宫衣服都给弄脏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小宫女怕苏暮雪迁怒与她,不敢凑近,透过门,虚虚看了一眼,见那身常服是皇后来时穿的那件,便站在门口静静等起来。 殿内明玉和明霞交换一个眼色,继续拌起嘴。 另一处,苏暮雪和小坠子进了书房,苏暮雪沉声道:“应该会有线索,仔细找。” 第20节 小坠子点头:“是。” 将军府的书房很大,苏暮雪和小坠子一人找一处,把暗格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一封信笺都没有。 苏暮雪越发疑惑了,爹爹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一封书信都没有,还是说,书房其实已经被人翻过了。 这个想法冒出头的瞬间,她眉梢一蹙,坏了,萧安辰。 苏暮雪急匆匆从书房出来,去了隔壁房间换好衣服,又折回东厢房,还未进门便看到地上跪着一行人,门口映出一道浓重的影,看那戳戳身姿,便知晓是谁。 萧安辰正在把玩着杯盏,指腹轻轻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倒是周嵩怒气很大,指着有瑕疵的杯盏厉声质问:“几位嬷嬷,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 不知谁不长眼送来的杯盏有瑕疵,上面的花纹少了一朵花瓣。这搁平常百姓家庭属于常见,但若是让帝王看到,便属于大不敬。 不敬之罪可大可小,端看帝王怎么决断。 跪在地上的一行人瑟瑟发抖,几个年长的嬷嬷大气也不敢出。 苏暮雪心里一惊,提着群裾走进房间,轻声唤道:“陛下。” 萧安辰抬眸,目光悠悠扫过,“皇后来的正好,你说他们该如何处置?” 苏暮雪眉梢拢着还未说什么,萧安辰又道:“都杀了么?” 第24章 苏暮雪提起群裾跪地求情,“陛下,几位嬷嬷在将军府多年,肯定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嗯?”萧安辰放下杯盏,斜倚着身子睥睨着苏暮雪,“皇后的意思,是朕冤枉她们了?” “臣妾不敢。”苏暮雪柔声道,“几个嬷嬷错了,臣妾替她们担着,任凭陛下处罚。” “皇后要担?”萧安辰缀在光影里的眸色暗淡了很多。 苏暮雪道:“她们都是看着我自小长大的嬷嬷,且年岁也不小了,经不起折腾,臣妾愿意替她们担着。” “什么惩罚都能接受?” “是。” “那好。”萧安辰沉声道,“不如把这将军府一把火烧了可好?” 言罢,苏暮雪倏然抬起头,杏目圆睁,双手不自觉攥紧,掌心里映出重重的掐痕,她一边告诉自己要镇定,一边问道,“陛下,真要烧了将军府?” “怎么?皇后不舍得?”萧安辰勾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皇后不是说什么惩罚都可以接受吗?” “臣妾……”苏暮雪刚要说话,萧安辰打断她,神色骤然变冷,眸底再无一丝光泽,“还是说,皇后也在敷衍朕,嗯?” “臣妾不敢。”苏暮雪伏地跪拜。 “不敢最好。”萧安辰站起,走到她面前,弯腰拉起她,“行了,时辰不早了,回宫。” “可我还没给母亲上香。”苏暮雪意欲挽留,多留一刻都好。 “朕替你上了。”萧安辰伸手扣住她的腰肢,也不管有旁人看着,食指挑起她的下颌,“难道朕上香还不够么,嗯?” “……够。”苏暮雪下颌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痛感,不用看她也知道,那处肯定已经红了,“臣妾遵旨。” 一行人还没待够一个时辰便又匆离开了将军府。 苏暮雪一无所获,有些心不在焉,看着一处发呆。萧安辰睨着她,光影里的他,神色晦暗不明,显然心情也不是很好。 快进宫门时,后方传来脚步声,接着周嵩走到轿辇旁,声音很低地说道:“陛下,事情办妥了。” 没人知晓周嵩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何事。 苏暮雪是在三日后才知晓的,将军府东厢房走水,差点把整个将军府烧完,是陛下派了百名禁卫军前去才把火灭掉。 可惜的是,将军府烧成了空架子,没办法住人了。 陛下体恤苏将军不易,又给赐了新宅,府邸比之前的将军府还大,环境也更为优雅,最值得提的是,离皇城很近,就在皇城东面。 以后苏将军回归,上下朝也很方便。在众人眼里,这是恩赐,是奖赏。 可在苏暮雪眼里,这无异于抄家,只是名头好听了些,说是赐了新宅,除了几个嬷嬷是老人,新府邸哪还有一点将军府的影子。 最为让人气愤的是,变相的,几个嬷嬷也落到了萧安辰手里,苏暮雪离开的路被堵得更死。 她知晓萧安辰的目的,他在用她在乎的人,遏制她离开,也在告知她,要听话。 苏暮雪想起了那年她为了救他险些丧命的事,当日救人时她一点迟疑也没有,即便伤痕累累也义无反顾,只要他能安好,即便她丧命也不怕。 可现在她迟疑了。 她的真情换来的都是什么? 猜疑,不信任,打压,欺辱。 她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 他可曾,有片刻爱过她。 新府邸交付那日,萧安辰带着酒来了正曦宫,说是要和苏暮雪庆祝一下。 苏暮雪也难得放开了些,伴着皎洁的月色多饮了两杯,酒意上来,她绯红着脸,氤氲着眸子站起身,走到萧安辰面前,白皙指尖戳了戳他胸口,冷笑道:“好硬啊。” 萧安辰攫住她的手,把人拉近怀里,“皇后,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苏暮雪红着杏眸抬起头,眼尾勾起一抹好看的弧,莞尔笑笑,“陛下,臣妾有个问题想问你?” “讲。”萧安辰撼制住她的腰肢,让她不能动弹。 “你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苏暮雪指尖点了点,打了个酒嗝,“铁吗?太硬了。” 萧安辰执起她的手,顺着她手背慢慢厮磨,她腕间映出深深的压痕印记,“那你呢?” “我怎么了?”苏暮雪眼前朦朦胧胧的,像是什么都看不清又像是什么都能看见。 她看见了帝王那颗坚硬如铁的心,狠戾到让人胆颤。 “你心是什么做的?”萧安辰冷白指尖在她胸口戳了下,“这里装着谁,嗯?” 苏暮雪一直轻笑就是没回话。 萧安辰的耐心好像用尽,他把人揽怀里不顾她的不适,也不管是否弄疼她,掐上她的下巴,阴戾道:“朕说过,你的心里只能有朕。” 喝醉酒的苏暮雪胆子大了些,“那要是臣妾不想呢?” 萧安辰冷笑一声,唇凑到她耳畔,“那就让苏将军这辈子都不要回来,边关就是他的归宿。” “你不可以。”苏暮雪眸底泛着水汽,“你不能这么对待他们。” “你知晓,朕可以。”萧安辰手掌按上苏暮雪的肩头,“所以,皇后最好乖乖什么也不要做。” 咔,细微的声音传来。 苏暮雪昏睡过去前,感觉到肩上传来凉意,更让人发颤的是,男人冰冷的声音。 “苏暮雪,别背叛我。” 第25章 苏暮雪不胜酒力,是次日午后才醒的,醒来后头沉沉的,明玉明霞矗立在床榻旁,见她醒来,忙凑上前,“娘娘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暮雪除了觉得头疼以外,其他地方还好,摇摇头,“没有。” 常嬷嬷亲自端来醒酒汤,看着苏暮雪喝完,心才安生了些,接过空碗,宽慰道:“娘娘放心,三位嬷嬷的性情奴婢是知晓的,她们断不会乱嚼舌根。” 苏暮雪倒是不担心这些,她有更担心的事,接过帕子擦净手和脸,问道:“小坠子呢?” “一早便在殿外等着了。”明玉回道。 “让他去前殿等着。”苏暮雪掀开锦被下床,明霞走近,跪地给她穿鞋。 明玉走出去,没多久又折回殿里,和明玉一起给苏暮雪更衣。 初冬帝京已透着浓重的冷意,风像是刀子似的,苏暮雪畏寒,今日的她穿了身石榴红色绣牡丹花纹锦袍,肩上披着雪白色氅衣,手里抱着手炉。 可即便穿成这样,鼻尖还是透着抹红。 明玉为她挽好发髻后,常嬷嬷端着参汤走过来,“瞧着娘娘气色不是很好,来,喝些参汤暖暖身子。” 苏暮雪自小跟着常嬷嬷长大,外人眼里她是嬷嬷是奴婢,在苏暮雪眼里一直把她当成自家长辈,长辈开口了,为了让她安心再不愿意还是喝了小半碗。 喝完胃里有些不适,她忍着没言明。 常嬷嬷低喃道:“也不知陛下昨夜带来的什么酒,怎么娘娘喝完一杯便人事不省了,可把老奴给吓坏了。” 苏暮雪正在对着铜镜端详听到常嬷嬷的话后,眉梢一蹙,“嬷嬷你刚说什么?” “老奴说啊,不知昨夜陛下带来的什么酒,怎地娘娘一杯便不省人事了。”常嬷嬷一脸担忧,“下次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苏暮雪脸色骤然变白,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对啊,她酒量确实不好,但也没有不好到一杯倒的轻度。 难道是…… 酒有问题。 “昨夜酒可有剩余?”苏暮雪问。 昨夜苏暮雪酒醉,正曦宫上下忙碌了很久,没太注意谁把剩余的酒水收走的。 “奴婢去问问。”明玉作揖后走了出去。 少倾,她又走进殿里,轻声道:“娘娘,奴婢问了,昨夜酒水没有剩余的。” “酒瓶可在?”苏暮雪又道。 “奴婢刚差人找寻了。”明玉道,“没有。” 这下苏暮雪更怀疑酒水有问题了,她倏然想起从将军府悄悄带回的书信,起身走案几旁的柜子前,从暗格里翻找出。 幸好,还在。 这是那夜去将军府仅有的收获,是她离开书房后,小坠子寻到的,书信是她爹爹留下的,里面有去边关的路线图,她并不知道她爹爹为何会留下,但不管为何,与她来说是好事。 她把书信临摹了一封,又亲笔写了一封,两封信放在一处,至于之前的那封,她已经烧了,东西留太多,会坏事。 第21节 苏暮雪打定主意后,拿着信走出殿内,小坠子正在等着,见她来,忙走过来,俯身道:“娘娘。” 苏暮雪沉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小坠子回道:“按照娘娘的吩咐,那夜趁乱把银两交给了刘嬷嬷,刘嬷嬷已经派人来回信,说娘娘要找寻的人已经找到,只等娘娘吩咐便可快马上路。” 苏暮雪把书信交给小坠子,叮咛:“这里一共两封信,记得告知那人见到苏将军后,把这两封信一起交给苏将军,苏将军看完信上内容,便会明了。” “是,”小坠子接过信小心翼翼放怀里,“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办好此事。” 说着,小坠子转身朝殿外走去。 苏暮雪唤住他:“等等。” 小坠子停住,转身问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苏护卫可有消息?”苏暮雪有个不好的预感,苏铭消失这么久,怕不是去办事,而是遇到了危险。 “没有。”小坠子说道,“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惜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苏暮雪心蓦地往下沉去,那抹不安更凝重了些,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小坠子没直接出宫,而是兜转了两圈后才出去的,因为拿着正曦宫的腰牌,倒是也没人敢拦。 不过,他离开时还是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跟着才走了出去。 小坠子离开没多久,王嫣然来了正曦宫,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是和萧安辰一起。 帝王轿辇金珠吊坠摆动间发出鸣翠的声音,可似乎也比不过她娇嗲的说话声,人都快要坐萧安辰腿上去了。 “陛下怎地突然要去皇后那。”王嫣然倚着萧安辰道,“臣妾已经命人烫好了酒,等着陛下去喝呢。” 萧安辰不动声色侧了下身子,唇角勾着一抹浅笑,深邃的眸子里淌着光,神情看着倒还愉悦,只是说的话有些冷,“朕要做什么,还要你来置喙?” 言罢,王嫣然吓得手抖了一下,强颜欢笑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 “不是就乖乖坐着。”萧安辰打断她,神色是少有的冷凝,“记住你的身份。” 风流淌进来,王嫣然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她后背溢出了汗,如此冷的天气,她衣衫被汗水浸湿,可想而知,方才是有多害怕。 “是,臣妾遵旨。”王嫣然颤着唇应道,此时她的脸色比雪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都道帝王无常,她以前不知,现在却是亲眼看见了,真是……太吓人了。 苏暮雪听到脚步声响起时,正在伏案书写,看着娟秀的字迹,她想起了那年别苑萧安辰握着她手写字的情景。 少年皇子满腹诗论,出口成章,字也写的极好,别苑无聊,有段日子,她很喜欢模仿他写字,可惜写的总是不尽人意。 萧安辰知晓后,亲自握着她手书写,似乎手上他的余温还在,这幕已经是多年前,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她一时想不起,他是如何握着她手写字的,写字时,他又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 恍惚间想起了一些,写完后,他会夸她,说她写的字最好看,还会挑起她下颌,亲吻她。 那时的亲吻带着情爱,缱绻诱人,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她在萧安辰眸中已经看上到任何爱慕怜惜之情,有的只是虚情假意。 他用假意骗她,却又担心她也是如此,所以又处处防着她…… 脚步声更重了,苏暮雪收回思绪,放下笔,抬眸去看,看到了浩浩荡荡一行人,为首的是萧安辰和王嫣然。 似乎萧安辰每次来正曦宫都不喜通报,这次也是。 等苏暮雪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步入殿内,苏暮雪看着他们含情脉脉相视的情景,心如刀绞。 看来,要加紧安排离开的事了。 第26章 王嫣然旁若无人似的一直往萧安辰身侧靠,诚心给苏暮雪添堵,进了殿后,她笑着唤了声:“皇后。” 苏暮雪放下笔,徐徐走上前,先是对着萧安辰屈膝作揖行礼,待萧安辰说了平身后,她站起,这才应了王嫣然的话,“王贵人今日身子如何?” “有陛下护着自然是好的。”王嫣然美目含笑,眼底碧波流淌,好一幅春心愉悦的神情。 也确实该愉悦,毕竟帝王这几日都歇在她寝宫,这事在皇宫内传得沸沸扬扬,连前朝都知晓,王相为此又得了许多人祝贺。 “那就好。”苏暮雪走在萧安辰另一侧,“陛下今日怎有空前来?” 不细听的话,以为她是在撒娇怪帝王冷落她了,实则不是,倘若可以,她希望萧安辰永远不要再踏入正曦宫一步。 萧安辰到底是和苏暮雪相伴多年,瞬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眸色变冷。但王嫣然就不行了,自作聪明道:“皇后这是怪陛下冷落了?” 苏暮雪对着萧安辰作揖,“臣妾断无此想法。” 萧安辰眸光轻飘飘看过来,男人神色不明,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苏暮雪看着这样的萧安辰心突然就这么凉了,从前的他们何曾这样过,眸中皆是暖意,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或者,他的情义是装出来的,但她不是,她是从心里爱慕他,为了他愿意付出生命。 只要他好,足矣。 可惜,她错付了。 王嫣然受不了自己当隐形人,非要找些存在感,一脸歉意道:“陛下也是因为惦念着妹妹的身子是以才多日没来正曦宫,姐姐千万不要介意。” 后面两个字不知不觉咬的很重,听上去像是生怕苏暮雪不会介意似的。 苏暮雪莞尔一笑,“怎么会,妹妹身子要紧,陛下照顾是应该的。” 虚与委蛇的对话着实让人听了不痛快,萧安辰眉梢拢到一起,其实不只萧安辰不痛快,苏暮雪也不痛快,看到他们一起出现的那刹,她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 诛人诛心,在这方面,她一向做的不好。 她得改。 萧安辰止步于案几前,藏青色团龙纹常服微微贴着案几边缘,宽大的衣袖荡起涟漪,他伸手拿起苏暮雪方才书写的诗词。 苏暮雪算得上贵女们中的才女,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兵书等等,她都研习过,当年和萧安辰在别苑时,也曾同他讲过一些对朝政的看法。 在她的认知里,女子是可以为官的。 当时这话一出,萧安辰不免一愣,只觉得此女见识胆量过人,他似乎也是那时开始除了对她信任外,又多了几分欣赏。 原以为这份欣赏能维持很久,谁知,也不过如此,她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萧安辰眸色倏然暗了下来,对着宣纸上的诗词挑刺,“不知皇后是何心境做此诗的?” 苏暮雪柔声回:“闲暇之作。” “哦,是吗?”萧安辰随手轻轻一扯,纸张从中间分开,像是把人的心撕成了两部分。 他冷声道,“皇后若是太闲的话,可以学学女工,至于作诗之类的,皇后还是免了吧。” 当面训斥只会让人更寒心,苏暮雪低头道:“是。” 萧安辰转身走到榻前,弯腰坐下,端起青釉茶盏慢饮一口,“皇后同将军府的嬷嬷们可又往来?” “平日不曾有往来。”苏暮雪回。 “那这是什么?”萧安辰随手一扔,苏暮雪脚下出现一块玉佩,正是她寻遍许久未曾找到的那块玉佩,也是当年她同萧安辰的定情之物。 苏暮雪弯腰捡起,状似不懂萧安辰何意,“这块玉佩臣妾寻了好久,没成想竟然在陛下那,多谢陛下归还。” “别急着谢。”萧安辰打断她,“这是将军府找到的。” “嗯?”苏暮雪一脸诧异的神情,“将军府?玉佩怎么会在那里?” “这就要问皇后你了。”似乎茶水不太满意,萧安辰双眉聚拢到一起,神色比无星的夜色还暗。 “陛下怀疑臣妾?” “你说呢?” 苏暮雪屈膝跪地:“臣妾冤枉。” 萧安辰眼睑垂着,挡住了眼底些许的神情,“冤不冤枉一问便知,周嵩,查!” 周嵩回:“是。” 正曦宫里的人齐齐站好,谁都不知道帝王要查什么,苏暮雪睨着他,脑中涌出很多想法。 这样的萧安辰是让人陌生的,像是要把一切铲平。陡然间那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浮现出来。 他…… 好可怕。 周嵩回禀:“陛下没有看到小坠子。” 萧安辰缓缓抬眸:“皇后,小坠子呢?” “他身子不适,臣妾怕染了病症,没让他在跟前伺候。”苏暮雪上前,“陛下要是找他,臣妾让人寻来便是。” 说着给了明玉一个眼色,要她去找人。 “不用。”萧安辰摆手,“周嵩你亲自去寻。” 明玉站住,周嵩转身走了出去。 正曦宫里众人颤颤巍巍跪着,连吞咽口水都不敢,生怕一不留神惹怒了帝王。 苏暮雪静立在一旁,别看她神色如常,其实心里慌乱的很,不知道小坠子办完事回宫了没有,这要是让周嵩发现他没在宫里,那……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了。 苏暮雪柔声道:“陛下,臣妾新酿了果子酒,陛下要不要尝尝?” 萧安辰拢了下宽大的袖子,淡声道:“去拿。” 很快,明玉便折回来,越过苏暮雪时轻点了下头,苏暮雪接过酒壶,亲自斟满,“陛下请。” 萧安辰执起酒樽慢饮一口,果子酒口感酸甜,同普通辛辣的酒很不一样。 苏暮雪连着给萧安辰斟了三杯,王嫣然也喝了一杯,喝完提醒萧安辰,“陛下,这都过去好久了,怎地周公公还没回来,要不要派人去寻呢?” 边说她边睇向苏暮雪。 苏暮雪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萧安辰指腹摩挲着杯壁,眉梢淡挑,“来人——” “陛下,人带到了。”周嵩走进殿里,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小坠子,小坠子屈膝跪下,“叩见陛下。” 第22节 人看着像是很不好的样子。 周嵩对着萧安辰轻点了下头。 萧安辰睥睨着小坠子慢慢放下酒杯,淡声说了句:“很好。” 言罢又道:“回庆和殿。” “恭送陛下。”苏暮雪屈膝作揖,等人走了后,双腿一软,身子朝一侧倒去。 幸亏明玉反应快,扶住了她,“娘娘。” 苏暮雪额间都是冷汗,她长吁一口气,说道:“还好。” 苏暮雪这身子是真不经不起折腾,同萧安辰周旋时殿门开着,吹了冷风,晚上便发起热。 迷迷糊糊间又梦回了皇家别苑,荷花池旁边她和萧安辰赏月,她倚在他怀里,问:“阿辰,你这辈子都不会负我,是吗?” 少年皇子轻揽着她肩膀,眼底流淌着浓情蜜意,说话也柔声细语,缱绻动听,“定不负。” “要是负了呢?”她执意问。 “那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萧安辰回。 梦境变化,不是他把他的命给她,而是他要了她的面,苏暮雪被他推进了荷花池里,耳畔传来的是他阴戾的声音。 “该死。” 苏暮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入目的是年轻帝王那张冷情的脸,她尖叫出声:“啊——” 萧安辰扣住她的手腕,把人拉怀里,“皇后这么怕朕,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27章 两个时辰前,萧安辰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的书信,信上言明,戎人近日蠢蠢欲动,派使者找苏沧海和谈。 至于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那日和谈后,戎人拔营后退三百米。 来信之人是萧安辰的亲信,当日苏沧海领兵出征,他特命亲信跟随,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国家社稷不同于儿戏,在这方面,萧安辰一向严谨。 信纸写了洋洋洒洒两大张,萧安辰看后,龙颜大怒,挥掉了案几上的奏本,眼神冰冷睨着前方。 周嵩上前劝谏,“陛下,兴许,有误。” 有误? 暗卫送来的信怎会有误,他双眉拧到一起,指尖泛白骤然砸向案几,案几轰一声倾倒。 年轻帝王脸上泛着愠怒,咬牙切齿道:“去皇家别苑。” 周嵩躬身道:“是。” 皇家别苑里,苏铭被打的浑身带血,萧安辰阴戾着脸质问道:“苏沧海到底许给你什么,要你这样为他卖命?” 苏铭气若游丝,硬是扯出一抹轻笑,“像你这么冷血的人是不会懂的。” 苏铭已经不称呼萧安辰为陛下,他眼神含着轻蔑,笑得有些瘆人,脖子一抬,“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要杀便杀。” 苏铭做了赴死的准备,可萧安辰不会让他这么死去,他还有用处。 萧安辰接过周嵩递上的帕子,轻轻擦拭手指,“给朕把人看好了,若他有任何差池,你们——” 他冷眼一睨,“谁都别想活!” 地上跪着一行人,抖着肩回道:“是。” 萧安辰从皇家别苑出来,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随行的大理寺少卿康权武:“边关可有其他消息?” 康权武道:“召回的旨意已经发出三道,可苏将军迟迟不归。” 萧安辰脸色变得越发暗沉,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攥成拳,“再去发诏令,要苏沧海即可归。” 康权武双手抱拳作揖:“遵命。” …… 萧安辰回宫后,沐浴更衣,周嵩命人把晚膳端上来,用膳时他喝了些酒,酒意上头,萧安辰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年他被人陷害外放到皇家别苑,生死之间有人扯上他衣袖,目光灼灼道:“民女愿追随殿下。” 那是萧安辰第一次见苏暮雪,她身子纤细娇小,萧安辰时常会想,到底有多大的勇气敢同他一起跨进这皇家别苑,怕不是有什么目的。 受母妃影响,他并不轻易信人,那三年,他试探了她很多次。 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他成了最可笑的那个。 苏沧海明知自己的女儿身在皇宫,却还敢做些忤逆之事,他笃定的是什么? 不就是觉得他不会杀苏暮雪吗? 呵,他是不会杀苏暮雪,但是也不会让她好过。 萧安辰晚膳用到一半,酒樽一扔,“去正曦宫。” 往常萧安辰神色也不会不好,但都不似今夜这般,苏暮雪惊醒后看着他,心不受控制的颤了好久。 “陛陛下,松松手。”苏暮雪脸色惨白道,“……疼。” “疼?”萧安辰冷哼,倾身逼近,“有朕疼吗,嗯?” 苏暮雪痛得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但还是强忍着问:“陛下哪里疼?” 萧安辰拉着她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眼睛微眯,“心疼,皇后能治吗?” “臣妾不懂医术,”苏暮雪费力说道,“陛下要是不适,最好请太医过来诊治。” “你不懂,”萧安辰答非所问,“皇后不是最懂拿捏人心吗,怎么就不会懂了。” 苏暮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用力抽了抽手,手腕上映出红印,“陛下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明玉明霞常嬷嬷跪在地上乞求,“陛下请放开娘娘,娘娘快受不住了。” 萧安辰转身,冷冷说出一个字:“滚!” 周嵩命人把她们三个强行拉了出去。 “陛下。”苏暮雪唤他,“陛下有何事大可以同臣妾言明,不用不用这样。” “言明?”萧安辰坐在她身侧,另一手扣住她腰肢,靠近,张嘴咬上她的唇,听到她发出吃痛声后,退开,“不如皇后把苏将军劝说回来,如何?” “爹爹?”苏暮雪顾不得痛,试探道,“爹爹不是驻守边关吗,现在召回,恐怕会对边关不利。” “利不利朕说了算。”萧安辰冷白指尖沿着苏暮雪脸颊游走,随后掐上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皇后说呢?” “陛下要臣妾怎么做?”苏暮雪脸颊上映出浓重的指痕印记。 “书信一封,就说——”萧安辰顿了下,接着道,“就说皇后身子不适,想见苏将军,盼苏将军速归。” 苏暮雪:“……” 第28章 苏暮雪贝齿咬着唇,脸上血色渐渐褪去,“陛下,这?” “怎么?”萧安辰居高临下睨着她,“不想写?” “不是。”苏暮雪迎着他冰冷的视线,咽下了后面要说的话,腥红着眸子道“好,臣妾写。” 萧安辰睥睨着她,烛光映得他脸忽明忽暗,连带着也掩去了莫名的情绪,少倾后,他松开她的手,淡声说道:“算了,皇后不用写了。” 他就是想试探她,目的达成,心里那点猜忌也消弭了不少,怒火也降低不少。 他理了理袖子,半垂眼睑,语气寡淡道:“后日宫宴宴请朝臣,皇后你也一起来。” “臣妾身子不适,怕是?”苏暮雪这几日要等消息,哪里不去才是最稳妥的。 “皇后似乎很喜欢忤逆朕的话,嗯?” “臣妾不敢。” “那便好。”萧安辰站起身,高大背影挡住了些许的烛光,他一侧肩头绽亮,一侧肩头暗沉,暗沉的那侧,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阴戾冷情,让人无端生惧。 苏暮雪真的很想念昔日的他,那个时常带笑的少年八皇子,那个会搂着她,叫她阿雪的少年郎。 她到底把他丢在哪里了? 是否,能寻到呢? “身子不适记得服药。”萧安辰黑眸里倒映出的不是光,而是纷涌的漩涡,像是要把人吞噬掉,他转身,“那日会有好戏上演,朕等着同皇后一起观赏。” 他那副冰冷的神情可不像是有好戏的样子,苏慕雪指尖一缩,点头应下,“遵旨。” 言罢,萧安辰轻甩衣袖离开。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夏萱之后再也没睡好,一直被恶梦所扰,第二天醒来,人又困又乏,全身无力。 明玉碰触到她的额头,惊呼出声:“常嬷嬷,娘娘好像生病了。” 常嬷嬷放下手里的茶盏急忙走过来,抬手摸向苏暮雪的额头,拧着眉说道,“明玉去请太医。” 太医来得很快,这次依然是郑太医诊治,把脉后,开了药方,叮嘱明玉,“娘娘这是风寒,这几日切记不要开窗。” 明玉点头应下。 郑太医起身告辞的时候,苏暮雪把人留住,惨白着一张脸道:“郑太医等等。” 郑太医停住,躬身道:“娘娘还有何事?” 苏暮雪给了常嬷嬷一个眼色,常嬷嬷带着其他几名宫女躬身退出。 蓦地,郑太医眼皮跳了下,他想起今日进宫前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个算命道士说的话,他今日会灾。 他从来不信这无稽之谈,但见他言辞绰绰,随口问道:“如何破解?” 那人说:“无解。” 他轻嗤转身欲拂袖而去,道士又拦住他:“这是死局,不过死局也能绝处逢生,单看你如何选择。” 第23节 一句话说的颇带天机,他仔细询问,他又不讲。 不知为何,郑煊突然想到了那个道士,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郑太医,你与我苏家相交多年,今日我有事要求你。”苏暮雪没用皇后尊称,用的是我。 郑煊腰更低了些,“娘娘有事吩咐便可,臣一定照做。” 苏暮雪从床榻上坐起,掩唇轻咳两声,从屏风后走出,她虽然病着,但并不像宫人们说的那样严重,走路什么的没有丝毫问题。 她把之前写好的銥嬅信笺递给他,郑煊接过,上面的字他每个都认识,连一起后…… 郑煊脸色微变,“娘娘这?” 苏暮雪那日在将军府找到的书信中,有一封就是郑煊祖父写给苏沧海的书信,看得出,关系很不一般。 她也让小坠子查了,苏郑两家之前确实有些渊源,郑煊祖父曾受过苏家恩惠,信上还言明,苏家有事,郑家一定会倾力相帮。 苏暮雪给郑煊看得就是那封书信。 “就是你看到的。”苏暮雪说道,“本宫也不兜圈子里,信还你,我想劳烦郑太医帮个小忙。” “何事?” “把这上面的东西都给我准备好。” 苏暮雪又递给郑煊一封信笺,上面写着她需要用的所有东西。 郑煊一一看下去,神色骤变,“娘娘要这么多火引子做何用?” “我劝郑太医还是不要问那么清楚的好,”苏暮雪柔声道,“你只需要把这些准备后,后续我做什么都同郑太医你无关,外伤药方面,还请郑太医多备些。” “臣要是不愿意帮娘娘呢?” “那我也不勉强。” 苏暮雪道:“我会自想他法。” “娘娘还有何方法?”郑煊直起身,睥睨着她,“难道娘娘不是因为已经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所以才找我的。” “那你帮还是不帮?” “臣要确保郑府上下安虞。” “放心,你郑家绝对安虞。” “那好,我帮。” 郑煊刚要走出殿内,顿住,“娘娘既然有事要做,近日还是不要再服食对身体不利的药,虚弱固然能省很多事,但服药时间太长,总归对身体不好。” 说完,不等苏暮雪说什么,他抬脚走了出去。 …… 晌午,苏暮雪刚刚用完午膳,周嵩进殿,躬身道:“娘娘,宫宴挪到了明日,请皇后娘娘早做准备。 苏暮雪:……这么快。 第29章 萧安辰为何一定要苏暮雪来参加宫宴呢? 因为宫宴的由头是为皇后庆生, 苏暮雪的生辰在五日后,时间早晚无碍,重要的是帝王高兴。 周嵩走后, 苏暮雪坐在案几前,开始梳理以后要做的事, 她把时间地点都写在了宣纸上, 每一步都筹谋的丝毫不差。 坏就坏在, 宫宴提前这件事上, 皇宫设宴前都会搜查一番, 确保宫内安虞, 倘若明日宫宴, 晚膳后便会着手搜查, 有些东西苏暮雪放置的并不隐蔽,她怕事迹会败露。 她苦思冥想片刻后,轻唤一声:“明玉。” 明玉走近:“娘娘。” 苏暮雪把笔放砚台上, 示意明玉点亮蜡烛, 拿起方才书写好的宣纸,凑到了烛火前,火舌一下子飞卷起来,宣纸眨眼间只剩灰烬。 风一吹,灰烬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般。 苏暮雪问:“药还有多少?” 明玉老实回道:“还有五日的量。” “五日, 可以了。”再多争取五日的时间, 郑煊就可以把她需要的东西备齐, 边关那里也会传来消息, 一切准备就绪, 她便可以…… 苏暮雪交代道:“好, 你去准备汤药。” “娘娘,”今日之前,明玉并不知晓苏暮雪服食的汤药危害这样大,她本以为只是调养身子的药,毕竟这药是小坠子冒死带进宫来的,小坠子对娘娘有多忠心明玉是知晓的,是以,她从未怀疑过。 可,可无意中听见郑太医那席话,她才明了,娘娘这段日子都是在用自己的身子做赌注。 为了尽可能少侍寝,不惜服药装病。 倘若汤药无害,那也便罢了,可郑太医明明叮嘱了,此药长期服用对身子极其不利,明玉不忍。 “娘娘咱们不要喝了好不好?”她带着哭音道。 苏暮雪生得好看,即便脸色泛白,也难掩她的天生丽质,她杏眸里浮着光,唇角浅浅勾起,说话柔声细语:“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知晓,郑太医说的不算准,你听话,快去熬来。” “可是,”明玉知晓苏暮雪是在安抚她,屈膝跪在苏暮雪面前,抱着她腿道,“娘娘,奴婢求求你了,别再喝了,再喝你身子会垮的。” “明玉听话。”苏暮雪弯腰扶起她,又用帕巾抹掉她眼角的泪,“去吧。” 明玉欲言又止,站在原定不动。 “快去。”苏暮雪叮嘱道,“这事不要告诉常嬷嬷和明霞她们。” 常嬷嬷年纪大了,经不住事,明霞性子咋呼,容易坏事,服药的事当然越少人知晓越好,就让她们觉得,她服食的是调理身体的药吧。 明玉拗不过,含泪点头:“奴婢遵命。” 明玉出去后,苏暮雪又找来小坠子,“你去把藏在西殿的东西都收起来,务必藏到禁卫军找不到的地方。” “是。”小坠子的身影没在黑夜里。 今夜无星无月,又有雾气笼罩,四周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真切,苏暮雪倚在窗前,凝视着暗沉的夜,只愿今晚一切顺利。 到底还是出了差池。 明玉端着汤药绕过长廊朝大殿走来时,禁卫军正在搜查,见她端着汤药,为首的拧眉凑上前,“这是什么?” “这是太医给开的汤药。”明玉低声说道,“皇后身子不适,需要每日按时服用。” “汤药?何汤药?”说着,上前走两步,作势要看。 明玉端着汤药后退,脸色极冷道:“这可是给皇后娘娘服用的,耽误了娘娘用药出了任何差池,你们脑袋够砍吗!” 明玉到底是跟在苏暮雪身边多年,又是正曦宫的大宫女应变能力也不一般,把眼前的一行人唬住。 后方侍卫低声道:“王统领那可是皇后,咱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得呀。” 被换作王统领的男人抬手摸了把脖颈,“行了,你走吧。” 明玉挺直背脊端着汤药不紧不慢朝前走去,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慌张,刚行至拐弯时,后方传来声音:“等等。” 明玉身子一绷,坏了,是周嵩。 任谁也没料到随侍陛下身侧的周公公会出现在这里,王统领笑着迎上去,“周公公怎么来了?” 周嵩淡声道:“怎么,杂家不能来?” “周公公说哪里话,”王统领也是懂眼色的人,讨好道,“公公不是还要伴驾吗,谁都知道,陛下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了周公公。” 周嵩轻笑:“王统领这话杂家可不敢当。” “当的,当的。”王统领心里骂着不要脸的阉人,狗逼玩意,面上一副讨好的神情。 周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见王统领的,懒得再理会他,抬脚上前走向明玉。 明玉听着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心很重地跳着,指尖紧紧向下抠着,这药不能让周嵩看到,她暗暗打定主意,如若周嵩执意要查看,她大不了把这药喝了 即便她死,也要保皇后安虞。 脚步慢慢地慢慢地走近,似乎连空气里都生出莫名的窒息感。 明玉紧张得呼吸都不行了,绷着身子静静听着。 蓦地,后方传来急呼声:“公公,陛下寻你。” 周嵩顿住,冷眼睨着明玉一眼,说道:“走。”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来,明玉长吁一口气,随后才发现,她后背的衣衫湿了一大片,指尖泛白,指甲缝隙里隐隐冒出了血。 明玉不想苏暮雪担心,没把遇到周嵩的事告诉她,等她喝完药后,便扶着她上了床榻。 今夜的药量有些大,苏暮雪服食后全身颤抖起来,“冷,冷,冷。” 明玉给她又盖了两床被子,可似乎还不管用,苏暮雪脸色惨白地缩在被子里,抖着唇道:“冷,冷。” 明玉明霞又找出新的锦被盖苏暮雪身上,这才好了些许,后半夜又不好了,苏暮雪发起热,一直在说胡话。 明玉按照之前苏暮雪交代的,派人去了太医院,把郑太医叫来,这次病症来得急,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萧安辰文闻讯赶来,深海色团龙纹常服摆动间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他脸色阴郁地睥睨着他们,每个字都像是在牙齿间咬碎才吐出来的。 “皇后要是有任何差池,朕一个不饶!” 太医们吓得浑身颤抖,牙齿打颤,“陛陛下,皇后是急症,臣臣等已经开好药方,服——” “几时能醒过来?”萧安辰打断他,眼神像利剑般射在他身上,太医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下来,他吞咽下口水,“最最快也要明日。” “几时能康复?” “至至少……” 郑煊上前跪拜,定定道:“至少十日。” “十日?”萧安辰眸色一凛,下颌线紧绷,脸色阴霾道:“五日,五日皇后要是还不能康复,你们也不用苟活了。” “五日,这?” “嗯?做不到?” “臣定让皇后娘娘在五日后康复。”郑煊说道。 “好,”萧安辰抬手捏断桌子上的花,“朕等着郑太医的好消息。” 第24节 言罢,萧安辰走进寝殿,看着床榻上昏迷的人儿,双眉一蹙,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漩涡,像是要把昏睡的人儿吞噬掉。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目光灼灼道:“苏暮雪不要以为这样你就能离开我,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指尖拂过她额头上的汗珠,最后落在她眉梢,“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苏暮雪眼睫颤抖着微微睁了些眸,接着又陷入到黑暗中,她好像置身在迷雾里,耳中一直回响着一个人的声音。 苏暮雪,你给朕醒过来。 朕不允许! 你若是敢这样死掉,朕会杀光你在意的人! 不要考验朕的耐心! 你的命是朕的,只有朕才有资格决定你的生死! 你—— 也不能! 阴戾低沉的声音在寝殿里回荡,每一字都让人害怕心悸,烛台上燃着的烛灯也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嗖一下,烛光都灭了。 “掌灯。”萧安辰声音响起。 明玉走进殿里,把灯重新点亮,侧眸看的时候,发现苏暮雪一张脸比纸还白,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手指蜷缩,娘娘,你可一定要挺过去。 这次用药量确实是很大,苏暮雪为了万无一失服食了五日的量,药量大到什么程度呢,几乎服下药没多久,她便有了不适感。 和之前的不适比起来,这次的来势汹汹,像是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全身骨骼和肌肉都在痛。 痛得地方太多,苏暮雪已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似乎身体里没有一处是安好的。 除了痛外,还忽冷忽热,冷的时候像是坠进了冰窖里,热的时候像是被火在烘烤。 她在冰火两重天间游走,她不知道何时才是解脱。 或许…… 死了才算真正的解脱。 她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梦境中,她看到了似火的骄阳,看到了盛开的花,她提起群裾朝前跑去,有人轻唤了她一声:“阿雪。” 她看着少年清隽的脸庞飞奔过去,“阿辰——” 她站定在他面前,绯红着脸抬眸睨向他,心砰砰乱跳个不停,恍惚间起了风,她抬手挡在眸前,风停,她放手去看,眼前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 她大声呼唤:“阿辰,阿辰,阿辰。” 花海深处走来一人,一身明黄帝王袍服,头戴金冠,勾唇睥睨着她,靠近后,他含笑—— 掐上了她的脖子。 苏暮雪不能呼吸了,双手攥紧他的手,用力挣扎,“松松开,阿辰,松松开。” 男人嗜血的声音悠悠传来,“朕说过,你这一生休想摆脱朕。” 窒息感越发强烈,苏暮雪情急之下一口咬上他的手背,他受痛松开,苏暮雪重新得以喘息,窒息感还未平复,梦境又变了。 这次是皇家别苑,少年皇子端着酒樽邀她赏月,月下她一脸红晕,含羞低下头。 少年冷白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温润的声音伴着风传来,“阿雪,爱我么?” 她羞赧点头。 少年笑出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里,下一瞬,她胸口没入刀子,“你这是?” 少年皇子那张脸换成了萧安辰的脸,神色阴戾,他指尖摸上她的脸,嗤笑,“怎么还学不乖。” 疼痛袭来,她晕厥过去。 这次梦境是正曦宫,年轻帝王不顾她意愿强行折腾,她推拒,手被他反剪到身后,贴上她耳畔,森冷道:“敢拒绝朕,当真不想活了?” 苏暮雪在他眸子里看出了杀意,那是驯服猎物时才有的神情,他……把她当成了猎物。 苏暮雪指尖陷进肉里,痛到极致时告诉自己,可以了,是他违背誓言在先,怪不得你。 …… 苏暮雪混混沉沉睡了三日,第四日清醒过来,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四周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听到明玉明霞的低泣声,才真正醒过来。 这不是梦。 这是正曦宫,她居住了三年的地方,她的开心和不开心都在这里。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流淌下来,浸湿了枕巾。 明玉明霞见苏暮雪醒过来,高兴笑起,“娘娘,你终于醒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苏暮雪许久未喝水,嗓子有些暗哑。 “今日是初六,明日就是娘娘生辰了。”明霞道。 “明日?”苏暮雪抓住明玉的手,“郑太医呢?” “奴婢去唤。”明玉走出去,折返时身后跟着郑太医。 郑太医站在屏风外,俯身道:“娘娘可好些了?” “多谢郑太医,”苏暮雪道,“不知郑太医准备如何了?” “按娘娘吩咐都准备妥当。”郑煊道。 “本宫还有一事要劳烦郑太医。”苏暮雪试图坐起来,但有些难,她又重新躺了下去,“不论本宫做什么都是本宫的事,和正曦宫上下没有任何关系,本宫要你保住正曦宫上下所有人。” “娘娘为难臣了。”郑煊推辞,“臣只是医官。” “无妨,”苏暮雪透过屏风看向他,金丝线织就的屏风映着一团浓重的光晕,郑煊正好在光晕里,“本宫知晓你一定能做到。” 谁也不知道那日苏暮雪到底同郑煊说了些什么,那日傍晚,苏暮雪便可以在明玉的搀扶下,下地走动了。 萧安辰没来,倒是把周嵩派来了,周嵩带着明日宫宴上皇后穿的朝服,“娘娘,这是陛下让尚衣局给娘娘新做的,娘娘看看喜欢吗?” 大红的朝服,金色丝线织就的龙腾图案,明艳的晃眼,美不胜收。 苏暮雪示意明玉接过,含笑道:“有劳周公公。” 周嵩躬身道:“娘娘喜欢就好,陛下还等着奴才呢,奴才先退了。” 苏暮雪点头,等人走了后,脸上再无一丝笑意,看着心烦便让明霞把朝服收挂在了后殿里。 入夜,天空中飘起雪花,纷纷扬扬,染白了整个帝京,银装素裹甚是好看。 苏暮雪喜欢雪,见到飞扬的雪花也不困倦了,裹着锦被躺在榻上,手里抱着暖炉,透过敞开的窗户缝隙看着外面漂落的雪。 她想到了那年下雪日,萧安辰和她在雪里堆雪人的情景,那日雪很大,天也很冷,她手指冻得通红,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哈气。 她笑睨着他,眸底都是光,轻唤了他一声:“殿下。” “嗯。”少年缓缓抬眸。 她羞红着脸凑了上去,唇贴上他的唇,一触即离,亲完转身便跑,那是她第一次大胆地亲一个人。 她告诉自己,这辈子非他不嫁。 少年从后面追来把她抱进怀里,扳过她的肩膀,冷白指尖挑起她的下颌,温柔道:“刚刚你亲我了,这次换我。” 征愣中,他低头吻了上来,亲吻的小心翼翼,舌尖都不敢乱动。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以后发生了很多第一次的事,都很美好。 只是,美好易碎。 他们的美好也是昙花一现,苏暮雪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笑自己痴笑自己傻,为了他把自己现在这般的牢笼里,到头来,伤她最深的,还是他。 她慢慢卷起袖子,看到了腕间的那抹红,眼前浮现出那日他说的话,“苏家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朕一念间,皇后莫要做出糊涂事。” “朕竟不知皇后胆子如此大,还敢忤逆朕的话。” “皇后,切莫做让朕心烦的事,你应当知晓,朕不开心了,谁都不能安心。” “朕念及六年陪伴不与皇后计较,但皇后要知,切莫恃宠而骄。” “皇后是聪明人,知晓何事当做,何话当说。” “王贵人性子单纯,皇后还是要多担待些。” “……爱与不爱又有何重要,朕要的是皇后永远在这里陪朕。” “咳咳咳咳,”突如其来的不适感惹得苏暮雪一阵重咳,险些要窒息,常嬷嬷端来温水伺候苏暮雪喝下,这才好了些许。 老人家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泪眼婆娑道:“娘娘一定要好好的。” “嬷嬷放心,本宫一定会好好的。”苏暮雪眉梢挑高,状似不经意道:“对了,本宫这里有东西要送去新将军府,东西很重要,明日嬷嬷和明霞一起去,见了给刘嬷嬷,刘嬷嬷自会知晓如何做。” “明日?”常嬷嬷诧异,“明日宫宴,奴婢还是在宫里等候娘娘的好。” “无妨,有明玉和郑太医在,本宫不是有事。”苏暮雪拍拍常嬷嬷的手,轻柔抚摸着,“嬷嬷,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拂。” “娘娘莫要这样说。”常嬷嬷抬袖抹泪,“能跟在娘娘身边是奴婢的福气。” 苏暮雪莞尔笑笑,“嬷嬷许久未见刘嬷嬷了,到了那里不必急着回来,和刘嬷嬷叙叙家常。” 常嬷嬷揩去眼角的泪,“还是要早些回来的,娘娘在宫里,奴婢不放心。” 苏暮雪没在劝,怕说多了会引起常嬷嬷的猜疑,之后她把明霞唤过来,要她陪同常嬷嬷一起回新将军府。 明霞最初是不愿的,明日宫宴定是十分忙碌,她担心苏暮雪身子,“让其他宫女去不行么,奴婢想陪着娘娘。” “这事很重要,其他人我不放心。”苏暮雪换了个坐姿,把手里抱怀里,“明霞,嬷嬷年纪大了,你要照看好她。” 明霞噘嘴,最后还是应了下来,“奴婢知晓了。” 安排好了明霞和常嬷嬷的去路,苏暮雪安心不少,正曦宫里她们几个跟着她的时间最长,她若有事,她们必会陷入险境,把她们都支走是对她们最好的安排。 至于其他人,萧安辰到底还是明君,不会真的怪罪。再说了,还有郑煊,真有什么事,他也会出面保他们。 正曦宫的人,都不会有事。 困乏来得很快,苏暮雪半倚着榻子睡了过去,依旧是恶梦不断,她眉梢一直没松开,梦魇持续到了天亮。 睁开眸的瞬间,苏暮雪看到了在她梦境里一直在的那个人,所有的悲喜都和他有关。 “陛下。”苏暮雪浅笑道,“陛下下早朝了?” 他身上还是那身明黄帝王朝服,剑眉星目,鬓角沁着点霜露的痕迹,整个人透着冰冷的气息,应该是刚下朝便赶了过来。 第25节 苏暮雪畏寒,冷意袭上时,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萧安辰凝视着她,见她气色还是很不好,蹙眉道:“皇后身子还是不适?” “好多了。”苏暮雪说道,“只是乏了些,其他都好。” “那今晚的宫宴?” “臣妾一定会去。” “如此,甚好。” 萧安辰来这里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能不能去宫宴,说完这些,他站起身,“早膳朕不陪你吃了,朕还有朝务要忙。” “恭送陛下。”苏暮雪撑着床榻要起身,萧安辰垂眸道,“皇后还是好生歇着吧。” 之后没多久,关于陛下一大早赶去云兰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明霞嘟囔,“什么朝务,原来是去陪王贵人了,陛下也真是无情,看不到咱们娘娘身子不舒服吗,就不能留下来陪陪。” “明霞,又多嘴。”明玉叮嘱,“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不要想到什么说什么。” “好啦好啦。”明霞道,“我这不是只和你说说嘛。” 彼时苏暮雪正在用膳,听到这个消息后,唇角很轻地扯了下,之后没再吃一口东西。 “撤了吧。”苏暮雪道。 今日天气好,她抬眸说道:“陪本宫去外面走走。” “娘娘身子?”常嬷嬷一脸担忧。 “无碍,走走还是可以的。”苏暮雪嘴角噙笑。 只是到底也没出去,苏暮雪抱着暖炉刚跨出殿门,郑太医提着药箱走进来,说是陛下命他给皇后诊脉。 旁的人都退下了,近处只有苏暮雪郑煊和明玉明霞,苏暮雪说话也没太顾忌,凝视着外面,“郑太医,本宫先出去走走不行么?” 郑煊这人向来刻板,自己坚定的事没人能动摇,“昨日刚下过雪,潮气重,娘娘身子弱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 “本宫只出去一小会儿。” “不行。” “郑太医一直这样吗?” 郑煊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幕,少年八皇子被带入皇家别苑,身边无一亲信追随,少女挡在他身前,目光灼灼道:“臣女愿随侍殿下左右。” 那一日,他初入朝为医官,奉命给受伤未愈的八皇子诊治。 那一日,也是他第一次初见她。 恍恍惚惚,已过六载。 苏暮雪一瞬不瞬盯着窗外看,“郑太医在皇宫里还是要圆滑些好,不然很容易吃亏的。” 郑煊回过神,继续低头翻找东西,只是动作比方才慢了很多,“娘娘教训的是,不过臣也有句话要送给娘娘。” “哦,何话?” “身子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娘娘还是要珍惜。” “谁说本宫不珍惜了。” “那娘娘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离开…便再无回来的可能。” “好不容易逃出去,又怎会再想回来。” 话已至此,郑煊不便多说什么,只道:“娘娘知晓自己做的事便好。” “本宫一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苏母雪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鼻尖泛起一抹红。 “是吗?”郑煊道,“在微臣看来,娘娘还是不够知晓,倘若真知晓,那年也不会轻易——”入皇家别苑。 后面的话郑煊没说。 苏暮雪似是没听到他说的,只问:“郑太医本宫想出去走走。” 郑煊没再说什么,指腹按在她放着帕巾的腕上,垂眸细细诊起脉来,他诊的很仔细,似是生怕遗漏了什么。 少倾后,他抬手,“娘娘身体如何想必自己也知晓,望娘娘珍惜。” “好了。”苏暮雪放下衣袖,唇角带笑,“郑太医这副样子要吓坏本宫身边的人了。” 郑煊站起,把东西都收进药箱里,躬身作揖:“臣告退。” 临出殿门前,他道:“娘娘只可在庭院里小憩,不可走远。” 苏暮雪轻笑出声:“好。” 郑煊走好久后,后方传来脚步声,有人唤住他,“郑太医等等。” 郑煊顿住,转身,认出是皇后身边那个穿紫色衣衫的宫女,“有事?” “这是娘娘亲手娘的果子酒,娘娘让奴婢给郑太医送来。”明玉道。 郑煊伸手接过,“谢娘娘。” 抬眸他朝远方看了眼,巍峨的宫殿门泛起细碎的光晕,远处树影婆娑,他似乎看到了那张含笑的脸。 郑煊收回眸光,转身离开。 午膳后,苏暮雪睡了一个时辰,便被前来伺候更衣的老嬷嬷吵醒,细问下才知晓,是萧安辰派她们前来的。 他对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放心。 苏暮雪怀里抱着阿白,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任她们跪在眼前,有些人怕是忘了,在这云风国她可是皇后。 她素来不屑于争抢,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之前不与计较,是她不想,今日她倒要看看,谁还敢欺辱她。 “娘娘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可好。”其中一个耐不住,笑着说道。 “急什么。”苏暮雪指尖落在阿白身上,轻轻抚摸,“本宫还乏着,等等再说。” “等?”老嬷嬷道,“再等下去,奴婢怕陛下会生气。” 都把萧安辰给搬出来了,苏暮雪冷笑,“怎么,本宫身子不适也不能等,陛下是这么说的吗?” “这……”几人相视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苏暮雪侧眸道:“明玉,阿黑呢?” 明玉示意宫女把阿黑抱来,“娘娘在这。” 阿黑比刚来时胖了很多,性子也柔顺了很多,见到苏暮雪后,喵叫两声。 苏暮雪把阿白放下,抱起阿黑,又道:“三公主喜欢猫,你一会儿把阿白给三公主送去,就说是我孝敬太后的。” “是。”明玉抱起阿白出了殿门。 苏暮雪倚着榻子,抱着阿黑喂食,跪在地上的一行人膝盖都跪酸了,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珠。 “娘娘……” “娘娘没叫你们回话,都闭嘴。”明霞怒斥道。 苏暮雪喂阿黑吃完了一块糕点,又看着它喝完水,这才有心思同她们讲话,“几位嬷嬷起来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几个老嬷嬷相互搀扶着站起,多年不曾跪这么久,膝盖都要废了,动一下疼的要命。 也正因为是这样,之后一个个老实得不行,废话一句都不敢说。 三个时辰后,宫门口停着各府的轿子,大臣们纷纷进宫,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暗下去,整个皇宫灯火通明,谈笑声,乐曲声,树影婆娑,细品的话,还能闻到沁人的花香。 大臣们相互问好,依次坐下。 郑煊坐在最后方,眸光若有似无瞟向殿门口方向,指尖微缩,不知在想什么。 少倾,有声音传来,恭迎:“陛下,皇后。” 大殿众人纷纷屈膝叩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暮雪同萧安辰一起走进殿内,拖曳的朝服拉出一道冗长的痕迹,今日的苏暮雪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肌如凝脂,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身形纤细,仪态端庄大方,好看的让人唏嘘。 但没人敢造次。 唯有一人面色不善,那就是王嫣然,凭什么苏暮雪能和陛下一同入殿,她却不行,明明最受宠的是她。 王嫣然很不甘心,进殿后,便一直找寻机会坐到萧安辰身侧。 没成想,机会来了。 她借着给苏暮雪说生辰祝词的时候,说道:“陛下,臣妾也想陪在陛下身侧。” 萧安辰心情好,衣袖甩动间说道:“上来吧。” 之后画面成了,萧安辰坐在中间,苏暮雪和王嫣然一人一侧,王嫣然受不得冷落,一直在找萧安辰说话。 反观,苏暮雪只是静静在喝着东西。 宫宴一半时,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刺客。” 苏暮雪只见眼前有剑光闪过,下一瞬她便发现,方才还在身侧的男人,此时正紧紧护着王嫣然,满心满眼都是她,不断安抚:“别怕,朕在。” 这幕极致讽刺,当年他也曾这样护过她,告诉她,他在,一直都在。 原来—— 喜欢真的有期限。 苏暮雪嗤笑,喝了今晚的第一杯生辰酒,她在心里祝他们白头到老,祝自己终于认清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爱她的男人,她要之,何用。 酒樽摔在地上,苏暮雪趁乱离开,她提着群裾朝正曦宫走去,龙灯虚晃,风声瑟瑟,似是在为她送行。 原本,原本她没想这么快的,她想再等等,再看看,也许也许是她误会了,也许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可惜—— 她的梦碎了,他不爱她。 或许从来没爱过吧。 第26节 既然如此,这个皇后不要也罢。 明玉紧紧跟着,“娘娘小心。” 苏暮雪侧眸看着她,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明玉,你可想好了?” 明玉重重点头:“奴婢想好了。”誓死追随。 “常嬷嬷和明霞呢?”苏暮雪问道。 “按娘娘吩咐已经出宫。”明玉压低声音回。 “好,很好。”那她便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当夜,禁卫军正在搜查刺客时,有人来报,正曦宫不知何故走水,火势已蔓延至东西两殿。 彼时,萧安辰正在云兰宫陪着王嫣然,灼光缥缈,他莫名觉得心不安,好像是要发生什么。 王嫣然哆嗦着靠响萧安辰,“陛下,陛下臣妾害怕。” 说着,又朝他靠近了一些。 她想的很好,今夜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萧安辰,她一定要成功侍寝,待到来年生下皇子,取代苏暮雪成为云风过的皇后。 不知不觉,她嘴角溢出笑。 “陛下,能抱抱臣妾吗,臣妾好怕。”王嫣然很不明白,她长得哪里不如苏暮雪,为何萧安辰抱都不抱她一下。 萧安辰还未说什么,周嵩急匆匆来报,“陛陛下不好了。” 萧安辰冷声道:“何事?” 周嵩:“正曦宫走水。” “砰。”萧安辰衣袖挥倒了茶盏,定定道,“去正曦宫。” 一路上风声瑟瑟,像是在为谁鸣奏,漆黑的夜空火光冲天,染亮了整个皇宫,看得人心颤。 周围都是呼喊声,“快救火快救火。” 萧安辰赶到正曦宫,看着滔天的大火,下轿辇时腿都是颤的,周嵩一把扶住他,“陛下小心。” 萧安辰推开周嵩,看着滔天的火光,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苏暮雪,你不能,朕不允! 第30章 那日的记忆实在太过吓人, 即便过去多日,宫人们私下谈及都会忍不住打寒颤。 那一幕怕是死了都不会忘。 年轻帝王站在滔天大火前执起要进去,周嵩跪地拦住, 声音焦灼:“陛下,不可, 火势太猛, 陛下靠近会伤到龙体。” 萧安辰黑眸里缀着无边的火焰, 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脑中一直有道声音在盘旋:苏暮雪, 朕不允!苏暮雪, 朕不允! 苏暮雪, 你敢—— 他抬脚踹倒挡在身前的周嵩, 迈着凌乱的步子朝前奔去,后方禁卫军跑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齐齐跪地道:“陛下, 不可啊,不可啊。” 他仰天长啸:“都给朕滚!滚——”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火势正猛时,倏然起了风,起初只是小风后来变成大风,枝叶乱晃发出惊天的咆哮声,灰尘腾空而起, 扰的人目不能视。 原本刚刚压下些许的火焰, 在强风的侵袭下, 骤然变大, 火舌似是吞云吐雾般, 没多久便把正曦宫主殿吞噬掉。 呼救的声音, 泼水的声音,房梁倒塌的声音不间断传来,主殿的窗子没了,门没了…… 萧安辰看着眼前的一切,黑眸好似滴出了血,他想起了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想起她唤他阿辰时浅笑嫣然的样子。 想起她挡在他身前护卫他的情景。 想起那年月下她红着脸亲吻他的那幕。 情定时,她细密的长睫上淌着潮湿的水汽,问他:“是否会爱护她一生?” 他压抑着点头,“是。” 她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颈,主动把自己交给了他,完完全全的托付。 恍惚间,萧安辰又想起她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十五年来,我从未做过离经叛道之事,为了你做了一次又何妨。不就是皇家别苑吗,即便那里有豺狼虎豹,我亦追随。” 她说:“阿雪这一生便是为了阿辰,挡刀也罢,筹谋也好,只要你想,我必会去做。” 她说:“我自幼无母,爹爹又常年在军中,聚少离多,幸福少之又少,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幸福。” 她说:“我向来无所图,唯有心愿一二,与君长相厮守,生的一儿半女,你为天下百姓谋幸福,我为君谋幸福,幼年你失去的,我都会补给你。” 她说:“都道帝王无情,但我相信阿辰不是这样的人,若有一日,阿辰不再喜欢我,那么,看在我多年生死相随的份上,坦然告知,能让我留下的从来都不是这后位,只是你。” 那晚她酒醉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又是哭又是笑。 萧安辰突然想不起,他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你醉了。” 是啊,他把她说的那些酒后真言,当成了酒后胡说,看不见她的泪眼婆娑,听不到她的句句肺腑。 他认定,她是为了后位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生死相随,怎么可能。 谋幸福,怎么会。 不要后位,无稽之谈。 “轰——”前方传来轰然倒塌声,主殿一半倾斜下来,萧安辰回过神,疯一样朝前跑过去。 他不管她是为了后位还是为了其他,他不允许她死,他就不能死。 前方护卫死死拉住萧安辰,盛怒中的帝王拔刀相见,声音如鬼魅:“再不让开,朕让你们血溅当场!” “都给朕滚!” 禁卫军一脸为难,王放走上前,屈膝跪地:“陛下,火势太猛,臣臣刚已经命人进殿找寻,无……无生还之人。” “噌。”沁着光的剑抵在王放的侧颈上,萧安辰目光如炬道,“你再说一次。” “火火势太猛,臣臣刚命人靠近,呼唤数次无人应。”王放吞咽下口水,“娘娘怕怕是凶多吉少。” “咚。”王放被萧安辰一脚踹倒在地,“这是第一次朕先饶你不死,若是再让朕听到凶多吉少这四个字,你必死!” 萧安辰握着剑,大步朝前走去,四周无人再敢上前劝阻一次。 蓦地,周嵩的声音在后方传来,“太后驾到。” 紧接着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陛下这是打算弃江山和哀家都不顾了吗,嗯?” 萧安辰未停。 太后:“既然这样,那不如哀家和陛下一同上路。” 说话间太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刀,抵在胸口,“陛下若是再敢上前一步,这刀便刺进哀家身体里。” “太后息怒。”又是乌泱泱一行人跪地。 尚未离宫的大臣们也赶了过来,“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轰——”主殿再次倒塌,火花星子在空中飞扬,但凡距离主殿进的禁卫军,一个个被烘烤的不像样子。 在外面的人都如此,可想而知,殿内的人能好到哪去,怕是…… 萧安辰在太后威逼在三的情况下,停住了步子,黑眸直勾勾睨着滔天火海,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住。 从天黑到天明,又从天明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明,整整三日,他分毫未动,看着火燃起看着火灭掉,看着整个正曦宫烧成废墟。 第三天傍晚,原本应下雪的帝京,突然下起了雨,狂风暴雨,像是要把谁撕裂般。 下了一天一夜,第五日天放晴,禁卫军开始查找,可惜,一无所获。 有人说,火势太猛,房子都被烧没了,人怎么可能还在。 有人说,人烧焦的尸体即便在,被大雨一浇恐怕也顺着地上的雨水流淌的到处都是了,骨头木头,要好生分辨。 有人说,八成是骨头连着木头,分都无可分。 萧安辰整整三日滴水未尽,在大雨来临那日昏迷过去,风寒引起发热,整夜整夜说胡话。 “苏暮雪,朕不允,你就不能。” “苏暮雪,你给朕回来。” “朕没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苏暮雪,你休想从朕手中逃脱。” “就是死,朕也不会让你安心。” “那那些人,朕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 胡话连着说了两天两夜,侍疾的王嫣然气死了,本以为陛下对苏暮雪无情,没想到,是情深不自知。 王嫣然恨得咬牙切齿。 殿外有大臣悄声谈论,“陛下这是闹得哪出啊,不说陛下最喜欢的是右相之女王嫣然吗。” 另一人道:“怕是连陛下自己都没认清自己的心吧。” “那陛下还能好吗?” “陛下就是再多情,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如何的,我猜啊陛下肯定会很快苏醒的。” 这次还真猜错了。 萧安辰这病来得急离开得慢,第二十日才苏醒过来,醒来后眸子里都是红血丝,嗓音沙哑:“皇后呢?” 他似是随意一问。 第27节 周嵩愣住,“陛下是?” 萧安辰坐起,又说了一遍,“皇后呢?” “皇后她……”周嵩看了眼外面候着的太医们,“陛下刚醒,不如让太医先给陛下诊诊脉。” 说着周嵩退出去,没多久,郑煊走进来,跪在榻前,“陛下。” 萧安辰掩唇轻咳一声,身体靠在后方的锦被上,“郑太医,这几日可有给皇后诊脉,她身体如何了?” 郑煊手一顿,缓缓抬头,“陛下说什么?” 萧安辰睥睨着他,“朕问你,皇后身子如何?那日宫宴,她身子不是不适吗?可有好些?” 郑煊和周嵩对视一眼,周嵩给他使眼色要他不要讲,郑煊躬身道:“一切都好。” 萧安辰轻拂衣袖,“周嵩。” 周嵩走近,“陛下。” 萧安辰道:“去把皇后请来,朕有话要讲。” “……”周嵩一脸为难,“这?” 萧安辰脸色当即沉下来,“朕要你去把皇后叫来。” “普通”一声,周嵩跪在地上,内侍们也齐齐跪在地上。 郑煊言明道:“陛下,皇后,殁了。” 萧安辰先是愣了下,随即大笑,“郑煊,念你是初犯这次作罢,以后再说这样的胡话,小心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去,把皇后叫来。” 周嵩抿抿唇,欲言又止,“陛下,郑太医所言非虚,皇后娘娘她,她仙逝了。” 自那日之后,宫人发现,陛下变了,没了发疯之举,安静的像个木人,按时上朝,按时下朝,处理朝政有条不紊。 见谁都是一张冷脸,云兰宫的王贵人生病也没去瞧一眼,像是王贵人完全不存在似的。 变化最大的是膳食,之前喜欢吃的那些都不喜欢吃了,开始喜欢吃些甜食,糖醋类的最喜欢。 后来有人瞧出端倪,说这些都是仙逝的皇后喜欢吃的口味,众人才明白过来。 不只吃食,还有别的,他经常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觉,好几次周嵩发现人没在寝殿里,四下找寻,最后在正曦宫殿前把人找到。 问他为何来此? 萧安辰说道:“来看看。” 最严重的一次,周嵩找了他一夜,最后在皇家别苑把人寻到的,周嵩吓的脸都白了,气喘吁吁道:“陛下,您饶了老奴吧。” 在折腾下去,他怕是要死了。 萧安辰看也没看他,径直朝前走去,远处有猎犬,正在跳跃着,萧安辰一剑毙其性命,狗血喷了一脸。 之后回宫,又是一场大病。 起因是萧安辰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的书信,信上寥寥数语,他定睛看着,眼睛大倏然睁,下颌紧绷,手上青筋凸起,指尖深深陷进肉里。 有血溢出,他仿若未闻。 这是萧安辰自皇后仙逝后,第一次发怒,怒火冲天,把寝殿砸的乱七八糟,烛灯倾倒,险些又酿出一场大火。 幸亏,幸亏宫人发现及时,这才把火灭掉。 周嵩看着萧安辰手背上的血迹,问道:“陛下这是何苦呢?” 人在身边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人没了,反而折腾自己,这不是…… 萧安辰眸光落在前方,目不斜视,脑中回荡着在书信里看到的那一切。 十三被戎人发现,杀死,戎人假扮十三混入军营,获得十四的信任后,取代十四同帝京联系。 之前那些信笺所言都非真,是戎人假扮的十三有意为之,目的是让陛下怀疑苏将军,好趁机攻打边关。 现假十三已被臣杀死,十二用性命担保,苏将军对陛下对云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另:苏将军忧心皇后,倘若可以,望陛下能让皇后书信一封,以解父女思念之情。 十二奉上。 萧安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好啊,真是好得很。 另一处,苏暮雪喝完汤药,擦拭干净唇角,问道:“皇宫那边情形如何?” 明玉接过药碗,把从郑煊那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陛下不知何故生病,听说病情很重,夜夜梦魇,醒醒睡睡就是不见好转。” “太后为此也生了病,已经好久未曾踏出永乐宫。皇宫上下人心浮动,都期盼着陛下快些醒来。” “但郑太医说,陛下这次病症来得急,又一直找寻不到病因,加上陛下又不肯服食汤药,不知何日才能好转。” “对了,”明玉想起要紧的事,“郑太医已经安排好了车马和银两,他让奴婢问小姐,真的想好要走了吗?不后悔吗?” 苏暮雪那日从正曦宫逃出来,并没有立即走,因为她身子太虚,根本不易远行,只能先暂时养在郑煊别苑里,这里地处偏僻,无人知晓她在这里。 苏暮雪撩起衣袖,垂眸看着腕间的红印,虽然已经很淡,但依然存在,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施加在上面的力道。 那日的他,几乎要把她捏碎,明明在笑,可看她的眼神像是含着刀子,不管她如何挣扎,求情,他都不曾松动一下。 他要她给边关的父亲写信,要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把父亲骗回来,他的居心昭然若揭。 他不信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一丝信任。 那些风花雪月,那些情情爱爱,那些生死相许的瞬间,怕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苏暮雪袖子高高挽起,除了腕间,小臂上也有红痕,与其说是欢爱所致,不如说是他肆意而为。 不顾她身子强行为之。 这样一个男人,她要之何用。 “走。”苏暮雪掩唇轻咳一声,目光灼灼道。“绝不后悔。” “小姐这一走,恐怕再难回帝京了,小姐真舍得陛下?”明玉再次问道。 “昔日的苏暮雪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殁了。”苏暮雪悠悠道,“现在的我,是重生后的苏暮雪,情爱与我何干。” “萧安辰,又与我何干。” …… 只是世事多变,再次横生枝节。 这夜,她们坐马车离开帝京,原本以为一切稳妥,谁知出城门时被人拦住,禁卫军统领王放骑马挡在马车前,沉声质问:“车里是何人?” 第31章 夜色凝重, 火光映得城门灯火通明,两排禁卫军手举火把笔直站着,为首的男子坐在马背上, 又问了一次:“车里是何人?” 明玉瞬间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一把握住苏暮雪的手, 蹙眉低声道:“小姐, 是禁卫军统领王放。” 苏暮雪透过车帘缝隙朝外看了一眼, 黑色高头大马, 马背上男子长相粗犷, 右侧眼尾处有刀疤, 身形比一般男子要健硕很多。 她端详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忆起, 那年在皇家别苑,王公公带人来问话,争执间有剑向萧安辰刺去, 事发突然, 她离得远没办法施救,蓦地,有人从暗处跑出来,挡住了挥舞而来的剑。 萧安辰被救,挡剑的人右眼尾刺伤,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人, 她还曾问过萧安辰, 救人的男子去了哪? 依稀记得萧安辰说的是:“死了。” 死了的人如今复活, 改名换姓, 还成了禁卫军的统领, 萧安辰当真瞒着她好多事。 只是为何呢? 为何不让她知晓? 眼下这个问题无解, 当务之急离开才是上策,苏暮雪想起他曾见过自己,便找来面纱遮在脸上装作生病的样子。 明玉轻揽着她的肩膀,拿着帕巾为她擦拭额头,马车外再次传来谈话声:“不说是吗?不说给我搜!” 车夫拦住,用手比划了半天。 王放心腹见状,说道:“统领,原来是个哑巴。” “哑巴?”王放目光如炬,黑夜里更是瘆人,“不管是谁,进出城门一律要查,去,把车上人叫下来。” 王放虽是武将,但头脑并不简单,做事也不含糊,眸光一瞬不瞬盯着马车看。 “你,下来。”护卫上前勾勾手指。 车夫嘴里咿呀咿呀,手不断比划着,但就是没动。 “老子听不懂。”护卫伸手去拉他,“快给老子下来。” 车夫一个不查从马车上摔下来,护卫慢慢探出手,朝着车帘掀去,指尖快要碰触上时后方传来马蹄声。 紧接着有人拉紧缰绳,迫使马停下,马儿仰天长嘶,马背上跳下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红朝服,头戴纱帽,显然是刚从皇宫里出来,“王统领。” “郑太医。”王放没下马的意思,身体前倾,挑眉问,“郑太医不在陛下身边侍疾,怎么来这了?” 郑煊走到马车前,浅笑道:“来为舍妹送行。” “舍妹?”王放问道,“马车里的人是郑太医的妹妹?” “正是。”郑煊拱手作揖,“舍妹身子不适要出城求医,不知王统领可否放行?” “郑太医便是这皇城里最好的医官,舍妹身子不适何需出城。”王放眉梢挑着,“郑太医莫要说笑了。” “最好不敢当,只是为医者也不是任何病症都能医治,舍妹患的是……”郑煊走近,声音放低,“瘟疫。” ??!! 王放眼睛大睁,身体倏然绷直,一脸嫌弃的神情。 其他人也听到了郑煊的话纷纷后退,王放问道:“瘟疫?既是瘟疫岂能随意放出城。” “不放的话,”郑煊睨着王放道,“王统领是想让瘟疫在皇城蔓延开么?我等倒是无惧,陛下呢?陛下的安危王统领也不顾了么?” 第28节 王放:“……” 亲卫走上前,小声嘟囔:“统领,听说染了瘟疫是会死人的,这人不能留,留下是祸害。” “不能留?” “对,不能留。” “那便杀了吧。” 王放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既然活着是祸害不如死了省事。 “王统领这是说笑呢吧。”郑煊道,“我郑家的人岂是王统领说要杀便能杀的。” 王放轻呵,“在下只是同郑太医开个玩笑罢了。” “是玩笑就好。”郑煊道,“还望王统领高抬贵手,快快放行。” 亲卫给了王放一个眼色,悄声道:“统领,这人不能随便杀。” 王放不傻,踢了他一脚,随后道:“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慢慢打开,哑巴车夫再次坐到马车前甩着鞭子驾车前行,马车行至城门口时,王放喊道:“等等。” 车内,苏暮雪神情一凛,脑中思索着别的方法,她示意明玉找来胭脂,在脸上涂抹起来,装成了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郑煊问道:“王统领还有何事?” 王放骑马走近,面上含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我突然想起,郑太傅不是只有郑太医一子么,郑太医何来妹妹,嗯?” 郑煊早就有备而来,“舍妹是家父早年在外收养的遗孤,及笄之年一直养在外面,去年才接回府中,王统领若是不信,大可去问。” “哦,我再提醒王统领一声,这病传染力极强,王统领还是离马车远些好,不然,染了病,这皇城也是留不得的。” “王统领多年筹谋,总不想刚刚当上统领便被赶出皇城吧。” “你说是吗,王统领?” 王放在意的就是他这一身官职,听后,轻笑一声:“有郑太医和郑太傅在,我还有何不放心的,请。” 马车内的苏暮雪长吁一口气,透过飘扬的窗帘看了眼几步远的郑煊。 光影绰绰,男子的脸被把火映得通红,那双眸子漆黑绽亮,他背脊挺得笔直,态度不卑不亢。 有那么一个瞬间,苏暮雪莫名生出一抹别样的熟悉感,稍纵即逝,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便消失不见。 郑煊似是有感应般,也侧眸看了一眼,隔着缥缈的火光,他看到了那双美艳的眸子,记忆再度被拉扯开,眼下剑拔弩张的情景同当年皇家别苑一样。 不同的是,那日他眼睁睁看着她入虎穴,今夜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似乎不管过去多久,他都是送行的那个。 窗帘漂落,苏暮雪收回眸光,恍惚间眼角余光似是瞟到什么,太远,她也不太确定,她凑近窗子,抬手掀起帘子,盯着王放的腰间看去,一眼认出了他腰间别着的那把短刀。 那是苏铭及冠那年,她亲手赠与的,苏铭的短刀为何会在王放身上??? 苏铭他??? 有个不好的预感从苏暮雪脑海中冒出,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 明玉看着身后渐渐关闭的城门拍拍胸脯,“小姐咱们总算出城了。” 苏暮雪握上她的手,严肃道:“明玉,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明玉不解:“为何?” 苏暮雪道:“王放腰间的短刀是苏铭的。” “苏护卫的短刀为何在王统领身上?”明玉反问。 “……不知。”苏暮雪面色如同此时的夜空,悠悠道,“我一直把苏铭当弟弟看待,他不能有事。” “那我们要怎么做?” “进城找寻苏铭下落。” 苏暮雪不忍明玉犯险,“明玉,车上有足够的银两和干粮,你先去边关找爹爹,等我找到苏铭再——” “小姐不走,奴婢也不会走的。”明玉打断苏暮雪的话,回握住她的手,“小姐,让我留下帮你吧。” 苏暮雪睨着她,半晌后重重点头,“好。” 皇宫。 萧安辰依旧沉睡着,口中时不时呓语出声:“母后,你为何要这样对儿臣。” “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雪,阿雪。” “阿雪,别离开朕。” “……苏暮雪朕不会让你离开的。” “老天要跟朕抢,也得看朕允不允。” “你是朕的,这辈子都是,死也是。” “回来,回来,回来……” 王嫣然坐在龙榻前,听着萧安辰的呓语声,双眉拧到一起,心里恨恨地想,她就那么好吗? 为何到这个时候还不能忘记。 她转身屏退身后的宫人,待他们出去后,倾身凑到萧安辰身前,压低声音道:“你的阿雪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阿雪不会死。” “她死了,尸骨全无。” “不是的,不是的,她没死。” “我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 “不不,朕啊阿雪一定还在,她还在。” “忘了么?那场大火。” “火,什么火,没有火。” “有,很大的火,苏暮雪就是被那场火活活烧死的,她死的很惨很惨。” 萧安辰梦魇更严重了,像是走不出来似的,不断喃喃呓语,“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王嫣然太气,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陛下,你死心吧,你身边只剩我了,只剩我!” 萧安辰眉梢拢到一起,额头冒出细密的汗,作势要挣脱,可,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挣脱不开。 王嫣然指尖几乎要陷进他肉里,冷声道:“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 “砰。”药碗被萧安辰挥打到地上。 太医听到声音急急走进来,王嫣然松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太医道:“王贵人,陛下如何?” 王嫣然一脸愁容,“陛下还是不肯服药。” 太医一脸忧心,“下官再去命人熬药,这药陛下一定要喝。” 王嫣然道:“好,你去,本宫在这陪着陛下。” 太医离开,寝殿内又只剩王嫣然和萧安辰,昏迷中的萧安辰感觉到了锥心般的疼痛。 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戳刀,一下一下,痛得要命。 他想睁开眼看看,可眼皮很重,无法睁开,他在黑暗的夜里奔走着,耳边时不时传来苏暮雪的轻笑声。 “阿辰,快来,阿辰快来。” 萧安辰追过去,“阿雪,等等我,等等我。” 夜里雾气太重,他把人跟丢了,蓦地,眼前出现滔天大火,他定睛去看,看到了全身燃烧的苏暮雪。 “阿雪,阿雪。”他声嘶力竭呼喊。 “啊,啊。”火海里的苏暮雪痛苦呻、吟。 萧安辰看着渐渐消失不见的人儿,猛地睁开了眸子,大口喘息着,须臾,他头转向一侧,看到了一脸惊恐的王嫣然。 王嫣然收起手里的簪子,藏到身后,吞咽下口水,紧张道:“陛陛下你醒了。” 萧安辰一瞬不瞬睨着她,似乎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 王嫣然吓得手都在抖,“陛下要要喝水吗?” 萧安辰眼睫很重地眨了下,黑眸溢着寒光,骤然清醒的他,神情比之前还冷凝,隐隐透着杀意,“你怎么在这?” 开口便让人胆颤心惊。 “臣妾在这侍奉陛下。”王嫣然牵强笑起,“陛下醒来真是太好了。” “郑煊呢?”萧安辰冷声问道。 “郑太医家中有事先行离开了。”王嫣然道,“其他太医都在。” “宣郑煊来见朕。”说着,萧安辰掀开被子要下床,只是胳膊上无端传来痛感,让他身体趔趄了一下。 “陛下,太医交代陛下不能动。”王嫣然起身扶住萧安辰,“陛下还是快些躺着吧。” 即便萧安辰病了这么久,可说到底是个男子,男子力气向来比女子大,他轻轻一挥,便把王嫣然挥退几步。 “啪嗒。”王嫣然手里的簪子掉了下来,她眼睛大睁,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萧安辰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扶着胳膊坐起后,唤了声:“周嵩。” 周嵩正在殿外守着,听到声音急匆匆进来,老泪纵横道:“陛下,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萧安辰心中都是关于苏暮雪的事,没心思说别的,沉声道:“郑煊呢?把郑煊给朕找来,朕有话要问。” “是。”周嵩躬身走出殿内。 “陛下,陛下是想吃什么,臣妾命人去做。”王嫣然起身时,趁机把簪子捡起来,藏在身后。 “不吃。”萧安辰道,“出去。” “是。”王嫣然走出殿门的瞬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庆和殿。 第29节 萧安辰端坐在案几前,用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前面郑煊已经跪了一盏茶的时辰。 殿内静谧的可怕,灼光映出年轻帝王那张清隽的脸,虽然脸色很白,但威严的气势还在。 周嵩又给萧安辰续了一杯茶,小心探问:“陛下,要不要用些膳食?” 言罢,萧安辰冷冷睨了他一眼。 周嵩不敢多言,后退开。 少倾,萧安辰放下笔,眼睑慢抬,神情冷峻,“郑煊,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郑煊作揖道:“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萧安辰身子后倾倚上椅背,“皇后身子一直是你在照看,你就没发现她有何不寻常,嗯?” “没有。”郑煊定定道,“臣眼拙,未发现皇后有不寻常之处。” “没有?”萧安辰淡扯唇角,“朕这段时日醒醒睡睡,恍惚间记起一些事,皇后身子本已渐好,为何那日突然犯病?” “皇后体寒,受不得冬日的冷。”郑煊道,“想来是夜里窗子没关好,突然染了风寒的缘故。” “那病症为何如此严重?” “每个人体质不同,病症也会不同。就像陛下,昏睡多日后,醒来只是觉得乏,并没有太大的不适,但若是皇后这样的女子,怕是……” 郑煊回答的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破绽,可落在萧安辰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太过合理,没有丝毫破绽,反而更让人存疑。 “朕听闻,皇后曾命宫女送了郑太医一坛亲酿的果酒。” “那是皇后体恤臣辛苦。” “皇后赠酒就没说什么?” “说了。” “说的什么?” “让微臣好生照看陛下,说陛下龙体最为重要。” “还有吗?” “没有。” 萧安辰冷白指尖摩挲着玉扳指,脸上笑意淡淡,片刻后,“好了,朕乏了,你先退下。” 郑煊:“陛下刚醒来,还是让微臣给陛下诊诊脉。” 萧安辰:“不用,朕的身体朕自己知晓。” 郑煊站起身,“微臣告退。” 萧安辰挥了挥手,等人出去后,他问道:“失火原因大理寺可查明了?” 周嵩回道:“小宫女不小心打翻了灯盏引起正曦宫走水。” “皇后……”萧安辰提到这个名字,心便不适,像是被什么揪扯着,“可有寻到?” “没。”周嵩说完跪在地上,“求陛下保重龙体,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陛下为她难安。” 萧安辰抬手扶额,身上再无一丝方才的帝王气势,所有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走了一样,又是之前病恹恹的神情,“可有存疑之处?” 周嵩据实禀告:“没有。” “……”萧安辰心里最后一起期翼也没了。 方才他在梦中看着滔天的大火,想起一些事,苏暮雪不应该就这样死去的,也许也许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直言明,她不喜在宫里,也许也许,她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出宫。 想到这里,他没有愤怒反而是雀跃,要真是那样,要真是那样,那该多好。 他的阿雪还活着。 他的阿雪还在。 他不是孤家寡人。 他、他也有亲人。 可睁开眼,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听着郑煊振振有词的回答,他再次心碎了。 她没有异常,那说明起火就是无意的,那她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她……她到底还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他的阿雪,殁了。 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次日,苏暮雪回城,躲过了守城士兵的搜索,却没躲过禁军护卫的查看,“站住。” 苏暮雪和明玉相视一眼,低头继续前行。 “欸,说你俩呢。”禁军护卫高呼一声,“站住,再不站住我手里这箭可要射/了。” 第32章 苏暮雪和明玉是乔装打扮过的, 一身少年郎装扮,倒不怕被认出来,她停下, 慢慢转身,拱手作揖:“官爷, 是叫我们两个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护卫提着刀走上前, 绕着苏暮雪转了一圈, “你哪里来的, 进城做什么?” “草民城外香河村人。”苏暮雪说道, “进城给老母亲抓药。” “抓药?”护卫狐疑打量, “可有药方?” 苏暮雪从衣袖里取出药方, 递上, “您请看。” 护卫接过,有模有样端详起来,又有护卫走近, 拍了下他肩膀, 取笑道:“欸,你认识字么?” 护卫一脸涨红,“去去去。” 随后把手里的药方还给了苏暮雪,叮嘱道:“早去早回,晚了可就出不了城了。” “是。”苏暮雪接过药方放回原处,转身朝前走去, 明玉跟在她身侧, 大气不敢出, 直到两人进了城, 明玉才长吁一口气, “小姐, 好险。” 接着她问道:“小姐,城外有香河村吗?奴婢怎么没听说。” “没有。”苏暮雪朝后看了一眼,拉上她的手跑进了前方的小巷子里,“是我胡说的。” 护卫正和同伴打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问他:“城外有香河村吗?” “香河村?”那人想了想,“没有,有个香雨村。” “坏了,被骗了。”护卫猛拍大腿,“刚那俩少年有问题,快去追。” 浩浩荡荡一行人追过去。 苏暮雪听到脚步声,身体后倾贴上墙壁,眼神示意明玉不要动,明玉屏住呼吸,直到人跑过去,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姐,我们要去哪?” 苏暮雪杏眸里簇拥着光抬眸看向前方,熙攘的人群里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叫卖,她定定道:“去找郑煊。” 将军府不能回,其他地方不安全,眼下只有郑煊的别苑最安全,她们恐怕要在那里暂住些时日了。 彼时郑煊正跪在祠堂里,背上铺陈着若干鞭痕,皮开肉绽,伤口甚是吓人。 这些鞭伤是郑太傅亲手打的,没人知晓他们父子到底说了什么,只知晓郑太傅气得不轻,脸色暗沉,眼眸腥红,下手极其重。 这还是郑煊第一次挨打,心疼坏了郑老夫人,可又劝不住,最后只能偷偷躲起来哭泣。 郑煊端直跪在那里,一夜未合眼,眸底布满了红血丝。侍卫周贰心疼得不行,悄悄送来饭菜,“少爷老爷这手下的也太重了,至于么?” 郑煊淡声制止:“谁准许你随意妄议主子的,好了,你赶快出去。” “奴才不能走,”周贰把吃食摆好,递上碗筷,“奴才得看着少爷把饭吃完。” 郑煊眼眸缓缓闭起,推拒:“不吃。” “不吃怎么行。”周贰说道,“不吃少爷哪有力气跪下去。” “好了,别说了。”郑煊道,“拿走。” “可……”周贰一脸犯难。 蓦地,祠堂外传来叩击声,接着是猫叫声,少倾,有人推开门悄悄走进了进来。 来人是郑煊的另一个护卫,叫刘叁。 “爷,不好了。”刘叁被派去跟着苏暮雪,昨夜也是因为他报信,郑煊才会立马赶到的。 “何事?”郑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搭在腿上。 刘叁弯腰,对着郑煊耳语一番,郑煊眼眸大睁,倏然站起,二话不说便朝外走去。 周贰拉住刘叁,“怎么回事?” 刘叁挣脱开,“行了,回来再说。” 郑煊先回屋换了件干净的衣衫,一身浅紫色常服,腰间挂着祥云图案的玉佩,玉冠束发,穿戴整齐后驾马去了他先前购置的寒玉别苑,一路上策马驰骋,骑得很快。 半个时辰后,他抵达寒玉别苑,守门的福叔见是他,躬身道:“主子。” 郑煊问:“人呢?” 福叔回:“在厅里。” 郑煊大跨步走进厅中,一眼便看到矗立在中间的俏丽身影,他淡挑眉,缓缓走近,轻唤道:“小姐。” 苏暮雪徐徐转身,唇角沁着一抹笑意,“郑太医。” 郑煊上前,问道:“你们不是走了吗?为何会在此?” “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是有事相求。”苏暮雪白皙的脸庞上淌着光,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那身浅蓝色男子长袍映出她纤细的身形,明明看着很娇弱,莫名的给人一种心安感。 “何事?”郑煊问道。 苏暮雪回:“我要寻人。” 郑煊微顿:“何人?” 苏暮雪迎着他眸光柔声道:“苏铭,我以前的护卫。” “护卫?”郑煊眸底闪过一丝诧异,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护卫不见了便不见了,跟她的性命和自由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至于冒这么大风险回来吗? 第30节 他提醒道:“你知不知晓你在皇城里会有多危险?” 苏暮雪点头:“知晓。” “那你还回?”郑煊脸色微愠。 “苏铭不只是我的护卫还是我的家人。”苏暮雪转身,眸光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我必须寻到他。” “若是寻不到呢?” “只能一直寻。” “你……”郑煊压下蹿上来的火气,“值得吗?” 苏暮雪转身面对他,眸光熠熠,“他是家人,当然值得。” “哪怕用你的命去换?” “是。” 郑煊真的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也真的没见过这么善良的人,思付片刻道:“好,我跟着你一起寻人,不过有些话要说在前头,只要把人寻到,不论他是生是死,你们都要立刻离开。” “好。”苏暮雪负手而立,“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 郑煊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说他并不在意她的拖累,突然觉得这样的话不是他这种身份应该说的,遂改口道:“你在帝京的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不可擅作主张。” “好。”苏暮雪点头。 郑煊想起了宫里那位,提醒她:“陛下已经清醒了。” “醒了?”苏暮雪脸上表情很淡,他醒与不醒都同她没有任何干系,早在他护住王嫣然而对她不管不顾时,她已经对他心死。 错爱六年,是她眼瞎,好在,一切还都不算晚,找到苏铭,她便带着他和明玉一起去边关找爹爹,以后再也不会踏足帝京一步。 …… 郑煊怕不安全,亲自外出采购的东西,满满当当添置了一车,没从寒玉别苑正门走,走的后门。 苏暮雪见郑煊走过来,主动迎上去,“郑太医。” 郑煊抬手打断,“小姐以后还是称呼我晏州吧,对外我会宣称你是我表妹,人前可唤我表哥。” 郑煊字晏州。 苏暮雪轻声应下,“好,晏州。” 不知为何,“晏州”两个字从苏暮雪口中溢出时郑煊身形明显顿了下,他偏头看向另一处,无人注意时,红了耳尖。 苏暮雪未注意到这些,她满眼都是关于苏铭的事,问道:“不知晏州和刑部的人可有交情?” “有认识的同僚。”郑煊问道,“小姐想做什么?” “帮我打探下看看有没有苏铭的下落,”苏暮雪蹙眉分析,“苏铭在帝京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也没有引起怀疑,想来抓他的人身份不一般,我想先从刑部地牢开始着手打探。” “好。”郑煊说,“我会寻个合适的机会询问一二。” “小姐可还有其他交代?”郑煊又问。 苏暮雪摇头:“没有。” 随后她又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你也就不要小姐小姐的叫了,叫我阿窈吧。” “阿窈。”郑煊轻念出声。 苏暮雪点头。 这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那边皇宫里却乱了。 王嫣然一大早端来膳食,打算同萧安辰一起用膳,谁知膳食还未用,她却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萧安辰大怒,直接把食盒打翻。 汤汁洒了一地,王嫣然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陛下陛下息怒。” 萧安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扯到眼前,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神冷凝道:“你方才说什么?” “臣臣妾什么也没说,”王嫣然哪有胆量敢再说一次,吓得魂都快没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惨白着脸求饶,“陛下臣妾不敢了,求陛下饶命。” “饶你?”此时的萧安辰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眸底腥红,他紧紧攥着王嫣然的手腕,“你说皇后怎么了,嗯?” “皇后没没怎么。”王嫣然红着眼睛说道,“陛下,我疼。” “疼,哼。”萧安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像是要把王嫣然手腕拧断,“朕说过,不许说皇后的不是,你忘了?” “臣妾,啊——”王嫣然吃痛,拧眉说道,“臣妾最该万死臣妾最该万死。” 萧安辰用力一推,把她推倒在地,“既然知道该死那就去自行领罚。” 王嫣然方才也只是那样说,她可没打算真死,她跪着移过来,抱住萧安辰的腿,“陛下,陛下饶了臣妾吧。” 萧安辰拿起案几上的帕巾轻轻擦拭手指,每一根都擦拭的很仔细,就好像他方才碰触到了什么脏东西。 也对,王嫣然就是那脏东西。 “饶你,凭什么。”他用力抽出脚,抬高下巴喊道,“周嵩。” 周嵩急匆匆进来,“陛下。” 萧安辰声冷道:“把王贵人带下去,从今日开始不允她用膳。” 周嵩:“是。” 王嫣然死死抱住萧安辰,“陛下陛下不要啊,臣妾会饿死的。” “死?”萧安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蹲下,拍拍她的脸,轻勾唇角,“你可要好好活着,不然,朕也不知道会把你的尸体丢去哪里。” 王嫣然:“……” 一盏茶后,周嵩回来,躬身道:“陛下,右相在殿外求见。” 萧安辰没理会,他穿着一身暗黑色团龙纹绣常服,站在格子窗前,负手而立,黑眸直勾勾睨着廊下那株芙蓉,淡声道:“周嵩,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周嵩躬身:“这……人死后当然是去天上了。” “那皇后呢?”萧安辰问他,“也去天上了么?” “皇后心善,肯定会有更好的去处。”周嵩劝慰道,“陛下要保重龙体,不然皇后也会担心的。” “她还会担心我吗?”萧安辰轻嗤,“她怕是恨死我了吧。” 昨夜萧安辰梦魇梦到了苏暮雪,她举着剑向他刺来,一剑不行又来一剑,她看着血从他身上流出,仰头笑起。 他试图去碰触她,她冷声斥责:“别碰我!” 他求她,“阿雪,我想你了。” “想我?”梦里的苏暮雪冷笑道,“你不配!” 是啊,他不配。 是他亲手推开了她,是他一次次伤害她,他确实不配,可—— 他真的忘不了她。 “周嵩,阿雪会原谅我吗?” “会的,皇后娘娘肯定会的。” “你骗朕。”原本好好的萧安辰突然发起怒,一把甩掉桌子上的茶盏,腥红着眸子道,“她说过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朕,她恨死朕了!” 茶水是内侍刚刚端上来的,滚烫,茶盏倾倒,茶水洒在了萧安辰手上,顷刻间烫红了他的手背。 那只冷白的手像是染了浓重的红色,看着便很吓人。 周嵩惊呼一声:“陛下。” 他走过来,拉起萧安辰的手,拧眉对后方的内侍说道:“快传太医!” 太医火急火燎赶来,萧安辰却不让他们诊治,冷声道:“朕不医。” 太医急的额头上都是汗,跪在地上,“陛下龙体重要,还请陛下让臣看看。” “朕说了不看。”萧安辰执拗起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当夜,他旧疾发作,高热不退,人也跟着不清醒起来,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死,就一起死。” “朕这次不会放开了。” “阿雪你是不是来带朕走了。” “好,朕跟你一起走。” “……” 帝王说什么,其他人都不敢置喙,只当没听到。 萧安辰折腾了整整一夜,前脚刚包扎好的手,后脚便给扯了,太医又包扎,他又给扯。 太医没办法,只能让人强行按着,没想到睡梦中的他力气那么大,好几次把人带倒。 内侍倒了一片,周嵩颤着音问:“刘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刘太医也没辙,蹙眉道:“陛下这是心病,怕短时间内好不了了。” 堪堪折腾到四更天才停下来,睡梦中还在念叨着苏暮雪的名字,“阿雪,阿雪,别不要朕,阿雪阿雪,朕错了……” 周嵩摇头,低喃道:“陛下,你这是何苦呢?” 周嵩身边的内侍出主意,“陛下这是思念过度,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去外面寻个同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进宫伴驾。” 周嵩听后眉梢舒展开,定定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只是去哪里找寻?” 小太监道:“陛下离不开公公,公公自是没法出宫,不如让奴婢去外面寻个可靠的人。” 周嵩说道:“好,你这就去办。” …… 萧安辰是晚膳时才醒的,醒来后人恹恹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周嵩命人端来晚膳,萧安辰看也没看,让她们原封不动拿走。 “陛下,不用膳怎么行,身子会垮的。”周嵩一脸焦灼道。 萧安辰听不得他们念叨,抬手制止,随后说道:“更衣,去皇家别苑。” 萧安辰每隔一段日子便去一次皇家别苑,但凡他出现时,别苑地牢里都会传来凄惨的叫声。 苏铭饶是再扛打,也禁不住长期的酷刑,精神比上次差了很多,萧安辰见状,依旧没手下留情,似乎打在他身上,他心才不会那么痛。 他边打心里边道:阿雪,看到了吗?这是你最忠心的护卫,你想不想见他,乖,快回来,朕让你见到他。 第31节 明知苏暮雪已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他心底依然有执念,他就是不信她会死,她的命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死。 对,她不能死。 萧安辰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出不来,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似乎听着苏铭的哀嚎声,能让他心情舒畅。 他冷笑:“来啊,来啊。” 周嵩看着苏铭慢慢垂下头,提醒道:“陛下,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死? 这个字触动了萧安辰的心,他猛然停住,喃喃自语道:“不能死,不能死,她不能死,朕不允!” 萧安辰一把扔掉鞭子,转身朝外走,步子很凌乱。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站在雪中,缓缓伸出手,眼睑慢抬,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嘴角噙起一抹浅淡的笑,“阿雪最喜欢雪了。” 他眼前浮现出少女在雪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婀娜多姿的身形,浅笑嫣然的面庞,她对着他轻扬唇角,唤他:“阿辰,快来。” “哈哈,阿辰来啊。” “阿辰你追我好不好?” “阿辰追不上……” 萧安辰抬脚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阿雪,别跑,阿雪,别跑,阿雪我来了。” “哈哈,快来,快来。” “……好,我来了。” 周嵩一个不察没把人看住,等再去寻时,只见萧安辰一脚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一脚悬在半空中,这要是踩空摔下去,八成要摔断腿。 “陛下,小心。”周嵩吼了一声,随后示意身旁的人,“救驾,快救驾。” 周嵩到底喊得晚了,萧安辰就那么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咚咚咚”好几声滚落的声音传来,还有闷哼声。 周嵩急的腿打颤,“快,快去救驾。” …… 萧安辰这一摔还真把腿摔断了,动弹不得,是被随行的护卫抬上马车的,帝王骨头断了是大事,刚用完晚膳打算和夫人做点什么的太医们,又匆匆回了皇宫。 昨夜发热不退,今夜摔断腿,萧安辰当真让太医们急的差点犯了病。 这这到底要闹到何时呢? 没人知晓萧安辰会折腾到何时,兴许很快,兴许再也不会好了,端看他自己如何。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其他人腿断都会嚎嚎大叫,唯有萧安辰,安静的好像摔断的不是他的腿。 太安静了,安静得很不正常。 “陛下,要是痛的话您可以喊出来。”太医说道。 萧安辰凝视着烛火,声音很淡地说:“你们说,是摔断腿疼,还是被火烧更疼?” 此话一出,寝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个无解的题,谁也不敢出声。 萧安辰冷笑:“怕是被火烧更疼吧。” 苏暮雪是在第二日知晓萧安辰动向的,是郑煊告诉她的,苏暮雪脸上神情淡淡,“晏州以后关于他的事不用再告知我。” “你……真不担心?”郑煊试探道。 苏暮雪忆起了那年她生辰,大雪纷飞,她在雪中苦等他三个时辰的情景,雪花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冻得牙齿打颤。 明玉心疼给她找来裘衣,又把手炉给她,这时萧安辰从殿内走出,淡淡瞟了她一眼,低沉道:“才等这片刻便受不住了,阿雪还说可以为了朕做任何事,莫不是诓骗朕?” 苏暮雪把手炉还给明玉,抬起冻僵的手脱掉身上的裘衣,任冷风吹来,牙齿打颤道:“阿雪从不诓骗。”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有的时候执拗起来,甚是苛责。 萧安辰像是没看到她冻僵,轻笑:“还是阿雪对朕最忠心。” 伴随着说话声而来的是他低沉的浅笑声,落在耳畔,让人心颤。 不过,那是曾经,现在不是了。 他的死活,她再也不会关心,摔断腿?哼,咎由自取。 “我为何会担心?”苏暮雪端起茶盏低头慢饮,“那人同我有何干系,嗯?” 郑煊握着茶盏的手顿了下,眸光落在她腕间戴着的玉镯上,他认出那是南蛮进贡的,后来陛下赏赐给了皇后。 郑煊轻抬眸,“既然不在意,为何你还戴着玉镯?” 苏暮雪低头去看,杏眸里的光渐渐敛去,眸底深处翻滚着疏离,她唇角扯出一抹生硬的弧线,声音淡漠。 “你说这个么?”苏暮雪声冷道,“扔了便是。” “啪”,玉镯掉地上,顷刻间摔得粉碎,一如她和萧安辰之间的夫妻缘分。 “真舍得?” “有何不舍得。” 苏暮雪饮尽茶盏中的茶水,“有些人,弃了便是弃了。” 第33章 苏暮雪这几日早出晚归, 郑煊来寒玉别苑寻了几次没寻到她人,便亲写了书信要福叔交于她。 信上言明的多是苏铭的事,细看下来便是, 苏铭没在刑部大牢,郑煊还多方打探, 苏铭也不在大理寺地牢。 苏铭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查无踪迹。 苏暮雪一早便料想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 料想是一回事, 事实如此便又是另一回事。 苏暮雪心绪还是难过了几分。 明玉见状劝慰道:“小姐莫急, 至少没有苏护卫的死讯, 这说明他人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总能找到。” 苏暮雪淡点头,是啊,只要人活着便有机会寻到, 她眼神示意明玉端来烛灯, 书信置于烛灯之上,轻轻一触,书信燃起,转眼成为灰烬。 风穿堂而过,灰烬还尚未来得及落地,便被风卷走, 飘扬开来, 之后再也寻不到。 晚膳后, 苏暮雪伏案书写, 明玉站在一旁研磨, 轻咬唇, 欲言又止,苏暮雪淡声道:“有话要说?” 明玉停止研磨,垂眸问道:“小姐当真要买下西街那几间铺子?” “买。”苏暮雪眼睫垂着,笔未停,光影里女子脸颊被灼光映得通红,卷翘的长睫压下半弯弧,隐约落下一排浅浅的影。 少倾,苏暮雪抬眸,灼光晃动,在她眼睫上缀下些许光晕,光晕蔓延至眸底深处,那双杏眸好似染了色,叫人一眼看去便舍不得移开。 她道:“不只西街那几间,北街那几间也一起买了。” 苏暮雪近日早出晚归便是为了此事,找寻苏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寒玉别苑也并非她久居之所,她还是要寻个自己的去处才好。 寻了去处,便是要寻谋生之计,云风国最尊贵的男人她都不想靠,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要自食其力,再不做那闺阁女子。 “都要买吗?”明玉疑惑道,“可买下后我们要用来做什么?” “都要买。”苏暮雪杏眸里浮着光,脸上神采奕奕,“经营绸缎庄。” 明玉这才忆起,小姐未追随陛下前,曾在外祖母薛老夫人那住过三年,听闻那三年一直在帮着薛老夫人料理家中生意。 薛老夫人还曾在信中言明,希望小姐能长留身边,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小姐遇到了陛下,那年陛下还只是不受宠的皇子,身边无一亲信…… “可银两?”明玉道,“咱们手上的银两恐怕不足以支撑日后的开支。” “无妨。”苏暮雪轻笑,“咱们可以找人一起。” “一起?”明玉一脸诧异道,“小姐要找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苏暮雪放下手中毫笔,理了下衣袖,唇角始终挂着抹浅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明玉眉梢抬起,“小姐是要找郑太医吗?” “是,”苏暮雪淡声道,“眼下我只信他。” “可郑太医愿意同小姐做这些吗?”明玉怎么看都觉得像郑太医那样古板的男子不会同女子做这些。 “不试怎么知晓行不行。”苏暮雪吩咐,“你去告诉福叔,我明日想请郑煊一同午膳,烦请他派人去告知郑煊。” 苏暮雪还有一个秘密,她对膳食颇有研究,当年在皇家别苑,为了活命,所有膳食都是苏暮雪亲手准备的。 那时她本以为会为萧安辰做一辈子膳食,只可惜,入了正曦宫后她再也没机会做过。 起初是萧安辰心疼她怕她伤到手,之后是她做了他也不吃。萧安辰做事一向不动声色,心机深沉得让人可怕。 若不是那次她突感不适膳间离席,也不会再回来时看到他一脸冷凝地凝视着她做的饭菜。 周嵩要给他布菜,他抬手推拒:“不用。” 周嵩道:“陛下这是……” 萧安辰冷声交代道:“告知正曦宫管事嬷嬷,以后皇后不许再进厨房。” 她以为他是担忧她身子,脸上噙笑刚要抬脚踏进,又听他说道:“朕不吃除御膳房之外的任何膳食。” 苏暮雪脸上的笑意堪堪褪去,原来,他担忧的从来都不是她的身子,只是怕膳食有毒。 那时的她虽说难过,但到底还念着昔日的情分,佯装没听到,进了殿里。 现在想来,是她傻,真心换的不是真心,是狠心。 他对她,怕是从那时起便有了猜忌吧。 或许,不是那时,是更早。 是她久久收不到爹爹的书信,最后苏铭悄悄告知,书信早已被陛下派人拦下。 她细想了下,那时他们才刚刚大婚不久,他对她……当真是无情的彻底。 次日,郑煊准时赴约,着了一身白色长袍,长袍素雅没有多余的纹绣图样,肩上披着蓝色氅衣,同他平时暗淡穿着很不一样。 第32节 他步履稳健,不急不慢,恰巧今日有雪,他踏雪而来,倒有一番别样韵味,隐隐似乎能闻到梅花的香气。 苏暮雪喜雪,也喜梅,喜它的出淤泥而不染,喜它的孤芳傲视,曾她以为自己也会同那白梅一样,然,行差一步,落的如此。 所幸,她悟了。 郑煊来时专门绕路去了城西的糕点铺子,买了些苏暮雪爱吃的糕点。 “阿窈。”他含笑道。 苏暮雪迎上去,看着他手中的糕点笑问:“给我的?” 郑煊点头,把糕点递给了明玉,明玉伸手接过,笑吟吟道:“小姐,糕点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尝尝?” “热的?”苏暮雪侧眸看向郑煊,郑煊耳后染了一坨红晕,轻咳一声,“阿窈吃吃看。” 明玉把糕点放在桌子上,取出一块递给苏暮雪,苏暮雪慢慢吃起来。 后方刘叁眼眸瞟向他处,心说,知道我们少爷等了多久才买到吗?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呢,衣衫都给雪淋湿了。 “阿嚏。”郑煊打了声喷嚏。 苏暮雪一边交代明玉准备热茶,一边带着郑煊朝小厅走去,小厅视野好,用膳时还能赏雪,是以,苏暮雪命人把膳食摆在了这处。 郑煊看着好满满一桌子菜,犹疑道:“这是?” 明玉端着热茶走来,含笑说道:“这都是我们小姐准备的,郑太医要好好尝尝才是。” “你……亲手做的?”显然郑煊没料到苏暮雪还会做这些,倒真叫他刮目相看了。 “吃吃看。”苏暮雪把人引着坐下。 郑煊倾身坐下,回道:“好。” 膳间两人相谈甚欢,说了许多从前之事,膳后,苏暮雪命明玉上来热茶,两人边饮边谈,话锋一转,苏暮雪提到了绸缎庄的事,郑煊微愣:“你要做什么?” 苏暮雪道:“开店,做生意。” “你?”郑煊诧异,“你不怕被宫里人认出?” “我当然不会亲自出马。”苏暮雪把之前写好的交给他,“我的计划都在这上面,你可细细看来。” 郑煊接过,展开,慢慢看起来,他看得很细致,几乎是逐字逐句,看完心里一叹,很早便听闻苏将军之女苏暮雪是少有的才女,不仅懂兵法还懂做生意之道,原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成想却是真的。 不过,郑煊还是有些担忧,蹙眉道:“你这样大张旗鼓,不怕宫里那位知晓?” “他朝政繁忙,甚少出宫。”苏暮雪定定道,“再说我已是死掉之人,所有人亲眼所见,不会有人疑心什么。” 她顿住,眉梢轻挑,“你不是说宫里那位腿断了吗,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才会康复,想必那时我已经寻到苏铭回了边关。” “真要做?”郑煊问道。 “是。”苏暮雪神色坚定,“一定要做。” “那需要我做什么?”郑煊心知她把这一切告诉他,定是需要他的帮忙。 “劳烦晏州跟我合作。”苏暮雪又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郑煊,“上面写着绸缎庄所需银两,算我从晏州手里借的,继时利息本金我会一并支付。当然,若我离开帝京时,晏州对绸缎庄生意感兴趣,也可把绸缎庄交于你手。” 郑煊看着这份清晰明了的字据,原本应该舒心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这样分明,但不知道为何,他心下并不痛快。 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喉咙,呼吸有些不适。 “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需要分的这么清楚吗?”郑煊借着低头饮茶时,淡声问道。 “要的。”苏暮雪目光灼灼道,“你帮我逃离那里对于我来已经是再造之恩,剩下的,总归要说清楚。”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但郑煊这注定一时半会还不清,那么保证他的最大利益,是她能做到的。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让自己还有你和郑府陷入危险之中。”苏暮雪定定道。 许久后,郑煊轻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郑煊把刘叁留下,供苏暮雪差遣。 苏暮雪做事不喜拖泥带水,很快买下了西街和北街的铺子,又让刘叁出面,招了几个掌柜和伙计。 除夕前半月,绸缎庄开张,新店赶在年前开张,生意很不错。 苏暮雪会挪出半日时间来看账本,剩下的时间便是想办法找寻苏铭的下落。 她出行都是着男装,这样方便行事,只可惜,在偌大的帝京找一个人,仿若大海捞针,苏暮雪跑遍了能去的地方,都未寻到。 郑煊见她日渐消瘦,叮嘱福叔在膳食上多下功夫,要把她照看好了,福叔点头应下,离开时回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郑煊坐在苏暮雪对面,看着她低头查看账本,今日的日光有些烈,光影投在人身上有些刺眼,郑旭见苏暮雪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随即动了动身子,挡住了倾泻进来的日光。 苏暮雪秀眉舒展开,嘴角轻扬,头也没抬地问道:“晏州,方才是想同我说何事?” 郑煊道:“最近几日陛下要出宫为百姓祈福,你这几日都不要出府。” “祈福?”苏暮雪顿住笔,缓缓抬眸,“云风国风调雨顺,何处需要祈福?” 祈福是借口,让陛下散心才是正事。 郑煊道:“不管为何,总归你不要随意出府。” “好,我知晓了。”苏暮雪应下。 萧安辰出宫为民祈福是在除夕前三日,郑煊那日一早醒来,便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想到了苏暮雪,命周贰也去了寒玉别苑,并叮嘱周贰一定要看护好她,不能出任何乱子。 百密一疏,到底还是出了些差错。 有线人来报,寻到了苏铭的踪迹,苏暮雪听罢,早膳也顾不得吃,命明玉拿来裘衣,穿戴好后,抬脚朝门口走去。 周贰和刘叁站在门前,阻拦道:“少爷说了,小姐今日不能出府。” “我知道你们少爷担心什么,你们放心我去去便回。”苏暮雪作势要往外走。 “少爷说了不行。”周贰蹙眉道,“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好不容易有了苏铭的消息,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苏暮雪柔声劝说,“再说了,那人要临近晌午才会出宫祈福,我早去早回,不会撞见的。” 宫里传出旨意,陛下出宫祈福时辰确实是晌午。 周贰:“这……” 苏暮雪:“我在暗处等着,你们看如何?” 苏暮雪毕竟是主子,当真要出去他们也拦不住,周贰和刘叁相视一眼,“小姐若执意出去,那我和刘叁要跟着。” 苏暮雪轻点头:“好,那你们跟。” …… 帝王出宫,帝京百姓为了瞻仰龙颜,早早便在街上等着,临街商铺也都关了门,坐等陛下降临。 苏暮雪按照那人给的线索,一路追到东街巷子最深处,只可惜到了那里后才知晓,消息是假的,那人是为了骗银两。 周贰和刘叁见状怒极,把人狠狠揍了一顿。 苏暮雪临走前也给了那人一脚,眼神恨恨道:“若再骗人,那根竹竿便是你的下场。” “咔嚓。”刘叁一脚把竹竿踢成两截。 男子吓得浑身颤抖。 苏暮雪他们没在那处久留,随后离开,刚出巷口便听到有百姓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出行向来声势浩荡,宫女太监们紧紧追随,后方还跟了一众官员。苏暮雪此时出去只会暴露,她给了周贰和刘叁一个眼色,三人俯首跪在人群中,心说,他不是晌午才出宫祈福么,怎地这么早便出来了。 帝京百姓无人见过天子龙颜,今日有幸得见,一个个激动不已,有小女孩不知被谁推了下,摔了出去,惊动了帝王车辇。 一时间呼喊声呵斥声哭声四起。 萧安辰听到声音缓缓侧眸看过来,十二根冕旒轻轻晃动,帝王那张清隽的脸映入人前,剑眉星目,眼神凌厉,看得人莫名心慌。 苏暮雪微动了下身子,让自己藏得更隐蔽些,还没来得及喘息,前方传来清冽的声音。 “停。”萧安辰高声喊道。 泱泱人马悉数停下。 周嵩快走走过来,探问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是不是腿又痛了?要不要奴才把郑太医叫过来?” 萧安辰眸眼眸大睁,眸光在侧前方穿梭,阿雪,是阿雪吗? 他手一指,“把那处的人都给朕带过来。” 王放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跪着的人群前,扯着他们衣领一个个带到萧安辰眼前。 萧安辰眸底的神色从最初的雀跃到最后了无生气。不是,都不是,阿雪呢?阿雪在哪? 有道声音从脑海里冒出,阿雪已经死了。 不,不,阿雪没死。 萧安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阿雪怎么会死呢?不可能,不会的,他冷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抠着掌心,似是有些呼吸不畅,脸色渐渐由白变成了红。 半晌后,心悸感才消失不见。 他抬眸再去前方寻人时,乌泱泱的人群里再也没有了那抹熟悉感。 他的阿雪,当真是寻不到了。 当夜,萧安辰癔症,睡梦中从龙榻上滚落下来,举着剑胡乱挥舞,口口声声道:“朕要杀死你,朕要杀死你。” 周嵩上前去拦,不小心被刺中了手,萧安辰沉浸在梦中浑然不知,直到护卫前来,夺下他手中的剑,他才安生下来。 郑煊赶来时,萧安辰已经又睡下了,掌心陈列着两道血痕,应该是方才用剑不甚伤到所致。 他替他包扎好,站起身,周嵩走上前,询问道:“郑太医,陛下总是这么梦魇也不行啊,得想个法子呀。” 萧安辰癔症之事知道的人甚少,除了太医外,也只有随侍的人知晓,萧安辰癔症很古怪,每每都是夜晚发作,白日如常。 萧安辰清醒时太医们给他诊治,他又不允,说朝务繁忙,又道朕身体无碍。可到了夜晚便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样,脸色惨白,眼眸红彤吓人。 周嵩看一次,心悸一次,喃喃道:“这都是皇后之故呀。” 郑煊顿住,敛了脸上的神色,淡声道:“陛下身子不适,同已逝的皇后何干。” “怎会不相干。”周嵩瞧了眼左右,见没人在,开口道,“皇后已薨两月有余,可陛下迟迟不传诏书,不发丧,对外宣称皇后去永安寺祈福。太后因这事都传召陛下好几次了,每次都不欢而散。我看陛下啊,是铁了心认定皇后还在。” “可……”周嵩道,“人若真在世也好啊,坏就坏在,皇后人已经不在了,陛下这是要守着空位过一生吗。” 周嵩满眼心疼,郑煊不置可否。 第33节 翌日,萧安辰醒来,恢复如常,照样上朝,下朝后照常在庆和殿会见大臣,右相最近诸事不顺,先是王贵人被陛下罚了禁闭,接着是他被国公弹劾,这事还没告一段落,又牵扯出一桩旧案,萧安辰震怒,罚了他奉银,要他闭门思过。 右相想见王嫣然一面,看看能不能寻到生机,谁知被拦在了云兰宫外,云兰宫的管事嬷嬷早已经换了人,大宫女喜梅也不知了去向。 王嫣然像是浮萍般,无人问津,虚度每一日,短短月余人已清瘦的不成样子,总是拍打着门,要求见萧安辰。 萧安辰何来空闲见她,他白日忙朝务,晚膳后便会带着一行人去皇家别苑,虽不良与行,但这一点都不耽搁他教训人。 苏铭被他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吊着。 周嵩本以为他发泄后心情会好,谁知,情况更糟,每每回到寝殿便会戒酒消愁,只是愁容不见减少,反而更多了。 萧安辰喝得酩酊大醉后,拉住周嵩,说他疼,很疼。 周嵩问他哪疼? 萧安辰又说不上来,手按在胸口上,眸底溢出水雾。周嵩甚少见萧安辰哭,或者说从未见过,不对,还是见过一次的,皇后葬身火海那日,他看到帝王眼神空洞,脸上淌着泪。 周嵩也跟着落泪,“陛下,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几时?” 醉意熏熏的帝王,眸光落在暗夜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淡扯唇角唤了声:“阿雪。” 周嵩:“……”怎么就不能忘呢。 苏暮雪行迹差点败露这件事郑煊是在次日知晓的,郑煊脸含愠怒来到寒玉别苑,声音厉色道:“阿窈就是不顾自己死活,也应该顾念我为你做的这些,难道阿窈想让我遇到危险不成?” 来之前郑煊是想好言相劝的,只是见了她以后,便忍不住担心起来,他知晓苏暮雪最看重身边人的性命,逃亡都不忘安排好宫女嬷嬷的退路,是以,拿他的性命约束她。 为的就是要她惜命。 苏暮雪心有愧疚,这事是她欠考虑,她诚心道歉:“晏州,抱歉。” 郑煊所有的怒气在她满脸歉意中消弭,随后同她讲起了宫里的事,早前她不会在帝京待太久,知晓与否尚不重要,但眼下情况有变,该知晓的她都应知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苏暮雪边品茶边听着,嘴角笑意渐渐敛去,曾几时,她把萧安辰看做此生唯一依靠,对他照顾有加。 他要她做的事,她都会去做,他不允的,她绝不做。 她用真心待他,可他呢? 在她心上戳刀子,每一刀都好似深不见底,直叫她痛不欲生。 她隐忍换来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柔情,他可以对任何人好,唯独她不行。 郑煊说他得了癔症,苏暮雪听后扬唇浅笑,白皙指尖摩挲着茶盏,“报应么。” 甚好。 第34章 苏暮雪自从逃离皇宫后很少在做梦了, 这夜许是昨日的惊鸿一瞥,加上郑煊又数次谈起他,苏暮雪再次梦到了萧安辰。 年轻帝王做事雷厉风行, 对敌人不留一丝余地,她行迹败落被他寻到, 月黑风高夜, 他命人堵住了她所有逃生的路口, 一步步逼近, 黑眸里好像淌着血。 “阿雪, 你让朕寻得好苦。” “阿雪乖, 到朕这里来。” “阿雪别挣扎了, 难不成你想让陪在你身边的人都去死吗?” “朕倒是没意见, 就是不知阿雪会不会心疼。” 她看到了被剑架着脖子的一排人,明玉明霞常嬷嬷刘嬷嬷王嬷嬷周贰刘叁,还有郑煊。 她走上前厉声道:“你不能伤他们的!” “不伤他们可以, ”萧安辰笑声瘆人, “只要你乖乖回来。” 他抬起手,护卫手里的剑高高举起,只待萧安辰一声令下便将他们穿破喉咙。 “小姐,你快跑,你别管我们。”明玉明霞拉过护卫的手,倾身凑近, 脖子在剑上划过, 血喷、射而出。 “明玉!明霞!”苏暮雪眼睛里好像滴出了血, 不管不顾朝萧安辰跑去, 她夺过护卫手中的剑, 一剑刺穿了萧安辰的身体, 咬牙切齿道:“萧安辰我跟你拼了。” …… “小姐,小姐,小姐。”明玉晃着苏暮雪的胳膊唤了好几声,总算把人唤醒,苏暮雪睁眼凝视着她,思绪还沉浸在梦中。 “小姐,你是不是梦魇了?”刚明玉听到苏暮雪一直在说梦话,什么不要不要,我跟你拼了,把明玉吓坏了。 苏暮雪感触着明玉的手温,侧眸朝四周看了看,才明白,方才是梦,明玉她们现在还安好。 她吞咽下口水,问道:“何时了?” “寅时。”明玉扶着她坐起,侧身端过杯盏,“小姐,喝水。” 苏暮雪接过杯盏,一口喝完了里面的水,把空杯盏递给她,没急着躺下,倚着床问道:“新宅子怎么样了?” “奴婢前两天去看了,主屋已经修葺完,正在着手修葺东西两厢房,一月后应该可以住进去。”明玉回。 “早膳后你再去瞧瞧,叮嘱他们加快进度,我要年后住进去。”苏暮雪交代。 “年后?这么急?”明玉不解,“小姐为何要这么急着搬走?” 苏暮雪想起了方才的梦,那个梦是警醒,郑煊帮了她太多的忙,她不能把他陷进危险中,倘若事情当真败露,萧安辰兴许不会拿她怎么样,但郑煊不会。 她不能再牵连到郑煊了。 “自家院子总归住着才舒服些。”苏暮雪又喝了小半杯水,待心情平复后重新躺下,可闭上眼便是梦中的那幕,辗转数次后,她从榻上起来。 明玉见状走近,“小姐不睡了吗?” “睡不着。”苏暮雪起身走到案几前坐下,拿过之前还未看完账本,低头认真看起来。 这一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直到明玉唤她,说早膳好了,她才停下。 早膳后苏暮雪乔装去各家商铺转了一圈,之后又去新宅子里看了看,晌午才折回来,刚进门便看到郑煊立在厅中。 今日的郑煊气色看着不太好,她走近:“晏州怎地现在来了?” 按照云风国朝制,太医需要全天候在太医院,酉时出宫,期间如无紧要的事不得外出。 郑煊晌午出来,莫不是有急事? “我听福叔说你在外购置了宅子。”郑煊来前换下了暗红官服,一身墨蓝长袍越发玉树临风。 “为何?”他问道。 “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苏暮雪莞尔淡笑,“这里到底是你的住处,我们住久了总是不妥。” “难道有人说了什么?”郑煊追问。 “不曾。”苏暮雪示意他坐下,又命明玉端来茶水,“这里下人都很好,再说有你关照,谁又敢胡乱说什么。” “那为何非走不可?”郑煊还想挽留。 “晏州你帮了我太多,”苏暮雪言辞绰绰,“我总不好一直叨扰你。” 郑煊眸色暗了暗,“当真要走?” “是。”苏暮雪本想择个合适的机会同他细说这件事,既然他已知晓,也省的她在寻时日,“年后我会和明玉离开这。” 年后? 这么快。 郑煊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堪堪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你们住那我不放心,让刘叁跟着你们一起去。” 苏暮雪启唇,婉拒的话还未出口,郑煊又道:“你若把我当做友人,这事便依了我。” 苏暮雪当然把郑煊当做友人,她轻抿唇:“好,让刘叁留下。” 明玉端着果子走过来时,和郑煊走了个对面,见他神色匆匆,问道:“小姐,郑太医是不是身子不适?” “为何这样问?”苏暮雪道。 “奴婢看他脸色不太好,方才同他行礼他也不若往日那样浅笑应对。”明玉睨着远去的背影,“莫不是小姐同郑太医说了什么?” “嗯,说了搬家的事。” “那郑太医不高兴是因为小姐要搬走?” “……”苏暮雪顿了,并未深思,“应该不是。” 接着她道:“好了先不提晏州了,我让你办的事可办妥?” “办妥了。”明玉从怀里取出玉镯,有些不太明白,“小姐玉镯明明碎了,为何要修补?” 那日明玉拿着玉镯去修补,店掌柜一直摇头,“不好弄,不好弄啊。” 后来还是明玉给了高价钱,店掌柜才勉强同意试试的。 “我自有用处。”这是大婚第二年萧安辰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的玉镯,她依稀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南蛮使者说这是国宝,此玉镯通人性,认主,只有身份最高贵之人方可佩戴,若是普通人戴了,镯子会渐失灵气,再无任何光泽。 巧的是苏暮雪自戴上那日起,玉镯的光泽一日比一日晶亮。 她对什么尊贵之说无感,她在意的是,这镯子只有这一只,是萧安辰亲手所赠的,万一日后有任何差池,也可以用它来救命。 苏暮雪把镯子递给明玉,叮嘱她,“收好了,不许让其他人看到,尤其是晏州。” 上次她当着他面摔碎玉镯,若是被他知晓她命人把玉镯修补好,怕是会令他不快。 她,并不想,让他不快。 每年年除夕这日,帝京都会有龙灯会,宫里也会有宫宴,大臣们需携家眷一同赴宴。 往年宫宴都是苏暮雪操办,今年她不在,帝王后宫又没有其他可操持的人,操办宫宴的事落在了太后身上。 太好按照萧安辰的喜好准备了菜色,虽不是她亲儿,到底她还顶着太后之名,母慈子孝还是要继续扮演下去的。 就像那日皇后葬身火海,她前去劝慰,看着萧安辰失魂落魄心死的样子,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这个儿子啊,得意了太久,也是该吃些苦头了,不然,恐怕都忘了,他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这几日陛下身子如何?”太后问道。 太医刘铮躬身作揖道:“陛下病症时轻时重,精神也时好时坏,性情反复无常,依臣看,不大好。” “是吗?”太后嘴角噙着笑,“陛下自小怕苦,不喜服药,你等也不要勉强。” 刘铮听出来了,太后的意思是不要给陛下用药,让其自生自灭,他背脊一颤,“这……” 第34节 “听闻刘太医爱子不日归来,路途遥遥,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太后悠悠道,“出了事端就不好了。” 刘铮额头大汗淋漓,“臣知晓如何做了。” 等刘铮退出后,随侍的嬷嬷走上前,“娘娘,这个刘太医可靠吗?” “那就得看他是不是真心在意他儿子了。”太后接过宫女递上的葡萄,慢慢吃下。 “做父亲的没有不在意儿子的。”嬷嬷笑得一脸狰狞。 太后轻笑,“往年哀家总觉得这宫中寂静,今年怕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庆和殿,萧安辰伏案批阅奏折,周嵩提醒,“陛下,马上要戌时二刻了,大臣们都已候在大殿,陛下该去更衣了。” 萧安辰停下笔,慢抬眸:“何时了?” “戌时二刻。”周嵩躬身回。 “戌时二刻……”往年这时,苏暮雪会来到庆和殿,亲自为他更衣,兴致好时,他会把人扣怀里亲上一亲,若是兴致再高些,还会把人直接留下。 想到苏暮雪,萧安辰的心狠痛了下,心脏像是被什么勒着,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直到呼吸不上来。 他用力去扯前襟,可似乎还是不管用,窒息感越发强烈了,眼前出现一张张苏暮雪的脸。 有笑着的,有顽闹着的,还有哭着的。 她哭得很伤心,他看了后心似乎拧到了一起,想安抚,可又说不出一句话。 额头上冒出冷汗,汗水流淌下来,萧安辰用力推掉案几上的奏章,一张脸惨白如纸,恍惚间,黑眸里溢出了血。 对,是血。 周嵩大呼一声:“陛下。” 萧安辰手抚上胸口,张开嘴,用力噗了一声,鲜红的血液吐了周嵩一身,周嵩腿一软,摔倒在地,跪着爬过来,“陛下,陛下,太医,太医。” 萧安辰吐完一口又来了第二口,这次吐血量比方才还大,吐完,他唇角勾着笑起,手缓缓伸出来。 “阿雪,阿雪,你来了……” 虚化的人影走到了他面前,对着他挥刀而下,他浅笑着说:“……真好。” 萧安辰癔症发作,对着四周不停唤:“阿雪,阿雪。” 内侍强行把他按下,又被他推开,萧安辰从椅子上摔下来,腿不能行,他在地上一点一点爬着前行。 外面下起了雪,雪花很大,萧安辰笑得越发瘆人了,赶来的太医见此情景,惊的脸色都白了,忙帮着把人一起抬到床榻上。 癔症中的萧安辰岂是听话的人,他挥舞着手,又扯又拽。不消片刻,手指血迹斑斑,可他似乎未察觉到痛,依旧扯着。 直到郑煊走进内殿,跪在榻前为他施针,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冷静后的萧安辰也不似平时,他直勾勾睨着窗外的雪,眼眸里缓缓溢出泪,他忆起了从前幸福的时日。 她唤他阿辰,亲自为他做羹。 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诉说着子嗣的事。 她说想生一儿一女,哥哥保护妹妹。 她说她这一生很孤单不想让孩儿在跟着孤单。 她说阿辰,别负我。 可他…… 最终还是负了她。 大殿内还有大臣们等着萧安辰赴宴,他不能不去,萧安辰清醒后,腥红着眸子对周嵩说道:“更衣。” 周嵩擦了擦眼角的泪,“是。” 这场除夕宴最终还是吃了,文武百官齐声道贺,殿外烟花璀璨如白日,照亮了整个皇宫。 萧安辰端坐在大殿之上,酒饮了一杯又一杯,好像唯有这样,才会不那么痛。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晓,没用的,痛楚依然还在,而且已经痛到不能呼吸了。 死是这种感觉吗? 除夕夜,明玉闹着要出来,苏暮雪笑着允了,两人今夜没着男装,而是穿的女装,脸上戴着白纱。 苏暮雪在皇宫三载,已经不太记得民间的除夕夜是如何过的了,穿梭在人群中时才有了些真实感。 今夜取消宵禁,所有人可以玩得畅快,她和明玉在人群中走走停停,看得眼花缭乱。 前方有舞狮子的,她们走近停下,狮头跃起,四周掌声传来,苏暮雪浅笑着也鼓起掌。 明玉看到了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扯了下苏暮雪的胳膊,“小姐。” 苏暮雪顺着她眸光看过去,轻点头:“去买吧。” 明玉前面走着,苏暮雪后面跟着,偶尔会提醒她一下,小心别被撞到。 明玉好久不曾出来过,心情好得很,对着苏暮雪挥了下手:“小姐快来。” 苏暮雪快步走过去,等明玉选糖葫芦时,她随意朝四周看了看,几步远的地方有卖假面的。 她唤了明玉一声,抬脚朝摊位走去。 商贩是个老者,见苏暮雪走来,拿起其中一个,“小姐,买吗?” 苏暮雪凝视着假面,脑海中忆起,那年除夕夜萧安辰也曾送过她一个假面,是猫儿图案的,她很喜欢。 只是很可惜,假面后来坏了了,是被萧安辰弄坏的,那夜他多饮了酒,想与她欢好,她不愿意,男人便把她推倒在榻上,意欲强行而为,挣扎中,假面落地,被他一脚踩碎。 而她身上也多了些青紫痕迹。 腕间那抹红痕颜色最重,上了许久的药才消去。 “小姐,买吗?”老者问道。 苏暮雪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银两,老者接过,颤抖着手指说道:“多了。” 苏暮雪淡笑:“您收着便好。” 她拿着假面和明玉继续逛,从东街逛到了西街,直到人潮散了些,她们才折返。 马车一早等在那,苏暮雪弯腰坐进去,明玉跟着也上了马车,坐稳后,两人一同摘掉脸上的面纱。 明玉从怀里拿出帕巾,给苏暮雪擦拭,“小姐,累不累?” 苏暮雪摇头:“不累。” 擦拭完,马车外传来马蹄声,苏暮雪轻撩布帘挑眉看了过去,王放带着一队人马匆匆朝前奔去。 看到王放,苏暮雪又想起了那把短刀,对着车夫吩咐道:“跟上那队人马看看他们去哪里。” 车夫应下:“是。” 苏暮雪叮嘱:“别跟太紧。” 马车跟到了城门口,王放带着队伍出了城,苏暮雪看着远处深思起来,禁卫军受萧安辰亲管,这个时辰出城,只能是萧安辰下了什么命令。 除夕夜,萧安辰能让他们做什么呢? 还有,他们这是去哪里? 她不禁回忆起城外的情形,除了附近的村庄,还有一处…… 皇家别苑?! 他们难道是去别苑?? 可是皇家别苑经久不曾住人,他们去哪里做什么? 苏暮雪思绪回笼,吩咐道:“回府。” 马车调转,沿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明玉有满腹的疑惑,但见苏暮雪一直陷入沉思中也不好打扰,等到了寒玉别苑后,她才问出了心中疑惑。 “小姐,奴婢知晓你待苏护卫像家人,可,为了他冒这样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苏暮雪定定说道:“值得。” 谁也不知,当年苏铭曾为她做过何事。那年爹爹外出征战,她从外祖母家归来,中途不小心染了病,大夫束手无策,她命悬一线,几乎要死掉。 是苏铭不顾自身安危救治的她,他用心头血做药引,足足一月有余,期间除了大夫外,没对任何人讲。 她醒来后看着他清瘦的脸还一直疑惑,明明是她病着,怎地他看着更严重些。 直到那日他昏厥,大夫上门,她才知晓了全貌,苏铭为了救她每日清晨取心头血,一取便是整整一月。 府中众人竟全然不知。 苏暮雪听完大夫的话后,泪如雨下,她等苏铭醒来后,问他:“值得吗?” 苏铭回答的很坚定,“将军待我恩中如山,莫说是要心头血,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苏暮雪热泪盈眶。 后来,苏铭为了护卫她,屡次深陷险境,可他从未退却过,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怎能不救。 更何况…… 他们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那年父亲把他收为义子,命他保护她,对外他是她的护卫,对内,他是她的义弟。 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他选择留下守护她,这份恩情,比天还高。 苏铭,她要救,且必须救,谁也不能拦她! 帝王发病的事不知因何传到了闹市里,翌日,街头巷尾都是议论声,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讲的吐沫横飞,“有道是,帝王如今这副模样,据闻是因皇后的原因。” 台下有人问:“皇后?关皇后何时,皇后不是在永安寺祈福吗?” 说书人喝了口茶,“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听我娓娓道来。” 说书人说的正畅快时,有官兵打扮的人闯进茶馆,轰散饮茶的人,带走了说书人。 彼时,苏暮雪也混在听说的人群中,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茶楼迎来送往,消息最是灵通,她需要打探些什么。 只是刚落座不久便被官兵轰了出来,还未站稳,又有一队人马走来,“王统领。” 为首的官兵主动打招呼。 第35节 王放举高临下睥睨着,“就是那个人找事?” 官兵首领:“是。” 王放朝后呵斥一声:“来人,把这个不要命的给我抓起来。” 说书人哭喊:“官爷饶命啊,官爷饶命啊。” 王放冷笑:“饶你,做梦!” 后方护卫把说书人带走,王放轻扯缰绳,转身要走,忽然,停住,看着前方背对着他的身影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你,站住。” 苏暮雪停下,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攥紧,抬眸四周看了眼,想着如何脱身。 “蹭蹭。”有人越过她朝前跑去。 王放用力挥了下鞭子,骏马在距离苏暮雪几步外狂奔而去。 苏暮雪趁机朝后走去,接着拐进了巷子里,明玉正等在那,见她走来,快步迎上,“小姐,马车在后面。” 苏暮雪点点头,上车前察觉到似有人在盯着她,她扭头回看。 暗处有人轻嘶一声,拿着画像反复对比,“老三,刚上车那人和画上这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啊。” 明唤老三的人拍了下那人的脑袋,“你糊涂啊,刚那个是男子,咱们要寻女子。走,继续找。” 苏暮雪刚折回寒玉别苑不久,有人送来书信,明玉接过,送到了苏暮雪手里,苏暮雪换好衣衫,端坐在椅子上,展开书信。 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 ——预知苏铭下落,可去皇家别苑。 苏暮雪倏然站起,垂眸反复看了几遍,这是谁送的书信? 还有,苏铭为何会在皇家别苑?? 明玉也不看到了书信,“小姐,怕不是有诈吧。” 苏暮雪眸光看向远方,想着王放那夜的举动,定定说:“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去一趟。” 苏暮雪去皇家别苑这事,特意瞒着郑煊来,一是不想让他担心,二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中。 这夜,去皇家别苑的除了苏暮雪和明玉外,还有一人。 萧安辰清醒过来后,又是不眠不休批阅了许久的奏折,殿外有人匆匆求见,周嵩认出那人是皇家别苑的守卫,询问了情况后,便匆匆进了殿。 “陛下,苏铭吐血不止,可如何是好?” 第35章 苏暮雪是在戌时出城的, 这次出城较之那次顺利很多,她和明玉躲在暗处,等着天黑后才靠近。 明玉压低声道:“小姐, 门口有好多守卫。” 苏暮雪也看到了,只是她很好奇, 皇家别苑自从她和萧安辰离开后便已无人踏足, 这里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守卫。 苏暮雪看他们的穿着, 有禁卫军的, 也有骁骑营的, 连骁骑营都出动了, 这里到底关着何人。 苏暮雪开始回忆皇家别苑的布局, 每一处她都细细想了一遍, 蓦地,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 皇家别苑每处她都去过,唯有一处不曾去过, 萧安辰说那里是先皇妃居住的寝殿, 不便前去。 苏暮雪信萧安辰,对他的话向来不会怀疑,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她从未踏足。 她眉梢蹙起,难道那里有古怪? 前方传来侍卫交谈声:“里面什么情形?” “谁知道。” “咱都在这守好几个时辰了,到底何时能回城, 庆春楼的影姐还等着我呢。” “就你能, 头儿没发话只能等着了。” “欸, 我看太医都来了。” “嘘, 别乱说。” 说着, 二人朝里侧移了移。 苏暮雪还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奈何离得远有些听不清,隐约她只听道:“不行了,吐血,命不久矣。” 苏暮雪不知侍卫口中说的不行了吐血命不久矣指的是何人,她给明玉使了眼色,两人绕路去了后门。 没想到,后门也有人守着。 苏暮雪疑惑更甚,到底守得是何人? 皇家别苑地处郊外,原本是个风光秀丽之处,只是自从那年身为八皇子的萧安辰被关到这里后,便越发萧条起来。 三年光景,风光秀丽不复存在,只剩枯枝烂叶,守门的从之前几十人还剩下不足十人,且都是老者。 后来萧安辰离开后,他也未命人修缮,他把这里视为不能言说的耻辱之地,当年遭受的不公,都是从这里开始。 被帝王厌弃的地方总归不可能会好,是以,这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破败下去。 苏暮雪透过枯萎的树枝看到了守门人,和前门守卫穿的衣服一样,也是禁卫军。 她双眉拧起一个不详的预感冒出头,难道…… 忽地,有猎犬狂吠声从院里传来,然后是训斥声,苏暮雪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蓦地一颤。 周嵩? 怎么会是他?! 周嵩是和萧安辰一起来的,萧安辰听了周嵩的话后,当即扔掉笔,眼神犀利着只吐出一个字:“救!” 然后便有太医匆匆跟着萧安辰一起出了宫,因不想让其他人知晓,太医还是乔装打扮过的。 苏铭伤情远比侍卫说的严重,吐了很多血后开始昏迷,一直在说胡话,小姐将军的叫着。 周嵩本以为帝王会发怒,没成想,萧安辰非但没怒,还命太医一定要医好苏铭。 周嵩有些看不懂帝王的心思了,打伤人的是他,执意要救的也是他,救不活要太医提头来见的也是他。 帝王心思如此难猜,周嵩也犯难了。 萧安辰端坐在正厅里,手边是刚备好的茶水,氤氲热气涓涓而上,映得帝王那张脸也不甚清晰。 没人知晓帝王在想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帝王心情很不好,随行的人不免后退了些许。 不知谁后退的时候踩到了吹进殿内的枯枝,咔哧一声传来,打破了寂静的四周。 “咚。”内侍屈膝跪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安辰阴恻恻看过去,黑眸比外面的天色还沉,瞳仁里带着杀意,沉声道:“拖出去。” 小太监被禁卫军拖走,庭院里传来板子的声音,小太监身板弱,不经打,起初还能哭爹喊娘,后面没了声音。 周嵩听着燥舌,便出来训斥,没训斥两声,人昏死过去。 风把血腥味吹散的到处都是,角落里有两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人高的猎犬,猎犬闻到血腥味不断狂吠,头撞到笼子嗡嗡响。 单是想象一下被猎犬嘶哑的画面便让人吓得不行,有内侍吓得双腿抖了起来。 太医从内殿走出,“陛下。” 萧安辰冷声道:“讲。” “血是止住了,”太医欲言又止。 “然后呢?”萧安辰冷白指尖放在了杯盏外侧,被茶水浸过的杯子都透着滚烫热意,他手指贴上,不消片刻,成了红色。 “至于能不能活,要看他造化了。”太医摸着额头上的汗渍道。 “刘铮,”萧安辰冷哼一声,“他若是不能活,你——” “砰”杯盏被萧安辰挥到了地上,“就如同这杯盏一样。” 刘铮:“……” 刘铮吞咽下口水,“陛下放心,臣臣就是拼了老命也会救活他。” “如此,甚好。”萧安辰指尖叩击着桌子,眸色犀利嗜血,看一眼直叫人胆颤心惊。 周嵩看着这幕,算是明白了,说到底陛下还是舍不得苏铭死,倒不是苏铭还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只是,只是苏铭是皇后在意的人,陛下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虽人是他亲手伤的,但也是他命人救的。 周嵩轻叹。 …… 前后门都走不得,苏暮雪想起那年萧安辰身体不适,她为了给萧安辰买药,是钻的狗洞。 苏暮雪寻到那个狗洞,唇角露出笑意,她给了明玉一个眼色,蹲下钻了进去。 明玉刚要进来,苏暮雪出声制止,“明玉你等在外面,若我有任何不测,你赶快跑。” “不行,奴婢不能扔下小姐不管。”明玉红着眼睛道。 苏暮雪知晓她是个实诚姑娘,又换了另一番说辞,“那你等在外面,若我有危险,你想办法进城去找晏州,要他救我。” “好,奴婢在外面守着。”明玉这才安生等了下来。 苏暮雪对别苑布局很熟悉,避开禁卫军后进了沿着长廊朝偏殿走去,偏殿旁就是先皇妃住过的寝殿,她想进去一探究竟。 主殿灯火通明,似是还能听到说话声,偏殿漆黑一片,静谧的可怕。 苏暮雪悄悄推开了偏殿大门,只留着一人能穿过的缝隙,侧身进来后,便把大门关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偏殿,对里面的陈设并不清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前方的椅子。 椅子挪动发出吱呀声。 四周过于清净,声音骤然响起,苏暮雪也被吓了一跳,她弯腰按住椅子,防止它再发出声音。 声音消弭,苏暮雪继续前行,太过黑暗,实在看不清路,她只能摸索着,靴尖不知踢上了何物,传来砰的一声清响,砸出一片尘埃。 她挥舞着手,待尘埃落下后,借着倾泻进来的银白月光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第36节 是灵牌。 苏暮雪弯腰捡钱,用袖子擦拭干净牌位上的尘土,细细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征愣住。 这这这是淑妃的灵牌?! 淑妃乃当今陛下生母,死在陛下入皇家别苑次年,因触怒了陛下,死后不能入皇陵。 关于淑妃之事,萧安辰从未提起过,这些还是苏暮雪偶然听来的,至于其中具体缘由,她也尚不知。 可是,淑妃灵牌为何会在此? 为何会随意丢弃??! 苏暮雪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萧安辰,莫不是他放到这里的,她又仔细看了看,这里除了灵牌没有任何贡品,想来,萧安辰是恨之入骨了。 不然,他怎么任生母得不到安息。 苏暮雪把灵牌放到原处,继续朝里走去,风吹动着布帘,虚晃间她好像听到了呓语声。 她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前行,顺手拿起来地上的一根棍子。苏暮雪虽说没正式习武,但常年看着苏家军操练也是懂些防身术的。 不然,那年她怎么有胆量陪同萧安辰入这皇家别苑。想到萧安辰她心情骤然变得不好。 每一幕回忆都透着不快,让人心生酸楚。她轻甩了下头,让自己不要想,抬手谨慎地撩起了布帘。 “咚。”有人倒在她面前。 苏暮雪举起棍子要打,倏然发现,倒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浅,像是没有一样。 她俯身去看,光线太暗,她试着挪了挪,这才看清地上躺着的人那张脸。 一张她想忘都不能忘记的脸。 一张在梦里都会和她紧紧纠缠的脸。 剑眉星目,五官棱角分明,是萧安辰!! 看着萧安辰那张脸,苏暮雪脸色越发不好起来,心也跟着抽了下,不其然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寒冬腊月里,他明知她畏寒,依然让她在雪里苦等数个时辰,她手指冻僵,他执意要她抄写经文。 明玉明霞为她求情因此挨了板子。 那夜,他依然不肯放过来,把她困在身下折腾了许久,云雨之后,他心满意足离开。 她暗自神伤,哭红了眼眸。 次日他命周嵩送来汤药,起初她以为他是关心她,后来才知晓,那是让她不能痊愈的汤药。 他就想要她病恹恹的呆在他身侧,哪里都不许去。 汤药入腹,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弱,他未曾心疼半分,还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派人在暗处盯着她,她不能有任何不妥之处,但凡有,他必不能饶。 苏暮雪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思绪回笼后,她愤愤凝视着萧安辰,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再攥紧,冷笑声就这么从她口中溢出。 “萧安辰没想到你也会落魄如此?”她冷哼,“真是报应不爽。” 苏暮雪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不想和萧安辰纠缠,她抬脚越过他,打算继续朝里走。 前脚刚迈过,后脚猛然被人抱住,她回看,方才还躺在地上昏睡的人,此时眼眸大睁,死死盯着她。 “阿雪,阿雪是你吗?” 苏暮雪抬手摸了下脸上的黑色面纱,还在,她长吁一口气,不言不语,用力拔腿,怎奈男人力道大,无论她如何用力,总是不能抽出来。 “阿雪是你对不对?”萧安辰声音听着很轻快,“阿雪你回来找我了是不是?” 苏暮雪心道:不是。 萧安辰脸贴着她腿又道:“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雪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 苏暮雪心道:疯子。 “我没疯,我真的没疯。”萧安辰眼角渐渐湿漉起来,“我只是太想阿雪了。” 他仰头看着苏暮雪,眸底哪还有一丝犀利,“我真的是太想阿雪了。” 苏暮雪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再次用力抽了抽,这次刚抽出一些,又被萧安辰扯了回去,“不行,我不让你走。” 苏暮雪把声音压低,像是男人的声音,“放手!” “不放,”萧安辰像是没听出她声音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死也不放。” “我不是你的阿雪,快放手。”苏暮雪握着棍子的手紧了紧,她心说,若是他还不松手,那她…… 苏暮雪手中的棍子慢慢举起,墙壁上映出一道浓重的影,影子高高抬起后,又朝下落去。 她挥打的毫不留情,可惜,在碰触上他的那刻,他身子偏了一下,棍子在地上砸出声响,萧安辰依旧没放开她。 “阿雪,你别气了,你跟我回宫好不好?” 回宫? 苏暮雪冷哼,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那个地方。 绝不! 苏暮雪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拔,腿从他手中挣脱出,她快速朝前跑去。 萧安辰反扑过来,指尖只碰触到了她的鞋子,“阿雪,你别走,别走。” 他在地上攀爬着,什么挡他,他便砸什么,他头撞上了前方的柱子,鲜红的血液流淌到了眼眸上,纤长的眼睫眨眼间染成了红色。 眸底也是红的,红的触目惊心。 他冷白修长的手指也淌着血,不知是碰触到哪里刮破的,他就像是没了痛感一样,漆黑的眸透过暗夜紧紧锁着前方的纤细身影。 他对苏暮雪身形很熟悉,那就是他的阿雪,他的阿雪又回来了。 不行,他不许她走! 萧安辰从来没有爬那么快过,这是第一次,他拼劲了全力。 苏暮雪对这里不熟悉,到底还是让他追上了,她试着推了推窗子,一个不行又一个又一个,直到第三个,她才推开。 萧安辰笑着安抚:“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阿雪,乖,过来。” “快过来。” 苏暮雪没理会,双手用力一撑,打算跃窗而出,趴在地上的萧安辰像是突然间被惊醒了,猛地一个纵身,用身子压住了她。 苏暮雪闷吭一声。 萧安辰胳膊紧紧环住她,像是要把人沁在肉里,不断喃喃自语道:“朕不许你死,朕不许你死,你不能死。” 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了下颌,月光映衬下,可怕的吓人。 第36章 一盏茶前, 萧安辰听着内侍的哭喊声,周嵩的斥责声,板子落下砸出的嗡鸣声莫名觉得心烦, 便让护卫把他抬到了偏殿这里,勒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距离上次萧安辰来偏殿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偏殿得霉味越发重了, 月光斜射进来, 隐约还能看到漂浮的尘埃。 萧安辰想起了什么,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倾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因腿伤, 短短几步远的距离, 他走得很吃力, 额头布满汗珠,脸色泛起红,锥心般的疼痛从小腿蔓延开, 似乎有什么啃噬着他, 让他每行一步便痛一分,可,饶是这样他还是走了过来。 只不过越靠近,他心绪越发混乱,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悉数涌了出来。 他欢天喜地去找母妃,却被宫人拦下, 要他在庭院中静等, 他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母妃便会允他进殿, 便安安生生等起来, 想着能见到母妃, 唇角一直漾着笑。 可是, 结果却不是那样。 那日天气炎热,他在庭院中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母妃召见,口干舌燥,喉咙像是有火在烧。 他很不适,头晕,呼吸也不畅,渐渐地不适感越发严重,身体颤抖起来,掌心冒出汗。 他有些虚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还没等到母妃的召见他便倒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宫殿,他很懊悔,定是自己做的不好,母妃才不召见他的。 他再次去了母妃宫殿,这次没能入门,而是站在了门外,这一站,站了一个时辰,殿门打开,宫女走了出来,声冷道:“殿下请吧。” 他进去前,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确定无误后才抬脚走进去,想着即将见到母妃,每走一步心里便雀跃一分。 他有好多话想对母妃言明,他想问母妃,可否想他了? 想问母妃最近身子如何? 想问母妃可否还记得他生辰? 想问母妃,下次见面是何时,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久,半年才能见一面,他真的很想她。 那日原本晴朗的天气不知为何突然变了,乌云遮挡了日头,他在大殿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母妃。 她还同记忆中一样雍容华贵,说话也很轻柔,他跪在地上,聆听着母妃的教诲,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上,母妃说了,要他用功读书。 好,他一定用功读书。 母妃要他照顾好自己,好,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母妃要他无事少来永喜宫,好,他…… 他倏然抬眸,问:“为何?”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慢抬眼睑,眸底没有一丝温度,“怎么,你不听母妃的话?” “辰儿不敢。”他低头认错,“母妃莫气,辰儿听话便是。” 淑妃说完了要说的,手一摆,“好了,下去吧。” 萧安辰自跪到殿中,半盏茶的功夫,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被宫人送出殿,走在长廊上,远远的他回看了一眼,却看见母妃正牵着十皇子的手赏花。 十皇子额头沁出汗,她浅笑着为他擦拭。 萧安辰心蓦地一顿,原来,母妃不是对谁都严厉,只是对他严厉而已,他从永喜宫出来,暗处有宫女在嚼舌根。 “八皇子也是可怜,淑妃见都不想见他,他还眼巴巴等着。” 第37节 “若不是十皇子劝说,我看啊,淑妃怕是不会见八皇子的。” “八皇子明明是亲子,谁知,还不如十皇子得宠。” “十皇子虽不是淑妃所生,但到底养在身边多年,已经胜似亲子。” “对了,嬷嬷方才交代了何事?” “奉淑妃命,以后八皇子都不许进殿。” “那八皇子不得难过死了。” “他就是死了,淑妃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的。” 之后他再去永喜宫,那道宫门始终未曾开过,最后一次对他开,是上元节母妃邀他一同过节。 汤圆很好吃,他一个不剩吃完,可,也险些命丧。 之后也发生过几次同样的事,暗查下来都是母妃所为,看着眼前的证据,他心如刀绞。 母妃当真是不想要他活…… “咚。”门被风吹开,接着又关上,萧安辰思绪回笼,俯视着眼前的灵牌,一阵冷笑。 “母妃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可安好?” “儿臣倒忘了,母妃不是独自一人,有老十陪着呢。” “不知,儿臣送给母妃的这份大礼,母妃喜不喜?” “母妃,别怪儿臣如此对你,因你——不配!” 萧安辰衣袖一甩,灵牌从桌子上掉到了椅子上,他眼神愤恨,侧颈浮着青筋,手背上有血溢出。 怒火发泄完了,身上的力量像是抽走了般,他寻了个地方,坐下,倚着墙睡起来。 睡梦中,他见到了苏暮雪,温柔婉约的女子,她笑着对他说:“阿辰,这是我亲手做的长寿面,你一定要吃完。” “阿辰,你眉梢又皱到一起了,别皱好不好,阿雪会担心。” “阿辰,院里桂花开了,来年我娘桂花酒给你喝好不好?” “阿辰,别不开心,阿雪希望阿辰一直开心。” 梦境再变,萧安辰梦到了站在火海中的人儿,她被火团团围住,发出冷笑,笑他残忍无情,笑他不识人心。 她诅咒,诅咒他,这一生再也不会快乐。 诅咒他,不得所爱。 萧安辰声嘶力竭呼喊,“阿雪,阿雪……” 萧安辰眼眸睁开那刹,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不然他为何看到了阿雪,对,是阿雪。 阿雪是舍不得他吧。 他死命抱住身前的人,生怕她像在梦境中那样消失不见,他乞求着,“阿雪,阿雪别走。” 苏暮雪没想到即便萧安辰腿上有伤,力气依然这么大,但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快脱身才是最紧要的。 她扒着窗子朝四周看了看,下方是台阶,真要跳下去也不会摔伤,倘若没记错的话,顺着台阶朝东跑,那里有长廊,长廊尽头是东院,再行至片刻便能寻到那个洞口。 她计算着时辰距离,手也没闲着,用力扒拉着身后的男人,“松手,松手。” “不松,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阿雪松手。”萧安辰胳膊又用了些力,“阿雪,我不会放手的。” 苏暮雪挣脱不开只能另想她法,她胳膊伸直试图去拿搁置在窗边的棍子,试了几次,都没有拿到。 蓦地,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真听到偏殿里有动静了。”是周嵩的声音。 “听到了,”内侍回道,“就是离得远听不太清。” “那为何不离近些。”周嵩质问。 “陛下不允,”内侍声音有些抖,“陛下说,谁靠近要谁的命。” “那也不能不管陛下安危。”周嵩给了内侍一脚,“若陛下有个闪失,你以为你能活。” “蹭蹭蹭。”更多脚步声传来。 苏暮雪双眉皱起,转身一口咬上萧安辰的肩膀,她咬得很用力,隐约还尝到了血腥味。 萧安辰吃痛,胳膊上的力道骤然轻了很多,苏暮雪趁机挣脱出,在外面人进来前,跳窗而逃。 夜色做掩护,她很快消失不见。 萧安辰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阿雪,阿雪,阿雪……” 周嵩带着众人进来,看到瘫坐在地上的萧安辰说了句:“不好。” 便匆匆命人把萧安辰扶到了椅子上,见他口中一直念叨阿雪阿雪,以为他癔症发作,抬着去了主殿。 刘铮一番施针才让他情绪稳定下来,萧安辰眼神空洞地睨着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他在唤:“阿雪,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一盏茶后,一行人匆匆离开别苑。 苏暮雪从狗洞里钻出后,一眼便看到了明玉,明玉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小姐,小姐你出来了。” 苏暮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讲,拉着她朝来时方向跑去。 这夜,是苏暮雪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同上次正曦宫失火不逞多让。她们离开没多久后,便有人追了过来,马蹄声紧紧跟在后方,好在车夫对附近道路熟识,七拐八拐后,甩掉了追赶的人。 城门落匙,现在进不的,苏暮雪只能坐在马车里等天亮再进城。她坐在软垫上,开始回忆方才看到的种种。 似乎,从偏殿出来时,她听到远处内侍说:“那个人总算苏醒了,要是再不醒过来,他们命都要保不住了。” “真不知陛下作何想,为何非要救他?” 苏暮雪只听到这,便闪身离开。 那个人?那个人会是苏铭吗? 明玉见她一脸灰,衣服也撕破了好几处,从包袱里找出干净的衣衫,“小姐,你先换上吧。” 苏暮雪轻点头:“好。” 衣衫褪下时,她轻蹙了下眉,手腕处传来痛感,她低头去看,看到了上面青紫痕迹,应是方才萧安辰强行拉住她,她挣脱时不小心撞到所致。 想到萧安辰,苏暮雪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对于他,她是一分都不愿想起,只愿此生再不复见。 换好衣衫,明玉问道:“小姐,可有寻到苏护卫?” 苏暮雪摇头:“没有。” “可那封信上明明言明,苏护卫在皇家别苑啊。”明玉不解道。 “苏铭应该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了。”苏暮雪没告诉明玉她遇到萧安辰的事,只道,“修养两日,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探。” 既然有了线索,她是断然不能放过的。 苏铭,你要等我。 翌日,天亮,城门大开,熙熙攘攘的人慢悠悠朝前走,苏暮雪坐在马车里,撩帘看着外面,今日守城的官兵比昨日多了一倍,察看的也越发仔细,像是在找什么人。 苏暮雪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萧安辰认出了她?她眼神示意明玉戴上面纱,随后便端庄坐着。 马车被拦,官兵问道:“哪个府的?” 车夫回:“太傅府。” “太傅?”官兵有些不信,绕着车马转了一圈,还透过车帘缝隙朝里看了看,只是尚未看清,有马车驶了过来,少倾,从马车上下来一人。 “怎么?连太傅府的车马都要查?”郑煊徐徐走近。 官兵一看是郑煊,忙赔笑,“郑太医说哪里话,既是太傅府的车马当然不用查,放行,快放行。” 苏暮雪透过飘动的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正好和郑煊眸光对视上,她看到他轻勾了下唇角。 苏暮雪轻点头。 马车很快进城,远远的,苏暮雪还能看到郑煊在同那位守门的官兵周旋着,似乎从怀里拿出了什么。 应该是银两。 她暗暗记下,以待来日偿还。 这边苏暮血安全入城,那边皇宫里萧安辰发了很大的火。 “人呢?朕让你们找的人呢?”宫女太监护卫跪在殿内,周嵩颤颤巍巍道,“陛下,已派人去寻了。” “那为何迟迟不见人来。”萧安辰很急很急。 “陛下,是王统领亲自带人去寻的,陛下先等等。”周嵩上前,“陛下手受伤了,太医就在殿外,陛下还是——” “滚!”萧安辰现下哪顾得上手伤,不就是流血吗,死不了。 周嵩摆摆手,众人倾着身子退出去。 今日来的不是刘铮,是太医院另一名医官,叫杜春,杜春见周嵩出来,主动迎了上去,“公公,陛下他——” 周嵩给了他一个眼色,两人朝远处走了走,杜春问道:“陛下为何如此动怒?” 周嵩不好说是因为梦,抿了下唇,“陛下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那,我是进还是不进?”杜春拿不准。 周嵩侧眸瞧了眼殿门,摇摇头,“先等着吧。” 杜春医术不若郑煊高,周嵩问道:“郑太医呢?” “郑太医有事,人不在太医院。”杜春抬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周嵩睨着他,摇了摇头,也是辛苦杜春了外面还冻着,他吓得出了全身汗,到底年轻些,不若郑太医沉稳。 “咚,咚,”庆和殿内时不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萧安辰叫了一声:“周嵩。” 周嵩迈着大步躬身进了殿。 萧安辰问道:“王放可回来?” “尚未。”周嵩说,“陛下,奴才去外面守着,一旦王统领回来,让他立刻进殿面圣。” 萧安辰挥了下手,“快去。” 第38节 周嵩转身走出。 沙漏里细沙慢慢落下,萧安辰凝视着,眉梢聚拢到一起,他冷白指尖叩击着桌面,忽然,有人从窗户跃进来,单膝跪地,“陛下。” “给朕去查!”萧安辰一字一顿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找出来。” “皇后?”那人顿了下,想说皇后不是薨了么,但接触到帝王的眼神后,低下头,“是。” 人走了,殿内只剩萧安辰,他一把扯开前襟,露出肩膀上鲜明的牙印,血迹斑斑。 他低头注视着,所有人都说昨夜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皇后已经薨了。 但,若是梦,那他肩上的齿痕印因何而来,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咬的,那只能说明,昨夜确实有人到过偏殿。 能不惊动护卫顺利进入皇家别苑,还在他肩上留下痕迹,除了苏暮雪,萧安辰也想不到会是何人。 阿雪,是你吗? 你回来了? 还是说,你…原本就没死?? 萧安辰高呼一声,内侍进来,“陛下。” 萧安辰:“传大理寺少卿康权武。” 康权武正在外办案,接到旨意后不敢耽搁,坐上轿子赶了过来,太监一早等在宫门口,见他来忙迎上去,“康大人,您可算来了,快走吧,陛下都等急了。” 康权武加快步子赶到庆和殿,他入殿后,宫女太监悉数退出殿内,殿门紧紧闭着。 一个时辰后,殿门再度打开,康权武走出,谁也不知,年轻帝王和大理寺少卿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康权武好一段时间都在正曦宫查找什么。 但至于到底查找什么,众人无从知晓。 太后也曾命人把康权武找来问话,可惜康权武这人太过耿直,一字都未透露。 太后又一时找不到拿捏他的地方,只能看着他离开。 当然,这是后话。 那日康权武前脚离开,后脚王放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陛下。” 萧安辰眼尾扬起,脸上带着喜悦,“可有寻到?” “不曾,”王放说道,“臣找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人,陛下是不是——” 他想说,是不是弄错了,那日他们可是亲眼看着皇后葬身火海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但话未说完,迎上萧安辰冰冷的眼神后,他顿住了,“臣继续去寻。” “王放,”萧安辰声音压低几分,目光灼灼,“人,朕是一定要寻到的,你若是找不到,那就换人找,不过,真到那时,我看你这禁军统领也不要做了。” 他顿了下,又道:“朕向来不喜无用之人!” “陛下息怒,”王放求饶,“臣马上去寻,一定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多久?”萧安辰问。 王放试探道:“三个月……” 话音方落见帝王脸色又暗了,忙改口,“两个月。” “太久。”萧安辰不想等那么久了,噬心之痛,他受够了,“一个月。” “一个月?”王放后背突突冒汗,大海捞针,一个月哪够? “不行?”萧安辰手按在案几上,纸张在他手里慢慢皱起。 “好,一个月。”王放立下军令状,“一个月臣一定寻到皇后。” 他想好了,寻不到就找个样貌相仿的女子送进来,大不了就说女子失忆了,这样,万事大吉。 苏暮雪自从那日从皇家别苑归来,已半月不曾出门,明玉会把打探来的消息原封不对告知她。 “小姐,街上最近好多官兵都在找人,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小姐可千万不要出府。” “苏护卫那,咱们再等等吧,郑太医说了,前几日他去皇家别苑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也没寻到苏护卫。” “也许,也许是有人诓骗呢。” 明玉给苏暮雪端来糕点,“这是郑太医方才命周贰送来的,郑太医对小姐真的照顾有加,小姐可切莫再让郑太医着急。” 这话都是郑煊对明玉说的,明玉一一记下。 苏母雪接过,轻咬一口,一口酥真的很好吃,口感极佳,香脆怡人,她吃完一块后,接过明玉递上的帕巾慢慢擦拭手指。 “这些话都是晏州要你告知我的吧。”苏暮雪道。 明玉吐了吐舌,“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小姐。但郑太医真的是为小姐好。” “我知道。”苏暮雪柔声道,“你去告知周贰,让他转告晏州,近日我都不会出府。” 外面都是官兵,她也没想过要出府,她需要谋划后面的事。 明玉点头:“是。” 年后的日子过得很快,绸缎庄生意更好了些,苏暮雪做事稳中求稳,不激进,不功利,是以客人一日比一日多,生意也一日比一日好。 眨眼,已过一月有余。 这几日街上的官兵少了很多,苏暮雪胭脂水粉都用完了,加上许久未曾去店铺看看,这日,她便和明玉换男装,坐马车出了府。 刘叁一路陪同,倒是也没出什么差错,快到晌午时折返,车上,苏暮雪想起了一件事,“小坠子可有书信?” 明玉摇头:“没有。” 苏暮雪细细思量了一下,小坠子是正曦宫起火那夜离开帝京的,算起来已三个月,他应该到了边关才是。 也许现下正在同爹爹闲话家长。 应该会提到她吧,不知爹爹听后是否会难过? 她是舍不得爹爹难过的,按照爹爹心性,势必会问起苏铭,小坠子离宫那日她曾叮嘱,万一爹爹问起,便说苏铭很好。 想到苏铭,她双眉皱到一起,皇家别苑她总归还要再去一次才行。 只是她连着打探了数日都没有合适的契机,直到那日,有消息传出,帝王要到永安寺为大后祈福。 帝王仁孝,乃天下百姓之表率,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是关于帝王的美谈,苏暮雪听后轻嗤一声。 不过,帝王出行与她来说,还是有利的,等萧安辰离开帝京后,她便可以再探皇家别苑。 这次,她一定要找到苏铭。 …… 苏暮雪这次出城没带明玉,自己一个人出来的,还是戌时出城,天黑后开始行动,这次行动很顺利,她没费什么力气便走了进去,沿着长廊,行至偏殿,她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在悄悄推开了门。 殿内如上次来时一样,杂乱不堪,可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苏暮雪走了几步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地上有脚印,这脚印看着并不像之前留下的,倒像是……倒像是新留下的。 新的? 她猛然抬起头,和从布帘后走出来的人对视上,她听到他说: “阿雪,我等你很久了。” 第37章 苏暮雪征愣看着眼前人, 那些纷扰的回忆冲进脑海中。 “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不要试图反抗朕。” “阿雪要乖。” “苏家军的安危都在你身上。” “来,躺好。” “朕说过,朕不喜你穿这身粉色衣衫, 不够端庄大气,脱了!” “阿雪, 别跟朕赌气, 你知晓的, 朕不会输。” “乖, 别让朕不高兴。” “你是皇后, 应该知道你我之间不只是夫妻还是君臣。” “阿雪还是学不乖, 还在肖想一世一双人。” “阿雪, 你错了, 情爱这东西,朕从来,不屑。” “……” 苏暮雪耳中都是萧安辰说的话, 一字一句, 句句诛心,她踉跄后退几步,面纱下,贝齿紧紧咬着唇,似乎只要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发出声音。 萧安辰又走近了些许,借着银白月光凝视着朝思暮想的人儿, 眼泪不知不觉流淌出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 想摸一摸苏暮雪的脸。 他已经好久没有碰触过她了。 有多久呢, 似乎过了一生这么久。 阿雪, 阿雪, 那个在梦中哭喊无数次的名字,终于有机会再叫一次。 “阿雪,你——” “我不是阿雪!”苏暮雪厉声打断他的话。 “不,你是,你就是我的阿雪。”萧安辰颤颤巍巍走上前,腿太疼,他不能走太快,“阿雪,是我啊,阿辰。” 苏暮雪冷哼一声,用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阿辰?谁是阿辰?我不识。” “不不,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你不可能不记得我,”萧安辰有些接受不了她不记得他这件事,几近疯魔道:“你不能不记得朕,朕不允!” 朕不允,三个字,像是利剑一样穿透苏暮雪的心,这句话她听过太多次了。 他不允? 他凭什么不允。 她就是不要记得他。 第39节 这辈子都不要。 苏暮雪眼神冰冷似剑,一字一句像是在萧安辰心上戳刀子,戳进去还不行,她要的是反复戳反复拔。 “我说了不识就是不识,莫不是这你也要强迫我?” “不,我不是,”萧安辰手再次伸出去,试图去握她的手,苏暮雪侧身避开,萧安辰看着空荡荡的手,脸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阿雪不要他了,阿雪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痛难捱,心脏像是被什么掐着,死命的掐着,他像是溺在了水里面,窒息感一波波袭来。 痛,无法言说的痛,自心底蔓延,他想过很多两人再次相见的情景,她笑着投进他怀里,对他说,阿辰我想你了。 或许是,她还气着,但依然舍不得让他做什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妥协原谅他。 她还会给他做长寿面,还会在他怀里撒娇,说想和他生孩子,想和他一世一双人。 萧安辰甚至想好了,只要她高兴,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可为何会这样? 她说不识的他,她否认了曾经的一切,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萧安辰想起,曾经只要他说痛,她总会把他揽进怀里柔声安抚,这次他也想试试。 “痛,阿雪我痛。”萧安辰脸色煞白道,他是真的痛不是假的痛,痛彻心扉。 苏暮雪静静看着他做戏,看着他手搭在身前弯下腰,低头痛苦□□,他痛? 哼,曾经她痛时,他做了什么,不管不顾强行要她侍寝,逼她喝下汤药,带着王嫣然到她寝宫来看热闹。 她痛不欲生时,他在哪? 哦,记起了,他在云兰宫,陪王嫣然赏月。 她因服药腹痛难忍时他在哪? 在云兰宫陪着王贵人用膳。 “阿雪,我痛。” “很痛?”苏暮雪轻扯唇角,“你痛和我有关系吗?” 萧安辰:“……” 萧安辰直起身,想离苏暮雪再近些,他艰难地迈出步子,只是才迈了一小步,便被苏暮雪呵斥住,“你若是在靠近,我不介意死给你看。” 死? 不行。 这个字像是点燃了萧安辰内心的恐惧,他摇头说道:“不行,你不能死,朕不允!朕不允!” 几近疯魔的男子做事已经完全没有章法,几乎是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他一把推倒身侧的桌子。 桌子倒地发出哐当声。 可这些还不够,他拎起椅子,朝一侧扔去,椅子顷刻间断裂了。 萧安辰手掌心被铁钉穿透,鲜血嗒嗒嗒掉到地上,若是之前,苏暮雪定会紧张得不行,帝王身体有损,那可是天大的事。 她会不吃不睡随侍在旁,直到他安好。 只是,那是曾经,现下的她不会了。他的生死同她何干,早在她决定离开正曦宫时,她便已经下定决心,她和他,自此都是陌路。 “阿雪,你来,让朕看看你好不好?”萧安辰伸出扎着铁钉的那只手。 苏暮雪后退再后退,后背抵上了门,她朝后看了一眼,找寻着逃跑的最佳时机。 “阿雪,是不是怕血?”萧安辰胡乱的把手伸到身后,“你看,没血了,阿雪别怕。” 风顺着门缝隙流淌进来,吹散在整个殿内,苏暮雪这才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她蹙眉问道:“你饮酒了?” 饮酒? 萧安辰已不记得他有多久不曾不饮酒,好像自从她离开的那日起,他便一直在饮酒。 晚膳更甚。 周嵩也曾劝过,“陛下,饮酒伤身。” 他们都不懂,他若是不让自己醉,又怎能在梦中见到阿雪,他想她了,想的发疯。 “嗯,只饮了一点。”萧安辰如实说道。 苏暮雪不喜欢萧安辰饮酒,确切说是怕,毕竟那些不好的事多数都是在他饮酒后,那些他强迫她做的事。 下意识的,苏暮雪又往后退了退。 萧安辰满眼都是苏暮雪,见她后退,出声安抚:“阿雪别怕,朕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 骗鬼去吧。 他这是饮了酒不甚清醒,若是清醒下,他怕早已经把她擒下。不过苏暮雪不怕了,之前那样委曲求全,一半为家人一半为自己。 她喜欢他,心甘情愿忍受着,痛也好,难过也罢,谁叫她爱慕他呢。 眼下,她对他已经全然没了爱慕的心思,至于爹爹那,他应该已经见到小坠子了,那封信应该早已到爹爹手里,后面的事如何做,她写的很明了,只要爹爹照做,总不会有性命危险。 爹爹也好,苏家军也好,都安虞。 那么,她还有何可顾忌的,大不了,不要这条命。 “阿雪,来,到朕这来。”萧安辰又用从前的伎俩哄她。 苏暮雪手扣在门栓上,拉开了更大的缝隙,只要再大些,她便能跑出去。 “阿雪,别跑。”萧安辰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去?即便你真逃,朕也可以找到你。” 他不放手,谁都不能把阿雪从他身边抢走。 不能! 萧安辰想到苏暮雪会再次逃跑,心底的怒气涌了上来,难耐之时,他用手拔掉了掌心里的铁钉。 鲜血像线一样喷出来,落在了几步远的门上。 苏暮雪冷眼看着这一幕,趁萧安辰扔铁钉时,转身拉门,她要离开这里。 门吱呀一声打开,她侧身迈出前脚,然后是后脚,只要后脚迈出来,她便可以逃离这里。 一步,两步,很好,她终于—— 在苏暮雪即将离开时,萧安辰拉住了她的手,像上次那样从后面环住她,痛苦□□,“阿雪,别走,求你,别走。” 苏暮雪挣扎,低头去扯环在腰间的手,奈何男人力道大,始终不能扯开,她脚朝后伸,用力去踢。 一脚踢中萧安辰有伤的左腿,她好像还听到了骨骼错位的声音。 萧安辰受痛轻嘶一声,手也顺手松开,身体后退两步,苏暮雪拔腿朝前跑去。 今夜的皇家别苑没有任何人守着,不是摆的空城计,是萧安辰不允任何人来,他自己来的。 亲自驾车而来,连周嵩也没带,是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暮雪的身影浸没在夜色里。 一边气恼自己不良与行,一边又在劝说,至少她安虞,至少她还活着。 醉意被风吹散,他转身折返时又看到了那个灵牌,那个刻着“淑妃”的灵牌。 他冷笑,大笑,狂笑,指着灵牌说道:“你是不是很高兴,你曾说过,我这辈子都会爱而不得,你一语成谶,是不是很得意?” “砰”灵牌被他一把扫到地上,他怒斥,“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苏暮雪快要跑出大门时,又顿住折了回来,沿着长廊去了西院,她想看看有没有苏铭的踪迹。 寻了许久,没有丝毫收获,看来,苏铭不在这里,可若他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呢? …… 皇宫地牢里,周嵩命人端来膳食,“行了苏护卫,让你吃你便吃,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呢,莫不是还要杂家喂你。” 苏铭盯着他,问道:“这是哪里?” 周嵩:“不知。” “你岂会不知!”苏铭眼眸泛红,“我问你,皇后娘娘现可安好?” “你自己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娘娘你就别过问了。”周嵩理了理袖子,“晚膳放着,你爱吃吃,不爱吃别吃,但杂家有句话得说前头,你若是不吃,受苦的可是皇后。” “阉人,你敢!”苏铭刚要起身,胸口传来痛感他又跌了回去,惨白着脸道,“你敢。” “杂家敢不敢还轮不到你置喙。”周嵩放下话转身走出。 须臾,里面传来盘子掉地上摔碎的声音。 “去,再送进去,他要不吃,你们也别活了。”周嵩沉声道。 “是。”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 周嵩摇了摇头,若不是陛下要苏铭活,他才懒得在这里同他周旋。 陛下? 周嵩问了句:“何时了?” 身后的内侍回:“亥时。” “亥时?”周嵩眉梢皱起,“陛下。” 说话间,急匆匆离开地牢。 …… 苏暮雪刚从别苑出来,便看到了明玉和郑煊,她提着袍跑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明玉拉着她手左看右看,“小姐,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苏暮雪摇摇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上马车。” 三个人一起上了马车,明玉咦了一声问道:“小姐,你面纱呢?” 苏暮雪没说丢在偏殿了,只道:“刚被风吹走了。” 第40节 郑煊:“没遇到什么人吧?” 苏暮雪眼神闪烁道:“没。” 和萧安辰巧遇这事,她不想让郑煊知晓,怕他担忧。 “那便好,”郑煊七窍玲珑心,又怎会看不明白苏暮雪神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想说,他也不便勉强。 马车上有了郑煊,一切顺利很多,守城门的也是郑煊熟悉的人,远远看到马车来便把城门打开了。 苏暮雪:“认识?” 郑煊:“嗯,他祖父曾染重病,是我救治的。” 苏暮雪含笑道:“晏州当真是济世华佗。” 话落,郑煊红了侧颈。 明玉问道:“小姐,可有苏护卫消息?” “没有。”苏暮雪淡声道,“苏铭应该已不在皇家别苑。” “那他会去哪里?”郑煊问道。 “不知。”苏暮雪猜测,“应该是比皇家别苑更不好寻到的地方。” “阿窈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寻到苏护卫。”郑煊振振有词道。 “谢谢晏州。”苏暮雪淡笑,“能与晏州相识,是我之幸。” 郑煊缩在衣袖下的手指隐隐蜷了下。 皇宫 周嵩躬身站在案几前,看着萧安辰挥毫,他在作画,起初周嵩并没有看懂他画的是什么,等画样成型时他认出了。 这是正曦宫。 和之前的正曦宫也有些许不同,庭院里多了很多芙蓉花,还有杜鹃花,都是皇后娘娘生前喜欢的。 周嵩轻叹,看来啊,陛下还是不能忘却皇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呢? 周嵩满脸愁容时,萧安辰停住了笔,他捧起宣纸细细端详,上面的每一处都看得很细致。 少倾,他把图纸交给周嵩,“交给工部,命他们即可动工。” 他要把阿雪接回皇宫。 第38章 萧安辰想了很多, 他甚至想到,只要苏暮雪回来,他愿意在正曦宫种遍她喜欢的芙蓉花, 还会在庭院后面建凉亭,养荷花, 修鱼池, 以供她赏玩。 她若是喜欢养猫, 可以随便养, 多少都可以, 她喜白色, 那便养白色, 她喜黑色, 那便养黑色。 她想他陪她一起赏梅,那他便陪她一起赏梅,她喜吟诗作对, 他都一一陪着。 只要她别离开他, 自此待在他身边,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允。 不喜住在正曦宫也可以,皇宫里这么多宫殿,可以任她选,太后那她不用再周旋, 一切有他。 他答应她一世一双人,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女子进入皇宫, 她不喜欢王嫣然, 他可以把王嫣然送出宫。 为了她, 他真的可以倾其所有, 即便把命豁出去都可以。 然,他愿望还是落空了。 萧安辰怒目圆睁,一把推翻案几,奏折铺散了一地,他起身怒斥:“你说什么?” 王放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臣没有寻到皇后。” “没有,为何没有?”萧安辰黑眸里像是喷出了火,“难道你禁卫军还找不到一个人不成!” 王放确实没找到,帝京几乎翻了个遍也没把人翻出来,也真是邪门了。 他抖着肩膀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多年深居宫中,又无画像,禁卫军根本无从下手。” 不许带苏暮雪画像寻人是萧安辰的旨意,云风国皇后走失这是何等大事,若是传到边关势必影响苏家军气势。 若是让苏沧海知晓,怕是他在边关一刻也待不下去,更重要的是,皇后是他的人,除了他以外,他不允任何男子看她。 “你的意思,怪朕?”萧安辰声音冰冷似剑。 “臣不敢。”王放头更低了些。 “不敢?哼,”萧安辰迈步走上前,一脚踹上王放的胸口,“朕看你敢的很!” “陛下息怒,”王放身子后倾倒在地上,随即双膝跪地求饶。 “王放,别忘了你在朕这可是立下军令状的。”萧安辰眼睑半垂,眸底深处不见一丝光亮,像极了无月的夜空,透着浓重的冷意,一个对视,都叫人心慌。 王放道:“臣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自领杖刑五十大板。”萧安辰暗黑色的团龙纹绣常服衣袖飞舞,他负手立在窗棂前,再也不看王放一眼。 “是。”王放躬身退出去,刚行至殿门,后方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帝王的怒吼声。 饶是众人见惯了这幕,也不禁吓出一声冷汗,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受刑罚的人。 周嵩算是这群人里最镇定的那个,他躬身走进去,“陛下。” 萧安辰眸底像是沁着血,腥红的可怕,“传康权武!” 周嵩领了旨意,转身出去传旨。 一盏茶后,康权武赶到庆和殿,看着愠怒中的帝王,腿软了一下,“陛下。” “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萧安辰冷声问。 “暂时还没有,”康权武道,“那日大火后又连着下了两日的雨,许多证据都已经被雨水冲刷掉,臣,至今没查出到底是主殿哪出先起的火,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臣询问了正曦宫的宫女,发现有件事非同一般。” 萧安辰注视着他,“何事?” 康权武回:“宫女交代,娘娘身子不适那日,午膳时还是安好的,小憩后开始发病,宫女言明,她似乎看到娘娘喝了什么汤药。” “汤药?”萧安辰眉梢聚拢到一起,“何意?” “臣尚且不能轻易下定论,总之,娘娘生病也有蹊跷。”康权武躬身作揖道,“请陛下再给臣些时日,臣定查明真相。” “好,你去查。”风透过半敞的格子窗吹拂进来,卷起帝王腰间佩戴的飞龙图案玉佩,晃动间发出细碎的声音。 玉佩本是一对,一个在萧安辰这,另一个在苏暮雪那。 萧安辰垂眸间扫到,想起了那日赠玉佩时的情景,女子羞红着一张脸,氤氲着眸子唤他阿辰,顺势依偎在他怀里。 他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怡人的香气,浅浅一闻便叫人醉生梦死。 她是他的劫,他甘愿为她死。 乍现的温柔流淌在他墨染的眸子里,他定定道:“务必要查出真相!” 康权武:“是。” 禁卫军又连着找寻了几日还是没有苏暮雪的踪迹,萧安辰一日比一日暴怒,今日早朝,当众斥责了五位肱骨大臣,吓得其他大臣腿发软。 早朝后,右相被留下,现下的右相同昔日不能相比,王贵人失宠,他也跟着遭了殃,大臣们对他也已没了往日的前呼后拥溜须拍马,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右相不知帝王找他何事,惴惴不安到了庆和殿,帝王还未开口,他先跪地求情,“陛下,臣知臣教女无方,但臣女是真心倾慕陛下,恳请陛下放她回云兰宫,她这段时日,人已消瘦的不成样子。” 说着右相抬袖轻轻擦拭眼角。 真是巧了,萧安辰要讲的也是王嫣然的事,他淡笑道:“既然右相知教女无方,那便把她领回去吧。” 领回去? 世上哪有嫁人后被父亲带回去的事,这这分明是打他的脸嘛。 右相反应过来后,伏地道:“陛下,臣女对陛下一心一意,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求陛下开恩,不要让臣女回府,臣女若是回府,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 “不可活?”萧安辰淡笑一声,眉宇间浮现冷意,“右相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右相额头冒出冷汗。 “谅右相也没那么蠢。”萧安辰后背倚上椅背,顺手拿起案几上的香囊,凑近细闻了一下,“不回去也行,让她去安鹿寺吧。” 安鹿寺? 右相眼眸大睁,那不是?那不是? 萧安辰像是读懂了他的神色,“对,带发出家,为朕,为云风祈福。” “……”右相瘫坐在地上,眼角淌出泪。 王嫣然是在当日下午得知要被送往安鹿寺的,她哭得不能自已,几次昏厥过去,醒来后求着守门的嬷嬷开门,她要见陛下。 嬷嬷冷哼:“陛下?你这副样子还想见陛下,是怕脑袋掉的不够快吧。” “嬷嬷,求你,求你让我见陛下。”王嫣然边敲门边哭喊。 嬷嬷冷眼看着,瓜子磕得咔咔响,“你就别想了,收拾收拾细软上路吧。” 接着嬷嬷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哪还有细软啊,怕是只有身上这件衣衫了吧。” 王嫣然听着门外的声音,只想一头撞死,可真撞下去,她又不敢,不,她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王嫣然到底也没送出宫,她突然生病昏了过去,太后派人前来把她接走了,说是陛下朝务繁忙,太后帮着照料一段日子,也好磨磨王贵人的性子。 太后都发话了,萧安辰自是不能拦,毕竟母慈子孝的戏码还要继续演下去。 就是他不需要演,谁叫百姓爱看呢。 萧安辰之所以把王嫣然接进宫实则也是因太后的懿旨,太后还是同多年前一样,喜欢干涉他的事。 那日把他叫到永乐宫,言谈间说起了子嗣的事,说皇后三年无所出,云风国不能没有太子,既然皇后不能生,那便找个能生的进宫。 他淡声询问:“不知母后想让何人入宫?” 太后轻笑道:“右相之女王嫣然知书达理温柔婉约,是为人选。” 萧安辰顿时明了,点头应道:“但凭母后作主。” 第41节 太后满意了,便没再拿苏暮雪不能生子之事说教,母慈子孝又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萧安辰在永安宫用了晚膳才回来了的,到了庆和殿后吐了好久,直到把吃下的东西都吐干净他才停下。 永安宫的那些吃食,同太后本人一样,让他厌恶。 萧安辰身子好了一段时日后,再次发病,这次病情来得更凶猛,睡梦中他看到了滔天的大火,苏暮雪被困在火里,不断向他求救。 “阿辰,救我。” “阿辰,救我。” “我不想死,阿辰。” “……” 萧安辰疯一样冲了进去,火在他身上燃起,他痛得不能自已,可还不忘拉住苏暮雪,“阿雪,你怎么样?” “痛,我痛。”苏暮雪眼眸里都是血,“阿辰,我好痛,好痛。” 她不断地揉搓着手臂,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明明是泪珠,可落在火海里成了刺目的血,那些血几乎要把她的衣衫浸湿。 她还在那喃喃自语,“我痛,阿辰我痛。” 萧安辰真疯了,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痛,一把抱住她,“阿雪不怕,阿辰在这。” 火瞬间把他们一起点燃,吞噬掉。 萧安辰陷进梦里久久不能出来,不管太医如何施针都未曾转醒,一日两日三日,康权武怕惹事端,让周嵩把帝王生病的事隐瞒下来,对外只说陛下在忙朝务。 第五日,太后亲自到庆和殿面圣,周嵩挡在殿前,“太后娘娘吉祥。” “陛下呢?”太后神色不善,“哀家要见陛下。” “陛下正在和康大人议事。”周嵩笑着回道,“不若太后静等片刻。” “狗奴才,敢叫太后等!”太后身旁的老嬷嬷怒斥道,“滚。” 太后抬脚作势要上前,周嵩挡在殿门口,“太后,陛下在同康大人议事,请太后——” “啪!”太后抬手给了周嵩一巴掌。 周嵩屈膝跪在地上,“太后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太后息怒。” 他挡着殿门不动分毫。 太后气急,“把狗奴才给我拉走。” 几个内侍从后面走出来,强行拉起周嵩,周嵩死命守着殿门,就是不动,争执间萧安辰的声音悠悠传来,“何人在殿外喧哗?” 众人一听,脸色皆变,有人大喜,有人脸色变暗。 “是哀家。”太后道。 “是母后啊。”殿门打开,萧安辰站在门内,神色如常,“母后找儿臣何事?” “无事。”太后淡笑,“有些想辰儿了。” “儿臣在议事,等议事完后,定去永乐宫请安。”萧安辰躬身道,“送太后。” 太后那张含笑的脸在转身的瞬间变得又暗又沉,眼神犀利。 周嵩派来跟在后面看着太后走远,折回来,“陛下,太后她——” “咚。”萧安辰后倾身子摔倒在地,之后是一阵兵荒马乱,他吐了许久的血,脸色白如纸,昏迷中还是一直在叫苏暮雪的名字。 凄惨无助。 他梦到了苏暮雪对着他举剑,说宁死也不要跟他在一起,他求她,屈膝跪在地上,求她别不要他。 她冷哼,“你,不配。” 萧安辰问她:“如何你才会原谅?” 苏暮雪一脸冷笑,“真要我原谅?好啊,你自瞎双目。” 萧安辰:“真要我如此?” 苏暮雪:“是。” 他夺过她手中的剑自扎双目,梦里他痛苦挣扎,梦外他在龙榻上翻滚,噬心之痛,让他痛不欲生。 他用头去撞墙,用力捶打那条有伤的腿,狠戾之举,无人能及。 他对自己的狠,把太医们都给吓坏了,刘铮吓得魂都没了,杜春吓得全身颤抖,只有郑煊还能保持如初,给萧安辰施针开药方熬药。 未免太后起疑,药渣都埋在了树下。 三更天时,萧安辰才彻底安静下来,身上伤痕累累,除了今日的新伤,还有那日掌心被铁钉穿透弄出的旧伤。 新伤加旧伤,满目疮痍。 郑煊凝视着,指尖莫名颤了下。 周嵩问他:“郑太医,郑太医,想什么呢?” 郑煊回神:“何事?” 周嵩道:“汤药快凉了。” 郑煊点了下头,继续给萧安辰喂食汤药,过程有些辛苦,药刚喂进去,萧安辰又吐出来,反复几次后,也没喂进去多少。 郑煊只能又重新熬制,折腾到天明来离开。 郑煊没有直接回郑府,而是去了城西僻静的一处园子,那里被树包围着,不识路的,很难找寻到。 这是苏暮雪的新住处,她给这座园子起名为:梅园。 郑煊来过几次,守门的人熟识他,见他来,忙打开门,“郑太公子,请。” 郑煊轻点头,大跨步走进去。苏暮雪喜花,梅园到处都是花,三月的帝京牡丹花长得最旺盛,远远看去,一片花团锦簇,美丽至极。 走在路上还能看到飞舞的蝶儿。 再往里走,是假山,假山石傍着偌大的鱼池,里面隐隐能看到荷叶。 郑煊每次踏足这里,身心都会格外舒畅,总觉得这里像是世外桃源。 摇摆的花,展翅的蝶,青山绿水可不就是世外桃源。 园美,花美,人更美。 苏暮雪看完账本和明玉一起出来赏花,看着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不禁追逐起来,笑声传了好远。 郑煊脚下的步子生生顿住,似是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景。 女子一袭粉色裙衫,墨发挽髻,别有一番风韵,她站在花前,人看着反而比花还娇嫩。 郑煊不免看呆。 直到明玉唤他,“郑太医。” 郑煊思绪才回笼,他抬脚迎上去,“阿窈。” 苏暮雪浅笑道:“晏州怎么有空来了?” 最近郑煊一直在宫里忙碌,他让刘叁给苏暮雪报了信,说近日都不便前行,可惜这话还没过去多久,他再次来了这里。 是他想来了。 是想来看梅,还是看梅的主人,他心自知。 “正巧今日有空,来梅园看看阿窈。”郑煊问道,“近日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自那夜苏暮雪从皇家别苑回来后,便病得一发不可收拾,昏迷了数日,郑煊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 清醒后,她执意搬到梅园,之后她便一直养在梅园哪也没去。 “已无大碍。”苏暮雪知晓他担忧她的身子,噙笑道,“我真没事了。” 郑煊还是不放心,“我先给你诊脉。” 两人一同来到凉亭下,明玉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果子,苏暮雪端庄坐着,待郑煊诊完脉后问道:“如何?” 郑煊说道:“身子还是有些虚弱,要好生歇息才行。” “欸,我可不能再睡了。”苏暮雪眉梢拢着,“我可不想错过这一园的美景。” 郑煊眼神示意明玉拿笔墨纸砚,趁苏暮雪赏花时,他写了药膳方子,叮嘱明玉按上面的准备膳食。 明玉接过后,点头应下,随后退了出去。 苏暮雪随口问道:“为何近日你一直在宫里,可是有事发生?” 郑煊指尖顿了下,还是没有瞒着,“陛下身子不适,生病了。” 说话间他仔细瞧着苏暮雪神色,想从中看出什么。 “是吗。”苏暮雪面色如常,葱白手指拿起糕点慢咬了一口,随后道:“晏州快尝尝,很好吃。” 郑煊也拿起一块,垂眸睨着她,“你不担心?” “和我有关系吗?”苏暮雪浅浅应着,“我同那人早已没了关系。” “可陛下还忘不了你。”郑煊神色暗淡,“陛下一直在命人寻你。” “我不会回宫的。”苏暮雪言辞绰绰,“早在那日我离开皇宫时便发誓,今生再也不会回宫。” “万一陛下的人找到你怎么办?”这是郑煊最担心的事,也是近日让他焦灼的事,每日梦魇总会梦到她进宫那幕。 “找到又如何。”苏暮雪定定道,“我不愿,谁又能强迫我。” 三月半,萧安辰身子好转,暗卫传来消息,有了苏暮雪踪迹,萧安辰连夜出宫,寻了过去。【看公众号:玖橘推文】 一路上他心底像是揣着只小兔子惴惴不安,不知她见到他是否会愉悦,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那日别苑一别,他有许多话未言明,他想抱着她,告诉她,他很想她,想到心都发疼。 只要她愿意回来,无论何事他都依她,只要她回来。 萧安辰甚至不能想,她不回来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他一直在对自己说,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这段路程变得极其漫长,漫长到他好似走了许多年。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庭院前,护卫伸手去敲门,许久门都没开,萧安辰脸上的笑意渐渐了冷了下来,他给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跑着撞过去,几下后,大门撞开,萧安辰忘了自己腿上的伤,迫不及待入走进去。 第42节 眼前的场景让他的心凉下来,偌大的府里一个人都没有,像是长久未住人般。 他一间房间一间房间找过,最后不得不死心,这里真没人。 护卫躬身道:“陛下,无人。” 萧安辰身上仅有的暖意也荡然无存了,他冷声道:“给朕找,一定要找到!” 帝王怒火有如滔天大火,烧的皇宫人心惶惶,战战兢兢过了几日,又有消息传来,皇后在另一处。 萧安辰还同上次那样急匆匆赶过去,到了那里依然是人去楼空,不见丝毫踪影。 阿雪,你到底在哪里? 行至四月,依然未找到苏暮雪,萧安辰的耐心彻底没了,庆和殿里,大发雷霆,“郑煊,你说,那日皇后到底为何突感不适?” 郑煊跪地,“臣不知。” “好,好的很。”萧安辰唤了声,“周嵩。” 周嵩走进殿内,“陛下。” 萧安辰怒指郑煊,“带出去斩了!” 周嵩吓得双腿跪地,“陛下,息怒,郑太傅只有郑太医一子,若是郑太医有恙,郑太傅可如何是好。” 殿内其他大臣也跪地求情,“求陛下三思,求陛下三思。” 萧安辰黑眸泛红,只说了一个字:“斩!” …… 苏暮雪是从刘叁口中得知郑煊触怒了帝王惹来杀身之祸,至于详情为何并不知晓。 刘叁跪在地上向苏暮雪求救,“小姐看在我家公子几次救你与为难的份上,求小姐救救我家公子。” 苏暮雪站在凉亭小,看着远处飞舞的蝴蝶,问道:“去打探陛下何时出宫。” 事有凑巧,两日后萧安辰去安鹿寺接太后回宫,苏暮雪听闻,对刘叁说道:“带我去安鹿寺。” 刘叁抱拳作揖:“是。” 四月的帝京风景怡人,鸟语花香,甚是好看,可苏暮雪无心赏春,她坐在马车里思付起这前前后后的事,若没有郑煊出手,她根本不可能逃出皇宫,是以,即便刘叁不求,她也会救。 萧安辰在等着她是么? 好,她去见,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作何? 杀她么? 她奉陪! 第39章 苏暮雪行至半路时被人拦住, 刘叁认出前方马车上之人,勒马停车,转头对马车内的苏暮雪说道:“小姐, 是太傅。” 苏暮雪抬手撩起车帘,弯腰走了出来, 前方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当今太傅, 郑永川。 郑永川今日着了件素衣长袍, 普通地像个寻常老者, 他看到苏暮雪后, 眼尾微微颤了颤。 刘叁屈膝蹲下, 苏暮雪踩着刘叁的腿走下马车, 郑永川迎上来,屈膝跪地“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方随行的人也跟着跪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郑太傅快快平身, ”苏暮雪上前扶起他。 郑府随行的管家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四周的人悉数退去,郑永川抱拳作揖:“都怪犬子无状连累了皇后娘娘。” “太傅此言差矣。”苏暮雪柔声道,“晏州与我乃是友人,友人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太傅莫急, 待我去见陛下, 定能把晏州安全带回来。” 郑永川神色忧虑道:“娘娘可曾想过, 或许这是陛下为了逼迫娘娘现身而为, 娘娘若是真出现, 怕是,再也难离皇宫。” 这点苏暮雪早已想到,太医院当值太医很多,萧安辰为何独独对郑煊动怒,究其原因怕是和她脱不了关系。 或许,萧安辰已知晓了那日的真实情况,或许他并不知晓,只是想用郑煊来逼她就范。 他一向对她最是了解,她不忍杀生,又怎么会忍心让无辜之人因她丧命。 他这样大张旗鼓不就是等她吗。 他料定她会出现。 他悉知她,她也悉知他,最后结果如何还未知。 “太傅所言,我已知晓。”苏暮雪道。 “那娘娘还要去?” “要去。” “咚,”郑永川双膝跪地叩拜,“谢娘娘救犬子性命。” “太傅快起,”苏暮雪搀扶起郑永川,再次肯定道,“太傅莫要焦虑,我一定安全把晏州带回来。” 少倾,刘叁挥着鞭子朝前驶去,只留 下飞扬的尘埃,被风一吹,消弭的再也寻不到,连同地上的车轮印迹也被风吹散。 四月的帝京,风里透着一抹不寻常,枝叶晃动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是预示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会很难办。 郑永川看着远去的马车发呆,管家走上前,“老爷,您看那位皇后娘娘能不能把公子安全带回来?” “能。”郑永川道,“帝王对她朝思暮想,她在,州儿定能安虞。” “可若公子知晓老爷做的这些会不会……”管家声音压下来。 “他日他会明了我这样做都是为他好。”郑永川抬眸看向天空,轻叹道,“帝王的女子哪是其他男子可以肖想的,更何况那人还是皇后,帝王不会允,州儿若再执迷不悟下去,怕是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老爷是说,陛下并未真想对公子怎么样?” “当然。”郑永川转身朝马车走去,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帝王还没昏庸到如此地步,即便皇后不出现,州儿也不会怎么样,但——” 郑永川眉梢轻蹙:“皇后必须出现。” 州儿同皇后一定要做个了断,这次是最佳时机,如若不然,那后果才真是不敢想。 苏暮雪是在戌时赶到安鹿寺的,刘叁提前安排好了厢房,“小姐,后院是陛下和太后暂住的院子,这处是小姐的,晚上我会守在这里,小姐不必害怕。” “不用守着。”苏暮雪道,“你赶了一天车,用完晚膳后早些歇息,快的话明日便可接回你家公子。” “真的吗?”刘叁眼睛里冒光,“真要那样,刘叁这条命以后都是小姐的。” “我要你命作甚,”苏暮雪含笑道,“你这条命还是留给你们家公子吧。” “若是明玉陪小姐前来便好了。”刘叁也有些许担忧,“小姐一个人住这里,总是不太妥当。” “明玉胆子小,真要让她来,会坏事。”苏暮雪来这里是为了救人,明玉若是出现给萧安辰瞧见,非但救不了人,反而还会陷在危险中,“好了,你去看看晚膳何时好,我饿了。” “是。”刘叁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苏暮雪推门走进房间里,寺庙的厢房陈设都比较简单,一张床,一个案几,两把椅子。 一路风尘仆仆,苏暮雪坐马车坐的乏了,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合衣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自从知晓郑煊出事后,她这两日都未曾睡好,一直在想着如何救人,好不容易睡过去,也是一直梦魇。 她梦到正曦宫起火,梦到萧安辰冷笑着把她推进火海里,她挣扎着要出来,他命众人团团围住,冷笑着说道:“皇后不是喜火吗,好,朕成全你。” 苏暮雪被大火炙烤着,少倾,又有人被扔了进来,那人倒在她脚边,她看清了她的脸,是明玉。 接着明霞,常嬷嬷周嬷嬷她们也被扔进了火海里,她求饶,“陛下,都是我的错,同她们无关。” 帝王邪魅如鬼魅,“无关?她们是你宫里的人,怎么会无关,来人,给我继续扔。” 正曦宫的宫女太监们悉数被扔了进来,哭喊声四起,苏暮雪求饶,“陛下,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苏暮雪猛地睁开了眸,抬手捂在胸前大口喘息,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那个梦太真实,她情不自禁瑟缩起来,手颤抖得很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下来,顿觉口干舌燥,苏暮雪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坐起,还未动,突然顿住。 被子? 谁给她盖的? 她不太记得睡觉前盖了被子,疑惑还未解开,前方传来声音,像是一剂惊雷响在她耳畔。 她听到那人说:“阿雪,醒了?” 苏暮雪猛然抬起头,眸光里,正前方的位置端坐着一人,一身蓝色龙纹常服,头戴金冠,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双眸漆黑如墨。 房间里没点灯,银白月光映出他伟岸的身子,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俊逸的让人莫名心慌。 更让人心慌的是,他轻轻唤出的那声:“阿雪。” 苏暮雪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到了那六年,她同他并肩作战,她为救他几次差点死掉,她被病痛折磨,岂料病痛是出自他之手。 他瞒她,欺她,不信她,他对她机关算尽,用尽强硬手段,她若不从,他便强行而为之。 她病痛难捱时,他携新人进宫花前月下。 刺痛感来的太强烈,苏暮雪的心狠狠缩了下,杏眸缓缓闭起,睁开时,眸底再无一丝柔情。 她不言,就那么凝视着他。 萧安辰本想上前的,但怕惊扰了她,只好坐在椅子上,远远同她说着什么,“阿雪,你看,今夜的月色真美。” 苏暮雪透过敞开的窗子看了眼挂在夜空中的明月,皎洁月光洒了一地,连树影都透着几分斑白。 她以前很喜欢对月吟诗,更喜举杯邀明月。 然,每次的记忆都不是很好,次次明月挂天间,次次萧安辰所求无度,他不管她死活,强行做着她不喜的事,泪水浸湿了枕巾。 “美么?”苏暮雪脸上神色冷峻,“你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间?” “阿雪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么?”萧安辰笑得一脸淡然,“我只不过是遂了阿雪的意。” “我特意来寻?”苏暮雪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难道不是陛下逼我出现么?” “阿雪又说玩笑话了。”萧安辰眉眼弯弯道,“我怎么舍得逼迫你。” “哦,是吗?”苏暮雪不想和他废话,进入正题,“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郑太医?” 听到苏暮雪提起郑煊,萧安辰神色沉了几分,但黑眸里还是淌着笑意,“阿雪想让我如何做?” “放了。”苏暮雪道,“让他回府。” 第43节 “阿雪对郑煊当真是很不一样。”萧安辰眼底簇拥着火,他在嫉妒,且,发疯般的嫉妒。 阿雪是他的,只能看他,喜欢他。郑煊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皇后。 “没有不一样,”苏暮雪深知萧安辰的性子,但凡她表现的同郑煊热络一点,郑煊肯定会不好过。 萧安辰就是疯子。 “在正曦宫时郑太医对我多加照拂,我只是感念罢了。”苏暮雪道,“郑太傅只有郑太医一子,想来陛下不会做寒了大臣心的事。” “寒不寒心,又有何妨。”萧安辰睨着她,“文武百官,少一个也没差。” “陛下是不打算放人了?”苏暮雪眸光灼灼道。 “阿雪想我放人?”萧安辰唇角扬起一抹浅弧,纤长的睫毛上染着银白的月光。 “是,”苏暮雪来此便是为了救人,当然希望他放。 “那我便放。”今夜的萧安辰太过反常,苏暮雪心渐渐提起,“条件?” 萧安辰指尖摩挲着玉扳指轻轻转动,眸底深处都是苏暮雪的身影,“只要阿雪留下。” “我若是不留呢?”苏暮雪道,“你要怎么做?” 萧安辰敛去唇角的笑意,眸色轻柔似水,“阿雪,我想你了。” 若是之前他这样说,苏暮雪定会心动,会忍不住对他好,会投进他怀里,告知他,她也想他,时时都在想。 但,现下不会了。 他,不配。 “然后呢?” “留下陪朕好不好?” 言罢,苏暮雪没再开口,房间里静谧得可怕,萧安辰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想起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只觉老天对他还是好的。 他在意的人还活着,还安然地坐在那里,她笑着同他讲话,即便语气不善,但他依然足矣。 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放她走了。 绝不。 “放了郑煊。”苏暮雪定定道,“我不会跟你回宫,但我可以住在你安排的地方,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当然,你也可以不放郑煊,那么,带着我尸身回宫吧。” 苏暮雪面无表情地把这些话说完,平淡的像是在闲话家长。 “你为了他,甘愿去死?”萧安辰只捕捉到了这句话。 是为郑煊,也是为了不再回皇宫,倘若能救郑煊的方法只有她留在他身边这一种,那怎么留,留在哪里,她要自己作主。 谁也休想勉强她。 “我若是不同意呢。”萧安辰冷声问道。 “简单,”苏暮雪从衣袖里拿出匕首,“我便死在你面前。” “你——”萧安辰倏然站起,眼神透着受伤,声音也变得恹恹的,“阿雪,为何非要逼迫我?” 逼迫? 那些他逼迫她的事想来他都忘了,她不愿意做的,他哪件没有逼她去做,他对她,向来少有温柔。 “那你愿是不愿?”苏暮雪刀尖抵在脖颈上,只要再用一分力,刀尖便会没入肉里,她命陨。 萧安辰再次想起了那场大火,心悸无力感充斥在心头,像是要把他吞噬掉,那些经历他再也不要尝试了。 她不能死。 他伸手阻拦,“好,朕答应你,你快把刀子扔掉。” 苏暮雪没扔,继续道:“我只是苏暮雪,不是云风国的皇后,你不能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回宫。” “好好好,不勉强。”萧安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要不是怕伤到她,他已然飞扑过去,“乖,把刀子放丽嘉下。” 苏暮雪不傻,没想着真伤自己,放下刀子,她问:“何时可以放郑煊回府?” 萧安辰走到门前,拉开门,有人影出现,跪地道:“陛下。” “传朕旨意,用药之事有误,郑太医可以回府了。”萧安辰道,“你速回宫。” 王放:“是。” 他站起身,离开时朝房间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屋内没灯,看不清那人长相,看身段应该是女子。 女子? 难道陛下是专门来这里见这女子的? 他顿住,转身问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讲。” “臣等还要不要继续找寻皇后?” “不用。” 言罢,萧安辰再次进了房间,门刚关上,脖颈有刀子抵上,还有一缕女子身上固有的幽香袭来。 萧安辰喉结滚动,“阿雪。” 苏暮雪低声道:“我来问你,苏铭,你可知去哪了?” 萧安辰眼睑半垂,神色稍顿,随后道:“不知。”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萧安辰别骗我。”苏暮雪白皙的脸上淌着月光,照进如深潭似的杏眸里,“你若敢欺我,我定不会再见你。” “我怎会欺你。”萧安辰眸底的异样一闪而逝,“阿辰绝不欺阿雪。” “好,这次我便信你。”苏暮雪收回刀子,“若有一日我发现你诓了我,我会再也让你寻不到我。” “……”莫名的,萧安辰的心狠狠抽了下,指尖陷进了掌心里,他心道,她眼下还在气着,等她不气了后,再慢慢同她讲明。 想来,她会原谅他的。 苏暮雪刚收起刀子,萧安辰转身把她困在身前,“阿雪,我——” 苏暮雪刀子再次抵脖颈上,刀尖没进肉里,“还有一事,若无我应允,你不能近我的身,你若执意碰我,那我便——” 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流淌出来。 萧安辰苍白着脸后退,黑眸里涌着痛意,“阿雪,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他胸腔里那股再也压抑不住的血腥味突然冲了出来,狂吐出一口血,脸色难堪至极道:“阿雪,不要这样,求你。” “求,有用吗?”苏暮雪睨着他,像是看到了曾经,她求过他许多次,求他方放过,他不是都没应允吗。 他还说,朕的话阿雪要听,阿雪要乖,别惹怒朕。 “有……”萧安辰话没说完,昏迷倒在了地上。 苏暮雪让刘叁把消息放出去,周嵩急匆匆来寻人,推开门看着躺在地上的帝王,心差点停跳了。 “陛下,陛下,太医,太医在哪?” 这次随行的又是刘铮,刘铮颤颤巍巍施完针,脸色凝重道:“陛下这是郁结难舒,加之上次余毒还未全部清除干净所致。” “那怎么办?”周嵩问道。 “还是赶快回宫吧。”刘铮道,“陛下身子要紧。” “好,回宫。” 萧安辰醒来,第一个看到是周嵩,他蹭一下坐起,“这是哪里?” “陛下,这是您的寝宫啊。”周嵩递上汤药,“陛下先服药。” “不喝。”萧安辰随手把药碗打翻,衣衫都没穿好,在寝殿里折腾起来,“谁允你们把朕带回了的,谁允的!” “陛下,陛下您身子不适,晕了过去,奴才不能不把您带回啊。”周嵩跪在地上。 “够奴才。”萧安辰用力踹了他一脚,怒吼道,“王放呢,王放!” “奴才去找。”周嵩站起,快步走出寝殿。 王放火急火燎赶来,“陛下。” “人呢?”萧安辰拎起他衣领问道。 “何人?”王放眼睛大睁,像是没听懂。 “阿——”耳畔响起苏暮雪的话,“我不想让宫里人知晓我还活着,尤其是太后,陛下能做到吗?” 他问:“郑煊呢?” 王放:“郑太医已经回府。” 萧安辰一把松开,侧眸问周嵩,“在安鹿寺可发现可疑之人?” “可疑?”周嵩道,“尚未。” 王放听着,想起看到的那抹纤细身影,帝王怕是在找那个女子吧,一个比皇后还重要的女子。 他头微微垂下。 “没有?”为何会没有?阿雪,阿雪你又去了哪里? 萧安辰顿时一阵眩晕感,身子忍不住晃起来,双腿不稳,他跌倒在地,手按在了破碎的药丸上,掌心处现出一道重重的扎痕,血倾泻而出,染红了金丝线织就的云袖,刺得人心颤。 周嵩倒抽一口气,“陛下。” 王放急忙过来,扶起萧安辰,“陛下,您的手——” 没了苏暮雪的踪迹,萧安辰一刻都安宁不下来,他挥开王放的手,“滚,都给朕滚!” 寝殿内的人颤颤巍巍跑出来,周嵩不敢离开,杵在殿门口,“陛下,稍安勿躁,太医马上来。” 杜春来时,萧安辰已然沉静下来,杜春小心翼翼为他包扎好掌心的伤口,叮咛道:“陛下掌心有伤,这段时日切记不要沾水。” 萧安辰眼神空洞地睨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杜春见他没反应,回头看了眼周嵩,周嵩轻点头。 杜春收拾妥当后,躬身行礼,“臣告退。” 第44节 萧安辰依旧未言。 杜春越过周嵩时给他使了个眼色,周嵩会意跟了出去,没旁人时,周嵩道:“杜太医何事?” 杜春道:“陛下这是?” 周嵩摇头:“醒来突然如此。” “陛下这是心病啊。”杜春言明,“心病还得心药医。” “陛下心药是皇后娘娘,可去哪找?”这话把杜春问住了,“总能想到法子,咱们都想想。” 杜春走后,康权武进宫面圣被周嵩拦在了殿外,“康大人,陛下现下身子不适,不宜见大人。” “不适?”康权武道,“可我有重要事情禀告,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兴许陛下愿意见我呢。” “这……”周嵩问道,“很重要?” “关于陛下龙体,”康权武问,“周公公你说重不重要。 “……”那还真是很重要,周嵩推门走进去,没一会儿折回来,“康大人,陛下有请。” 康权武迈步走进去,躬身道:“陛下,臣近日在闹事捉到两人,他们拿着画像四处寻人,不知是否是陛下的意思?” 言罢,康权武从袖子中取出画像走上前。 萧安辰接过,展开画像,画像里女子一身华服,肌若凝脂,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娇艳绝美。 他眉梢皱起,睨向康权武。 “不是陛下属意的?”康权武一脸疑惑,“那会是谁?” “可问出什么?” “他二人言明,已找到画中女子。” “在哪?”萧安辰黑眸亮起,“人在哪?” 康权武道:“臣已先命人过去守着,不知陛下是等臣把人寻到还是……” “朕同你一起去。”萧安辰哪还有方才颓废之貌,“对了,这件事朕不想让永乐宫知晓。” “臣明白,”康权武轻声道,“严守之人都是臣的亲信,陛下大可安心。” 明玉一早买东西回来,远远察觉到有人跟着她,等她停住转身回看时,后方又没了声音,她不敢耽搁,抱着采买的吃食匆匆往梅园赶,进门后,径直跑去了偏殿。 “小姐,小姐。” “何事?”苏暮雪正在案前看账本,头未抬道,“作何这么惊慌?” “小姐,有人跟着我。”明玉站在苏暮雪面前,“小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无事。”苏暮雪放下笔,抬眸睨向她,“那是太傅府的人。” “太傅府?”明玉不解,“为何太傅府的人要跟踪我们?” “郑太傅不放心罢了。”苏暮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若我没猜错的话,一会儿便有人会找上门。” “谁?”明玉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暮雪轻挑眉梢,淡声交代:“明玉你去后面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可是小姐——” “放心,我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明玉蹙眉,“难道小姐知晓是何人来寻?” 苏暮雪站起身,眸光落到窗外,看着远处嬉戏的蝴蝶,悠然道: “帝王。” 第40章 萧安辰今日穿了身浅蓝色祥云纹长袍, 腰间束带上挂着祥云图案的玉佩,头戴玉冠,风度翩翩, 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他负手而立,站在庭院中细细打量四周, 西方有大片的花圃, 种着苏暮雪喜欢的各种花, 东方有假山又鱼池, 再远处有凉亭, 亭下桌子上摆着琴。 他陡然忆起, 在皇家别苑时偶然听得苏暮雪弹奏的那首《凤求凰》, 当真是惟妙惟俏, 让人欲罢不能。 莫名的,他又想到,好像自从大婚后, 苏暮雪便再也没有弹过琴。大抵, 他知晓是何缘故。 太后不喜宫中女子学习琴艺,究其原因还是跟先陛下一段情有关。想来苏暮雪不弹琴,同太后脱不了干系。 萧安辰提袍朝前走了走,看到树下千秋,他想象着苏暮雪坐在上面随风荡起的情景,唇角不知不觉弯起。 “陛下。”不知何时出现的苏暮雪打断了萧安辰的沉思, 萧安辰思绪回笼, 噙笑道, “阿雪。” 他伸出手意欲去拉她, 苏暮雪不动声色间后退两步, 两人间的距离拉大。 萧安辰的手杵在半空中, 任风儿从五指间吹拂而过,莫名觉得今日的风太清凉,吹拂在身上有些冷。 或者说,不是风儿冷,是他的心冷。 阿雪现在连碰都不想让他碰了,萧安辰心似针在扎,不是那种缓缓的扎,而是很用力很用力的扎,胸口那里传来强烈的窒息感,好像有什么在用力撕扯着。 他讪讪收回手,藏在身后,无人注意时,手指蜷缩又展开,展开再次蜷缩,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心情好些。 实则,他心情没有丝毫好转,胸口还是那么痛,痛到额头冒冷汗。 苏暮雪生疏道:“陛下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朕……”不能来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来的路上,萧安辰心情澎湃,想到要见到她,一颗心狂跳不止,他以为,她也是开心的,可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想了。 阿雪,是真的不想见他。 可怎么办呢? 他想她,想到夜不能寐,一日不见她,她一夜难安。 “阿雪,不请朕进去坐坐吗?”萧安辰勾唇笑问,曾几时他这样‎‍‎‍‌同‍‌‎‎人‎‌‍‎‍讲过话,像是把自己放进了尘埃里,惟愿对面那人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然,他终究是失望了。 苏暮雪杏眸可看山河,可看青山绿水,但唯独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的殷殷期盼。 “舍下简陋,配不得陛下的万金之躯,”苏暮雪淡声道,“何事在这言明即可。” 她甚至连杯茶水都不想同他喝。 萧安辰脚步踉跄,身子后退两步,远处周嵩欲上前,被他眼神制止。 周嵩还道陛下这是来见谁,没想到竟是皇后!周嵩怕自己认错了人,抬袖擦眼,擦拭数次后,眼前人依然还在,真的是皇后。 皇后竟然没死! 怪不得,怪不得,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想必陛下去皇家别苑,去安鹿寺都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陛下对皇后,真是情深义重。 可皇后是怎么回事? 为何对陛下如此冷淡?! “阿雪,朕累了。”他身上还有余毒未清,腿上还有伤未愈,看着像是好人一个,其实已经千穿百恐,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赶了许久的路,茶水未尽,确实累了。 “那陛下还是快快回宫吧。”经过这一遭,苏暮雪早已不是曾经的她,她不会对伤害过她的人心软。 累? 她曾经更累,她累到哭泣时,他又在哪里? 她的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别苑是,皇宫也是。 她爱慕他,一切可以忍,但现在不了,她对他,什么都没有,累死同她何干。 “倘若陛下没有话要说,那我先进去了。”苏暮雪唤了声,“周伯,送客。” 周伯是梅园的管家,听到苏暮雪的话后,慢慢走过来,“各位,请。” “阿雪。”萧安辰也不再执意要进去,“你说过的,会留在朕身边,可还作数?” “陛下,我原话是我不会跟你回宫,但我可以住在你安排的地方,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苏暮雪转身睨向他,“我绝不回皇宫。” “好好,不回不回。”萧安辰没想勉强她做什么,只要她高兴便好。 “那陛下的意思是不会强迫我了?”苏暮雪再次确认道。 “对,不强迫,随你高兴,”萧安辰顿了下,又道,“但有一点,朕要随时可以去看你。” 苏暮雪没什么表情道:“可以。” 言罢,她提裾迈上台阶,背对着萧安辰,边走边道:“我要小憩片刻,陛下走吧。” 萧安辰看着远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到底如何做,阿雪才可以原谅他? 到底如何?? 回程时,萧安辰在马车里饮了一路的酒,按理说他身子千疮百孔实不可多饮酒,奈何太难过,不饮酒,他怕自己支撑不住。 喝着喝着,醉意上来,他眼前出现了那道魂牵梦系的人儿,她对着他温柔浅笑,她唤他阿辰。 她牵着他的手,同他雪中漫步,她踮脚亲吻他,诉说爱意。 她说:阿雪爱慕阿辰,生生世世。 她说:这辈子阿雪都要同阿辰在一起。 她说:阿辰,阿雪要为你生儿育女。 马车颠簸了一下,酒坛掉下去,幻想消失,萧安辰黑眸里的笑意再也没了。 他寻不到那个满眼是他的女子,听不到她的软声细语。 他,把她丢了。 丢在那场大火里。 第45节 周嵩凑近马车看了一眼,只见帝王趴在桌子上,眼角挂着两行清泪,看得出很伤心。 浑浑噩噩间,萧安辰做了很长很长的梦,苏暮雪冷声质问他为何要出现,质问他,为何对她如此残忍? 她拿剑抵着他,目露凶光,“是你说的,不知苏铭在哪,你骗我,骗我!” 萧安辰瞬间从梦中惊醒,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渍,唤了声:“周嵩。” 周嵩回道:“陛下。” 萧安辰:“他如何?” 周嵩回:“安好。” 萧安辰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可梦境扰的他心神不宁,他道:“去看看。” 苏铭已经不再皇宫地牢了,被重新带回了皇家别苑的地牢,有重兵把守,任谁也进不来。 苏铭身上的伤好了很多,只是身形还是很消瘦,大抵是之前受刑太严重的原因。 萧安辰赶到时,他正面壁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冷哼道:“怎么?今日想打哪里?” 他背对着萧安辰拉起袖子,“这?还是这?要打就快打,我没空陪你玩!“ 在他眼里帝王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让他敬仰的帝王,他就是一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高兴时折磨他,不高兴时还是折磨他,他不是疯子是什么。 萧安辰冷哼上前,他在苏暮雪面前可以压制本性,但在苏铭面前,他不会,他接过狱卒地上的长鞭,问道:“你还有何要交代的?” “没有。”苏铭被关这几个月来什么都没说,“要打便打,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啪。”鞭子落在苏铭身上,瞬间皮开肉绽,萧安辰看着流淌而出的鲜红血液,异常兴奋起来,下手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把人救活,可不能再打死了,周嵩上前提醒,“陛下,娘娘她……” 苏暮雪的名字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萧安辰瞬间回归正常,对,阿雪,阿雪回来了,阿雪不许他伤苏铭。 阿雪若是知晓他打了苏铭,阿雪会生他气得,会不理他,会消失。 萧安辰扔掉手中的长鞭,踉跄走出地牢,外面天气很好,可他却觉得很冷,冻彻心扉般的冷。 “冷,冷,冷。” 周嵩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命护卫赶快回皇宫。 明玉待萧安辰离开后,走进偏殿,给苏暮雪倒了一杯热茶,“小姐,奴婢不明白,你方才明明说跟踪我的是太傅府的人,可为何来的不是太傅府的人,而是陛下呢。” 苏暮雪摊开账本,抬眸睇向明玉,“很明了,郑太傅是怕咱们做出什么是以才派人跟着的。” “怕咱们做什么?” “一,是否同郑煊见面,二,是否安然呆在梅园。” 明玉越听越不明白,“第一个我还能理解,可第二个咱们是不是安然呆在梅园同太傅有何干系呢?” “只有咱们安生呆在梅园陛下才能找到咱们,太傅才会彻底放心。”郑永川的心思她明了,他不想晏州同她扯上关系,而唯有陛下才能剪断这些牵连。 晏州敢违抗父命,但不敢忤逆帝王。 苏暮雪猜测没错,包括康权武凑巧捕获的那两人,哪有如此巧合,康权武正好路过,那人腰里的画像正好掉出来,不偏不倚正巧让大理寺少卿康大人看到。 这一切的安排,不过都是郑永川之手,他就是要断了郑煊同苏暮雪的牵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明玉贝齿咬唇,“小姐,没想到郑太傅是这样的人。” “郑太傅也只是爱子心切罢了,”苏暮雪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她本意也从未想同晏州发生什么,这样了断,也好。 “那郑太医……”明玉未说完。 “告知周伯,若郑公子来,就说我不在。”苏暮雪交代道,“不许迎他进来。” “小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残忍?”明玉小心翼翼道。 “都是为了他好,”苏暮雪眸光深邃,像是看到了那日火海里男子从大殿侧门把她迎出去,漫天火焰,映出他深如海的眸子。 他同她,走这一路已是可以。 须臾,苏暮雪又交代了另一件事,“去账房支银两,加倍还给晏州,至于那些绸缎庄铺子,粮铺,至此同他无关。” 绸缎铺子生意极好,前段时日苏暮雪又买了几间铺子经营粮食生意,生意也不错。 苏暮雪心道:晏州同她牵连越少,与他来说,越安虞。 他的安虞,才是最重要的。 …… 萧安辰回到皇宫便把自己关在了庆和殿里,谁叫都不开门,直到殿内传来一声重重的落地声,周嵩才带着人冲了进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帝王,周嵩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 祖宗啊,怎么又来了。 萧安辰昏迷间不断说道:“阿雪,我不是故意要诓你,真不是,你别不要我……” 第41章 萧安辰余毒发作, 连着吐了几次血,最后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中,郑煊杜春刘铮急匆匆赶到庆和殿, 商讨救治方法。 刘铮混在人群里,慢慢地慢慢地朝后退去, 不小心撞到了杜春身上, 杜春一脸诧异道:“刘太医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刘铮顿住, 说话吞吞吐吐, “没, 没有, 怎么了?” “你脸色不太对, ”杜春先是指指他的脸, 后又指指他的额头,“这里都是汗。” 刘铮抬袖擦拭,用袖子遮掩住慌张的神色, “我我是担心陛下安危。” 言罢, 身旁传来周嵩的声音:“郑太医你觉得如何?” 郑煊收回诊脉的手,淡声道:“还有余毒。” 周嵩问:“可有根治的方法?” “暂时没有,只能先用汤药压制。”郑煊起身走到桌前,握笔书写,写好药方后,拿给杜春和刘铮看, 二人看后齐齐点头。 郑煊拿着药方出了寝殿门, 他没假他人之手, 熬药喂药都是他亲手为之, 一个时辰后, 萧安辰悠悠醒来, 偏头看着殿内众人,神情有些恍惚。 头还很疼,他蹙眉轻嘶一声,周嵩上前,“陛下,现下如何?” “头疼。”萧安辰冷白指尖抵着额头悠悠道。 “郑太医这可如何是好?”周嵩急的脸都白了。 “陛下先稍作歇息,半个时辰后,不适可缓解。”郑煊道。 萧安辰抬眸睨了郑煊一眼,随后缓缓闭上眸,他现在不太想见郑煊,是很不想见。 阿雪为了保郑煊安虞,用自己的命威胁他,每每想到这点萧安辰便气愤的不行。 他想对郑煊做些什么,但一想到万一他真做了什么,苏暮雪再也不理会他,他顿时又不能了。 郑煊和苏铭不同,郑煊在眼前,稍有差池,苏暮雪便会想到他头上。苏铭那,苏暮雪不会想到是他。 头突然又疼起来,萧安辰抬手重重捶了一下。周嵩见状跪在龙榻前,“陛下,稍安勿躁,切莫再动怒。” 动怒? 他现下气得心肝脾胃哪哪都疼,看到郑煊更疼。 “都出去!”萧安辰呵斥道。 “是。”郑煊站起身,拎起药箱挎肩上,躬身退出去,杜春也跟着退出去,刘铮转身要走时被萧安辰唤住,“刘太医。” 刘铮身子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攥紧,一种由心底生出的恐惧感蔓延到全身,他甚至想到了死。 他吓得双腿发抖,半晌后,才慢慢转过身,躬身作揖道:“陛下。” 萧安辰自榻上坐起,锦被下的腿,一条曲着,一条伸直,他手肘抵在曲着的膝盖上,指腹用力掐捏额头两侧,待不适感轻点后,淡声道:“最近太后身子如何?” 刘铮强壮镇定道:“一切安好。” “安好便可。”萧安辰轻笑,“都是刘太医照看有功。” “臣不敢。”刘铮越发得心虚。 “刘太医不必自谦。”萧安辰甩了下衣袖,“云风国就缺像刘太医这样忠君为国的好医官。” 这话说的刘铮直冒冷汗,有种小命随时不保的感觉。 “朕乏了,先退下吧。”萧安辰挥了挥手。 “是。”刘铮躬身作揖,慢慢朝后退去,几步后,转身,继续朝前走,前脚刚跨出殿门,后面萧安辰又唤住了他,“刘太医,朕记得你有一子?” 蓦地,刘铮动也不敢动了,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住,不只手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他转身,折回殿里,“是。” “回到帝京了?” “是。” 萧安辰睥睨着他,半晌后悠悠道:“挺好。” “……”刘铮更不敢动了。 “明日让他来太医院就职。”萧安辰掀开锦被从床上走下来,“以后就让他来给朕诊治。” 刘铮:“……” 刘铮跪地,“小儿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安辰淡笑:“无妨,还有郑煊在。” 刘铮走出庆和殿,行至没人的地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官袍,人也险些要昏过去。 周嵩远远看了一眼,折回去,“陛下。” “人呢?”萧安辰端着杯盏冷声问。 “瘫地上动惮不得了。”周搜噙笑道,“还是陛下的法子好。” 萧安辰低头轻抿一口茶水,“太后也是太小看朕了,想借刘铮之手对朕不利,就凭刘铮?他也配。” “陛下这招将计就计用的妙啊。”周嵩拍马屁道,“太后肯定想不到陛下已经识破了她的计谋,兴许还在等着陛下病情加重呢。” “好啊,那朕就加重一个,给她看看。”萧安辰眸底再无一丝笑意,“让人盯着刘铮父子俩。” 第46节 周嵩道:“是。” 次日,萧安辰病情加重,接连三日没有早朝,永乐宫里,太后端着杯盏听着刘铮的话,随即轻笑出声。 萧安辰想跟他斗,到底还嫩点。 等刘铮走后,她问身后的护卫,“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有些眉目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把人寻到。”护卫说道。 “告诉外面那人,再快些。”太后放下杯盏,站起身,迎着窗外的日光勾起唇,“云风国,该变变天了。” …… 苏暮雪本以为萧安辰会派人把她带走,等了三日也不见他派人来,便该做什么做起什么。 明玉把账本搬来,指着账本说道:“小姐,这是绸缎庄的账本,那是米铺的账本,对了,这是地契。” 明玉把地契放案几上,“小姐,城南的几间店铺已经买下来,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薛府那边可有书信送来?”苏暮雪问道。 “还不曾,”明玉回道,“我告知周伯了,薛府那边一旦有书信送来,要他立刻拿过来。” 话音方落,周伯拿着书信提袍走进屋内,“小姐,这是薛府差人送来的书信。” 苏暮雪放下笔,站起身去接过,展开书信仔细看起来,随后嘴角扬起浅笑,“南街铺子用来做茶行。” 薛家靠茶行生意起家,是江南一带最富庶的商家,有他们牵头,苏暮雪这茶行铺子开得顺风顺水。 苏暮雪经营茶行这事,薛老夫人不并知情,苏暮雪叮嘱表哥千万不要对外讲,表哥疼她,当真把这事瞒了下来。 是以,无人知晓,帝京里生意最好的茶行铺子,原来背后的东家是苏暮雪,掌柜只是个挂名的。 安详过了一段时日,该来的还是来了,萧安辰再次来到梅园,五月的梅园沁着花的芬香气息,蝴蝶比上次来时还多了些。 这次他没站在庭院中等,悄悄进了偏殿,白日苏暮雪都会呆在偏殿,或看书,或小憩,靠窗的那张‍‌美‎‌人‎‍‌‎‍榻是她最常待的地方。 萧安辰徐徐走进来,日光打在他身上,映出帝王那张俊逸的脸旁,他今日穿了件浅‌‍黄‌‍色‍‌‎‌祥云纹常服,腰间玉佩又换了一个,这次是飞龙图案的,身上的龙涎香极重。 苏暮雪原本正在榻上歇息,闻到龙涎香的刹那睁开了眸,眸底一片清明,某个记忆冲进她脑海里。 那夜,她正在沉睡时,萧安辰也是这般走了进来,扯开她的前襟,手覆上她细嫩的脖颈,窒息感传来,她瞬间不能呼吸。 她睁开眸,听到他说:“皇后,你又不乖了。” 苏暮雪打了个寒颤,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迎着日光睨向萧安辰,萧安辰淡扯唇角,柔声道:“阿雪,你醒了。” 此时的画面同那夜的画面重合到一起,苏暮雪心抽搐得很厉害,鬼使神差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他右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空气都变得冷凝起来,周嵩在门外站着,吓得魂都快飞出来了。 皇后娘娘她她她她她她竟敢打陛下,真是反了天了。 萧安辰有多久不曾挨打了? 他细细想了想,第一次挨打,是被几个哥哥欺负,他们骂他是没人要的孩子,他们嘲笑他,欺辱他。 后来每次聚在一起,他们都会打他,直到那次,他反抗,把三皇子按在地上猛打,那日他被罚跪了一日一夜,之后再也无人敢打他。 第二次挨打,是母妃打的,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唇角出血,他脸火辣辣的疼。 母妃斥责道:“那是你九弟,你怎么敢!” 母妃怕是不知晓,那个九弟从来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娇弱,私下里九弟和三哥他们一起打过他很多次。 再后来是先帝打他,质问他为何把哥哥们逼入绝境,哼,帝王之家,他们不死那便是他死。 不,他还想活着,只能是他们死。 再之后没人敢打他巴掌,因为打他巴掌的人,都被他杀了。 他瞪眼瞧着苏暮雪,那一刻心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她是他喜欢的女子,他不能,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展开,他淡扯唇笑起。 苏暮雪这巴掌用了十分的力,萧安辰头偏向一侧,随后摆正,嘴角有血溢出。 连苏暮雪自己都不知晓她怎么敢动手的? 她刚才以为是在梦里,但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她道:“陛下若想杀我大可赐白绫或毒酒。” 杀她? 怎么会。 萧安辰指腹轻轻擦拭一下唇角,挑眉道:“阿雪说的是什么话,朕怎么会舍得杀你。” 苏暮雪直勾勾睨着他,像是不相信这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要知道曾经的他是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的,更何况是挨巴掌呢。 当年淑妃不就是因为对他不好,才落得那个下场的吗。 苏暮雪谨慎地向后退了退,伸手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她想好,若是萧安辰敢靠近,她会跟他拼命,大不了鱼死网破。 萧安辰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匕首,眉梢一蹙,大步上前道:“阿雪你要做什么?” 苏暮雪把刀架在脖子上,锐利的刀锋抵着脖颈,“站住,不许再靠近。” “好,好,朕不靠近。”萧安辰站在原地不动,“听话,你先把刀子放下。” 苏暮雪现在对萧安辰信任全无,之所以答应留下,一是为了郑煊,二是为了找寻苏铭,不然,她就是死也不会再想见他。 “出去。”苏暮雪冷声道。 “好,朕出去,”萧安辰怕她会伤及自己,安抚道,“朕出去,你乖乖把刀子放下。” “出去——”苏暮雪一句都不想听,脸上浮现愠怒,“出去。” 萧安辰没敢再耽搁,转身拉开门走出去,外面传来王放的声音,“禁卫军听令,给我护好了!” 禁卫军整齐划一道:“是。” 声势太浩大,吓得梅园里的下人们哆嗦着不敢动。 苏暮雪等萧安辰出去后,提着的心才放下了些,她手慢慢垂下来,细看下还能不看到她手指不停地颤抖。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明玉推门走进来,见苏暮雪倚着桌子喘息,一脸担忧问。 苏暮雪惨白着脸摇摇头,“无事。” 颤抖的手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怎么可能无事,恨到骨子里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怎么可能无事。 但她不想让明玉担心,宽慰:“我歇歇就好。” 明玉给她端来温水,“小姐,来,喝点水。” 苏暮雪接杯盏时手指还是抖得,她紧紧握着,低头轻抿一口,水入腹后,身体才好了些。 明玉看着外面的人,问道:“小姐,他们怎么办?” 苏暮雪喝完剩下的水后,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冷眼看着窗外的身影,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告诉陛下我乏了,让他带着他的人离开。” 明玉吞咽下口水,“小姐,万一陛下发怒,那咱们……” 苏暮雪冷声道:“大不了不活。” 明玉领了命令出去,对萧安辰屈膝作揖道:“陛下,我我们小姐乏了,请请陛下离开。” 言罢,周嵩先吼了一嗓子:“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他刚说完,紧接着挨了一脚,这脚是萧安辰踹的,萧安辰阴沉着脸道:“朕看是你放肆!” 周嵩吓得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安辰随即又给了周嵩一脚,“滚。” 周嵩麻溜滚一边去了。 萧安辰对着门内的苏暮雪说道:“阿雪,朕知晓你还气着朕,这样好不好,你让朕进去,朕亲自解释给你听。” “不好。”苏暮雪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臣女没什么要同陛下说的,若是陛下执意不走,那好,我走。” “不,你留,朕走。”萧安辰费劲心思才把人寻到,怎么可能会再次放她走。 绝不可能。 “陛下记得把你的人都带走。”苏暮雪对萧安辰相当了解,倘若她不事先言明,那队禁卫军八成会留下来,或许,王放也会留下来,这是苏暮雪不能允许的。 她在正曦宫时被禁卫军看着守着,出了皇宫还如此,那她逃出来的意义在哪。 谁也别想再困住她,除非她自己愿意。 “阿雪,你这里下人太手,留下禁卫军,朕才能安心。”萧安辰言辞绰绰道。 “少不少臣女说了算。”苏暮雪定定道,“陛下,别忘了君无戏言,你说过,绝不勉强。” 萧安辰:“……” 萧安辰不可能就这样把人都带回去,出了梅园后,他对王放道:“让人在梅园四周守着,不要被皇后发现。” 王放躬身道:“是。” 周嵩走过来,伸手掀开车帘,上马车前萧安辰回看了一眼,淡声道:“看看梅园四周都住着哪些人,让他们连夜搬走。” 周嵩:“是。” “那处不错。”萧安辰伸手指向梅园东边的宅子,“周嵩,朕给你十日,十日之内,那处宅子要同梅园修葺地一模一样,完不成,你也不用回宫了。” 周嵩:“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在十日内还您一个梅园。” 萧安辰心情很不好,回到皇宫后,把前来议事的几个大臣狠狠骂了一通。 大臣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脸吓得煞白。 “陛下,浙州一带盗匪猖獗,浙州知府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陛下您看?”问话的是尚书崔云忠。 萧安辰眉梢淡挑,眸光在跪着的几人身上拂过,“右相,你说呢?” 王卯颤颤巍巍道:“臣以为浙州知府既然有所求,朝廷应当派兵剿匪。” “那派何人领兵呢?”萧安辰冷哼一声,“莫不是右相打算亲自领兵前往?” 说着,萧安辰胳膊搭在龙椅上,“嗯?右相?” 王卯:“……” 他领兵? 第47节 怕是土匪还没剿灭,他先死在那了。 王卯头伏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内侍端来茶盏,“陛下。” 萧安辰衣袖一甩,茶盏掉在地上,怒目圆睁道:“朕叫你们是来议事的,不是听你们信口开河的,再有下次,推出去斩了!” 今日议事尤为不顺,帝王的怒火持续了好久,到午膳时还没退下来,午膳后,郑煊来到庆和殿给萧安辰诊脉。 周嵩道:“陛下,郑太医来了。” 萧安辰放下笔,整个人像是坠在寒冰里,脸色暗沉沉的,“让他滚进来。” 周嵩转身走出大殿去叫人,还趁机叮嘱了一番,“陛下心情不好,郑太医小心些。” “多谢周公公。”郑煊近日心情也不好,去了几次梅园都吃了闭门羹,苏暮雪不见他,他送去的书信也被退了回来。 那日,他在梅园外苦等一日一夜,好不容易把她盼出来,她看到他像是看瘟疫似的,生疏得很。 “不知郑太医有何事?” “郑太医……”郑煊已经不记得她多久不曾唤他郑太医了,这段日子她一直唤他晏州。 “阿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郑煊想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然苏暮雪不会这样对他。 “以后郑太医还是唤我苏小姐吧。”苏暮雪淡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郑煊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喃喃自语道:“不是我该来的,那是何人该来的?” 他想起那日来看到帝王从这出去的一幕,嗤笑,“知晓了,这里是陛下才能来的地方。” 苏暮雪看着他受伤的神情,张嘴想说什么,眸光无意中瞥到树后那个人影时顿住,看那人的穿着应该是郑太傅派来的。 她敛了担忧之色,轻甩衣袖,“慢走。” 郑煊还想同她说什么,一抬眸她已进了院,他去追,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之后不管他如何敲门,门就是没开。 最后郑煊只得回家。 …… 萧安辰微眯眸子睨着郑煊,眸底冒出寒光,趁郑煊给他诊脉时,他抬脚给了他一脚。 郑煊心里即便不服气,但还是得跪,“陛下。” 萧安辰声冷道:“郑煊,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这世上还没有朕不敢杀的人,你给朕记住,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就是你不惧,你郑府上下二百一十八口也不惧吗!” 郑煊脸色突变。 萧安辰:“若是再让朕发现你有何不良之心——” 他一手打掉桌子上的杯盏,“你郑府就如同此盏!” 郑煊磕头:“臣—不敢。” 萧安辰横眉冷对:“你最好是不敢!” “轰——”外面响起惊雷。 梅园,睡梦中苏暮雪被雷声惊醒,五月惊雷,声音大的可怕,她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绪难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明玉听到动静,走进来,点亮烛灯,“小姐,你没事吧?” 苏暮雪摇头,“没事。” “小姐看着脸色不大好,奴婢去给小姐倒杯温水,”明玉起身欲离开,被苏暮雪拉住,“明玉别走,陪我在这坐会儿。” 苏暮雪幼年曾不甚走失过,那夜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电闪雷鸣,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雨里哭了好久,后来还遇到了坏人。 那人意欲对她做什么时,有人出现救了她,那夜的雨很大,雨幕厚重,她没看清那人的脸,但听声音是个少年。 那人把她救了下来,慌乱中她不小心扯下了那人的玉佩,等她想归还时那人已走远。 她命明玉搬来匣子,找出钥匙打开,取出帕巾,玉佩安然躺在帕巾里。 “小姐,这个玉佩到底是何人的?”明玉问道。 “救命恩人的。”苏暮雪问道,“还记得那年我走失的事吗?” 明玉当然有印象,那夜大雨,整个将军府都出动了,最后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寻到了苏暮雪。 “这便是那人的。”苏暮雪说道。 “小姐可曾记得那人长相?” “不记得。” 明玉也略有遗憾,“那小姐便不能寻到这个救命恩人了。” 苏暮雪侧眸睨向窗外,“有缘自是能遇到。” 这场雨直到天黑也没停,周嵩走进庆和殿,犹豫半晌后道:“陛下,关于拿那处宅子,出了些棘手的事。” 萧安辰神情一凛,“何事?” “皇后娘娘她……”周嵩欲言又止。 萧安辰以为苏暮雪出了事,蹭一下站起,脸色暗沉道:“阿雪怎么了?” “皇后娘娘无事,”周嵩道,“只是那处宅子被皇后娘娘先一步买下,现下宅子的主人是皇后娘娘,奴才……” “其他几处呢?” “奴才打探出,也也已被皇后买下。” “……” “砰。”萧安辰执起杯盏重重摔在地上,大步从案几前走出来,“再去买,总不能都叫阿雪买了去。” 周嵩颤颤巍巍道:“是,奴才马上去办。” 翌日,总算传来好消息,周嵩派去的人成功买下了稍远处的宅子,早朝后,周嵩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萧安辰,萧安辰脸上难得露出浅笑,“办事的人为人怎么样?” “陛下放心,是奴才的远方亲戚,为人老实可靠,这事断不会泄露出去。”周嵩道。 萧安辰执起杯盏慢慢摩挲,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浓郁,阿雪,之前都是朕不对,这次让朕来护你。 第42章 梅园 苏暮雪正在偏殿看账本, 明玉端着茶水走进来,一脸的疑惑:“小姐附近几处宅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起修葺, 每天人进人出的。” 苏暮雪当初为了安全除了买下梅园外,连同梅园东西两侧的宅子都买了, 只有稍远处的那几处没买。 她也没往深处想, 淡声道:“兴许人家是有什么喜事。” 修缮旧屋一般都是有喜事, 或结亲或生子, 苏暮雪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明玉想了想, 也确实有这个可能, 把茶水放到案几上, 柔声道:“小姐都看了一个时辰的账本了, 再看会把眼睛累坏的,先喝点茶水暖暖胃。” 明玉一直担心着苏暮雪的身体,她畏寒的症状并没有好多少, 夜里还是会有。 苏暮雪放下笔, 擦拭干净手,接过了茶盏,慢慢喝起来,刚喝下一口,周伯匆匆走来,站在门前躬身道:“小姐, 郑公子又来了。” 为何说又? 因为这几日郑煊一直来, 来了也不走, 只是苏暮雪始终都没见他。 苏暮雪握着茶盏的手指缩了缩, 双眉轻蹙, “他来多久了?” 大抵有一个时辰了吧。”周伯想了想, “郑公子还饮了酒,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周伯让人去太傅府找刘叁,说他家公子在这,要他们赶快来接。”苏暮雪沉声交代,“记得,找刘叁,别惊动太傅府其他人。” 周伯领了吩咐赶快去办。 明玉透过敞开的格子窗朝外看了眼,“小姐,真不去见见郑公子吗?” 苏暮雪淡声道:“见面也是徒劳,不如不见,再说,不见对他最好。” “可我看着郑公子他……”明玉寻个合适的词,“郑公子要是见不到小姐,估计还会再来的。” 世上谁人没有自己的执念,现下怕郑煊的执念,就是她家小姐了。 这句心里话明玉没有说出来。 苏暮雪七窍玲珑心,明玉都能懂的事,她又岂会不懂,左右也给不了郑煊任何承诺,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再说了,帝京终不是她栖身之地,等寻到苏铭她还是会走的,那一走,便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何苦胡乱给人期翼。 明玉还要说什么,见苏暮雪脸色沉了沉,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半个时辰弧,周伯又跑了进来,“小姐,郑公子已被刘叁接走。” “好,”苏暮雪听后,拢着的眉梢渐渐松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她又看起了剧本,明玉隔一段时间进来一趟,见她歇着时便同她讲外面的事。 “小姐,修缮宅子的那家人应该也是大户人家,买的都是上乘的木材。” 明玉本是随口一说,落在苏暮雪耳中却多了别样的意味,她顿住,缓缓抬起眸,“你说什么?” “哦,奴婢说,新邻居应该是大户人家,买的木材都是最上乘的,还有他们家……” “把阿五唤来。”苏暮雪打算明玉的话。 阿五是常嬷嬷一个亲戚,苏暮雪从正曦宫逃出来后,他便寻到了苏暮雪,阿五会武功,但凡苏暮雪外出都是他跟随。 “小姐,阿五到了。”明玉说道。 苏暮雪沉声交代:“你去打探下那处宅子被谁买下了,何方人士?” 阿五抱拳:“是。” 明玉等阿五走了后,问:“小姐,是怀疑有不对的地方吗?” 苏暮雪点了下头。 第48节 “小姐怀疑是陛下?”明玉话没说完。 苏暮雪秀眉拧到一起,冷冷道:“他应该不会如此,但查查总归放心些。” 现在的萧安辰她摸不准他的想法,就像那日,她打了他,若是以前,她必会受到重罚。 不只是打他,逃离出宫这事也是,欺君之罪,罪不可恕,可他非但不罚,还口口声声说无碍,这样的他,更叫人不安。 …… 阿五办事速度很快,回来后禀报道:“小姐,是从淮南一带搬来的大户人家,经商的。” 苏暮雪听后,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好,知道了。” “不过……”阿五听着那人的口音有些不太对,但他只是在淮南呆过一两个月,且间隔时间太长了,也有些记不太清。 “不过什么?” “哦,没事。”阿五淡声道,“应该是属下听错了。” 苏暮雪轻点头,“行,你下去吧。” 庆和殿 萧安辰这一日都在忙,忙着见大臣,忙着议事,傍晚康权武来到庆和殿面圣,谈完朝事后,说起了正曦宫走水的事。 萧安辰一改方才淡然的神情,眸底的光倏然没了,他睥睨着康权武听他娓娓道来。 “依臣之见,正曦宫不是无端走水,是故意有人为止,能在正曦宫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人。” 萧安辰眼睑垂下又抬起,神情冷峻道:“那康爱卿认为是何人所为?” 康权武既然赶来面圣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他跪地据实已报,“皇后娘娘。” “砰。”萧安辰面前的杯盏被他挥倒到地上,声音比方才还冷,“康爱卿想好了再说。” “是皇后娘娘。”康权武道,“臣找到了那日幸存的几个宫女,均证实,皇后娘娘那几日却有不对,后来臣又调查出,小坠子那几日频频出宫。” 康权武递上奏本,“里面是小坠子出宫采买东西的记录,事无巨细,每一笔都有,小坠子不仅买了火石,还买过药材,还有太医院那有几味药也对不,也是被拿来给正曦宫了。” 萧安辰侧颈青筋鼓动,“然后呢?” 康权武不卑不亢道:“正曦宫走火是皇后娘娘所为,她用假死逃离出宫,请陛下严惩不贷。” “康权武!”萧安辰厉声道,“你再说一次。” 康权武:“正曦宫走火是皇后娘娘所为,她用假死逃离出宫,请陛下严惩不贷!” 萧安辰从案几前站起,大步走到康权武面前,一把拉扯起他,怒目圆睁道,“朕只说一次,你且记住,正曦宫走水是真但意外也是真,皇后娘娘幸得天佑,那日并未在宫中,她在永安寺为朕祈福。” “这就是全部事实。” 康权武喉咙生疼,但还是开口道:“陛下这样包庇皇后娘娘,若他日被天下人知晓定定——” “朕的女人朕来护!”萧安辰冷笑道,“哪个敢妄议,朕会让他知晓妄议的后果!” “怎么,康爱卿想管朕的家事?”似乎萧安辰再多用一分力气,康权武便会窒息而亡。 “……臣,不敢。” 言罢,萧安辰松手,拍了拍康权武的肩膀,“如此,甚好。” 康权武大口喘息。 萧安辰负手而立,沉声交代道:“这事从今起以后不许再提。” “那那陛下不想知道是何人助皇后娘娘出去的吗?”康权武说道,“单凭皇后娘娘一人之力,她肯定作不了此事,若无那人帮忙,事情也不会到如此,陛下不责罚娘娘,难道也不责罚那人!” 罚? 萧安辰恨不得让郑煊死,可,他不会冒这个险。现下没有任何人比苏暮雪更重要。 他眸底冒着寒光,“朕说了,这事休要再提!” 这是康权武第一次见帝王如此动怒,他缩了缩脖子,跪地道:“臣,遵旨。” 当夜,萧安辰心情不佳,看着窗外的明玉,饮起了酒,周嵩几次劝说:“陛下身子不适,还是不要饮酒才好。” 萧安辰冷笑道:“适不适有差别吗?反正也没人关心。” 周嵩知晓陛下这是想皇后了,随口道:“陛下,皇后就真那么好吗?值得您这样想?” 萧安辰确实是想苏暮雪了,想得五脏六腑都疼,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爱盛大又细腻,她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也可以为了他做尽一切。 那年先帝下旨,皇家别苑吃穿用度再减一半,其实本来就没多少,他是废弃的皇子,有谁会真心待,缩减后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又染了风寒,为了让他尽早康复,她把膳食留给他,每日饮水充饥…… 她对他的好,似乎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恨他疑心太重,怀疑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后位。 是他眼拙,是他被恨意蒙蔽了心,怎么就没看出,她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倘若不是真心爱慕,又怎会做到如此。 失去她的这段日子,无数个夜晚,他睁眼到天亮,他很后悔,后悔为何要那样待她。 他明明,明明可以对她很好。 她不就是喜欢芙蓉花吗,种便是了,为何那日的他,会命宫人把花都铲了? 她吃葡萄身子会不适,那日,为何要勉强她吃下? 她喜作诗,作便是了,为何要把她收集的那些诗集烧掉。 她只是喜欢看皮影戏而已,为何就不能如她的意呢。 王嫣然是太后选的人,让她进宫也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等一切尘埃落定,王嫣然势必会离开皇宫,为何,为何就不能向她言明? 为何要让她误会…… 萧安辰有太多后悔的事,每想起一件,心脏便撕扯般得疼,一点一点生生拉扯开,严重时,会感觉到窒息,全身上下无一安好,痛到不能自已。 这种疼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是越发得疼,一日比一日疼,同身上的疼比起来,心里的疼像是怎么也停住不了似的。 日日夜夜噬心。 他总是会梦到那场大火,梦到她在里面哭喊求救,他看着大火燃起,看着她死去,却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他在梦里陪着她死里一次又一次,可不管用,醒来后,他心更痛了。 他恨上苍对他不公,从来没有谁对他真心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最后还被他弄丢了。 那段时日他如行尸走肉,每日浑浑噩噩,好在,好在,后来得知,她还活着。 没人知晓她的活着,与他来说有多重要,知道她活着的那个瞬间,他也跟着活了过来。 康权武问他,皇后娘娘用假死逃离皇宫,这是欺君之罪,陛下不罚吗? 罚? 他好不容易等回来的人儿,要他罚,是想他也死么? 周嵩上前去劝,萧安辰一把挥打开,“滚远点!” 这夜,萧安辰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榻上后,还一直在念叨苏暮雪的名字,他蜷缩着身子,像个无助的孩子般。 “阿雪,阿雪,阿雪……” 翌日,金銮殿上,传来帝王清冽的声音,几位大臣头低着,谁也不敢多言,萧安辰把奏折扔王卯面前,“去年是右相看着修的河道,朕记得右相奏折上言明,河道修葺完善,水患可防,怎么?今年汛期河道又不行了!” 右相哆嗦着屈膝跪在地上,“陛下,汛期雨水太猛,饶是修葺完善的河道也禁不住洪水强入,冲毁的河道只能来年重新修葺,臣——” “狡辩!”萧安辰挥掉案几上的奏折,“朕命你们想出解决的根本之法,想不出,你们这身蟒袍玉带我看也别要了。” “……”几位大臣相视一眼,头垂得越发低了。 这日,帝王的怒火从金銮殿延续到了庆和殿,直到午膳才停歇,萧安辰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去处理朝务了。 周嵩一脸担忧,“这么下去可不行,陛下身子可撑不住。” 话还没说完多久,当夜,萧安辰身子不适,发起热来,热症来得很猛,萧安辰烧得迷迷糊糊,他好像忘了苏暮雪还活着,一直在念叨:“阿雪,火,不要,快走。” “阿雪,跑,快跑。” “阿雪,我在这。” “阿雪,你到底去哪了?” 杜春问他:“陛下觉得哪不适?” 萧安辰蜷缩着身子道:“疼。” 杜春:“哪里疼?” 萧安辰:“疼,哪里都疼。” 萧安辰梦到了淑妃罚他跪在冰上的那幕,那年他八岁,无意中打碎了淑妃的玉如意,淑妃见状,让宫人把他带到冻成冰的湖面上。 “跪,跪到你想通为止。” “疼疼疼……”萧安辰呓语声更大了,那种疼像是钝刀子划在身上的疼,不够尖锐,只能慢慢地慢慢地磨,皮肉不是一下子绽开,血也不是一下子涌出来。 更像是生生用力扯开,皮连着肉,肉连着皮,痛到你昏厥。 太痛,他想抓住什么,可眼前的人越行越远,最后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他哭泣着唤她的名字:阿雪,阿雪,阿雪,你别走。 苏暮雪站住,缓缓转过身,那张含笑的脸陡然间换成了母妃的脸,萧安辰听到她说: “辰儿,你怎么还不死?” 萧安辰腥红着眸子睇向她,原来……这才是她的心里话。 母妃要他死。 第二天,萧安辰醒来后,第一件事问的便是那几处宅子修葺地如何了? 周嵩道:“日夜不停加紧修葺,完成小一半了。” 萧安辰满意点点头,随后叮咛道:“记得修条暗道。” “暗道?”周嵩没明白。 萧安辰边起身站起边道:“直通梅园的暗道。” 第49节 “……”周嵩恍然大悟,“是。” 接着他又道:“陛下,修暗道需要更多的人,奴才怕…会引起娘娘怀疑。” 萧安辰顿了下,沉声交代:“去宣王放进来。” 周嵩领了命令出去,没多久王放进殿,“陛下。” 萧安辰冷声道:“抽调五十名禁卫军,给你五日时间,朕要你修一条通往梅园的暗道。” 王放躬身作揖道:“是。” 修暗道这事即便是夜里,也还是会让人有所察觉,苏暮雪这两日睡得很不安稳,总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白日,她命阿五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本以为夜晚会好些,没想到那声音又来了。 苏暮雪被声音吵醒后便再也难以入睡,明玉听到动静走进来,“小姐要做什么?” 苏暮雪淡声道:“给我杯温水。” “好。”明玉折回来时手里端着水,她递给苏暮雪,抬眸看看已经泛白的天色,说道,“小姐,明日还是要阿五再看看,昨夜奴婢也听到声音了。” 苏暮雪低头喝了口水,“你同他一起查看。” 明玉:“是。” 天明后查了许久,还是没找到声音是从哪传来的,阿五走出梅园,又在四周看了看,回来复命:“小姐,声音应该是从那几处正在修葺地宅子里发出的。” “嗯?”苏暮雪一脸诧异,“确定吗?” 阿五:“应该是。” 等晚上苏暮雪想再听听时,那些细碎的声音又没了,她道,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庆和殿 萧安辰看完最后一本奏折,王放躬身道:“陛下,今日挖暗道弄出的动静太大,皇后娘娘已经有所察觉,故此,臣今夜命所有人都不得乱动。” 萧安辰缓缓抬眸,“好,按你说的去做。” 王放躬身退出去,萧安辰放下奏折,眸光落到窗外,算算日子,他已有几日没见阿雪了,也是时候该去见见她了。 带些什么去好呢? 他想到了苏暮雪爱吃的东西,唤来周嵩,“去,让御膳房准备些糕点,朕明日要带给阿雪。” 萧安辰想得极好,苏暮雪见了这些糕点应该会很开心,可事实并不是如此,苏暮雪见到他来,脸上全无半分喜色,眉宇间含着疏离。 “陛下突然造访有事?” 萧安辰伸手欲拉她,谁知被她先一步避开,苏暮雪冷淡的声音再度传来,“陛下,有事可讲,无事臣女便退下了。” 她眸底浮现不快,声音又冷又冰,每个字都像是刀子般戳在萧安辰心上。 萧安辰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紧,用力压下那抹难言的心痛感,“阿雪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朕知道是朕做错了,朕可以解释的。” 解释? 苏暮雪现在连他都不想见,又怎么会想听他解释,再说,解释了,那些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吗。 她身上的那些痛便不存在了吗。 “看来陛下是真的无事,”苏暮雪站起身,“那臣女便不在这陪陛下饮茶了,陛下自便。” 说着她抬脚朝前走去,越过萧安辰时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苏暮雪用力去抽,挣扎间,指尖抓到了他手背,重重一条血痕出现在眼前。 周嵩惊呼:“陛下,您的手。” 萧安辰手背上传来痛感,可他哪顾得上,他眸中只有苏暮雪,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想。 不能让她走。 她不能走。 苏暮雪和萧安辰的想法正好相反,手抽出后,她冷声道:“陛下,若是想带着我尸体走,那陛下大可继续。” “……”萧安辰手顿住,前行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一副很痛苦难过的神情,“阿雪,别这样对朕。” 他只是想对她好。 苏暮雪像是看不到他脸上的悲伤,唇角扯出淡淡的弧,交代道:“明玉,送客。” 萧安辰被请了出来,连同一起出来的,还有他带的那些吃食,明玉屈膝作揖道:“陛下,我家小姐说了,烦请陛下以后不要再带任何东西来,我家小姐都不会收的。” “放肆!大胆!”萧安辰还未开口,周嵩先骂起人来,“你个宫女也太大胆了,不要命了吗!” 明玉不卑不亢道:“跟着小姐从皇宫里出来的那日明玉这命便没打算要,陛下要拿,随时可以拿。” 言罢,她转身进了门。 朱红大门被日光映得晃眼,须臾,大门缓缓关上,咚地闷响声传来时,萧安辰眼眸紧紧眯起,年轻帝王身上流淌能冻死人的气息,且把这抹气息延续到了皇家别苑。 他不好,凭什么要苏铭好。 皇家别苑里,苏铭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轻嗤出声,“呸。” 他苏铭,从来不怕死。 萧安辰睥睨着他,想起那日,苏暮雪红着眸子问他关于苏铭的事,心情没由来的变得更差。 阿雪是他的人,理应只关心他,苏铭有什么资格让她关心。 带着不甘,萧安辰走上前,接过鞭子,对着苏铭打起来,每一鞭子都透着杀气,他想杀他,但…… 又不能杀他。 这种交织的情感让他心情越发不好了,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可不管他怎么打,苏铭始终都不开口哼一声,似乎那些伤痛并没有在他身上,他冷笑看着萧安辰,看着他脸色越来越不好。 随后,地牢里传来更大的笑声。 周嵩站在一旁,手紧紧攥着,提醒道:“陛下,可以了,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萧安辰对苏铭的折磨是,先打后救,救了再打,前几日方才把人医治好了些,今日这些鞭子打下去,人估计又要病上好一段日子了。 周嵩无声摇摇头。 直到苏铭不再笑,萧安辰才停止了鞭打,他看着苏铭身上的伤,眸底流淌出一抹嗜血的神情,冷声道: “救,救不好,谁都不要活!” 第43章 苏铭到底在何处? 太医高瞻觉得自己怕是要早逝了, 才把人医好,这才安生过了几日,又把人打成这样。 你说你打就打吧, 打死埋了也行啊,偏偏还不, 打完还要救治。 陛下要的不是苏铭的命, 是他的命。 高瞻这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伤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好不? 萧安辰似是看出他眼底的犹疑, 冻着一张脸说道:“高瞻, 救不活他, 你也不要活了!” 这话高瞻听了不下十遍了, 哪次都是救不活, 他也不能活,要不是顾及妻儿老小,他还真不想活了, 也太遭罪了。 “臣一定全力救治。”高瞻躬身作揖道。 “不是一定, 是必须,”萧安辰每次打完人,心情会变好,但身体总会有些吃不消,胸口又开始疼起来,这是怒急攻心之兆, 上次郑煊便提醒过他, 他体内还有余毒, 不易动怒, 否则毒会攻心。 奈何萧安辰从不听劝, 也不会压制怒火, 刚上马车,便吐出一口鲜血,周嵩又匆匆折回去,“高太医快去看陛下。” 高瞻额头上冒着冷汗,眉梢蹙起,跟着周嵩跑了出去,诊脉、施针,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人救醒。 萧安辰转醒后的第一句话:“朕,不许苏铭死,高瞻把他给朕救活。” 后来高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在鬼门关徘徊的苏铭给救了回来,衣不解带伺候了几日,苏铭才苏醒。 苏铭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为何要救我?” 苏铭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时,苏暮雪还在命人四处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寻,她便偷偷寻,让阿五找了些江湖人士,帮着一起寻,至于酬金方面,只要对方能提供苏铭的消息,百两黄金是答谢礼,人若是能找到,后面还有更为丰厚的酬劳。 条件很诱惑人,一些江湖人士也参与进来帮着找寻,可惜,一直未寻到。 阿五分析道:“绑走苏护卫的应该不是江湖人士。” 苏暮雪细细思量了这句话,不是江湖人士,那就只能是朝廷,可朝廷抓苏铭干什么? 这是苏暮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点阿五也不知。 明玉见苏暮雪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这几日因苏铭又清瘦下来,心疼不已,“小姐,苏护卫的事咱们慢慢来,你可不能再急坏了身子。” 苏暮雪神色焦虑道:“苏铭消失半年之久,我怕再等下去,他……” 后面那句话她不忍说出。 “不会的,苏护卫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明玉诚挚道,“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 老天有时就是这么不开眼,好人总是得不到庇护。 几日后,萧安辰再度发疯,冒雨去了皇家别苑,对着苏铭又踢又打,幸亏有高瞻拦着,不然人已经被他打死。 高瞻冒死进谏,“陛下,苏铭是皇后娘娘护卫,难道陛下连皇后娘娘也不顾及了吗?” 世人眼里,皇后娘娘此时正在永安寺为帝王祈福。 那句“皇后娘娘”让发疯的萧安辰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着手中的长鞭,哆嗦着一把扔掉,接着用力去擦手上的血,腥红着眸子说:“救人,赶快给朕救人!” 这夜,苏铭高烧不退。 事情总习惯凑到一起,萧安辰正焦灼时,王放赶来,说连日暴雨,他们挖好的暗道被雨水冲垮了。 萧安辰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猛地冲撞上来,接着,他狂吐出一口血。 周嵩没敢耽搁,冒雨带着萧安辰赶回宫里,宣郑煊刘铮杜春进宫侍疾,这夜,萧安辰又是吐血,又是呓语,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好转。 郑煊诊完脉,沉声道:“陛下吐血,是因余毒入肺所致,陛下还需静养。” 萧安辰哪有时间静养,朝务一大堆,阿雪那又迟迟见不到人,两重压力扰的他心神焦虑。 刚想到这,殿外传来喧哗声,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会意,让郑煊刘铮杜春他们先行离开,随后伺候萧安辰更衣。 庆和殿里,萧安辰睥睨着他们,“说吧,出了何事?” 第50节 右相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陛下,是国公,是国公欺人太甚,陛下可要为臣作主啊。” 萧安辰最烦处理这种事,对着康权武说道:“这事你来判,谁对谁错,你说了算。” 右相、国公,都年长康权武很多,他来判,陛下还真是可以,把这两个烫手山芋交给了他。 康权武倒是也不惧,躬身道:“依臣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商议,不若先把眼前的事放放。” 国公道:“何事这么重要?” 康权武:“水患。” 方才国公同右相争论的也是水患之事,国公脾气不大好,看不惯右相的小人嘴脸,气不过时干脆上了手。 人是他先打的,他既然敢打便不惧后果。 “老臣也是为这事而来。”国公道。 萧安辰端坐在案几前,睨着他们:“那好,国公有何高见?” 国公回道:“赶快派人抢修河道。” 萧安辰问道:“国公觉得,派何人合适?” 国公伸手一指:“大理寺卿康权武。” 右相高呼:“陛下,臣觉得不妥,康大人还有诸般事要忙,依臣看,还是派庞侍郎去更为妥帖。” 庞侍郎同右相王卯是姻亲,王卯举荐他去,其心可知。 萧安辰睥睨着他们,久久后,道:“康权武听令。” 康权武上前,跪地:“臣在。” 萧安辰:“朕命你即刻动身,沿株洲抢修河道,大汛来临前务必要抢修完成。“ 康权武:“是。” 水患的事暂时得到了解决,萧安辰的心思再次落在苏暮雪身上,这么久不去见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好在王放带来个好消息,雨停后,他们及时抢修,之前挖好的暗道已修整好,只需再挖百米便可以通到梅园后院。 这对萧安辰来说,比任何汤药都管用,他难得露出浅笑,“好好,王放把这事办成后朕会重重赏你。” 王放躬身道:“谢陛下。” 梅园 日光倾泻而下,照得人脸氤氲蒙蒙的,苏暮雪坐在美人榻上垂眸看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了声:“明玉。” 明玉进来,“小姐。” 苏暮雪问道:““小坠子近日可有书信送来?” “小姐不提我倒忘了。”明玉从怀中取出信笺,“这是小坠子命人送来的书信。 苏暮雪放下书接过书信,明玉眨眨眼,说道:“小坠子走了大半年,一共才寄回三封书信,他当真不知晓小姐在急着等回信吗,真是越发不懂事了。” 苏暮雪看信投入,没太注意明玉说什么,等看完后,她把信收好,“你说什么?” “小坠子这么久不回书信,等小姐见了他,一定要重罚。”明玉腮帮子鼓起,这副可爱的样子和明霞如出一辙。 “小坠子是有事要做。”苏暮雪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又把信夹在书本里,莞尔淡笑道,“我有事交代他去做了。” “小姐有何事要他去做?”明玉问。 “前几日收到表哥书信,淮南一带水患严重,新茶运输延误,我命小坠子去查看。”苏暮雪侧眸看向外面,“茶农们辛苦了一年,原指望茶叶有个好收成,水患严重,茶农们的心血付诸东流,定是不会好过。” 苏暮雪虽是闺阁女子但向来有忧国忧民之心,明玉跟在她身边最长,深知她心性,“小姐打算如何做?” “现在还未知,一切要等小坠子有了消息再定夺。”苏暮雪想到茶农,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帝京风光无限好,淮南一带民众却要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苏暮雪的心情当真是好不起来了。 明玉见她不说话,知晓她定是为淮南百姓焦心,安抚道:“小姐莫急,淮南水患,朝廷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的。” “但愿吧。” 不其然的,苏暮雪眼前浮现出萧安辰那张冷峻的脸,她眉梢一拧,心道:想他做什么。 晦气。 有风透过敞开的窗棂流淌进来,苏暮雪忍不住打了声喷嚏,明玉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她身上,“小姐畏寒,切莫让这雨后的凉风吹坏了身子。” 说着,明玉倒上一杯热茶,“小姐快喝。” 苏暮雪接过,笑吟吟道:“别担心,我无碍。” “怎么会无碍。”明玉摸了下苏暮雪的手,像是沁在冰里般那么凉,她皱眉道,“小姐一定要好生调养身子,郑太医不是说过吗,小姐只是看着康复了些,实在身体还很虚弱。” 提到郑煊,苏暮雪握着茶盏的手指缩了下,但愿晏州能明了,她不见他,是为他好。 日次,苏暮雪得了信,说有苏铭的消息,那人约她在醉仙楼见面,苏暮雪带上阿五明玉一早赶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帝京有名的酒楼,里面的醉仙鸭极为有名,但凡来此的,都是慕名这道醉仙鸭而来。 若是平常,苏暮雪也会点上几个小菜吃上一吃,但她今日全无吃饭的心思,只想着赶快和对方见上一面。 苏暮雪是着男装来的,一身白色锦袍,头戴金冠,腰间缀着玉佩,手拿折扇,扇面打开,上面现出山水画,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出自名人之手。 她这身打扮,地地道道一贵公子。 众人见她徐徐走来,纷纷侧目,有被他美貌惊艳到的,也有被他神韵所俘的。 店小二笑着把他们带到了楼上靠窗的位置,这也是苏暮雪最常坐的位置。 熟客,店掌柜见了她,都是一脸喜色。 苏暮雪坐好后,便等着人前来,明玉似乎比她好紧张,一直透过格子窗外楼下街道上看,想快点见到那个约她们来此见面的人。 左等右等总算把人等来,那人戴着白色斗笠,上了后,勾了勾手指。 苏暮雪给了阿五一个眼神,阿五从怀里拿出钱袋放桌子上。 那人用手掂了掂,随后放下一封信笺,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 苏暮雪拿起信笺刚要看,楼下传来骚动,随后她听到有声音传来,“都给我坐好了,官爷办差,拿了人就走,尔等务虚惊慌。” 接着一行官兵从楼下走到楼上,挨个查看,最后隔着窗子,指了下远方,“快,那人跑了。” 苏暮雪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正好看到那个带着斗笠的人,明玉差点惊呼出声。 办差的官兵刚要离开,见明玉白了脸,问:“认识?” 苏暮雪站起,冷声道:“不识。” 许是苏暮雪气势太多沉稳,官兵没再问什么,转身下了楼。 苏暮雪见她们走远,腿一软,朝后退了两步,明玉扶住她,“公子。” 苏暮雪站起,稳稳心神,“走。” 马车上,苏暮雪颤颤巍巍打开信笺,上面映出一行字:你要寻的人且还在这帝京城中。 苏暮雪脸上露出喜色,继续往下看:不过,他性命堪忧,你若再不寻到他,怕是凶多吉少。 苏暮雪:“……” 萧安辰终是耐不住,把外出办事的苏暮雪堵在了路上,彼时苏暮雪刚刚看完那封信笺,满脑子都是那句“他性命堪忧,你若再不寻到他,怕是凶多吉少”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明玉柔声规劝:“小姐,你别哭啊,苏苏护卫会没事的。” 苏暮雪杏眸仿若被水洗涤了般,雾蒙蒙的,脸上血色褪去,下颌绷紧,唇齿不住打颤。 她手倏然攥紧,胸口像是有什么冲撞。 萧安辰见到苏暮雪时她便是这副被欺负了的模样,他心跟着狠狠缩了下,又像是被什么揉了一把,酸疼酸疼的。 “阿雪,出何事了?” 苏暮雪偏转头睨向他,凝视着他那张让人心寒的脸,冷声问:“苏铭,到底在何处?” 第44章 萧安辰被这一问, 生生撞得胸口发疼,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脸上的担忧之色褪去了几分, 多了抹浓重的异样,在他眸底稍纵即逝。 四周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吹得他藏青锦袍衣摆翻飞, 他后退一步, 脚上黑靴踩在了一片叶子上, 隐隐能听到叶子被踩碎发出的细微声音, 就像是在他心间闷声插了一刀, 不足以致命, 但却很痛。 萧安辰的痛是多方面的, 看到苏暮雪因苏铭而难过,他嫉妒的发狂,这是一痛, 想起日后万一哪天她知晓其实是他把苏铭抓起来, 不知那时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再次离他而去?这是二痛。 三痛,她为何用那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难道她忘了,他是她最爱慕的阿辰吗? 四痛,为何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看他, 在她心里, 他已经成毒蝎了么? 四痛聚拢, 萧安辰身体猛颤了一下, 冷白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 脚又后退了一步。 周嵩轻唤一声:“陛下。” 萧安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透过敞开的布帘,凝视着马车内女子的侧颜,曾几时她对他都是笑脸相迎,那一道道轻软温柔的呼唤声还犹在耳畔回荡,眼前却已成了这副陌路的模样。 萧安辰压下那抹不适,脸色恢复如常,声音也是,“阿雪问的什么话,朕怎么会知道那个护卫在哪?莫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阿雪切莫听信他人的话,朕要是知晓那个护卫在哪,一早便告诉阿雪了。” 他嘴角淡扬,眉宇间漾着浅浅笑意,满脸写着“无辜”两个字,“阿雪难道不信朕?” 信? 一日找不到苏铭,她都不会信他。 提到苏铭,苏暮雪这才愿意把眸光重新投过来,她慢慢头,杏眸里没了水雾,反而多了疏离和冰冷,“陛下所言非虚?” “当然。”萧安辰定定道,“句句真言。” 苏暮雪知晓今日不管怎么问也不能从萧安辰嘴里问出什么,连同他说话的心思也没了,沉声道:“臣女乏了,陛下若是无事,请让行。” 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神,周嵩拎着盒子上前。 萧安辰说道:“这里面有你最喜欢吃的一口酥,阿雪带回去尝尝。” 一口酥? 曾经确实喜欢吃,但现在她不喜了,不过她没打算把自己的口味告诉任何人知晓,尤其是挡在马车前的帝王。 苏暮雪静静回视着他,始终没开口说收下。 第51节 她不开口,萧安辰也不开口,苦的是周嵩,拎盒子时间太长,手都抖了,额头上也渐渐冒出汗。 气氛越发的冷凝,似乎连风都感触到了,不知从何时起吹得更猛了,衣袂拍打声扰的人心慌乱颤。 远处树木疯狂摇摆,尘土也跟着扬起,地上映出的人影越□□缈。 有风,有飞扬的尘土,还有沙沙作响的树木,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可两位最尊贵的人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动,就这么…僵持着。 马儿有些受不了此时冰冷的氛围,仰高头嘶吼一声。 苏暮雪眼睫很轻地颤了下,随后道:“明玉,去拿。” “是。”明玉从马车里走出,来到周嵩面前,先是对萧安辰行了礼,然后接过了周嵩手里的食盒。 若是再晚来一步,周嵩这胳膊怕是要废了。 苏暮雪淡声道;“东西收了,陛下可以放行了吧?” 萧安辰负在身后的手,握拳后展开,心绪也极力压制,那些想说的话最后变成一道缠绵的眼神,看着马车渐渐驶离。 须臾,疾驰的马车停下,明玉弯腰从车内钻出来,把手里的食盒给了阿五,“小姐说扔了。” 阿五接过,拎着食盒朝前走出,大约走出一小段路后弯腰把食盒放在了路边。 半晌后马车再次驶离,带起飞扬的尘土。 “吁——”勒马声骤然传来,有侍卫朝路边盒子跑去,拎起盒子又折回来,“王统领。” 王放穿着一身寻常的暗红衣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接过盒子走到后面的马车旁,躬身道:“陛下,娘娘把食盒给扔了。” 马车内,年轻帝王那双剑眉慢慢聚拢到一起,神色冷峻,整个人像是冻在冰窟里。 到底要他如何做,她才肯原谅呢。 苏暮雪回了梅园后让明玉在门外守着不允任何人靠近,然她和阿五在殿里密谈了好一会儿。 “这人说苏铭还在帝京,依你之见,哪些地方适合藏人?” 阿五思索后,道:“咱们派人找了许久音信全无,关着苏护卫的地方肯定不是如常人能去的地方。” “大理寺地牢,刑部大牢,这些地方郑公子都探过,没有。”苏暮雪目光灼灼道。 “皇家可还有地牢?”江湖人士遍寻不到的地方,只能和朝廷有关,几处关押要犯的大牢都不见苏铭踪影,那皇家肯定还有更为隐蔽的大牢。 那处是一般人都不知晓的。 苏暮雪思索了许久,却一无所获,她轻摇头:“不知。” 前朝的事她甚少过问,不曾记得哪处还有牢房,可苏铭的事不宜再拖,想到这里,苏暮雪心绪再难平,眼尾那抹红隐隐加重。 阿五知晓她着急,躬身作揖道:“小姐,属下再去找人打探。”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个方法,苏暮雪站起,对着阿五行了一礼,阿五受宠若惊,侧身让开,“小姐,使不得。” “阿五,谢谢你。”苏暮雪道,“你先去账房里领银两,必要时候用钱去疏通。” “是。”阿五转身出去。 这日,苏暮雪因着苏铭的事,没什么胃口,午膳都没吃,明玉给她端来参汤,看着她服下,见苏暮雪脸色比早上还白,甚是担忧,“小姐,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苏暮雪侧眸,示意明玉把案几上的书信拿过来给她看看。 明玉走到案几前,从账本里抽出那封信笺交给苏暮雪,苏暮雪展开,又细细看了一遍。 看宣纸上面的字迹,字体有力,笔锋收尾顿挫鲜明,应该是男子所写,可她又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 恍惚间,她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她把宣纸凑到鼻前,蹙鼻闻了闻,嗅到上面有淡淡的花香,应该是熏香。 这种熏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用得起的,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倒像是那年闽疆战败后进贡的美人香。 先帝曾把此香赏赐给了当时几位最得宠的妃子,那几位妃子殁的殁,出家的出家,还有两位住在冷宫里。 她们又和苏铭有什么牵连? 苏暮雪越发觉得此事像是一个谜团,越来越无解。 苏铭,你到底在哪里? 你可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阿五找人又寻了两日,还是一无所获,苏暮雪案几上的信笺又多了两封,这次是暗处的人主动送来的。 第三封书信上有淡淡的血迹,苏暮雪不知这血迹到底是何人的,但心还是狠狠揪了一把。 她怕是苏铭的。 阿五谏言,“小姐,怕是还得从朝廷那边入手,咱们还要找个熟识朝廷的人才行,最好这人就在宫里当差,这样才方便探查。” 苏暮雪陷入到沉思中,找人不难,找可靠的人很难,一时间她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没有,老天把那人送来了。 午膳后,天色突变,乌云密布,没多久,便下起了雨,这场雨来势凶猛,雨滴从天空中滴落,砸得房檐啪啪作响。 廊下花儿不堪风力,被打掉了好几株,阿白在苏暮雪怀里藏着,透过半敞的格子窗朝外望着,听到雷声,吓得缩了下头。 它又在苏暮雪怀里钻了钻,苏暮雪轻轻抚摸着它,柔声道:“阿白别怕,我在呢。” 阿白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喵叫了一声。 明玉进来,发丝上都是雨水,“小姐外面雨太大了,这些花怎么办?” “找几个人搬角落里去。”苏暮雪交代道,“等雨停了再搬出来。” “好,我马上去叫人。”明玉又跑了出去。 冷风顺着敞开的门涌进来,带着丝丝的雨,房间里顿时清冷了很多,苏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家正忙着搬花时,周伯匆匆跑过来,“小姐,不好了,郑公子又来了。” 苏暮雪放下阿白,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把门打开,垂在肩上的发丝,瞬间被风卷起,她顾不得这些,忙问:“你说什么?” “小姐,郑公子来了。”周伯说,“就在大门外呢,衣衫都湿了,要不要他进来呢?” 苏暮雪思索片刻道:“给他送把伞,让他回去。” “小姐,刚给了,他不走啊,执意要见小姐一面才肯走。”周伯话音方落,头顶传来雷鸣声。 “轰——”很响的声音,天色比方才还暗了,这样大的雨要是淋了,怕是要病上好久。 周伯抬头看了眼天,“郑公子脸色很不好,要是淋了雨怕是要生病,小姐你说这……” “把人带去西殿吧。”苏暮雪淡声道,“煮晚姜汤给他送过去,我随后道。” 周伯点头:“欸,好。” …… 郑煊已多日不见苏暮雪,再见仿若隔日,他知晓自己不应该来,但人的情感岂是该与不该的。 他来了,便决定以后护在她身侧,死也不惧。至于家族里的那些人,有父亲在,陛下不会真的怎么样。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权当这次是为自己的活了,做些想做的事,才不枉此生。 郑煊端着杯盏想了很多,从初见时的惊艳绝绝到后来的明艳动人再到正曦宫走水,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浮现,思虑越多,越发觉得无法放手,即便是徒劳,他也想与明月相伴一次,哪怕粉身碎骨。 苏暮雪抬脚走进来,郑煊听到声音慢慢转头回看,眸光里,女子穿着一身粉色裙衫,上面绣着招展的牡丹花,亦步亦趋徐徐走来。 这日下着雨,光线有些暗,但郑煊还是被眼前的人晃到了,他眼眸很慢地眨了下,再睁时,敛去了眸底的异样,恢复如初。 他起身,柔声唤她:“阿窈。” 苏暮雪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像极了那道看不见的银河,苏暮雪唤了声:“郑太医。” 郑煊身体隐隐颤了下,想起了那段她唤她晏州的时日,若是他知晓以后会这样,那时便让她多唤他两声了。 郑煊坐下,端详着她,发现她脸色苍白,担忧道:“你身子不适?” 苏暮雪早年落下病根,虽说养养会好,但全然康复也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有些气虚,“无碍。” 郑煊提袍走过来,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为她把起了脉,他眉梢渐渐聚拢到一起,神色也沉了几分。 “最近可有按时服药?” 苏暮雪作势要点头,明玉走进来,“郑太医还是劝劝我家小姐吧,她已经好久不按时服药了。” 苏暮雪给了明玉一下眼神,明玉缩了下脖子。 郑煊道:“为何不按时服药?” 苏暮雪抽出手,藏在袖子下,淡声道:“无碍了,便没吃。” 郑煊侧眸睨着她,等着她下文,苏暮雪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轻叹一声:“汤药太苦了。” 她怕哭,宁愿病着也不想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 言罢,郑煊轻扯唇角淡笑了一下,说道:“阿窈是小孩子么?” 玩笑似的话,像是把两人多日来的隔阂给搅了散,说着说着,又成了从前的样子。 苏暮雪轻唤了一声:“晏州。” 郑煊静静聆听,苏暮雪道:“太傅是为你好。” “我知道。”郑煊从不否认父亲是为他好,但,他的心思,父亲也从未体察过,倘若一个好字就能解决所有事,那世间哪还来的烦恼。 “晏州。”苏暮雪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总归是要去找我爹爹的,帝京不是我久留之地。” 她在告知他,早晚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不要把感情放她身上,他什么也不得到。 这些郑煊都想过,她走,他不拦,只要她开心便好。 “嗯,”郑煊目光灼灼道,“那就让我帮到你离开那日,在这个期间,阿窈有事都可以找我。” 随后他又道:“事无巨细。”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苏暮雪浅笑道:“好。” 虽说好,但她没想开口再提寻人的事,她不想郑煊在牵涉进来,杀头的事她一个人担着足矣。 她不提,不代表郑煊不知晓,郑煊淡声道:“你那个护卫可有消息了?” 苏暮雪不想瞒他,摇摇头:“还没。” 郑煊对苏暮雪的了解,远比她自己了解自己的还要多,她高兴时什么样子,伤心时什么样子,他一目了然,知晓她现在最担忧的就是那个护卫,他道:“我帮你。” “可是——” 第52节 “没有可是,”郑煊道,“多个人帮忙,找到的希望会更大,明日我便再去大理寺地牢找人,你等我消息。” 苏暮雪柔声道:“晏州,记得要小心。” 郑煊听着她唤晏州,心神惧喜,浅笑道:“阿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内外一起寻,连着寻了三日还是无所获,第四日,明玉端着汤药进来,“小姐,该吃药了。” 苏暮雪刚好推拒,明玉道:“郑太医说了,要奴婢盯着小姐把药喝完,不然——” 明玉放下药碗,拿走苏暮雪手中的账本,“不许看账本。” 苏暮雪摇摇头,无奈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入口太苦,她眉梢皱到了一起,明玉忙递上蜜饯,“小姐,给。” 苏暮雪张嘴含住了蜜饯,须臾,唇齿间有了甜味这才好了些。 明玉边收拾边道:“小姐,南边那处宅子这几日断断续续有东西搬进来,看来不久后便会有人住进来,咱们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邻里之间怎么也要交好些才方便。” 这些事苏暮雪从没过问过,淡声道:“你做主就好。” “那行,正好奴婢做了些糕点,回头奴婢给他们送过去。”明玉道。 “嗯,好,”苏暮雪吃着蜜饯,再次拿起账本看起来。 明玉匆匆去匆匆折回来,进来后便把看到的和苏暮雪讲了一遍,“小姐你说巧不巧,那处宅子的陈设同咱们梅园还很相像,就连庭院里的那株松柏也从咱们这里的一样,哦,还有东面围墙,那条石子路也是一样的。” 明玉越说越疑惑,“小姐,你说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苏暮雪没亲眼见,不好置喙,淡声道:“许是你看错了,哪能有真一样的。” “奴婢没看错,真的一样。”明玉说着也有些不信,屈膝作揖后转身走出门,她打算再去看一看,她不信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到了那处宅子前才发现,他们大门已经关上了,什么也看不到,她悻悻折回来,一连几日都想着这事。 夜晚,扰人的声音又出现,苏暮雪再次睡不着,她披上氅衣推门外出,被站在廊下的身影下了一跳。 光影里那人一身黑色龙纹常服,金冠束发,负手立于廊下,侧颜线条锐利,眼神似刀,看到苏暮雪的瞬间,他眼神又发生了变化,黑眸里簇拥着光,眼尾挑起,柔声唤道:“阿雪。” 许是没料到会有人,苏暮雪白皙的手指扯上前襟大口喘息了一下,随后蹙眉道:“陛下在此做甚?” 她四下瞧了瞧,看着紧闭的大门,心跳的越发快了,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 萧安辰原本只打算在廊下站一会儿,只要能靠近她些,哪怕见不到人他也愿意,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这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是染亮了他的眸。 他大步走来,“阿雪,你可好?” “站住。”苏暮雪对他的气息排斥到,他靠近,她都会觉得不适,她脸色倏然变白,出声警告,“不要靠近我。” 萧安辰停住,看着她厌恶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阿雪,我只是想看看你。” 苏暮雪不想见他,一眼都不想见,每次见他,她都会做许久的噩梦,梦里她血流成河尸骨无存。 不,她不要见他,倘若可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她背转身,冷声道:“臣女乏了,陛下还是走吧。” “阿雪,你别这样对朕,”萧安辰急欲解释,“朕知晓你还气着,气朕同王嫣然,可是她——” 苏暮雪听到‘王嫣然’这三个字彻底不好了,她高呼了一声:“阿五。” 话音方落,阿五跑了过来,抱拳作揖:“小姐。” 苏暮雪冷声道:“开门,请,陛下出去。” 言罢,萧安辰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胸口那里生疼生疼,几乎眨眼间痛感便袭遍全身,每一处都是撕裂般的疼。 看不见血,却好像身体里的血流干了似的,不能大口喘息,喘息也是痛得。 他伸手扶住身侧的柱子,指尖深深陷了进去,痛感上行,蔓延到头上,多日不曾痛的头,毫无预警痛起来。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到你想求死。 萧安辰脸色惨白,黑眸里浮着红血丝,眼角处的血好像要滴出来一样。 他想说什么,可一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另一只手覆上,想拉扯,才发现脖颈处什么都没有。 半晌后他发出声音,“阿雪,别这样,同朕说说话好吗?” “说话?”苏暮雪压下不适,挺直背脊转过身,杏眸里看不出一丝暖意,“臣女和陛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会没有,我们曾经——”曾经那么恩爱。 “陛下也说了是曾经了。”苏暮雪皮笑肉不笑道,“曾经是臣女傻,但现在臣女不会了,陛下还是别把心思放在臣女身上了,对了,您不是还有王贵人吗,陛下还是好好同她在一起吧。” “不是,没有。”萧安辰道,“当初朕之所以答应让她进宫,完全是因为要牵制——” “陛下不用跟我解释,”苏暮雪打断他,“不管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因为自己喜欢,都不用告知我,我同陛下已经没了关系,要是陛下真心疼我,那么求陛下赏赐臣女个东西。” “好,只要阿雪要的,朕一定给。”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期翼,他想着,只要她能开口就行,不管是天上的明月还是什么,他都会给她弄到。 苏暮雪嘴角笑意渐深,杏眸里浮着耀眼的光泽,似比明月还灼眼,萧安辰睥睨着她,脸上也渐渐扬起笑,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眸底便生生顿住。 苏暮雪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第45章 人从云端跌落是什么感觉?痛, 无法言说的痛,萧安辰前一刻还因可以为她做点什么而高兴,下一刻在听到她说和离后,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似的,全身上下无一完好之处。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诧异地睨着苏暮雪, “阿雪, 你说什么?” 苏暮雪定定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苏暮雪有多大胆呢? 世上从来没有主动说出和离的皇后, 她是第一个。 萧安辰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 脸上血色尽失, 心上好似破了个偌大的洞, 此时正涓涓流着血, 全身除了痛以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蓦地,他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起初以为是泪, 可看着掌心触目的红后, 才知晓是血,血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像极了暗夜里来锁命的亡魂。 他看到了苏暮雪平静面孔上渐渐浮现出的惊恐神情,他缓缓伸出手,想告诉她,他没事, 他…很好。 好像, 来不及了。 “咚”重重倒地声传来。 那夜的谈话以萧安辰突然昏倒终止, 周嵩和王放带人冲梅园把人带走了, 苏暮雪全程冷眼旁观, 事后明玉问她:“小姐, 你怕不怕?” 怕?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何好怕的。 后来,阿五见到她,欲言又止了好久,最后道:“小姐,那夜你不应该和陛下提和离的。” 阿五之所以那样说,主要是担忧苏暮雪安危,要知道帝王一句话就能要一个人的命,阿五是怕苏暮雪有不测。 阿五说的这些苏暮雪懂,那夜确实是草率了,帝王家从来没有和离,只有废后,废后的下场很凄惨,往往都会祸及背后家族。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再害了苏家。其实和不和离都没关系,反正以后她也没打算再嫁人,只要萧安辰放她离开便好。 苏暮雪如是想。 那夜后,萧安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苏暮雪面前,周嵩现在想起那夜的情景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他从来没见过谁流血泪,帝王是第一个,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触目惊心的红,像极了话本里那些鬼怪的模样。 他没见过黑白无常,可那夜瞧着帝王比纸还白的脸,真真像是看到了,不只他吓了一跳,随行的护卫也吓了一跳。 急匆匆回到皇宫后,医治了两天两夜才好转,第三日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问:“阿雪呢?她还好不好?” 周嵩这心呐,都要碎了,“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她好的很,倒是您,哎。” “阿雪没事就好,阿雪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萧安辰再度昏了过去,翌日午后才醒来的。 醒来后的帝王,神情阴戾,整日把自己关在庆和殿里,每日除了处理朝务就是处理朝务,都好久没有睡一场了。 群臣劝说也不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眼睑下方那片黑影变得越发浓郁。 周嵩上前去劝,被骂了出来,“滚。” 王卯问:“周公公如何?” 周嵩哭着脸道:“陛下根本不听杂家的。” 这样又过了两日,终于等来了契机,王放守在殿外,直到萧安辰传召躬身走进去。 王放跪地道:“陛下,暗道已全部修好,直通梅园偏殿。” 萧安辰握着笔的手缓缓停下,抬起头,腥红的眸子里溢出笑意,“修成了?” “是,”王放道,“上次陛下用时有几处还尚未修葺完善,这几日臣命人加紧赶工,已经全部修好。” “好,好。”这对于萧安辰来说,算是天大的好事,以后他便可以随时去看阿雪了。 想到苏暮雪,他又想到了她说的和离,眼底的笑意就这么一点一点没了,沉声交代:“告诉你的人,暗道的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 “陛下放心,臣已交代下去了。”王放道,“绝对无人敢泄露一字。” 萧安辰点点头,“朕说过,事情办好了会赏,你想要什么?” “臣现在还想不到。”王放跪地道,“不如先让臣想想。” 萧安辰:“好,那你先想,等想到了再来告诉朕。” 人逢喜事,做事也顺畅些,今日的议事很快议完,午膳时萧安辰也难得多吃了两口,周嵩提着的心呐,这才放下。 只是刚放下没多久又提起来,有人来报,苏铭突然昏迷。 萧安辰听后,眉梢骤然拧到一起,让周嵩备好车马,着常服去了皇家别苑。 皇家别苑里,萧安辰把侍卫叫来,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跪地颤颤巍巍道:“奴才不知,奴才方才来送饭,他便是这副样子了。” “不知道,”王放拎起他衣领,冷声质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才真不知。”王放手劲大,侍卫都快呼吸不上来了,脸通红唇发紫,“咳咳,奴才真真不知。” 萧安辰给王放使了个颜色,王放甩开手,侍卫应声倒地,“奴才真不知。” 王放一脚踢在他胸口上,冷声道:“滚。” 侍卫连滚带爬离开。 第53节 周嵩走进来,“陛下,高太医到了。” 萧安辰侧身让开,高瞻刚要行礼便被他制止,帝王冻着一张脸说道:“先救人。” 高瞻跪地,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银针,对着苏铭扎去,须臾,苏铭停止了吐血,眼睑慢慢掀开,对着萧安辰冷笑一声。 声音虽轻,但落在人耳中,如鬼魅轻笑,让人不寒而栗。 萧安辰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问道:“他伤势如何?” “他中的是鸩毒。”高瞻说道,“不过幸亏药量小,是以性命无忧。” “何来的鸩毒?”萧安辰蹙眉问。 地牢里其他几个人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说完头抵着地,抖着肩,动也不敢动。 高瞻执起苏铭的手指看了看,发现他中指和食指指腹发黑,像是也染了鸩毒,道:“他这毒应该是自己服食的。” “嗯?”萧安辰眸光落到苏铭脸上,看到了他唇角一闪而逝的浅笑。 “若臣猜测没错,他这手指便是服毒时不小心染上的。”高瞻细细查看,“他指腹前端黑晕更重些,应是在嘴里放时指腹触到了瓶口,不小心溢出来。” “去找瓶子,马上。”王放吩咐道。 众人开始在地牢里搜寻起来,地方不大找起来不费劲,最后在苏铭身后找到,白色瓶子,瓶口确实有粉末。 高瞻凑近浅浅闻了下,“陛下,正是此物。” 萧安辰走过来,抬脚给了苏铭一脚,正巧踢他胸口上,苏铭受不住,张嘴再次吐出一口血,喷在了萧安辰黑靴上。 周嵩惊呼一声:“大胆苏铭。” 苏铭唇角含着血,轻笑出声:“哈哈哈,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折辱我,更不会给你机会伤害我家小姐,狗皇帝,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言罢,他用力咳嗽起来,血再次纷涌而出,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苏铭原本身子侧躺,后来变成了正躺,他看着上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他昏倒在将军府门前,众人把他抬了进去,小姐找来大夫给他诊治。 伤好后,他留在了将军府,小姐待他如亲弟般,给他缝制新衣,将军见他听话,收他为义子。 他知晓,将军收他为义子不单是因他听话,更重要的原因是,小姐求得情,她怜他在这个世上没了亲人。 苏家对他有再造之恩,他这条命都是苏家的,狗皇帝想用他的命威胁将军威胁小姐,他决计不会让他如意。 即便是死,他在要保护将军和小姐。 苏铭气息渐渐弱了下来,眼睑慢慢阖上,唇角的笑意一直都在。 萧安辰怒吼道:“朕要他活!他必须活!快救他!” 高瞻:“是。” 鸩毒是烈性很强的毒,无解,但好在苏铭服食的不是很多,经过救治,他活了下来,虽气息还是很弱,但好在活了。 高瞻长舒一口气,“陛下,好了。” 萧安辰不大放心,问道:“真能活下来?” “嗯,可以。”高瞻说道,“只不过他身子以后会大不如前,舞刀弄枪肯定是不行了,但活着还是可以。” 这个结果,与苏铭来说,是最好的,毕竟鸩毒无解。 他也算是捡回一条命。 苏铭在经历生死时,苏暮雪也得了些消息。 郑煊拎着刚出炉的栗子糕来到了梅园,彼时苏暮雪正在写书信,表哥有意在帝京开设钱庄,邀她一起,她前两日空闲时去各个钱庄转了转,发现几家店铺生意都不错,遂,决定答应表哥。 苏暮雪回信刚写好,便看到郑煊走了进来,她勾唇道:“晏州今日怎地有空来了?” 这几日宫里事情多,郑煊一直住在太医院,今日才得了空闲。 “正好忙完,给你带些吃的过来,”郑煊把栗子糕递给明玉,明玉接过,笑吟吟道,“公子有心了。” 郑煊颔首淡笑,明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捧着糕点走出去。 苏暮雪看郑煊神情,挑眉问道:“是不是有苏铭消息了?” “也是,也不是,”郑煊回。 “嗯?何意?”苏暮雪不解道。 “近几日我每处大牢都去了一次,没有看到苏铭的身影,也查了人名册,上面也没他这个人。”郑煊道,“他确实不在这几处地牢里。” “那他会在哪?”苏暮雪一脸愁容道,“还有何处是能藏身的?” 郑煊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淡声道:“还有一处。” “哪里?”苏暮雪问道。 “皇宫。”郑煊睥睨着她,“不知阿窈可否知晓往生殿。” “……”苏暮雪想了想,“往生殿是宫里最偏僻的一处,据传那里曾经死过很多人还闹鬼,后来再也没人踏足过,晏州怀疑是那里?” 郑煊:“是。” 苏暮雪抿唇沉思片刻道:“那就去往生殿探探。” 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想去往生殿势必要进宫,苏暮雪如今的身份根本没法进去,她脸上生出一丝愁容,眸底的光就这么暗淡了些。 郑煊劝慰道:“阿窈别急,我来想办法。” “你?你有何办法?” “明日我要给太后请平安脉,我会寻机会去看看,你且等我消息。” …… 这夜,苏暮雪因看账本晚了,干脆歇在了偏殿里间,明玉在外间候着,前半夜还好,苏暮雪睡得很沉,后半夜总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着她,那道眸光很炙热,让她无端从梦中惊醒。 她急呼一声:“明玉。” 第46章 明玉端着烛灯走进来, “小姐。” 苏暮雪伸手指着前方的柜子道:“那里。” 明玉转身朝柜子走去,格子窗上落下缥缈的树影,晃动间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明玉感觉到后背一凉,转身朝后看了眼。 苏暮雪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还没有, ”明玉回过神, 继续朝前走, 站定在柜子前, 举高烛灯打算一探究竟, 烛灯刚举起, 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她吓得后退两步, 险些扔了手里的烛灯。 蓦地, 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从柜子上跳下来,越过明玉朝后跑去。 明玉认出是阿白,拍拍胸口, 道:“小姐, 是阿白。” “喵——”阿白跑到榻前,苏暮雪掀开锦被走下床榻,弯腰抱起阿白,狐疑朝柜子走去。 她站在柜子前细细打量,每一处都没有放过,那道炙热的眸光好像没了。 明玉也左右看了看, 摇头道:“小姐, 什么都没有。” 苏暮雪还是不大放心, “天明后让阿五过来看看。” “是, ”明玉点点头。 早膳后大家忙着处理自己手头的事, 阿五进了偏殿, 按照苏暮雪的吩咐,把柜子移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未发现有任何不妥。 苏暮雪还是不大放心,又把偏殿其他几个房间也检查了一次,阿五道:“小姐是不是近日太乏了。” 苏暮雪一直忙着找寻苏铭,还有开铺子的事,确实有好几日没休息好了。 “奴婢觉得也是,小姐就是累的。”明玉给苏暮雪端来参汤,“小姐快趁热喝了,喝完什么也不要做,去里间休息,奴婢在外面守着,一定不会让人打扰到小姐。” 苏暮雪今日还有事需要做,喝完参汤后,坐在案几前,拿过账本看起来,她看账本时不喜有人在一旁说话,明玉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她垂眸拿笔,只好咽下。 从早膳后看到了午膳,整整半日,苏暮雪连起身都没有,午膳也是明玉唤了好几次才来吃。 明玉看着苏暮雪憔悴的脸心疼不已,“小姐,你身体还未康复,可不能这样折腾。” “好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放心,”苏暮雪宽慰了几句,转移话题道,“晏州可有派人过来?” “尚无。”明玉回道。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消息,周伯把人领了进来,“小姐,刘叁来了。” 苏暮雪端详着刘叁,问道:“怎么你来了?你家公子呢?” “公子要奴才来传话。”刘叁道,“公子这几日要在宫里侍疾,怕小姐惦念,要我过来告知小姐一声。” 宫里太多大多会侍疾,苏暮雪在宫里时,太医院的医官们,每隔一段日子总会留在宫里几日侍疾,倒也是常有的事。 她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刘叁:“公子还在等奴才,奴才先走了。” “好,”苏暮雪示意明玉送人。 半晌后,明玉折返回来,“小姐,奴婢看刘叁好怪,跟他说话也听不见,而且他眼睛好像还红了。” “……”苏暮雪顿住,脑中有不好的事闪过,随后道,“快把刘叁给我叫进来。” 出去时,已经寻不到刘叁的身影了。 苏暮雪有些不放心,命人去太傅府动听,这才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太后斥责郑煊办事不利,大发雷霆,当场把汤药泼在了郑煊身上,还打了郑煊的板子,这还不止,勒令他跪在永乐宫殿门前,没有她的命令,不许离开。 帝京六月多雨,上半日天气晴朗,下半日便下起了雨,雨还很大,苏暮雪看着眼前瓢泼大雨,心一寸寸凉下来,这样的大雨别说带伤的人,就是好人也扛不住。 明玉知晓她担忧,在一旁宽慰道;“小姐别急,阿五不是去打探消息了吗,也许一会儿就有好消息传来呢。” 阿五是在雨下的最大的那阵回来的,见到苏暮雪后说道:“小姐,郑太医已经被太傅府的人带回去了。” 苏暮雪清冷的脸上这才有些笑容,轻扯唇角道:“带回去就好。” 这时她才发现,她掌心里溢出了很多的汗,明玉扶上她的胳膊,“小姐,你午膳都没吃,来,快坐下,奴婢给小姐端午膳。” 这顿饭苏暮雪到底也没吃成。 第54节 明玉刚把午膳端上来,有马车停在了梅园外,敲门声很响,周伯刚把门打开,便有人冲了进来。 阿五护在苏暮雪面前,眯眼看着走近的人。 来人着了一身暗红官服,头戴乌纱帽,下巴处有两缕胡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太傅。 郑永川睨着苏暮雪,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道:“下官想同娘娘谈谈,不知娘娘可否让其他人退下?” 苏暮雪淡声道:“你们都退下。” 顷刻间,殿内只剩苏暮雪和郑永川,郑永川神色冷凝,“皇后娘娘真想要我儿命不成?” “太傅此话严重了,我把晏州当朋友,又岂会要他性命。”苏暮雪辩解道。 “朋友?”郑永川冷哼一声,“娘娘这样的友人,我们太傅府高攀不起,烦请娘娘以后离我儿远些。” 这话听着着实气人,明玉在外面气得差点要夺门而入,被阿五拦住了。 “太傅此话何意?”苏暮雪问道。 “字面意思。”郑永川道,“我膝下只有一子,不想他为了不相干的人把性命给丢了,望娘娘高抬贵手,放我儿一命。” “这是太傅的意思还是晏州的意思?” “是我郑家的意思。”郑太傅对着苏暮雪躬身行礼,“臣在这里先谢过娘娘大恩了。” 气势汹汹来,放下话便走,明玉看着远走的身影气得脸都绿了,“小姐,这个郑太傅什么意思?他也欺人太甚了。” 苏暮雪转身看向阿五,“是否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的事,嗯?” 阿五轻点头,“是。” 苏暮雪:“何事?” 阿五低头说道:“属下打听出,太傅命人接回郑太医时,恰好陛下车辇经过,听到他唤了声,阿窈。” 起初帝王并未多疑,只是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又被后面的车辇追上,帝王的人拦住了轿子,并把郑太医带去了庆和殿,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郑太医从庆和殿出来时,脸上血色全无。 帝王也没好大的哪去,发了好大一通火。 其实阿五口中说的这些,还是经好几人转述的,第一幕可不是这般轻瞄淡写。 帝王知晓皇后闺名叫阿窈,听到郑煊弱弱呓语出一声“阿窈”,帝王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起来,不管郑煊口中的阿窈指的是何人,对萧安辰来说,这都是冒犯,是该杀头的死罪。 郑煊之所以没死成,也多亏郑太傅冒死求饶,还有其他大臣的谏言,后来帝王是把人给放了,但滔天怒火还是硬生生燃烧了一回。 据说庆和殿被砸了个稀碎。 当夜,萧安辰旧疾发作,怒急攻心,头又开始疼起来,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好,眼睛滴血时还不忘唤苏暮雪的名字。 “阿雪,阿雪,阿雪……” 苏暮雪对这些全然不知,即便知道她也不会有所动容,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痛死,还是痛哭,她都不会在意分毫。 亥时,她收到了第四封信笺,信上言明,苏铭中毒,性命危在旦夕。 苏暮雪脸上血色尽失,双手紧紧蜷缩到一起,心道,苏铭你到底在哪里? 到底是何人把你关起来了? 她垂眸看了眼信笺,上面的那团血迹,不似之前的艳红,发黑发暗。 庆和殿里,萧安辰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许久后,他叫来周嵩和王放,坐上马车出了宫门,直奔那处宅子而去,像上次一样,他沿着暗道来到梅园偏殿,倚着墙静静听着细细的呼吸声。 声音落在耳畔,那抹灼人心的痛感似乎减轻了很多,胸口的血腥味也渐渐压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眸,想象着把苏暮雪抱在怀里的情景,之前的她最喜欢的便是依偎在他的怀里,唤他阿辰。 那样的她,真的太美好了。 萧安辰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好似怀里真的有人一样,他胳膊抬高,虚幻搂抱着。 周嵩见状,双眉拧到一起,突然想起了杜春的话,陛下癔症之兆似乎比以前还严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切记,不要让陛下沉浸在幻想里。 周嵩张嘴想劝,最后又把话咽了下去,帝王这副神情,怕是谁扰了他,都只有死罪一条路。 他悄悄离远了些。 王放始终未曾靠近,在几步外守着。 沉醉在幻想中的萧安辰看到苏暮雪对他笑了,也听到她唤他阿辰了,她还叫他过来。 萧安辰闭着眸,抬脚朝前走出,一步一步,前方几步远外有烛灯,萧安辰的手几乎要碰触上了。 周嵩惊呼一声:“陛下。” 王放一跃上前,抬脚把烛灯踢走,萧安辰清醒过来,胸口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噗”一口吐在了墙上。 血溅出好远。 撕裂般的疼痛袭上全身,他几乎站都不能站,踉跄两下摔倒在地上,口中还一直念叨着:“阿雪,你别气朕,朕朕错了,阿雪,朕错了,朕没有喜欢王嫣然,朕喜欢的只有你,阿雪,你信朕……” 他说的声泪俱下,可惜,听到的只有眼前这两位。 周嵩上前想劝说,刚一靠近,便被萧安辰一掌挥开。 王放唤了声:“陛下。” 萧安辰腥红着眸子看向他们两个,眼底森冷一片,他眸底深处似是翻滚着巨浪,胳膊缓缓抬起。 “砰”地一声,挥打在自己身上。 “噗。”自残式的怒打,萧安辰压制不住,又吐出一口血,随后,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一墙之隔的偏殿里,苏暮雪好像被惊醒,她问明玉,“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明玉静静听了听,摇摇头:“没有。” 苏暮雪揽着锦被坐起,眼眸直视着前方,总觉得声音是从墙里里面溢出来的,可明明阿五已经查过,没有任何异样。 她眼神有些不安,示意明玉再去看看。 明玉举着烛灯仔细看了看,随后摇摇头,“小姐,没有。” 苏暮雪轻点头,“好。” 这夜之后,那恼人的声音当真没再听到过,连苏暮雪都以为是自己梦魇的缘故。 六月中旬,苏暮雪再次收到了薛大公子的来信,钱庄筹备已经准本就绪,掌柜的和伙计也已经坐船出发,书信里把淮南一带修缮河道的事简单说了些。 果然,康权武不负众望,成功把河道修缮完成,避过了第一次汛期,只要在严守死守两月,八月底,淮南一带的汛期便可安燃度过。 书信里还言明这次一起运来的,还有新鲜的茶叶。 苏暮雪看着信中所写,唇角浅浅扬起,最近糟糕的事情太多,总算等来了这一两件让人欢快的事。 阿五也带来了好消息,江湖人士那边说有了苏铭的消息,不过人具体在哪还要再寻,知晓的是,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这者消息对于苏暮雪来说当真是极好的消息,她晚膳时多吃了些,明玉见状很是欣慰,“小姐,已许久不曾有这样的胃口了。” 明玉忙着给苏暮雪布菜,顺便提了嘴,“小姐何时打算让明玉和常嬷嬷回来?” 苏暮雪顿住,脸色笑意敛了敛,淡声道:“现在时机未到,还要再等等。” 帝王是何心思无人能猜透,她是否能活,还能活多久也是未知数,何苦再把其他的人牵连进来。 “你去告诉明霞要她好生在将军府呆着。” 明玉点头:“是。” 晚膳后,苏暮雪同阿白玩了还一会儿,期间阿五进来又出去,又进来,苏暮雪轻抚阿白,淡问:“有事?” 阿五跪地道:“有。” “何事?”苏暮雪问,昏黄的烛光打在女子白皙的脸庞上,像是镀了一层氤氲的光,连影子也跟着缥缈了些。 外面树叶晃动,时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廊下芙蓉花随风招展,花香透过半开的格子窗涌进来,落在鼻息间让人神清气爽。 苏暮雪喜花,也喜欢闻花的香味,但不知为何,今夜竟生出一抹烦躁,或许同地上跪着的那人有关。 阿五已经跪了一盏茶了,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苏暮雪耐着性子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阿五欲言又止最后心一横,说:“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别找苏护卫了。” “为何?”苏暮雪神情变得冷凝,眼底没了温度,“何故?” 阿五今日外出凑巧撞见了刘叁驾着马车出来,布帘随风摆动,阿五看到了面容憔悴的郑煊,一个男人尚且如此,万一万一小姐因为这事遇到危险,那岂不是…… “属下担忧小姐安慰。”阿五说,“苏护卫到底是个男子,也许也许等等,有一天他自己能回来呢。” 苏暮雪把阿白交给明玉,站起身,走到阿五面前,扶他起来,“苏铭不只是护卫,他还是我的家人。” “可是——” “这话今日我只说一次,苏铭无论死活,我都要救!” 阿五还要说什么,明玉给了他个眼色,阿五吞咽下口水,最终憋不住还是说出口了,“小姐当真要为了苏护卫做到如此地步?” “是,”苏暮雪定定道,“他除了是护卫外,还是家人。” 这夜的谈话有些不顺利,阿五是带着气出去的,明玉唤了好几声也没把他叫住,“小姐,你别生阿五的气,他就是担心你的安危。” “没生气。”苏暮雪轻叹一声,“回头你让厨房准备些下酒菜给他带过去。” “好。”明玉应道。 皇宫里,萧安辰前段时日为了淮南一带水患而忧心,今日为了浙州的盗匪而气愤,他把奏折让几个大臣面前,言辞犀利道:“崔云忠你来说?” 尚书崔云忠屈膝跪在地上,“陛下,盗匪猖獗,上次派去的人马同他们厮杀几次后,被引进了山涧中,咱们的人不熟悉地形,是以,是以全军覆没。” 萧安辰倏然站起,负手来回踱步,“那你们说,这次派何人前去?” 几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太傅郑永川走上前躬身道:“臣有一人举荐。” 萧安辰:“讲。” 郑永川:“我儿,郑煊。” 崔云忠眼睛大睁,“太傅,你吃酒了么?”不然怎么开始说胡话了,谁都知晓郑煊乃是医官,医官如何带兵,如何剿匪,这不是胡闹么? “臣未吃醉,”郑永川还是坚持举荐郑煊,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要不是知晓他们是亲父子,还以为他们是仇敌呢,只有敌人才恨不得对方早点死。 萧安辰提袍弯腰坐下,背脊挺直,“太傅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臣知晓,但臣以为,社稷安危匹夫有责,我儿更是责无旁贷,”郑永川抱拳作揖,“请陛下允我儿带兵剿匪。” 此时其他几个大臣面色不一,右相王卯眼尾挑着,一副看戏的神情。 第55节 尚书崔云忠眉梢拢着,一脸真是疯了的模样。 国公眼睛眯着,看得云里雾里。 左相抿了抿唇,装作没听到。 兵部侍郎苏谦唇角淡挑,好整以暇地看着。 另外两名大臣,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萧安辰一一扫过,争论的声音这才停下来,“既然是太傅亲谏的,那朕这次便允了。” 崔云忠眼前一黑,朝廷没人了吗,派个医官去剿匪,“陛下,不可,万万——” “谢陛下。”郑永川跪地道。 人选敲定了,之后便是何时动身启程,前阵子郑煊挨了板子,现在人还在府中养伤呢,总不能趴着做马车去浙州吧。 萧安辰把时间又往后推了推,三日后出发。 太傅府里,老夫人知晓郑永川执意让郑煊剿匪后当即昏了过去,苏醒后开始哭哭啼啼,不吃不喝,吵着说不活了。 “无知妇人。”郑永川怒甩袖子而去。 刘叁急匆匆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郑煊,郑煊听后,握着书的手指隐隐蜷缩了下。 刘叁道:“公子,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叫公子去剿匪呢,公子一不是武将,二也没带过队,陛下怎么就允了呢。” 郑煊唇角淡扯,“我去,他才能安心。” 对,萧安辰要郑煊去,不是真的要他剿匪,就是想他离帝京远远的,当然,人若是回不来,与萧安辰来说也没什么不妥,云风国里多的是为朝廷效力之人,这个死了,再派另一个去不就行了么。 差别也就是盗匪多活几日。 无碍。 刘叁:“为啥呀?” 郑煊眸光看向窗外,光影绰绰里,他隐约看到了那张娇艳的脸庞,双眉缓缓扬起,“因为太在意。” …… 萧安辰确实在意,苏暮雪是他的,他不允任何男子看她,也不允她心里有除他之外的男子。 她是他的女人,眸中心中只能有他。 郑煊,他也配。 第47章 萧安辰到底是小心眼了些, 把三日后出发提前了两日,郑煊是趴在马车软垫上上路的。 老夫人哭得稀里哗啦,去拦时被郑永川挡在了门口, 郑永川怒斥,“再敢乱来, 明日我便把休书给你。” 老夫人眼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丫鬟们一团乱。 郑煊出发突然, 苏暮雪是后来才知晓的, 阿五驾着马车带她追去时只看到了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他们撵着追了好一会儿, 最后也没追上。 苏暮雪从马车上下来, 日光拂到她脸上, 映出淡淡的光, 好看的眉眼像是用笔重重描绘了一番。 她眸底淌着湿漉漉的雾气,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草,柔声道:“晏州, 一路顺风。” 马车上, 郑煊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他撩起布帘四处看去,除了风和绿草,看不到人。 刘叁打马上前,“公子怎么了?” 郑煊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双眉紧紧蹙到一起, “可否听到有人在唤我?” 刘叁动了动耳朵, 给了周贰一个眼色, 周贰摇摇头, 两人异口同声道:“人的声音倒是没听到, 只听到了风的声音, 公子外面风大,您还是进去躺着吧。” 有史以来第一位趴马车里带兵去剿匪的将军,这个“将军”还是萧安辰临时封赏的。 医官当将军云风国开国第一个,将来载入史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呸,周贰想到这就忍不住吐口水,义愤填膺道:“依我看啊,陛下就是想咱们公子死呢,这样陛下好继续跟那位续前缘。” 刘叁白瞪了他一眼,瞅瞅前面的马车压低声音道:“就你知道,就你聪明,公子是傻子,行了吧。” “你——”周贰被刘叁怼的说不出话。 “行了,你什么你,快闭嘴吧。”刘叁说,“你没看咱们公子多难过吗,咱们公子啊也是舍不得那位。” “有什么好的,天下女子多的是,公子找什么样的没有,非要找那个刀架在脖子上的。”周贰是心疼郑煊,“我看啊,咱公子就趁着外出剿匪这段日子把那人忘了。” 郑太傅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历练历练,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抛了,不该想着的人都忘了,回来后又是新生。 “太傅也是,他就不怕公子出事么?”刘叁道。 “你傻啊,公子有武功的。”周贰瞪了刘叁一眼,“别人不知晓,你也忘了。” 别说,刘叁还真把郑煊习武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郑煊早年体弱,为了活命,在寺庙里修行过几年,跟着师父学了些武功,不算很厉害,但一般人伤不了他。 郑永川也就是因为知晓这个,是以才举荐郑煊剿匪的,把匪徒消灭干净,重获陛下器重,一举好几得,这趟剿匪,郑煊是非去不行。 郑煊倚着软垫,听着周贰和刘叁你一言我一语,心情莫名的更差,他偏头看向了远处。 树枝晃动间,隐约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她立在路边遥遥相望,眸中除了担忧外,还有对自由的渴望。 何时,她才可以离开帝京,离开这里。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吧。”明玉说道。 苏暮雪轻点头,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明玉见她心情不好,一路上也没开口说话,直到看见梅园附近的那几处宅子,才开了口。 “小姐你看。” 苏暮雪顺着撩起的窗帘抬眸去看,围着梅园的几处宅子都已经兴建好,奇怪的是几处宅子的大门都是同一个颜色,大小也一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同一个主家。 朱红大门,熠熠生辉,上面的琉璃瓦被日光照得氤氲蒙蒙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小姐你说奇不奇怪,这三处宅子大门竟然是一样的。”明玉说道,“就连门口的石狮也是一样的,这不会是同一家的吧?” 明玉的话点醒了苏暮雪,她偏头对阿五说道:“回头你去查一查,看看这几处宅子的主人到底是做何营生的,他们的店铺开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是。”阿五边驾马车边问道,“小姐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没有不妥的。”可正是因为没有不妥的,才更有蹊跷,这几处宅子的主人,有问题,“你且去查。” 阿五:“是。” 皇宫里,庆和殿 萧安辰这几日都未犯病,也有未曾身子不适,只是怒火多了些,崔云忠进殿同他密谈,禀明了那日宫宴御赐的事,说刺客耐不住交代是有人指使他行刺的,他在刺客身上搜到了一条帕子,看做工质地应该是宫中之物。 崔云忠还说,他已经查明,帕子的主人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只要帝王发话,他便可以提人来查问。 萧安辰听后剑眉拧到一起,神情肃冷道:“查!” 永乐宫里怒声哭声一片,春喜跪在地上求饶,“太后娘娘救我,太后娘娘救我。” 太后抚着胸口道:“崔云忠,你敢!” 崔云忠冷声道:“臣奉旨办事,请太后恕罪,带走!” 春喜被带走,其他几个管事的嬷嬷也被带走,一夕之间只剩太后一个人,太后险些气晕过去。 周嫣然听到动静先是藏了起来,等确定人都走了后,才从房间里出来,她没急着扶起太后,而是去了后间,在凌乱的箱子里找到了很多珠宝钱财,能带走的都带走了,随后她先回了住处,把东西放下,又折回来。 “太后,太后。” 王嫣然寻到太后,把太后扶起,泪眼婆娑说道:“太好,可吓死臣妾了。” 太后也被吓得不轻,脸色惨白,抓住王嫣然的手道:“哀家只有你了。” 一语成谶,太后还真只剩王嫣然这个“心腹”了。至于春喜她们,根本不经打,几下便殒了命。 萧安辰雷霆之势,借机处罚了几个太后的党羽,还觉得不可,连带着把几个宗亲也给训了训,削官的削官,罚俸禄的法俸禄,剩下几个胆子小的,也旁敲侧击了一番。 群臣都道,陛下莫不是疯了不成,不然为何如此动怒。 实则,萧安辰早有此意,之前被大臣按着,这也不能有那也不能做,很多事都畏首畏尾,正巧借这个机会拔掉几个眼中钉。 当然,除了上面那些,还有其他缘故,若不是那名刺客,皇后也不会愤然离去,说到底,刺客是诱因,他不能拿皇后怎么办,只能在刺客身上动刀。 他的皇后不理会他,他们也别想好过。 想到苏暮雪,萧安辰的心狠狠缩了下,像是坠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多想抱抱她,告诉她,他这一生只喜欢过她一人。 他想求她不要走。 别人不知萧安辰心思,周嵩是知晓的,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帝王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处理朝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之前还能在三更天休息,现在要四更天了。 五更上朝,几乎还没怎么睡便要上朝,日复一日,即便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帝王脸色越发铁青,眉宇间的冷意也日渐浓郁,烛灯下的那张清隽脸庞像是覆了一层寒光,拖曳间生出森冷感。 看一眼,直叫人牙齿打颤。 还有他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清瘦,看着便叫人心疼。 周嵩担忧帝王又病了,先找来杜春,商议着办法,杜春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开些补元气的汤药。 萧安辰不喜喝药,看到宫女端来的汤药,直接给掀翻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周嵩挥挥手,示意宫女退了出去。 喝汤药不行,又找不出别的法子,周嵩急得团团转,左等右等,总算等来萧安辰放笔歇息的那日。 本以为帝王可以好好歇一歇了,谁知却是坐马车来到了城东的宅子,周嵩看着宅子便明了了,陛下这是又想皇后娘娘了。 他们来时日落西山,火红的霞光映满天,连大地都是绽红色的,远远望去,像是没有边际的红海,风一吹,红海荡起潋滟的波。 霞光消失后,庭院里掌起灯,火红的灯笼挂在长廊上,像是一道蜿蜒的红光。 明玉也注意到了,回到偏殿后,轻声道:“小姐,最东边的宅子许是今夜有人住进来,奴婢看到他们亮起红色烛灯了。 灯光实在是太红,隔着墙都能看到。 苏暮雪正在看米铺的账本,听闻缓缓抬眸,隔着敞开的窗子看了眼,确实远远的能看到一抹红。 “他家有喜事?”苏暮雪问。 第56节 “不知,”明玉道,“他们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们到底做什么。” “算了,阿五不是说吗,他们就是正经的商人。”苏暮雪头再次低下,身体朝烛灯靠了靠,“等白日见了,咱们再同他们打招呼。” “好。”明玉给苏暮雪铺好床,问道,“小姐还不就寝吗?” “再等等,”苏暮雪慢慢掀开账簿,又去看下一页,指尖在上面落下浅浅的痕迹,随即做了勾画,看完后说道:“让米铺掌柜重新做账给我送来。” 明玉一听,心道,这是账目做得不对,她点头说:“好,明日我就去见米铺掌柜。” 真以为东家是软柿子好糊弄啊。 做梦。 萧安辰等了许久才等到苏暮雪那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位无所不能的帝王,最近酷爱听墙角,上次砸了暗道后,王放又命人重新修缮了一下,桌椅都是新的,茶盏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茶是萧安辰喜欢的龙井,用晨露泡制,入口味道极佳。 伴着苏暮雪的呼吸声,他浅浅饮着茶,不知不觉身上的疲惫感消失一大半。 果然,她才是他的良药。 萧安辰正安然饮茶时,墙那面传来动静,苏暮雪被咳声吵醒,明玉端来茶水,扶着她喝下,一时间苏暮雪睡不着,两人浅浅聊起来。 明玉问道:“小姐,你真不打算再回皇宫了吗?” 苏暮雪定定道:“是,再也不会回去。” 这句话落在萧安辰耳中,让他心狠狠抽了下,他脸上的悠然之色再也没有了 ,眉宇间生出浓重的挫败感。 恍惚间,胸口传来痛意,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生,握着杯盏都是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 萧安辰痛到无法呼吸了。 周嵩轻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 萧安辰眼神打断了周嵩未说完的话,明玉的声音再度传来,“小姐,若是陛下不放您离开怎么办?” “无妨。”苏暮雪声音变冷,“那他也寻不到我。” “小姐您可以不要做傻事,”明玉担忧道。 “放心,你家小姐不会做傻事的。”苏暮雪轻哄。 话题转移,明玉似有感慨道:“像小姐这样的女子本该有更好的男子来配,那人身家不用多显贵,只要待小姐好便足矣。小姐,奴婢惟愿小姐以后能良人,那个人能一辈子爱护小姐。” 苏暮雪摸摸明玉的头,轻笑着唤了声:“傻丫头。” 明玉笑着缩进她怀里,阿白也跑来凑热闹,喵叫起来,里间里传来笑声。 她们笑得有多欢快,萧安辰便有多气愤,良人? 一辈子爱护? 不,阿雪是他的,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 谁都不要妄想,他不允! 萧安辰的怒火来得很突然,手指用力一捏,杯盏在他手指碎裂,碎片‌‍‎‌插‎‌‍‌‍进‌‍‎‍掌心深处,有血涓涓流出,艳红了他身上的玄色团龙纹常服。 那抹触目惊心的红,看一眼都让人心悸。 周嵩靠近,一副急坏的模样,劝谏道:“陛下,陛下,请勿动怒。” 萧安辰握得更紧了,隐约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 阿雪想嫁人,绝、不、可、能! 第48章 苏暮雪随口应了明玉一声, “再胡说,明日我便找个人把你给许了。” 明玉求饶的声音传来,“小姐不要, 奴婢不嫁,奴婢一辈子伺候小姐。” 苏暮雪又说了些什么, 可萧安辰完全没了听下去的心思, 他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勒着, 不能用力呼吸, 呼吸一下都是痛的。 那一道道浅笑声宛若毒药, 落在耳畔, 让他心神惧伤, 掌心的疼痛他已完全感觉不到, 唯有心上的疼痛,拉扯,撕裂。 他试图借助深呼吸让自己不要那么痛, 可惜不管用, 疼痛从心底蔓延到周身,每一处都是痛得。 这种痛是噬心之痛,不能要人命,但能让人痛不欲生,求死不能求生亦不能。 萧安辰身上冒出冷汗,衣袍浸湿, 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惨白, 眼角那里又有些湿漉, 刀削般的脸淌着热意, 有汗有血。 周嵩的惊呼声传来, “陛下, 血,血。” 周嵩说的是他眼眸,最近几次动怒,萧安辰眼眸都会溢出血,且一次比一次流淌的多。 血泪流到脸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般得可怕。 萧安辰仿若未闻,黑眸很慢地眨了下,眼角处的血滴滚着落下来,沿着他侧颜游走,最后浸没在他的衣襟处。 玄色衣袍染了绚丽的红,看着便叫人心发慌。 昏黄的灯光拂上,那抹红似乎更重了些。王放跪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臣送陛下回宫。” 回宫? 回到那冰冷的宫殿,见不到他在意的人,每天被思念吞噬,那样的活着,还不如不活。 萧安辰冷冷睨着他,“朕不回。” 周嵩劝慰道:“陛下身子不适,应回宫让太医诊治,陛下还是回吧。” 萧安辰到底也没能坚持太久,又一波疼痛袭来时,他眼前一黑,朝后倒去,王放一把扶住他,随即命人把萧安辰带了出去。 昏迷中的萧安辰还在念着苏暮雪的名字,每一声都让人心碎。 他说:“阿雪,别离开我……” 周嵩听着,心道:造孽啊。 萧安辰这一病,累的是太医,杜春看着帝王一日比一日惨白的脸色,忧心道:“陛下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谁都知道萧安辰的心病是因何而来,但谁都没辙。 “不能劝劝那位么?”杜春问。 周嵩眉梢一蹙,“那位连陛下都没辙,你能你去劝,反正我是不行。” 关于苏暮雪的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内幕如何谁都知晓,皇后哪是去祈福了,分明是…… 杜春轻咳一声:“我?我更不行。” 帝王都哄不好的人,其他人更别提,没戏。 萧安辰是在一个时辰后转醒的,醒来时还以为是在暗道里,耳朵动着听了好久,最后才发现,他已经回了宫里,心底的那抹失落隐隐更重了。 他到底何时才能同阿雪回到以前呢。 今生还有机会吗? 杜春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寝殿,见萧安辰已转醒,递上汤药,“陛下,该吃药了。” 身子不适,萧安辰即便再讨厌吃药还是喝了,喝完随口问了句:“郑煊那里如何了?” 寝殿里除了杜春外,还有崔云忠,他躬身道:“听闻第一次剿匪很成功,斩获了几十人。” “是吗?”萧安辰脸色微微沉下,“做得好。” 崔云忠看着帝王那张比夜色还暗沉的脸,实在看不出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干脆低头不言。 萧安辰心里是气的,想着苏暮雪为了郑煊忤逆他,他就怎么也好不起来。 这种烦闷难耐的心情持续到了次日的早朝,看着那些弹劾康权武的奏折,萧安辰皮笑肉不笑道:“朕想问问诸位爱卿,康权武回来后,哪位爱卿打算代替他去整修河道呢,嗯?” 殿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言。 萧安辰随手拿起奏折扔了出去,“康爱卿顶着风雨整修河道,而你们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弹劾他,你们是打算让淮南一带的百姓流离失所才甘心?” 左相出列,躬身道:“陛下,不是臣等想要淮南百姓流离失所,而是康权武到了那里,与商户勾结,致使米粮价格上涨,百姓吃不上饭,食不果腹,河道整修一再搁浅,臣等是——” “常庸,朕来问你,你亲眼见康权武同商户勾结了?”萧安辰质问道。 左相常庸欲言又止,“这……” 萧安辰冷哼:“再有人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朕定不饶,退朝。” 下朝后,几个大臣来到庆和殿外等着召见,站了一个时辰,庆和殿的殿门还一直闭着。 常庸的腿都给站酸了,其他几个大臣也没好到哪去,弯腰捶腿,脸上的神情恹恹。 庆和殿里,崔云忠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康大人不会同商户勾结,此事肯定另有缘由。” 萧安辰淡声道:“你倒是信他。” “康大人为官清廉,臣信。”崔云忠作揖道。 周总来报,“陛下,殿外几位大臣还等着呢。” 萧安辰摆了下手,“不见。” 不见也没允他们走,殿外几个大臣又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同崔云忠一起离开的皇宫。 每月几日,苏暮雪都会乔装去各个铺子转转,今日忙完的早,从茶铺里出来去了醉仙楼,之所以来醉仙楼,也是因为这里客人多,人流大,方便打探些消息。 苏铭是她的心病,一日寻不到苏铭,苏暮雪的心便一日不能安。 店小二引着他们去了常坐的那处,靠窗的位置视野好,街上行人来往一目了然。 倚窗闲散听着隔壁桌那人吐槽了半个时辰的盗匪,说盗匪猖獗,不干人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真是人神共怒,这些盗匪就该被千刀万剐,话锋一转,又提了嘴,朝廷派去剿匪的将军,听闻用兵如神,到了那里没几日便同盗匪来了场正面厮杀。 他嘿笑着问同伴你猜怎么着? 同伴反问:“怎么着?” 那人:“盗匪一个不剩,都死了。” 同伴随口道:“那这位将军还挺厉害的。” “可不是,听说是病着去的,到了浙州病才刚好,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用兵如神。” 后来那人又侃侃而谈了好久,都在夸那位挺厉害的用兵如神的将军。 明玉压低声音道:“小姐,他们讲的是郑公子吗?” 第57节 苏暮雪端起茶盏慢饮一口,“应该是。” 明玉含笑道:“郑公子真厉害。” 言罢,她朝外看去,惊呼出声:“小姐,你看。” 今日的日头有些大,日光灼灼很是晃眼,苏暮雪顺着明玉的手看过去,并没有看清什么。 “嗯?看什么?”苏暮雪问道。 “人。”明玉低声说,“陛下。” 苏暮雪转头再次看去,人群里有道颀长的身影,一身玫红祥云纹常服,头戴玉冠,手里拿着折扇,身后跟着一身黑色锦袍的王放,还有一身素袍打扮的周嵩,再远处有一行人混在人群里亦步亦趋。 蓦地,正在行走中的人停下步子,抬眸朝上方看过来,半空中,苏暮雪和他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萧安辰轻抿的唇隐隐上扬,眉宇间也生出笑意,漆黑的眸子像是瞬间被点亮,眼尾那里也弯出一抹好看的弧。 萧安辰生得极好看,笑时更甚,他这一笑,如沐春风,惹眼得很。 苏暮雪眸光几乎没在他身上停留,避他如蛇蝎,似乎多看一眼,都能生病似的。 她躲避的很明显,萧安辰脸上的笑意就这么没了,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也没了光。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紧,指尖深陷进掌心里,前几日的伤口还未痊愈,这么一握,伤口再次裂开,折扇上也映出一团血红色,冷不丁看过去倒像是用笔描绘的红梅。 周嵩递上帕子,萧安辰没接,抬脚进了醉仙楼。 店小二最是懂眼色,见来人气宇轩扬,又着了一身名贵锦袍,单是腰间的玉佩便价值连城,弯腰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 “公子请。” 也是凑巧,其他几处都有人,只有离着苏暮雪那处最近的雅间还空着,萧安辰进去时,侧眸朝苏暮雪这边看了眼,见她悠然地品着茶,一点要理会他的意思也没有,心狠狠缩了下。 坐下后,周嵩的声音传来,“陛下,擦擦吧。” 萧安辰放下折扇,接过周嵩递上的帕子,一下一下擦拭掌心,他擦拭的很用力,血渍是没了,但落下了重重的红痕,看着便叫人心疼。 周嵩心里哎呀了几声,眼角余光朝身后的雅间瞟了好几下,皇后娘娘明明看到他们了,怎地也不过来见驾呢。 苏暮雪就没想要过去,她捧着茶盏继续听那人说话,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头,外头的事宫里的事都知晓。 “欸,你听说了吗,宫女那位王贵人不知做了什么事,陛下大怒,把人赶出了云兰宫,听说要她出家为尼,后来让太后把人给要了去,这才勉强留在宫里。” “后来呢?” “失宠了呗,在太后那,跟住冷宫有什么差别,帝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王相呢?” “王贵人失了宠,他能好哪去,最近好几个大臣在弹劾他。”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差……” 明玉听到这,乐呵起来,在宫里没少受王嫣然的气,没想成她最后落个进冷宫的下场,怎么能叫人不开心呢。 “小姐,你听到了吗?王贵人被赶出云兰宫了。”明玉朝外看了一眼,声音放低,“小姐,陛下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小姐你啊?” 旁边两人对话验证了明玉的猜测。 “欸,陛下干嘛突然把王贵人赶出云兰宫?” “听闻啊,这个王贵人进宫后便没大没小,一直同皇后娘娘不睦,八成帝王就是因为皇后才把人赶出去的。” “皇后娘娘不是出宫祈福了么?” “那正好,娘娘回来前把人赶走,也算是让娘娘心安……” “看来陛下还挺喜欢皇后娘娘的。” “那可不,皇后娘娘可是老早便跟着陛下了,当年皇家别苑……” 男人说起来没完没了,把苏暮雪的记忆也带到了皇家北苑,她唇角轻扯,喜欢? 无稽之谈。 明玉也听不下去他们两个在那胡诌,给了阿五一个眼神,阿五轻点头走出去,须臾,隔壁没了声音。 又坐了半个多时辰,茶水喝够了,菜也吃的差不多,苏暮雪起身离开。阿五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明玉,最后才是苏暮雪。 三人从雅间走出,正好周嵩出来,他微微侧了侧身,低声唤了身后那人一声:“公子。” 萧安辰缓缓抬眸看过来,眸光落在了苏暮雪身上便再也移不开,像是要把她吞噬掉,忍不住说了声:“留步。” 苏暮雪停下,轻摇折扇徐徐转身,脸上神色疏离,“有事。” 萧安辰站起,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点点头,急忙朝楼下走去,隐隐能听到他的催促声:“店小二我要的醉仙鸭好了没,快点,记得,装仔细些。” 店小二应道:“马上马上。” 萧安辰指尖抠着折扇,眸底含着笑意,“你不是最喜这道醉仙鸭么,朕…,我命他们多做了几只,你带回去。” 苏暮雪眸光从他脸上拂过,似乎连停留都未停留,说出口的话也透着声冷,好似两人完全不熟悉,“我若是想吃,自己会买,不劳公子费心了。” 这个场合称呼陛下总是不合适,苏暮雪神色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冷淡的连陌生人都不如。 萧安辰的心像是被用力捏了一把,酸疼酸疼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直到掐出血痕才放缓了力道,柔声说道:“阿雪,几日不见,我想你了。”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自从大婚后更是没有说过一次。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样的话落在苏暮雪耳中,激不起她任何反应,她曾经做过比这还卑微的事,结果呢? 结果换来的是一次次伤害,身体上的,心里的。 “哦。”苏暮雪很轻地哦了一声,“所以呢?我可以走了吗?”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感激涕零,只有一个“哦”,饶是萧安辰料想了她不会如何,还是被狠狠伤了一把。 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他心一颤一颤得疼,那种疼,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心上剜,每一下都能要他的命。 “阿雪,别…这样,”萧安辰声音放低,透着无尽的悔意,他知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由,是他让她失望,是他把她推远的。 她身上的那些伤也是他所致,可,可他知晓自己错了,就不能原谅他么? 萧安辰喉结滚动,“别生我气了,好吗?” 杀了人,问对方别介意,好吗? 那人会怎么回答? 好,我不介意,你继续来。 苏暮雪不是没给过萧安辰机会,一次次的,她把泪水吞进肚子里,祈求者他能对她好些。 可惜,没用。 他看不到她做的,现在来要她原谅,不好意思,晚了。 “倘若公子是想说这些,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苏暮雪淡声道,“我还有事,先走。” “阿雪,”情急之下,萧安辰一把抓住了苏暮雪的胳膊,那抹触感依旧同记忆中一样,他舍不得松手了,就想一直这么握着。 “放手,”苏暮雪神色冷峻道,“不放我可喊人了。” 阿五欲上前,王放伸手挡住,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苏暮雪冷着脸又说了一次:“放手。” 萧安辰冷白修长的手指隐隐缩了缩,随后缓缓松开,心里始终留恋着能碰触到她的感觉,是以退开的很慢很慢。 等彻底放开后,他手移到了身后,无人注意时五指蜷缩握拳,想把那抹暖意留下。 情不自禁他轻唤出声:“阿雪。” 声音缱绻动听,像极了那些年里他情动时唤她的样子,带着无限的爱意。 错,那不是爱意,是苏暮雪假象出来的情谊,他对她,自始至终从未有过爱,他看重的不过是她身后的家世,看重的是苏家军。 她苏暮雪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随便什么贵人便能取代的棋子。 她的六年,是个笑话。 还是一个冷笑话。 现在是时候让笑话终止了,苏暮雪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分,“公子还有事么,没有的话请让开。” “阿雪,别叫我公子。”这声公子让他觉得,他离她好远好远,似乎是在天边,他不要这样,他想做她最亲近的人。 苏暮雪不想因为一个称呼同他费口舌,“好,那麻烦您让开。” “公子,来了。”周嵩拎着食盒走上来,“刚出炉的。” 他把食盒递给了苏暮雪,苏暮雪负手而立,没有要接的意思。 周嵩看看萧安辰又看看苏暮雪,“小姐,收下吧,这是公子特意让店家准备的。” “我若是不收会怎么样?”苏暮雪淡挑眉,“不许我走,还是把我的人扣这?” 萧安辰没接话,那副样子,她不收,还真走不成。 苏暮雪眼神示意明玉接过,随后道:“可以了吧?” 萧安辰欲伸手再去拉她,被她先一步侧身避开,悠然地脚步声传来,苏暮雪已朝楼下走去。 萧安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了雅间。 周嵩轻嘶声传来,萧安辰透过半敞的窗子低头去看,只见那抹纤细的身影拦住了一个孩童的去路,似乎同孩童说了什么,孩童摇摇头,她示意明玉把食盒给了那个孩童,孩童笑着对她点头。 应该是在谢谢她。 她摸了摸孩童的头,抬脚朝前走去,几步后上了马车,马车驶离,消失在街头。 周嵩抿着唇大气不敢出,心道:坏了坏了,这下陛下又不好了。 萧安辰确实很不好,见不到人惆怅,见到了说不上话惆怅,说上话了,看她神情冷峻似陌生人更惆怅。 啪一声,手指的折扇断了,一如他的心,生生被折成了两半。 “走。”其他人来醉仙楼是吃东西的,他们是来见人的,满满一桌子菜根本没动。 萧安辰提袍匆匆走下楼。 周嵩起身追上,“公子,公子,您慢点。” 上了马车后,萧安辰交代:“去追。” 第58节 加载中,请稍等... 第59节 苏暮雪这夜安睡,一夜无梦。 萧安辰却不太好,睡前经历了这些,带着怒气回的皇宫,到了朝春宫发现那副苏暮雪的‎‍‎美‎‍‌‌人‎‍‍‎‌图不见了,大发雷霆,还杖责了几个宫女内侍,最后在桌子底下找到。 他宝贝似的搂着画卷,谁都不许碰。袅袅烛光映得他面容虚晃,锋利的侧颜较之前又清瘦了些,倚着那处久久未动,好似一尊像。 周嵩劝说了好久,才劝着他沐浴更了衣衫就寝,躺在榻上时,还能听到他喃喃自语声。 “周嵩,你有没有试着思念过一个人?”萧安辰问道。 周嵩五岁净身入宫,起初确实还能想起个人来,渐渐地,他忘了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周嵩回道:“没有。” 萧安辰:“她这几日频频出现在我梦中,你说,她是不是快要原谅我了。” 能惹得帝王胡言乱语的,除了皇后娘娘已无第二人,周嵩知晓,帝王这是又想皇后娘娘了。 这几日但凡空下来,陛下总会拿着那幅娘娘的自画像看个没完,只有那时眉宇间才会生出淡淡的笑意。 他命人把宅子修成同梅园一样的陈设,就是想着睹物思人。 只是越睹物方知思念不绝,最后累的还是自己。 周嵩想劝,可话到嘴边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了,情爱这东西,他没尝过,所以不懂,也看不懂帝王这一朝一暮的做法。 之前是陛下不要皇后的,百般刁难,怎地现下又发了疯似地想呢。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失去了才知珍贵。 周嵩真是越发看不懂了。 别说他不懂,连萧安辰也不懂自己,他时常懊悔为何当日没有看懂自己的心思,一味苛责她。 现如今想把人哄回来,都不知该如何去哄。 怪他,都是他的缘故。 其他大臣也把这一切看在心里,私下里几个人议论起这事,都说帝王怕是得了失心疯,人在时百般看不顺眼,人不在了,又千方百计地想,连个画像都不放过。 当然,这话只敢私底下说说。 没人真敢到帝王面前嚼舌根,不要命了么。 没成想还真就有不要命的。 国公仗着年岁大,又是两朝元老,有功勋在身,金殿上谏言,皇嗣乃立国之本,求陛下行选秀之举,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兴我云风国。 那日,天边日头陡然被一团乌云遮挡,明晃晃的金銮殿里没了灼眼的光泽,萧安辰缓缓抬眸,漆黑的瞳仁似沉寂的深海,让人看一眼,直呼不能活。 “国公说什么?”他似是没听清。 偌大的金銮殿内想起了国公铿锵有力的声音:“皇嗣乃立国之本,求陛下行选秀之举,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兴我云风国。” 言罢,抽气声此起彼伏。 月余前有大臣上奏帝王选秀之事,至今那位大臣还在清扫茅厕,看来清扫茅厕大军又要多一员猛将了。 众人都替国公捏了把冷汗。 萧安辰冷色当即沉下来,“选秀之事乃朕的家事,不必在殿上议。” “陛下的事便是百姓的事。”国公道,“皇嗣关乎国本,请陛下三思。” 萧安辰已多日不曾在金銮殿上发火,他冷眼睨过所有人,“怎么?其他爱卿也是此意?” 右相王卯率先出列,躬身作揖道:“皇嗣关乎国本,求陛下三思。” 随后左相常庸也站出来,然后是崔云忠、兵部侍郎等等。 萧安辰只说了一声好,便起身离开,那日之后,帝王三日不曾早朝,国公带着众臣跪在朝春宫前,一跪就是一整日。 膝盖都给跪出个深坑,还是不曾把帝王求回来。 第四日接着跪,跪到晌午下起了大雨,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萧安辰把人叫去庆和殿,询问子嗣之事,再无人敢提及。 帝王道:“如此,甚好。” 众臣:…… 帝王罚跪满朝文武的事不知被哪个嘴碎地传了出去,说书先生口沫横飞,一口一个陛下对皇后矢志不渝。 苏暮雪去钱庄商铺查看,正巧路过醉仙楼,远远便听到说书先生这句:“陛下对皇后娘娘那可谓是宠爱有加,无人能及。” 苏暮雪心说:放屁。 让阿五把马车停好,她穿着一身浅紫色锦袍下了车,贵公子打扮,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更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有那锭金元宝,她勾勾手指,对着说书先生耳语一番。 等她走后,说书先生改了版本,只道是:“自古风流属帝王,天家哪有长情人,一入宫门深似海,此生绝不再踏入。” 萧安辰携周嵩王放微服出巡,好巧不巧,正好听到“一入宫门深似海,此生绝不再踏入”。 周嵩脚下一滑,险些摔个四仰八叉。 萧安辰神色阴郁,只说了一个字:“滚!” 说书先生滚了,后来记起忘拿桌子上的金元宝,又滚了回来,两滚才彻底消失与人前。 萧安辰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马车,想着车里坐着的人儿,眉宇间的怒意又压了下去。 阿雪,朕一直在你身后,看看朕可好。 第49章 萧安辰训走了说书人, 让周嵩放下银两,转身去了楼上雅间,坐在了之前苏暮雪经常小坐的那处, 隐隐的,似乎有种她就在身侧的感觉。 他点了她惯常吃的菜, 便倚着窗看起来, 期翼着, 万一她能从下方走过, 哪怕看一眼都是好的。 醉仙楼生意很好, 没多久左右的雅间都坐了人, 吃饭闲谈是常事, 隔壁雅间那两人嗓门很大, 说话也不避讳。 嗓音粗的那人最近喜欢上了青楼里的一个名妓,想把她买回来,家里夫人不同意, 男人很生气, 骂骂咧咧道:“现在的女子不懂纲常,男子纳妾怎么了,岂容得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另一人道:“怎么,家里夫人不同意?” “哼,我管她同意不同意,这小妾我是纳定了。” “我怎么记得, 那年你犯病是发妻求人把你救回来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 世上男儿有几个不纳妾的, 倘若她以为救过我的命, 我就要对她言听计从, 那可是大错特错, 再说了,当今陛下不也是如此么,皇后娘娘舍身相随,他最后还是迎了王相之女进宫,皇后娘娘识大体不也没说什么吗?” “你想同陛下比,哪里比得。” “那倒也是,比起陛下做的那些,我可是小巫见大巫……” 浅短的谈话染红了萧安辰的眸,他唇紧抿,下颌紧绷,脸色阴戾,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看的周嵩心里直扑腾。 “公子,您别气,我去训斥他们。”周嵩站起身。 王放先一步行动,转身出了雅间,然后那边传来男人的哀嚎声,和桌子断裂饭菜洒了一地的声音。 王放下手从来不会留情,那两人从雅间里走出,个子高的那个一脸乌青,牙齿掉了两颗,嘴角流淌着血,别说嚼舌根了,大抵这段时日连饭都不能吃了。 另一个好些,只是脸上挨了两下,牙齿没断,他们连滚带爬离开。 王放打了人,在断裂的桌子上放了一锭元宝,折回雅间,躬身道:“公子。” 萧安辰哪还有吃东西的心思,站起身,沉着脸离开了醉仙楼,马车上盯着一处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快到宫门时,才开了口。 日光透过布帘斜射进来,映在帝王那张锐利的侧脸上,光影绰绰间,周嵩听到他问:“朕是不是很不堪?” “……”这话周嵩不好回了,哪个不要命的敢说帝王不堪,这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么。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周嵩时刻不忘拍马屁,“陛下在奴才的心里可是顶好的。” 听听多会说,在他心里是顶好的,至于在其他人心里,在皇后娘娘心里,那就不是他能置喙了的。 “以前不知阿雪为何怪朕,现在总算明了了。”萧安辰又是一声轻叹,“是朕负了阿雪,迎了王嫣然进宫,让阿雪受到百般屈辱,都是朕之故。” 萧安辰问道:“阿雪还会原谅朕吗?” “……”这话周嵩就更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拣着好听的话讲,“娘娘对陛下也并非全然无情,陛下不想娘娘走,娘娘不是没走么,依奴才看啊,娘娘心里还是有陛下的,只是现下还气着,等娘娘不气了,还是会同陛下一起的。” 萧安辰黑眸里溢出光,像即将溺亡时突遇扁舟,心里再次迎来希望,“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周嵩说完,连自己都虚了一把。 萧安辰眉宇间含上笑意,仿若方才阴戾之人不是他,暗暗下决心道:阿雪还气着,那他就哄,哄到她不气为止。 另一处,马车上,苏暮雪倚着软垫看账本,明玉担心她眼睛累,给她端来参茶,“小姐,给。” 苏暮雪放下账本,接过参茶,低头慢饮一口,参茶微苦,她轻蹙眉,明玉见状递上蜜饯。 苏暮雪把参茶喝完后,含住蜜饯,浅浅同明玉说着什么。 明玉想起了醉仙楼里说书先生的话,淡声问道:“小姐是不是还在生陛下的气?” 苏暮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扯唇角道:“在乎才会气,我又不在乎何气之有。” “那小姐是原谅陛下了?” “我同他没有任何关系,谈什么原谅不原谅。” “小姐还要走吗?” “寻到苏铭咱们就离开这里。”苏暮雪还是向往更广阔的地方,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比困在帝京好。 “好,奴婢陪着小姐。”明玉含笑道。 “属下也陪着小姐。”少言的阿五突然冒出一句。 苏暮雪微愣,和明玉相视一眼,淡笑道:“好,寻到苏铭,咱们一起离开。” 言罢,三人一起笑出声。 暗处跟着苏暮雪的人,把这幕禀报给了萧安辰,彼时萧安辰正在庆和殿同大臣议事,一桩旧案正惹得他不快,听到侍卫复述的话语后,怒气蹭蹭浮上心间,脸色阴戾得吓人。 他挥掉了案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溢出来,有几滴落在他手背上,顷刻间红肿一大片,萧安辰似是未闻,呵斥道:“滚!” 大臣连同侍卫一起颤颤巍巍滚出庆和殿。 那日,帝王大怒,险些拆了庆和殿,还是王放匆匆进来禀了事,才把帝王的滔天怒火压下。 第60节 王放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苏铭的,近日侍卫发现苏铭神色不对,后来从他身上再次搜出了鸩毒,不过,那瓶毒药他是刚得,还尚未服食。 王放命人彻查,查出毒药是每日送菜的菜农带进来的,后来他又派人去了菜农家,可惜,菜农已死。 菜农肯定是受人指使而为之,奈何菜农已死,死无对证,王放急匆匆面圣,就是想问问后面要如何做。 萧安辰阴沉着脸道:“查,一定要给朕查出来。” 王放:“是。” …… 苏铭属实也是不省心的主,截了几次毒药,最后一次还是让他给得逞了,当夜,别苑侍卫来报,说苏铭吐血不止,人已昏迷。 高瞻是第一个赶到的,萧安辰原是在睡梦中,恍惚间被梦里的大火吓醒,惊出一身冷汗,又听周嵩说苏铭毒发昏死过去,更衣后,也去了皇家别苑。 他这样急切倒不是因为苏铭,是因为苏暮雪,苏暮雪有多看中苏铭他是知晓的,苏铭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阿雪还未原谅他,他们还未重新在一起,若是苏铭死了,日后她知晓个中缘由,怕是再也不会见他。 不行,苏铭必选活。 高瞻就没见过这么能作的,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他又寻死,他死不打紧,干嘛拉他垫背,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若是他出什么意外,家中老小谁照看。 高瞻救人时下了大力道,银针扎在苏铭身上,带着几分怒意,不过所幸他救治的及时,最后苏铭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但是他这副身子,可真是大大不如前了,怕是被风吹上一吹,都能病个几日。 可这能怪谁,是他自找的。 萧安辰一直在殿外等着,负手而立,看着夜空中的明月,脑中想起的是,那年他同苏暮雪月下饮酒的情景,似乎总觉得是昨日,可细数下来,已经过了两年之久。 原来…… 他已经这么久不曾同她好好在一起了。 萧安辰的心像是坠着巨石,疼得他喘不过去,整个人被懊悔包围着,不断想,要是时间能回溯该有多好。 回到大婚,回到一年前,回到王嫣然进宫,回到他欺负她的瞬间,他定当负荆请罪。 可惜,时间不能回溯,那些伤害也已法挽回。 萧安辰身体轻颤了一下,手指又用力抠了抠,掌心落下重重的掐痕,这些痕迹明明映在掌心,可总有种落在心间的感觉。 其实,他的心也一如掌心般千疮百孔。 都是他自己作的。 苏铭病情稳定后,萧安辰坐上马车折返宫中,半路上,他淡声道:“去雅园。” 雅园是靠近梅园最近的那处宅子,暗道也是从那里修葺的,雅园是萧安辰起的名字,雅园,梅园,说到底还是想同她永远在一起。 进了雅园,熟门熟路去了暗道,一路走来,萧安辰的心情有些雀跃,虽洞眼被堵上,但想到他们紧紧隔着一面墙,也算是在同一处了,他心便抑制不住狂跳。 阿雪,朕来了。 睡梦中的苏暮雪打了寒颤,总觉得今夜的风很大,她裹了裹身上的锦被,露出的指尖泛着红晕。 明玉听到苏暮雪翻身,端着烛灯进来,轻手轻脚放下,拉到榻前,摸了摸苏暮雪的手,心道,小姐这畏寒的毛病到底何时能好。 七月天,酷夏,苏暮雪手脚依然冰冷,指尖映出的红晕看着便让人心疼,到底有哪个人,七月里还会冷成这样。 明玉心疼地给她盖了盖被子,又把被角掖了掖,这才端着烛灯走出去。 细碎的声音再次传来,明玉顿住,朝后看了一眼,苏暮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还坐了起来。 “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明玉折回来问道。 苏暮雪眼眸直勾勾锁着柜子,淡声道:“鼠虫又来了。” 一墙之隔的某鼠虫趔趄了一下,稳住身子后,瞥了眼偷笑的周嵩,周嵩轻咳一声:“陛下,是皇后娘娘。” 提到苏暮雪,萧安辰身上的怒气一下子散了,别说是鼠虫了,只要她高兴,她叫什么都好。 萧安辰声音很淡道:“阿雪最近是不是睡不安眠,怎地这点动静都能吵醒?” 皇后是否安睡,周嵩也不知啊,他看了王放一眼,王放剐了下鼻尖,低头道:“明日臣会再去询问。” 次日晌午,有僧者路过梅园化缘,苏暮雪恰巧没有外出,见到了这名僧者,并命人给僧者准备了斋饭。 僧者感恩,见苏暮雪面色暗沉,把袋子里的草药给了苏暮雪,并告知,熬汤后一日三服,可药到病除。 苏暮雪感激僧者赠药,命下人多准备了些吃食,让僧者带在路上吃,一个时辰后僧者离开梅园,走了好远后,有人从树后走出。 僧者躬身行礼,“大人,贫僧已按大人吩咐把药给那位小姐。” 王放轻点头,挥手放行,随后朝马车走去,“陛下,药已经给了娘娘。” 萧安辰手指白子缓缓落下,叮嘱道:“让你的人仔细照看着,她有任何不妥立即来报。” 王放:“是。” 之前跟着苏暮雪的暗卫事无巨细什么都报,几次触怒了龙颜,后来他开始挑拣着报,报喜不报忧。 比如,苏暮雪最近一段日子总是同一男子书信往来,这事没报。 再比如,梅园附近的几处人家,都和苏暮雪交好,见她一直一个人,有人给她说了几个相看的男子。 再再比如,郑煊剿匪回京,是秘密回来的,带去的人还在路上,他先驾马折返回来,不过没立马进宫面圣,而是来了梅园。 暗卫瞧着苏暮雪和郑煊说话,本想把这幕记下来,回头呈上,笔头刚在唇齿间润了润,他又不想写了。 帝王看到他写的,八成会大发雷霆,兴许会波及到他,上面不是说了吗,酌情记录,他觉得,眼下这幕,不用写。 暗卫转身悄然离开。 苏暮雪睥睨着郑煊,眸底淌着光,“恭喜晏州得胜归来。” 郑煊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见到苏暮雪后第一句话要同她说些什么,想问问她好不好?也想问问她,这段时日,可有记起过他。 但见到她后,想问的话都忘了,见她气色不错,他不安的心也隐隐放下,浅笑道:“阿窈,别来无恙。” 明明才分开了月余,却像是分开了许久,久到郑煊有些耐爱不住,想抓住她的手,不过他忍住了,于理不合,不可行。 他手背在身后,无人注意时指尖缩了缩。 苏暮雪引着他走到偏殿,又命明玉端来茶水,淡笑问道:“晏州此时可还顺利?” “顺利,”其中艰辛他并不想让她知晓,虽九死一生但好在安然回归,“此次剿匪很顺遂。” 苏暮雪看他虽清瘦了些,但神色还不错,也替他开心,“此次历练与晏州来说也是好事,这样朝堂上便没人再随便置喙什么。” 之前有人谏言,说郑太傅仗着是三朝元老举贤不避亲,那时郑煊刚去浙州,结果不知,现郑煊凯旋归来,想必那些跳脚的人可以闭嘴了。 郑煊倒不担心朝堂会如何,他有些担心她,“你呢?可安好?可有苏铭消息了?” 提到苏铭,苏暮雪脸上笑意尽褪,摇摇头:“还未有苏铭的消息。” “阿窈别担心,我回来了,我寻,”郑煊目光灼灼道,“只要他在帝京便一定可以寻到。” “谢谢你晏州。”苏暮雪时常感慨,有友人如此,也不枉此生,眸底碧波荡漾,连溢出的光泽都是娇软的。 明玉见他们一直在讲话,茶水都快要凉了,忙提醒:“小姐喝茶,郑公子喝茶。” 苏暮雪端起茶盏,“晏州,请。” 郑煊道:“请。” 慢饮一口,郑煊脸含笑意,“还是梅园的茶芳香四溢,好茶。” “那当然,”明玉道,“这都是新茶,是小姐特意留给郑公子的。” 郑煊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眉宇间笑意加深,“阿窈,当真如此。” “好东西总要跟朋友一起分享的。”苏暮雪细密的长睫上染着日光,光晕缀进眸子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漾着灼灼光泽,她浅笑道,“来,再尝尝。” 女子脸颊白皙,光拂在上面浅浅勾勒着醉人的五官,一颦一笑,皆是娇艳。 “好,”郑煊清爽的笑声如竹迎风响动,每一声都很动听。 这日,他们闲话了许久,直到明玉端来午膳,他们才起身去吃,这是月余后的第一次一同用膳,苏暮雪听着他讲路上奇闻轶事,不知不觉多吃了些。 明玉笑道:“没想到,郑公子的话还很下饭,瞧,小姐今日都多吃了些。” 郑煊淡笑道:“那我有空闲时过来陪你一同用膳。” 苏暮雪婉拒道:“晏州有朝事要忙,不用理会我。” 说着朝明玉看去,明玉抿抿唇,转身离开。 暗卫藏在房檐上,远远看着这和谐的一幕,越发不知道是写还是不写呢? 最后,一个翻身他跳下去,什么也没写。 萧安辰这几日收到的关于苏暮雪的消息,都是极好的,她吃饭很好,心情很好,笑了几次,喝了多少茶,吃了多少饭等等,事无巨细,记载的很详细。 他看后心情也跟着变好,整个庆和殿里感受了一把阳光明媚夏风和煦的美景。 只可惜,美景不长,让来人给破坏了。 郑煊进宫面圣,金銮殿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陛下,臣想为盗匪家人请旨,请陛下从轻发落。” 此话一出,大臣分成两派,有赞同的,有反对的,盗匪烧杀抢掠,其家人罪责当诛。 这是反对派。 赞同派,陛下有好生之德,盗匪家人皆是老弱妇孺,其罪不致死。 争论起来没休没止,萧安辰被他们吵得头疼,手指支头,身子斜倾,任他们争论。 蓦地,他突然看见,其他大臣争论不休时,郑煊正好以整暇地看着地上那团日光浅笑发呆,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 萧安辰怒从心中来,郑煊把早朝搅的乌烟瘴气,自己一个人在那傻乐,也太气人了。 他呵斥一声,众人立马停下来,“好了,盗匪家眷之事明日再议,退朝。” 庆和殿里,崔云忠上报前几日大理寺失窃的事,原本这是康权武这个大理寺少卿该办的事,只因他不在帝京,只能要他来办了。 崔云忠淡声道:“臣查出是监守自盗。” “哦?”萧安辰剑眉蹙到一起,“那朕倒要看看,他们这是唱的哪出戏。” 崔云忠回:“诱饵臣已放出,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萧安辰脸上喜怒不辨,一双眸子涌着看不懂的神色,“甚好。” 话锋一转,崔云忠问起盗匪家眷之事,萧安辰脸色微愠,握着笔的手指隐隐束紧,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第61节 “崔爱卿,你可看到金殿上,郑爱卿因何故轻笑,嗯?” “……”崔云忠慢半拍问道,“他笑了么?” 其实也不算笑,就是唇角轻轻扯了扯,但这在之前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萧安辰有些疑惑。 崔云忠云里雾里,也没搞懂帝王说的什么意思,出去后见郑煊正规规矩矩站在殿前,上下打量他一眼,“郑大人在金殿上笑了么?” “……”郑煊顿住,指尖拂了下官袍上的尘土,淡声道,“崔大人这是说的何话。”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两句,周嵩走出庆和殿,沉声道:“宣郑煊进殿。” 郑煊走进去,大约一盏茶地功夫走出来。 萧安辰等他走后,对暗卫交代道:“去查郑煊进宫前见过何人?” 暗卫道:“是。” 许是金銮殿上的吵闹让萧安辰烦了心,这夜他梦回那日正曦宫走水,滔天的火光直冲天际,火舌吞咽吐雾,漆黑的浓烟翻滚着四散开。 他在倒塌的宫殿里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她对着他笑,她唤他阿辰,他寻着声音埋进了火海里,身体传来灼痛感,眼前的人渐渐变了模样,全身焦黑。 苏暮雪举起胳膊,把伤口给他看,一道道血痕都是他留下的,她又哭又笑,斥责他太狠了,给她喝避子汤,不许她有孕,又对她多加凌虐。 他重咳一声,血从口中纷涌而下,心脏痛到无法言说,他蜷缩着身子瘫倒在地上,血流淌的到处都是。 萧安辰从梦中惊醒,有雨滴砸上窗子,传来啪啪响声,风也很紧,庭院里树木晃动,地上影迹飘摇。 烛灯也被风吹得虚晃了些。 雨越下越大,然后是惊雷,一道闪电劈来时,萧安辰忆起,苏暮雪怕打雷,他掀开被子便朝外跑,被周嵩拦住,“陛下,现在外面正下着雨,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 他要见她,要护着她。 “雅园。”萧安辰沉声道。 直到萧安辰听着浅淡的呼吸声,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一墙之隔的榻上,苏暮雪正沉睡着,往日打雷苏暮雪都会很怕,今夜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萧安辰眼底的笑意刚刚浮上,随后又敛去,不对劲,他对王放说道:“去,让你的人去看看。” 半盏茶后,梅园偏殿传出动静,明玉慌慌张张进来,见苏暮雪手紧紧抓着锦被,轻唤出声。 “小姐,小姐,小姐,醒醒,醒醒。” 不管她明玉如何呼唤苏暮雪就是不醒,阿五见状,拿上伞出了梅园,也是凑巧,刚出梅园没多久,正好遇一医者,阿五抓上他的手,匆匆进了梅园。 看诊施针,折腾了一个时辰苏暮雪才悠悠转醒。 大夫道:“小姐是不是误食了什么?” 苏暮雪头还晕着,一时想不起,明玉倒是想起来,“小姐今日吃了些糕点,莫不是糕点有问题?” “糕点在哪,让我看看。”大夫说道。 明玉把糕点端来,放大夫面前,大夫拿出银针试了试,还真变了颜色,银针通体发黑。 “小姐,以后进食还需谨慎些。”大夫交代道。 苏暮雪轻点头,“好。” 等送走了大夫,明玉屈膝跪在地上,“小姐,糕点是奴婢买的,都是奴婢的错。” 苏暮雪施了针,又服了汤药,现已好了不少,浅笑道:“地上凉快些起来。” 明玉站起,走近,“小姐,你罚奴婢吧。” 苏暮雪回握住她的手,“跟你没关系,有人想害我,你又不知,以后注意便是。” 苏暮雪不予追究,但萧安辰要追究,他命王放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下毒之人查出来。 王放领了命令出去追查,萧安辰不放心,又听了许久,确定她无碍,才走出暗道。 彼时天亮,周嵩道:“陛下,回宫吗?” 萧安辰一夜未歇,神色倦怠,淡声道:“不回。” 几日未见苏暮雪,他想她了,想等等看,能不能见到她。 老天见怜,还真让他遇上了,苏暮雪要去茶行看看,明玉阿五一起同行,半路上萧安辰把人拦下了。 雨后的空气里透着一丝清爽,让人心情无端变好,原本苏暮雪心情是极好的,只是看到对面马车上坐的人时,突然不好了,那道颀长的身影甚是碍眼。 她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沉声道:“阿五冲过去。” 阿五会武功,冲撞中发生意外也能自保,但苏暮雪和明玉不行,他不能冒险,“小姐,不若先歇歇。” 苏暮雪敛了脸上笑意,一双美眸沁着凉意,徐徐给了对面那人一个眼神。 萧安辰见她终于肯看他了,心蓦地一喜,黑眸里也漾出笑意,见周嵩撩帘太慢,他干脆自己伸手撩帘,步下了马车。 王放周嵩,亦步亦趋地跟着。 明玉伸手撩帘,苏暮雪从马车上下来,相比萧安辰的欢喜,苏暮雪冷静的过分。 “陛下。”她屈膝作揖道。 萧安辰疾步上前,伸手说道:“平身。” 在他指尖即将要碰触上苏暮雪时,苏暮雪站起,后退,一气呵成,退避的很明显,萧安辰扬起的唇角就这么生生放了下来。 他试图缓解冷凝的气氛,“阿雪,你可安好?” “托陛下洪福,臣女很好,”苏暮雪道。 “身子可有不适?”萧安辰冷白指尖探出,又收回,满心满眼都是她,忍不住想关心,但又怕惹她不喜,他说的斟酌,话落,眸光落她脸上,期许能看到不一样的神情。 可惜,没有,她还是冷若冰霜。 萧安辰的心狠狠缩了下。 “没有不适。”苏暮雪回答的中规中矩,不知情的人看他们这副客气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们曾经是夫妻。 在苏暮雪心里,即便没有那纸和离书,她同萧安辰的夫妻关系也尽了。 “头呢?可有不适?” “胸口呢?可发闷?” “还有,腿呢?任何地方都算,只要不妥,你都告知道。” 萧安辰像是没听到苏暮雪的回答,还自话自说:“宫里有最好的太医,你要是不适,一定告知朕。” 苏暮雪睥睨着他,看他像看怪物,几时,他这样在意她了。 “不需要,”似乎连夏风都暖不热她冷淡的心,苏暮雪神色淡淡道,“陛下若没其他事,臣女要走了。” 好不容易见一面,萧安辰怎舍得放她走,王放周嵩最是知晓帝王心意,一左一右一个拦住了阿五,一个拦住了明玉。 萧安辰拉上苏暮雪的手朝前走去,他记得她喜放纸鸢,今日他想陪她放纸鸢。 苏暮雪用力挣脱,怎奈力道不足,没挣脱开。 萧安辰像个孩童般,衣袍上染着尘土,眉宇间含着笑意,边走边道:“朕陪阿雪放纸鸢可好?” 这种不问强迫的行为,如何称好。 苏暮雪手腕被攥疼了,她皱起眉,“嘶——” 萧安辰听到声音转身回看,看着她腕间那抹红,像是被人打了一棒,脑袋晕晕的,他他为何用弄疼了她。 为何? 萧安辰下意识松手,苏暮雪得了自由转身回走,明玉见长推开周嵩迎了上来。 “小姐你没事吧?” 苏暮雪脸上血色进驶,说道:“走。” 明玉扶着苏暮雪上了马车,然后阿五推开王放也上了马车,没再停留,扬鞭而去。 萧安辰看着远去的影子,心如刀绞,为何,为何方才要强迫她?她不喜,不做便是了? 为何要那样? 萧安辰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每次碰到苏暮雪都会乱了分寸,明明是爱得不能自已,偏偏做些让她伤心的事。 之前是,方才也是。 为何就不能好好哄哄她呢? 他伸手捶打自己,最后被王放拦下,王放看着他腥红的眸,低声道:“陛下一夜未阖眼,还是回宫歇息吧。” 萧安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身体虚晃,才在周嵩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夜未睡,加上余毒未清,萧安辰回宫后便病了,病中还一直在呼唤苏暮雪的名字,“阿雪,阿雪。” 周嵩看着甚是心疼,但也无计可施,只道:皇后娘娘心太狠了,到底要陛下如何做,她才能回心转意。 苏暮雪没听到周嵩的话,若是听到的话,只肖说一句:把昔日加诸在我身上的痛双倍还回去即可,他,受得住么? …… 苏暮雪误食糕点中了毒,虽说毒性不强且毒量不大又及时服了药,但终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损害,这几天她时常头晕,但怕明玉担忧,苏暮雪一直瞒着,见到萧安辰后,怒火上来,有些瞒不住了。 刚上了马车,她便倒在了明玉怀里,宫中最好的医官还是郑煊,找任何人不如找他,阿五把苏暮雪送回梅园后,便驾马去寻人了。 两个时辰后,郑煊朝服未换,匆匆赶去了梅园,看诊,诊治,施针,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停下。 苏暮雪转醒,看是他,眉眼弯弯,脸含笑意,“晏州,你来了。” 听到她唤他,郑煊才安下心,轻声应:“是,我在,你安心睡。” 言罢,苏暮雪还真睡了,再次醒来已是天黑,郑煊不在,明玉说,他被急召进宫里了,好像是陛下身子不适。 苏暮雪听后只是淡扯了下唇角,用晚膳时比昨日多吃了两口。 明玉笑着说道:“还是郑公子的药管用,你看小姐都多吃了些。” 苏暮雪淡笑不语,倒不是郑煊的药有多管用,而是,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人让她痛了,所以老天爷也惩罚他痛。 如此,甚好。 萧安辰的痛是真的很痛,身体像是被生生撕裂,心也是,好像有刀子在戳,一刀一刀。 痛极时他猛然睁开眼,一把挥掉了杜春刚刚熬好的汤药。 第62节 萧安辰的发疯之举来得很猛烈,之前是伤别人,这次是伤自己,口中还念念有词,都是朕之过,是朕的缘故。 都怪朕。 痛么?好朕陪着一起痛。 他指尖在腕间抓出血痕,似乎觉得还不够,胳膊上也抓出了血痕,要不是护卫制止,怕是周身都要弄出血痕才甘心。 郑煊赶到时,萧安辰折腾的最凶,众人合力才把他按住,郑煊给他施了针,他这才安静下来。 起初气息还是不稳,后来才渐渐变稳的。 萧安辰这一觉睡得很沉,无人知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只看到他眼角有泪溢出,流淌到发丝间,浸湿了枕巾。 眼泪滴落的速度,比那雨滴还要快。 让人看着便无端心疼。 次日醒来,周嵩给萧安辰更衣时,随口问道:“陛下今日想吃什么?” 恍惚间萧安辰的思绪被带到了梦里,苏暮雪问他吃什么? 他笑着说都好。 其实他很后悔,为何同她在一起时,她问他话,要么他不回,即便回了也是敷衍了事,为何他就没好好同她讲过话呢。 她哭泣时,他在做什么? 萧安辰不能细想更不能深究,那让他觉得自己很混蛋,是个坏人。 如今他真的很想做好人,可,他还有机会么? 萧安辰想为昨日的事向苏暮雪道歉,也想知道她腕间那道红痕是否褪下,这日他没走暗道,而是光明正大去敲的梅园大门。 本以为会看到她,没成想,是周伯开的门,没放行,周伯说道:“贵人,我家小姐不在家。” 周嵩问道:“去哪了?” 周伯回道:“这小姐没说。” “何日归来?” “这奴才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周嵩很想发火,挑眉瞪了周伯一眼。 萧安辰神色暗淡地转过身,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之后几日白天忙完朝务,晚上他便沿暗道去梅园偏殿,隔着那面墙聆听里面的动静。 可是,什么也没听到,如周伯所说,苏暮雪带着明玉和护卫外出了。 暗卫也把人跟丢了。 萧安辰肉眼可见的消瘦起来,好在不久后暗卫送回书信,皇后娘娘是去了梅州老家,见了几个宗亲,这会儿正往回赶呢。 谁也不知苏暮雪突然回梅州老家做什么,只道她是回乡祭祖的。 她是秘密回去的,只是同长辈们见了面,几个婶婶堂哥堂姐一面未见,当然,她折返前叮咛叔伯,她回来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几位叔伯虽有迟疑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回程途中,明玉问道:“小姐,可曾打探到了?” 苏暮雪摇头:“没有。” “可那人书信上不是写了个梅字么?”几日前苏暮雪又收到了信笺,上面指明苏铭的去处,那个梅字极其惹眼,她思量许久后,便带着明玉阿五他们回了梅州老家。 以为能有所收获,谁知没有,叔伯都未见过苏铭,呆了三日,她们便折返了。 “也许,那个梅字不是地名,而是——”苏暮雪淡声道,“而是暗指梅。” 明玉越发不懂了。 苏暮雪一时也理不清,垂眸倚着软塌思索起来。郑煊知晓她今日回早早在官道等着,想同她一起进城。 明玉远远便透过布帘看到了郑煊,咦了一声,“小姐,郑公子。” 苏暮雪坐起,嘴角的笑意还未加深又生生褪了下去,因为她看到了王放,只要王放在,那萧安辰必也在。 苏暮雪沉着脸又倚了下去,随后拿起案几上的书看起来,她看书入迷,马车进了城也未察觉,直到马车路过醉仙楼,听到那熟悉的说书先生拍案侃侃而谈。 “话说,当今痴情男子有谁,且听我念叨一二,当今陛下算是其一,陛下对皇后娘娘那可谓是独宠钟爱,当真是喜爱至极……” 苏暮雪放下手中的书,眼睑慢抬,无声送了他四个字: 满口胡言! 第50章 说书先生边口沫横飞地讲着, 边偷偷瞧了眼塞在袖子里银子,说得越发起劲了。 暗处周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侧的帝王, 这才发现帝王根本没注意听,他正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马车。 也幸亏他们快了一步, 安排好了这一切, 让皇后娘娘听到这美轮美奂地故事, 当真是精彩至极。 周嵩刚要发表高见, 倏然发现帝王的脸沉了下来, 再定睛一看, 前方马车旁走近一男子, 那男子不知在马车旁不知问什么, 随后阿五对身后马车内的人说了句话,帷帘轻掀,露出了苏暮雪那张俊秀的脸。 苏暮雪是男装打扮, 脸上未施胭脂水粉, 但依然难掩娇艳之貌,她淡笑着同男子说了什么,男子躬身频频还礼。 今日的日头有些大,日光斜射下来,映得人脸氤氲蒙蒙,许是太久没看到她笑了, 萧安辰的心先是跟着一喜, 随后又惆怅起来, 心脏像是被重重挤压了一下。 为何她可以对其他男子笑, 却独独不能对他笑? 她当真毫不在意他了吗? 想到后面这个可能, 萧安辰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紧, 指尖那里现出深深的掐痕,疼痛冲撞在心间,撞的骨头生疼。 他黑眸里的光就这么没了,连带着生出冷意,眼神凌厉,下颌紧绷,唇抿起,看苏暮雪时眸底还淌着柔情,眼神落到男子身上时,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他的女人,他也敢。 萧安辰牙齿咬得咯吱响,指尖因为用力过猛已经从最开始的红变成了白,掌心刚刚才长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有抹刺目的红落在了折扇上。 许是太难过的原因,他眼尾也跟着变红,那抹许久不见的红晕就这么淌在了眸底深处,看一眼便叫人心疼。 周嵩心里咯噔一下,悄声道:“陛下,娘娘她应该是在告诉对方路怎么走。” 这个解释很难得到萧安辰认可,倘若眼神能杀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周嵩无意中瞥到他掌心的那抹红,轻声提醒,“陛下,您的手。” 萧安辰回过神,淡淡扫了溢着血的掌心,一脸不在意道:“死不了。” 要是流血能换回阿雪,哪怕流死他也愿意,可惜,不能,苏暮雪自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男子离开后,明玉提醒,“小姐陛下在那边。” 苏暮雪慢慢抬眸,也不知看了还是没看,淡声道:“走,回梅园。” 萧安辰看着马车远离,心不可抑制抽痛起来,脚步悬浮像是挨了一刀,痛到不能言。 片刻后,他像疯了一样跑出去,紧紧追着前方的马车,无声道,阿雪,等等我,我在这。 苏暮雪坐在马车里看书,明玉探头朝后看时,发现有人在追他们,她定睛仔细瞧了瞧,这一瞧,跟着哎呀一声。 苏暮雪挑眉道:“何事?” 明玉指着后方说道:“小姐,是陛下,陛下在追咱们。” 苏暮雪顺着明玉的手指朝后看去,果然看到,烈日里男子穿着一身紫色锦袍,手拿折扇,奋力追赶着,在远处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 有人唤道:“公子,公子,您慢点,慢点。” 苏暮雪看着这幕,嘴角淡扯轻笑出声,以往都是众人追着他,何时轮到他追人了。 明玉猜测道:“小姐,陛下应该是有话想同小姐讲,咱们不停下么?” “为何要停?”苏暮雪白皙的脸上淌着氤氲的日光,杏眸里泛着笑意,轻抬下巴对阿五说道,“阿五,再快点。” 阿五点头:“是。” 长鞭挥舞着打在马背上,马儿受痛,更快地朝前跑去,须臾间,把后面的人甩开一大段路。 苏暮雪朝后看了一眼,见什么也看不到了,倚着软垫继续看书,唇角始终挂着抹浅笑。 苏暮雪笑得样子很迷人,从郑煊的眼神里便能看出来。她们刚行至梅园,又有马车停在梅园前,车帘打开,年轻俊朗的公子弯腰从马车上走下。 明玉扶着苏暮雪走下马车,低头唤了声:“郑公子。” 郑煊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随后问道:“阿窈这几日可好?” “很好。”苏暮雪提起群裾,浅笑嫣然道,“晏州呢,可安好?” “好。”郑煊见到她后,便一切都安好了,没了担忧没了牵挂没了思念,哪哪都好。 刘叁在一旁抱怨,“小姐您可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啊,我们公子怕是要常住梅园门外了。” 言罢,郑煊瞪了刘叁一眼,刘叁抿抿唇,心道,怎么着啊,做了还不让说呀。 苏暮雪只当他是随意抱怨,并未多理会。 明玉最看看不惯刘叁说话,没人住和他拌起嘴来,“又不是我们要你们等的,你们可以不等啊。” “公子您听听这是什么话,我们辛辛苦苦等这许久,她还骂人。”刘叁委屈的啊。 “这么伶牙俐齿,看来你等的还是不够久。”明玉对周伯说道,“周伯,关门,不要让这厮进来。” 刘叁:“……” 苏暮雪摇摇头,同郑煊讲起了其他的事,“晏州可有苏铭的消息?” “尚未寻到。”郑煊问,“你呢?” “不曾,”苏暮雪下巴轻抬,眸光落到前方,跟着一声叹息,“叔伯他们都不知晓,看来苏铭应该没在梅州。” “那信上所言是怎么回事?”郑煊提袍迈步走进殿中。 “暂时没有头绪。”苏暮雪也抬脚迈进,丫鬟端来茶水,他们在厅中饮了一杯后去了偏殿商议。 郑煊走进偏殿便察觉出不对劲,“那柜?” “哦,挪了。”苏暮雪坐在案几前,找出那封信,递给他看,随后道,“一直有鼠虫撕咬,夜里不能安睡,便把那柜子给挪了。” “鼠虫?”郑煊蹙眉,“这里何来鼠虫?” 第63节 “应是天气的原因,”苏暮雪把其他几书信找出来,一一打开,摆放整齐,垂眸凝视着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这几封信她看了不下十次,寥寥几句话都已经倒背如流,看完,还是一无所获。 郑煊不忍看她满脸忧愁,宽慰道:“放心,苏铭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苏暮雪想起了她去梅州前收到的那封爹爹写给她的信,信中提及了苏铭,爹爹始终惦念着苏铭,苏铭是家人,是爹爹的义子,是她的弟弟,她一定要把苏铭寻到才行。 郑煊没呆太久,太傅府有事找他,他放下书信后,宽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苏暮雪舟车劳顿,也有些累了,让明玉准备了热汤,她沐浴更衣后,便去寝室歇息了,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头,醒来时还以为是在梅州,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帝京,是在梅园。 此时的帝京已进七月,天气炎热,饶是苏暮雪畏寒,还是被热的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让明玉准备好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洗后神清气爽,突然想起春日里她们埋在后花园的那坛桂花酿,“明玉,去把桂花酿取来。” 明玉顿住,“小姐要饮酒吗?” 苏暮雪眉梢扬着,轻笑道:“咱们一起喝。” “可小姐的身子……” “我身子很好,快去拿。” 明玉刚要去,阿五走了过来,“小姐,我去。” 阿五很快折回来,手里端着一坛桂花酿,这里不是正曦宫也没那么多闺女,明玉和阿五一个是苏暮雪的丫鬟,一个是侍卫,她笑着说道:“一起吧。” 明玉抿抿唇:“这?” 苏暮雪:“让你们坐下就坐下。” 明玉还好,偶尔会同苏暮雪一起用膳,阿五很拘谨,坐姿别别扭扭,苏暮雪知晓他是不习惯,倒是也没再为难他。 几人边喝边浅浅聊着,笑声传了好远。 他们又饮酒又大笑,可苦了盯着他们瞧的三个人,其中一身黑色团龙纹常服的男子面色最是不好,剑眉拧着,神色冷峻,一脸暗沉的神情像是被谁始乱终弃了似的。 周嵩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下方,心突突跳个不停,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房檐上,太吓人了。 王放神色如常,手里握着剑,端在身前。 唯有萧安辰脸色很难看,那双眸子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苏暮雪,看到她笑,他心情更沉重,因为那笑不是对他。 天边吹来一阵风,还有些强,周嵩身子跟着晃了晃,他一把拉住王放,王放一脸嫌弃地推开。 周嵩抿抿唇,想起方才,明明在用晚膳,怎地帝王突然放下筷子,冷声道:“去梅园。”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这里,站房檐上看着凉亭下那三个人饮酒欢笑。 这幕真的很扎心。 尤其是扎萧安辰的心,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女子,此时正对着其他人笑,他想看她一眼都难,她却可以和任何人把酒言欢。 她当真是不要他了。 想到这,萧安辰痛不欲生,白日饮茶时不小心烫伤了手背,之前一直也不觉得疼,这会儿反倒觉得锥心般的疼。 脚也是,刚为了早点见到她,崴了下,现下脚踝处生疼,动一下痛得人直冒冷汗。 萧安辰冷冷凝视着,身上的黑色锦袍衣袂在风中摇摆,腰间玉佩也随之晃动了起来。 他眉宇间不见一丝暖意,就那么直挺挺看着,看着苏暮雪同明玉嬉笑,看着她问阿五,来日我给你找个小娇娘可好? 阿五也饮了酒,脸上顶着一团坨红,摇摇头,“阿五不要小娇娘,阿五要做小姐一辈子的侍卫。” “一辈子……”这句话勾起了苏暮雪深处的记忆,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愿意一辈子对她好。 她信以为真,没成想,那只是诓骗她的话,一辈子太长,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 苏暮雪执起酒杯低头轻抿一口,指着天上的明月问:“美吗?” 明玉和阿五同时抬头看去,明玉打了声酒嗝,“美,好美。” 苏暮雪氤氲着眸子端起酒杯,“敬明月。” 明玉也学着苏暮雪的样子端起酒杯,“敬明月。” 阿五没说,自己低头饮了一口。 周叔见他们喝的太多,唤来下人,扶着苏暮雪回了房间,隐隐的有脚步声传来,苏暮雪眯着眸子去看,下一瞬,眼眸大睁,酒意全无。 “你怎么在这?” 她认出来人是萧安辰,一身黑色团龙纹常服,金冠束发,腰间束着玉带,神色恹恹,但和她对视上后,他脸色又好了些许,唇角勾着,轻唤了一声:“阿雪。” “陛下,不请自来,不知想做什么?”似乎在苏暮雪眼里,他们只是君臣,再无其他关系。 不过,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萧安辰心里淌着血,面上一片淡定从容,“朕想来看看你。” “看我?”苏暮雪轻笑,“臣女很好,不劳陛下费心了。” “阿雪,别这样,”萧安辰所有的伪装在那句“不劳陛下费心了”被打散,他抬脚上前走近,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阿雪,是我,阿辰啊。” “放手,”苏暮雪神情冷峻道,“臣女不知阿辰是谁,陛下若还是这样无理,臣女明日便会修书一封,告知家父,陛下是如何对我的。” 提到苏沧海,萧安辰顿时冷静了几分,见还握着她胳膊,手缓缓移开,轻哄,“阿雪,朕有没有弄痛你?” “……”他刚手上力道不重,痛倒是没有,反感倒是真的,苏暮雪伸手推了他一把,随即后退两步,袖子里没有匕首,她余光瞥向他处,想找寻防身的东西。 萧安辰被她推着后退了一步,脚踝再次传来痛感,他轻嘶一声,意欲上前,但看她脸色很不好,又停住,“都是朕的错,朕不应该——” “既然知晓不应该,那请陛下赶快离开,”苏暮雪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以后都不要出现在臣女面前。” “阿雪,别这样。”别对我这样,萧安辰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得不到心爱女子原谅的男子,满眼满心都是苏暮雪,他求她原谅他,别不理会他。 “陛下不走?”苏暮雪极其不耐,秀眉蹙到一起,“好,陛下不走,那臣女走。” “阿雪别走,”萧安辰拦住她,手指蜷缩着想要碰触,最后又缩了回来,刀削般的脸上尽是悔意,姿态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好,朕走。” 苏暮雪越过他打开房门,走了个请的手势,“陛下,请。” 萧安辰就这样被赶了出来,他转身想说什么,“砰”一声,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带出的风吹得他发丝飘起来。 他心也随着这声“砰”响狠狠缩了下。 萧安辰手缓缓抬起,欲敲门时,房间内的烛灯灭了,苏暮雪在告知他,她要睡了。 同别人在一起,又是饮酒又是欢笑,同他见面,脸色沉如夜,萧安辰的心像是被刀子用力剜了一把,痛得他身体发颤。 周嵩扶上他,“陛下,走吧。” 萧安辰不想走的,可似乎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不见面的话,他还能偷偷看看她,可眼下忍不住见了面,她表明了态度,他再留下,好像真的很惹人嫌。 萧安辰颤颤巍巍转过身,下台阶时险些摔倒,幸亏周嵩在一旁扶住了他。 “陛下,小心。” 萧安辰身上的力量像是被抽走了般,不管周嵩怎么提醒,还是摔了,银白月光映出他狼狈的身形,衣袍下摆浮着一层尘土,脚上黑靴也染了土,人看着颓废至极。 哪里还有身为帝王的绰绰身姿。 …… 半晌后明玉端着烛灯来敲门,进门后,点亮房间内的烛灯,又走了出去,折回来时手里拿着几个盒子。 她把盒子放苏暮雪面前,一一打开,“小姐,这是陛下给小姐的人参鹿茸,都是稀罕玩意,价值千金呢。” 苏暮雪看也没看,淡声道:“扔了吧。” 第51章 这夜萧安辰回宫后, 端坐在庆和殿足足两个时辰,期间周嵩以送茶为由进去过一次。 彼时,殿内烛光盈盈, 隐隐拂在帝王清隽的脸上,侧颜被勾勒的越发锐利, 那双墨染的眸子半敛着, 盯着一处, 一言不发。 后方墙上映出他挺直的背影, 如松如竹, 细看下还透着几分萧索。 后, 周嵩又以送糕点为名进去过一次, 萧安辰执笔伏案书写, 洋洋洒洒写了两夜纸,放进棕色信封里,封村粘好, 递给周嵩, “快马加鞭,送至边关。” 周嵩一脸诧异,伸手接过后,问道:“陛下,确定是送至边关么?” 朝廷公文都有专人送达,这是帝王私信, 帝王和边关能通信的只有苏将军, 可帝王找苏将军做什么?还是私信? 周嵩怕听错了, 故才有方才那问。 “对。”萧安辰眼睑轻抬, 沉声道, “快找人去送。” 周嵩躬身道:“是。” 周嵩退出, 萧安辰负手立于窗前,灼灼眸光凝视着远方,脑海中浮现的是女子决绝神情,他想明白了,若想重获得阿雪的心,只是出现在她身边还是不行,他要投其所好,做她想做之事。 阿雪惦念苏沧海,那他第一件便是要来苏沧海的书信,以此哄苏暮雪开心。 方才那封是家书,不是帝王写给臣子的,只待苏沧海回信后,他便可以带着信去找苏暮雪了。 那时的她,应该会想着见他了吧。 他轻点头,应该会的。 对,一定会。 许是心情豁然开朗,萧安辰方才还头痛欲裂的头,痛意渐渐减轻,眼眸似乎也不那么痛了,唯有脚踝还痛些,但这都无妨。 比起不能同她见面带来的痛楚,这些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萧安辰转身走到案几前,弯腰坐下,拿过上面的奏折,聚精会神看起来。 周嵩亥时催了一次,“陛下,该就寝了。” 萧安辰似是未闻,依旧低头看着奏折,笔时不时在上面写上什么。 周嵩见状只好吩咐御膳房备好参汤,然后,他在一旁默默等着,子时又提醒了一次,“陛下,该就寝了。” 萧安辰缓缓抬起头,脸上不见丝毫倦色,淡声道:“上茶。” 周嵩出去,回来时手里捧着茶盏,萧安辰接过,一饮而尽,待看完最后一份奏折后,帝王脸上映出怒色,蹙眉道:“传崔云忠进宫。” 正在睡梦中的尚书大人被敲门声吵醒,侍卫来报,陛下传大人进宫,崔云忠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一盏茶后,穿戴整齐坐轿进了宫。 内侍说的含糊,崔云忠不知出了何时,心里忐忑不安,到了庆和殿,看到帝王那张阴沉的脸不安继续放大,之后庆和殿里宫女太监都被赶了出去,独留崔云忠一人。 谁也不知帝王同他说了些什么。 第64节 不知归不知,但皇宫里没有秘密,几乎尚书府大门被敲开时,其他人便已都知晓。 左相常庸近几日夜不安寝,总是被恶梦惊醒,梦中总能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质问他为何陷害他。 今夜,他又梦见了,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张脸竟然成了帝王的脸,帝王手中执剑对他狠狠刺去。 常庸吓出一声冷汗,大口喘息,人还没从梦中回过神,门口便传来侍卫的声音,“相爷,崔尚书进宫面圣了。” “何时?” “方才。” 常庸从榻上滚了下来,穿着亵衣打开门,“备轿。” 到了宫门前发现,等候在外的不只他一个,右相王卯,兵部侍郎苏谦,户部侍郎宋承等,都等候再次。 天色暗黑,笼灯映出几位大人的脸,神色不一,常庸惨白着脸额头上都是汗,时不时抬袖擦拭。 突的,一阵风袭来,吹灭了笼灯,莫名的让人不寒而栗。 明明是七月盛夏,隐隐给人一种隆冬感,像是淌在冰河里,牙齿忍不住打颤。 常庸衣袖下的手指慢慢攥紧,连点血色都没了。 后来,他没的不只是血色,还有小命。 萧安辰看的最后一份奏折是康权武派人送来的,弹劾左相常庸与商户勾结,肆意哄抬粮价,导致淮南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常庸做的还不只如此,他还同当地盗匪一起,官匪勾结,意图杀害淮州知府。 康权武一并送来的还有常庸的罪证。 常庸金銮殿上欲以死明鉴,说这是诬陷,一次撞柱不成又来了第二次。 铁证如山,岂是撞柱便能了断的,萧安辰命大理寺会审,勒令必须严查。 有康权武给的证据,结果很快出来,常庸罪证确凿,处以斩刑。常庸行刑那日,据闻永乐宫太后娘娘身子极其不适,一连去了三个太医都被赶了出来,直到帝王出现,大后才作罢。 天家母子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帝王离开后,太后便再也不折腾了,乖乖用膳吃药。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日夜里,太后从梦中惊醒,掉下床榻,摔伤了腿,至于太后做了何梦吓成这样,谁也不知。 总归,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太后格外安静,心绞痛的毛病再也没有动不动就发作。 有人还发现,右相王卯去永乐宫请安的次数减少了很多,以前大抵一月三四次,这月起足足半月未曾去一次。 周嵩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萧安辰时,萧安辰正在看书信,边关书信一早送到,他早膳都顾不得吃,收到信后迫不及待打开,看着信上内容,心里大喜,黑眸里涌着喜悦,说话也轻快了几分。 “备好马车,朕一会儿要去见阿雪。” 言罢,周嵩心里颤了下,又去啊?帝王这半个月忙着朝事没见皇后娘娘,心情却好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些,最重要的是,有了喜色,不再恹恹的。 这要是去见了,保不齐又变成以前半死不活的样子。 周嵩隐隐担忧,“陛下,今日就要去么?” 萧安辰慢抬眼睑,淡声道:“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赶快去准备。” 都说乌鸦登门没好事,今日一早,房檐上便有乌鸦驻足嘶叫,明玉赶了两次才赶走。 她悻悻想,不会是有不好的事发生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发生了不好的事,刚吃过早膳,大门被敲响,周伯来报,说贵人来了。 之前几次萧安辰都是偷偷来的,这次堂而皇之敲门,还言明有重要东西要交给苏暮雪。 苏暮雪是不想见萧安辰的,这半月未见她心情极好,人心情好的时候做事也顺利。 比如,她在帝京的第三家米铺店开业了,绸缎庄也扩充到了第五家。 再者,钱庄从之前的一家变成了现在的两家。 还有茶行,前几日遇到一个大的商户,一下子购买了很多茶叶,而且对方购茶根本不看价格,你说多少便是多少,管事的还说,以后会长期合作。 这对苏暮雪来说都是极好的事,昨夜他们还庆祝来,喝了最后一坛桂花酿,酒醉人清醒,看着天上的明月,她想到了边关的明月,想到了爹爹,她对着明月许愿,一定早日寻到苏铭,带着他们一起去边关找爹爹。 似乎昨夜的好心情还在,可听到萧安辰到来,那抹愉悦就这么生生没了。 她淡声道:“请。” 苏暮雪今日穿了件‍‎黄‎‌‍‎色‍‎‌裙衫,梳着发髻,脸上妆容淡雅,可却给人一种别样的美感,同娇艳不同,今日的她越发显得灵动,一颦一笑皆是迷人。 人比花娇,说的便是眼下这番情景。 满堂的春色都抵不过她的浅笑,只可惜她的笑容在见到萧安辰时隐隐褪去,苏暮雪躬身道:“陛下。” 萧安辰走近,伸手欲扶起她,见她退避,便又把手缩了回去,“平身。” 苏暮雪站起,命明玉端来茶水,淡声道:“陛下今日到梅园来,是有事?” 言下之意,无事可以走了。 萧安辰看着她冷淡的神情,心往下沉了几分,不得不说,他还是喜欢曾经那个爱笑的她。 那时的她见了他,都会唤一声阿辰,还会投进他怀里,环着他腰肢撒娇。 可现下…… 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如。 心痛来得很快,让你无力招架,萧安辰笑得有些牵强,但还是轻扯唇角笑起,“朕来给阿雪送东西。” 上次的人参鹿茸,苏暮雪看也没看便命明玉扔了,“臣女这什么都有。” 简单来说是,不需要,别送,送了也不会收。 “这物,阿雪没有。”萧安辰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信笺,“给。” 苏暮雪疑惑看去,待看到上面的字迹时,眉梢挑起,露出浅笑,“爹爹的信?” “是。”萧安辰淡笑道,“苏将军从边关派人送来的。” 苏暮雪接过,迫不及待打开,信上寥寥数语都是关切地话,问她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信末还提起了萧安辰,劝她夫妻要和睦。 她离宫之事,爹爹是知晓的,来龙去脉她在信中都已写明,如今看父亲这样说,苏暮雪有片刻的迟疑,后来转瞬想明白,信是经萧安辰手送来的,作为臣子,他势必要劝上一劝,想必,这也是萧安辰给爹爹送信的原因。 不过,苏暮雪想不到的是,萧安辰竟然为了她给爹爹写了书信。 他到底意欲何为? 不管他意欲何为,苏暮雪都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连。 因这家书,苏暮雪对萧安辰难得放下了几分成见,话语也不再是那么冰冷,又让明玉准备了糕点。 萧安辰见她神色缓和,心也跟着一喜,之前的忐忑不安也放下了些,想着只要再努力些,应该可以让她回心转意。 他心下正高兴时,被苏暮雪的一句话带进了冰窟里,“陛下,臣女记得,苏护卫不见的那几日,陛下说过,是去派他办什么事了?臣女想问,陛下让他去做什么了?那件事有没有办成?” 苏铭? 又是苏铭。 萧安辰只顾着高兴,倒把苏铭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苏铭,是祸害,但又不得不留。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装作不在意道:“阿雪,怎地又问起那个护卫了?” “在陛下眼里他是护卫,可在臣女眼里他是家人。”苏暮雪道,“家人不见了,臣女当然要寻。所以,陛下全然不记得了么?” “朕朝事繁忙哪能都记得。”萧安辰握着茶盏的手指缩了缩,“容朕想想。” “好,臣女等陛下想。”苏暮雪睥睨着他,“但愿陛下不要都忘记了才好。” 事关苏铭,谈天总是很压抑,几句话后,谁都不曾开口了,萧安辰不开口是因为在想着如何解释苏铭办完事后不归的事。 苏暮雪则是在想,萧安辰是不是知晓苏铭在哪里?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饮完了两杯茶后,下人来报,说苏暮雪定制的新衣到了,店掌柜亲自送来的。 苏暮雪起身去迎,见到来人后脸上浮现笑意,轻柔道谢,“有劳。” 店掌柜含笑回:“应该的。” 两人在庭院中浅浅说起话来,时不时还有淡笑声传来,萧安辰捏着杯盏的手指用力攥紧,杯盏上映出重重的痕迹。 他侧眸静静看着,眸底涌出不悦,被唤做刘掌柜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有着一副较好的皮囊,眉清目秀,是帝京女子们喜欢的那种儿郎。 萧安辰曾听三公主说过,她喜欢的就是那种光风霁月般的男子,他当时随口问道:“那样的男子有什么好的?” 三公主笑着回道:“人好心善,肯定疼娘子,那样的男子肯定是顶好的。” 不知为何,萧安辰看着庭院中侃侃而谈的男子,莫名的同三公主口中的男子重合到一起,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倏然沉下来。 难道…… 阿雪也喜欢这样的男子?? 想到这里,萧安辰下颌绷起,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得更用力了,隐隐的,咔一声传来。 他手中的茶盏终是不堪重负,裂了,茶水溢出,浸在了萧安辰掌心,那道红色疤痕越发的狰狞。 他掌心的这道疤痕好好坏坏,红痕一直没消,看着便叫人心颤。 周嵩见状递上帕巾,“陛下。” 萧安辰眼眸直勾勾睨着外面,擦拭手心的动作很粗鲁,力道也很大,红痕颜色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重了。 这道疤痕一如划在了他心上,又酸又胀又疼,又难捱。 他在嫉妒,嫉妒苏暮雪同别的男子有说有笑,他想做什么,但可悲的发现什么都作不了,他要疯了。 萧安辰身上的暖意一点点消失不见,直到男子离开,他才好了些许。 苏暮雪同萧安辰说话的耐心已用尽,刘掌柜走后,她寻了个理由便让萧安辰走了,萧安辰走时的眼神她一直都记得。 欲言又止,又有些受伤,唤她名字时,透着柔情。 柔情? 他对她何来情? 怕这也是他出来的吧,他演技一向很高,常人看不出什么。 萧安辰到底是没忍住,夜里便命人把那家制衣店团团围住,抓了那掌柜的,给足银两,让他连夜离开了帝京,并警告他以后不许回来。 刘掌柜哆哆嗦嗦上了马车,手指掐地都泛白了,一直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惹了什么人。 第65节 天子脚下,怎么竟有人敢胡作非为,简直太放肆了。 他不知的是,他惹怒的正是天子。 这夜,王放除了赶跑制衣店的掌柜,还做了一件事,他查抄左相府,从常庸书房里找到了书信,并连夜进宫把密信交给了萧安辰。 外人只知左相常庸是因为同盗匪勾结残害同僚才被治罪的,殊不知还有另一个原因。 常庸这段时日正在秘密调查正曦宫走水之事,还派人去了永安寺,其实他在意的不是皇后娘娘到底在哪里,而是想借助皇后娘娘欺君之事,治苏沧海的罪。 他在军营里安插的那些人,好几个被苏沧海抓了,这仇,得报。 萧安辰知晓了常庸的所为,为了苏暮雪他也不可能让他活。 朝堂上知晓此事真正内幕的除了崔云忠外,就是康权武,那些所谓的证据,也是萧安辰让康权武准备的,真真假假,常庸必须死。 周嵩也多少知晓些,心道:陛下为了皇后娘娘,当真是什么都做。 萧安辰看着缥缈的红烛,问周嵩:“朕对皇后还不够好吗?” 周嵩点头:“陛下对皇后是顶顶的好。” “那她为何还是不愿意同朕讲话。”萧安辰对任何事都可以运筹帷幄,当年夺帝位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手刃手足一个不留,还有他的母妃,那个被他关在皇家别苑直至死去的女子,即便她对着他哭,他都没有心软。 可偏偏到了苏暮雪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不敢惹她生气,也怕她生气,只能哄着她,但还是不行,她可以对任何人笑,唯独不能对他笑。 她可以同任何人谈笑风生,唯独不能同他。 是,曾经是他不对,他欺她,负她,让她难过,惹她哭,可他现在改了呀。 为何? 为何她还是不能原谅? 萧安辰用力一握,手指的杯盏碎了,碎片扎进手指,血涓涓溢出来,周嵩用帕巾去压,也没压着,伤口太多,几乎眨眼间白色帕巾便染成了红色。 太医院的太医们再次被召来庆和殿,对着帝王的手指无声嗟叹,谁也不记得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帝王这手怕是不想要了吧。 郑煊也在几位太医行列中,一直低着头给萧安辰清理,待碎片取出后,他找来干爽的布给萧安辰包扎好。 萧安辰不能见郑煊,见一次,怒气上来一次,抬脚踹上他的胸口,他用了几分的力气,郑煊被踹出一口血。 众人不知何故,跪地求饶,“陛下,陛下息怒。” 息怒? 有郑煊在一天,萧安辰这滔天怒火便没法息,他淡声道:“依朕看,郑爱卿还是不要做这太医院的太医了,康权武那里正需要人帮忙,郑爱卿明日去吧。” 帝王一句话,郑煊被派去了淮南一带,原本是明日走的,郑煊离开时,萧安辰声冷道:“淮南一带百姓正苦不堪言,想必爱卿也睡不安寝,朕看,还是连夜出发吧。” 就这样,郑煊连夜坐上了去淮南的马车,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与其说是同他一起治理水患的,不如说是监督他的,为首的那位原是禁卫军副统领,这次调派过来同郑煊一起去淮南,名为相助,实则监督。 陛下说了,要他看好郑煊。 对于郑煊突然离开帝京一事,其他大臣颇为不解,前几日康大人不是才来书信说一切顺利么,怎地这才几天功夫,水患又严重了。 后来有人想明白了,帝王这是看郑煊碍眼,寻个理由把他赶出帝京。 可到底因何碍眼,他们便不知了,难不成,郑煊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退朝后,众臣相携一起离开,唯有郑永川站在殿门外一直未动,崔云忠走近,道:“太傅。” 郑永川轻叹一声,问道:“崔尚书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让郑煊去了淮南?” 崔云忠说道:“陛下不说了么,淮南一带水患严重,郑大人是去帮忙的,把这样的事交给郑大人,足可见陛下对郑大人多么器重。” 郑永川知晓在崔云忠这问不出什么,淡笑两声,朝前走去。 这夜,帝京再次下起雨,萧安辰听着雨声格外不安,亥时离宫去了雅园,顺着暗道来到与梅园偏殿一墙之隔的房间,暗道原是挖到了下方,后来王放又命人把暗道挖了挖,暗道下方可饮茶可静坐,暗道上端便是梅园偏殿的东厢房,地上有毯子盖着,不易被发现。 主要也是因为这间厢房一直放着杂物,很少有人过来。 睡梦中苏暮雪再次感觉到了那道炙热的眼神,她倏然睁开眼,先是唤了明玉一声,然后披着外衫推门走出去。 外面下着雨,雨急风也急,拂在身上冻得人牙齿打颤,她端着烛灯小心走着,最后来到东厢房门前,长舒一口气,伸手作势要推门。 蓦地,后方传来声音,“小姐,你在这做什么?” 苏暮雪看向明玉,“我想进去看看。” 明玉接过烛灯,拦住她,“小姐,这里面都是些书籍,里面很乱,不如等奴婢收整好您再去。” 苏暮雪蹙眉问:“除了书籍可还有其他?” 明玉摇头:“没。” 苏暮雪静默片刻,转身离开,脚步声传来,房间内的萧安辰似是轻叹一声,这次冒险离得近了些,险些被发现。 周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直到隔壁传来关门声,他们才沿着暗道折返。 隐隐的,周嵩还能听到苏暮雪同明玉说话声。 “小姐,听说郑公子离开帝京了。” “去了哪里?” “淮南一带,说是协助康大人治理水患。” “晏州有胆识有头脑,这次去淮南定能有所作为。” 后面还是些夸奖的话,昔日这些话苏暮雪也同萧安辰讲过。 “阿辰有头脑有胆识,定是明君。” “云风国有阿辰在,是百姓之福。” “还是阿辰最厉害……” 曾经那个满眼都是他的阿雪,现下眼中倒映着别人的身影,口中也是夸的别人。 萧安辰的胸口蓦然痛起来,像是有蚂蚁在啃噬,也像是有东西在捶打,那种痛像是从骨头缝隙里冒出,又似是把骨头拆开又拧到了一起。 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第52章 半晌后, 苏暮雪似是想起什么,“给晏州做的桂花糕可有送去?” 明玉回:“郑公子走得急,还没来得及送。” 苏暮雪的声音压了压, 细听下还有丝沉闷,“那没办法了, 只能等他回来再吃了。” “要不让阿五给送去。”明玉给她递上杯盏, “阿五骑马应该能追上。” “不用了。”苏暮雪淡声道, “等他回来再吃一样。” 清浅地聊天声一字不差的落在萧安辰耳中, 刚刚压下的失落感又这样纷涌上来, 像是裹挟着锐利的刀刃, 在他心上落下重重的痕迹。 每一道痕迹, 似乎都溢着血, 那种痛,无法言说。 要知道,曾经苏暮雪只为他洗手做羹, 只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那道桂花糕最初也是因为他喜欢,她才去学的。 他现在还能忆起,她为了学会做桂花糕,在小厨房里一呆便是一日,人都累清瘦了,桂花糕做成, 她拎着食盒去庆和殿, 哄他吃下。 他说了声好吃, 她眼底溢出泪。 他再也…… 尝不到她亲手做的桂花糕了。 失落感就这么压了过来, 萧安辰脚步一个踉跄, 没有勇气再待下去, 沿着暗道离开。 周嵩心突突跳着,看帝王一张森冷的脸,忙劝慰道:“陛下若是想吃桂花糕,奴才回去后便让御膳房做,陛下若是想吃别的也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去安排……” 萧安辰一个冷凝的眼神飘过来打断了周嵩后面的话,他是想吃御膳房的桂花糕么。 他是想吃阿雪亲手做的桂花糕。 他是想阿雪了。 萧安辰冻着一张脸出了雅园,回到皇宫后,径直去了庆和殿,伏案看起奏折。 窗外雨声淋漓,落在廊下砸出声响,那株芙蓉花被风吹得来回摇摆,恍惚间他想起了苏暮雪的话,思绪被带离。 她问他关于苏铭的事,他该…告知吗? 萧安辰握着狼毫的手指微顿,想起来那日暗卫记录的话,上面清楚写着,皇后娘娘同丫鬟明玉说,寻到苏铭,他们就会离开帝京。 离开? 不,他不允。 萧安辰意欲告知的想法生生压了下去,苏铭在他手上,她才不会走。 周嵩端着参茶进来,放到案前,看着萧安辰喝下,问了嘴:“陛下,白日高太医来报,说苏铭身子已然好转了些,那些名贵药材,高太医想问,那些名贵药材还要给他用吗?” “已然好转就是没有完全好转。”萧安辰神色清冽道,“用。” 周嵩欲言又止,“陛下……” “讲。” “陛下真不打算把苏铭的事告知皇后娘娘吗,万一哪天娘娘知晓了,怕是……”后面的话,周嵩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里说道,怕是更不能原谅。 萧安辰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缩了缩,下颌微绷,似是下了决心般:“给朕瞒好了,谁都不许走漏风声,违者,斩。”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阿雪知晓,他,承受不住见不到她的思念之苦。 萧安辰缓缓抬头,眸光越过缥缈的烛光看向了窗外,他心说:阿雪,别怪朕,朕真的不想你离开。 人心虚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做些什么,萧安辰也是如此,次日,他一早便命御膳房做了吃食,让周嵩送去了梅园。 下早朝后,他看到周嵩第一句问的便是:“如何?阿雪收了吗?” 周嵩一脸难色,轻咳一声:“陛下,娘娘许是没什么胃口,命奴才把吃食带了回来,不如明日再送。” 周嵩没好意思提他是怎么被拒绝的,连大门都没给进,周伯身体挡着门,头探出来,一口一个贵人的叫着,就是不让进。 周嵩气得肺都要炸了,连陛下都搬了出来,结果,还是不如人意,梅园这帮人啊,是吃定了陛下在意娘娘,谁都敢抗旨不遵。 第66节 这不,他最后也没送成。 周嵩把这个过程省了,拣着好听的对萧安辰讲,“陛下,其实娘娘说了她挺喜欢的,真的就是没胃口。” 萧安辰眸底笑意一点点敛去,五官棱角变得越发凝重了些,侧颜线条锐利,像是染了冬日的寒,稍许靠近一点便叫人打颤。 除了周嵩外谁都不敢靠近,怕被帝王的肃杀之气拢到。 这日,萧安辰赌气似的早膳午膳都没用,周嵩急得啊,额头都冒出了汗,只得命药膳房送来补给的汤药。 萧安辰心情不爽利,看到什么都是一副不耐的神情,汤药刚端来便让他抬手掀翻了。 彼时庆和殿里还有正在议事的大臣,王卯离得书案最近,暗红官服上被浸湿了一大片,手也被烫了。 不过他不敢言语,就那么直挺挺站着。 萧安辰也像是没看见,依旧说着朝事,盗匪是解决了,但浙州一带又有了瘟疫,几个大臣各抒己见,纷纷出良策,随后,眼巴巴等着帝王抉择。 萧安辰手背也被烫了下,那里火辣辣的疼,他眉梢轻蹙,听着他们吵。 国公说瘟疫是大事,朝廷需赶快派人去。 崔云忠举荐了高瞻,说高太医医术精湛,是最佳人选。 王卯举荐的刘铮,然后又提了嘴,刘铮之子刘召林。 国公嗓门大,当即给否了,嗤笑说:“右相之前不还说举贤避亲,谁不知道你和刘铮乃是嫡亲。” 王卯屈膝跪地明鉴,说自己只是对事不对人,刘铮父子医术本来就是极好的。 萧安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头越发得疼,心口那里也传来痛感,他脸色变得很差,眉梢拧到一起,“好了。” 纷扰声停止。 萧安辰端坐在光影里,脸上落下浓重的影,像是染了暗黑的雾,神色看着也不甚清晰。 那双星眸却是格外的锋利有神,他指尖慢慢叩击两下桌案,淡声道:“传朕旨意,高瞻即刻动身前往浙州。” 周嵩领了口谕,转身走出殿内去传旨。 王卯一脸沉色,“陛下,高瞻他——” “右相不认同朕的安排?”萧安辰看似在笑,实则眼底没有一丝笑容,说话的声音听着如常,其实不然。 他下颌紧绷,神情冷峻,大有你再多说一句,朕必要你人头落地的气势,生生把王卯后面的话截住。 “臣不敢。”王卯躬身道。 “行了,时辰不早了,几位爱卿先回吧。”萧安辰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挥挥手,让他们都离开。 高瞻离宫前,秘密进了一次宫,为何是秘密呢,因为萧安辰又派人传了旨,传旨的内侍拿着腰牌,高瞻见后跪地道:“臣马上进宫。” 高瞻官服都是在轿子里整理的,直到妥帖后,才从轿子里下来,随着内侍朝朝庆和殿而去。 帝王想知道什么,高瞻心知肚明,把这段时日关于苏铭的大小事宜悉数告知,最后说道:“他身子时好时坏,还是要仔细照看着。” 萧安辰淡声道:“你觉得谁能照看?” 郑煊不在帝京,高瞻马上要走,太医院里刘铮父子虽可,但不行,高瞻说:“杜春。” 萧安辰轻点头:“好,就让杜春去照看。” 只是杜春还未去,苏铭便出了状况,今日午膳侍卫送去盘桂花糕,苏铭不知怎地看到后先是热泪盈眶,随后大口吃起来。 他能吃东西,侍卫当然高兴,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眼底便发现,桂花糕有问题。 苏铭口吐鲜血,小侍卫吓得当场腿软,爬滚着跑出来,告知外面守着的人,苏铭出事了。 杜春赶到时,苏铭身上的灰色长袍被血浸湿了前襟,衣摆处也都是血滴,脸色白如纸。 杜春急忙过去给苏铭施针,堪堪救了两个时辰才把人救醒,随后命侍卫端来剩下的桂花糕,他用银针试毒,发现银针颜色未变,桂花糕无毒。 桂花糕既无毒,那苏铭为何口吐鲜血,后来杜春查出,原来是苏铭不能吃食桂花糕。 后来又经侍卫口中得知,桂花糕是苏铭点名要的,也就是说,苏铭继前两次服毒失败后,又想出了新的自杀方法。 这人啊,还真是能折腾。 杜春为了救活他,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袖口滴着汗。 萧安辰是在晚膳后来的,周嵩和王放陪着,看到苏铭那刹,他怒从心中来,径直给了他一脚,冷声道:“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那个她指的是谁,萧安辰知,苏铭也知。 苏铭张嘴吐掉口中的血,又抬手抹掉唇角的血渍,抬头睨着萧安辰,“你不配提她。” “朕配不配朕说了算。”萧安辰眼底含着杀气,“你一次次胡闹,真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一把拎住苏铭的衣领,面露寒光,“若不是因为她,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苏铭,你在朕心里什么都不是,你的死活朕从不关心,但因为她要你活,所以你必须给朕活,即便生不如死,你也要活。” “来人,把他绑了给朕扔马车上去。”萧安辰呵斥道。 当真是扔上去的,侍卫动作很粗鲁,苏铭受不住又吐了几口血。 杜春哎呀一声,人是他好不容易救活的,可别再把小命折腾没了。 萧安辰上了前面的马车,杜春和苏铭上了后面的马车,马车进城后,行至东街时,被前方嬉闹的人群拦住。 今日是帝京一年一度的舞狮日,每年七月这天,城中百姓都会用舞狮驱赶疾病,这日也称为去疾日。 街上到处是舞狮的队伍。 苏暮雪也在观看人群中,明玉硬拉着她来的,说小姐一直忙着看账本,人都快看傻了,正巧今日是去疾日,不如一起去看看。 阿五也想看了,红着脸附和:“看看也好。” 苏暮雪便带着他们一起来到了街上,马车停在街尾,他们跟着人群慢慢行走,除了舞狮的还有杂耍,周围都是欢呼声。 明玉扯了下苏暮雪的袖子,“小姐你看。” 苏暮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有捏糖人的,捏好的糖人栩栩如生,她问道:“想要?” 明玉忽闪着长睫轻点头,“想。” 苏暮雪笑着说道:“好。” 她示意让阿五陪明玉去买,她一个人站在街边看狮子舞动,远处笼灯灯光折射到她脸上,映出氤氲的影,朦朦胧胧的,像是覆了一层薄纱。 她轻抬长睫,光影缀进她眸底深处,水漾的眸子似是涌着碧波,眼尾泛着抹淡淡的红,她今夜没穿男装,一身水蓝色裙衫,头上一侧梳着发髻,白玉簪斜‍‍‌‎插‍‎‌‌‎进‍‎发髻中,越发显得盈动娇艳。 她站在那,缥缈的光在她身侧漾开,潋滟丛生,像极了展开的美丽画卷。 她便是那画中人,四周皆是虚幻,唯有她窈窈之姿,最是诱人。 帷帘被风掀起,萧安辰抬眸望过来,一眼便瞧见了站立在人群中的身影,只肖一眼,他呼吸一滞,那抹身影在他眸中放大。 阿雪?! 萧安辰惊喜之余想到了后方马车上的苏铭,神色一凛,沉声道:“绕路行走。” 王放回:“是。” 路上人太多,不是你想折返便能折返的,王放试了几次,都不能转动,“陛下,人太多了,只能顺着人群走。” “朕要你绕路,”萧安辰指尖陷进掌心里,声音冰冷至极,“快。” 马车同苏暮雪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她只要一转头便能发现,萧安辰从未这样慌张过,他额头溢出汗,“王放,走另一条路。” 王放勒住缰绳,从马车上跳下来,用力拉扯着朝另一条路走去,人太多,马儿不利于行,困难地转过身。 萧安辰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身影,看有人朝她走过去,还把手里的笼灯递给了她,他眸色当即暗下来,像是拢了暗沉的夜色,眸底浮现浓重杀意。 苏暮雪摇头拒绝男子的赠灯之举,转身朝明玉走去,刚走两步,突然顿住,她缓缓转过身,透过人群去看什么,斑驳影迹中,她似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好像是…… 王放。 她也不太确定,轻抬下颌,又看了眼,隐约听到马鞭甩动声,还有那道不太清晰的驱马声。 明玉兴匆匆走过来,站定在苏暮雪身侧,仔细朝前看着,边看边问:“小姐在找什么?” 苏暮雪淡声道:“那辆马车。” “马车怎么了?”明玉只看到了车尾,“马车有问题吗?” “那倒没有。”苏暮雪见马车走远,收回眸光,垂眸间扫到明玉手上的糖人,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这回高兴了吧。” 明玉嘿笑出声:“高兴。” 明玉一向不喜形与色,看来这次是真的喜欢,苏暮雪努努嘴,“走,去前面看看。” 方才是东西街,这会儿他们跟在人群里朝南边街道走去,这条路没有多长,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已走到了街尾。 远远的,苏暮雪听到有小孩子的哭泣声,她顺着声音走过去,见是一个幼童,许是和家人走散了,正在抹眼泪。 苏暮雪把手里的糖葫芦给了他,又摸摸他头,“你家人呢?” 幼童抬手指了指,苏暮雪见有妇人急匆匆走来,便上前问了声:“这是你的孩子?” 妇人也是急的一脸红,见到幼童后一把抱起,并躬身对苏暮雪道谢,“谢谢小姐。” 苏暮雪淡笑道:“孩子小,记得看牢。” 妇人在三道谢后,转身离开。 苏暮雪折返时,蓦地顿住,隔着人群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紫色祥云纹锦袍,金冠束发,手执折扇,黑眸潋滟,像是翻滚着什么。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他也微微愣住,异样稍纵即逝,那道暗沉的涟漪被耀眼的光泽取代。 萧安辰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不躲闪了,他给了周嵩一个眼色,示意他看好后方的马车,接着,折扇触上帷帘,轻轻撩起,他弯腰从马车上走下。 他手指冷白修长在月色里更是显晃眼,像是极致的玉,泛着灼灼之光。当然他人也很灼眼,缓缓走来时,步履稳健。 苏暮雪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萧安辰,笑意收敛,疏离感加重了几分,她是不喜见到他。 可以的话,最好永远都不要见。 显然,萧安辰同她的想法不一样,从最初惊讶过后,他心里便欢喜起来,这样的月色能见她一面,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 他有多久不曾与她一起花前月下了。 忆起那年他们花前月下时,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他告知她,这一生只独宠她一人。 然,他还是失言了,他的宠爱四分五裂,见者有份。 他对所有人都礼待有加,唯独对她,多了抹苛责,总觉得她应该做的更好。 萧安辰不敢回忆曾经的事,因每回忆一次,心便痛一分。 第67节 他走近,浅笑道:“阿雪,好巧。” 苏暮雪神色淡淡道:“没想到陛下也来观舞狮。” 萧安辰当然不会来看这些民间把戏,但他不会言明,就像之前那些事,明明可以同她说的很清楚,但他每次都掩了过去,就是不明说。 “嗯,凑巧有空来看看。” “那臣女不叨扰陛下了。”说着,苏暮雪转身欲走。 萧安辰怎舍得让她这么离开,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触感丝滑,让他的心为之一颤。 “阿雪,别走。” 苏暮雪寡淡道:“此处都是人,请陛下自重。” 萧安辰指尖缩了缩,怕她生气,到底没敢拉扯太久,衣袖从他指端脱落,连带着把他身上的暖意也带走了,他心像是被冰覆着,凉到心悸。 可即便如此,还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阿雪若是想看,朕可以陪着。” 这样的邀约曾几时是别人乞求他,今夜换成他乞求,多了几分悲戚感,他怕是历来帝王最卑微的那个。 可,有何关系。 她愿意理会他便好。 “不必了。”苏暮雪作揖道,“时辰不早了,臣女要回去了。” “……”你看,即便他卑微乞求,不还是没有留下她么,她对他啊,当真是连看都不想看了。 可萧安辰不想她走,“阿雪,时辰尚早,不若我们——” 苏暮雪轻甩衣袖,挣脱他的桎梏,眸光辗转间看到了后方第二辆马车,帷帘晃动间,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像是,像是…苏铭!!! 苏暮雪杏眸瞬间大睁,步履迈得很凌乱,脑中想的是,会是苏铭吗? 会是苏铭吗? 第53章 苏暮雪提起裙裾朝前跑去,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盛夏的风泛着热意,吹拂过来时仿若卷着热浪。 四周都是人, 他们在呼唤,在说话, 后方还有明玉的呼唤声, 可苏暮雪好像听不到了般,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是苏铭吧? 刚刚看到的人影是苏铭, 没错吧。 她加大了步伐, 继续朝前跑, 前面有个小水洼, 她没注意,不小心踩了上去,浸湿了鞋子, 她仿若不知, 依旧跑着,眼见马车越来越近,心里的渴望也像是要溢出来。 没错的,是苏铭,对,一定是苏铭。 只要寻到苏铭, 她便可以带着他们去边关了, 边关虽寒苦, 但那里有爹爹, 有苏家军, 想必那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想到这里, 苏暮雪唇角缓缓扬起,蹙鼻间她恍惚感受到了从边关吹拂而来的风,透着对亲人的思念。 她依稀还看到了爹爹说的那些美景,立在城墙之上,俯瞰远处,霞光染红了大地,空气中都是花的芬香。 儿郎们操练的声音响彻四周,那里的风都是甜的,那里的草都是美的。 苏暮雪离开的执念又增多了一分,她道:苏铭,我来了。 萧安辰征愣看着前方奔跑的纤细身影,笼灯清晰映出她侧颜,她眼睫轻颤,唇角轻轻扬起,脸上落下氤氲的影。 他手顿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了颤,隐约的还能感觉到方才捏住她衣袖时那抹冰凉的触感。 他想留住,指尖蜷缩到一起,奈何风大,吹拂间那抹凉意消失不见,落在身上一抹重重的燥热感,有些灼心。 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难耐,磨折。 心就这样重重地坠落了下去,砸出滔天尘埃,痛到无法呼吸。 他在心里说道:阿雪,你为何总是看不到我? 明明我就在你面前,可你的眸中为何就是没有我方寸的身影,还有那个苏铭,他只是护卫,你何至于此。 他这些心里话苏暮雪不知,若是知晓的话,她会义正言辞反驳他,在她眼里苏铭从来都不是护卫,苏铭是家人,是弟弟,是幼年伴她一起长大的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 她也许会嗤笑摇头,也对,像萧安辰这样冷血的人,是体会不要她的心意的,就像她为了他困在别苑三载,到头来他给了她什么。 他冷漠无情的可怕。 她庆幸自己离开了,离开的还不算太晚,未来会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她。 “阿雪。”萧安辰颤抖着唇轻唤出声,“回来。” 苏暮雪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她急切朝前跑着,似乎马车里的人更为重要。 蓦地,人群里传来骚动声,然后是马蹄响起的声音,不知是谁碰触到了路旁的马儿,马儿受惊飞奔而来。 众人见状纷纷让开,唯有前方女子,沉浸在见到亲人的喜悦中,一点也没发现到周遭的不对劲。 萧安辰看着奔驰而来的马儿,眼眸大睁,边跑边道:“阿雪,让开。” 苏暮雪停住,缓缓回头去看,看着几步外的马儿,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纤长的睫毛很慢地眨了下。 似乎,马儿离她更近了。 许是这幕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她全然忘了反应,征愣站着动也没动,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抹心悸感。 人群因马儿变得骚乱起来,有人在呼唤苏暮雪。 “阿雪,让开,快让开。” 她透过四散的身影,看到了朝她奔跑而来的颀长身影,他一脸焦灼,眸底泛着红,神情焦灼又害怕,隐隐的,还能看到一抹痛心的神情。 他会痛心? 怎么可能。 苏暮雪想,可能是光太暗,她看错了,他对她向来只有狠心,哪有痛心。 须臾间,马儿抬起前蹄嘶叫一声,苏暮雪感觉到有人护住了她,然后,她听到了马蹄落下踩进肉里的声音,似乎还有骨骼错位发出的声音。 她想回身去看,到底是谁把她护住的,陡然间,鼻息涌进重重的龙涎香,她神情一顿,蓦然转头,看到了那人清冽的下颌线,再然后是他漆黑的眼眸。 萧安辰?! 萧安辰被马儿踩中了左肩,此时左肩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不只肉痛,骨头也是痛得,他猜测,骨头应该错位了,但他隐忍着什么也没说,而是先问苏暮雪,“阿雪,你还好吗?” 说话间,他扶着苏暮雪站起,锥心般的痛感传来,他眉梢蹙着,额头上溢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若纸。 周嵩在一旁呼喊,“公子你怎么样啊?有没有伤到哪里?” 王放跪在地上,“是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王放原本是要来的,只是刚迈出一步,便看到萧安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示意他不许动。 王放只能原地不动,亲眼看着萧安辰扑了上去,把皇后娘娘护在身下。 王放不太理解,陛下何至于如此,这个苦肉计简直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命都有可能会丢。 王放心思千回百转时,苏暮雪正打量着萧安辰,以往都是她不要命的护住他,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护她。 莫名的,心隐隐颤了下。毕竟他刚救了她,她也做不来那般的冷血无情,主动问道:“你可还好?” 若是之前的萧安辰怕是会借着今夜之事,引她心软,但就在刚刚护住她的瞬间,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要她一时的心软,他要的是她一世的陪伴。 心甘情愿的陪伴,不单因他救了她而妥协。 至于他舍命救她,完全是出于自愿,他只是想让她明白,他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她与他而言是至宝,是珍爱一生之人。 他从前不明白爱是什么,只觉得她是因为后位才陪在他身边的,他看不见她眸底的柔情,听不到她话语里的关切。 她一次次的磨折皆是因他而起,那么,就让他用自己的命去还。 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两次不行,还有三次四次,她受过的痛,他愿意都承受一次。 或许,同马蹄踩踏的疼痛比起来,昔日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疼痛,才更是难捱。 他做错了事,哪怕受一千倍一万倍的疼痛也是他应该受的,只要她好好的,便足矣。 她是他的妻,他要护她。 义无反顾的。 “还…好。”到底是太痛,声音吐出时有些颤,但萧安辰已极力克制了,浅笑安抚道,“别担心,不痛。”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剔透的珠子滴落在了苏暮雪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隐约带着滚烫的热意。 她眉梢蹙着,唤了声:“周嵩。” 周嵩回道:“在。” 苏暮雪把萧安辰交还给周嵩,“快带你家主子回去,找太医来看。” “是,”周嵩扶上萧安辰,张望了眼马车,“主子,走吧。” 萧安辰在苏暮雪转身时握住了她的皓腕,之前若是发生眼前的事,苏暮雪会毫不犹豫挣开,但想起他方才刚刚救下她,神色缓了缓,“有事?” 萧安辰惨白着脸说道:“人多眼杂,这里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苏暮雪不动声色抽出胳膊,又拂了下衣袖,“阿五也在,我们会一起回。” “阿雪,”轻唤一声后,萧安辰忍不住咳嗽起来,气息不稳,脸顷刻间胀得通红,眸底那抹红也加重了几分,他手按在胸口,半晌后才缓和下来,“那你小心。” 苏暮雪凝视着他,眉梢淡挑,浅浅应了声:“好。” 苏暮雪没在停留,混在人群里朝方才看到的马车而去,站定在马车身侧,她用力深呼吸一次,随后缓缓伸出手,脸上的笑意在看到马车里侧躺的身影时生生顿住。 陌生的男音传来,“小姐,你找谁?” 马车里的男子虽同苏铭身形相似,看却不是他,苏暮雪问道:“请问,你一直在马车里吗?” “不然呢?”男子反问,“我不在马车里应该在哪?” “可……”苏暮雪抿了下唇,“请问你是否看到过这个人,她从袖子里取出折叠的画像,展开递到男子面前。 男子懒洋洋地探头看了一眼,随后道:“没见过。” 第68节 “麻烦你再看看。”苏暮雪语气恳切道,“也许见过呢。” 男子眼神有些闪烁,“你这小女子真是奇怪,我都说了没见过,你快些离开。” 说着,帷帘甩下,男子的脸隐在暗夜里。 苏暮雪把画像收好,沉着脸转过身,蓦地,眸光似乎瞥到了什么,好像有片血迹。 她再次转身看过去,看到了一只微动的脚,帷帘掀开,男子的脸映在眼前,“你这人真奇怪,都叫你走了,还不走,快走!” 明玉追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你怎么样?” 方才明玉和阿五突然被人群挡住了,怎么推都推不开,急的她快要哭了。 “无碍。”苏暮雪趁机又回看了一眼,帷帘再次放下,那片血迹也不见了,当真是她看错了? 须臾,车夫坐上马车,扬起鞭子轻甩两下,马儿嘶叫一声,朝前走去。 苏暮雪只看到了那抹晃动的帷帘,心恍惚沉了下,苏铭,你在哪呢? 马车内,男子让开了些,苏铭紧闭着双眸躺在软垫上,不时呓语出声:“小姐,快跑,小姐,快跑。” 声音孱弱,不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到。 苏暮雪走着走着,又停下,转身看向即将消失的马车,秀眉再次拧到一起,她正沉思时,明玉凑近唤了她一声:“小姐。” 苏暮雪回过神,明玉努了努嘴,“陛下的马车还在呢。” 苏暮雪轻抬眸,几步远的街边帝王的马车安好停着,马儿低着头,似乎在轻嗅什么,时不时发出闷哼声。 四周行人少了很多,笼灯散发出迷蒙的光,映得男子的脸不甚清晰,像是拢了层黑纱,连带着也掩去了他眸底的异样。 此时的萧安辰肩膀像是被钝器敲碎了般,痛到心发颤,但他不想让苏暮雪担忧,故此唇角勾着,眉宇间露出浅笑。 苏暮雪朝他轻点了下头,算是道了别。 明玉说道:“小姐,马车在前面咱们走吧。” “好。”苏暮雪收回视线,随明玉一起朝马车走出,上车前她回看了一眼,萧安辰身子斜倚着正在凝视着她。 稍顿片刻,她轻撩车帘,弯腰坐了进去。 阿五扬鞭,马车缓缓驶离。 “陛下,走吧,”周嵩劝慰道,“您肩上伤需要赶快去治疗。” 方才周嵩离得萧安辰最近,马蹄踩上时,他听到了那道让人心颤的声音,他的心也跟着狠狠拧了下,那脚踩上去,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帝王身子还不适,他真是担心啊。 陛下,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周嵩的担忧是完全有必要的,马蹄上的脚钉很尖锐,踩上萧安辰肩膀时钉子入肉,拔出时连皮带肉一起勾了出来。 方才萧安辰一直用手按着,是以受伤的地方血溢出的不是很多,经过方才上车下车,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血涓涓冒出来,眨眼间染红了他身上的暗色锦袍。 周嵩见状,伸手去按,没控制好力度,按在了错位的骨头上,萧安辰原本正低着头,周嵩手按下去后,他猛然抬起头,轻嘶一声:“啊——” 周嵩吓傻了,“陛下,陛下怎么样?” 萧安辰脸颊上都是汗,痛到无法开口说话,他手深深陷进掌心里,本以为这样可以少痛些,谁知没用,身体痛到几近抽搐。 周嵩高声道:“王统领快。” 王放挥舞着鞭子打在马背上,马儿疾驰,赶到皇宫时,萧安辰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 今夜的朝春宫太医进进出出,烛灯亮到天明,萧安辰苍白的脸总算有了血色,睁开眼他问的第一句是:“阿雪呢?” 周嵩回:“娘娘已经回梅园了。” 第二句,他又道:“苏铭呢?” 周嵩道:“让他住在了冷宫旁的往生殿。” 往生殿地处皇宫最偏僻之处,一般人不会寻到那里,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先帝命人打造的地牢,关在那里最为稳妥。 言罢,萧安辰轻点下头,再次躺了下去,只是刚躺下,又坐起,“阿雪可曾看出什么?” 他还是不大放心,昨晚若不是马儿受惊,怕是…… 周嵩想了想,摇摇头,“娘娘应该没看出什么。” “那便好,”萧安辰肩膀上传来痛感,他抬手轻摸了下,拧眉道,“给朕更衣。” “陛下身子还不适,不若多歇息会儿。”周嵩劝道。 没看苏铭一眼,他是没办法安生歇息的,他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萧安辰沉声道:“更衣。” 周嵩:“是。” 往生殿 苏铭的状况比萧安辰想象中的要好,至少脸色看着还可以,他道:“把人看好了,不许出任何差错。” 侍卫跪地道:“是。” 出了往生殿便是冷宫,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是太后的永乐宫,隐隐听到宫里传来哭喊声。 周嵩走近,躬身道:“陛下,太后娘娘这几日一直梦魇,醒来后便哭闹不停。” 萧安辰眸色微暗,“太医可曾看过?” “看过,”周嵩又道,“没查出病因。” 萧安辰唇角很淡地扯了下,“如此,还是送太后去永安寺静养吧。” 说着,他侧眸看了一眼,日光拂上,映出帝王那张冷情的脸,眸底没有一丝温度。 周嵩:“是。” 车辇又走了片刻,萧安辰交代:“让布衣局准备些新衣,你给皇后送去。” 周嵩每次往梅园送东西,腿都发颤,“陛下,若是娘娘不收呢。” 萧安辰低头转动扳指,目光灼灼道:“她会收的。” 梅园 以往不管宫里送来什么苏暮雪都不会收,但今日送的新衣,她叫明玉收下了,见到周嵩后,她还问了两句:“陛下身子如何?” 周嵩按照萧安辰事先交代的回答,“陛下身子安好。” “安好?”苏暮雪慢抬眼睑,“昨夜被马儿踩了,还能安好?周嵩,他身子到底如何?” 苏暮雪如此追问,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昨夜是为了救她才被马儿踩,说来说去,他也算她的救命恩人。 “就……”周嵩犹豫道,“小姐要是担忧,改天陛下出宫来,小姐一问便知,奴才,不好说。” 既然他不便说,苏暮雪便也不追问了,命明玉端来厨房做的糕点交给了周嵩,“这算是谢礼,谢陛下救我。” “陛下救小姐可不是因为这些谢礼,”周嵩多嘴道,“那是因为陛下心里有小姐,是以才舍命相救的。” “陛下对小姐,可……” “周公公,你僭越了。”苏暮雪不想提及曾经的事,也不想再同萧安辰扯上什么关系。 话已至此,没什么再说的必要,她命明玉送客。 等周嵩走了,明玉看着新衣问道:“小姐,这些新衣怎么办?” “先收着吧。”苏暮雪淡声道,“以后寻个机会退了。” 明玉去放置新衣,苏暮雪凝神看着远方,光影绰绰里,她似乎看到了苏铭在向她招手。 他说:“小姐,我找的你好辛苦。” 苏暮雪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飞舞的蝶儿轻叹一声,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手撑着头,腕间传来酥麻感,像是被针扎一样。 她轻甩了下胳膊,酥麻感减轻了些,明玉端着茶水进殿,“小姐,你醒了。” 苏暮雪接过茶盏,低头轻抿一口,“阿五可有消息。” 昨夜遇到那人后,苏暮雪一直不安,一早便让阿五外出寻人了,她直觉,那辆马车有古怪,马车里的人也有古怪,还有那滩血渍,那个男子看着神色很好,血渍应该不是他的,那么,会是谁的呢? 苏暮雪昨夜被意外所扰乱了分寸,今早越发觉得不对劲,是以早早便让阿五去寻了。 “还没,”明玉宽慰道,“小姐别急,阿五查明后会很快回来的。” 阿五是晌午回来的,一上午没喝口水,唇都干了,接过明玉递上的茶先喝了三杯,随后才把调查的详情说给苏暮雪听。 “周围商铺都不认识那辆马车,还有昨夜赶车的人,属下也问了,他就是临时赶车的,他把车停在南街后,他便走了,至于那辆马车是谁的,他也不知。” “哦,对了,他交给我一玉佩,说是马车上掉落的,看着挺贵重便悄悄给收了起来。” 苏暮雪伸手接过,把那物举高,映在日光下看起来,翻转间猛然忆起,这是萧安辰的。 萧安辰的玉佩为何会在那辆马车上? 苏暮雪端详着玉佩想了好久,都未想通萧安辰的玉佩为何会在车上?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午膳后下起了雨,这雨很猛,一直下到了夜里,陡然间安静的梅园被重重的敲门声惊扰。 周伯举着伞去开门,看到倒在门前的身影,转身折了回去,“小姐,小姐门外有一人。” 阿五道:“我去看看。” “奴婢也去看看。”随后明玉也跟着一起走出去。 半晌后,明玉急匆匆折回来,颤着唇说道:“小姐,是是苏护卫。” “啪。”苏暮雪手中的杯盏掉到了地上,她似是不信,又问了一遍,“谁?” 明玉道:“苏护卫。” 苏暮雪:“……” 这夜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事,白日陛下下旨要太后去永安寺静养,原本是明日动身的,岂料太后梦魇,醒来后执意要今夜动身。 雨夜路难行,众人规劝,还是明日的好,太后哆嗦着唇道:“哀家就要今夜走。” 收拾好东西,太后上了车辇,浩浩荡荡一行人跟着,后车辇在宫里绕行一圈,行至冷宫处呆了片刻才朝宫门走去。 正在庆和殿批阅奏折的萧安辰莫名感觉到心慌,刚刚端起杯盏,意欲饮茶时,王放匆匆进殿,跪地道:“陛下,出事了。” 萧安辰道:“何事?” 王放:“苏铭不见了。” “啪。”萧安辰脸色大变,手中的茶盏掉到了地上,他倏然站起,指尖都是颤的。 第69节 王放又道:“臣方才得到消息,苏铭现在梅园。” “咚。”萧安辰重重跌坐在龙椅上,眼眸大睁,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第54章 这夜过的有些过于凌乱, 苏暮雪怎么也没料到,寻了这么久的苏铭会突然出现在门前。 她命人把他抬进房间里,又找来大夫给他诊治。 雨夜不利于行走, 好多家店铺没有开门,阿五砸了许久的门, 才敲开门, 顾不得多说什么, 拉上大夫的手便往外走。 诊治的过程也不太顺利, 苏铭不配合, 一直在乱动, 口中喃喃自语:“快快跑, 快跑。” 苏暮雪一脸焦灼, 脸色也很差,“大夫,他身体如何?” 大夫抬手捋了捋胡须, 摇摇头, 淡声道:“不好。” 苏暮雪神情倏然紧张起来,一张脸变得煞白,双眉蹙到一起,“很不好吗?” 大夫随后把手搭苏铭腕上,垂眸端详着他又诊了次脉,依旧还是摇头, “不好。” 大夫收回手, 沉声道:“他中了毒, 不过毒性得到了控制, 按理说身子已较之前好多了, 只是他近日又服食了些对身体不利的食物, 两者相冲,心肺受损,让他原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更不好了。” “可有医治之法?”苏暮雪焦急问道。 “无。”大夫站起,作揖道,“恕老朽医术不精,这病,老夫看不了。” 说着,拎起要箱便往门外走。 苏暮雪拦住,“大夫,求您救救他,他不能死。” “不是老夫不救,实在是他……”大夫顿了下道:“他命若游丝,稍有不慎便会死去,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推拒间,老者已经行至门外,他顿住,转身道:“这位公子病情严重耽搁不得,若想救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有何之法?”苏暮雪暗沉的眸色陡然变亮,快几步走过来,“请您明示。” “宫里珍奇药材种类繁多,若是让宫里太医来医治,还有一线生机。”大夫叮嘱道,“公子身体虚弱又挨了雨淋,现在正发热,小姐还是赶快想办法才好,若是耽搁了,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明玉走过来,问道:“大夫非要宫里太医吗?我们有钱,只要您开口,什么药材我们都能去买。” “有些药材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大夫拧眉,“你们还是尽快想办法找寻宫里太医吧,迟了怕是……” 大夫摇摇头,提袍朝外走去。 人是阿五接来的,当然也得由他送回去,苏暮雪吩咐道:“早去早回。” 阿五点头离开。 明玉焦急问道:“小姐,郑公子不在帝京,宫里能说上话的太医也没有,咱们要怎么办?” 苏暮雪缓缓抬眸看向廊外的雨,雷声闪电声纷扰而至,让人徒增心悸,她蹙眉凝视着,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攥紧。 蓦地,屋内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公子,你怎么样?” 丫鬟匆匆跑出来,“小姐不好了,公子吐血不止。” 言罢,苏暮雪推开丫鬟跑了进去,苏铭正侧倾着身子,嘴微张,有血从他口中溢出。 不知是吐血的缘故还是其他,他竟然醒了过来,看到苏暮雪那刹,以为自己在做梦,眉梢扬起,含糊不清道:“小姐,是你吗小姐?” 之前苏暮雪总说苏铭刻板,私下里她许他称呼姐,但苏铭恪守着本分,一直称呼她为小姐。 在将军府时便是如此,到了皇宫更是恭恭敬敬称她为皇后,即便是私下里,也从来没有一丝僭越。 有的时候苏暮雪对他这个义弟,是又喜又气,喜的是他的识大体,气的是都说好了,私下里他可以随意称呼,但他从未有过一分的逾矩。 “小姐,梦到你真好。” “噗。” 苏铭再次吐出一口血,苏暮雪跑过来,一把扶着他,眸底氤氲蒙蒙的,泛着湿意,“来躺好,别说话。” “不,我我要说。”苏铭唇上都是血,他笑着说,“小姐,好想你啊。” 苏暮雪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我知道,我也好想你。” “冷,好冷。”说着说着,苏铭身体颤抖起来,手也跟着抖起来,“我冷,我我冷。” 苏暮雪示意丫鬟给他多盖两床被子,“好了,现在暖和了。” 苏铭还是颤抖,苏暮雪对明玉说道:“去拿炭盆。” 盛夏的节气虽说下着雨凉爽些,但到底也是夏日,空气里还透着闷热,常人别说盖被子了,就是挨上都会溢出汗,可苏铭已经盖了两床,还在喊冷。 苏暮雪心焦难耐,已全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不亲,一会儿抬手摸摸他的头,一会儿碰触下他的手,滚烫热意灼得她心颤。 “冷,好冷,雪,下雪了。” “炭火,炭火呢。” “小姐,下雪了,好冷啊。” 苏铭脸色煞白,只有唇上一抹浓重的红,眼睑半垂着,看着全无精神,他断断续续说道:“小姐,下雪了不要乱跑,小心摔。” “将军会生气的。” “……小姐做的鞋子很合脚,阿铭很喜欢。” “谢谢将军和小姐收留阿铭,让阿铭有了家。” “小姐……放心,阿铭……阿铭会……” 话未说完,苏铭眼睛慢慢阖上,手滑了下去。 “苏铭,苏铭。”苏暮雪执起他的手,白皙指尖按上,感触到他还有脉搏,长吁一口气。 明玉端来炭盆点燃,房间里热的像蒸笼,苏铭躺在榻上,身子蜷缩着,唇不住地发抖。 苏暮雪见状骤然直起身,明玉,告诉周伯,准备马车。” “小姐,这么大雨小姐要去哪里?”明玉问道。 “请太医。”既然大夫说只有宫里太医能救苏铭,不管怎样她都要救他。 “小姐现如今身份不易进宫。”明玉道,“不若奴婢去吧,奴婢跪在宫门前求他们让奴婢见陛下。” 苏暮雪定定道:“你去不可,只能我去。” 大雨夜,萧安辰怎么会见一个婢女,再说了,守门的侍卫也不会放行,苏铭身体耽搁不得,她得去。 “快去。”苏暮雪说道。 明玉重重点了下头,“是。” 随后,急匆匆跑出去。 明玉命丫鬟寻来披风,又拿来伞,丫鬟在前提打着灯笼引路,她在后面紧紧跟着。 雨下的比方才还大,房檐上雨滴落下来,溅起无数水花,不消片刻便湿了裙裾,苏暮雪鞋子也被雨水打湿,她仿若未觉,依旧快步走着。 平日也不觉得房间到大门口太远,今夜走得更外漫长,忽地,夜空中有雷声响起,接着是闪电。 绽白的白光映得下方纤毫毕现,也映出苏暮雪白皙如雪的脸,她额头上布着汗,脸色也透着不正常的红,一看便知有多心焦。 步子迈得飞快,恨不得人已经上了马车。 她每走一步,心中便盘算一分,见了萧安辰要说些什么,他是否会同意救治苏铭。 她还禁不住想,她苦寻了苏铭这么久都未找到,苏铭是如何知晓她住梅园的? 不对,苏铭身子不适,不可能跑这么远,到底是谁把他送来的? 还有大夫说他身上有毒,又是谁给他下的毒? 这段时日他到底去了哪里? 苏暮雪越想思绪越乱,步子迈得也凌乱了些,脚不稳朝前扑去。 蓦地,有清冽的声音传来,“小心。” 说话间,有人环住了她的腰肢,清爽凉意袭来,转了一圈后,他们稳住了身子,苏暮雪被那人环着,龙涎香顺着雨水的味道撞进鼻息间。 她看到了那人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拇指上戴着偌大的玉扳指,还有只有帝王才能穿的团龙纹常服。 是萧安辰?! 显然苏暮雪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她缓缓抬起头,和萧安辰眸光撞上,莫名的,她感觉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她从他怀里退出,站直,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屈膝作揖道:“臣女参见陛下。” “快平身。” 萧安辰话音方落,明玉气喘吁吁跑过来,“小姐,陛下陛下来……” 话未说完,看到伞下矗立着的颀长身影,明玉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先是行了礼,然后走到苏暮雪身侧,低声说道:“奴婢让周伯去开门,看到陛下已然站在那里,应该是站了许久了。” 她说话声越发的低。 苏暮雪抬眸,笼灯映衬中她看到了萧安辰被雨水打湿的鬓角,还有肩头淌着的水珠,衣摆那里也是沁着水渍,想来确实在门外站了许久。 只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 苏暮雪满腹疑惑,但当务之急是救治苏铭,便也未多加追问:“陛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萧安辰未等她把话说完,转身看了眼后方,周嵩带着人正朝这边走着,“杜太医快啊。” 杜春鞋子都湿透了,身上的暗红官袍也被雨水打湿了一半,官帽也有湿了,蹙眉说道:“周公公别催了。” 半个时辰前,他刚沐浴完,打算就寝,谁知大门被人敲响,侍卫报是宫里来了人。 杜春把衣服穿上,随着侍卫走出,看到是周嵩,上前问道:“周公公深夜到访有何事?” 周嵩急头白咧道:“杜太医快点吧,等着你救命呢。” 之后根本不容杜春细问,周嵩等他换好衣服,一起上了马车。 杜春看到萧安辰后,先是一愣,随后提袍便要叩拜,萧安辰拦住,“好了,先去救人。” 杜春站起,抬脚朝前走了一步,待看到苏暮雪时,眼睛大睁,哆哆嗦嗦说道:“皇皇后娘娘。” 那日正曦宫走水,他也在现场,曾亲眼目睹正曦宫烧的片瓦不留,帝王为此疯癫了许久,他们这帮太医也跟着忙碌了许久。 本以为皇后在那场大火里殒命,后又听说,皇后没死,是去永乐寺为百姓祈福了。 第70节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一直没见着人,也都只是道听途说,眼下看到真人,杜春忍不住战栗一下,颤着声音说道:“娘娘金安。” 苏暮雪摆了下手,“劳烦杜太医随我救人。” 杜春抱拳作揖:“是。” 苏暮雪同明玉在前面引路,萧安辰杜春周嵩在后面跟着,苏暮雪步子迈得急,“杜太医,这边。” 杜春点头跟上,“好。” 沿着长廊走了许久,几人来到西厢房,推门而入,杜春一眼看到了榻上躺着的人,神情一凛。 这这这……他为何会在此? 杜春偷偷看了萧安辰一眼,后者神色冷凝,负在身后的手隐隐攥紧。他顿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这个叫苏铭的不是在宫里吗?为何来到这里了? 杜春愣着没动。 苏暮雪打量道:“杜太医,请。” 杜春回过神,轻咳一声:“陛下,臣……” 萧安辰沉声道:“赶快救人。” 杜春回:“是。” 屋内众人的思绪都在苏铭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帝王越发暗沉的神色,还有眸底浮现的异样。 他在害怕,下颌紧绷,唇有些抖,连周嵩唤他,他都未听到。 “陛下,请坐。”周嵩又说了一次。 萧安辰思绪回笼,淡扫了一眼,抬脚迈步时,身子也晃了下,幸亏周嵩扶住了他,“陛下,小心。” 萧安辰脚下的步子似又千金重,他走得很慢,脑海中思绪万千,若是苏铭醒来,势必会告诉阿雪,是他囚禁了他,那么到时,阿雪肯定会气他。 会再次离开。 萧安辰想到这里,心像是被拧到了一起,连骨头都是痛得,尤似有重锤在敲击,落下的每一个瞬间,都能让人痛彻心扉。 骨肉碎裂,但又没有全碎,依稀黏连在一起,溢出的痛更要人命。 萧安辰好不容易走到椅子前,弯腰刚要坐下,榻上男子发出呓语声:“是陛下……” “……”萧安辰脸上血色全无,半弯着腰的身子像是被定格住,指尖落在椅子扶手上,现出深深的压痕。 隐隐的血从指尖冒出。 萧安辰耳畔除了苏铭的呓语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他听到苏铭说:“是陛下,他……” 第55章 苏铭说话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 咳声也不断,“是,陛下, 他……” 苏暮雪听后满脸诧异,陛下? 苏铭为何会提起陛下? 她倾身凑近, 想问些什么, “阿铭, 陛下怎么了?” 萧安辰身体紧绷, 肩背弧线成了一道笔直的线, 僵着脖颈慢慢转过头, 他转动的动作很慢, 侧颈青筋凸起, 看的出在压抑着什么。 似乎一个转头耗费了他很多力气,他脸色甚至比榻上躺着的苏铭还难看,双眉拢着, 眼眸眯着, 唇抿得也用力,下颌抬起,线条越发显得锐利,从侧面看去,像极了泛着光的刀刃。 只是此刀刃只伤己。 萧安辰冷白指尖陷入得越发深了,连溢出血都没注意, 周嵩轻声提箱, 他连看都没看, 所有思绪依然放在苏暮雪和苏铭的对话上。 苏暮雪又问了一次:“阿铭, 陛下怎么了?” 苏铭费力地睁了下眼, 随后眼睑半阖, 眸光好像朝外看了眼,不太确定,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嗤笑着说:“陛下,好的很。” 莫名冒出这样一句话,苏暮雪微愣住,直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情的事,但眼下救治苏铭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事可以随后再议。 她安抚道:“阿铭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按照太医的话做便好。” 苏铭掀起眼皮,迎上苏暮雪焦灼的神情,听话地点了下头,“……好,我听小姐的。” 杜春给苏铭施针时还不忘朝后看一眼,只见袅袅烛光下,帝王的脸色白如雪,眼眸腥红一片,眸底像是有漩涡在翻滚,眼神透着一抹异样,好像在怕什么? 陛下这是怕什么? 杜春心道。 到底他也没想到答案,见苏铭再次昏迷过去,又连着在另两个部分插入银针,随即宽慰道:“娘娘别担心,他会醒过来的。” 苏暮雪轻点头:“有劳杜太医了。” 杜春淡声道:“下官职责所在,娘娘若是想谢的话,还是谢过陛下吧,是陛下要臣来此的,还有那些珍贵药材也是陛下让人准备的。” 杜春顿了下,又道:“陛下对娘娘的心天地可鉴。” 苏暮雪侧眸睨向后方的萧安辰,猝不及防两人视线撞到一起,她再次看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透着抹心虚。 他在心虚什么? 苏暮雪给了明玉一个眼神,随后抬脚走近萧安辰,站定在他面前,轻声道:“多谢陛下救治苏铭。” 萧安辰冷白手指先是缩了下,随后他也站起,脸上神色晦暗难辨,强撑着勾唇淡笑,“阿雪说的是哪里话,你在意的人,朕一定会救他。” 明玉端来茶盏放到桌子上,苏暮雪执起,“陛下,请喝茶。” 她已经好久不曾这样亲切地同他讲话,一时间萧安辰百感交集,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昔日的那幕。 她同他浅笑嫣然,他们幸福的在一起。 只不过他心知肚明,她之所以这样礼待,是因他命人救治苏铭,倘若她知晓苏铭身体这样全是拜他所赐,想必她再也不会如此友善待他。 萧安辰从未有哪个时候像眼下这样不安,心砰砰砰乱跳个不停,随时怕被她知道什么,但又没办法再瞒下去。 他伸手去接茶盏时,指尖都是抖得。 苏暮雪垂眸淡扫一眼,“陛下身子不适?” “嗯?”萧安辰也顺着苏暮雪的眸光看过去,见她盯着他手指瞧,他稳了稳,轻咳一声,“朕无事,安好。” 周嵩到底是更熟悉萧安辰些,听到他的轻咳后,走过来,“陛下,奴才给您端着。” 萧安辰把茶盏给了周嵩,胳膊垂下,放到身后,无人看的见的地方,他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很用力的握住。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防止它不再颤抖。 正如方才的大夫所说,苏铭一次次服食对自己身体不利的药物,救治起来确实不易。 杜春连着给他施了许久的针,他气息才平复下来,施针不是最难的,最难的还在后面,他现在还发热,需要赶快降温,不然…… ‘不然’后面如何,杜春没说,只道:“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臣先去给他熬药,娘娘寻个下人来,让他给苏铭擦拭降温,唯有把体温降下去才行。” 阿五正巧回来,给苏铭擦拭的任务便交给了他。 苏暮雪同萧安辰一起走出房间,偏殿离这处不远,他们去了偏殿。 夜晚的雨总是比白日的要细密些,吹拂的风也更清爽些,房檐上笼灯虚晃着,缥缈的烛光垂下射来,映出浅浅的光晕,萧安辰那张清隽的脸像是拢了一层金色的纱,纤长细密的眼睫染了昏黄的烛光。 他不知在想什么,走两步便朝身侧的人看一眼,见自己走的快了,又不动声色放缓了步子。 风吹来,两人衣袖隐隐贴合到一起,连映出的影子都似乎缠绕上了,萧安辰眸光落在地上,唇角很淡地扯了下。 现在但凡有一个能同她相处的机会,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他看着那两道挨到一起的影,昔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那时的他们岂止影子挨在一起,人也是贴合在一起的。 他抱着她纤细的腰肢,亲吻她粉嫩的唇,她唇畔像是带着香,每每都能让他欲罢不能,情难耐时,他还会含住她耳尖。 萧安辰想到这里,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偏头再去看苏暮雪,正巧和她的眸光对视上。 她道:“陛下,臣女有一疑问。” 萧安辰垂眸看了眼两人几乎要贴合上的影,淡声道:“你问。” 苏暮雪顿住,转身,抬高下巴睨向他,“方才苏铭提及了陛下,不知是何意?臣女曾问过陛下是否见过苏铭,陛下当时说,没有,那么,苏铭的话到底是何意?” 苏暮雪越说脸色越沉,“难不成陛下真对苏铭做了什么?” “……”苏暮雪的话像利剑一样朝萧安辰劈来,宛若惊雷在头顶上方响起,惊得他六神无主,眼眸大睁,有什么从里面倾泻出来。 是恐惧,是无措。 萧安辰下意识后退两步,不小心碰触到了廊下的芙蓉花,花盆不经撞,掉了下去,传出啪地碎裂声响。 明明是花碎了,可萧安辰有种他心碎了的感觉,到底,到底…她还是问出口了。 他吞咽下口水,慢抬眼睑,眸底晦暗如深海,又像是坠进了无底的深渊,连眼神都带着痛苦的挣扎。 他动了动唇,“阿雪,我……” 苏暮雪打量着他,“陛下什么?” “我……”萧安辰心尖插着把剑,不管他如何回答,剑都一寸寸向里行走着,剑入心,心痛难捱。 “陛下,如何?”苏暮雪似乎非要他给个答案,她抬脚朝他逼近一步,“苏铭的失踪同陛下有关系,对吗?” “咚。”萧安辰撞上了后方的廊柱,廊柱被雨水打湿,上面铺陈着一层细密的水珠,萧安得靠上去,后背顷刻间被雨水打湿,凉意刺骨。 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阿雪,我……” “小姐,快来,苏护卫醒了。”明玉打断了萧安辰的话,提着笼灯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小姐,苏护卫醒了。” 苏暮雪大喜,顾不得再追问萧安辰什么,提着裙裾朝前跑去,她步子迈得很大,地上映出的影,氤氲蒙蒙的。 衣摆飘动间好像拂到了萧安辰手背上,那层暖意稍纵即逝,快到还没来得及捕捉,便已经不见了。 萧安凝视这远去的身影,冷白指尖陷进了掌心深处,他双眉蹙着,神色比夜色还暗沉,似乎,光都照不亮他的眸,心里的暖意也一点点消弭,冷意袭上,冻得人牙齿打颤。 周嵩看到他时,他扶着廊柱久久未动,脸上血色全无,唯有眼眸是红的,神情悲戚,整个人像是要死了一样。 “陛下。”周嵩走近,伸手欲扶他。 萧安辰抬手推拒,“别碰朕。” 第71节 他扶着柱子站直,背脊挺直的瞬间像是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他肩膀还未全好,撕裂般的疼痛依然还在。 前面房间里传来欢笑声,是明玉的声音:“苏护卫你可算是醒了,你知道小姐有多担心你吗。” 然后是苏铭浅浅的声音,“让小姐担心了,对不起。” 接着是苏暮雪轻柔的话语声,“醒了就好。” 笑声伴着雷声再度悠悠传出。 萧安辰身体一歪,脚跟着踉跄了一下,远处的王放快步走了过来,欲扶他,萧安辰摆手,“不用。” 他再抬眸时,眼尾溢出了血,血成丝状,千丝万缕的延伸到眼尾看不见的地方。 这些都是旧疾。 然,他最大的心病在于,要如何面对苏暮雪,说实话么? 她会不会生气? 她会不会再次不理他? 萧安辰怕极了,从未这么怕过,嘴唇颤着轻唤一声:“王放。” 王放道:“陛下。” 萧安辰踉跄着走到王放面前,伸手抽出他腰间斜插的短刀,那是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刀刃很锋利。 王放惊呼:“陛下,您要做什么?” 萧安辰抬手制止他靠近,一手举起匕首,一手指腹轻轻在刀刃上拂过,眨眼间,他指腹上溢出血。 萧安辰唇角扬起,“好锋利的刀。” 不知插入心脏是否也是这么快。 他握着匕首缓缓朝前走去,雷声过后,闪电袭来,映得四周绽亮,萧安辰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明晃晃呈现在人前。 细看下还能看到他唇在发抖。 其实,他心也在颤抖。 萧安辰步子迈得极慢,走到门前时好像用尽了身体的力量,他手扶上门框,用力深呼吸一下,抬脚迈进。 房间里传来轻笑声,苏暮雪问道:“阿铭,你这段日子到底在何处?” “对啊,苏护卫,你到底去了哪里?”明玉说道,“你不知小姐找了你多久,小姐为了寻你,吃了很多苦呢。” 苏铭刚醒,气息还很弱,但能说话,他牵强笑笑,“是属下的错,让小姐着急了。” “那你还没说你到底去了何处呢?”明玉追问。 “我在……”苏铭话还未说完,眸光瞥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眼神霎时变冷,咬牙切齿道:“这得问陛下了。” “陛下?”苏暮雪转身看过来,“陛下知晓你在哪里?” 她话是问的苏铭,但眸光一直落在萧安辰身上,男人身上的玄色团龙纹常服被雨水浸湿了一大半,一侧肩头已然完全湿透,乌黑发丝上也淌着雨水,雨水顺着他脸颊滚落到衣领深处。 衣袍上染着水珠,脚上黑靴也湿了,粘了少许的泥。 苏暮雪征愣看着,杏眸里闪过疑惑,“陛下,为何会知晓你在哪里?” “因为——”苏铭的声音拉长,眼眸眯成一道能缝隙,眸光清冷,“是陛下命人把我抓走的。” 苏暮雪:“……!” 苏暮雪转身走出,还未开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眼前,她听到萧安辰说: “想杀朕便杀吧。” 第56章 锐利的刀锋晃上苏暮雪的杏眸, 她眉梢蹙着微愣住,细密卷翘的长睫很慢地眨了下,眸底似有什么一闪而逝, 太快,没有捕捉到。 萧安辰冷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刀柄, 眸色暗沉如深海, 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唇紧抿, 下颌绷起, 他手又往前递了递, 唇上现出一道重重的压痕。 他眼眸很慢地闭了下, 似是挣扎似是沉思, 眼睑再抬起时,眸色比方才还暗沉,伴着突然响起的雷声, 他道:“是朕命人抓走苏铭的, 你有气可以冲着朕来,朕绝不躲闪。” 轰鸣声刚落下,闪电袭来,绽白的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映出萧安辰白如雪的脸,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雨水重重砸落下来, 啪啪做响声扰的人心悸。 苏暮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迎着他炙热的眼神, 下意识后退两步, 没站稳, 身体朝一侧倒去。 明玉见状轻呼一声:“小姐。” 萧安辰先一步反应过来, 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扯,把她按在了怀里,手顺势揽上她肩膀,结结实实抱个满怀,似乎觉得还不太够,他冷白修长的手指移到她脑后,用力按了下来。 若说方才两人间还有些许距离,此时则是一点都没有,已经贴合在一起。 苏暮雪的头贴在他胸前,萧安辰心跳无可抑制快起来,这幕来之不易,他很珍惜,头微垂,脸颊若有似无碰触上来,在苏暮雪发怒前,又退开。 实在太舍不得,他退开的动作很慢,似是要把时间刻意拉长,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瞬间能定格住。 很显然,老天没听到他的祈祷,他刚站直,苏暮雪用力挣了下,没挣开,接着又挣了一次。 萧安辰已然许久没抱苏暮雪了,真真是不想松手,他掌心落在她发丝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指尖似乎染了她发丝上怡人的香气,指尖微缩,想留住些什么。 苏暮雪第三次挣脱,用力一推,萧安辰后退两步,手上的匕首应声落地,砸出声响。 萧安辰回过神,满眼都是柔情,声音发颤,“阿雪。” 苏暮雪眯眼睨着他,神情肃然,“真是你命人把苏铭带走的?” 他之前明明说没有的。 萧安辰黑靴踩上了匕首锐利的刀刃,脸色跟着变沉,那声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 “……是。” “为何要这么做?”苏暮雪冷声质问。 萧安辰不愿提缘由,当初带走苏铭,是怀疑苏沧海有异心,后证实苏沧海没有,本应把苏铭放了的,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放人,她便出了事,之后,苏铭成了他发泄怒火之人。 至于为何骗她? 是他不敢,不敢承认,怕她会再次离开他,他真的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她,那会要了他的命。 苏铭是她的软肋,那么便是他的筹码,他知晓自己很卑鄙,用苏铭把人留住,可他没有办法。 他,爱慕她,不舍得放行。 然,似乎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发现了苏铭,识破了他所有的伪装,他似乎,真的要失去她了。 萧安辰心底的悔意翻江倒海般涌上来,他颤着音说道:“阿雪,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我求你,别走。” “别走,好吗?” 萧安辰指尖抖着去拉苏暮雪的手,被她一把甩开,他看到了她冰冷的眼神,像是利剑一般,恍惚间能把人的心脏射穿。 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心尖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昏黄烛光映出他孤寂的身影,不断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心情,他眸底翻滚的情绪越发重,想说的话有很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底怎么做,她才会原谅他? 这是道无解的题。 苏暮雪沉声道:“就为了我,你便伤他至此?” “……”萧安辰似是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毕竟是他错了,解释的话语太苍白,只会显得他更恶劣,他直勾勾锁着她眸,许久后,才吐出一句话,“阿雪,是朕错了。” 错的离谱。 苏暮雪凝视着他,眸底已无一丝温度,她眼神犀利,看他像是看洪水猛兽一般,沉声下逐客令,“梅园不欢迎陛下,陛下还是走吧。” 言罢,转身背对着萧安辰。 萧安辰身体晃动的幅度更大了,这也是为何他后来不愿告诉她苏铭消息的原因,他怕看到她眸底厌恶的神情。 可她,还是厌恶他了。 “陛下。”周嵩走过来扶住萧安辰,又对苏暮雪说道,“娘娘,陛下是有错,可您不能忘了,方才可是陛下命杜太医救人的,还有那些珍奇草药,哪件不是世上稀有之物,若不是陛下命我等带来,苏护卫怕是现在也不会醒来,娘娘你……” 周嵩还要再说什么,被萧安辰厉声呵斥住,“够了。” “陛下,”周嵩说道,“奴才是心疼陛下您啊。” “出去。”萧安辰冷声道。 “是。”周嵩松开手慢慢转身走出去。 “阿雪,是朕的错,”萧安辰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步步朝苏暮雪走近,她不愿看他,他便走到她面前,站定在她能看得见的地方,执起她的手,对准了自己胸口的位置,“别气自己,往这扎。” 苏暮雪冷眼凝视着他,出口的声音又冰又冷,像是裹挟着冬日的寒意,又像是夹杂着冰霜的气息。 她眼神也是,犀利如剑,“陛下真以为臣女不敢吗?” 萧安辰唇角淡挑,握着她的手又往里扎了一分,锋利的刀尖陷了下去,似乎在用力一点便能穿透。 他知晓,此时的苏暮雪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慕他的苏暮雪了,曾经的她看不得他流一滴血,每每他流血,最心疼难过的反而是她。 可惜那个时候他不懂,只以为她是装装样子,不知那是真情流露,更不知那是她的一片真心。 无妨,当年他负了她,现在用血来偿还,应该的。 至于他会不会痛? 与失去她的痛相比,身体上的痛不算什么。 “朕要的就是你敢。”萧安辰依旧笑着,他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没有负担的笑过了,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神柔情似水,眸底漾起涟漪。 “来,用力。”他说着松开了手。 苏暮雪手紧紧握着刀柄,再多一分力,刀尖便‌‎‍‍‌插‎‌‍‍‎进‍‎‍‌‌他胸口,夜空中雷声不断,闪电也不断。 风也比方才急了,庭院里枝叶乱晃,传来更响亮的拍打声,屋顶也有雨声传来,此时的雨又大又急。 周嵩在廊下搓手,心说:皇后娘娘您可不能真下手啊。 王放手搭在腰间,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似乎只要苏暮雪敢用力,他便会当场做些什么。 明玉的心也提了上来,眼睫一阵颤,不断祈祷,小姐千万不能刺,这可是弑君之罪。 第72节 苏铭方才醒了后,杜春一针下去,他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侧趴在床上,脸朝下埋着。 杜春是里面最镇定的,淡然施着针,仿若一切同他无关。 其他丫鬟、下人,吓得脸色都白了,抖着肩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安辰抬脚往前走了一步,“阿雪,不要心软,来。” 苏暮雪站着没动,刀尖没入了他衣袍里,她双眉拢着,“陛下,是你逼臣女的。” 她白皙如玉的手指攥紧了刀柄,胳膊微微抬高,所有的力量似乎都用在了手上,只需用力一插,便能见血。 “皇后娘娘,不可。”周嵩隔着门劝道。 “皇后,不可。”王放说道。 “都给朕闭嘴!”萧安辰冷声道,“滚出去!都滚出去!” 只要苏暮雪能消气,别说是用匕首刺杀他,更严重的,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她高兴便可。 “啪。”苏暮雪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她指着门道,“请陛下马上离开!” 不是舍不得下手,只因他是帝王,她杀人确实可以泄愤,但后果不能不想,不能因逞一时之快,而做出对将军府,对苏家军不好的事。 “请陛下离开!”苏暮雪又说了一次。 萧安辰脸上的笑意顿失,他问:“阿雪为何不杀朕,杀了朕,阿雪便可以不气了。” 苏暮雪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讲,转身背对他,“明玉,送客!” 明玉挺直背脊走上前,“陛下,请。” 萧安辰踉跄着步子缓缓离开,数次差点摔倒,又站起,匕首以被其他人捡起放到了不知名的地方,萧安辰再想用匕首求饶,已寻不到。 他抬脚迈过门槛,后脚出来时,回眸看了一眼,苏暮雪背对他而站,连背影都透着疏离。 他知晓,她很气。 可他真的不想再让她生气了,一切都是他的错,就应该让他终止这场错误。 这夜,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萧安辰从房间走出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冒雨站在庭院中,他身上的衣袍本来已经湿了,被雨水再次浇灌,从里衣到外袍几乎都是湿的。 今夜的雨不知何故,比日白日下的又大又急,风也是,比方才还猛,冷风加大雨,萧安辰脸色当真是难看至极,似是一点血色也没了。 雨从他头顶落下来,他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周嵩劝了好久都没把人劝动,拿来伞给萧安辰遮挡,又被他推开,最后没办法,周嵩也站在了雨里。 然后是王放,还有一行护卫,他们拍成一排,直挺挺站着,廊灯勾勒出他们的脸。 其他人还好,唯有萧安辰,瞳仁腥红,眼尾好像溢出血,血顺着雨水流淌下来,在脸颊上落下两道血痕,冷不丁看过去,像是索命的冤魂,看着便让人触目惊心。 明玉透过敞开的窗棂看了一眼,拍拍胸口,“小姐,陛下还在雨里站着呢,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 苏暮雪没分给萧安辰半分眼神,全当他不存在,“他自己要站的,关别人何事。” “可是——”明玉说道,“这样站下去,会生病的。” 苏暮雪唇角淡扯,“那正好,杜太医也在,可以立马诊治。” 杜春:“……” “轰——”惊雷又响起。 萧安辰的脸惨白惨白的,周嵩劝说:“陛下,都一个时辰了,别站了,回宫吧。” 即便是盛夏,夜里的雨水也很凉,淋多了总是受不了,此时的萧安辰四肢僵硬,心发颤,唇发抖,一字一顿道: “朕不走,朕要等阿雪来见我。” 第57章 周嵩实在劝不动萧安辰, 没办法,只能再次进了房间,“皇后娘娘。” “哪里有皇后娘娘。”苏暮雪淡声道, “周公公怕是找错了人。” “苏苏小姐,”周嵩指着外面的夜色说道, “陛下还在雨里站着呢, 苏小姐行行好, 去见见陛下吧。” “是我要他站的么?”苏暮雪声音寡淡, 眸底似清澈的湖泊般没有一丝涟漪, 隐隐的, 好像连昏黄的烛光都流淌不进去, 杏眸黑而暗, “是他自己执意要站的。” “可——”周嵩话未说完,天边再次传来惊雷,然后是闪电, 都说六月闪电能夺人命, 此时萧安辰就那这样直挺挺站着,闪电亮起时,尾端好像落在了他头上,吓得周嵩一哆嗦,“陛下万金之躯,要是有个什么不测, 梅园和苏小姐你也脱不开了关系的。” 苏暮雪似乎毫不在意, 悠悠道:“是吗, 那随便吧。” 周嵩:“……” 周嵩游说不成, 再次跑出来, 经过长廊时, 弯腰拿起地上的伞,跑到萧安辰身侧,把伞高举到他头上,“陛下,遮遮雨。” 萧安辰梗着脖子转头睨向他,眸底的红血丝更重了些,像是一条条血痕,看着便让人心悸,他只吐出一个字:“滚!” 周嵩不可能真滚,举着伞的手也未动,侧眸给了王放一个眼色,王放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步走上前,屈膝跪地:“请陛下回宫。” 今夜的萧安辰似乎贴了心,不管身体如何就是要见苏暮雪,他想向她求饶,求她别生他的气,原谅他。 他想好了,若是她一直气着,那他便一直站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 萧安辰缓缓闭上眸,再也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 周嵩见状,心说:疯了,都疯了。 明玉端着热茶走进来,淡声道:“小姐,陛下还在。” 苏铭睡了过去,苏暮雪端坐在桌子旁静静守着他,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看着,听到明玉的话,眼睑都没抬一下,“嗯,知道了。”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明玉把热茶放苏暮雪面前,“再站下去,怕是真要生病了。” 苏暮雪白皙手指扯住书页慢慢掀过,眸光睨着书之后没再说一句话。 杜春轻咳一声:“娘娘这里可还有空房间?” 苏暮雪抬眸问道:“做什么?” 杜春轻抬下巴,指了指庭院中的那位,“杜某怕是又要有的忙了,还劳烦娘娘命下人空出个房间给陛下住。” 苏暮雪神色一顿,淡淡说了两个字:“没有。” 杜春轻笑:“娘娘真是爱说话,我看隔壁不就是么,正好一会儿陛下倒下了,杜某可以在那里给陛下诊治。” 说话间,外面传来惊呼声,萧安辰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周嵩扶住他,泪眼汪汪劝说道:“陛下,可以了,都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原来站了这么久才两个时辰? 那年大雪日,苏暮雪为了能见他,足足在雪里跪了四个时辰,当时他不知是何滋味,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四肢僵硬,身体发颤,头发晕,忽冷忽热,原来是这样的难捱。 难怪,难怪她那日回到正曦宫后便大病了一场,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既然错了,那他就弥补过来。 她等了多久,他便等多久,不,他要等更久。 萧安辰推开周嵩,对身后的人说道:“都给朕离开,朕要一个人等在这里。” 站了两个时辰,寒风入体,萧安辰的嗓音又重又沙哑,同平日那道冰冷的声音极为不同。 “陛下,奴才不走。”周嵩道。 “陛下,臣也不走,”王放单膝跪在地上,仰头说道。 萧安辰黑眸倏然大睁,冷冷道:“走!” 帝王雷霆之怒没几个人能承受,饶是周嵩也吓的一颤,萧安辰说话向来不会说第二次,众人见状,纷纷后退。 帝王说不想看到他们,那他们就站在帝王看不到的地方,总之帝王在雨里站着,他们谁都要陪着。 萧安辰眸光飘向了前方,透过敞开的格子窗,他看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用眸光细细描绘了一番,嘴角很轻地扯了下,心说:阿雪,朕给你出气好不好。 不知何时匕首又到了他手里,他举起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插去,刀尖入肉,隐隐传来撕裂声,他咬着牙又用力推去。 血液涓涓流出,混着雨水流淌下来,染红了脚下的那滩水洼。 萧安辰腿踉跄了一下,随后站稳,手上的力道依然没有减轻,他在等,等苏暮雪来见他,他想好了,她若是不来,那他便一直这么插着。 这是他欠她的。 即便是死,也无憾。 雷电交替,风雨依旧,血水流淌得越发多了,萧安辰脸色却越发惨白,唇上也渐渐没了血色,他握着刀柄的手也抖了起来。 不知是痛的,还是雨水太凉冻的,他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几次差点栽到最后有直挺挺站好。 常人都无法在雨里站几个时辰,何况萧安辰身上还有伤,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受不住,腿一软,栽到在地上。 血嗒嗒滴落。 周嵩他们欲上前,被萧安辰制止,“谁都不许动。” 萧安辰喉咙像是有刀片在割,痛到牙齿打颤,说完这几个字,出了一身冷汗,冷汗和雨水交融,分不出是汗还是水,就这样,他又挺了一盏茶的功夫,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这夜的凌乱彻底开始,萧安辰被抬进了屋里,冷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匕首就是不松手。 杜春不敢太用力怕伤了龙体,只能慢慢去掰他的手指,可是不管用,掰开一点,萧安辰会攥得更紧,这时刀尖便会更推进肉里,血流淌的更多。 “杜太医,快点想想办法啊。”周嵩急的一脸汗。 “要不你来。”杜春也是无计可施了,“周公公你来。” “好,杂家来。”周嵩跪在榻前,伸手去掰萧安辰的手指,眼见掰开了一些,须臾,萧安辰再次握紧,血流的更快了。 周嵩这下真没辙了,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脸愁容,“王统领还是你来吧。” 不管换谁结果都是一样的,萧安辰非但没松手,攥的比之前还紧。 明玉把这事告诉给了苏暮雪,苏暮雪轻抬下巴,“什么?” “陛下啊,陛下把刀子插胸口里去了,刚杜太医他们给陛下去刀,陛下根本不松手。” “周公公吓得瘫倒在地上了。” “还有王统领,试了也不行。” “小姐,陛下身前都是血了,这样流下去不会……” 第73节 后面的话明玉没敢说出口,常人谁能这么流血,那不得流死么。 苏铭轻呓出声,苏暮雪执起帕巾给他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珠,语气淡然道:“有杜太医在,陛下不会有事的。” 杜春连苏铭都能救活,萧安辰更是没问题。 只是苏暮雪不知道的是,再高的医术也抵不过那人不想活,就像此时的萧安辰,不是杜春不救,是没机会救。 眼见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血要是再流下去,非出大事不可,杜春再次登门求人,“请娘娘去救治陛下。” “我?我如何救治?”苏暮雪道,“我又不懂医术。” “娘娘不用懂医术,娘娘只需取下陛下手中的匕首即可。”杜春道,“若不是陛下要臣来,怕是苏铭会命丧今夜,请娘娘看在救活苏铭的份上,帮上一帮。” 苏暮雪沉思片刻,半晌后站起身,“我可以去,但我不一定能行。” 杜春豁然开朗,“只要娘娘去,便可。” 果然如杜春所料,即便是昏迷中的萧安辰也舍不得伤苏暮雪分毫,别人夺刀,他会拼命护着,苏暮雪夺刀,只需一句话他便松了手。 苏暮雪说道:“陛下不是想让臣女原谅么,只要陛下松手,臣女便原谅。” 她又道:“来,把刀子给我。” 昏黄的烛灯映在了窗棂上,缥缈间同上面的影子交汇到一起,只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弯下的幅度越发大,手缓缓伸出,“来,给我。” 原本还紧紧握着匕首的冷白手指孱弱动着,慢慢的,慢慢的,舒展开,松了手。 杜春把握机会,一手握住刀柄,一手用纱布按住萧安辰胸口,用力一拔,刀子拔出,血浸湿的纱布。 他急忙用银针封住几个穴位,让血不至于一直流,渐渐的,胸口的血止住了。 后面的事苏暮雪帮不上忙,她欲转身离开,刚走一步,手腕被攥住,腕间传来滚烫热意,原本榻上昏迷的人缓缓睁开眸,一双眸子像是被血浸染,腥红一片,但他的眼神极尽温柔,似是未料到她会见他,他唇角很费力的扬起,哑声唤道:“阿雪,别走。” 苏暮雪回头去看他,眸底无波无澜,“陛下,松手。” 萧安辰顾不得疼,费力往前挪了挪,“阿雪,听朕说好不好?” 帝王夫妻有话要讲,旁人在自是不好,周嵩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躬身走出去。 杜春最后一个出去的,还贴心的把门关上。 房间内只剩苏暮雪和萧安辰,袅袅烛光映得他们脸色有些朦胧,萧安辰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苏暮雪的话,她说,只要他松手,她便可以原谅他。 萧安辰指尖缩了下,“阿雪,你真原谅朕了么?” 只有在意才会生气,才会计较,苏暮雪此时心静如水,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又谈何原谅一说,不过他若是想听,那她说说又何妨,总归她不会再把他放进心里。 “是,臣女已然全不在意了,陛下也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谁??!! 萧安辰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长睫颤着看向苏暮雪,想从她清澈透明的眸子里看出什么,可他看了好久,才明白,苏暮雪说的忘了是何意? 她的意思是,要忘了他??!! 在一切都明了后,阿雪真的不要他了。 第58章 风流淌进来, 吹灭了离床榻最近的那盏烛灯,袅袅青烟蒸腾而上,绵延出一抹影, 转瞬消失不见。 萧安辰仰头凝视着苏暮雪,想看看她是否真的这么狠心, 他心里其实有幻想的, 也许, 也许这只是她的气话。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眸, 心里的期翼砰一声被打碎, 这不是气话, 是她的真心话。 她对他已然没有爱。 萧安辰痛到无以复加, 指尖无意识颤抖起来,苏暮雪趁机抽回胳膊。须臾,萧安辰反应过来, 再度伸手去抓她, 到底是晚了一步,只碰触到了她丝滑的衣袖。 她衣袖透着凉意,一如她此时的心。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纵使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过若干次, 可从来没有哪次如今夜这般让他胆颤, 他一直觉得他们还有机会。 只要, 只要他解释清楚, 她, 她便会原谅他。 可现下的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句忘了吧,否定了他们的过去。 苏暮雪走的决绝,出门时甚至没停下看萧安辰一眼,是以她也没看到他腥红眸子里泛起的泪水。 “阿雪。”他嗓音沙哑地呼唤着她。 苏暮雪只留给了他一道缥缈的影。 周嵩轻叹一声,劝道:“陛下,娘娘只是没想通,想通后会原谅您的。” 萧安辰知道不会了,阿雪是真不想见他了,半晌后,隔壁房间传来苏铭的轻咳声,还有苏暮雪轻柔的声音,“阿铭,来,喝药了。” 苏暮雪在亲自为苏铭吃药。 萧安辰的心揪得更紧了,胸口那里不知是因为刀伤还是因为苏暮雪的话,痛到抽搐。 他手撑着床榻试图要起身,不行,他要去见阿雪,要告诉她,他心里一直喜欢着她,刚起来一点,又扑倒在榻上。 周嵩急呼一声:“陛下,您这伤口是刚包扎好了,可不能乱动。” 萧安辰没理会周嵩的话,也不管他这伤口是否包扎好,眼下最重要的是苏暮雪,他要同她说苏铭的事,哪怕她真在他胸口插一刀也好,只要她能消气。 不过试了两次都没能坐起,萧安辰惨白着脸说道:“扶朕起来。” 周嵩没办法,只能搀扶起他,站起身那刹,头晕感袭来,萧安辰险些再次摔倒,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似乎比外面的雨流淌得还急。 等眩晕感消失后,一步步朝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水痕,是他鞋子留下的。 周嵩跟在后面,双手伸出来护在他左右,见他倾倒时便扶上他,等他好些后,再把手松开,反复几次,终于走到了隔壁房门口,似乎一切美好都在眼前,萧安辰嘴角轻扯了下,微微抬起右脚,刚要迈进去。 苏暮雪惊呼声传来:“阿铭,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苏暮雪无意中瞥到了苏铭脖子上的伤痕,给了阿五一个眼色,阿五走近,微微用力,扯了了苏铭的衣衫,大肆肆的鞭痕刀痕呈现在眼前。 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有的鞭痕颜色暗,应该是许久之前打的,有的颜色艳,应该是最近才打的,那一道道鞭痕仿若打在了苏暮雪身上,她颤着唇问:“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 苏铭不想让这些鞭痕吓坏她,急忙抓住衣襟裹起来,吃力说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苏暮雪秀眉拧到一起,眸底溢出水雾,她问,“谁?到底是何人下的狠手?” 苏铭抬眸间瞥到了门外的那道影,嘴角淡扯了一下,似乎是故意折磨着,就是不说是谁。 门外的萧安辰笼罩在夜色中,脸色比夜色还暗沉,他在发抖,四肢忍不住地颤抖,唇也在颤抖。 心底有个声音冒出来,希望苏铭什么都不要说,但又有一道声音冒出来,不可能的,他会说的,等他说完,阿雪这辈子真的都不会理你了。 萧安辰你亲手扼杀了你的幸福,是你,这一切都是你之过。 萧安辰身体踉跄,后退了好几步,他不敢听苏铭说什么,艰难地转动脚尖沿着台阶朝下走。 雨依然下着,风依旧刮着,他刚刚干了些许的锦袍再次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发丝流淌下来,纤长的眼睫上也都是雨水。 风把苏暮雪和苏铭的话吹拂到他耳边,萧安辰听到苏暮雪再次问:“到底是何人?” “知道是何人又能做什么?” “我会去替你报仇。” “怎么报仇,难不成杀了他么?” “未尝不可。” 苏铭轻笑,“那人动不得。” 苏暮雪淡声接话:“何人还不能动了,我偏要为你动他一动。” “是……”苏铭突然没了声音,似是欣慰地笑了下,“我已经无碍了,小姐不要担忧。” 苏暮雪又说了些轻柔的话,萧安辰走得远了些没有听到,他只记住了那两句,苏铭问她,怎么报仇,难不成杀了他么? 她回:未尝不可。 阿雪要杀他。 阿雪要杀他。 阿雪要杀他。 萧安辰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推门走出去,身后是流淌了一地的血水,方才止住的血再次流淌出来。 他像道孤魂一样,游走在路上,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听到苏暮雪说要杀他。 那样决绝的话语像是利剑一样刺穿他的心,他狰狞笑出声:“好,好都来杀朕,都来杀朕吧。” 明玉端着参汤进来,把萧安辰离开的事告诉给了苏暮雪,“小姐,陛下走了。” 苏暮雪轻嗯一声,“知道了。” “陛下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脸色比方才还难看,像是哭了。” “嗯。” “他人刚走,小姐要不要去送送。” “不用。” “怎么说也是陛下命人救活的苏护卫,小姐真不去送送么?” “不去了。” 苏暮雪端着参汤去了里间,她同明玉的谈话声很小,苏铭并没有听到,见她进来,嘴角扬起笑,“小姐,我自己来。” “你别动,我来。”苏暮雪示意他躺好,怕坏了他喝汤的心情,便没追着问到底是谁伤的他,反正总能问出来的,不用急于一时。 …… “等等。”明玉拿着伞走出大门。 第74节 周嵩唤了声:“陛下,是娘娘。” 萧安辰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是阿雪吗?他顿住,转身,笑得像个孩子,只是待看清眼前人是谁时,脸上的笑意又没了。 到底是他痴心妄想,阿雪怎么可能? 明玉把伞递给周嵩,“周公公,给。” 周嵩看看萧安辰,又朝明玉身后看了一眼,小声问:“明玉姑娘,你家小姐是不是不知道陛下要走了?” “她要是不知情,麻烦你告知一声。” “小姐知晓。”明玉道。 “知晓啊?”周嵩又看了眼萧安辰,“那是你家小姐让你送伞的吧?” 周嵩挤了下眼,希望明玉能顺着他的话讲,不知明玉是没看到还是故意的,淡声道:“小姐命我把伞归还,说这是宫里的,不适合留在梅园。” 不是专门赶来送伞,只是要把伞归还,言下之意,宫里任何东西都不配留在梅园。 伞是。 人更是。 萧安辰心底的期翼彻底没了,继续踉跄着朝前走去,至于那把伞,周嵩接过,给萧安辰遮雨时,被他厉色制止了。 自从那日从梅园离开后,萧安辰浑浑噩噩了十来日,终日不停地处理朝务,胸口的伤一直没传太医来看,眼见他脸色一日不如一日,气息也一日比一日紊乱,咳声一日比一日多,周嵩急的觉都没睡好。 萧安辰睡得也不好,夜夜梦魇,梦中都是同一场景,苏暮雪举着剑朝他刺过来,一剑刺穿他胸口,他嘴角溢着血,低声唤她名字,“阿雪……” 苏暮雪连理会都不理会,一把抽出剑,转身便走,他趴在地上,边爬边唤她,可她始终未停下。 这样的梦境次数多了,他便产生了幻觉,那日就寝前,命周嵩把剑放在了龙榻上。 周嵩不解,“陛下这是?” 萧安辰淡声道:“辟邪。” 确实有这么个说法,宝剑能辟邪,最近陛下脸色也确实不好,眼睑下方都是乌青,脸白如纸,唇色又暗,若是宝剑能驱邪也是好的,周嵩便把宝剑放在了萧安辰枕头旁,并命随侍的内侍看好了,别伤着陛下了。 内侍一直紧紧盯着,就眼睛闭了一下,出了事,他看到睡梦中的陛下举起剑放在了脖颈上。 内侍吓得瘫倒在地上,滚爬着去门外唤了人来,“来人,快来人,陛下不好了。” 萧安辰脖颈上有道浅浅的刀痕,按杜春所说,再用力一分,陛下怕是…… 之后,周嵩再也不敢把剑放龙榻上,都会高高挂起,因为他察觉到,陛下癔症又出现了。 癔症时轻时重,轻时,会呓语,重时,便会自残,朝春宫里但凡尖锐的物件都给收了起来,只留着些软糯的东西在。 又过了几日,萧安辰像是蓦然惊醒般,唤了王放,“梅园情形如何?” 王放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苏铭伤势好了很多,已经能下地,娘娘这段日子都未外出,一直照顾着苏铭,杜太医又去了几次,带去的都是宫里珍贵药材,不过娘娘没收。” “娘娘托人买了些珍贵药材,足够苏铭服食。” “这几日除了阿五进进出出外,其他人都安好呆在梅园中。” 王放这一说,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安辰静静听着,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浅笑。 他已经多久没笑了,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周嵩见状,长吁一口气,提着的心也隐隐放下。 只是这心似乎放的过于早了。 晚膳后,萧安辰总有些心神不宁,便命周嵩更衣,他着一身玄色团龙纹常服,腰间缀着玉佩,匆匆出了皇宫,直奔梅园而去。 盛夏的天气真是说不准,自上次那日大雨后已连着多日晴天,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人都透着几分懒意。 蝉名叫声一声比一声扰人,萧安辰越发的心神不宁,握着棋子的指尖有些许的微颤。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惧怕什么。 谜底很快揭晓,马车刚到梅园,夜空乌云密布,紧接着狂风骤起,这场雨来得很突然,啪啪砸下来时,周嵩轻啧一声,糟糕,忘带伞了。 不过还好,梅园大门近在眼前,敲开门进去避雨即可。 周嵩走下马车,大步上了台阶,抬手用力敲打着大门,“开门,开门。” 风声把他的说话声吹散,他连着敲了几次门都么开。 萧安辰从马车上下来,这时的雨还不算大,他疾步走来,站定在周嵩面前,示意王放敲门。 王放用的力道大,轰鸣声传来,这样大的声音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到,可大门依旧紧紧闭着。 萧安辰黑眸里涌着漩涡,有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他沉声问道:“王放,确定这几日都未有人外出?” 王放:“除了阿五外,无人外出。” 阿五? 阿五? 萧安辰眼眸瞬间大睁,厉声道:“王放,砸门。” 王放一脚踹开门,梅园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里面没有一个人。 阿雪…她,离开了??!! 第59章 萧安辰设想过很多场景, 甚至想了,见到苏暮雪后要如何同她解释,不管她是想杀他也罢, 其他也罢,他都依着她, 只要她好好的, 哪里也不去便好。 他现在已经不奢求她回皇宫, 呆在梅园或者是其他能看得见地方便足矣。 他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讲, 想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她, 让她知晓, 他喜欢她, 喜欢到为了她可以把命豁出去。 他还想再求她, 求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他。 当然,她若是执意不原谅也没关系, 他可以等她原谅, 一日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等多久都没关系。 他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她别不要他就好。 这十来日除了处理朝务, 闲暇时他还抄录了些诗词, 都是她喜欢的, 曾经她抄录的那些他都给撕了, 现在用这些补给她。 他时常会想, 她看到后应该会很开心, 没想到的是,他只是自我感动罢了,阿雪当真舍弃了他。 萧安辰凝视着面前漆黑的房间,脸上像是拢了寒霜,雨水把他的衣衫浇湿,他似是感觉不到寒冷,就那么站着。 周嵩欲上前劝说被王放拦住,王放对着他摇摇头,周嵩停下,轻叹一声,这十来日陛下白日处理朝务,夜晚挑灯抄书,每每都忙到三更天。 他去劝说,陛下道:“这是阿雪喜欢的,朕要快点抄录完。” 周嵩不忍:“陛下,您身子还没好呢。” 萧安辰胸口上的伤还很红肿,而且自那夜淋雨后,他一直在咳嗽,有几次甚至咳出了血。 周嵩去唤太医,还被萧安辰制止,他淡声道:“这是他该受的。” 他用自虐的方式赎罪,期许苏暮雪能回心转意,哪怕一点点也好,一点点也足矣。 周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心疼又无奈,心里有满腹的牢骚,最后化成一声轻叹,惟愿皇后娘娘心不要那么狠,对陛下好点。 可谁知…… 萧安辰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此时真真是再无一点血色,眼眶泛着红,眼尾那抹红最是触目惊心,他再次沉声道:“王放,去寻人!” 王放回道:“是。” 禁卫军每间屋子都没放过,一间间找寻,这个期间萧安辰动也没动,一直任雨水淋着。 周嵩担忧他再染寒疾,寻来伞给他遮挡,被萧安辰一把推开,他声冷道:“滚——” 震天般的吼声回荡在庭院中,远处树枝乱晃,隐约,有枝干不堪重负,从中间折断,落在地上时砸出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安辰的心越发不安,眉梢拢得越发紧,下颌紧绷,冷白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里。 他掌心处也有旧伤,死死掐住时疼痛袭来,可他仿若未觉,就那么用力掐着,似乎唯有这样心才能安。 萧安辰的心到底也没能安下来,相反像是坠进了深渊里,自此之后唯有黑暗陪伴。 王放跑过来,躬身道:“陛下,无人。” 随后其他护卫也接二连三跑过来,跪地道:“陛下,无人。” “陛下,无人。” “陛下,无人。” 萧安辰腿一软,身体朝后倾去,幸亏王放眼疾手快扶住他,“陛下,可还好?” 萧安辰怎么能好,苏暮雪突然离开与他来说可以犹如剜心,心都没了,人还能好么? 他腥红着眸子又道:“再去寻,朕不信偌大的梅园一个人也没有。” 王放领命再次去找寻,一盏茶后,回到庭院复命,“陛下,无人。” 萧安辰头一阵眩晕,掌心隐隐溢出血,他道:“找,赶快去找,朕一定要寻回阿雪。” 苏暮雪的离开不是突然之举而是一早便筹谋好的,她从正曦宫出来那日起便盘算着将来如何离开帝京,每一日,她都在部署。 茶行,布庄,米铺,钱庄,除了帝京外,其他地方也有分店,为了怕萧安辰顺藤摸瓜查出什么,这些商品的名字都是不一样的,不知情的看过去,不会以为是同一个东家。 而且她有表哥在背后筹谋安排,出了帝京第一站去哪,第二站去哪,都一一做了最详细的部署。 她离开的悄无声息,等萧安辰发现时她已经离开了帝京。 明玉给她递上茶水,“小姐,陛下知道后会不会大怒?” 苏暮雪接过茶盏,低头慢饮一口,“无妨,陛下寻不到我们便不会再寻了。” “将军那呢?”明玉担忧道,“陛下不会责罚将军吧。” 这点苏暮雪已经想到了,爹爹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守护一方百姓,萧安辰不会拿江山社稷做赌注,他气归气,断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迁怒爹爹。 “不会的。”苏暮雪白皙指尖摩挲着杯壁淡声道,“云风国的安危还需要爹爹来护,他不会的。” 说话间,苏暮雪透过飞扬的车帘看向外面,银白月光洒了一地,映出缥缈的影,同更远处的树影交织到一起,婆娑缠绵,别有一番韵味。 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她眉梢轻扬,脸上露出浅笑,柔声问道:“苏铭怎么样?” 苏铭在后方的马车里,周伯全程伺候着,因为急着赶路,晚膳都是在车上啃得干粮,苏暮雪有些担忧,怕他吃不消。 第75节 “奴婢刚问了,”明玉笑吟吟道,“他好的很呢,还和周伯拌嘴来着。” 苏暮雪笑着摇摇头,放下杯盏,抱起矮榻上的阿白,轻柔抚摸着它,“那就好,对了,记得提醒苏铭服药。” “忘不了,”明玉又轻笑了一声,“小姐,你别看苏护卫长得人高马大的,还怕苦,你是没瞧见他吃药时的样子,真像小孩子。” 苏暮雪笑吟吟道:“长这么大,我只见过一人服药,眉梢都不动的。” “谁啊,这么厉害?”明玉边擦拭矮桌边问道。 “陛……”后面那个字即将吐出时苏暮雪顿住,指尖微微颤了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下去,那三年在别苑,不管多苦的药他都能一口吞下,喝完,脸色如常,好像他服食的不是药。 苏暮雪没说完,明玉也没追着问,又到了一处能歇脚的地方,明玉说道:“奴婢去看看周伯他们。” 苏暮雪点头:“好。” 明玉撩起车帘下了马车,远处传来谈笑声,似乎能离开帝京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苏暮雪唇角跟着也扬了下,心说,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能离开确实是好事,等到了荆州她便可以肆意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鸟语花香之地,肯定也是极美的。 按照最初的设想,苏暮雪离开帝京后应该直奔边关而去,但她还是有些许的担忧,万一萧安辰派人追去边关,那她这次离开又有何意义,干脆听从表哥的建议,先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一段日子,等风声过了,他们再去边关不迟。 明玉他们在外面忙碌着,苏暮雪展开路线图认真看起来,表哥做事向来稳妥,每一处都做了标记。 苏暮雪指尖轻轻触着,嘴角的笑意再次浮上,有机会她一定要去杭州好好谢谢表哥。 一盏茶后,马车再度驶离,因这里距离帝京已经有些距离,是以,这里并未下雨。 之后,苏暮雪倚着软垫阖眼睡起来,睡梦中她隐隐梦到了什么,大雨从天而降,冷风呼啸而来,吹得枝叶乱颤,男子一身玄色锦袍站在庭院中,不遮伞,就那么站着。 身后有人在不断劝说,“陛下,该走了,再不走又要淋病了。” “陛下您就是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得为云风国的百姓着想啊,陛下要是病了,朝务谁来处理。” “陛下,娘娘兴许就是想静静,没准过段时间自己会回来呢,陛下切莫思虑太深。” 说话间,原本静止不动的男子有了反应,像是疯魔了般抽出护卫腰间的佩剑对着庭院里的树木砍去,起初他只是砍树,直到有血溅出来,后方的人才慌了。 “陛下停下吧。”周嵩跪地,“求陛下停下。” 萧安辰像是被夺了魂魄一样,根本听不到周嵩的话,对着那棵粗壮的树疯狂砍着,一刀一刀,无意中不小心砍伤了自己的手臂,可他依然未停。 血溅四方。 苏暮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那刻看着晃动的车顶才想起,她在马车上,他们已离开帝京两日了。 她缓缓闭上眸,脑海中再次浮现萧安辰倒下时的情景,他挥舞着剑砍伤了自己,最后体力不支直挺挺朝后倒下去。 重重的倒地声传来。 苏暮雪就是在这道声音中醒来的,她手搭在额头上,眼睑半阖,一时不知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后来想了想,应该是梦境,她才不会梦到萧安辰。 这样的境况又持续了几日,白天还好,一切如常,晌午小憩时也无事,就是到了夜晚,她睡着后,总会梦到些血腥的场景。 要么是萧安辰癔症时拿剑砍断了发丝,要么就是他把手给伤了,十根手指淌着血,皮开肉绽甚是吓人。 苏暮雪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白日也尤显疲倦,直到弃了马车,改为坐船,做恶梦的症状才消失。 她只道是舟车劳顿的原因,便没把这事同明玉讲,海上风光无限好,他们一路赏景倒也不觉得闷。 苏铭身子比之前好了很多,虽还是感觉到疲倦,但近日很少有吐血的状况发生。 苏暮雪偶尔会问起,他伤从何而来,苏铭一直闭口不谈,只说:“忘了。” 既然苏铭不愿意讲,苏暮雪也不想勉强他,“忘了便忘了吧,与其记着仇恨,不如快活肆意。” 苏铭之所以不讲,是怕苏暮雪真去为他报仇,那个“仇人”无人能杀,与其送死,不如让她好好活着。 他想看她好好活着。 他们这厢坐船赏玩时,宫里乱了套,王放派出去的人都均未寻到苏暮雪踪迹,萧安辰为此雷霆大怒,一剑杀了寻人的护卫。 只因护卫道:“娘娘怕是,寻不到了。” 萧安辰怒急攻心,一剑刺穿那人的胸膛,之后再也无人敢说,娘娘寻不到了。 可说与不说也无差别,苏暮雪像是消失了般,任凭萧安辰挖地三尺也没找到。 他癔症越发严重,隔两日发作一次,且症状一次比一次厉害,最近的这次,自己登上了城楼,对着天空中的明玉问道:“朕要是跳下去,阿雪会出现吗?” 瑟瑟风声袭来,好像在说:不能。 萧安辰收回视线,展开双臂,慢慢阖上眼,身体顺着风朝前扑去。 第60章 萧安辰第一次从高空中落下, 感觉不若书中所言,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些许的欣喜, 疾风拂在脸上有些许的暖,像极了苏暮雪抚摸他时的样子。 恍惚间他看到下放方站着一道纤细娇艳的身影, 一袭大红朝服, 头上发冠盈盈晃动。 她倏然转身, 含笑朝上看过来, 杏眸如挂在天间的星辰, 熠熠生辉。 就着风, 她柔声唤他, “阿辰。” 是苏暮雪。 萧安辰眉宇间溢出笑, 展开的双臂渐渐收拢,似是要把人揽在怀里。 依稀的,他好像抱住了她, 她身子还是那样轻盈, 他眼前浮现出大婚那日绽红的红烛,烛光映得女子脸颊似盛开的美艳娇花。 他脸上笑意加重,轻声说道:“阿雪,朕来了。” 萧安辰下坠的速度极快,周嵩在城楼上方唤了声:“陛下——” 萧安辰把扰人的声音避开,星眸中只有一人身影, 那人有着窈窈之姿, 那人浅笑嫣然, 那人是人间绝色。 “阿雪, 等朕。” 他说道。 “王统领, 王统领快来救人。”周嵩仰高下巴呼喊。 蓦地, 有马蹄声传来,接着马背上的人纵身一跃,接住了从城楼上坠落的人。 萧安辰噗地吐出一口鲜红,唤了声:“阿雪。”便昏了过去。 他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后对自己从城楼上跳下之事完全不记得,看着腕上包扎的纱布,眉梢蹙到一起,抬手去扯时,被周嵩制止,“陛下,且慢。” 萧安辰抬眸睨过来,眼神犀利,声音森冷,“朕是何时伤到腕间的,为何要包成这样,嗯?” 这事不提还好,提了周嵩更心悸,本以为帝王只是因为癔症从城楼上跳下,没成想还有更严重的,他跳下前用剑划伤了自己的手腕。 腕间淌着血,也不知道流淌了多久,总之地上有一大片血渍,看着便叫人心颤。 陛下这是真真不想活了。 他这是为了谁? 不用问,肯定是皇后娘娘,周嵩突然埋怨起苏暮雪来,有道是即为人妇,就要恪守规矩,不回宫已是大错,怎敢私自离开帝京,这可是错上加错,要抄满门的。 无论周嵩有哪般的抱怨,他也不敢提,那可是帝王心尖上的人。 “嗯,怎么不回话?”萧安辰眸光落到腕间,看到上面纱布上映出红红的血渍,他轻轻活动了下,痛感袭来。 这抹痛感让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感触过。 “是是是,陛下不小心伤到了。”周嵩没提萧安辰跳城楼的事,找了个其他的借口,“处理朝务时,不小心伤到的。” “是吗?”萧安辰完全没有印象,盯着看了片刻,他放下手,“传王放进来。” 王放躬身进殿,跪地道:“陛下。” 萧安辰垂眸睥睨着他,眸光幽暗深邃,“可有查出什么?” 王放头又低了些,“未曾查到,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亦或是山路,臣都派人去寻了,依然没找到皇后娘娘的任何消息。” “没有!”萧安辰站起,衣袖甩动间荡起一股风,冻得人打颤,“为何会寻不到,难不成她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这……”王放顿了下道,“依臣之见,娘娘怕是已改名换姓,连通关的文牒都是假的,不然不可能寻不到。” “朕不管,朕命你——”萧安辰怒急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抚着胸口重咳起来,“咳咳咳,朕命你一定要把人寻到,不然提头来见!” “臣遵旨。”王芳在站起,躬身退出殿内。 周嵩端来茶水,“陛下,快喝点。” 萧安辰伸手去接,冷白手指颤抖得太厉害,根本握不住,茶盏掉到地上,应声碎裂,里面的茶水染湿了他的青色团龙纹常服。 满殿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安辰神色暗沉如深渊,周身透着戾气,冷白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腕间那团血渍溢出得更多了。 他无声呐喊:阿雪,你到底在哪? 此时的苏暮雪乔装成男儿,正带着明玉他们游山玩水,去荆州的路上会经过通州,每年盛夏节气,通州都会庆祝,接连七日有灯会。 苏暮雪本意是不去的,耐不住明玉和苏铭游说,说一直坐船人都快晃晕了,求求小姐带他们去玩玩。 苏暮雪架不住,点头应了,出行前几人都换了装束,一身紫色锦袍,手里拿着折扇,走走停停,猜对了好几处灯谜,得到的奖品都让明玉拿着。 明玉一手一只灯笼,拿不过来的给了苏铭,苏铭气色较之前又好了很多,脸颊红润,就是不能走太久,会累会喘。 几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去了通州最大的酒楼,点了些招牌菜,慢条斯理吃起来。 倚窗而坐就是这点好,可以边吃边欣赏外面的风景,夜晚的通州同帝京不同,这里的欢笑声似乎更多些。 苏暮雪端起杯盏轻抿一口茶水,刚放下旁边包间传来谈话声,“听闻最近帝京有些不太平。” “听谁说的?” “这你别问,反正是熟识的人。” “发生了何事?” “好像有什么人跑了,帝京那边正四处搜寻呢,禁卫军都给派出来了。” “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事,还能惊动禁卫军?” “ 肯定不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 第76节 “……” 苏暮雪慢慢抬眸,同明玉和苏铭的视线对视上,她轻眨了下眼,“吃好了吗?” 明玉苏铭点头,“好了。” 苏暮雪:“那走吧。” 一桌子菜其实还没怎么动,他们下楼时正好和上楼来的官兵撞上,苏暮雪微低了下头。 酒楼掌柜迎上来,“官爷,有事?” “别耽误爷办差。”为首的官兵从怀里拿出几张画像,对着苏暮雪他们比划起来,乔装后的他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尤其是苏铭,鼻下贴着两撇胡须,穿的也是下人的粗布衣衫,身形有些佝偻。 前后比对了好几次,最后大手一挥:“走走走。” 等从酒楼里出来,几人拐角小巷子里横穿巷子,上了马车,阿五挥着鞭子甩向马背,马车朝前驶去。 明玉看着渐行渐远的酒楼,长吁一口气,“小姐刚刚吓死奴婢了。” 苏暮雪还好,淡定从容道:“不怕,咱们乔装易了容的,他们认不出。”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码头,他们上了船,原本打算明日再走,这夜便命人开船离开了通州。 通州到荆州还需十日,这十日里,苏暮雪一行人笑笑乐乐过的倒也欢愉。 只是第九日,她再次梦魇了,巍峨的皇宫里传来哀嚎声,她透过缥缈的纱幔朝里看去,隐约见跪在地上,那人穿着白色亵衣,腕间淌着血,血流了一地。 周围有人在劝说:“陛下,求陛下珍惜龙体。” 跪在地上的男子缓缓抬起眸,漆黑的瞳仁一点光都没有,像是拢了一层黑纱,瞧一眼,都能让人呼吸一滞。 陛下? 苏暮雪顿住,萧安辰么? 他不是在皇宫里吗? 苏暮雪仰头朝四周看了看,熟悉的红色桌椅,案几,软榻,龙床,这是萧安辰的寝殿,朝春宫。 她为何会来到朝春宫??!! 苏暮雪还未想明白,只见纱幔被风吹拂而起,露出了萧安辰那张惨白的脸,他额头上沁着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倾泻下来,腕间的血渍突突冒着,若是再不止血,怕是会有危险。 周嵩在一旁劝说着,可是萧安辰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全然没有反应,他征愣看着一处,任血流淌。 杜春急匆匆走了进来,周嵩拉过他,“杜太医快看看陛下。” 杜春抬手在萧安辰眼前晃了下,萧安辰黑眸都没眨一下,杜春拧眉道:“陛下这是又犯癔症了。” 周嵩点头:“是啊,不知为何,醒来便成了这副样子,手腕处的伤也是方才用剑划伤的,还有胸口。” 杜春跪在萧安辰面前,扒开他身上的亵衣,当真看到他胸口有个豁口,皱眉说道:“为何不看好陛下?” 周嵩露出哭脸,“杂家也得看得住啊。” 苏暮雪不知被什么冲撞了一下,身体朝前探了探,正欲站好时,萧安辰转头朝她看过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苏暮雪心咯噔一下,须臾,她睁开了眼,明玉说道:“小姐,你醒了。” 苏暮雪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认出这是船舱上,她疑惑道:“我一直都在这?” “小姐当然在这了。”明玉噙笑回道,“小姐一直在睡觉。” 苏暮雪疑虑丛生,难不成方才又只是做梦? 另一处,帝京,朝春宫 萧安辰还没从癔症中彻底苏醒过来,口中念念有词,“阿雪,回来,快回来。” “阿雪,朕要痛死了,你当真不管朕了么?” “阿雪,你好狠的心。” 说话间,萧安辰抬手抓上胸口,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再次淌出血,他指尖越陷越深,直到陷进伤口里,隐约把肉给掀翻。 宫女太监吓得魂都没了,周嵩见状上手去拦,还被狠狠抓了一下。 直到杜春端着汤药走进来,再次给萧安辰施了针,他才安静下来,忙活完,几个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萧安辰更甚,衣衫像是被水洗了似的。 次日,清醒后的帝王再次恢复如常,敛眉怒斥众臣无用,金銮殿上谁都不敢多言,低头躬身听着,咆哮声回荡在殿内,吓得众位大臣湿了后背。 下朝后,萧安辰询问王放可有苏暮雪消息,王放回:“尚无。” 之后,又有一队人马,大约几十个人,驾马从城门奔出,随后在岔路口分散开,去往不同的方向。 萧安辰从未想到,寻人之路会这么久,久到他胸口的伤口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可依然没有任何关于苏暮雪的消息。 她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样,不管他派出多少人去寻,总是无功而返。 这夜,他在凉亭下饮酒,前方池塘里碧波荡漾,映出天间那轮弯月,他挑眉看去,隐约看到有人坐在弯月上戏水,衣衫飞舞,玉足在水中荡漾,勾出一道道涟漪,轻笑声悠然传来。 萧安辰放下酒樽,站起身,弯月上的那道人影在向他招手。 “来,快来,快来,阿雪在这等你。” 阿雪,是阿雪。 萧安辰缓缓步下台阶,又慢慢走入水中,水漫过他的龙纹黑靴,又浸湿他的衣摆,他走得不太稳,脚步踉跄了一下,又站起,水越发的深了,淹没了他的膝盖。 初秋的水已经有了凉意,他唇微微打着颤,但脚步未停,边走边道:“阿雪,一年了,你终于来寻朕了。” 第61章 苏暮雪这一年在荆州过的极为顺遂, 重开了米铺,茶行,绸缎庄, 钱庄,且生意做得很红活, 每日都会有人多人来光顾。 她这个掌柜还是在暗处, 唯有每月月中视察的时候才会出现, 且都是以男装示人, 几家店铺的掌柜只道东家是个俊俏郎君, 还是个极有手段的小郎君。 上个月官府征粮, 各家粮铺都早早把粮食送到粮仓, 可官府大人贪得无厌, 还想多得,其他几位粮铺都是本地人经营,唯有“盛喜粮铺”是外地人, 故此打起了小算盘。 苏暮雪作为盛喜粮铺的东家自是不会让官府那边如愿, 略施小计,让官府大人收回了成命,还把之前征收的那些粮食悄悄给送了回来。 几个掌柜听罢纷纷伸出大拇指,慨叹东家厉害。 明玉挑眉,心说:那是当然,我们小姐可厉害了。 苏暮雪做的事一句两句也说不完, 比如上上个月, 她还帮着破获了一桩盗窃案, 是个陈年旧案。 还有上上上个月, 出钱出力, 修葺河道, 让荆州百姓安然度过了汛期。 用明玉的话来讲,他们小姐太厉害了,简直是神了。 荆州城东有座寺庙,专门供奉为荆州做出过贡献之人,苏暮雪的牌位也在寺庙里,名字不是苏暮雪,是苏宇宁。 宁是取自她表哥的那个宁。 原本苏暮雪是不同意供奉的,只是耐不住荆州百姓热情,后来为了回报荆州百姓,盛喜粮铺每个月都会开仓放粮,接济灾民,风雨无阻,还设了粥棚,以供毗邻州县百姓吃食。 苏暮雪虽来到荆州短短一年,却做了别人从未做过的事,街上有人见到她,都会驻足,主动向她问好。 苏暮雪每每都会含笑意应对,这一年与她来说,是最肆意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是寒风,拂在身上也是暖的。 另外,她还招揽了一些女工,都是些没有家的女子,她给她们提供住处,让嬷嬷交给她们营生的本领,或是刺绣,或是制香等,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学习,一旦学成,便招录到店铺里,她们的工钱也从来不比男子少。 偶尔明玉会提出质疑,“小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旧习是需要一点点改变的,那么便从她这里开始。 苏暮雪对姑娘们太好,某刻也会流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语,说她养这些女子,其实是为了供自己享乐,她才不是大善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大奸商。 苏铭和阿五对苏暮雪维护得很,几乎这话没说完多久,便再也寻不到那嚼舌根之人。 那人被麻袋罩着,挨了一通打,阿五打人专挑脸上打,苏铭身子不利落,没动手,动的脚,给了那人几脚。 之后,再也没人敢胡乱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倒是时常会听到夸奖的话,说苏大东家年轻有为,又相貌堂堂,实乃良配。 荆州什么人的鼻子最灵? 媒人。 她们争先恐后的来到苏府,为苏大东家说媒,琴棋书画,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起初苏暮雪还能同她们客气上一两句,后来干脆闭门不见,媒人太能叨叨了,她惹不起,只能躲了。 夜里,睡前,明玉想起了白日王媒婆拿着一张画像进府的情景,浅笑着说道:“小姐,那个刘小姐长得甚是好看,你真不去看看吗?” 彼时,苏暮雪正躺在‎‍‍‌‎美‌‍‌‎‍人‌‍‍‌榻上侧倾着身子看书,白皙指尖慢悠悠掀着,听到明玉的话后,执起书轻轻敲了下她的头,说了句:“顽皮。” 明玉现在的性情有几分明霞的样子,偶尔还会开起了玩笑,她笑着道:“这些媒婆啊,眼太拙了,拿什么女子的画像啊,应该带些俊俏郎君的画像给我们小姐瞧瞧。” 越说越没谱了,苏暮雪坐起,抬手又给了明玉一下,这次敲的她肩膀,佯装生气道:“胡闹。” 明玉一点都没被吓到,还轻笑出声,指着苏暮雪红润的脸颊说道:“小姐,你脸好红啊。” 苏暮雪起身去追她,明玉朝前跑。 主仆二人在屋内追逐时,房顶上有人在把酒言欢,苏铭后倾着身子,手执酒瓶和阿五浅浅碰了下,阿五勾唇笑起,仰头饮了一大口。 今夜有星有月,月亮挂在树梢,银白的光芒洒了一地,连影子都透着几分迤逦。 屋内的笑声许久未消,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加深,阿五挑了下眉,淡声道:“来。” “来。”苏铭仰头又饮了一口。 阿五想起他被抓走之事,问:“为何不告诉小姐是何人抓走的你?” “不重要。”苏铭仰头看着明月,淡声道,“现在就挺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姐已经知晓了呢。”阿五道,“小姐蕙质兰心,连官府大人的计谋都能看穿,又怎么会不知谁抓走的你。” “知道了又何妨。”苏铭说,“我现在只愿小姐开心,再也不要和宫里有任何牵扯,小姐已经为了我放弃一次了,若不是因为我,那日她从正曦宫出来便可以逃离帝京了,我已然害了小姐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苏铭定定看着阿五,“以后这事休要再提。” 阿五所说不假,以苏暮雪的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苏铭是被谁抓走的,她之所以不去找那人算账,是因为有更紧要的事。 他们的安危便是更紧要的事。 她不能让他们再涉险,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明玉铺好床铺,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姐,小坠子来信了。” 第77节 这两年小坠子一直在外面奔波着,最初在边关,后来去了浙州一带,后来又去了边关,之后又回了浙州一带。 这封信是从莱州送出的。 苏暮雪问:“在哪?” 明玉走到案几前,从书里翻出信笺,“小姐,给。” 苏暮雪接过,弯腰坐在椅子上,身体倾斜着靠近了烛灯些,展开信慢慢开起来,眉梢也跟着扬起。 “小姐,有什么好事吗?”明玉见她浅笑嫣然,杏眸里都是光,忍不住问。 “小坠子说他遇见晏州了。”苏暮雪道,算算日子,应该是前几个月的事。 “郑大人?”明玉走到桌子旁,“郑大人怎么会去莱州的?” 苏暮雪:“晏州现在官职加身,少不得要四处办事,兴许是去莱州办事的。” 郑煊去年协同康权武防汛,在浙州一带生活了四个月,后同康权武一起回到的帝京。 赈灾有功,加封进爵,得了不少赏赐。 现下已经不是郑太医,是云风国的户部侍郎,算是破格加封,毕竟还从未有太医任职户部侍郎之事。 也算是云风国开天辟地头一回。 当然,群臣反对是在意料之中,不过萧安辰没有多加理会,他有自己的用意。 至于之前的侍郎因为犯了事被关进了大牢里,不日便将问斩。 至于是何事,苏暮雪也零星听到过些消息,好像户部侍郎某日吃醉了酒,自己独自骑马去了城门,同那里守门的争执起来。 也就是那夜,城门防守不严,放了些人进来,据说溜进皇城的是突厥那边的人,至于真假无人知晓。 翌日,关于弹劾户部尚书的折子递到了玉案上,且一道接着一道,最后一道折子是康权武递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户部侍郎如何监守自盗。 每一处都记载的很详细。 户部侍郎不得不认罪。 可苏暮雪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那日户部侍郎为何偏偏吃醉了去城门闹事,引得突厥人进了皇城。 帝京 郑煊还在办公,伏案执笔写着什么,袅袅烛灯勾勒出他俊逸的容颜,侧颜线条锋利,下颌微紧,神情有几许淡漠。 刘叁凑近,轻声劝慰道:“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回府歇息了。” 郑煊笔未停,依旧写着,刘叁看到他这副样子,想起来那日回到帝京的情景,少爷满心欢喜去了梅园,本以为能见到苏小姐,谁知去了那里才知晓,苏小姐已然离开了。 离开多久无人知晓。 少爷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般,眼神空荡荡的凝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那段日子与郑煊来说是最难捱的,他私下里命人找了许久,可都没有苏暮雪任何的消息。 后来他得知,帝王也在找苏暮雪,且也寻了很久,突然,心底生出喜悦,他想起了苏暮雪曾经同他讲过的话,她喜欢自由,海阔天空任君遨游,离开帝京是她最希望做的事。 只是那日,这事差点被人破坏,户部侍郎宋承同荆州来的亲戚在酒楼里吃了些酒,酒意上来,那个亲戚说起了近半年荆州发生的事,尤其提了一嘴叫苏宇宁的,还说,就是因为这个叫苏宇宁的,让他损失了一大笔银两。 宋承随口问道:“苏宇宁是谁?” 亲戚回:“小毛孩,经营几家铺子,在知府大人眼里有点地位。” 说完他又说道:“听口音,很像帝京人。” 宋承挑眉:“帝京的?” 亲戚:“我这有他的画像。” 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了画像,展开放在宋承面前,烛灯有些许的暗,宋承命人又加了一盏,亮堂后,低头去看。 险些把自己吓了一跳,“确定是这个人?” 亲戚道:“当然确定了,这画像是我找人偷画的,就是他,为我作画的画师也在,就在城外……” 宋承打断他,“画师在何处?” 亲戚打了酒嗝,“城外啊。” 宋承抓起他的手,目光灼灼道:“走,同我去找那个画师。” 两人各乘一骑,飞快奔着黄城门而去,同那里守门的起了争执,赶巧郑煊路过,原本他是不打算理会的,事有凑巧,宋承怀里的画像掉了出来。 风吹拂,卷着飘到了郑煊马车下,刘叁见状捡起,随意一瞟,吓了一跳,惊呼:“大人。” 郑煊正在执子下棋,淡声道:“何事?” 刘叁压低声道:“苏小姐。” 车帘倏然被撩起,映出郑煊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什么?” 刘叁把画像递上,“这是从宋大人怀里掉下来的,这是苏小姐吧?” 郑煊接过,垂眸去看,一眼认出正是苏暮雪,她右侧眼眉上那颗黑色小痣很显眼。 郑煊把画像折好,缓缓抬起眸,几步外,宋承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守门护卫的衣服作势要打人。 有人走近求情。 嘈杂声传来。 郑煊眸光落在后方混在人群中进来的那几人身上,他追查那几人很久了,是突厥人,眉梢蹙起,他一边把画像收起,一边道:“去通知王放,说城门口有人闹事,另外,命人看好了那几个突厥人。” 刘叁领命,驾马离开。 后来,便有了宋承失职贪墨之罪,至于那张画像则不了了之,画像上之人,无人识,更无人见过。 荆州,苏府 苏暮雪梦魇很蹊跷,隔三岔五便会来一次,这次梦到的是,萧安辰举着刀对自己脖子抹去,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阿雪,你想看朕流血是不是,朕流给你看。” 第62章 萧安辰这癔症来的突然, 几乎刚歇息没多久便发作了,同之前癔症不同今夜的他尤为狠戾。 黑眸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一处,眼神空洞, 下手也快,几乎不给周嵩反应的时间, 坐起, 从枕头下摸出匕首, 对着自己脖颈抹去。 上次动作这么快, 还是在皇家别苑对付那些行刺之人, 他对敌人一向狠, 可周嵩没料到的是, 陛下对自己更狠。 他急忙上前欲拦, 刀子一偏狠狠‌‍‎‎‌插‎‌‍‌进‌‎‍了周嵩掌心,周嵩吃痛惊呼出声:“陛下。” 萧安辰依然睥睨着前方,用力一扯, 抽出了刀子, 血溅到他身上,他似是无所察觉,再次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快、狠、准,似乎不弄出什么伤,他便不会罢休似的。 其他内侍见状赶忙过来拦,无一幸免, 都被刀子划伤了。 癔症中的萧安辰疯魔的让人胆颤, 而且力道也特别大, 这些小太监根本拦不住。 他一把挥开, 随后刀尖对准了侧颈, 这刀下去, 怕是真会要命。 周嵩左手用力按着右手,声嘶力竭道:“陛下,不可。” 萧安辰这会儿哪听得到声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不见更听不见,随着那句“陛下,不可”,对着自己的侧颈用力戳了下来。 看方向,刀尖落下的位置正好是凸起的脉搏,这真真是寻死呢。 周嵩眼睛一黑,险些昏了过去,好在王放及时赶来,越过众人,来到龙榻前,一把握住了刀子。 “啪啪”血滴落下来。 王放握的很紧,不管萧安辰如何用力推,都不动分毫,等察觉到萧安辰不动时,他轻唤了一声:“陛下。” 萧安辰缓缓抬起眸,瞳仁转动,眼神不再空洞,也是在这个瞬间,他头一偏栽倒在龙榻上。 之后是太医杜春提着药箱子匆匆赶来,诊脉医治,缝合包扎,萧安辰虽说未刺到脖颈,但还是伤到了手,掌心有道深深的刀痕,鲜红的血液纷涌而出,像是海面上卷起的浪涛,翻滚着涌上来。 包扎好后,杜春例行问话:“陛下的癔症已许久不曾发作,为何今夜又会犯病?” 周嵩蹙眉想了想,回道:“陛下睡前看了一样东西。” “何物?”杜春又道。 周嵩命人把东西拿来,摊开在杜春面前,是一幅画像,画像之人面貌娇艳美丽,身姿绰绰,是苏暮雪。 “陛下是看到皇后娘娘的画像才发病的。”周嵩轻叹道。 陛下的心思几个近臣都知晓,但知晓也无他法,陛下都寻不到的人,他们更无法寻到。 “皇后娘娘还没有消息?” “尚无。” 周嵩手上也受了伤,杜春给王放清理包扎完毕后,开始给他包扎,“上个月苏将军不是来了书信么?他没说什么?” 周嵩:“苏将军也不知晓皇后娘娘身在何处。” 提到苏沧海,不得不提这一年萧安辰做了些什么?一连三次嘉奖边关战士,更是册封苏沧海为骠骑大将军。 苏沧海在瀛洲的府邸都是萧安辰亲自派人前去修缮的,里面更有他的亲笔题字。 听闻苏沧海右腿不适,他还亲派太医前去为苏沧海医治。除了这些,还有帝京将军府的家眷们,更是隔三差五便会收到各种赏赐,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萧安辰做这些为了何人所有人心知肚明。 上个月,有大臣再度大着胆子谏言,皇后娘娘一直在永安寺祈福,后宫无人打理,请陛下广纳新人进宫。 那位大臣话音方落,萧安辰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眼神嗖嗖的,金銮殿上有大臣腹诽:何大人莫不是吃了酒,糊涂了不成,说什么不好,说让陛下纳新人,真是活腻了。 也有大臣在心里腹诽:何大人怕是脑子被门夹了,之前提过这样的事,帝王差点掀了案几,还敢提,啧,猪脑子嘛。 国公因是两朝元老,又有功勋在身,帝王对他向来多加礼待,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插着袖子里,眼睑半阖,一副听书的模样,心道:又一个不怕死的。 那天的日光很好,透过半开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绽白,光和煦,但人不太和煦。 萧安辰发了长久以来从未发过的火,奏折一扔,对着何大人奚落起来,帝王奚落人也同常人不同,每一句都直戳何大人要害。 说的何大人浑身发抖,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悄悄朝一侧瞥了眼,正好看到右相王卯端端正正站着,一副板正的样子,同昨夜那个和他喝酒的王卯判若两人。 何大人顿时明了,他这是被人利用了,于是颤颤巍巍跪地求饶,本以为这样帝王便能放过他,实则不然。 第78节 下朝后,他被留在了庆和殿,面对帝王咄咄逼人的话语,冷汗出了一次又一次,双腿抖成了筛子。 这会儿子说什么是右相王卯误导的,已然没什么用,何大人只能跪地听着训斥,这天,他过的最为胆战心惊。 萧安辰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他一边嘉奖将军府,一边又对朝中几位有势力的大臣进行暗中调查,但凡有贪墨之罪的,都给了处罚。 罪责根据贪墨数量定型,有轻有重。 大臣们闻声人人自危,再也无人管辖帝王后宫之事,选秀纳妃之类的更是无人提及。 自此,萧安辰的神色才算缓和了些,当然这也只限于人前,无人时,他心情还是极度不好,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每日被恶梦所扰,醒来后越发惆怅。 王放依然没寻到人,萧安辰整个人如坠进了深渊里,四周都是黑洞,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心也跟着越发冷起来。 隔个三五日,他便会去趟梅园,说是睹物思人也好,说是触景生情也罢,思念太重,容不得他不去。 最后一次去,他推门进了偏殿隔壁的房间,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笺,看字迹是苏暮雪写的。 喜悦冲上心头,萧安辰上前拿起,借着笼灯溢出的红光看起来扆崋,随后勾起的唇角渐渐放平,这封信确实是苏暮雪留下的,不过她是告知他,她已经知晓了暗道的事。 至此,他在她面前彻底没了秘密。 萧安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这时才明白,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帝京了。恍惚间,心脏像是被戳穿一个洞,血突突冒着,痛得他痉挛。 他身体一颤,扶上了椅背。 从梅园回来后,脸色阴戾了数日,其他大臣进谏皆是阴戾模样,唯有康权武进谏,才会好些。 康权武赈灾有功,除了任职大理寺少卿外,还兼任了兵部尚书,只待熟知兵部管辖事宜后,便正式到兵部任职。 萧安辰除了嘉奖他外,还给他了一件秘密的任务,寻找皇后娘娘,是暗寻。命他务必寻到。 这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 萧安辰醒来,看着手上的伤,似乎一点都不忧心,他这副样子已经很久了,时好时坏,他也习惯了。 不过周嵩明白,陛下如此,是在自罚,就像那日陛下酒醉后说的话,是他辜负了皇后娘娘,这些伤痛和该他受着。 周嵩当时接了句话:“陛下,不怨娘娘吗?” 萧安辰神色冷峻,眼神里含着自嘲,“是朕咎由自取,为何要怨阿雪?” 他仰头一口饮尽酒樽里的酒,眼尾泛着红晕,低沉暗哑的声音就着风声悠悠传来。 “若是她能回来,让朕做什么都行,朕甘之若饴。” 然,萧安辰还是没能等到她回来,只得日复一日对着那幅画像解相思之念,可是每多看一次,思念便重一分,那种要命的窒息感便强烈一分。 他快不能呼吸了。 萧安辰轻甩了下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皇后的亵衣呢?在哪?” 这一年来,萧安辰不能安眠,便寻了苏暮雪穿过的亵衣抱着睡,唯有这样他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不然,他根本无法闭眼。 “在这,在这。”宫女从锦被里翻找出那件亵衣,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上,“陛下,在这。” 萧安辰一把夺过来,像是护住苏暮雪般把亵衣紧紧抱怀里,脸轻轻蹭了蹭,喃喃自语道:“阿雪,是朕错了,朕把你丢了。” 周嵩不忍看下去,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先退下,随后道:“陛下,康大人在殿外等很久了,要不要传康大人进来?” 萧安辰沉声道:“让他去庆和殿等着,给朕更衣。” 康权武上个月秘密出了帝京,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只有萧安辰知道,康权武是去寻阿雪了,他给康权武定了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内,必须寻到她。 康权武时间赶的刚刚好,今日正是一个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他这个时候赶回来,莫不是…… 萧安辰心里是喜悦的,但也克制着没表现出来,曾经有很多次他在失望和喜悦中周转,最后人还是没寻到。 他伸直胳膊,催促道:“快点。” 周嵩道:“是。” 穿戴好玉带,连配饰都没来得及挂,萧安辰便大步走出了朝春宫,直奔庆和殿而去,两处宫殿离得很近,绕过长廊便是。 今日阳光明媚,风也暖人,萧安辰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他步伐很快,提袍进了殿门。 康权武跪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弯腰扶起他,“康爱卿平身。” 康权武站起,萧安辰手落在他腕间,难言脸上喜色,“可有皇后消息?” 康权武刚毅的脸上露出浅笑,躬身道:“臣寻到一人同皇后娘娘长相甚是相似。” “那人在哪里?”萧安辰问道。 康权武掷地有声回:“荆州。” 苏暮雪这几日接连被梦魇所扰,明玉提议城外半山腰有家寺庙,不如去那里烧香祈福。 苏暮雪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不想明玉担心,点头应道:“好。” 明玉:“那奴婢去准备上香用的贡品,明日咱们便去。” 苏暮雪接过明玉递上的牡丹花纹青绿色茶盏,低头慢饮一口温茶,“好,你去收拾。” 翌日,阿五驾马车,苏暮雪和明玉还有两个婢女一起出城去了安泰寺,今日安泰寺祈福的人格外多,她们随着人群上了台阶。 明玉想起有东西忘了拿,轻拍下脑门,“小姐,奴婢去车里拿下贡品。” 苏暮雪点点头,叮嘱道:“别急,慢些走。” 明玉回:“好。” 苏暮雪带着两名婢女在树下等了一会儿,见明玉没来,转身上了台阶。 有人上台阶,有人下台阶,拥挤间不知谁推搡了一下,苏暮雪不察,脚跟着后退两步,身子也顺势佚?朝后倒去,眼见要坠下台阶时,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后背贴上那人的胸膛,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如擂鼓般。 苏暮雪眼睑慢抬,先是看到了那人修长冷白的手指,然后是把折扇,扇子半开着,露出上面的山水画,这画她隐隐有些熟悉,后来她想起,萧安辰庆和殿里便是挂着一幅这样的山水画。 她眉梢蹙起,下巴抬高,猝不及防的,和那人眸光撞到一起。 腰间一暖,她听到他轻唤一声: “阿雪,我终于寻到你了。” 接着还有一句: “我好想你。” 第63章 萧安辰含笑睥睨着她, 眸底簇拥着燎原星火,只消一眼便能把人吞噬掉,眼神炙热如浪潮, 翻滚蒸腾。 周围的一切像是都不存在了似的,他们矗立在人流正中央, 恍惚, 时间都流淌的慢了些。 每一个瞬间都像是被无限延伸拉长, 光影绰绰, 拂到脸上, 萧安辰甚至连眼眸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怕这一切都是梦, 毕竟这一年来他做过太多次同样的梦了, 他和苏暮雪重逢在鸟语花香之地, 她含笑招手,他紧紧抱住她,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怡人的清香。 她柔声唤他:阿辰。 他情难自已挑起她的下巴, 把人困在怀里狠狠亲吻。 梦境延伸, 他还会梦到,朝春宫里,他把她放到床榻身,纱幔轻垂,他站在床榻边,眼睑半垂, 直直锁着她的眸, 褪去了一身繁琐的朝服。 她害羞地偏过头, 不敢看他。 他轻笑出声, 勾着唇侧躺到她身侧, 冷白指尖落在了她腰间绑成蝴蝶结的带子上, 他看到了她如白雪般白皙如玉的肌肤。 他喉结滚动,欺身凑近,袅袅烛灯见证了他对她的疼爱。 蓦地,萧安辰又想起,那日听到她消息时的喜悦,他一把抓住康权武的胳膊,睁大眸子问:“此话当真?” 康权武抱拳作揖,躬身道:“真的。” 他那时什么感觉? 人好像要飞了一样,明明之前还很烦躁,这个瞬间被喜悦取代,掌心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脖颈上的疼痛也消失不见,最重要的是,他像是重新活了一样。 风还是一样的风,庆和殿还是往日的庆和殿,连里面熏的香都同往昔无异,但他就是喜悦。 胸口剧烈震动着,有道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循环:阿雪找到了,阿雪找到了,阿雪找到了。 他的阿雪…… 终于找到了。 有什么比找到苏暮雪更重要? 没有,与他来说,苏暮雪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 萧安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唇角先是浅浅勾了下,随后上扬开,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眼眸本就生的极好看,此时眸底溢着璀璨的光,如星如辰。 萧安辰还忆起,那日他又疯癫了,等康权武走后,兴匆匆走出殿内,没太注意外面何时下的雨,他步下台阶,兴匆匆冲进了雨里,仰高头任雨水冲刷洗涤。 雨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衣衫,萧安辰似是未察觉,无论周嵩他们如何劝说,他就是屹立不动。 后面跟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起身呼唤:“陛下,保重龙体。” 去他的龙体,向来恪守本分的帝王,心里第一次说出了如此不体面的话。 他在雨里足足站立了半个时辰,任雨水洗涤了一次又一次,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笔挺的背脊。 这一年,他沉浸在悲伤中,加上身上伤痛不断,很少有这样肃挺背脊的时候,恍惚的,连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雷声第三次响起时,周嵩跪在地上,颤着音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萧安辰脸上都是水,眼眸半睁,眼尾轻扬,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喜悦在眸底深处畅游。 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开心的想死掉。 不对,他不能死,他还要去见阿雪呢。 萧安辰想到苏暮雪,心都是软的,里面夹杂着蜜,不只软,还甜。 周嵩劝慰声一声就着一声,“陛下,还是赶快进殿吧,陛下龙体不能有失啊。” 第79节 萧安辰轻甩衣袖,嘴角那抹笑意越发重了些,“朕好的很,尔等不要烦朕。” 都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雨了,能好到哪去。 周嵩见实在劝不动,便悄悄起身,弓着身子上了台阶,急匆匆去搬救兵了。 康权武等人还在宫里,听到帝王不知何故淋雨,匆匆赶了过来,乌泱泱一群人跪在了满是雨水的地上,叩首道:“陛下,保重龙体。” 声音朝四面八方散开,似乎惊扰了雷公电母,雷声和闪电相继传来,一刻都未停。 萧安辰脚上的黑靴已然被雨水没过了鞋面,风裹挟着凉意袭来,拂在身上很冷。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肩膀抖着,康权武率先劝道:“陛下不是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办么,这要是淋雨伤了身子,后面的事可怎么……” 为何康权武能得到萧安辰赏识,只因他这人最会拿捏人心,知晓对方喜欢听什么。 其他人怎么都没劝好,康权武一句话便劝好了。 萧安辰轻笑道:“康爱卿说的极是。” 其他大臣没听懂他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不过也不耽误他们出声,躬身道:“陛下,保重龙体。” 他确实要保重龙体,他还去要见他的阿雪呢,做了无数次梦,总算有一次,梦境成真了。 腰间胳膊用力一紧,苏暮雪感觉到了更加滚烫的热意,隔着身上的裙衫倏然传来,带着翻江倒海之势,烫的她颤了一下。 她卷翘的长睫上下忽闪,灵动的杏眸缀着戳戳光影,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惊讶之后,杏眸微眯。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有人朝他们看过来。苏暮雪站起,朝左侧移动两步,和眼前的人拉开距离。 眸底的莹润之光褪去后,换上了疏离的光芒,隐约泛着凉意,像极了冬日里那抹斜阳。 虽光泽熠熠,但很冷。 她今日出门是为了上香祈福,故并没有着男装,而是穿着一身‌‍‌‎黄‎‍色‌‌‍襦裙,双臂带着白色薄纱丝带,丝带轻垂,飘飘欲仙。 她身形纤细,连日光映出的影子都是细长的。 她长相极美,本就很惹人注意,再加上两步外站立的青衣锦袍男子,只见他们暗潮汹涌,透着莫名的暧昧感,打趣的眼神更多了。 此时的萧安辰眼眸中只有苏暮雪,除了她以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更看不见那些停下狐疑打量的人。 他心情很难耐,是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总算把人寻到的喜悦。 他冷白指尖微缩,唇角浅勾,轻柔说道:“阿雪,朕总算寻到你了。” 萧安辰看着冷静自持,其实内心激动得不行,他恨不得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一点一点查看,看她好不好。 苏暮雪杏眸似乎被日光蛰了下,有些烫,她微眯起眸子,眼神透着生疏,“公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苏暮雪给了吓傻的婢女一个眼色,示意赶快离开。 言罢,她抬脚朝下走去。 萧安辰知晓苏暮雪还气着,知晓所有错都在他,她不愿意理会他,那他跟着便好。 今日的萧安辰同昔日的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以前的他都是以自为中心,只管他想做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分别这一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给予喜欢的人最大的尊重,也是爱的一种。 他虽然跟着,但也没有跟在近,就那么不远不近地一路随行。 苏暮雪不想同他说话,那好,不说。 苏暮雪不想看他,好,不看。 苏暮雪不想理会他,好,不理。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的,他觉不强求。 前面婢女朝后看了眼,见青色锦袍男子还在跟着,小声道:“主子,他们还没走。” 苏暮雪眼角余光打量到地上映出的缥缈黑影,眉梢拢起,“不用管那人,咱们赶快离开就好。” “若他们也跟来怎么办?”婢女问道,“他们不会要跟着咱们回府吧。” 苏暮雪怎么可能让萧安辰跟着她回府,她之所以匆匆离开,是因那里人太多,讲话不方便,她是想把萧安辰带到无人的地方,好好细说一番。 更是想让萧安辰明了,她已然不是一年前的苏暮雪了,更不是正曦宫那个逆来顺受的皇后娘娘。 她享受到了自由的气息,谁也别想把她再关回牢笼里。即便是他,也不行。 佑宁表哥说的对,她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幸福,唯有她幸福,才能让在意她的人安心。 前方几步远外,是苏府的马车,但苏暮雪没朝马车走近,而是对婢女说道:“告诉明玉,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车前等我。” “可是小姐……”婢女不放心,“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会不会对小姐不利呢?” “不会,”苏暮雪叮咛,“不必寻我,等着便好。” 话落,她顺着人流朝右拐了弯,后方的萧安辰也朝右拐了弯。前方是一处僻静的园子,青砖绿瓦,沐浴在晨曦的光泽中,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苏暮雪先一步进了园子,须臾,萧安辰也进了园子,这里僻静适合说些什么,苏暮雪停在一株梨树下。 日光透过茂盛的枝叶斜射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绵延间到了她脚下。 她踩在了影子上。 萧安辰看着那道影子突然羡慕起它来,他情愿自己是那道影子,无论她想踩哪里都好。 他也羡慕那株梨树,只因她手随意搭在了树干上,像是抚摸。他做梦都想让她抚摸他。 不只树,荆州的一切他都羡慕,羡慕能同她一起享受日光洗礼的人,羡慕风里飘荡着她怡人的香气。 方才在台阶上,她扶了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说实话,他甚至羡慕那名老者。 羡慕她噙笑对她说话的样子,那是他许久未曾体会过的。 萧安辰睥睨着她,没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抬眸的,蹙眉的,抿唇的,她的每个瞬间都刻在了他的心里。 似乎,有了她的影子,他的心不那么痛了。 “阿雪,”萧安辰情不自禁唤出声。 苏暮雪收回手指,从腰间拿出帕巾,轻轻擦拭干净,她擦拭的很认真,擦拭完,把帕巾放回原处,屈膝作揖,“臣女见过陛下。” 无论苏暮雪同萧安辰关系如何,他都是云风国的帝王,她自小饱读诗书,礼仪还是有的。 “快平身,”萧安辰急切上前走几步,刚要碰触到苏暮雪的手,发现她后退了两步,他站在原地,声音放柔,“阿雪平身。” 苏暮雪站起,眼神没有闪躲,“不知陛下来荆州所为何事?” 荆州没有任何事需要萧安辰在意,唯有一人,那人刻在了他心上,时时刻刻牵动着他,也是她,让他死寂的心又活了过来。 “阿雪,朕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苏暮雪淡淡道,“我是不会回帝京的。” 萧安辰哪敢奢求她回帝京,只要她好好的便足矣,“不用,你不需要回帝京。” 这点倒是出乎苏暮雪意料了,她本以为即便是抢,他也会把她带回去,倒是无关乎喜欢与否,只是单纯的不想自己的所有物流落在外面。 “真的?”苏暮雪脚下踩上半截树枝,隐隐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踩在了萧安辰心上。 萧安辰点头:“真的。” 苏暮雪本以为需要费许久的唇舌,那既然他是这样的目的,后面也就省事多了,作揖道:“臣女在这里谢过陛下了。” 一个臣女再次他们的关系拉远,萧安辰心莫名缩了下,他劝自己,不急,总有那么一天,阿雪会原谅他的。 他上前走一步,打量着她,“你……好不好?” 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不对,惹怒她。 “陛下没看到吗,臣女过的很好。”苏暮雪噙笑回。 萧安辰看到了,她脸颊红润,气色也好,眉宇间含着浅淡笑意,‍‍‎‎同‌‍‎人‍‍‌‌‎说话时嘴角扬起,透着喜悦。 那是从心里散发出的喜悦。 在皇宫那三年,她从未有过那样的笑容。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萧安辰轻笑一声:“看出来,阿雪很好。” 没有他的日子,她过的很好。 这个认知,让他心忍忍抽了下。 但他面色如常,笑容越发大了,随口问道:“阿雪为何要来荆州?” 他以为她会回答,因喜欢。 苏暮雪敛去脸上的笑,眉眼平舒,“因为这里离帝京最远。” “……”萧安辰身体踉跄一下,离帝京远,也就是离他远,她是烦他了。 苏暮雪微顿,随后又说:“依臣女看,还是不够远。” 像是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莫名的萧安辰,想抚平她皱起的秀眉,这个想法冒出来时,他的手先一步有了行动,冷白修长的手指一把攥住了苏暮雪的胳膊,轻轻一扯,把她带到了怀里。 他另一只手紧紧跟上,扣住她纤细的腰肢,让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苏暮雪没料到他会突然抱她,脸色微变,欲挣脱时,感觉到眉梢有热意袭来。 灼得她一颤。 她挑眉去看,是萧安辰指尖放在了她眉梢上,他动作轻盈的给她抚着,力道又轻又柔。 连声音也缱绻动听,“马上要中秋了,一起过可好?” 苏暮雪还未答,有疾驰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怒喝声:“谁,赶快放开。” 萧安辰被飘来的疾风震开,双脚擦着地面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被树挡住才没摔倒。 “阿六。”苏暮雪抬眸去看前方的男子,眸底溢出笑意,“你怎么来了?” 阿六是表哥担心她在荆州被人欺负特意派来保护她的人,阿六武功极高,和阿五一样,都是她的护卫,之前表哥来信说有要事需阿六回去一趟。 细想,阿六走了半月之久。 “主子。”阿六一个闪身,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人已经挡在了苏暮雪面前,举起手中的剑,对着萧安辰,冷声道,“你是哪来的登徒子,敢对我家主子动手动脚。” 萧安辰站起,眯眼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谁,”阿六一脸杀气道,“敢动我们少爷的人,你怕是活腻歪了。” 第80节 萧安辰眼底蹦出寒光,轻启唇一字一顿说道:“你们,少爷的人?” 第64章 入秋后的荆州秋风和煦, 暖意洋洋,连拂在身上的日光都是暖的,可此时的萧安辰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眉梢骤然蹙起,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紧, 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眼神凌厉似箭矢, 像是要把人射穿, 下颌绷紧, 侧颜线条锐利如刀刃, 倘若眼神可以杀人, 对面的男子怕是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萧安辰沉声道:“你说她是谁的人?” 阿六自幼在薛府长大, 是薛佑宁的护卫, 自入薛府后从未离开,这次是奉薛佑宁之命来保护表小姐的,他家公子说了, 表小姐不能有任何闪失。 阿六谨记在心不敢忘却, 公子让他保护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人,表小姐和公子虽是表‍‎‎兄‎‍妹‌‍‎,但在阿六心里,公子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在意过,公子一定是喜欢表小姐的, 根据他多日的观察, 表小姐对公子也是极好的, 隔三差五一封书信。 千里迢迢又是送吃食又是送亲手做的鞋子, 关系甭提多好, 是以说表小姐是公子的人, 一点都不为过。 “我家公子。”阿六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睛瞪得很大,他跟着也瞪起来,比眼睛大吗,老子也不差。 萧安辰用力压下心底纷涌而上的怒火,“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是——” “阿六,退下。”苏暮雪及时打断了阿六后面的话。 阿六手里的剑依然举着,转头说道:“主子,你别怕,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废了他。” 阿六武功确实不错,就是头脑过于简单,看事情只会看表面,好比眼下,他只顾着看对面的男子对苏暮雪动手动脚了,却没细细观察男子的穿着,还有他拇指上的玉扳指,那可不是一般的玉扳指,上好的和田玉,上面纹着龙形图案,乃是当今帝王之物。 阿六不懂,但苏暮雪不会让他涉险,“退下。” “可是,”阿六眸光打量着萧安辰,见他神色冰冷,犹豫道,“主子,他会对你不利的。”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苏暮雪很少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同阿六说话,平日里,她把阿六当弟弟,“快退下。” “是。”阿六收好剑,不情不愿退到一旁,手指用力握着剑柄,随时做好厮杀的准备。 萧安辰没心思理会拿剑的阿六,他深邃的眸光拂到苏暮雪身上,黑眸深处涌着莫名的情愫,他想过,这一年她也许会遇到喜欢的人。 那个人知她的好,懂她的心,可事情真摆在眼前,他又无法劝说自己去接受。 不,不行,她是他的皇后,即便她不想当这个皇后,他也不愿她和其他人在一起。 蓦地,萧安辰脑海中浮现出苏暮雪和1其他男子相处的画面,心像是被刀戳了般疼。 阿雪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他给躲在暗处的暗卫使了个眼色,眨眼间便出现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了阿六,萧安辰趁阿六分心之际,快步上前,拉上苏暮雪的手,朝前面的长廊走去。 阿六见状要追,奈何围困他的黑衣人实在厉害,他只能先顾眼前,“主子,你等我,我马上来。” 长廊弯弯绕绕,光斜射下来,映出一道道绵延的影,影子形状各异,交错到一起时像极了簇拥的人影。 萧安辰无暇顾及眼前的一切,他急于知晓那个男子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人,是苏暮雪的何人? 他都快要疯了。 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再加重,倏地,他听到一声轻嘶,萧安辰回眸去看,发现是他攥的太紧,把苏暮雪攥疼了,忙放松了些力道。 苏暮雪皮肤白,这才眨眼的功夫,腕间已然映出一道红痕,莫名的,她想起了在正曦宫时发生的事,用力挣脱出胳膊,“陛下还是同以前一样。” “……”这话对萧安辰来说宛若一把最锋利的剑,这一年来,他自认改了很多,把那些她不喜的陋习都改掉了。 为何,为何她还是如此看他。 “阿雪,朕不是。”萧安辰辩解道,“朕已经改了。” “改了?”苏暮雪轻撩衣袖,萧安辰看着她腕间的那抹红痕,心蓦地一颤,上前一把执起她的手,对着红痕那里轻轻吹拂。 吹拂而来的风很凉爽,苏暮雪身子隐隐颤了下,抽出胳膊藏到身后,细密卷翘的长睫轻颤,“好了。” 萧安辰从怀中取出一瓶上好的玉瓶,“这里面装着凝肤膏,来,你拿着。” 苏暮雪因他的举动愣住,他何时身上会带这些东西,后来她还发现,不只这个凝肤膏,他身上还带着其他一些疗伤的药膏,都是些宫里的御用药物,一般都是给帝王用的。 瓶瓶罐罐掉出来时,苏暮雪都有些惊住了,征愣睨着萧安辰。 萧安辰喉结滚动,佯装淡定弯腰捡起,随后说道:“都是些防身的药物。” 苏暮雪轻嗯了一声,他又说:“都是…给你的。” 似乎怕她不收,他又找了个借口,“挺沉的,朕先替你拿着。” 把东西塞进腰间,他打开折扇,轻扇了两下,待尴尬过去后,指着前方说“走吧。” 苏暮雪没动,萧安辰知晓她的意思,“你护卫不会有危险的。” 苏暮雪这才抬脚朝前走。 萧安辰在身侧静静跟着,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两人都变得安静起来,苏暮雪是不想理会,萧安辰是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宁静。 可到底还是破坏了,他们来到一间厢房前,萧安辰推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暮雪犹豫片刻,先走了进去。 随后萧安辰走进去,他转身欲关门,苏暮雪出声制止:“不用关门,有事说事。” 孤男寡女关一间屋子里算怎么回事,苏暮雪可不想落人话柄。 这间厢房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椅子,虽简单,但看着很干净。 萧安辰冷白指尖落在扇柄上,用力压了压,指腹都给压白了,他问:“那个人口中的公子是何人?” “嗯?”苏暮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眉梢挑高,听不出喜怒道,“和陛下有关系吗?” “……”萧安辰肩膀似乎抖了下,幅度不太,看不太出,他喉结滚动,压下那抹似药般的苦涩,强装道,“不方便告知?” 不是不方便,是不太想说,苏暮雪轻点头,唇角勾起,“是。” 方才她还冷着脸,说起那名男子后,她脸上浮现笑,那笑像是拢了春风的和煦,又像是裹挟着秋风的清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原本看到她笑,他该开心的,可现下他却开心不起来了。 她笑,是因为那名男子,不是因为他。 萧安辰心里又酸又涩,像是喝了个一缸醋,又如整个人泡进了海里,心都是沉甸甸的。 “你心悦他?”天知道他问出这句话时,有多么难过,脑海里有道乞求的声音浮现,说不是,说你没有,阿雪,求你说没有。 “是,”苏暮雪可能是怕刀子插的不够深,定定说道,“很喜欢。” 薛佑宁是她表哥,自小看着她长大,她来荆州的所有都是他安排的,那些商铺能正常运行,也多亏了他的帮忙,掌柜是他帮着选的,伙计是他亲派来的。 就连他的贴身护卫阿六,他也送给了她。 他是她的哥哥,她当然喜。 不过,她没想向萧安辰解释什么,他爱怎么误会是他自己的事,再说了,他在皇宫里还有王嫣然,她呢? 她为何就不能有其他人。 走了这一遭,接触了一些人,苏暮雪思想上也得到了改变,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不比男子差,生意也经营的红红火火,她不必看谁的脸色行事,做自己就好。 这也是薛佑宁在信上经常对她说的话,原话是,我家阿窈很棒,不用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不过是臭男人,扔了就是。 她也很认同表哥的话,臭男人嘛,扔了就好,根本用不着她为此伤心。 “喜欢?”萧安辰脸色陡然暗了下来,身体倚上后方的桌子,桌子顶着腰际那里,痛感传来。 萧安辰最后一次癔症,是在得知苏暮雪消息那夜,他从梦中惊醒,癔症发作,撞伤了腰,现下腰还是痛的。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衣襟有些湿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会?怎么会?” “陛下还有话要问吗?没有臣女要先离开了。”言罢,苏暮雪越过他朝门口走去。 萧安辰拦住,手按在她胳膊上,问:“阿雪你骗朕的是不是?你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对不对?” 苏暮雪被他捏疼了胳膊,皱眉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影子。 忽然,有人冲了进来,指着他们说:“官爷就是他们杀了隔壁厢房的王员外,小的亲眼所见。” 接着一女子跪在地上,“官爷,他们杀了我家老爷,求官爷为民妇做主。” “……”这幕发生的太快,萧安辰和苏暮雪同时愣住,一时没搞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杀人?杀谁了? 一身衙役穿着的男子,对着身后的众人勾了勾手指:“来人,把他们给我带走。” 后方出现几个衙役。 萧安辰下意识护在苏暮雪身前,下颌抬高,眼神犀利道:“我看你们谁敢动!” 正欲上前的官差被他的气势吓到,生生顿在那不动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继续哭诉:“官爷,我家老爷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未做过恶事,这两个人为了钱财杀害我家老爷,实属天理难容啊,官爷求您为民妇做主啊。” “谁杀了你家老爷,我们根本不认识他。”苏暮雪垂眸睨向跪在地上的妇人,“你怕是看错了吧。” “你,就是你们两个。”妇人未言语,躲在官差后的男子探出头,指指萧安辰又指指苏暮雪,眼珠子一转,跪在地上磕头,“官爷,真是小的亲眼所见的,就是他们两个杀害王员外的。” 这种情况一时说不清,但有人证在,怎么也不可能让行凶之人跑了,为首的衙役道:“你们俩有话去跟青天大老爷说,来人,给我绑了。” 本以为只是几个官差,后来苏暮雪才发现长廊里还站着十几个人,看来这次,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她给萧安辰使了个眼色,淡声道:“官爷别动怒,我们跟着去就是了。” 萧安辰一张脸冷若寒霜,见衙役上前欲碰触他,他厉声道:“朕你们也敢碰,狗命不要了!” 话一出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官差在荆州当了一辈子差,从未见过帝京里来的官,听说帝京的官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一个个耳大肚肥,他眯着眼看向眼前自称朕的男子,心道:诓我,你才不是。 “朕?”官差冷笑两声,“我还是朕呢。” 他摆摆手,“行了,别挣扎了,你官爷我也不傻,来人,把这个自称朕的,给我多绑了两道,这人怕是的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呢。” 萧安辰:“……” 萧安辰周身现出杀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既然说不通,那你们的狗命真不用留了。” “大大胆,你还敢杀官差不成。”衙役吞咽下口水,“我看你,你才是不想活了。” 官差人太多,杀出去希望不大,再说,他们本没有杀人,若是硬闯伤了人,那杀人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苏暮雪以后还要在荆州久住,可不想担着个杀人的罪名,她上前一步拦住萧安辰,淡声对官差说道:“好,我们跟你们走。” 她白皙如玉的手指扣在萧安辰的腕上,若是平时,苏暮雪断然不会同他如此亲近。 萧安辰所有的怒气似乎在这“一握”中,烟消云散了,心情豁然开朗,倏然觉得,能同她关一起也是极好的。 第81节 他唇角隐隐勾了下。 第65章 衙役瞥了眼萧安辰, 见他唇角轻勾露出浅笑,忍不住翻翻白眼,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真当他们荆州府的大牢是那么好近好出的啊, 想出来,不得把你八层皮么。 他冷声呵斥:“行了, 别磨蹭了快走吧。” 苏暮雪所有注意里都在那个妇人身上, 思绪千回百转, 恍惚间看着妇人有几分眼熟。 但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想的太投入也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听到衙役的话, 思绪才回笼, 垂眸间她看到自己正手指正攥着萧安辰的手腕, 指尖紧随, 忙收回了手。 暖意乍然消失,萧安辰眉梢微不可闻地皱了下,他瞄了眼方才说话的衙役, 要不是时机不对, 眼前这人是应该闭嘴的。 太聒噪了。 即便是商人打扮,萧安辰也难掩一身王者气息,看人的眼神犀利如剑,莫名让人胆颤。 衙役也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头一次被行凶人的眼神吓到,他挺挺胸, 梗着脖子说道:“瞪什么瞪, 你有眼睛我也有, 我瞪你。” “行了, 快走!” 苏暮雪偏头睨了萧安辰一眼, 然后两人一同朝门外走去, 行至门口时,苏暮雪刚要迈步,萧安辰伸手拦住了她,他提袍率先走了出去,确定没有危险后,侧眸给了苏暮雪一个眼色。 苏暮雪抬脚走出。 衙役怕扰了安泰寺的清净,没走大路,走的小路,这样正好可以避开上香的人群。 远远的,阿六便看到了苏暮雪,他掩在树后,随时做好了上前营救的准备,苏暮雪挑眉朝他这边看过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事来的蹊跷,怕是有人设下的圈套,她现在还不知晓背后之人的用意,不能打草惊蛇。 还有,萧安辰应该是秘密出京,为何他前脚到荆州后脚便有命案找上,这也太巧了。 幕后之人到底是为了陷害她,还是萧安辰还尚未可知,眼下只有等,等母幕后之人现身,应该不会太久。 她怕阿六乱来,第二次对他摇了摇头,阿六虽很担心,但主子不让动,他也只能听令。 他把剑又慢慢‌‌‍‎插‍‌‌进‎‍‍了剑鞘中。 苏暮雪这边示意阿六不要轻举妄动,另一边萧安辰也给暗卫使了个眼色,要他们退下。 暗卫躲在暗处,齐齐点头,随后隐藏在灌木丛中。 苏暮雪眸光落在了后面的推车上,上面躺着一人,那人身上盖住白布,是那位死掉的男子。 据悉他被杀时就在他们隔壁的厢房,怪不得她同萧安辰讲话时,隐约听到了闷哼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只是那时,她没想到隔壁厢房会有人,故此也没想去查看。 但事情巧就巧在,为何那个男子会呆在他们隔壁的厢房?还有他是来做什么的? 她那个夫人怎地就自己一个人,为何没有婢女陪同? 苏暮雪想的太入迷,半晌后发现,另一辆笼车里的萧安辰正在端详着她,他眉梢轻扬,眉宇间隐隐含着笑意,漆黑的眸子淌着光,微弯的眼尾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看着还挺开心。 怪不得衙役看他像看傻子,还真是个大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发呆。 苏暮雪不能制止他看她,但她可以不给他看,她转身面向另一侧,眸光落在衙役身上,这名衙役看着年龄小,似乎更好说话些。 她试探问:“官爷,你们发现死者时,他因何而死?那间厢房内可有打斗的痕迹?他——” “你们杀的人,打斗的痕迹自己不知道么?”年轻的官差还没说什么,旁边那个年长的先插话了。 “……”苏暮雪知晓现在同他们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干脆也不辩解了,遂,又把身子转了过来。 抬眸间,猝不及防的和萧安辰眸光撞到了一起,苏暮雪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隐隐颤了下。 这段路程还算顺利,期间没出任何差错,苏暮雪和萧安辰一同入了荆州衙门大牢,不知萧安辰如何同狱卒周旋的,总之最后,他和苏暮雪关在了一处。 还好酒好菜的招呼着。 为了狱卒问:“爷还有什么需要的,你都告诉小的,小的去办。” 这不是苏暮雪第一次进大牢,那年她曾陪同萧安辰一起入过大牢,皇家天牢,酷刑严厉,一次受刑,她半条命都没了,身上有几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不过荆州府的大牢同皇家大牢很不一样,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萧安辰拿出帕子擦拭干净碗筷,放苏暮雪面前,又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菜,轻抬下颌,柔声说道:“来,吃点。” 苏暮雪眼见半垂,看向了面前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其中还有一道醉仙鸭,看样子像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她垂眸盯着,并未拿筷子。 萧安辰单单看着她,便欣喜得不行,眼尾轻扬,勾出一弯淡淡的弧,她没动,他执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只鸭腿,随后又给她夹了只鸡腿,然后是藕片。 她喜欢吃藕,有那么一段日子里,不知是为了找寻她的身影,还是其他,他也喜欢上了吃藕,每道菜都要有藕。 吃的次数多了,周嵩也以为他喜欢吃藕,直到某日他饮了酒,斜倚着廊柱,对着明月喃喃自语道:“不是朕喜欢,只是她喜欢罢了。” 后来,他把她的所有喜好刻在了心里,吃着她喜欢吃的饭菜,做着她喜欢做的事。 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她的影子。 没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当影子,唯有苏暮雪,他甘愿当她的影子,一辈子的影子。 “尝尝看,都是你喜欢吃的。”萧安辰柔声细语道。 苏暮雪不太习惯同他坐一处用膳,眼睑垂下又抬起,淡声道:“臣女不饿,陛下自己吃吧。” “不喜欢吗?”萧安辰问的小心翼翼,“不喜欢朕命人再去换。” “不用。”不是不喜欢眼前的饭菜,是不习惯眼前的人,他能消失么?答案是不能。 苏暮雪悠悠道:“臣女不饿。” “不饿啊。”萧安辰执起汤匙,“不想吃,那喝汤吧,这道莲藕排骨汤也是你喜欢喝的,来,你看看味道如何。” 他把汤盛好,放她面前,伸手说道:“尝尝。” 昔日的萧安辰一向唯我独尊,眼睛里哪会看到其他人,今日的他不同了,满眼满心都是苏暮雪,恨不得用柔情蜜意把她包围起来。 他其实挺想抱她的,他想告诉她,他有多想她,有多悔恨那三年,他想求她给他机会。 但话到嘴边,对视上她无波无澜的眼神后,他又说不出口了,她现下气着他,肯定不想听他说那些。 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她心情好的时候再言明。 萧安辰直勾勾睨着苏暮雪,生怕看少了会如何似的,也想把这一年给补回来。 他盯得太直白,苏暮雪有些不适,作势要站起身。 萧安辰按住她的手,冷白修长的手指覆上她手背,“你别动,朕不看就是了。” 说着,他转身看向了另一处,眼角余光见苏暮雪还是不吃,干脆站起来,走到了另一侧。 这里除了那张椅子外,他哪里都不想坐,就那么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抱胸站着。 狱卒以为他又有事要交代,屁颠跑过来,谄媚说道:“爷,有事么?” 萧安辰正烦着呢,脸色很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一会儿送些干净的被褥来,那种江南织锦的被褥最好。” “那个啊?”狱卒挠挠头,“爷不好办呢,这里是牢房,没有那样的。” “爷有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是没法弄到,荆州没有。” “……” 荆州离帝京很远,地方算不上富庶,当初苏暮雪选择在这里生活,也只是看中了这里的距离,她需要则一处离帝京远的地方。 这里除了距离外,还有一处也很符合她心意,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腌臜事,且她喜欢栽种花草,这里气候也合宜。 萧安辰冷声道:“那便换些干净的被褥来。” 狱卒:“好,小的马上去办。” 苏暮雪喝完半碗汤,放下汤匙欲寻帕子擦拭,垂眸间有帕子伸到她眼前,那是一块布料质地上乘的帕子,是帝京之物。 蓦地,头顶上方传来清冽的男音,苏暮雪听到萧安辰说:“给,用朕的。” 苏暮雪顿住,卷翘的长睫先是慢眨了一下,然后又快速地眨了下,她缓缓抬起眸,杏眸里倒映着光,如碧波般诱人。 他一下子陷进了她水漾的眸子里,思绪翻滚,胸口涌出莫名的情绪,恍惚间,心跳快了起来。 他这颗心还从未因谁跳的如此快,苏暮雪是第一人。 跳着跳着,萧安辰脑海中倏然蹦出那个叫阿六的身影,接着是他说的话,他说阿雪是他们公子的人,他们公子到底是何人。 他靠得太近,四周都是他衣衫上的清香,苏暮雪被怡人的香气笼罩着,一时忘了反应,就那么抬着下颌看了半晌。 直到牢房门打开,狱卒搬着被褥进来,放下后,他道:“爷,您看看行不行?” 萧安辰思绪被打断,一脸的不高兴,“可以了,你走吧。” 狱卒点头哈腰退出去,接着是牢房上锁的声音,再然后什么声音也没了,这间牢房同其他犯人的牢房没在一处,只关押这他们两个。 萧安辰见苏暮雪手搭在桌子上没动,情不自禁的,倾身探过来,执起她手,细细擦拭。 苏暮雪反应慢了些,他擦拭完她的左手,欲擦拭右手时,她才回过神,手缩回地很快,眉梢敛起,“不用,我自己可以。” 萧安辰指尖缩了下,强颜欢笑道:“好。” 于是,他看着她从怀里取出帕子,看着她慢慢擦拭,而他手中的帕巾再也未送出。 说不出心里是苦涩多,还是失落多,或许都有吧,萧安辰睨向她的眼神,含了一抹异样。 这抹异样落在苏暮雪眸中,被她解读为:萧安辰不高兴了。 似乎他以前就是这样,他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她喝汤药如此,侍寝更是如此。 苏暮雪边想事情边站起身,起身动作太快,碰到了桌子,身子下意识避让间,朝一侧倒去。 “阿雪,小心。” 萧安辰把她抱了个满怀。 第82节 第66章 萧安辰紧紧揽着她, 冷白指尖若有似无碰触到了她轻软的腰肢,隔着衣衫,他感觉到她轻颤了一下。 情不自禁地, 他也跟着颤了下。 他是心在颤。 萧安辰知晓他应该放开她的,可是他贪恋着这得来不易的拥抱, 舍不得松开手, 指尖又下滑了些, 拂到了她不知何时垂下来的手背上。 细腻光洁的触感, 惹得他喉结滚了下, 胸腔除了胀痛外还多了一抹甜意, 这样的亲密拥抱, 已经好久不曾有了。 昔日, 她每每主动投进他怀里时,他从未感觉到欢喜,相反, 脑海中想着这或许是她的计谋便心生不悦。 他不悦时最直接的做法, 就是把她推开。 几乎在她靠近的瞬间,他便把她推远了,一次两次,至于到底多少次,萧安辰自己并不记得。 起初是排斥后来则成了习惯,除非是他主动, 不然, 苏暮雪很难近他的身。 眼下的萧安辰想起昔日的种种别提多后悔了, 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为何眼盲心盲, 惹的阿雪伤心。 真是该死。 苏暮雪挣扎着站起来, 从他怀里退出,发生了两次同样的意外,她有些介意,脚步后退,特意把两人的距离拉大。 地牢没有窗户,只有外面燃着的火把,昏黄的光斜射进来,落在两人间,成了那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苏暮雪在沟壑的这端,萧安辰在沟壑的那端,楚河汉界分的清清楚楚。 萧安辰的心像是被捶了下,呼吸有那么一刹那是停滞的,胸口传来痛意,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扇柄上落下深深的痕迹。 他手指可能是方才拉扯间不小心划伤了,这要是周嵩在的话估计又会大呼小叫。 萧安辰垂眸睨了一眼,随后淡然收回视线,要是流血能换回苏暮雪,他甚至愿意血流成河。 但,他知晓是不可能的。 苏暮雪打破了牢房内的安静,她瞥到萧安辰手指流血了,淡淡说道:“陛下不是带着药么,你手流血了,正要涂抹上。” 这句话之前,萧安辰整个人像是缀在冰窟了,朝思暮想的人是他如蛇蝎,不愿离他近一分,他心伤难耐。 这句话之后,萧安辰瞬间活了过来,眼尾轻扬,黑眸里溢着耀眼的光,“阿雪是在关心朕么?” 这个想法,让他雀跃无比,比那年洞房花烛夜还让他欢喜。 “陛下多虑了,”苏暮雪语气平和眼神无波,“臣女只是不希望陛下有什么意外,毕竟这里只有臣女和陛下两个人,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臣女也脱不开身。” 意思明了,不是关系,只是怕你出事被牵连。 萧安辰刚刚还拂在脸上的笑意,转瞬没了,眸底燃起的光如被风吹灭了般,深邃的眸子如黑潭。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放心,”萧安辰淡声道,“你不会出任何事的。” 苏暮雪对他的保证不置可否,若不是因为他,她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说到底,还是他惹来的。 他的承诺,一向做不得准。 她上过当,已然学乖了。 苏暮雪不想和他说这些,转移话题道:“陛下知晓是何人所为吗?” “有些眉目,但还不确定。”萧安辰双手负在身后,眉宇间淌着抹冷意,他抬高下颌看向上方,眼神犀利道,“过了今夜便能知晓幕后之人是谁。” 苏暮雪不知他为何笃定过了今夜便能一切真相大白,难得的没有反驳他,顺着他话说道:“若真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 接着她又道:“臣女家里还有人等着臣女归家呢。” 她说这话时,眼底浮现笑意,卷翘的长睫颤动着,眼神都是温软的,像极了春日里的那第一道光。 不其然的,萧安辰把她口中的家人,和那个公子联想到一起,会是他吗? 那个让阿雪心心念念的人。 萧安辰鼓足勇气问道:“你的家人……” “哦,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苏暮雪站累了,重新坐到椅子上,“我们一直在一起。” “……”萧安辰负在身后的手指无人注意时用力攥紧,掌心深处现出若干道掐痕,重的那两道,隐隐有血渍溢出。 他下颌紧绷,一时难以接受苏暮雪有“家人”的事,她、她本该是他的。 “阿雪……”萧安辰再出声音时,才意识到,有些哑了,喉咙深处涌出血腥味,他怕吓坏她,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他不能在苏暮雪面前犯病。 “有事?”苏暮雪慢抬眸看过来,眼神太过平静,像是看陌生人,至少在对方眼里,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神情。 实则…… 还是有些不同的。 苏暮雪斜睨着萧安辰,看着他苍白的脸,眉梢很轻地皱了下,随后又舒展开,“陛下身子不适的话,还是坐下先歇歇吧。” 萧安辰绷着腿僵着步子走过来,弯腰坐在了苏暮雪对面,他腰上有伤,是以坐下的动作慢了些。 “陛下还没吃,快吃吧。”苏暮雪淡声道。 “好。”萧安辰执起筷子,也不知夹了些什么菜,便塞进了嘴里,见苏暮雪一直瞧着他,他吃完这道又吃了另一道。 他现在听话的样子,像极了乖巧听话的幼童。 苏暮雪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还以为他是太饿了,其实,他只是想做些让苏暮雪开心的事,只要她开心,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吃得很快,苏暮雪见状双眉皱到一起,心说:只是多久没用膳了,怎地饿成这样。 萧安辰被呛住了,脸颊泛红,鼻尖上冒出汗,苏暮雪抿了下唇,执起汤匙给他盛了半碗汤,放到了他面前。 萧安辰那刻死寂的心,如浇灭的星火瞬间燃起。 阿雪还是在意他的吧。 苏暮雪不知他想法,若是知晓的话,怕是那碗汤已然洒地上了。 隐约的,牢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人的呼唤声:“主子啊,主子您怎么样了?您真是吓死奴才了,奴才要不活了。” 周嵩趴在牢房外,边拍打边唱起来,若不是时机不合宜,苏暮雪还真想给他来点掌声。 比醉仙楼里说书的先生还会演。 “行了。”萧安辰吃东西的心思都被周嵩搅合没了,不过,他还是喝完了苏暮雪盛给他的汤,一滴不剩,都喝了。 那副样子,还真像几日不曾用过膳食的。 “主子,您怎么就那么喝了啊,那汤有没有问题呀?”周嵩大惊小怪道,“怎么不让奴才试试,万一有……” 周嵩说着说着看到了苏暮雪,随即愣住,脸上闪过错愕的神情,就说主子怎么会突然出事的,原来又是同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 他淡声道:“小姐。” 苏暮雪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知晓周嵩不喜欢她,很好,她对他也心存芥蒂,是以,样子都懒得做了,应都没应。 周嵩:“……” 萧安辰站起身,走上前,“东西呢?” 周嵩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恭敬呈上。 萧安辰接过,打开,就着光看起来,随后交代道:“让暗卫们在外面给朕守好了,若是出了任何差错,都别想活。” 周嵩:“遵命。” 周嵩领了命令出去,远远的还能听到萧安辰同苏暮雪交谈,“阿雪,汤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喝点?” 苏暮雪回到的很干脆,“多谢,不用。” 周嵩一个趔趄,差点吃了一嘴土,普天之下,也唯有皇后娘娘敢同陛下这样讲话。 真是,大胆。 周嵩前脚刚厉害,阿六和明玉便跑了进来,苏暮雪听到脚步声,缓缓抬眸看过来,见是阿六和明玉,心下一喜,起身走上前。 明玉担心地眼睛都红了,“小姐,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他敢。”阿六恨恨道,“小姐,他们若是敢动你一根手指,你告诉属下,我去杀了那人。” “好了阿六,我没事。”苏暮雪柔声道,“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阿六瞥见牢房里除了苏暮雪还有萧安辰,双眉拧到一起,“小姐,怎么那个人贼人也在?” 萧安辰寻着声音看过来,脸上哪还有一丝同苏暮雪讲话时的柔情,眉宇间如覆着一层冰霜,看一眼,能让人心猛地一跳。 他幽暗深邃的眼眸里透着杀气。 苏暮雪淡声制止,“阿六休要乱讲,那位可是帝京的大官。” “我管他什么官。”阿六性子直,看不到明玉一直在给他使眼色,定定道,“反正他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主子要离他远些。” 阿六一根筋怎么也说不通,苏暮雪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随后,苏暮雪问道:“钱庄茶行粮铺可有不妥?” 明玉回:“奴婢已派人去查看,没有不妥。” 苏暮雪提着心缓缓放下,“那便好。” 她从怀里掏出东家信物,麒麟图案的玉佩,叮嘱道:“明玉你离开这里后,记得派人去各个铺子把掌柜们都找来,就说东家有事要吩咐。” 她把玉佩塞明玉手里,“要他们这段时日把铺子看好了,若是遇到寻衅滋事的人,可直接报官,切记不可惹事,一切事宜,等我回去后再定夺。” 明玉握紧玉佩,“是,小姐。” 阿六离开时还是有些不放心,抬高下颌给了萧安辰一个挑衅的眼神,又叮咛苏暮雪,“主子,属下给公子飞鸽传书了,主子放心,公子很快会赶来带主子出去的。” 苏暮雪:“好。” 萧安辰把阿六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苏暮雪明明说她的家人在府里,为何方才那个男子又说给公子飞鸽传书?? 难道是…… 他口中的公子,其实并不在苏暮雪府里而是在另一处?! 第83节 阿六可能觉得眼神还不够,对着萧安辰说道:“你离我家主子远点,不然我们公子来了不会饶你。” “你们公子?”萧安辰指尖顿了下,唇角淡扬,“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怕是来了也无济于事。” 阿六:“你……” “好了阿六,快去办事。”苏暮雪催促道。 阿六被明玉牵着胳膊,不情不愿离开。 萧安辰端坐在椅子上,唇角淡扬,莫名觉得,今日的汤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阿雪。”他悠然一唤。 苏暮雪慢慢转身,迎上他含笑的眸子,浅浅送出一句话:“陛下莫要同阿六一般见识,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护主了些,见不得陌生男子靠近我。” 萧安辰:“陌生?谁?” 苏暮雪:“陛下啊。” “……”原来,他同她来说,是陌生人。 第67章 三更天时, 外面传来打斗声,狱卒急匆匆跑过来,边打开牢房的锁边说道:“爷, 你们快走吧,外面打起来了。” 狱卒同萧安辰不识, 但他有个救命恩人在禁卫军任职, 白日那位恩人找上他, 说要他照拂两人, 还给了他一锭银子, 并交代道, 若那两人想要什么, 他尽心去操办即可, 事情办好了,以后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 狱卒有自知之明,对飞黄腾达没什么期翼, 一家老小安安生生足矣, 他收下了那锭银子,并按照恩人的指示伺候着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爷。 狱卒也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恩人算是他见过的最富贵的人,既然是恩人托付的人,那一定很重要。 他把门打开,对着萧安辰说道:“外面的人很多, 厮打的很凶, 爷你们别耽搁了, 快走吧。” 萧安辰手指折扇定定站着没动, 侧眸睨向苏暮雪, 淡声道:“你找来的人?” “不是, ”苏暮雪问道,“不是你的人?” 萧安辰问狱卒:“何时了?” 人命关天的时候,狱卒也不知晓这两人不赶快跑在这问时辰究竟是为了何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子时。” 约定好的时辰还未到,萧安辰和苏暮雪对视一眼,撩袍弯腰坐下。 “……”狱卒傻了眼,这什么情况,怎地不走反而又坐下了。 狱卒刚要说话,萧安辰回头睨向他,“给朕,给我们来壶茶水。” 狱卒眨眨眼,听到外面的厮打声更激烈了,抖着腿说道:“爷不走么?” “不走,”萧安辰执起折扇对着掌心轻拍两下,神情淡然道,“去端茶水来。” “是。”狱卒抿抿唇,领了命令走出牢房,远远的还能听到他轻嗤声,“都火烧眉毛了,还喝茶,帝京里来的人就是古怪。” 苏暮雪坐在萧安辰对面,语气淡然道:“不是你的人,也不是我的人,陛下认为是谁的人?” “等抓住了就知道了。”萧安辰唇角轻勾,露出淡笑,似乎已经好久没同阿雪着这样闲适说话了,他很珍惜眼前的时光,想在同她多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她想说,他便陪着。 之前的阴霾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萧安辰在心里告诫自己,眼下的机会来之不易,与其吃醋生闷气,不与多与她交谈,这样也好拉近关系。 他脚不动声色间悄悄朝前移了移,鞋尖抵在了桌子上,只要再向前移动一点,便能碰触到她的脚。 莫名的,萧安辰心跳加快,后颈那里一片湿热,掌心也隐约溢出汗,他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不经意间瞥到了衣摆,发现他的衣摆若有似无碰触着她的衣摆。 隐隐的,萧安辰的心底生出喜意,似乎这样的碰触与他来说也是极开心的。 火把映出昏黄的光,光影拂到他们身上,地上落下两道缥缈的影,影子挨得很近,像是簇拥着。 萧安辰眸光落到影子上,唇角扯出一弯浅弧,连日来的奔波疲惫在这一刻得到缓解,好像,只要同她在一起,他心都是雀跃的。 许是盯着那处太久,苏暮雪也注意到了,缓缓低头去看,须臾,她眉梢一蹙,脚下意识朝后移了移,身子也跟着向后倾了倾。 簇拥的影子就这么生生分开了。 她似乎怕退避的不够多,让他产生什么想法,遂,再次站起身,直到狱卒进来,她也没坐下,就站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靠墙垂眸深思。 苏暮雪来荆州一年之久,虽同官府也发生了些事,但到底都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而且无人知晓她便是几家店铺东家,她在荆州也没有任何仇人,是以幕后之人应该不是为她而来。 不是她,那只能是…… 她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端坐着喝茶的男人,褪去了明黄朝服的帝王,依然难掩那身尊贵之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身为王者的气息。 只是……到底是何人有如此大胆,敢对帝王动手? 夏萱想起了进来听到的那些传闻,在永安寺祈福的太后娘娘这段时日身子不适,一直在民间寻找良医。 听闻已有许多医者前去治病,不知,这两者可有牵连,若真是太后所为,那刻真就是礼法不容了。 但愿太后娘娘不要犯傻才好。 她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萧安辰何时走近的,直到脸上传来热意,她才回过神,眼睑慢抬,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偏着头一脸浅笑地注视着她,冷白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茶盏,袅袅热气扑面而来,她身子下意识后倾。 苏暮雪忘了,她正抵着墙,属于退无可退的境地。 萧安辰不知是被外面的厮杀声扰了心智,还是一早便想这么做了,又朝前跨了一大步,他挡住了斜射进来的氤氲光线,像是把她圈禁在一方天地。 垂在身侧的手若有似无间同她的手相抵。 没敢太明目的碰触,假装不知,他的手背贴上了她的手背。 一触即离,在她微蹙眉时,他已然退开,萧安辰举高茶盏,“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到底是牢房,终日不见日光,里面阴冷的很。 苏暮雪锁着他眸,只觉得他花样百出,一会儿是膳食,一会儿是热茶,这可不像昔日的他。 “现在的陛下,到有点叫臣女不识了。”苏暮雪淡声道。 “那阿雪觉得是现在的朕好,还是以前那个?”萧安辰含笑问。 苏暮雪聪明着呢,他话音方落,她便猜出了他的用意,想让她夸他,很难。 她意识到他再次靠近了些,脚尖轻移,趁他不备时从他身侧走出,淡声道:“好不好,要百姓说了算,不如陛下出去后,自己问。” 暖玉温香离开的太快,萧安辰心底生出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心脏隐隐抽了下,更像是被针戳出细密的洞。 她到底何时,才不会再避开他呢。 萧安辰眸底生出异样,他背脊挺直,转身时异样已然消失不见,“阿雪说的极是,得百姓说好才行。” 他面上虽含着笑,但心到底还是难过的,负在身后的手五指并拢,攥成拳头,指尖深陷进掌心深处。 萧安辰抬脚朝前走去,后来他发现,但凡他前进一步,苏暮雪必定后退两步,他若表现的太急切,她退避的会更快。 最后,萧安辰止步于苏暮雪三步前。 苏暮雪不想同他说些什么好不好之类的话,转移话题道:“陛下是不是已然猜出是何人所为了?” “阿雪觉得是谁?”萧安辰问。 苏暮雪折回桌子前,指尖轻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 萧安辰没看她的,也轻蘸茶水写下一个名字,缥缈的光照上来,只有两个相同的模糊的字。 太后。 半晌后,外面的厮打声停止,有人走进来,是白日关押萧安辰和苏暮雪的衙役,见他俩安好,长吁一口气,对狱卒交代道:“把这两人给我看好了,明日大老爷就要审他们,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的命。” 狱卒点头哈腰:“是是是。” 衙役转了一圈后,转身离开。 关门声传来,苏暮雪问道:“你的人得手了吗?” 萧安辰撩袍坐下,“应该得手了。” 果然如萧安辰所料,暗卫得手,已然把劫狱的人全部擒获,这十来名黑衣人劫狱可不是为了让萧安辰生,而是要把他带到另一处,杀死他。 暗卫用最残酷的手段审问出想要的结果,便立刻来报。 五更天时,狱卒被人叫醒,他揉揉眼,待看清来人后,笑着说道:“恩人,是您呐。” 他急忙把门打开,王放走进来,“他们人呢?” 狱卒说道:“我带恩人去。” 狱卒在前面带路,王放在后面跟着,时不时朝四下看一眼,待见到萧安辰时,抱拳作揖道:“主子。” 萧安辰走上前,淡声问:“如何?” “这是那些人的供词。”王放道。 萧安辰接过,垂眸细细看去,看完他没像之前那样收起来,而是走到苏暮雪面前,交于她看。 苏暮雪没接,狐疑打量着他,眸底浮现疑惑。 王放提醒:“主子,那个不可……” 萧安辰冷冷一个眼神射过来,王放缩了缩脖子。萧安辰挑眉,“给。” 苏暮雪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字,双眉渐渐拧到一起,抬眸问道:“她到底是为何?” “不甘,愤怒,想找听话的傀儡取而代之,想做女皇。”萧安辰边说边朝前看去,似乎透过牢房,他看到了那年帝京皇宫里,他跪在冰面上,太后对着他敦敦教诲,“以后说话做事切记要仔细些,不要什么心里话都说出来。” “儿臣只对母后说心里话。” “对哀家,也不要。” “……” “行了,跪着吧,何时知晓错了再起身。” 他养在她膝下,可她对他从未有过半点喜爱。 萧安辰剑眉拢起,沉声道:“王放。” 王放跪地:“是。” 萧安辰:“带着朕的尚方宝剑去永安寺,把供词给她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王放:“遵命!” 第84节 萧安辰这尊佛请进来容易,请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当荆州知府张同得知属下误抓了从帝京来的大人,抖着腿亲自来了地牢。 他没见过龙颜,但认识的帝王手上的玉扳指,尤其是龙图腾花纹栩栩余生,除了当今帝王能戴的,何人还敢戴。 张同双腿一软,栽到在地上,伏地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负手而立,眼神犀利,冷冷呵斥一声:“张爱卿竟是这样办差的,倒真是叫朕刮目相看了。” 张同:“……” 据悉那日张同昏死过去两次,醒来后,颤颤巍巍跪在萧安辰面前,“臣有罪,臣该死。” 有没有罪,该不该死,定会有人来定夺,萧安辰离去时只说了一句,“记得做个好父母官。” 张同跪在地上,看着远去的身影,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苏暮雪也一同离开的,问他道:“为何不治张同的罪?” 萧安辰淡声道:“为官方面,他还尚可。” 萧安辰来荆州前,专门让人查询了荆州这一年来的大小事宜,张同虽不算好官,但到底有几次护住了荆州的一众百姓,他相信,经过今日之事,他应该会顿悟的。 言罢,他朝前走去。 苏暮雪站在后方睨着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有些许的不同了。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有马车停在门口,萧安辰停住,指尖缩了缩,到底还是说了什么。 “一起用早膳可好?” 他说此话时,握着折扇的手指攥的很用力,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喉结连着滚动两下,漆黑的瞳仁里闪过期翼的光泽。 他用期盼的眼神注视着苏暮雪,希望她看到两人昨夜相处了一晚的份上,能不要对他那么决绝。 从未有过的不确定在心底蔓延开,无人知晓,萧安辰有多紧张。 苏暮雪轻启唇,刚要回,台阶下方传来声音,“不必了,阿窈要同我一起用早膳。” 第68章 白色高大骏马上跳下一人, 那人着一袭白衫,乌黑发丝被红色丝带束着,腰间别着一只玉笛, 他边取下玉笛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甚至连衣摆都一动未动。 他长的很俊逸, 一双漆黑的眼眸, 眼尾处有颗黑色的小痣, 日光拂到他脸上, 映得那颗小痣尤为晶亮。 “公子。”阿六看到来人, 高兴地跑下台阶, “公子, 您总算是来了。” “表哥。”苏暮雪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扬起笑,她提起裙裾朝下走去,隐约带起一股风, 风里夹杂着她身上的清香。 萧安辰侧眸睨向台阶下方的男子, 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流淌出莫名的敌意,下颌紧绷,握着折扇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周身像是笼罩在冰窟里,惹得周围的人心颤。 “主子。”周嵩轻唤了一声。 萧安辰回过神,面色恢复如常, 他抬脚朝下走来, 眸光一直落在下方男子身上, 走近后, 说道:“阿雪, 这位是?” “公子,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一直缠着主子的人。”阿六凑到薛佑宁耳边嘀咕了一句。 薛佑宁淡笑,抱拳作揖道:“在下薛佑宁,是阿窈的表哥。” 阿窈? 萧安辰不解地看向苏暮雪,他从不知晓她还有其他的闺名。 萧安辰收回眸光,淡声道:“既然是阿雪的表哥那便不是外人,自家人说话不用过于拘谨。” “阿窈,我的马车在后面,你在里面呆了一夜肯定也乏了,你先去马车上等我。”薛佑宁没回答萧安辰的话,柔声对苏暮雪说道,“我一会儿就回。” 苏暮雪轻点头:“好,我去马车上等你。” 她走时侧眸看了萧安辰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萧安辰本欲唤她,接触上薛佑宁冷冷的眼神后又停了下来,人是他支走的,想必他是有话要说。 萧安辰也屏退了左右。 薛佑宁在苏暮雪走远那刹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又冷又沉,似乎连日光都照不进眸子深处。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里面翻滚着漩涡:“昔日她爱慕你,愿舍弃自由陪你入宫,我虽劝说一二,但还是允了,她是我薛府至宝,是我呵护手心里的人,本以为你会好好善待她,岂料你处处与她为难,让她受尽冷落和□□。她性子要强,不想家里人担心,每每寄回书信,都说过的很好,不必牵挂。” 薛佑宁转身面对萧安辰,冷声道,“我本以为她确实如信中所言,过的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实则不是,你既不喜欢她,当年为何还要娶她。” “既然娶了她,为何不好好待她。” “你欺她亲人不在身边,对她做尽凌虐之事,现下后悔了,想追回了,哼,晚了。” 薛佑宁眼神森冷道:“从今以后阿窈我来护,你——,不配!” “我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纵使你是天下之主又如何。”薛佑宁冷笑,“想杀我是不是?好啊,你杀啊,我今日若是死在你手里,那你这辈子休想再和阿窈在一起。” 他向前跨一步,淡笑:“陛下,要试试吗?” 试试看,在阿窈心里,孰轻孰重? 萧安辰脸色铁青地睨着薛佑宁,看着他眸底浮现的那抹笑意,很想亲手把他撕碎了,这个人在同他争阿雪。 萧安辰言辞犀利道:“就凭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朕便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怎么?想让薛府上下老小一起陪葬么?” 薛佑宁下巴轻抬,“死有何惧!” 萧安辰:“好,很好,但你放心,朕不会要你命的。至于你说的朕配不配,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朕与阿雪有三年夫妻情谊,你……有么?” “朕自知有错,今后必会好好待她,你只是她表哥,没资格替她决定什么。” “若朕没记错的话,当年给苏将军寄来书信劝说他同意这门亲事的那人是你吧。” “薛佑宁,你已然在三年前做出选择了。” “是你先舍弃她的。” “所以,你才是那个最不配的人。” 你配不上阿雪,更配不上他亲自动手。 “哈哈。”薛佑宁嗤笑出声,“是么,那不如比一比如何?我要同阿窈一起用早膳,陛下还要跟吗?” 话落,他转动手中玉笛,转身离开。 苏暮雪不知他们要说什么,还是有些不放心,下来寻人,见薛佑宁走过去,笑着迎上来,柔声唤道:“表哥。” 薛佑宁脸上哪还有一丝不悦,他眼尾轻扬,唇角沁着浅笑,一手握笛,一手负在身后,光风霁月、玉树临风说的就是他。 似乎连地上的影子都同常人不同,多了抹俊逸感。 他们交谈声顺着风流淌到萧安辰耳中,萧安辰听到薛佑宁问:“怎么下来了?” 苏暮雪含笑回:“想表哥了,来迎迎你。” 薛佑宁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夸她,“真乖。” 苏暮雪一脸娇羞,“表哥,我不小了,不要摸头。” “好,阿窈是大人了,不摸。”薛佑宁满眼都是笑意。 他们笑得多欢快,萧安辰的心便有多痛,曾几时她对他也是这样柔情蜜意,会挽着他的胳膊撒娇。 是他,亲手把这一切毁了。 炙热的光线落到萧安辰脸上,像是在他眉宇间狠狠劈下一刀,明暗参半的脸一半淌在光影中,一半缀在深渊里。 一如他此时的心,周围除了瑟瑟风声再无其他。 他恨。 他悔。 好像风里依然夹杂着欢笑声,即便马车离去了很久,依旧在耳畔回荡,萧安辰身心俱惫地倚靠在软垫上,端着茶盏的手指有些抖。 须臾,茶水溢出。 周嵩急呼:“陛下。” 萧安辰撩起眼皮示意他闭嘴,他眸光落在了烫红的手背上,比起手背的痛,心痛才是最难捱的。 活该他受。 “派人跟着薛佑宁,朕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萧安辰冷声交代。 周嵩:“是。” 黄鹤楼 苏暮雪给薛佑宁斟好茶水,佯装不在意问道:“表哥方才同他讲了什么?” 薛佑宁端起茶盏低头轻抿一口,抬眸,迎着她的视线,淡声道:“他?哪个他?” “表哥知晓我说的是谁。”苏暮雪莞尔一笑。 薛佑宁握着茶盏的指尖一顿,眼睑微垂又抬起,“阿窈还是在意他,嗯?” “没有。”苏暮雪柔声道,“只是好奇表哥会同他讲些什么,不过我想提醒表哥,以后还是离那人远些好。” “阿窈在关心我。” “你是我表哥,我当然要关心你。” “那他呢?” “他什么?” “你还在意他吗?” 薛佑宁端起茶盏时,眸光落在了外面,隐约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唇角轻勾,问的越发直接。 “阿窈还喜欢他吗?” “不喜欢。”苏暮雪眸光落到窗棂外,街上人很多,她托腮看着,语气淡然道,“前尘往事,我早已忘却了。” 外面的身影生生顿住。 薛佑宁眉梢挑高,引着她继续往下说:“总归是夫妻,怎可会忘得一干二净,我猜,阿窈心里还是……” “没有,”苏暮雪托着下颌的指尖隐隐缩了下,回答的不似方才淡然,“不会再有的。” “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传来,薛佑宁浅浅一笑,仰头一口饮尽茶水,莫名觉得,今日的茶水甚是好喝。 第85节 “主子,主子您慢点。”周嵩差点追不上,气喘吁吁道,“主子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萧安辰脸缀在暗影中,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像是燃着火,沉声道:“不吃了。” 他听到苏暮雪那席话后,哪还有心思吃下去。 “主子在船上便没有怎么用膳食,到了荆州急着去见人也没吃,昨日又被关……”周嵩顿了下,“不用膳会饿坏的,不若奴才买些,带回去吃。” 萧安辰衣袖轻甩,“不吃。” “……”周嵩心里一咯噔,得,又开始了。 萧安辰自虐的行为时有时无,严重时,能把自己饿上一天,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周嵩本以一天后会好,谁知还不行,没办法,他打听到苏暮雪的住处后,亲自上门求人了。 求她能见见陛下。 事有凑巧,周嵩去的时机不对,苏暮雪外出了,周嵩后来才知晓,她是同她那个表哥一起郊外游玩了。 荆州有条很长的河流,从城中穿插而过,平日里总会有船只载客,供游人赏景,今日苏暮雪便是同薛佑宁外出赏景了。 他们坐在船上,悠闲品着茶,薛佑宁是烹茶高手,苏暮雪的茶艺还是同他学的,今日他烹茶,她来喝,好不惬意。 阿六抱着剑守护在船头,一盏茶后,他弯腰进了船舱,“公子。” 薛佑宁:“何事?” 阿六看了苏暮雪一眼,薛佑宁道:“但说无妨。” 阿六:“有船在跟着咱们。” 几乎话落的刹那间,有东西撞上了船头,船左右摇晃了两下,苏暮雪身子不稳朝一侧倒去。 薛佑宁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阿六晃动着身子说:“属下去看看。” 他们此时不在城中,在郊外的游玩,船只行驶到了正中央,无论从看向哪个方向都是一眼望不到边。 先前还有几只船同他们一起游玩,此时那些船只都没了,只剩那只最可疑的。 苏暮雪刚稳住身子,船头传来厮打声,薛佑宁沉声道:“阿窈你在这里坐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去。” “可是我——” “没有可是。”薛佑宁握了下她的手,“等我回来。” 苏暮雪指尖微缩,“表哥你要小心。” 薛佑宁轻点头,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片刻后,船摇晃的更快了,苏暮雪隐约还听到了细碎的声音,好像是从船底发出的,然后她看到,船底被戳破了洞,又水突突冒上来。 “表哥。”她唤了一声,可惜外面打斗声太大,她的声音小,无人听到。 苏暮雪前后观察一番,去船头的距离明显要比船尾远,她选择去船尾。她站起身,踉跄着朝船尾走去。 刚走到船尾,船只剧烈晃动起来,她脚下不稳,身子跟着左右摇摆,几次快要跌下船时,又直起身,心跳还未平复,下一波颠簸再次袭来,这次船摆动的比方才还厉害。 苏暮雪感觉到身子在向后倾倒,她幼时被水淹过,是以很怕水,眼见要掉到水里,她伸出手胡乱拉扯。 挣扎间,她似乎扯住了什么,暖暖的,滚烫,是一个人的胳膊。 她抬眸去看,阳光有些扎眼,她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人的脸有些模糊,仿若镀了一层光。 她定睛又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张清隽的脸,剑眉星目,长得极好看,她听到他说: “阿雪别怕,朕来了。” 是萧安辰。 第69章 苏暮雪今日出行穿了件‎‌‌‍‎黄‌‎色‎‎牡丹纹襦裙, 外搭天蓝色广袖长褙,风袭来,裙摆随风轻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她思绪处在征愣中,斜倚在萧安辰怀里, 抬眸睨着他看了好半晌。 河水再度荡起, 波涛涌来, 船只摇晃的更剧烈。 萧安辰胳膊圈着她腰肢, 把人揽在怀里, 眉宇间流淌着担忧的神色, 见苏暮雪许久未言, 以为她受惊过度, 出声再次安抚。 “阿雪放心,朕在这,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 男人眉梢蹙着, 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他如深海般深邃的眸子里流淌着耀眼的光。 苏暮雪被那团光紧紧包围着,她细密卷翘的长睫很慢地眨了下,眸底像是有什么一闪而逝,太快,她自己都尚未捕捉到。 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莫名颤了下, 恍惚间, 心跳也跟着快了一拍。 不太确定, 也许是受到惊吓的原因。 船头的厮杀声更甚, 船只摇晃的太厉害, 苏暮雪回过神,说了声谢谢,从萧安辰怀中站起。 刚起身,又晃了下。 她再次跌进了萧安辰怀里,萧安辰顺势揽住她的腰肢,隔着衣衫有热意袭上,苏暮雪轻轻颤了下。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出两道影,他们贴合的很近,就着水面看过去,仿若拥抱在一起。 “主子。”周嵩挥了下胳膊,“主子,这。” 周嵩站在甲板上,示意船夫再靠近些,等两艘船靠到一起后,他说道:“主子,快过来。” 苏暮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萧安辰揽着腰肢一跃,跳到了另一艘船上。 站稳后,萧安辰缓缓松开手,细看下,还能看到他指尖移开得很慢,若不是怕惹苏暮雪生气,实则,他是不想放手的,就想这么地老天荒地抱着她。 在萧安辰松手的瞬间,苏暮雪退到了一旁,两人间的距离大到中间还能站立一个人。 她拘谨的样子,好像方才的拥抱是幻想出来似的。 萧安辰眸色沉了沉,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再抬眸时,眸底仿若淌着春风,说话依然轻声细语。 “里面有茶水和吃食,你先进去吃点。” 薛佑宁还在船上和人厮杀,苏暮雪哪有心情吃东西,她边看着前面的船只边摇头,“不必。” 萧安辰知晓她担忧什么,淡声道:“朕已派人去救你表哥了,你不必担忧。” 苏暮雪回眸,有些不太相信听到的话,狐疑道:“真的?” “朕何须诓骗你。”萧安辰努努嘴,“你看。” 苏暮雪挑眉去看,当真看到有人再次上了船,萧安辰说道:“那是朕的暗卫。” 帝王暗卫从不轻易现身,他们是帝王在暗处的影子,执行着帝王不未人知的命令,就连苏暮雪也是第一次见这些暗卫。 萧安辰竟然为了表哥做到这种程度,他到底是为何? “别误会,朕可是不为他。”萧安辰对薛佑宁没有一丝好感,不杀他已然算开恩了,至于救人吗,纯碎是看在苏暮雪的面子上,他不想让她为任何人伤神。 苏暮雪:“那是为何?” 萧安辰凝视着她,深邃的眸里潋滟丛生,他眼尾淡挑,唇角淡扬,“你。” 苏暮雪:“……” 苏暮雪抬眸,和萧安辰的眸光对视上,前者一脸茫然,后者一脸笑意。 萧安辰知晓,他这些年从未对苏暮雪说过让她欣喜的话,他决定了,以后会多说些,把那些年没有说过的话都悉数讲给她听。 苏暮雪垂在广袖下的手指莫名缩了下,越发觉得今日的萧安辰同平日的他不同。 曾经的他,每每见她都会冷着一张脸,几时这样带着笑意同她说笑,为了她? 他更从未说过这样让人心颤的话。 她狐疑打量着他,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既然看不懂,干脆不想了,她屈膝作揖,“那臣女代表哥谢过陛下。” 萧安辰伸手去扶她,指尖刚碰触上她的衣袖,她再次避开。他手指顿在那里,轻轻缩了缩,看来,还是不行。 他睥睨着她,心说:阿雪,到底要朕如何做,你才肯重新回到朕的身边呢? 回答他的唯有风声。 苏暮雪所有思绪都在对面船只身上,听着厮打声,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心道,表哥,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所幸,大家都无恙,苏暮雪正焦灼等待时,薛佑宁从船头来到船尾纵身一跃跳到了苏暮雪面前,拉过她的手,一脸担忧道:“阿窈,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暮雪打量着薛佑宁问,“表哥呢,有没有伤到?” “无碍。”薛佑宁话语温和道,“阿窈放心,那几个贼人还伤不到我。” 言罢,他紧跟着轻嘶一声,这声惹得苏暮雪红了眼睛,“表哥,怎么了?” 她执起薛佑宁的手,翻开他的衣袖,腕间有道伤痕,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着,血液流淌而出,看着便叫人心颤。 苏暮雪双眉拧到一起,唇畔颤抖着问:“是不是很疼。” 薛佑宁浅笑,“不疼。” “骗人。”苏暮雪眸底拂上一层雾气,眼尾都是变红了,“走,咱们要赶快去医治。” 她抬眸对萧安辰说道:“麻烦陛下让你的人把船驶回岸边。” 萧安辰对视上苏暮雪焦灼的眼神,心狠狠缩了下,莫名的醋意翻滚上来,须臾,胸口像是燃起火。 滔天大火,不知如何熄灭。 “好。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撇嘴,轻哼一声,随后转身朝船尾走去。 船在水面上行驶得很快,苏暮雪的所有心思都在薛佑宁身上,根本看不见坐在一旁的萧安辰,连他说的话都未听到。 萧安辰端着茶盏的手就那么定格住,也不放,也不退,他像是在跟自己怄气般,抬眸睨着对面说话的两人。 苏暮雪还是一脸担忧:“表哥,你再忍忍。” 薛佑宁给她递上糕点放她手里,“我没事,来,吃块糕点。” 苏暮雪吃不下,但她不想让表哥担心,还是吃了,吃得急喉咙一阵痒。 萧安辰见状再次道:“阿雪,喝茶。” 他倾身把茶盏放苏暮雪面前,指尖刚退开,便听到薛佑宁轻咳了一声,苏暮雪偏头睨着他,“表哥,怎么咳嗽了?” 第86节 “无碍。”薛佑宁说道,“许是船上风大。” 苏暮雪:“那你喝杯茶暖暖身子。” 她去斟茶时发现她面前有杯茶水,用指尖触了下杯壁,温度正好,她端起茶盏,放到了薛佑宁手里,关切道:“表哥快喝。” 那杯茶是萧安辰给苏暮雪的,转手被她给了薛佑宁,周嵩远远看着,险些没被气死,皇后娘娘怎么回事啊,看不见陛下很伤心吗。 呜呜。 萧安辰何止伤心,简直是郁结难舒,心像是被搅碎了一样,阿雪为何就是看不到他呢。 苏暮雪何止在船上看不到他,下船后依旧看不到他,她和薛佑宁头也没回的一起离开,至于萧安辰这个救命恩人,她怕是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前方人影成双,他孤单影只独立船头。 暗卫走过来,“主子。” 萧安辰:“何人所为?” 暗卫:“杭州那边的商户派人来刺杀的,月前薛佑宁抢了对方的生意。” “真的是因生意?”萧安辰双眸紧眯,“没有其他事?” “逮到的杀手是那样交代的。”暗卫道。 萧安辰:“继续去查,看看到底因为生意还是其他别的事?” 暗卫:“是。” 萧安辰抬脚欲下船,蓦然想起一件事,又顿住,“那些杀手武功如何?” 暗卫:“一般。” “那薛佑宁呢?” “深藏不露,属下暂未看出他师从何处。” “杀手可能伤到他?” “不能。” 萧安辰冷声道:“给朕去查,一定要查出他的身份。” 苏暮雪同薛佑宁一起回了府,阿五找来大夫,包扎好伤口后,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苏暮雪还是有些不放心,等大夫走了后,一直问薛佑宁,“除了胳膊其他地方可还有事?” 薛佑宁宽慰:“没有,只有这处有伤。” 苏暮雪提着的心缓缓放心,“那便好。” 薛佑宁看她衣角上染了血,淡声道:“阿窈忙了许久,快去洗洗换身衣衫。” 苏暮雪也注意到了衣角上的血渍,轻点头:“好,我梳洗完后再来看表哥。” 她前脚离开,阿六后脚进门,转身把门关上,低声道:“公子。” 薛佑宁起身走到桌前,撩袍弯腰坐在椅子上,“如何了?” “除了一人逃跑外,其他人都……”阿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劈开一室的暗寂,拂到那张阴戾的脸上,“找到那人,然后,杀了。” 阿六点头,抱拳作揖:“是。” 抬眸间他无意中看到薛佑宁腕间包裹的纱布,一脸愣住,“主子你受伤了?” “无事。”薛佑宁似乎不愿多谈,“记住让你办的事,另,派人盯着驿馆。” 阿六:“是。” 阿六出去时,回眸看了眼,实在不明白公子的伤是因何而来的,那帮杀手武功确实不弱,但根本不是公子的对手。 他又看了一眼,接触到薛佑宁的眼神后,抬手挠了下右耳,随后把门关上。 薛佑宁眸光落在受伤的胳膊上,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想起自己拿刀挥下时的情景,脸上的那抹笑意更深了。 萧安辰,阿窈是我的,我不会再把她让给你。 萧安辰刚回到驿馆,侍卫来报,知府张同求见。萧安辰摆了摆手,张同走进来,跪地道:“陛下,关于王员外被杀一事,臣已然审问清楚,这是口供。” 周嵩走近,伸手接过,转身交给萧安辰,萧安辰打开,慢条斯理看着。 张同道:“是他夫人把他骗至安泰寺伙同姘夫一起把人杀了,另,臣已命仵作验尸,确实同罪妇所言丝毫不差。” “只是这么简单?”萧安辰问道。 张同抬手擦拭下额头溢出的汗,颤颤巍巍道:“那依陛下之言……” 萧安辰指尖微动,似是想起什么,淡挑眉:“就按照你说的结案吧。” 张同:“是。” 等张同出去后,周嵩走近,递上茶盏,“陛下认为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萧安辰伸手接过,低头轻抿一口,“当然。” “那依照陛下之意,他们这是?”周嵩不解道。 “弃卒保车罢了。”萧安辰抬眸睨向窗外,看着满园秋色悠然说道,“既然不能拿朕怎么样,干脆舍这卒,待日后寻找其他机会。” “那这样,陛下更不能放过那个妇人了。”周嵩蹙眉说道。 “一介妇人怕是什么也不知,单纯被人利用罢了。”萧安辰放下茶盏,“阿雪那怎么样了?” 周嵩抿抿唇:“请了大夫给薛佑宁治了伤,现下……” 他顿住。 萧安辰:“现下如何?” 周嵩心一横也不再瞒着,“现下一行人正在后院放风筝呢。” 言罢,萧安辰手边的茶盏掉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第70章 苏府后花园里一群人在围着阿六放风筝, 苏暮雪同薛佑宁坐在凉亭下饮茶,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果子,是薛佑宁命阿六去买的, 都是苏暮雪喜欢吃的。 苏暮雪在薛府住的那三年,胃口也被养叼了些, 最喜吃城南那家糕点铺的桂花糕, 每每薛佑宁都会让下人提前备好。 薛老夫人常说:“佑宁啊, 你都把阿窈惯坏了。” 薛佑宁轻笑着回:“阿窈是我妹妹, 我当然要宠着她。” 只怪造化弄人, 若不是那年生意出了纰漏他赶去云城处理, 又岂会让阿窈离开薛府, 倘若阿窈不曾离开薛府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薛佑宁眉梢渐渐蹙到一起, 瞥见苏暮雪含笑的眼神后,才又放缓,露出淡笑。 “来。”他把盘子推到苏暮雪面前, “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苏暮雪拿起一小块放嘴里, 细细咀嚼,边吃边点头,咽下后,莞尔笑起,“好吃。” 薛佑宁自小便宠她,长大后更甚, “好吃多吃些。” “表哥也吃。”苏暮雪拿起一块递到薛佑宁面前, 阿六远远看见, 想提醒苏暮雪, 他家公子最不喜吃这些甜糯的果子, 话还未说, 只见薛佑宁接过苏暮雪手中桂花糕放进了嘴里,慢条斯理吃起来。 阿六:……见鬼了。 苏暮雪给薛佑宁斟好茶水,叮嘱说道:“表哥腕上有伤,要仔细些,大夫给的药记得喝,不可像从前那样,每次服药偷偷倒掉。” 倒药的事苏暮雪以前撞见过几次,问他为何这样做?他说是因汤药太苦,苏暮雪从来没想过,一向沉稳的表哥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不免轻笑出声,后来还威胁他,若是下次再倒她便告诉外祖母。 薛佑宁为了哄她不要告诉外祖母,那段时日一直在给她送吃食,后来她才知晓,表哥哪是怕她告诉外祖母,只不过是担忧她思念爹爹换着法的哄她开心。 表哥对她,当真是极好的。 “好,我听阿雪的。”薛佑宁见她鼻尖上都是汗,想也没想伸手便朝她鼻尖伸去,眼见要触山,苏暮雪身子下意识后倾了一下。 薛佑宁手指顿在那轻颤了下,淡声道:“你出汗了。” 苏暮雪微顿,随后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干净,脸上笑意未褪,待他依然如从前那般亲厚,“表哥还是那样细心,以后表嫂有福了。” 薛佑宁眸底闪过一抹异样,稍纵即逝,他淡笑着说道:“谁都不会有阿窈有福气的。” “是,阿窈有表哥疼爱,确实无人能及。”说话间,苏暮雪执起茶盏低头轻抿一口,“好茶。” 薛佑宁也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嗯,确是好茶。” 都是懂茶的人,他们从茶艺说到了经商之道,又从经商之道说到了为人之道,薛佑宁静静听着,眸底流淌着赞许的神情,他的阿窈长大了。 也出落的更可人了。 睨着苏暮雪,他想起了萧安辰,心道:狗皇帝还真是暴戾天物,不过也好,没有他的放手,哪来他的可乘之机。 薛佑宁含笑睥睨着苏暮雪听她细讲最近发生的事,说到最后,他淡声问:“你同他……” 苏暮雪知晓他说的是谁,打断道:“断无可能。” 薛佑宁心中一喜,但面上没有表现出,云淡风轻道:“也好,阿窈如此优秀,以后定能遇到如意郎君。” 苏暮雪没想再嫁人,她只想做那空中的鸟自由自在飞翔,不想多提什么,转移话题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不急。”薛佑宁喝完茶盏中的茶水,他已经等了这些年,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 阿窈高兴便好。 两人随后又聊了些其他的,薛佑宁见多识广说了很多苏暮雪不知道的事,她听得津津有味,浅笑出声时,护卫来报,有客访。 苏暮雪顿住,侧眸问道:“何人?” 护卫把手中之物呈上,是枚玉扳指,是萧安辰之物。 苏暮雪接过,想起萧安辰救她之事便也没有拒绝,“把人带去正厅。” 护卫:“是。” 苏暮雪站起身,“表哥,你先去歇息,我去去就来。” 薛佑宁脸上依然挂着笑,轻点头:“好。” 待苏暮雪转过身,他脸上笑意消失不见,随后轻嘶出声,“啊。” 第87节 苏暮雪停下,再次转过身,扶上薛佑宁胳膊,“表哥可是身子不适?” “不知为何腕间一阵疼痛。”薛佑宁脸上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他柔声道,“不够阿窈不用担心,我回去歇歇便好,阿窈还是赶快去见客要紧。” 他这副样子苏暮雪哪有心情见客,示意守在一旁的护卫搀扶起薛佑宁,“表哥,我送你回房间歇息。” “可是——” “无碍,他想等便等,不想等可以走。” 薛佑宁慢慢步下台阶,无人注意时,嘴角噙上一抹得逞的笑,他的阿窈还是更在意他。 正厅中,萧安辰已然饮了两杯茶,没等来苏暮雪倒等来了大夫,阿六探出身子引着路,“大夫,这边请。” 大夫跟上。 周嵩等人走后,低声道:“主子,这府里的人也太没规矩了,您都在这等半个时辰了,他们还没人来,要不让奴才去——” “不必。”萧安辰打断道,“等着便好。” 这一等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阿六把大夫送了出来,脸上已没了方才那副紧张的神情,等把大夫送走折返进厅中时,看到萧安辰还在瞥了下嘴,淡淡道:“我家主子今日有事不方便见客。” 周嵩问:“何事?” 阿六故意气人道:“我家主子在照顾公子呢,没空同你见面,你还是走吧。” 言罢,把苏暮雪交给他的玉扳指放到了萧安辰面前的桌子上,“好走,不送。” “……”周嵩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萧安辰脸色冷凝道:“你家主子在哪?” “干嘛?”阿六梗着子回,“我不是说了吗,我家主子在照顾公子没空见你。” 阿六还没猜出萧安辰身份,把他当成了觊觎苏暮雪的登徒子,对待登徒子你就不能有好脸色,他再次说道:“我们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马上离开。” 萧安辰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今日是来见苏暮雪的,没见到人怎么可能离开,给了身侧护卫一个眼色,护卫挡在了阿六面前。 萧安辰抬脚朝里面走去,沿着长廊一直向东走,中途看到了两个小丫鬟,问道:“你家小姐呢?” 帝王之威向来没谁能抵挡住,丫鬟伸手颤颤巍巍指向后方的厢房,“在哪里。” 萧安辰走出长廊,沿着石子小路走了一段,越过假山,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阿窈别忙了,我无碍。”是薛佑宁的声音。 “欸,表哥你别乱动,你赶快躺好了。”苏暮雪走到床榻前,按住正要起身的薛佑宁,叮嘱道,“刚大夫可说了,伤口有化脓的迹象不可大意,要你卧床歇息。” “我没那么娇弱。” “那也不行,阿窈会担忧的。” 谈话声顿了片刻,随后薛佑宁问:“阿窈这么担忧我?” “当然。”苏暮雪轻点头,“阿窈很担忧你,所以,表哥要好生养着才是。” 薛佑宁心里一暖,转上了苏暮雪手,“阿窈,谢谢你。” 四目相对,苏暮雪眼底清澈如水,没有一丝其他的涟漪,反观薛佑宁眼神深沉如海,里面翻滚着波浪。 “啪。”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萧安辰跨步走进来,垂眸间一眼看到了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双眉拧到了一起,怒意生上心头,眨眼间又把他压了下去,不行,他不能对阿雪发怒。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眸光落到苏暮雪脸上,淡笑道:“唐突了。” “既知唐突,陛下应该先出去才是。”薛佑宁没松手的意思,依旧那么握着。 苏暮雪是完全忘了反应,思绪都落在了萧安辰身上,见他眉眼含笑一步步走近,刚要说什么,胳膊猛然被他拉住,用力一扯,她跌进了他怀里。 接着,他手揽上了她的腰肢,把她带离榻前,在她发怒前,又松手,退开,速度很快,快到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然松手了。 她这时若是再发怒,倒显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现下的他很君子地离她一臂远,别说肢体了,就是影子都没触碰到一起。 她若是揪着方才的事不放,倒显得她没话找话说了。 苏暮雪恢复如常,清冷道:“陛下没走吗?” “朕在等你。”以前的萧安辰惯喜欢让人猜,从来不把心中所想告知,现在的他不是了,心中想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你在船上受了惊吓,朕担心你有不适。” “臣女很好,没有不适。”苏暮雪疏离道,“表哥要歇息,陛下若是无其他事还是先走吧。” “谁说朕无事,朕有事。”萧安辰眸光从薛佑宁脸上滑过,再次落到苏暮雪脸上,瞧着她红润的气色,心隐隐安了些,“案子的事。” 他道。 “案子怎么了?” “有些细节,张同还要问上一问。” 说话间,护卫再次来报,说知府大人派人来请。 苏暮雪睇向萧安辰,萧安辰淡笑道:“既然知府派人来请,那朕同阿雪一道去。” “哦,对了。”萧安辰睥睨着床榻上的薛佑宁淡笑道,“你好生歇息,不必起身。” 薛佑宁起身是想拦住苏暮雪,被萧安辰这样一说,好像是送他,薛佑宁眉梢皱起,还未说话,苏暮雪先开了口,“表哥你好好歇息,我去去就来。” “阿窈——” “表哥有事可以找阿六去办。” 苏暮雪安抚了几句,转身走出房间,随后对门口的丫鬟叮嘱道:“照顾好表公子。” 丫鬟回:“是。” 张同其实挺懵的,一个半时辰前他从驿馆回来,刚看了些卷宗被告知一会儿派人去城西的苏府。 陛下有令,他不敢不从,忙派人前去,随后又被叮嘱说要谈谈案子的事,案子不是结了吗,还要谈什么。 他轻笑两声,示意眼前两位尊神,“来,喝茶,喝茶。” 苏暮雪来这里可不是喝茶的,她道:“大人不是有案子的事需要问么?” “案子啊……”张同侧眸看向萧安辰,“臣有事需要问么?” 萧安辰勾唇淡笑,“张爱卿说笑了,我们是你派人找来的,你有没有要问的,自己不知吗?” 张同:“……”他是真不知啊。 好在张同脑子转得还算快,轻咳一声:“对,确实有要问的,不过案情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他说着再次看向萧安辰。 萧安辰接话:“正好我们今日有空,大人可以尽情问,多久都可以。” 张同点头,“既然这样,不若咱们先用膳,您看……” 萧安辰没说话,眼神睇向了苏暮雪,张同也跟着看过来,“苏小姐你说呢?” 苏暮雪淡声道:“大人去用膳我们在这里等着便好,等大人用完膳再谈也可。” 他用? 他自己用? 他不活了吗? 张同哎呀一声,拍了下脑门,“这样好了,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苏暮雪启唇道,“不——” 萧安辰开口道:“很好,那我们就陪张大人一起用午膳顺便分析案情。” …… 用膳间,张同借故有事离开了房间,走出房门后,他停住,转身藏在了门后,看着帝王殷勤服侍,嘴角抽了又抽,摇摇头,没眼看啊。 苏暮雪望着像小山似的饭菜,出声制止:“好了,不要再给我夹菜了。” 萧安辰听话地放下筷子,“好,不夹。” 苏暮雪翦羽轻颤,她不是看懂萧安辰的心思,但是她不会让自己再一次陷入那样的困境中,“陛下,我说过了,我们没有可能了。” 萧安辰嘴角爬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我知道。” 苏暮雪挑眉:“知道你还……” 萧安辰目光灼灼睨向她,“忍不住。” 第71章 苏暮雪没料到萧安辰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身子微顿,有一瞬间的晃神,记忆中有那么一次, 她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迷蒙之际, 他来了正曦宫, 本以为他会哄哄她, 谁知他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 一句体己话都未说, 便转身走了。 冷漠到让人胆颤。 现在他说忍不住了, 哼, 又有几分可信度。 苏暮雪握着筷子的指尖微缩, 眼睑慢抬,像是没听到他方才的话,脸上挂着疏离的笑, “陛下说笑了。” “阿雪, 朕是认真的。”萧安辰睥睨着她,眸底没有冷漠只有缱绻深情,如巨浪般涌来。 他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抬起,小心翼翼地朝前探出,眼见要触碰上她的手,见她退开, 又蜷缩着收回, 眸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 说话的声音也有几许颤抖。 “阿雪, 朕知道那些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是朕的错。”萧安辰声音哽咽道, “给朕个纠正错误的机会好不好?” 情到深处,萧安辰红了眼眶,这次他没再犹豫,一把拉过苏暮雪的手,紧紧握在掌中,“阿雪,朕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求你给朕次机会。” “陛下,你快放手。”苏暮雪用力去抽手,手没抽出来,反而被萧安辰强行抱到了怀里。 两年多来,这幕只有在梦中才会发生,真真切切抱在怀里,萧安辰才感觉到自己像是重新活了一样,他好似溺水般揽着苏暮雪不放,“阿雪,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陛下!”苏暮雪用力推开他,眼眸隐隐有些潮湿,唇发抖,“请——陛下自重。” “阿雪,朕不是——”萧安辰一下子清醒过来,想为方才的事道歉,“朕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只是只是——”没忍住。 他是真没忍住,看着她坐在面前,他只想把她狠狠搂在怀里,做尽亲密的事,用行动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疯了般想。 心因她而雀跃,似乎连血液都因她流动的快了些。 他的阿雪啊,可知他每晚念的想的都是她。 “陛下,有些话臣女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苏暮雪背脊挺直,定定道,“臣女再说一次,臣女无意再同陛下在一起,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臣女。” 第88节 “砰。”杯盏掉到了地上,萧安辰脸色比纸还白,侧颈青筋鼓动,心就那么沉了下去,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痛的,手指痉挛,他把手藏在到了身后,用力攥紧再攥紧,生生把指甲掐断,有血溢出。 他唇试着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任何话语都表达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懊悔充斥在心间。 为何不能再等等? 为何要这样急切? “阿雪,我——” “看来,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门外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日光落到他身上,勾勒出他俊逸的五官,眼眸深邃,轮廓立体分明,他还是穿着一身浅色衣衫,发丝用红色丝带松松绑着,有种飘然若仙的既视感。 远远望去,嫡神嫡仙,人比日光还灼眼。 苏暮雪转头,眉梢挑高,眸底露出惊喜,“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薛佑宁边说边提袍走进来,“姑丈派人从边关送来书信,我想你定想知道姑丈过的好不好,故此让那人在家里等着。” “边关?”苏暮雪难掩心喜,倏然站起身,“真的?” 薛佑宁淡笑道:“我几时诓骗过你。” 说这句时,他瞟了眼萧安辰,眼神里含着挑衅,到底是他更胜一筹。 “那咱们快回。”苏暮雪已然等不及想见那人,也想看爹爹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好,回家。”后面两个字薛佑宁咬的很重,好像那个“家”有着别的含义。 苏暮雪出门时想起什么,停下,转身作揖,“陛下,臣女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言罢,不等萧安辰说什么,转身抬脚迈出门槛,薛佑宁紧随其后,他们边走边交谈,苏暮雪看他的眼神泛着浓重的笑意,这幕落在萧安辰眼中,刺红了他的眸。 张同借故离开,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笑眯眯折回来,人还没进门,声音先传来,“哈哈,两位郎才女貌一看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后面那个“一双”还未吐出来,他被眼前的一幕惊讶到,左看右看,又去里间寻了寻,见没苏暮雪的影子,折回来,躬身作揖,“陛下,苏小姐呢?” 张同为官四载,一直在荆州任职从未去过帝京,是以并没有见过帝后真容,起初认错萧安辰也是因为这个。 周嵩轻咳一声,对着张同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多问,张同今日脑子有些混,该说的一句没说,不该说的却又停不下来,“臣看着,苏小姐同陛下甚是般配,陛下若是喜欢,臣可以去跟苏小姐言明,想必苏小姐定然会应允的。” “你怎知她会应允?” “怎么?她不允么?”张同摇摇头,“那苏小姐还挺没眼光的。” 言罢,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见帝王的脸比方才还暗沉,眼神犀利如剑,看人时嗖嗖的。 张同急欲表忠心,“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倘若苏小姐不喜,那陛下也不要喜欢了,荆州美女如云,臣去找其他的女子前来。” “砰。”又有杯盏掉到了地上,这次不是不小心掉的,是萧安辰摔的,他冷声道,“多事。” 张同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询问案情只是借口,既然苏暮雪走了,萧安辰也没呆在这的必要,站起身,走了出去。 周嵩跟在后面,“陛下,是回驿馆还是?” 萧安辰眼前浮现苏暮雪同薛佑宁说话的那幕,眉梢一蹙,“去苏府。” “……”周嵩微愣,又去啊,他吞咽下口水,“咱们去苏府是?” 萧安辰眸底溢出笑意,只是笑意有些过于肃冷,“去见人。” 从边关回来的人,与理他总要去见见的,毕竟他也很惦念着苏将军。 苏暮雪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送信人,没成想竟然是小坠子,她看着眼前的人,还有些不敢相信,“小坠子,真是你?” 小坠子跪在地上,“奴才参加娘娘。” 苏暮雪弯腰扶起他,“这里没有娘娘,叫我小姐吧。” 小坠子想了想,“奴才还是唤主子吧。” “奴才参见主子。”话落,又是一跪。 苏暮雪:“快起来。” 小坠子站起,明玉端着茶水走过来,“小姐,可不能再流泪了,要仔细着眼睛。” 苏暮雪执帕轻轻擦拭干净眼角,问道:“你不是在株洲吗?何时去了边关?” “是公子要我去的。”小坠子说道,“公子知晓您惦记将军,也不知晓将军惦念主子,故派奴才去了边关。” “爹爹可安好?” “好。” “其他人呢?” “都好。” “对了,不是有信吗?” “哦,有。” 小坠子从怀里取出信笺递给苏暮雪,“主子给。” 苏暮雪接过,迫不及待打开,每个字都看得很仔细,看着看着,眼圈泛起红,眼泪又流淌出来。 她低声唤了句:“爹爹。” 明玉也跟着红了眼眶,边给苏暮雪擦拭眼泪边说:“小姐,别哭了,将军肯定不想你哭的。” 苏暮雪点点头,“对,爹爹肯定不想我哭的,我不哭,不哭。” 明玉点点头,“嗯,不哭。” 苏暮雪还有好多话要问,“爹爹身子如何?可有生病?” 小坠子回话前侧眸看了薛佑宁一眼,薛佑宁淡声道:“直说无妨。” “年前将军身体不适病了月余,现下已经好了。”小坠子道,“将军就是太惦念主子了,主子别哭,你抽空赶快给将军写封回信,这样将军也能心安。” “好,”苏暮雪点点头,“稍后我便写。” 这个稍后一直到了很后面,因为萧安辰再次来了苏府,说的理由也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 “既然是苏将军从边关派来的人,朕怎么也应该见见。” 此话出,苏暮雪不好反驳,只能让萧安辰见了,萧安辰也没料到会是小坠子,双眉拧到了一起,“你?” 小坠子跪地上,“陛下。” 萧安辰面无表情道:“起身吧。” 小坠子站起,之后,萧安辰问什么,小坠子回什么,小坠子从来不知,陛下竟是这样惦念着苏将军,甚至连苏将军一日三餐吃什么都问了,还有起夜的问题。 说实话,这点小坠子也不知,可他又不能说不知道,只能吱吱唔唔,说要想想,萧安辰也不急,边饮茶边说道:“那你慢慢想。” 这一想,又过了一个时辰,萧安辰喝了两杯茶水,后面同小坠子没说上什么话,倒是一直在找话同苏暮雪讲。 当然,话题一直离不开苏沧海,萧安辰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至于薛佑宁,他在荆州也有生意,刚才护卫来报,荆州的铺子出了些事,掌柜差人来请,他和阿六一起出去了,走前他回眸看了萧安辰一眼,在萧安辰含笑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他动的手脚。 萧安辰并没有掩饰,淡淡回以微笑,似乎在说,对,就是朕做的。 你能从朕的身边把阿雪带走,朕就能从你的身边把她夺回来。 苏暮雪放下茶盏,看他们在遥遥相望着,以为有事,随口问道:“表哥,怎么了?” 薛佑宁迎上她的眸光,浅浅一笑,“无事,我去去就回。” “好。”苏暮雪叮咛,“注意伤口。” 薛佑宁笑得像是开屏的孔雀,柔声道:“听阿窈的。” 他说的话暧昧至极,但苏暮雪无所察觉。 萧安辰脸上的笑意收了收,等他离开后,站起身,走到了苏暮雪面前。 苏暮雪因苏沧海的来信,心里一直雀跃着,见他挡了光倒是也没说什么,仰起下巴问道:“有事?” 不知萧安辰是被薛佑宁气糊涂了,还是一直想着这么做,他身子前倾,头低下,凑到了她眼前,“嗯,有事。” 房间里没人,明玉和小坠子都出去了,其他丫鬟守在门外,此时这里只有苏暮雪和萧安辰。 苏暮雪问:“何事?” 萧安辰眼尾扬起,指腹落到她脸颊上,轻轻一拭,柔声道: “脏了。” 第72章 萧安辰背光而站, 光在他身后拖曳出一道绽白的光,光影戳戳,晃得人眼花缭乱, 苏暮雪杏眸慢眨了下,再睁开时, 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涟漪。 恍惚间, 她感觉到他温暖的指腹在她脸颊很轻地擦拭了两下, 她抬眸去看他, 听到他说:“脏了。” 话落, 他又倾身凑近了些, 男子那张清隽的容颜就这样放大到她眼前, 他身上的好闻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苏暮雪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隐约缩了下, 细密卷翘的长睫连着忽闪两次,她低唤一声:“陛下。” 话落,脸偏向一侧, 借此躲开他的手指。 萧安辰指尖在她脸颊上虚虚地划出一道线, 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那道缱绻波浪,热意从脸颊正中间绵延到了鬓角,隐隐的,他指尖若有似无拂到她的耳畔。 苏暮雪那声陛下唤的实在没什么约束力,底气不足,反而加重了萧安辰的某些呼之欲出的心思。 阿雪是她的, 谁都不能觊觎。 萧安辰越发大胆了些, 指尖收回时扫了下她的耳尖, 他熟悉她身上的每个敏感点, 耳尖便是其中一处, 不其然的, 他看到她战栗了一下。 萧安辰的心也跟着战栗一下,莫名的燥热涌上来,他喉结滚动,看向苏暮雪的眼神越发炙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阿雪……”他情不自禁地轻唤一声,头慢慢地慢慢地低了下去,唇落在了她脸颊前,只要她一转头,便能亲上。 他有些期待她转头看他。 苏暮雪被热意烘烤着,脸颊不知不觉变红,脑海中有两道声音蹦出来,其中一道:推开他,用力推开他。 另一道:说到底他也是帝王,还是不能太过分了。 第一道:这都何时了,什么过不过分的,他之前做那些事时可有想过自己过分。 第89节 第一道声音盖过第二道声音,苏暮雪转头前,伸手推开萧安辰,“陛下,你逾矩了。” 她话语生硬,眼底没有一丝柔情,脸上那抹红晕也在说话间慢慢退了下去,看他的眼神好似陌生人。 到头来,又一次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萧安辰后退两步稳住身子,指尖很用力地掐了上掌心,那颗炙热的心因她疏离的话语生生冷却下来,连同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身体里的那抹燥热。 阿雪,又拒绝了他。 这个认知,令萧安辰很难过,心头像是压上了巨石,动弹不得,呼吸不得,更是无从移走。 阿雪,求你,看看朕。 无声的话语从他心里冒出来,可惜,她听不到,其实他知晓,即便她听到了,也还会冷冷的拒绝。 苏暮雪站起身,“明玉。” 明玉正巧端着果子沿着长廊走进来,“小姐。” 苏暮雪淡声道:“去换壶茶水。” 明玉放下果子,端起茶壶,“是。” 明玉刚出去,小坠子进来,把关于苏沧海在边关的大小事宜都写在了宣纸上,跪地呈上:“陛下。” 萧安辰敛去眸底的异样,恢复成平日的样子,伸手接过,淡扫了一眼,见苏暮雪一直瞧着,转手递到她面前,挑眉道:“给。”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知晓她想什么,要什么,一时间苏暮雪有些迟疑,她指尖缩了缩,但没接。 萧安辰问道:“不要,嗯?” 苏暮雪同苏沧海算算日子将近五年没见,思念如潮水般纷涌而上,她怎么可能不想要。 “要,要。”似是怕他反悔,她说得极快。 “要啊?”萧安辰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轻扯一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真要?” 那个“要”字极其暧昧,落在耳畔让人无端发痒。 苏暮雪抬眸去看他,见他说的一本正经,又着实看不出其他意思,遂点了点头,“要。” 萧安辰冷白指尖捏着那张写满字迹的宣纸送到苏暮雪面前,苏暮雪伸手去接,她退开的不够快,不可避免的和他的指尖触碰上。 萧安辰方才还死寂般的心,恍惚间像是进驻了光,指尖都是滚烫的,怕她发觉,一触即离。 随后,他低头看了一眼。 小坠子见主子这样想要,抿了抿唇,想说他可以重新写一份,但接触到帝王肃冷的眼神后,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弯腰退出房间。 苏暮雪看得很投入,眼泪不知不觉流淌下来,她一早便知边关生活辛苦,但没想到是这样的辛苦,亏得她每次写信总问爹爹好不好,收到的回信永远都是好好好。 爹爹是怕她担忧啊。 苏暮雪掉眼泪,那就是在萧安辰心上戳刀子,他见状走到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朕知晓你担忧苏将军,不若有空,朕陪你去趟边关可好?” 帝王亲临这对边关的守城将士来回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军心也会因此受到鼓舞。 “不必了。”苏暮雪执帕擦拭干净眼角,淡声道,“臣女若想去自己可以去。” “阿雪,荆州至边关路途迢迢,你一个女子只身去哪里很危险。”萧安辰手抬起,想像从前那样抚摸她的头,但见她神色很不好,又悄然收了回去,垂在身侧。 “不是自己。”苏暮雪道,“表哥可以同我一起去?” “你宁愿同薛佑宁一起,也不愿同朕一起?”萧安辰脸色变沉,“难道你看不出薛佑宁对你……” “陛下。”苏暮雪打断他,目光灼灼道:“表哥待我极好,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他的不是,请陛下慎言。” 萧安辰凝视着她,半晌后道:“好,好,朕慎言。” 他转身拂袖而去。 周嵩等候在门外,见萧安辰出来迎上来,“陛下。” 萧安辰看也未看他,周身漾着怒气,抬价步下台阶,周嵩朝后看了眼,摇摇头,追了上去。 明玉也看到了这幕,抬脚迈进,放下茶壶后道:“小姐,你刚不应该同陛下那样讲话的。” 若是之前的苏暮雪当然不会那样同萧安辰讲话,但现在的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有何不可?” “陛下动怒了。” “关我何事。” “可是陛下动怒会很严重的。”在宫里谁敢惹怒帝王,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苏暮雪淡声道:“无碍,他不会做什么的。” “小姐怎么知晓呢?” “我……” 苏暮雪心底有个声音冒出来,她就是知晓,至于为何这样笃定,大抵是因为这段日子来他从未真正动怒的原因。 之后几天里,萧安辰没再出现,且薛佑宁似乎也很忙,一直早出晚归,苏暮雪从阿六的口中得知,是薛佑宁手里的几个铺子相继出了些事。 不是大事,就是解决起来有些繁琐。 苏暮雪本想问薛佑宁需不需要帮忙,可等了许久他都未回府,便打算明日再问,明日去找他时,发现他一大早便出去了。 日复一日,虽说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另一处,那日,萧安辰离开苏府后,先是坐车然后走水路去了永安寺,走前,他对着暗卫交代了些事。 “朕要他不得清闲。” “是。” “朕回来前,他也不允回府。” “遵命。” 马车走出一段后,周嵩给萧安辰斟好茶水,笑道:“陛下英明。” 萧安辰斜倚着软垫,随便翻开着书,眉宇间尽是肃冷气息,“薛佑宁,他也配。” 周嵩附和:“对,他不配。” 萧安辰坐起,放下书卷,接过琉璃茶盏慢饮一口茶水,“王放可有回信?” 周嵩道:“有。” 说着递上。 萧安辰接过,低头看去,双眉渐渐拧到一起,随后怒拍了一掌桌子。 茶壶晃动几下,又稳了下来,周嵩道:“陛下,息怒。” 萧安辰之所以这样生气,实则是因为太后再次作妖,供词上所述之事她矢口否认,还接着辟谷之所屏退了所有人,连王放都不得近身。 王放飞鸽传书告知此事,另永安寺地处显州,现任显州之主是当朝八王爷,按辈分,萧安辰当唤他声八王叔。 八王爷身有宿疾,自娘胎便带出的病,一直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这便是为何先帝独留他的原因,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到底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八王爷每年都会病情加重,且每年都还好好活着。 起初萧安辰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越发觉得不对劲,他这次亲赴显州便是想会会这位多年未曾蒙面的八皇叔。 萧云绽。 当然除了上面原因还有其他的原因,听闻近日八王身子不适,亲上永安寺祈福。 太后便在永安寺里,萧云绽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就像王放信中所写:八王爷有不妥。 萧安辰眼眸微眯,他倒要看看,萧云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遇刺的事是否同他有关。 “陛下,到了显州住驿馆吗?”周嵩问。 “朕许久未见八王叔了,当然是去他府上叨扰几日了。”萧安辰皮笑肉不笑道。 还真是叨扰,一行人都住进了八王府邸,萧安辰更是当成了自己的寝宫,一直同萧云绽闲话家长。 萧云绽几次轻咳想结束,但都被他带了过去,直到三更天才放人,等萧云绽离开后,暗卫跳窗进来,抱拳作揖道:“陛下,发现了密道。” 萧安辰盯着前方的烛灯,“通往哪里的?” 暗卫:“永安寺。” 萧安辰眼睑半垂,沉声道:“继续盯着。” 暗卫:“是。” 他又交代:“小心行事,切记不要打扫惊蛇。” 暗卫:“遵命。” 萧安辰来到显州的第二日便去了永安寺,见到了太后,天家母子见面旁人自是不用守在一旁,至于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那夜晚膳,太后多吃了些饭食。 边吃边喃喃自语道:“好吃,真好吃。” 随侍的宫人劝说:“太后慢点。” 太后眼底盛满泪水,“太好吃了。” 怕是以后这些再也吃不到了。 萧安辰并未在显州多留,只派暗卫继续盯着,王放随驾一起回了荆州。 回到荆州那日,荆州下着雨,一走半月有余,萧安辰想起苏暮雪便难掩激动,只想着快点见到她,没回驿馆,反而先来了苏府,不成想看到了让他失落的一幕。 雨幕里,女子和男子打着一顶伞,慢慢在雨中行走,雨水落到女子肩头,男子见状轻揽了下她的肩膀。 苏暮雪微顿,薛佑宁柔声道:“小心感染风寒生病。” 这幕落在萧安辰眸中,宛若利剑插上心头,痛到让人窒息,他哑声道:“松手。” 第73章 清冽的男声被风吹散, 萧安辰从伞下走出,顾不得湿了鞋子,踩着地上的雨水, 走到苏暮雪身侧,伸手把她扯进他的怀里, 怕她被雨淋, 还抬起胳膊给她挡雨。 第90节 苏暮雪征愣间发现在萧安辰怀里, 仰头凝视着他, 刚要说什么, 她胳膊再次被薛佑宁扯上, 轻轻一拉, 她又回了伞下。 之后她在他们两人间辗转, 一会儿倒在萧安辰身上,一会儿钻到伞下,他们互不相让地争抢着她。 “阿嚏。”苏暮雪被雨淋湿了裙衫, 风袭来, 她忍不住打了声喷嚏。 方才还在争抢她的两个男人,瞬间变了脸色,做出很一致的动作,纷纷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衫给她来批。 萧安辰身上穿着黑色氅衣,他扯了系在肩上的带子,双手捏着氅衣衣领, 朝后一甩, 然后披在了苏暮雪肩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 薛佑宁也脱下了身上的氅衣, 他指尖捏着, 唇抿着,静静看着,不得不承认,这次他又慢了一步。 男子氅衣宽大,苏暮雪被整个罩在下面,脸被帽子挡着,什么也看不到,更没看到薛佑宁眼底一闪而逝失落。 他攥着氅衣的指尖又紧了紧,指腹泛起白,启唇刚要说话,萧安辰出口道:“雨好大,阿雪咱们快点进去。” 说着,他没给苏暮雪推拒的机会,揽着她肩膀走进大门。 周嵩举着伞跑过来,看了眼薛佑宁,用力哼了一声,然后抬头说道:“陛下,伞,伞。” 抬脚追上。 阿六弯腰捡起地上的伞,举过薛佑宁头顶,抖抖肩,“公子,雨越发大了,咱们也走吧。” 薛佑宁没动,眼眸锁着前方两人的身影,隔着雨幕他看到萧安辰的手落在苏暮雪肩头,不动声色地把她揽在了怀里。 薛佑宁眸子倏然眯起,周身散发出冷意,沉声交代:“阿六明日起你哪里都不要去,给我好好照看小姐,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半分。” 阿六点头:“是。” 三个人都淋了雨,不沐浴的话容易感染风寒,明玉命人给他们分别备了水,她在厢房里伺候苏暮雪沐浴,温热的水洒在苏暮雪身上,她卷翘的长睫上淌着水珠,眼眸像是被水洗涤里似的,泛起层层涟漪。 烛灯映衬下,好似荡漾的碧波。 苏暮雪长得极美,这副出水芙蓉般的模样更是美,明玉忍不住赞叹,她家小姐真是倾国倾城,也怪不得府里那两位都对小姐爱护有加了。 说起府里那两位,明玉身子半弯,小声道:“小姐,要留陛下一起用晚膳吗?” 人在这,外面又下着雨,即便是街上的乞丐也不好赶走,更何况是帝王。 苏暮雪道:“留吧。” 明玉又问:“那准备些什么吃食?” 苏暮雪:“清蒸鲫鱼,素锦炒——” 说着说着她倏然顿住,浸在水下的手指缩了缩,收敛思绪道:“去问周公公,他都知晓。” 明玉:“好,奴婢稍后去问。” 沐浴后,苏暮雪去了书房,白日里有账目没整理好,她趁晚膳前再整理一番,落座后没多久,有脚步声传来。 守在案几前的明玉屈膝作揖行礼,刚要启唇说话,萧安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明玉轻点头,缓缓站直。 萧安辰抬脚走到案几前面,苏暮雪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声音温软道:“明玉,研磨。” 明玉伸手欲去研磨又被萧安辰眼神制止,他努了努嘴,明玉会意,侧身让开,萧安辰走到案几前,伸出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研磨起来。 苏暮雪执笔轻蘸,眸中一直在账本上,始终不曾抬头。 案几上橘黄的烛灯倒影出两道缥缈的影,一道是女子伏案书写的影子,一道是男子的身影。 苏暮雪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地上的影子,眼眸移开,随后又移了回来,地上的那道影子冗长,头上发髻是男子的发髻,她偏转头,猝不及防的和萧安辰的眸光撞到一起。 彼时萧安辰正盯着她瞧,细密的眼睫染着氤氲的烛光,光影缀在眸底深处,潋滟丛生。 他看人时神情很专注,眼尾轻扬,眉宇间淌着浅浅笑意,唇轻抿,下颌弧线柔和流畅。 沐浴后的他,身上沁着阵阵清香,细闻下,沁人心扉。 苏暮雪没料到是他在研磨,微愣后看了明玉一眼,明玉摇摇头,苏暮雪收回视线,站起身,欲行礼,被萧安辰制止。 萧安辰睥睨着她,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的手,轻柔唤道:“阿雪。” 明玉看着这幕,抿了下唇,低头悄然退出去,顺带把门关上,周嵩正在外面守着见她出来,给了她个你还算懂眼色的眼神。 明玉倒是不想出来,但帝王警示的眼神让她不敢再停留。 明玉道:“周公公。” 周公公摆摆手:“明玉姑娘你先退下吧,这我守着。” 他得守好了,尤其不能让薛佑宁靠近这里。 书房内,苏暮雪抽出手,眼睫落下半弯弧,掩去了眸底那抹光泽,淡声道:“陛下又逾矩了。” 言罢,她后退了两步。 看到她的退避萧安辰满心的欢喜像是顷刻间被打散,只剩胸腔里残留的那点雀跃,她不知,他有多想她,说日思夜想也不为过。 “是朕错了。”萧安辰柔声道,“朕下次不会这样了,定会争得阿雪的同意再做。” “……”她才不会同意他碰触她,苏暮雪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乱扯,问道,“听闻陛下去处理要紧事了,这是处理好了?” “阿雪在担忧朕吗?”萧安辰刚刚暗下去的眸子恍惚间被点亮,眸底漾着灼人的光,唇角淡扬,“阿雪放心,朕一点会好好的。” “……”苏暮雪凝视着他,一时有些无语,她哪是那个样子,她分明就是随口问的。 “朕就知道,阿雪心里是有朕的。”连日来的疲劳因苏暮雪的关心荡然无存,果然,她是他的灵丹妙药,比任何汤药都管用。 “阿雪——”萧安辰禁不住想再去触碰她,即将挨上她肩膀时,他又停下,悻悻收回手,放在身后,唇角沁着笑,“阿雪心里有朕,朕心里也有阿雪。” 明明只是在随便闲聊,怎地又成了他在表达心意,这人,无时无刻不再诉说着什么。 可,苏暮雪没什么听下去的心思,“陛下还有事吗?没有的话请陛下先去歇息,晚膳好了臣女会派人去请陛下用膳的,或许陛下想在房间里用膳也可以。” 萧安辰才不想在房间里自己孤零零用膳,他想同苏暮雪一起,“不必,我跟你一起用膳便好。” 苏暮雪点头:“好。” 萧安辰本以为只是他和苏暮雪两人一起用膳,他甚至还想了,用膳时多关心她些,让她感觉到他浓烈的爱意。 没成想—— 薛佑宁也在,且他坐在苏暮雪的身侧,萧安辰见状,眸色一暗,弯腰坐在苏暮雪的另一侧。 之前发生过的事再次发生,萧安辰同薛佑宁轮番给苏暮雪夹菜,他们似乎在较着劲,你一筷子我必一筷子,几乎眨眼的功夫,苏暮雪面前的餐盘便满满当当的了。 可他们还没停手,依旧不停地夹。 “阿窈,别吃鱼,晚上吃鱼多了不好。”薛佑宁淡笑道,“来,吃块排骨。” “吃排骨不好,来吃些虾。”萧安辰道。 “阿窈喜欢喝汤,来,喝些汤。” “阿雪喜欢吃鸭肉,还是吃点鸭肉。” “吃些菜,对身体好。” “物极必反,菜也不要吃太多。” “……” 苏暮雪听着他们你一言我语,一个头两个大,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好了,你们吃。” 言罢,转身离开。 萧安辰冷哼一声:“薛大公子还不走吗?” 薛佑宁把玩着杯盏道:“陛下都未曾离去,我又怎会离去。” “家里不催?”萧安辰淡淡道,“离家这么久还是早日归家的好。” “承蒙陛下惦念,家里无人催促。”薛佑宁唇角噙着笑,“倒是陛下,离宫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言罢,他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放下时,只见杯壁上都是裂痕,薛佑宁睨着萧安辰,好像坐在他身侧的不是当今帝王,眸底没有半分惧怕的神情。 “薛佑宁。”萧安辰冷冷说道,“看在你是阿雪表哥份上朕不与你计较,若是他日再这样无状,即便你是阿雪的表哥,朕也会治你的罪。” “陛下,你不会的。”薛佑宁淡声道,“陛下还要在阿窈面前扮演好人的样子,又怎么会当着她的面对我治罪,不是吗?” 挑衅的眼神相当刺目,萧安辰眸色一凛,“朕,会。” 茶盏应声碎裂,茶水倾泻而出,萧安辰站起身,拂袖离去,行至拐角时暗卫出现,“主子。” 萧安辰顿住,眼眸暗沉深邃,“朕不想再见到薛佑宁,想办法让他离开这里。” 暗卫:“是。” 次日,熟睡中的薛佑宁被敲门声吵醒,“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薛佑宁掀开锦被,从床榻上下来,取过挂在屏风上的衣服边穿边朝门口走去,打开门,问道:“何事?” 阿六急的满头大汗,“公子,杭州那边来信,说老夫人身子丽嘉不适,要您赶快回去。” 薛佑宁接过信展开细读,信上说薛老夫人不知何故突生疾病,命他赶快回杭州。 “备马车。”薛佑宁沉声道。 “是。”阿六转身要走,薛佑宁又唤住他,“这事不要让阿窈知晓。” “为何?” “祖母情况如何还不知,我不想让阿窈跟着担忧,记住了?” “是。” 早膳后,薛佑宁借口生意上的事拜别了苏暮雪,苏暮雪之前没听他说起要走,闻言有些心伤,“表哥不再多住一段时日了么?” “不了。”薛佑宁柔声道,“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再来看阿窈的。” “那表哥快快去解决,阿窈在这里等你。”苏暮雪眼底泛红道。 “好,阿窈要等我。”说话间薛佑宁看到了廊下手执折扇的萧安辰,眸色一顿,他对着苏暮雪挑了下眉,“阿窈。” 苏暮雪仰头:“嗯?” 薛佑宁从怀里拿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佩,走近,戴苏暮雪脖颈上,“这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玉,记得要一直都戴着。” 他倾着身子为苏暮雪佩戴玉佩,两人离得很近,远远望去像是拥在了一起。 萧安辰眸色倏然变沉,手指紧紧抠着折扇,若是眼神能杀人,薛佑宁已经死了,且是死无全尸。 周嵩劝慰:“陛下息怒。” 萧安辰冷声道:“去把荆州城整个城的玉饰都给朕买来,朕要送给阿雪。” 第91节 第74章 荆州城有十几间玉饰铺子, 不消一个时辰店里的玉饰品都被人买空,各家店掌柜门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心道:这是哪来的大冤种啊, 一下子买这些多。 买的好,买的妙。 周嵩命人把成箱的玉饰品搬进了苏府, 在大厅里摆成一排, 献宝似地说道:“主子, 都在这呢。” 萧安辰走近, 单手负在身后, 垂眸而看, 眸底映出戳戳光影, 他想象着苏暮雪看到这些玉饰品后的情景, 嘴角扯出一抹不大不小的弧度。 端详片刻后,眼神示意周嵩拿起其中一件,周嵩屁颠端起盒子, 萧安辰取出里面的玉镯, 举高到眼前,晶莹剔透的镯子缀着缀着璀璨的日光,镯子越发显得剔透好看。 恍惚间他看到她含笑带笑的模样,像是有猫爪在他心尖挠了下,又像是有股燥热的风吹拂进来,惹得他燥热。 萧安辰在厅中翘首盼着苏暮雪折返回府, 茶水喝完三杯, 苏暮雪还未归, 他指尖轻勾, “去派人寻寻。” 周嵩点头:“是。” 周嵩派去的人很快回来, 护卫跪地道:“主子, 小姐不在荆州城。” 萧安辰眉梢皱起,“不在城中那去哪了?” “去……”护卫吱吱唔唔,斜瞟了周嵩一眼,萧安辰厉声道,“快说,在哪?” “小姐出城送人了。”护卫说完,头一直不敢抬起。 萧安辰眸光落在周嵩脸上,周嵩扑通一声跪地上,“陛下息怒,奴才真派人守着来。” 一个时辰前,萧安辰看着苏暮雪同薛佑宁交谈的画面很是生气,吩咐周嵩把人看好了,不许薛佑宁再靠近苏暮雪一步,便出府办事去了。 他去了知府府衙,找了张同,问了些旧事。 周嵩呢,也确实命人看着了,不过他没料到薛佑宁如此狡猾,用只猫把他的人骗的团团转,最后还顺利把苏暮雪拐出府去送行。 萧安辰抬脚踢上周嵩,周嵩跌倒在地上,“陛下,奴才马上派人把小姐寻回来。” “行了,朕自己去寻人。”萧安辰的脸缀在光影里,神色暗沉道。 周嵩急忙起身去安排马车,马车刚安排好,只见一头黑色骏马从身侧疾驰而过,马蹄险些踢上周嵩的屁股,马背上男子深紫色锦袍衣袂纷飞。 周嵩看着马背上那道颀长的身影高呼道:“主子,你等等,你等等。” 见帝王一点要停的意思也没有,扭头急切对身后的护卫说道:“追,快追啊,陛下若是有何闪失,咱们也别活了。” “驾——”紧接着一行人骑马追了上去。 周嵩苦着一张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保佑陛下可千万不能出事。” 还真出了些事,不是大事,但却阻碍了萧安辰的去路,路上突然出现几个乞讨的人,妇人身侧跟着孩子,衣衫褴褛,还有咳嗽不断的老者,把萧安辰团团围住。 “爷赏口吃的吧。” “爷,我们快饿死了。” “爷求您了。” 萧安辰身上没钱财,情急之下他取下腰间的玉佩扔给他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打算继续前行,谁知前方挡着的人见到玉佩并不欢喜,矗立在原地,依旧重复着方才的话: “爷赏口饭吃吧。” “爷,我们快饿死了。” “爷,求您了。” “爷,救救我们吧。” 萧安辰垂眸间看到那个老者把玉佩踢到了一处,心里顿时明了,眼前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乞儿,而是故意拦住他去路的,他若执意通行伤了他们,想必后面会有更多的人拦住他。 能想出这个计谋的除了薛佑宁他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正巧这时后方传来马蹄声,护卫勒马停下,“主子。” 萧安辰沉声道:“这些人交给你们了。” 护卫回:“是。” 护卫纷纷下马,把几个乞儿团团包围住,伸手搀扶起老者,再抱起幼儿把他们连扶带赶推到了路边。 阿六在阁楼上看着这幕,嘴轻撇了下,心说:哼,算你厉害。 随后他唇角扬起,嘿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过啊,你就是再厉害也无用了,我们公子该和小姐说的话已然说完,该做的事也已然做完,狗皇帝,你去晚了。 萧安辰赶去时,正好看到薛佑宁把身上的氅衣脱下来披在苏暮雪身上,男子修长的手指撩起女子如缎的发丝,眉宇间皆是浓情蜜意。 站立的角度也很凑巧,萧安辰看不到苏暮雪的脸,但却对薛佑宁的神情一目了然,男子嘴角含笑,笑得实在讨人厌烦。 少倾,他猜薛佑宁已经看到他了,许正是因为看到他了,是以才做了后面的事。 薛佑宁为苏暮雪绑好衣领上的带子,指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落在了她脸颊上,轻轻撩起了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 苏暮雪微顿,薛佑宁似是没看到她脸上迟疑的神情,温软的声音悠悠传来,“下次我再来荆州,继时一定带阿雪一起回去看祖母。” 闻言,苏暮雪眸底的异样消失不见,噙笑道:“好。” 薛佑宁柔声道:“时辰不早了,那你回吧。” 苏暮雪点头:“表哥,一路顺风。” 薛佑宁是舍不得离开苏暮雪的,要不是担忧着祖母的病情他断然不会这么快离开。 他本可以带苏暮雪一起走,但想起连日奔波,他又不舍她辛劳,两权相衡,他暂时把她留在这里,待到祖母康复后,他定会来接她。 薛佑宁如是想法,苏暮雪并不知情,她含笑注视着前方的马车,手高高举起,挥了挥。 阿五在一旁说道:“小姐,出来许久了,咱们也回吧。” 苏暮雪道:“好。” 方转身,她便看到几步外马背上端坐的人,眼神对视上时,她似乎看到他眸子眯了下。 萧安辰脸色很不好,眸底沁着凉意,跟来的护卫低声说道:“主子,刚盘问清楚那几个人并不是什么乞儿,是附近的农户,有人给了他们银子让她们拦住出城的紫衣男子,他们便出来拦人了。” “谁指使的?” “他们不知,只说是个年长的老者。” 萧安辰黑眸微眯,年长?怕是年轻吧,他倒真是小瞧了薛佑宁。 护卫道:“主子要属下去查吗?” 萧安辰冷声道:“不必。”人都走了还查什么。 挥退护卫,萧安辰睨向苏暮雪,少倾,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而至。 苏暮雪停住,屈膝作揖:“陛下。” 萧安辰眸光从她红润的脸颊上落到了她身上,那身青色氅衣格外刺目,他眸子微眯,抓上苏暮雪的手,把人扯进了怀里,一手扣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扯开了她颈肩的带子,青色氅衣随风飘落。 苏暮雪皱眉惊呼:“陛下这是作何?” 萧安辰温柔睥睨着她,唇贴上她耳畔,悠悠道:“阿雪若是冷,朕抱着便可,那衣衫——” 他顿了下,在苏暮雪挣扎中说道:“甚是碍眼。” 苏暮雪推拒:“臣女不冷,不用陛下抱着。” “既然如此,那氅衣更不用穿了。”萧安辰低呵一声,“来人,把衣衫收走。” 然后,苏暮雪眼睁睁看着氅衣被后方走过来的护卫拎起来,揉吧揉吧装进了不知名的布袋子里。 苏暮雪侧眸端详着萧安辰,他脸上未见丝毫异样,含笑迎着她的眸光,苏暮雪道:“陛下可以松开了吗?” 萧安辰有些不舍,但还是松了手,指尖缩着移到了身后,背脊笔直若松,“朕陪阿雪一起回府。” “不劳烦陛下了,臣女还有要去的地方。”苏暮雪婉拒。 “那正好,朕闲来无事,可以陪阿雪去想去的地方。”萧安辰眸色温润道。 他意思很明了,她去哪,他便跟着去哪,总之今日是不会离开她半步。 “陛下没有事要做么?” “无。” 言罢,事情来了,王放骑着马飞奔而来,他勒马停下,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走到萧安辰面前,看看萧安辰又看了看苏暮雪。 萧安辰道:“何事?” 王放从怀里拿出信笺,“显州书信。” 萧安辰接过,垂眸细看,眸色变得越发暗沉,他收起信笺,淡声道:“阿雪今日朕陪你不得,改日,改日朕再陪你。” 苏暮雪说道:“既然陛下有事,那臣女先告退。” 她越过萧安辰身侧时,衣摆飞扬,隐隐拂到了他手上,掌心那里,似有一抹暖意淌过,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 萧安辰看着苏暮雪上了马车,看着她走远,神色暗沉道:“你细说。” 王放回:“八王爷病情加重,昏迷前求见太后,太后出寺去了八王府。” “他们说什么了?” “谈的都是些家常话。” “家常?”萧安辰冷哼一声,“八王叔几时同太后如此亲近了,命在旦夕还想通太后闲话家常。” 王放蹙眉:“陛下之意?” 萧安辰问道:“给线人传信,让他务必给我盯好了,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信上报。” 王放:“是。” 萧安辰手指束紧,信笺被揉成团,他眼眸盯着一处,心道,这戏唱的够久,也是时候结束了。 “让你押解的人呢?” “在知府大牢。” “说什么了?” “口风很紧,什么不招。” “哼,不招?”萧安辰眼神犀利道,“用刑,直到他招为止。” 第92节 加载中,请稍等... 第93节 等把人送走了,周躬身道:“主子,办好了。” 萧安辰捏捏眉心,示意马车继续前行,走到前边巷口时,他低声道:“不回驿馆。” 周嵩问道:“主子去哪?” 布帘轻掀,马车内落进一道银白月光,皎洁若纱,恰巧拂在他鞋上,他盯着明月说道:“去苏府。” “这个时辰去苏府怕是不妥。”周嵩回,“皇后娘娘兴许已经睡了。” “睡了?”萧安辰眼睫挑高,勾出一弯缱绻的弧,饮了酒的他脸上现出一片绽红色,连眸底都泛着红。 月光描绘着他的脸,侧颜线条醉人,他淡声道:“睡了也要去。” 今夜不见到苏暮雪他心难安,周嵩给了驾车人一个眼色,马车继续朝苏府驶去。 萧安辰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说给自己听,“朕想她了。”想的心发胀发疼。 这种状况直到见到人也没好转,因为萧安辰发现,没见到苏暮雪时他只是想她,见到她后,他想做的更多。 他想亲吻她,想拥抱她,想同她躺在一起,想揽着她入梦。 萧安辰抑制不住狂跳的心,慢慢走上前,隔着纱幔看着榻上安眠的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莫名颤抖起来。 他缓缓抬起手,掀开纱幔,倾身抚上她的脸,沿着她眉眼鼻梁脸颊唇,慢慢游走。 苏暮雪睡前喝了安神汤,睡梦中感觉有人在触碰她,她下意识偏头闪躲,那道热源又追了上来。 暖意沿着她额头一路下行,最后落在她唇畔上,醇香酒气纷涌进来,隐隐裹挟着热意。 她情不自禁张开唇,似乎含住了什么。 第76章 苏暮雪做了个迤逦的梦, 梦中她被人紧紧撼制住,那人的脸缀在暗影中她看不清他的长相,依稀觉得气息是熟悉的。 他低吟唤了声她的名字, 风吹来,把那道缱绻动听的声音吹走, 她没有听太清。 纱幔晃动间, 他手上移落到她脸颊上, 轻轻捧起。苏暮雪大脑混沌, 意识不太清晰, 只能做出本能反应, 她半垂眼睑凝视着他, 看着他一点点靠近, 最后他的唇贴上她的唇。 她想退避,可他抱得太紧,她退无可退, 就那样伴着风声鸟声, 承接着他炙热的吻…… 被炙热烘烤的太难耐,苏暮雪不安的动了动,眼睑颤着掀了掀,隐约的,她似乎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她伸手想去触碰, 那人徐徐走出门。 她缓缓放下手, 太困, 眼皮再度阖上, 这一觉, 睡到了次日。 明玉推门进来, 苏暮雪从梦中醒来,想起昨夜的梦,倏然坐起,手指不自觉覆上唇畔,眼神迷离。 她忍不住把每个细节回忆了一遍,亲吻的那幕再度浮现在脑海中,男子捧起她的脸,厮磨着她的唇,试探的吮住她舌尖,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又有了下一步行动。 勾着她下唇轻咬起来。 她推拒时,他松开,鼻尖抵着她鼻尖轻声诱哄,趁她不备,又含住了她的上唇,就这样,舌尖、上唇瓣、下唇瓣,反复折腾,直到她轻嘶出声,他才停下。 轻嘶? 苏暮雪手移到左侧唇角,细细摸上去,确实摸到了一个豁口,不算大,因为在唇角的内侧也不易被察觉。 苏暮雪背脊瞬间挺直,有个想法闪现出来,莫不是?不是梦??!! 明玉端着清水走进来,弯腰放下铜盆,走到床榻前,掀开纱幔,浅笑道:“小姐睡得可安好?” 她没注意到苏暮雪的异样,又道:“前几日奴婢去拿药时,大夫说了,这味安神药甚是好用,只要服食保管一夜好眠,轻易不会醒来。小姐昨夜可有醒来?” 苏暮雪道:“没有。” 明玉噙笑道:“看来大夫所言非虚,回头奴婢再去抓几副,让小姐夜里睡个好觉。” 苏暮雪打断她,“昨夜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明玉摇头,“没有,怎么了?” “那可有人进来?” “奴婢一直在外间守着,不曾见有人进来。” “确定?” “是。” 明玉见苏暮雪很严肃的样子,问道:“小姐,是看到什么人了吗?” “不确定,”苏暮雪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来,“也可能是做梦。” 明玉拿来衣衫给苏暮雪一件一件穿上,笑着说道:“那应该是做梦了,昨夜奴婢一直守着,若是有人进来奴婢一定知晓。小姐昨夜服了安神汤,大夫说了,那药安神作用极好,服用之人也会做些梦,兴许小姐是做梦了。” 苏暮雪咬了下唇,没提她唇角有破口的事,淡声道:“以后多派几个人在门外守着。” 明玉点头应下:“是。” 驿馆 萧安辰醒来后神清气爽,连早膳用的都多了些,周嵩在一旁含笑睨着,想起昨晚的事,唇角扯起的弧度更高了。 他昨夜在大门外守着没进去,陛下自己一个人进去的,不知陛下做了些什么,反正出来时脸上含着笑,眸底光泽熠熠,回驿馆的路上,一直在笑。 好像,帝王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开心笑过来。 周嵩多嘴问了句:“陛下,是有喜事吗?” 萧安辰抬手抚上唇瓣,似是沉思,似是回味,在周嵩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悠悠道:“周嵩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周嵩愣住,眨眨眼,一副没听懂的神情。 萧安辰拂袖淡笑,“此时朕便是幸福的。” 周嵩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想一定和皇后脱不了干系,笑着回道:“陛下幸福,奴才便幸福。” 萧安辰心情大好的用完早膳,想起昨夜那个舞姬,问道:“事情办到哪了?” “果然如陛下所料,那个舞姬一大早便被人带走了。”周嵩浅笑回,“想必,鱼儿已经上钩了。” “既然如此,那咱去会会这鱼儿。”萧安辰手执折扇,提袍,率先走出去。 知府府衙大牢里,昨夜那几位吃醉的大人,这会儿正哆嗦着腿不知如何是好。 蓦地,有人提了一嘴,“怎么就咱们三个,张同呢?他在哪?” “我在这。”牢房外传来声音,一身红色官袍的张同徐徐走来,他身前走着的是一身蓝色锦袍打扮的萧安辰。 几人见到帝王纷纷跪在地上,“陛下,陛下都是张同陷害我们,陛下要为臣等做主啊。” “真以为朕跟你们一样傻。”萧安辰冷哼道,“张同,用刑,哪个不招用到招为止?” 张同躬身作揖:“是。” 张同示意狱卒打开锁,随后大步走进去,笑着说道:“我劝几位大人还是老实交代的好,这样还能免去皮肉之苦。” “张同你——” 张同打断道:“刘大人别恼啊,官银是在你管辖银库遗失的,你要张某帮着你一起瞒天过海,这事,张某可做不到。” 张同拂袖道:“不如刘大人说说,官银到底是如何从银库里没的,是真丢,还是刘大人监守自盗啊?” “张同你别含血喷人。” “赵大人别恼,下一个就是你。”张同浅笑道,“咱们一个一个来。” 直到这时三人才明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去他的宴请,感情是给他们设的局。 张同也不是真的站在他们这边,至于那个舞姬,怕是也已然成了张同他们这边的人,那些所谓的办好了,实则什么都办好,为的就是引他们入局。 当然,不只是引他们,还有…… 赵忠眼睛微眯,眼底溢出犀利的光,想起那人说的话,看了张同一眼,朝墙撞去。 咚的一声重响传来,他脑袋破了个洞,紧接着人倒在了地上,血纷涌而出,赵忠抽搐了几下后,闭上了眼。 萧安辰冷眼睨着,沉声道:“真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哼,做梦。” 血腥味太重,他没待太久,离开了地牢,至于后面的审问则全权交给了张同。 张同不亏愧是荆州知府,审案速度极快,当日傍晚便拿到了口供,口供同时指向一神秘人物。 萧安辰道:“他们可交代了那人是谁?” 张同道:“他们也不知,每月初一、十五有往来。” 这个月早已过半,距离下个月初一还有十来日,萧安辰把玩着杯盏,眼睑慢抬,沉声交代:“把人看好了。” 张同:“陛下放心,臣已派人严加把守。” 到底还是出了岔子,刘马两位大人死在了地牢中,关于幕后之人的线索中断,萧安辰神色凛然,眉宇间都是冷意。 张同见状,吞咽下口水,“陛下放心,臣一定查出幕后之人是谁。” 那人屡次三番设局,要真是那么好查到,也便不会搞出这些事,萧安辰敛眉,挥退张同。 张同躬身退出去。 萧安辰心情不好时,越发想见苏暮雪,这日,他命周嵩带了坛果子酒,敲开了苏府的大门。 彼时苏暮雪正在书房整理账目,近几日各家店铺生意极好,赚了不少的钱,账目多起来时,她便连膳食都忘了用。 明玉给她端来参汤,“小姐,赶快喝了吧。” 苏暮雪头也不抬地说道:“先放那,等忙完了我再喝。” “要凉了。”明玉又道。 “很快的。”苏暮雪柔声交代,“你去看看阿白在哪里?” 这几日阿白淘气的很,总是不见踪影,找到时身上又弄得脏兮兮的,苏暮雪说道:“它若是脏了,记得给它洗洗。” “好吧。”明玉出去时再三提醒,“小姐记得喝。” 苏暮雪:“好。” 苏暮雪正伏案书写时,日光被挡住了些许,有影子拂在账本上,她以为是明玉折返了,淡声道:“寻到阿白了?它今日如何,脏不脏?” “对了,给晏州的回信我已经写好,晚点你派人送出去。” 苏暮雪一连说了好久,始终无人应答,她顿住笔,缓缓抬眸,视线里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第94节 那人五官清隽好看,脸部棱角分明,侧颜线条流畅,就是神情不大好,有些许的肃穆。 他今日穿着一身海天蓝色锦袍,腰间原本缀着玉佩的地方,换成了香囊,苏暮雪看那香囊有几许眼熟,随后想起,这是那年萧安辰生辰,她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是私下里送的,给他时,他并无特别欢喜的神情,语气很多淡,苏暮雪以为他不喜,后来再也没送过。 苏暮雪:……他这是从何处找到的? 香囊是在朝春宫找到的,内侍寻到后交给了周嵩,周嵩呈给了萧安辰,那段日子里萧安辰夜不能寐时便拿着他就寝,就好【看公众号:玖橘推文】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不过他一直未曾佩戴,因为舍不得,毕竟他手里只有这一件。 今日想着来见她,特意戴上,本想听她问些什么,可先听到的是关于晏州的事,原来,她一直在同晏州通信。 萧安辰想到这里,心缩了下,郑煊……他也配。 苏暮雪抬眸凝视着他,眸光落到他唇上,男子的唇畔泛着红,不其然的,她想起了那夜的梦。 她同男子亲吻在一起。 恍惚间,男子的脸换成了萧安辰的脸,萧安辰捧着她的脸尽情亲吻,萧安辰低语轻声唤她。 萧安辰吻着她,在她唇上辗转反侧…… 苏暮雪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脏跟着跳快一拍,她眼睫慢眨,收回眸光,握着笔的指尖缩了缩,下意识吞咽下口水。 她莫不是癔症了。 萧安辰不知苏暮雪心中所想,敛去眼底的不悦,抬脚走近,站定在书案前,如那夜般温柔注视。 周围都是浓郁的龙涎香,苏暮雪没办法在安好书写,放下笔,站起身,仰头回视他,“陛下今日怎么来了?” 萧安辰手从身后移出,举高:“来同阿雪饮酒。” 这酒从晌午喝到了午后,凉亭里,苏暮雪一脸绯红,氤氲蒙蒙地注视着满园春色,萧安辰轻唤她一声:“阿雪。” 苏暮雪慢慢转过头,杏眸里泛起涟漪,如平静的湖面上漾起波,日光缀在她卷翘的长睫上,衬得她眸子越发晶亮。 她有些醉了,单手托腮看过来,眼睑落下半弯弧,眸底的涟漪褪去了些,笑问:“做什么?” 萧安辰倾身凑近,目光灼灼道:“你可还记得那夜的事?” 第77章 最初苏暮雪是没打算要同萧安辰一起饮酒用膳的, 毕竟两人现下的关系有些微妙,说陌生又不太陌生,说熟悉却又有着如沟壑般深邃的隔阂, 按理说还是少见面的好。 之前苏暮雪都会严词拒绝,这次没拒绝实是因为萧安辰的无赖行径, 完全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倒像个风流王爷, 说出口的话透着几分逗弄的意味。 他道:“朕连着救了你两次, 难道不能换来一次相陪么?” 他道:“朕从帝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左右不过是为了见你, 阿雪别对朕这么狠心。” 他又道:“酒是果子酒, 不会醉人的, 有朕陪着,也不会让你醉。” 他再次道:“阿雪,只今日一次, 可好?” 他说话时, 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光,她的脸缀在光影深处,他眼尾轻扬,眼神温柔似水,似乎怕她不愿,他再次保证, “只此一次, 可好?” 苏暮雪想到了他近日做的种种, 轻点头:“你说的, 只此一次。” “是。”萧安辰黑眸像是瞬间被点燃, 眸底簇拥着星火, 炙热的能把人烤化,他说,“就一次。” 果子酒确实不大会醉,但饮多了还是会头晕,苏暮雪已经许久不曾饮酒,酒量几乎没有,几杯果子酒下肚后,眼神有些许的涣散,笑容也多了起来,她浅笑的样子像极了在别苑时的模样。 眉眼弯弯,眼尾轻扬,勾出一抹浅浅的弧。 饮过酒的苏暮雪脸色也不是平日的素白,多了些绯红色,细密的眼睫上缀着光,颤动间越发显得灵动。 她眯眼看着萧安辰,手指轻点两下,“你——” 萧安辰直勾勾锁着她的脸,眉眼间含着浓浓笑意,软声道:“阿雪你讲。” 讲什么都好,他想听她说话,骂他也可以。 苏暮雪端起面前的酒樽仰头又饮了一口酒,放下酒樽,定定道:“以后不要总来府里找我。” 萧安辰眸色一暗,问道:“为何?阿雪不喜?” “不、喜。”此时,在苏暮雪眼里他已然不是帝王,是那个伤过她心,她要摆脱的人,“很,不,喜。” “那朕要如何做阿雪才会高兴?”萧安辰握着酒樽的指尖缩了缩,轻哄,“阿雪告知朕可好?” “如何做?”苏暮雪仰高头很认真的想了想,一字一顿道,“离我远点。” 萧安辰:“……” 萧安辰眸底浮现一抹苦涩的神情,冷白指尖展开缩起,缩起展开,低声道:“阿雪,你知晓的,朕办不到。” 苏暮雪秀眉拧到一起,眼睫轻颤了下,半晌后,悠悠吐出两个字:“骗子。” 言罢,她右手托腮,背脊松缓下来,换成了很随意的坐姿,眼底流淌着那种很放松的神情。 萧安辰见状,心下一喜,突然觉得和她又近了些,心尖上像是有猫爪在挠,一下一下,他借着酒劲问道:“阿雪,你还记得那夜发生的事吗?” “那夜?哪夜?”苏暮雪嘟嘴说话的样子很可爱,眼神迷离的样子也很可爱,她眼睫连着颤了两下,手朝一侧歪了歪,头跟着也歪了歪。 “嗯?哪夜?”她问。 萧安辰眸光从她氤氲的眸子上移到她红润的唇上,想起了那夜他触碰上时的情景,喉咙莫名痒起来,喉结很重地滚动了两下。 最终萧安辰也没能从苏暮雪口中得知那夜的事,因为苏暮雪再问完那句话后,胳膊一抖,倒了下去。 萧安辰及时把她护在了怀里,垂眸低头去看,视线里女子眼眸紧紧闭着,发出细细的喘息声。 苏暮雪睡着了。 “……”萧安辰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用膳时苏暮雪特意屏退了左右,是以凉亭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让人帮着搀扶肯定是不可能了。 再说便是四周有人,萧安辰也不会允许有人碰触苏暮雪的,阿雪是他一个人的,唯有他可以碰触。 他轻唤她一声,“阿雪。” 苏暮雪发出呓语声,声音很小听不大清,随后她在他怀里缩了缩,脸正好贴上他的胸口。 萧安辰感受着她脸颊上的暖意,一颗心好像要融化了般,远处有风吹来,枝叶随风摇曳,萧安辰担心苏暮雪受凉,拦腰抱起她。 日光拂到两人身上,映出两道交缠的影,他的贴着她的。 萧安辰在这处长廊上走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哪次如今日这般让他雀跃,心尖像是揣着只小兔子。 砰砰砰狂跳个不停。 他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这种心动的感觉了,心脏都像不是自己的般,每一次的跳动皆因怀里的可人儿。 他忍不住柔声唤道:“阿雪。” 喝醉酒的苏暮雪乖得很,没了平日的剑拔弩张,也没了往日的冷眼相对,她脸颊紧紧贴着他,手也无意识揽着他的胳膊,不知梦到了何事,她唇角轻扬,露出一弯浅笑。 萧安辰刚好看到,瞬间迷失在她的浅笑里,唇角也跟着扬起,她浅笑,他大笑,笑得一脸灿烂。 阿六外出回来,听闻萧安辰在府里,拿着剑急匆匆赶来,远远看见他正抱着苏暮雪,当即沉下脸,公子说了,那个人不能随便触碰小姐。 他抬脚上前,欲抢人。 周嵩见状给后方护卫使了眼色,五六个人从暗处出来,挡住了阿六的去路,阿六眯眼:“让开。” 为首的护卫道:“不让。” 随后,阿六被团团围住,眼睁睁看着萧安辰抱着苏暮雪朝前走去。 风吹拂到他们身上,飘扬的衣摆时不时交叠到一起,像极了两个亲密无间的人。 半空中有蝴蝶飞过,一前一后,来回嬉戏,隐约的,就连树影都是成双的。 萧安辰把苏暮雪放到床榻上,看着她的睡颜,没忍住,俯身亲上,浅尝辄止。 明玉端来醒酒汤,正好看到这幕,心猛地提起,差点叫出声,她屏住呼吸,调转身子,一动不动站在廊下。 别看她面色如常,其实心慌得很,帝王刚……是亲他们小姐了吗? 帝王这是要做什么? 萧安辰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苏暮雪,看到其他人后恢复如初,冷声道:“不要乱说。” 明玉跪地:“是。” 萧安辰人也抱了,也亲了,离开时脚步生风,周身透着喜意,看到阿六仇视的眼神,挑衅似地笑了下,似乎在说:告诉你主子,阿雪是朕的,他没资格。 当夜,有信鸽从苏府飞出去,尚未飞远,便被人用箭射杀下来。 王放从地上捡起信鸽,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笺,交给萧安辰:“陛下。” 萧安辰接过,打开信笺,眉眼间一阵冷凝,跟朕斗,你也配。 不多时,又有信鸽飞向空中,信鸽上写着另一封信笺:主子安好,公子莫要牵挂。 萧安辰抬眸看向远方,那里月光斜插到墙上,隐约映出一道迤逦的影子,他沉声道:“薛佑宁在杭州如何?” 王放:“无事。” “无事?”萧安辰眸色一凛,指尖触上折扇,“那便找些事让他做。” 王放:“是。” 苏暮雪知道薛佑宁在杭州的生意出了差错,是几日后的事,是阿六无意中透露的,说是有人失踪,至今未寻到,到底真相如何,要等官府查出才知。 苏暮雪很担心当即给薛佑宁写了书信,信使一早把信送出,她依然有些难宁。 几日后,苏暮雪又从多方探听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官府一时查不出真相,薛佑宁只得呆在牢里。 萧安辰再次来到苏府,苏暮雪看到他,杏眸顿时变亮,说道:“臣女有事求陛下帮忙。” 萧安辰对苏暮雪有求必应,何来求,他浅笑道:“不用求,阿雪只说是何事便可。” “臣女表哥在杭州出了些事,不知陛下可否?” “阿雪要朕帮他?” “是。”苏暮雪定定道,“臣女相信表哥,这事肯定和表哥无关。” “若朕不帮你?”萧安辰问道。 第95节 “那臣女只能亲上杭州了。”这个想法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苏暮雪早有打算,实在不行,她亲自去趟杭州,查明此事。 表哥与她来说,很重要,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表哥身陷囹圄。 她不能见死不救,萧安辰更不可能放她离开,他眼尾扬起,淡声道:“好,朕帮。” 有了萧安辰的话,苏暮雪提着的心安了不少,萧安辰言出必行,几日后,苏暮雪得知薛佑宁回了府中,至于那失踪的二人,也已寻到。 他们平安无恙。 苏暮雪看着信笺上的内容,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脸上浮现多日来不见的笑容。 另一处,王放有些不解,“陛下,就这样放过他了?” 他指的是薛佑宁。 萧安辰眸光悠远,黑眸里簇拥着光,唇角扯出一抹弧,“朕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阿雪。” …… 苏暮雪深知没有萧安辰插手事情不可能进展的如此顺利,遂,命下人送去了拜帖,邀请萧安辰到苏府做客。 折腾许久,终于换来她主动一次,萧安辰看着拜帖,面上淡漠,心底乐翻了天。 阿雪,总算主动见他了。 萧安辰雀跃着去,到了那里才知,苏暮雪请的不只有他,还有张同等人。 张同正在‌‎‍‎‌同‎‎人‍‎闲侃,忽地感觉后背一阵凉,他慢慢转过身,待看清后方来人后,心里咯噔了一声,忙站起,走近,作揖:“陛——” 萧安辰给了他一个眼色,张同会意改口道:“萧公子。” 萧安辰轻点头,眸光落在前方几人身上,张同顿时明了,一一指着他们细细说明身份。 “红色衣衫的那个是东街米行的东家姓王。” “青色衣衫那个是南街钱庄的东家姓孙。” “那个灰色锦袍的是茶行的东家姓周。” “……” 张同一一介绍完。 萧安辰淡声道:“他们来此做什么?” “都是受邀来的。”张同说道,“原来苏小姐同盛喜粮铺掌柜苏宇宁是至亲,这几人也不知从哪听闻的此消息,前几日便送上了拜帖,今日正好苏小姐得了空闲便一并都请了。” 这些也都是张同打听出来的,具体细节,他也不全知晓。 周嵩偏头看向帝王,见他一脸冷凝,想起晨起那幕忍不住嗟叹,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第78章 萧安辰自从收到请帖后嘴角便一直翘着, 站在铜镜前让周嵩帮着挑选衣衫。青色锦袍腰间佩戴着祥云图案的玉佩,墨发束冠,日光拂上, 五官勾勒的越发深邃立体。 红色锦袍腰间缀着香囊,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折扇, 身影颀长, 挺立若松。 海蓝色祥云纹长衫, 腰间束带, 徐徐转身, 铜镜中现出一道翩翩身影, 芝兰玉树, 清隽的晃眼。 藏青色鹤纹长袍, 眉目如画,眸子如墨染,侧颜线条流畅, 周身透着风雅, 远观,如竹。 一个时辰里,萧安辰换了几套衣衫,边换边问道:“这件怎么样?” 周嵩见帝王如此紧张,轻笑道:“陛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萧安辰垂眸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看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感触了她唇畔的柔软。 那个说不清是梦是真的画面, 隐隐让他心悸, 他问道:“到底那件好?” 周嵩回:“哪件都好。” “就知道你会这样讲。”萧安辰对着铜镜再次看了看, 最后选了那件海蓝色祥云纹长衫, 至于为何选这件, 只因周嵩提了一嘴,皇后好像酷爱蓝色。 言罢,萧安辰定定道:“那朕便穿那件蓝色的。” 萧安辰去时有多窃喜,此时便有多阴郁,看着桌前的几个人,剑眉拧到一起,问身边的下人:“你家小姐呢?” 下人未回,张同先开了口:“苏小姐正在东厅会客。” 萧安辰冷声道:“见何人?” 张同:“好像是她的远方亲戚,具体来人是谁,臣……我也不知。” 萧安辰衣袖一甩,转身离开,周嵩急急跟上,“主子莫气,兴许兴许娘娘见的是女子也说不定。” 萧安辰眸底神色隐隐缓和了些,但步伐依然迈的很快,沿着长廊径自朝东厅走去,远远的便听到了欢笑声。 有女子的声音也有男子的。 周嵩耳朵尖,声音落在他耳畔,他心里敲起鼓,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窈,祖母一直惦记着你,等哪日得了空闲你一定要去看看祖母。” “堂哥说的是,等哪日得空了,我定会回去看祖母的。” 苏暮雪口中的二祖母不是她的亲祖母,是苏家二夫人,也就是苏沧海的婶母,苏暮雪自幼也称呼其为祖母。 “等回去后,我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祖母。” “劳烦堂哥代我向祖母问好。” 浅笑声时不时从厅中溢出,萧安辰脸色暗沉如夜,不待丫鬟禀告,抬脚走了进去。 彼时,苏暮雪堂哥苏恒玉不小心洒了茶水,衣衫湿了些,苏暮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递上帕子让他擦拭。 苏恒玉伸手接过,萧安辰便是这时进来了的,见两人靠得很近,指尖隐隐触碰上,心像是被人揉了一把,又好像着了火,烘烤的难受。 他沉着脸走近,唤了声:“阿雪。” 苏暮雪抬头,不知是日光灼眼,还是他一袭蓝色衣衫灼眼,她眼眸很轻地眨了下。 苏恒玉听到声音也抬起眸,待看清是谁后,顾不得擦拭,屈膝跪地上,“陛下。” 当日苏暮雪同萧安辰大婚时,苏恒玉曾见过萧安辰一面,一身大红喜服的帝王玉树临风光风霁月天人之姿,但凡见过之人都不可能忘却。 苏恒玉说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到荆州,早没了这些繁文缛节,萧安辰心里酸酸的更是顾不上,垂眸凝视着他,“你是何人?” 苏恒玉道:“苏家人,暮雪的堂哥。” 听到是堂哥,萧安辰握着折扇的手指缓缓松了松,神情不似方才的冷凝,“堂哥?” “是。”苏恒宇道。 “堂哥好。”萧安辰眸底霎时亮起,眼尾扬着说道,“既是堂哥来了,阿雪更应该告诉朕一声才是。” 外人不知苏暮雪同萧安辰之间的事,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云风国的皇后,萧安辰的妻子。 苏暮雪不想解释太多,配合着萧安辰的话往下说道:“是臣妾的错。” “哪里,是朕的不是。”萧安辰走近,胳膊搭在苏暮雪腰间,一副深情款款的神情,“都是朕的不是。” 两人已许久未曾这样靠近,苏暮雪有些不适,微微挣了挣,奈何某人像是没看到般,搂得更紧了。 苏恒玉见状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眼底透着浓浓笑意,谁说帝王夫妻不睦,他也是男人,一看便知帝王喜欢堂妹喜欢的不得了。 萧安辰摆了下手,示意苏恒玉起身。 苏恒玉站起,随即他们浅淡聊起来。起初苏暮雪静静听着,随后眉梢蹙起,眼角余光看向了腰后。 萧安辰的掌心很烫,贴合的地方隐约溢出了汗,许是他也意识到了,随即松开了手。 苏暮雪暗暗长吁一口气,脚尖偏转刚要走开,手又被他握住。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她的手指刚刚好,苏暮雪没料到他会握她手指,毕竟在一起的那六年,他鲜少像这样握住她手指把玩。 她背脊挺直,神情有一瞬间的征愣,随后不动声色抽了抽,但是没抽出。 她又试了试,还是没抽出,苏恒玉在,她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指的放弃。 可这样顺从她又有些不甘心,生气之余,她用指尖挠了下他掌心,一次不行,又挠了一次,直到两人纷纷看向她,她才停住。 萧安辰黑眸里全是缱绻情谊,像波浪一样席卷而来。苏恒玉眸子里都是笑意,忍不住轻咳一声:“今日我只是恰巧路过,晚点还要去赶船,便不再久留了。” 他站起身说道。 “堂哥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苏暮雪留人,“厅中已准备好膳食。” “不了。”苏恒玉婉拒,“我还有其他事。” 苏暮雪抬脚要送行,手被人牵着没办法走,她低声道:“陛下还不松开吗?”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同她如此亲近,萧安辰当然舍不得放手,他站起身,轻抬下巴,“一起。” 苏恒玉走了几步,回眸间见他们都跟了上来,忙伸手推拒:“留步,留步。” 便说边朝外走,没太注意撞到了门上,明玉正好过来,见状轻笑出声。 苏暮雪给了她个眼色,“你去送送公子。” 明玉收敛笑容,“是。” 该走的人都走了,不该走的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厅中只有苏暮雪和萧安辰,没了外人在,苏暮雪也没什么客气的,用力抽出手,“陛下逾矩了。” 萧安辰自知逾矩了,轻声道:“那朕怎么做阿雪才会不气?要不——” 他顿住,“要不,朕给你摸回来。” “……”苏暮雪心道了声,无赖。 萧安辰走近些,乖乖把手伸出来,“给,牵吧。” 苏暮雪才么想要牵他的手,蹙眉道,“陛下可知此时的样子成何体统?” “媳妇都快没了,朕还要什么体统。”萧安辰声音里透着委屈,垂眸打量着她,想起偏厅中的那些人,剑眉拧到一起,酸溜溜道,“朕以为阿雪只同朕一人用膳,没成想还有其他人。” “臣女从未说过只请陛下一人,”苏暮雪淡声道,“是陛下误会了。” “所以呢?阿雪真要同他们一起用膳?” “当然。” 第96节 “朕不允。” “陛下为何不允?” 苏暮雪语气便冷,她同谁一起用膳,为何要他应允。 “阿雪太美了。”萧安辰道,“不想让他们见。” 苏暮雪:“……” 其实苏暮雪并没有打算亲自待客,虽说云风国国风开放,对女子要求不多,但抛头露面这种事还是男子方便些。 拜帖送到苏府,虽说是想见她,但有苏宇宁在,会客的当然是苏宇宁了,至于她苏暮雪,闺阁女子不方便见客。 苏暮雪道:“陛下怕是误会了,此宴是家兄所设,当然是兄长亲自见客了。” “兄长?”萧安辰可不知苏暮雪还有兄长。 苏暮雪未加多解释,只说道:“陛下稍作,臣女去请家兄前来。” 随后,走出东厅。 明玉正好回来,快步迎上来,“小姐。” 苏暮雪淡声道:“给我更衣。” 明玉明了,点头:“是。” 苏暮雪男装很多,今日的她选了件天蓝色锦袍,锦袍上绣着白梅,衣摆金色丝线织就,她穿上后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明玉把听到的话讲给苏暮雪听,“小姐,苏大公子离去时问了奴婢,为何小姐和陛下会在这里?” 苏暮雪:“你是如何回答的?” 明玉回:“奴婢说主子在哪奴婢便在哪。” “他如何说?” “他笑了笑,说明白了。”明玉不解道,“他明白什么了?” 苏暮雪展开双臂让明玉戴好束带,“明白我后位稳固,对他今后的仕途无扰。” 明玉顿了下,“奴婢还以为他是担忧小姐呢。” 苏暮雪道:“世上有几人会为他人担忧,左右不过还是担忧自己。”苏暮雪淡声道,“好了,去把张大人请去东厅。” 张同去东厅的路上还在问明玉,“你家公子在哪?为何一直不出来见客?” 明玉淡声道:“大人去了东厅便知。” 张同一脸疑惑,“为何去了东厅便都知晓了?” 后来,看到眼前的人后,他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原来原来…… 张同进了东厅,一眼瞧见身穿天蓝色锦袍的男子,笑着说道:“苏大东家,你真是——” 苏暮雪缓缓转身,含笑睨着他,“张大人。” 声音是苏暮雪的女子声音,面容确实男子的面容,张同懵了,眨眨眼,“你到底是何人?” 苏暮雪道:“苏家小姐。” 张同指着她眼睛大睁:“可可——”可你是男子啊。 苏暮雪又道:“既是苏家小姐,也是苏大东家。” 张同:“……” 后来张同才搞明白,原来苏暮雪、苏宇宁是一人,是他眼拙,错把女子当成了男子。 错把娇娘当成了东家。 也不对,娇娘是东家,东家是娇娘。 他眼前浮现出,去年汛期将至,苏暮雪捐钱捐物的情景,她端坐在马背上,对着众人说道:“荆州城的百姓们,你们放心,我苏宇宁定会护大家周全。” 她手一指,“这里的粮食都是送给大家的,不论老少人人都有!” 那幕被荆州城的百姓记在心中,也记在了张同心中,他从未见过如此慷慨之人,还是一个外乡人。 本以为他是好儿郎,却原来她是女子,一个比男子还有节气的女子。 这日,张同多饮了几杯,端着杯盏晃晃悠悠走到苏暮雪面前,“敬敬你。” 苏暮雪平日极少待客,这还是来到荆州城后的第一次,其他几个东家见状也站起身走上前,“来,干。” 苏暮雪刚要喝,酒杯被人拿走,萧安辰站定在她身侧,一手虚虚护着她,一手端着杯盏道:“我来替她。” “你你谁啊?” 萧安辰定定道:“她妹婿。” 第79章 几个人说是慕苏宇宁的名来, 其实也是想见见苏宇宁的表妹,据闻此女长得娇艳美丽貌似天仙,有苏宇宁这样的靠山, 最适合娶来当夫人。 几位东家年轻有为,皆都无正妻, 有这个想法也不为过, 只是当他们听到萧安辰那句“他妹婿”后, 顿时呆若木鸡。 不说苏家小姐尚未婚配么, 怎地都有夫婿了。 他们侧眸看过来, 上下打量着萧安辰, 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之人同未曾蒙面的苏小姐一点都不相配, 这个人莫不是诓骗他们呢吧。 “苏大东家当真如此么?”其中一人问。 苏暮雪有些后悔今日请萧安辰赴宴了, 这人就不是安生的主,他勾唇浅笑道:“当然——” 后面的话刚要说出,腰间传来热意, 她眼角余光瞥到那人冷白如玉的手指, 眼睫轻颤了下,眸光和萧安辰的对视上。 萧安辰脸色未变,脸上漾着浅淡笑意,见苏暮雪看他,眼神也不躲闪,大方和她对视上, “苏大东家我说的不对吗?” 他这话听着如常, 眸底笑意盈盈,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晓, 帝王生气了。 苏暮雪不动声色挣了挣, 没挣脱开, 仰起下巴睨向他,两人眼神交汇半晌,随后她道:“……对。” “真的啊?”又有人耐不住问出声。 萧安辰漆黑的眸子里簇拥着笑意,朝苏暮雪靠近了些,苏暮雪被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淡笑道:“这是小妹私事,不便在这里言明,来,喝酒。” 她再次端起杯盏欲敬酒。 这次杯盏依然被萧安辰抢走,他眼神缱绻,声音低沉动听,“我来。” 就这样,只要有人站起身给苏暮雪敬酒,最后喝下酒的都是萧安辰,周嵩在一旁急的眉毛都翘起来了,陛下这么饮酒,非醉了不成。 萧安辰似乎很享受苏暮雪在身边的感觉,也不管饮了多少酒,只要有人敬酒,他便喝。 一杯两杯三杯…… 几杯后,他有了醉意,胳膊一搭,身子倚在了苏暮雪身上,苏暮雪到底是女子,没多少力气,萧安辰靠上来后,她身体朝一侧倾了倾,给明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来搀扶。 萧安辰慢抬眼睑看了眼明玉,眼神犀利冷凝,明玉吓得颤了下,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奴才来。”周嵩上前,伸手扶上萧安辰,萧安辰胳膊一甩,把他推出几步远。 张同在几步外看着,笑得一脸深意,这些下人太不懂事,帝王这是要苏小姐扶。 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张同隐隐猜出些什么,眼神含着探究。 换了个几个人都不行,苏暮雪亲自扶着萧安辰走出偏厅,到了人少的地方,苏暮雪站定,推了身侧男子一把,“可以了。” 萧安辰睁开眼眸,眼尾扬起好看的弧度,噙笑道:“阿雪看出来了。” 苏暮雪同萧安辰同床共枕这些年,他的一些小习惯她还是知晓的,往常若是他真醉了,手指舒展开,手指的折扇会掉。 今日他折扇一直在手中握的紧紧的,说明他根本没醉,加上,他酷似倚着她,实则并没有真倚上,应该是担心她受不住。 苏暮雪蕙质兰心,只需这两个细节便能看出,他没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他饮的那些酒同其他人的不同,他喝下的是果子酒,颜色虽一样,但不会醉人。 “陛下今日这是闹哪出?”四周有人,苏暮雪没在长廊停留,边走边道。 萧安辰抬脚跟上,“阿雪认为呢?” “臣女哪知。”苏暮雪道。 萧安辰快走两步挡在苏暮雪身前,折扇轻展开,垂眸睨向她,“我有话要问。” 苏暮雪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漾着光,像是平静海面上荡起波,眸底涟漪丛生,面色微红,“什么话?” “今日为何请这些人前来赴宴?”萧安辰脑海中回旋着之前那些人说话。 “听闻苏大东家的妹妹貌若天仙,要是能把人娶回去,可谓是天赐良缘。” “有了苏大东家这处靠山,以后肯定会顺风顺水。” “不行,我先来的,我要先相看。” “你?为何是你?我要先相看。” “我不同意,我要先相看。” 萧安辰把几人的话听去,双眉拧成一团,若不是时机不对,这几个人怕是谁都别想安然出府。 相看? 做梦。 “都是荆州城的商贾名流,正好借这次机会熟络一番。”苏暮雪眸底波光流转,如缀银河,“日后有需要之处可当重用。” 萧安辰初入荆州便听闻荆州有位济世救人的好东家,不但人长得英俊,性情也好,荆州遭逢汛期,全因此人慷慨救济才安然度过。 从街头到巷尾到处都是称赞之声,当时他便突生好奇,到底是何妨神圣能得百姓如此爱戴。 直到地牢里,听见苏暮雪和明玉的谈话,他才断断续续明白了些,不过也不太确定,之后他派暗卫去调查。 原来那个人人称赞的东家,真是他的阿雪。 也对,世上唯有阿雪有如此胸襟气魄,胆量不输男儿,就像当年她独入皇家别苑救他一般。 她当真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不是为了要相看?”萧安辰还在吃味,周身冒着酸气,“我看方才那几个人见你眼睛都直了。” 第97节 苏暮雪轻笑提醒道:“陛下不要忘了,如今臣女的身份是苏少东家,是男子,哪个眼睛都直了,是陛下看错了才是。” “……”好吧,萧安辰承认是他心底介怀,是他有私心,不想任何人看到苏暮雪,只想把她藏起来,“阿雪,朕头晕。” 明明在说话,少倾,萧安辰抬手抚上额头,身子朝苏暮雪倒来,淡声道:“好晕。” 他眼睛闭着,脸上红晕褪了些,看着像是真的,苏暮雪想起他接连几次救她,遂伸手扶住了他,“臣女送你去歇息。” “好。”无人注意时,萧安辰唇角轻轻扬起,他的阿雪啊还是这样善良。 之后借着头晕,他又把人留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阿六带着大夫赶来,大夫给萧安辰诊完脉,淡声道:“问题不大,歇息歇息变好。” 走前大夫挑眉对着苏暮雪笑了笑,明玉没看懂,苏暮雪懂了,大夫是在暗示她,萧安得根本没病。 她让阿六把大夫送走,又吩咐明玉去熬药,最后把丫鬟支走,只剩她一人做起事来也方便些。 她顺手拿起什么物件缓缓走近,日光映出到她纤细的身影,绵延间到了窗棂处,格子窗映出的日光都是格子形状的,苏暮雪脚正好踩在了格子里。 她走到床榻前,举起胳膊,用力朝下刺去,原本在床上昏睡的男子倏然睁开眼,萧安辰下意识攥住苏暮雪的手,哑声道:“阿雪要做什么?” 苏暮雪勾唇回:“没什么,想给陛下盖被子。” “真的?”萧安辰眸底涌着异样,眸光落在了苏暮雪手上,待看清她手里拿的何物时,眉梢动了动。 苏暮雪淡笑道:“陛下还是不够相信我啊。” 不然怎么会拦她。 “朕不是。”萧安辰坐起,解释道,“朕没有不相信阿雪。” 苏暮雪捏捏手里的帕子,眼底没有一丝温度道:“是吗。” 她抽了抽手,萧安辰松手,苏暮雪道:“臣女是见陛下额头上都是汗,是以想给陛下擦擦的,陛下可真是误会臣女了。” “……”苏暮雪这么一解释,越发显得萧安辰小人行径,他拉过苏暮雪的手,顺带把人朝怀里拉了拉,轻哄,“阿雪,朕错了,下次不会了。” 萧安辰自从苏暮雪离开后,最先学会的便是道歉,见到她时每每都会说这句。 他说着怎样苏暮雪不知,但她听着无感,看不出真心的道歉,她并不需要。 “好。”苏暮雪敷衍应着。 不管怎么说苏暮雪是应了,比起之前已然有了进步,萧安辰心下一喜,黑眸似点亮的烛灯,眸底熠熠生辉,“阿雪在这陪朕可好?” 他就是想把人留住,千方百计的想。 怎奈苏暮雪并没有上他这苦肉计的当,淡声道:“不妥。” 言罢,她手移到身后,“陛下先歇息,臣女要去招待客人了。” 萧安辰征愣看着她转身离去,伸手想拉住她,可惜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她离开,透过门缝隙看到她同迎上来的某东家闲话家常,又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携离去。 萧安辰这心呐,又酸又涩,像是坠在了深渊里,哇凉哇凉的,一下午脸色都没好转。 王放有事情来报,见到帝王阴沉着脸,喉结轻轻滚了滚,“陛下。” 萧安辰沉声道:“讲。” 王放:“八王爷有动静了。” 萧安辰眼睛微眯,“八皇叔到底还是没沉住气。” 王放道:“应该是放出的风声有效果了。” 之前萧安辰曾让王放对外放出风声,说他这几日便要回帝京,回到帝京,若是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萧云绽可不得把握眼下的时机,把他除之而后快,毕竟他等这一日等了足足十年之久。 王放:“陛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萧安辰执起杯盏轻抿一口茶水,眼眸睨向窗外,沉声道:“等。” 等八王叔自投罗网。 王放:“是。” 这日苏暮雪送走了一众贵客,来到东厢房,见萧安辰还睡着,转身朝外走,刚走两步,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腕。 她垂眸去看,眸前映出一只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人的拇指上带着玉扳指。 他指尖捏住她腕间,温度透过指腹传递过来,袅袅热意似乎淌进了她肌肤深处。 苏暮雪忍不住战栗一下,刚要抽手,身子被他从后面揽住,他胳膊紧紧绕在她身前,脸贴着她的脸,下巴抵着她肩膀,悠悠道: “阿雪,别走。” 第80章 苏暮雪敛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异样, 头朝一侧偏了偏,避开他的触碰,声音没什么温度道:“陛下, 请自重。” 后面三个字她咬的极重。 萧安辰的醉意像是瞬间跑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 讪讪收回手, 试着张了张唇, 可是没有发任何声音。 少倾, 苏暮雪转身睨向他, 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请陛下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你我如今的身份不合适。” “阿雪, 我——”萧安辰想牵着她手说话,指尖刚触上又缩了回来,眸底神色含着懊悔, “是真逾越了, 是朕的错。” “知道错了,请陛下不要再做。”苏暮雪训斥的话语落在萧安辰耳畔让他心猛地一颤。 阿雪真生气了。 萧安辰不是故意要惹怒苏暮雪的,他只是没忍住,他真的很想抱抱她,一次也好。 可似乎,挺难得。 萧安辰满脸小心翼翼的神情, 映在苏暮雪清澈的眸中失了几分帝王往日的威严, 反而多了丝亲近感, 让人无端不忍再说什么。 苏暮雪也确实没有再说什么, 倒不是不忍, 而是阿六来寻, 说有事要禀告。萧安辰有心再次拦,没拦住。 苏暮雪随着阿六一起离开,远远的,萧安辰听到阿六提了嘴他家公子,苏暮雪神情一凛,满眼担心道:“表哥怎么了?” 阿六噙笑道:“主子莫担心,公子让属下转告,他安好,等忙完了杭州的事便可以来荆州找主子。” 言罢,苏暮雪长吁一口气,眉眼弯弯道:“表哥安好便好。” 他们似乎还说了什么,离得远,萧安辰没听清,他眸光落在女子纤细的身影上,剑眉不知不觉拧到一起。 薛佑宁? 又是你。 这日萧安辰并未在苏府久留,王放带来萧云绽的消息,萧安辰坐马车回了驿馆,回去前还看到了令他猝心的一幕。 府外,苏暮雪在同什么人说着话,他撩起布帘看了看,是宴会上的其中一名男子,那男子是米行的东家,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不知他说了什么,惹得苏暮雪笑起。 萧安辰听到那人唤了声:“苏兄。” 萧安辰眸色一顿,这么快便称兄道弟了?? 他心里一阵酸,人像是泡在了醋缸里,脸色暗沉,眼神凌厉,居高临下睨着他们久久未移开视线。 不知是他们说的太投入,还是故作不知,他们两个竟然谁都没有看他,萧安辰被忽略的彻彻底底,心情更加不好了。 他不喜欢苏暮雪看其他男子,只想苏暮雪看他。 周嵩在一旁看着,心突突跳个不停,轻咳一声说道:“陛下,您好不好喝些茶水?” 萧安辰眼眸里冒着光,像是燃起了燎原大火,日光缀在里面,仿若火星翻腾,冷冷道:“不需要。” 周嵩心连着咯噔两下,侧眸去看,咯噔的更快了,只见红色火漆门前,两人依依惜别,场景有那么点让人不好言说。 错了,不是有那么点,是很多点。 周嵩看到帝王的脸越发黑了,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劝,只能移了移身体,挡住了些许的视线。 萧安辰淹没直直锁着那处,胸前起伏不定,又酸涩有愤怒,他是在同自己生闷气,都怪他,曾经没有好好对待阿雪,若是时光能倒流,他定会好好待她,如对至宝。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他所期翼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一次。 萧安辰心里懊悔的要死,却也无计可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别人亲近,想阻止,又没有立场。 权势施压虽说可以,但他不想,不想用眼下的身份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 萧安辰的心情直到回了驿馆都未好转,听到王放的话后,心情更不好了,他扔掉茶盏,冷声道:“你说什么?” 王放屈膝跪地道:“不知谁透露了风声,八王爷派出的人马又都招了回去。” “泄露风声?会是谁?”萧安辰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王放:“除了臣与陛下外,还有暗卫。” “暗卫?不可能。”暗卫都是萧安辰亲自挑选培养的,他不信他们会背叛他。 然,事情确实出了纰漏,也不是一句不信便可以了事的,当务之急是查出泄密之人。 他转身对王放说道:“过来。” 王放站起身,走上前,“陛下。” 萧安辰对着他低语一番,王放频频点头,躬身道:“臣遵旨。” 半个时辰后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后门跑出去,王放站在房檐上,抱胸居高临下睨着,沉声道:“去,禀告陛下说鱼儿上钩了。” 鱼儿还真是暗卫中的一人,不过是冒牌的,之前那个暗卫已经被他们暗杀掉了,李代桃僵,他入了暗卫营,成了暗卫营里的一员,手段同陷害苏沧海的一样,都是鱼目混珠。 萧安辰对敌人一向不会手软,专挑最重的刑罚,那人受不住,最后都招了,原来他也是八王爷一党的。 萧安辰冷冷睨着,眼神犀利嗜血,“八王叔?很好。” 晚膳后,苏暮雪坐在案几前端着身子看账本,东家掌印玉佩放在案几一角,火红的烛火映下来,衬得玉佩通体发红。 明玉走近烛灯,摘下灯罩,调了下灯芯,随后说道:“小姐,仔细着眼睛,不要累坏了。” 白日忙着宴会的事,苏暮雪没来得及看账本,眼下有了空,她当然要多看些,头也没抬道:“好,知道了。” 明玉摇摇头,端着茶盏走了出去,正巧和要进来的阿六碰上。 明玉道:“阿六你走路没声音的么?” 阿六脸色有些急,“小姐呢?” 明玉转身努嘴:“喏,看账本呢。” 第98节 加载中,请稍等... 第99节 加载中,请稍等... 第100节 不生气是不可能了,苏暮雪扭头看向外面,正好路过驿馆,她道:“停下。” 车夫勒马停住,苏暮雪道:“陛下万金之躯不能随意涉险,还是住在驿馆安全些,陛下请吧。” 明玉掀开布帘,头垂下。 萧安辰舍不得同她分开,但也不想让她不快,既然人已经寻到,后面的事慢慢筹划便好。 他道:“晚膳可以……” “臣女有事,不能奉陪。”苏暮雪打断他后面的话。 “那明日呢?” “明日臣女也有事。” “后日?” “后日也有事。” 言下之意,每天都有事。 “那算了,”萧安辰道,“原本打算邀请阿雪去驿馆用膳,既然这样,那还是朕去薛府的好,毕竟朕闲来无事,可以在薛府等你。” “……”苏暮雪被摆了一道,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须臾,她道,“臣女陪陛下一起用晚膳。” 萧安辰大喜:“好,朕等着阿雪。” 苏暮雪轻点头:“好。” 萧安辰得了应允,痛快的下了车,站在路旁还一直对着车里的苏暮雪摆手,明玉放下布帘,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拍拍胸口,“小姐你同陛下刚才可——” 她一回头,只见苏暮雪坐在榻上,端起茶盏连着喝了三盏茶水,正要喝第四杯。 明月拦住,“小姐,你喝很多了。” 苏暮雪说道:“我口渴,很渴。” 明玉狐疑道:“怎么还口渴了,也没做什么啊?” 苏暮雪不只口渴,还热,额头上、后颈都是汗,明玉见状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小姐,你出了好多汗。” 明玉擦拭的太慢,苏暮雪接过她的帕子自己擦拭,边擦拭边道:“热的。” 明玉看了眼天色,深秋的节气,虽说日头大,但却感觉不到热意了,“热吗?奴婢没觉得啊。” 苏暮雪定定道:“热。” 言罢,她把帕子还给明玉,又倒了杯茶水,仰头喝尽,五杯茶水下肚热意才消散了些。 阿六看着走进驿馆的身影,双眉皱到一起,哼,算你走运。方才那个孩童突然冒出来,是他所为。 他给了孩童些吃食,要他去拦马车,并告知,成功了后面还有银两。阿六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替公子出气,这人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主子,扰的公子和主子不得安宁,他不能打他,亦不能杀他,只能找找他晦气了。 阿六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薛佑宁是在晌午知晓萧安辰来到杭州的,彼时他正同苏暮雪商量,晚膳后一起看花灯,苏暮雪淡笑道:“今夜不行。” 薛佑宁诧异道:“为何?” 苏暮雪回:“我今夜有事。” 薛佑宁打量着她,“何事?” 苏暮雪:“见人。” “你初来杭州又无熟识的人,”薛佑宁顿了下,问道,“要与何人相见?嗯?” 说着,他看了阿六一眼,阿六张了张嘴,见苏暮雪也看了过来,随即又闭上。 苏暮雪柔声道:“陛下来了。” “啪。”薛佑宁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眼神有些闪烁,再抬眸时恢复如初,“陛下何日来到杭州的?” 苏暮雪给他递上干净的筷子,“今日。” 薛佑宁接过,“他说什么了?” “邀我一同用晚膳。”苏暮雪淡声道,“我今夜要同他一起用晚膳便不能在家里用膳了。” “这样啊,”薛佑宁沉思片刻,“晚上我陪阿窈一起去。” “表哥不说晚上有事吗?”刚有人送来帖子邀薛佑宁赴宴,薛佑宁确实是那样回复的,今晚有事去不了。 薛佑宁指尖缩了缩,脸上浮出笑意,“陪你去赴宴更重要,其他的事可以推一推。” 苏暮雪不知,薛佑宁所谓的有事,便是晚膳后同她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她不能去,他自己一个人去又有何意。 再说了,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赴萧安辰的约,这次,他不会再放开阿窈的手。 “好。”苏暮雪眉眼弯弯道,“一起去。” 萧安辰今日未曾出驿馆一次,一直在忙碌着,忙着喝茶指挥,杭州知府亲自操刀动手。 萧安辰指了指,“歪了。” 杭州知府拎着花灯又朝左移了移,“陛下可好?” 萧安辰低头轻抿一口茶水,咽下后道:“还是歪。” 杭州知府又朝左移了移,“这样呢?” 萧安辰淡声道:“好,就这样。” 帝王突然降临吓得杭州知府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守门的衙役道:“大人,外面有人递上这个。” 知府低头瞄了眼,下一刹,险些滑到地上,他稳了稳,“快拿过来。” 衙役走近,双手捧起奉上,“大人请看。” 知府大人拿起扳指,举高过头顶,对着阳光照了照,随后扑通一声跪地上,颤颤巍巍道:“陛陛下,是陛下……” 萧安辰出现在后堂,知府大人抖着肩膀说道:“下官不知陛下到此,请请陛下恕罪。” 原本萧安辰是打算来个微服私访的,只是碍于海上的刺杀,比起微服私访住在驿馆更为安全。 这一住,可把知府忙坏了,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知府马大人,不知陛下什么脾性,为何要这么多的花灯? 但不管为何,陛下有令,他们听令便好,遂有了方才那幕,堂堂知府大人了沦落成吊花灯的小厮。 在蜿蜒的长廊上吊起了花灯,陛下要求甚严,他的胳膊和腰都快断了。 好不容易花灯吊好,又摆起了盆栽,一盆盆芙蓉花搬进庭院里,摆成不同的形状,做完这些,已然到了傍晚。 陛下大手一挥,他灰溜溜离去。 不多时,护卫来报,贵人到了。 萧安辰提袍便朝门外走,刚要跨出又停住,扯扯衣领问周嵩:“朕如何?” 周嵩拍马屁道:“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萧安辰眉梢扬起,眸底溢出笑,只是笑意很快褪去,因为他看到了厌烦的人。 薛佑宁? 他来此做什甚?! 第83章 相比萧安辰的冷脸, 薛佑宁可谓是谦谦君子,眉宇间一直淌着浅浅笑意,薛佑宁长得极好看, 谦谦贵公子举世无双,举手投足间皆是美感。 也怪不得杭州城里贵女们每每提到他总会羞红了脸, 当真是难寻的儿郎。 可众人不知的是, 薛佑宁心中早有一人, 那人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把人送走, 此时他也许早已和她琴瑟和鸣。 薛佑宁时常想, 有些错误一次便够, 他断然不会允许再来一次,这也便是他今夜为何会同苏暮雪一起来到驿馆的原因。 阿窈是他的,他不会再把她让给任何人, 即便是帝王也不行。 薛佑宁边走边同身边的苏暮雪淡淡说着什么, 苏暮雪脸上漾着恬静的笑,偶尔轻点下头。 薛佑宁喜欢极了她这副婉约浅笑的模样,他眸底的光泽似乎更亮堂了些,倏然,黑眸里有抹异样一闪而逝,脑海中有道声音蹦出来: 喜欢她就告诉她, 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薛佑宁压了压纷涌而上的心思, 无意中同萧安辰的眼神对视上, 帝王漆黑瞳仁如幕如渊, 下意识的, 他想做些什么。 “阿窈,我有话要跟你讲。”不知为何薛佑宁心绪有些不宁,心慌慌的,总感觉今夜会发生什么不可估量的事,他想赶在事情发生前表明心迹,这样,才不至于后悔。 苏暮雪顿住,“表哥你讲。” 薛佑宁迎着她盈盈眸光,喉结很用力滚了滚,“阿窈,我——”爱慕你三个字还未吐出,前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阿雪。”萧安辰踏着银白月光缓缓走近,唇角淡挑,打断了薛佑宁的话,“等你好久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那便是擦肩而过。 薛佑宁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眸色暗沉如深海,无人注意时他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束紧,捏着玉笛的指尖落下一片绽红。 是掐住来的痕迹。 薛佑宁躬身,抱拳作揖,“参加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安辰像是没注意到他暗沉的神情,淡声道:“哦,薛公子也来了。” “佑宁不请自来,还望陛下莫要见怪,”若是其他人听到薛佑宁的话,大抵会说,欢迎之至。 萧安辰是帝王,向来都是众人捧着他,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薛公子确实是打扰了。” 薛佑宁:“……” 苏暮雪:“……” 苏暮雪轻咳一声:“陛下。” 萧安辰的注意力再次放到苏暮雪身上,抬脚上前走一步,立于苏暮雪面前,自然而然伸手握上她的手,一脸担忧道:“怎么又咳了,阿雪可是身子不适?” 他转身唤道:“周嵩,传太医。” 周嵩转身,欲寻太医,苏暮雪出声制止,“臣女无碍,周公公不必了。” 第101节 她哪里是不舒服,只是见方才场面太过尴尬,故此出声的。 萧安辰偏头睨着她,“真没事?” 苏暮雪回:“没事。” 薛佑宁垂眸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双唇抿到一起,刚要做什么,苏暮雪的手先一步抽离,移到了身后。 萧安辰手指暖意乍然消失,眉梢很快地蹙了下,随即又展开,他没看薛佑宁,而是直勾勾锁着苏暮雪的眸,“阿雪没有不适便好。” 苏暮雪淡淡说了声:“臣女很好,谢陛下关心。” 言罢,她抬眸看了眼庭院,眸底浮现异样,她隐约忆了那年元宵节,皇城里有灯会,她闷了许久想出去转转,被他冷言冷语推拒的场景。 他脸色暗沉,嗓音掷地有声,言罢,拂袖而去,那是她度过的最伤心的元宵节,她本以为她在他心里是不同,最后才知晓,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更可惜的是,即便那样她依然选择了留下,从未有一次要离开皇宫的意思。 那个时候的她……好傻。 “漂亮吗?”萧安辰顺着苏暮雪的眸光看过去,伸手指向其中一盏,“兔子花灯,你最喜欢的,朕拿来给你好不好?” 远处刚行至拐角的知府大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好的。 怎么着? 这就要摘了???!!! 这不是欺负人么。 苏暮雪摇头道:“不用,挂着挺好看的。” “阿雪你这看那盏,”萧安辰指尖对着的是一盏猫咪形状的花灯,猫儿的眼睛很大,像极了阿白的眼睛。 苏暮雪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些都是陛下命人买的?” “……”倒不是全是,有两只是萧安辰亲手所制,为了插好这两盏花灯,他进了驿馆后便开始忙碌。 午膳都未用,一直忙碌到了方才,他看着花灯,眸底溢出满意的笑,就等着苏暮雪夸他呢。 “不全是,”萧安辰道,“那两盏是朕亲自插的,其余那些都是买的,阿雪可喜欢?”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花灯的,苏暮雪也是女子,自然喜欢,她淡笑道:“陛下做的花灯很漂亮。” 萧安辰难得听她夸她,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抬脚朝她走近,再次伸出了手,只是这次没有如愿碰的心上人。 薛佑宁快了一步,他走到两人中间,淡笑道:“陛下,请。” 转头又对苏暮雪说道:“阿窈若是喜欢花灯,表哥回去插给你看。” “谢谢表哥,”薛佑宁待她有多好,苏暮雪心里是知晓的,她浅笑嫣然道,“表哥平日繁忙,不用特意为阿窈做这些。” 薛佑宁道:“为你,表哥愿意。” 这声愿意,意味声长。 萧安辰扬起的唇角慢慢展平,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周嵩在后面跟着,听着他们的谈话,心突突跳个不停,想起帝王白日的艰辛莫名心疼,插话道:“小姐不知,陛下为了弄好这些花灯,午膳都没用,手指刺破了好几处,看着就叫人不舍。” 周嵩表情夸张,眼底泪汪汪的,“小姐不信去看看。” 苏暮雪隔着薛佑宁望向萧安辰,借着亮起的笼灯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隐隐的,确实看到了一道道划痕。 她行走的步子一乱,险些摔倒,薛佑宁伸手去扶她,可惜慢了一步,被萧安辰抢了先。 萧安辰扶着她的腰肢把人带进了怀里,软声叮咛道:“台阶滑,慢点。” 太过温柔的话语,惹得苏暮雪心莫名颤了下,她抿了下唇,退出他怀里,说道:“陛下,请。” 还是中规中矩的回话,萧安辰指尖蜷了蜷,无力感缓缓升上来,也不知何日,阿雪才会放下戒心。 他眼神无意中同薛佑宁的对视上,眼神勾扯,涌着冷意,似乎在无声宣誓,她是我的,你休想。 薛佑宁也不甘示弱,眉梢轻挑,隐约在说:可以试试。 用膳间也出了状况,刚坐下没多久,阿六急匆匆来报,对着薛佑宁耳语一番,薛佑宁神色一凛,双眉皱着看向萧安辰。 萧安辰淡声道:“薛公子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去,阿雪朕自会照看。” 薛佑宁是想把人带走的,阿六低语,“公子,快来不及了。” 薛佑宁道:“阿窈,晚点我再来接你。” 随后躬身离开,出府门时回眸看了眼,厅中,红烛袅袅燃着,映出两道交错的身影。 萧安辰手执筷子正在给苏暮雪夹菜,苏暮雪浅笑应对着,没有任何推拒,这幕落在薛佑宁眸中,刺的他心一阵痛。 阿六再次催促道:“公子,若是晚了,那人跑了,东西便再也寻不到了。” 薛佑宁收回视线,沉声道:“走。” 出了门,他跃上马背,拉紧缰绳朝前飞驰而去,阿六在后面紧紧跟着,风在耳边吹拂而过,薛佑宁问道:“在何处寻到那人的?” 阿六回:“也是巧了,这孙子正好在河边喂马饮水,咱们的人恰巧路过,公子你说巧不巧。” 马儿飞驰,薛佑宁眼眸倏然眯起,心道:会有这么巧的事? 驿馆里,萧安辰同苏暮雪用完晚膳后,又吃了些水果,苏暮雪看时辰已晚,淡声道:“陛下,臣女要回去了。” 萧安辰道:“朕去送你。” 这次再见萧安辰,苏暮雪心总有些不安,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心跳都会莫名快些。 这似乎不是个好征兆,苏暮雪下意识推拒,“明玉她们在驿馆外等着,不劳陛下相送。” “阿雪,你当真要一次次拒绝朕么?”话锋一转,没了方才的和煦,两人间生出些许其他的情愫,连对视在一起的眼神,都勾勾缠缠,像极了庭院里缠绕在廊下的红线。 理不清,也无从理清。 萧安辰抬脚上前,“阿雪,你可知为了寻你,朕险些命丧海上?” 这话若是之前的萧安辰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但今非昔比,他想对她展露心声,想让她知道他心中所想,那么势必不能有所隐瞒。 事无巨细,他都想告知她。 萧安辰一步步逼近,苏暮雪一步步后退,地上映出斑驳倒影,被月光拉扯的很是绵长。 “……臣女不知。”苏暮雪退无可退,倚在了廊柱上,后背紧紧贴着,夜风习习,吹拂在身上竟然不觉得冷。 她吞咽下口水道:“无人要陛下来的。” 陈述的是事实,没人叫萧安辰来,是他自己硬要来的,是以发生什么,也和其他人无关。 萧安辰嘴上说着:“没良心。” 伸手接过了周嵩递上的披风,拉过苏暮雪的胳膊,把人拉怀里,顺势把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动作一气呵成,苏暮雪想拒绝时,已然晚了,萧安辰扯着披风带子绑出蝴蝶结状。 他满意点点头,随后睨向她,迎着她灼灼眸光,道:“阿雪,别同朕生气了,可好?” 苏暮雪还未回,王放匆匆进了庭院,“陛下。” 萧安辰眸色一暗,“何事?” 王放看了眼苏暮雪,“这……” 苏暮雪淡声道:“既然陛下有要事要处理,臣女先行告退。” 说着,她转过身,抬脚朝外走。 萧安辰伸手去抓,只碰触到了她披风衣摆,蓦地,又从手中滑落,一如他此时的心,先是高高扬起,然后又坠落下来。 砸出重重的尘埃,砸的心尖生疼。 她还真是…… 没有一丝留恋。 第84章 薛府 临睡前有人敲响了薛老夫人房门, 少倾,房间内传来谈话声,细听下薛老夫人声音含着微愠。 “宁儿, 你怎可如此行事?”薛老夫人胸前起伏不定,脸色暗沉, 双眉拧到一起, “窈儿可是你表妹。” “自古表兄妹本就是一家, 祖母孙儿这样做又有何不妥。”薛佑宁见薛老夫人气急, 担心她身子不适, 端起茶盏双手奉上。 薛老夫人未接, 重哼一声:“窈儿结亲了, 你又不是不知, 且夫婿是当今陛下,你如何同陛下争人,再说, 窈儿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 难不成你要强求她不成?!” “宁儿怎会勉强表妹。”薛佑宁淡笑道,“表妹会同意的。” “你要做什么?”薛老夫人从椅子上站起,语重心长道,“你表妹已然够辛苦了,你、你断然不能做出出格之事。” “宁儿答应祖母,宁儿不会勉强表妹的。”薛佑宁说道。 “既是这样, 那不如早日放窈儿离开杭州, ”薛老夫人扶着桌子弯腰坐下, “我已派人准备好了船只, 后日便让窈儿离开。” “祖母不可。”薛佑宁用计才把人诓来, 该说的话未说, 该做的的事未做,怎么甘心眼下把人送走。 不,阿窈决不能走。 “阿窈去留宁儿会看着办的。”薛佑宁脸色暗沉道,“祖母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便好。” “宁儿你——” “宁儿还有事先告退,祖母歇息吧。”薛佑宁打断薛老夫人后面要说的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走倒拐角处,静静听着房间内的谈话。 贴身婢女走进去,唤了声:“老夫人。” 薛老夫人轻叹出声:“真是造孽啊。” 婢女忙递上茶水,“老夫人莫气,少爷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他会明白老夫人心思的。” “他若是真明白,也不会用我身子不适为由把窈儿骗来了。”薛老夫人再次叹息道,“也怪我,实不该听他的话,让阿窈留下。” “老夫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行,窈儿必须走。” 第102节 “老夫人莫急,少爷兴许就是一时性急,不会真对表小姐做什么的。” 薛老夫人摇摇头,“阿春你不懂,宁儿那孩子心思重,这些年一直婉拒‍‌同‌‎人‌‎‍相看,怕的就是他还存着不当的心思。” “那若是少爷他……”阿春没说完。 “不行。”薛老夫人沉声道,“绝对不行。” 薛佑宁听到这里,唇角下滑,脸上神色阴沉阴郁,眸底翻滚着怒意,眼神犀利若剑,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束紧再束紧,周身仿若置身在冰窖中。 冻得四周温度都降了几分。 脑海中有道声音悠悠传来:“无妨,你喜欢便好。” 他双眸眯起,沿着长廊,大步朝前走去,暗夜淹没了他的挺立的身影,只留一道摄人的冷意。 风吹来,冷意加重。 房间里依稀还能听到说话声,阿春问道:“老夫人到底是为何?少爷和表小姐看着很相配啊。” 压在心底的那幕猛然冲撞上来,浑身带血的婴儿,女子气若游丝的低吟,“娘,求您一定要收留宁儿,他他不能去苏府……他他会死的……” 薛老夫人情不自禁颤抖一下,抬手去摸额头,这才发现额头铺陈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脸色煞白,唇隐隐打颤。 阿春见状没敢再问下去,不知为何每次说到这事老夫人神色都很不对劲,慌里慌张的,像是要掩藏什么。 苏暮雪正倚着‍‌‎‎美‍‌‎‌‎人‌‍‍‎榻看书,明玉来报,“小姐,表公子来了。” 苏暮雪放下书,扬眉道:“快请。” 方才驿馆薛佑宁离去时脸色很不好,她正想问问发生了何事,他亲自来,倒省了她再去寻他。 明玉把人请进来,对着苏暮雪挑了下眉,苏暮雪狐疑去看,看到了薛佑宁手中的花灯。 她走近:“表哥这是?” 薛佑宁淡笑道:“阿窈不是喜欢花灯吗,这只送你。” 苏暮雪看着绽亮的兔子花灯,浅笑着接过,“谢谢表哥。” 薛佑宁凝视着她,黑眸里泛着光,“阿窈喜欢就好。” “表哥送的,阿窈当然喜欢。”苏暮雪盯着花灯看起来,灯光拂到她脸上,映得她脸颊一片绽红,像是染了色般,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也漾起光。 她唇角微扬,笑得很美。 薛佑宁一时失了神,问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那阿窈是喜欢我送的?还是陛下送的?” 他心里还介怀着这件事。 “当然是表哥了。”苏暮雪眉眼弯弯回道,“表哥可是我的至亲,又自小同我一起长大,你我虽未表‎‍兄‍‌‎‍妹‍‎,但在阿窈眼里,你与亲哥无异,阿窈当然更喜欢你送的了。” “亲哥?”薛佑宁身体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低喃道,“只是亲哥吗?” 不知谁在寂静的夜里放起了烟花,烟花升到空中,随后绽放开,苏暮雪透过半敞的窗棂抬眸去看,嘴角笑意越发大了,烟花消失后,她转头问:“表哥你刚说什么?” 薛佑宁道:“你若是喜欢花灯,表哥以后常常买来送你可好?” “表哥莫不是把我当孩童了。”苏暮雪顺手把花灯放桌子上,“不用常常买。” 她没注意到薛佑宁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神情,问道:“表哥方才急匆匆离去,到底是出了何事?” 薛佑宁撩袍弯腰坐在椅子上,“钱庄账目出了些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苏暮雪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两人间隔着一张桌子,“解决了?” “是。”薛佑宁说道,“阿窈不必挂牵。” 苏暮雪蕙质兰心,从薛佑宁闪躲的眼神里看出,他并不想谈今夜发生的事,便也不问了,转移话题道,“表哥可用晚膳了?” “吃了些。”薛佑宁回。 “那阿窈再陪表哥吃些可好?”苏暮雪说道。 “当然好。”薛佑宁求之不得。 小厨房一直热着汤和菜,苏暮雪话音方落,明玉拎着食盒走进来,二人没去偏厅吃,而是在房间里吃的。 都是薛佑宁爱吃的菜,他眉梢抬高,眸底含着笑,“还是阿窈心疼我。” 站在廊下的阿六听到这话有些不大认同了,其他女子倒是想心疼,可公子也得给人家机会啊。 就比如说,白日里碰到的那个朱府小姐,长得美若天仙,对公子情有独钟,亲手做了香囊要送给公子,公子可是连瞧都没正眼瞧一下。 再有,刘府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相标致,心悦公子已久,公子硬是从未理会过。 还有,孙府的小姐,倾国倾城之貌,多次派媒人来上门说亲,公子理都不理。 这样的事情有很多,即便阿六有一年没在杭州,但该听的该知晓的,还是都知晓了。 他家公子啊,整颗心都放在了主子身上,就是不知道主子何时才会开窍。 阿六想,不行,他还要出手帮上一帮。 苏暮雪不知阿六心中所想,她一直把薛佑宁当亲生哥哥看待,薛佑宁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温暖所在。 “表哥多吃些。” “阿窈也吃。” “表哥吃。” 苏暮雪为薛佑宁夹了些菜,随口道:“今日我去看望外祖母,外祖母已经好了很多,也不咳了,我打算过几日便回荆州。” “啪。”薛佑宁指尖一颤,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明玉见状弯腰捡起,苏暮雪递上另一副干净的筷子,问道:“表哥,怎么了?” 薛佑宁喉结滚了滚,压下纷乱的心绪,佯装淡定道:“阿窈要走?” “外祖母既已安好,我也该走了。”苏暮雪道,“前几日钱庄周掌柜来信笺,有事需要我回去主持,我是时候该走了。” “外祖母怎么说?” “外祖母同意了。” “不能再多住些日子么?” “下次吧。” 薛佑宁心情原本很好的,但知晓苏暮雪即将离开,心情顿时低落下来,且直到用完晚膳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还是没有好转。 房间内的烛灯燃了一整晚,格子窗上映出一道黑影,似乎伏案书写了一晚。 无人知晓,薛佑宁写了什么,天方亮,烛灯灭,袅袅烟雾蒸腾而上,映出男子憔悴的容颜。 他漆黑的瞳仁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眼尾也泛着一抹红,眼睑下方有浓重的黑晕,唇紧抿,下颌紧绷,与喉结划出一道挺立的弧,弧线透着冷。 次日,关于苏暮雪回荆州一事,不知何故传到了萧安辰耳中,他听后,唇角含笑,“如此,甚好。” 萧安辰巴不得苏暮雪立刻回荆州,他吩咐周嵩买了些礼物,亲自登门拜访了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同薛佑宁不同,久经风浪,为人处世圆滑,即便知晓内里如何,面上也未显露半分。 另萧安辰诧异的是,薛老夫人似乎对他来杭州还有几分欣喜,一直在同他说着关于苏暮雪的事。 好像好像……有意在撮合什么。 萧安辰来此本就是为了苏暮雪,正好遂了老夫人的意,言谈间都是对苏暮雪的爱意。 薛老夫人听后,甚是满意,转身对身侧的阿春说道:“你去请小姐过来。” 阿春点头应下:“是。” 苏暮雪正在房间里品茶,并不知道萧安辰来了府上,高高兴兴走进正厅,叫了声:“外祖母。” 薛老夫人努努嘴,“阿窈,陛下来了。” 苏暮雪停下,慢慢转过身,日光把她的身影拉长,她眸光同萧安辰的对视到一起,心尖像是拨动了一下。 很轻地拨动了一下。 握着帕子的手指跟着攥紧,帕子现出褶皱,少倾,她指尖又缓缓舒展着开,故作镇定道:“陛下。” 屈膝行礼。 萧安辰自从看见苏暮雪,黑眸顿时亮起,他起身,走近,柔声道:“平身。” 相较他的愉悦,苏暮雪反正镇定很多,面色依旧,行完礼,走到薛老夫人面前,“外祖母,安好。” 薛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含笑应道:“好,好。” 说话间,薛老夫人眼角余光瞥了眼萧安辰,年轻帝王自从苏暮雪出现的那刹起,眸光一直在苏暮雪身上未移开分毫。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帝王来杭州可不是正巧路过,而是专门为了阿窈来的。 薛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频频点头,心说:好,好。 萧安辰睨向苏暮雪时,也看到了薛老夫人眼底的笑意,顿时心安了不少,那些绕在心头的看不见摸不到的苦涩愁丝,好像也少了很多。 来之前,心还在隐隐抽痛,来了后,心也安了。 他的阿雪,终归能回来吧。 第85章 那次见面之后, 苏暮雪有两日未见萧安辰,明玉随口提了句:“小姐,陛下这两日都没来薛府, 莫不是有什么事?” 彼时苏暮雪正在伏案书写,笔锋一顿, 细密卷翘的长睫轻颤了两下, 淡声道:“或许。” 萧安辰确实遇到了一些事, 不知谁透露了驿馆里有帝京来的大官, 一大早便有人跪在门口, 头举着状纸喊冤。 周嵩命人赶了两次都没能把那个老妇人赶走, 最后不得已只能说给萧安辰听, 昨夜萧安辰睡得不太好, 帝京送来奏折,他看到了三更天。 他离开帝京前曾指定四名大臣暂代管理朝政,康权武亦是其中之一, 倘若不是紧急之事, 康权武不会命人连夜快马加鞭送来,故此,萧安辰看到奏折后批阅到了很晚。 周嵩几次提醒,直到三更天萧安辰才顿住,简单梳洗后才睡下,想着奏折上陈述的那些事, 眉宇间一片清冷。 似乎比外面的夜色还冷凝。 萧安辰已许久未曾梦魇, 许是因为奏折的缘故, 他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打打杀杀刀光剑影, 他被人一剑割喉, 死状极其残忍。 醒来后,身上亵衣被汗水浸湿,梦境太过真实,他隐隐有些不安,起身沐浴完,穿好衣服,再次伏案批阅奏折,这次直到早膳时才停下。 第103节 加载中,请稍等... 第104节 “阿雪既然喜欢喝那便多喝些。”萧安辰淡笑说道。 和谐的场面有些来之不易, 谁也没忍心去破坏, 萧安辰没有, 苏暮雪也没有, 她噙笑回:“好。” 这幕像极了那些年在皇家别苑的情景, 一人烹茶两人喝,边喝边赏月,可惜海上没有明月。 苏暮雪感叹道:“若是今夜能看到明月便好了。” 萧安辰轻抿一口茶水,信誓旦旦道:“会的。” 果真如萧安辰所料,还真有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美丽极了。苏暮雪站在甲板上,仰头凝视着,脑海中浮现很多事。 有好的,有坏的,有高兴的,有悲伤的,思绪陷在回忆里,一直没有出来,直到肩上传来暖意。 萧安辰走近,给她披上披风,伴着海浪的声音,苏暮雪听到他说:“阿雪,是朕错了,给朕一次机会可好。” 这一路来,他一直在道歉,眼神真挚,话语真挚,同昔日的那个帝王完全不同,可,饶是这样,苏暮雪的心还是硬如磐石,无法转移。 伤痛太沉重,她不想尝试第二次。 “陛下没错,”苏暮雪看着明玉淡声道,“陛下只是做了陛下认为该做的事。” “可那些事却伤害了你。”萧安辰无限懊悔,倘若时间可以倒流,他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可时间…… 到底不能倒流。 “阿雪,就一次,可好?” “……” 苏暮雪没言语,或者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少倾后,她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阿雪——”萧安辰伸手拉住她,指尖碰触着她的手腕,暖意袭来,他心一颤,越发舍不得放手了。 苏暮雪凝视着他,眸光坦坦荡荡,似乎看不到一起涟漪,“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萧安辰能做什么?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但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他悻悻缩回手,“朕送阿雪回去。” “不必了。”苏暮雪淡声回,“几步远的距离,臣女自己可以回。” 面对她的拒绝,他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银白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 他指尖颤着伸出来,似乎……连碰触影子的勇气都没有。 是他做的孽,怪不得任何人。 他活该不被原谅。 萧安辰负手站在甲板上,仰头看着,许久未曾离去,黑眸里翻滚着不明的情绪,低声道:“王放,朕是不是真的很可恶?” 王放回:“陛下做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娘娘只是还没想明白,等他日想明白了,会忘记过去,重新同陛下在一起的。” 这也是萧安辰心中所盼,且日日夜夜期盼着,惟愿那日尽早到来。 风袭来,卷起他的衣摆,他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八王爷那里已安排妥当,只要他敢离开扬州,那么——”王放后面的话未说完。 “薛佑宁呢?”萧安辰直觉薛佑宁并不简单,“他可有可疑之处?” “暂时并未查出,”王放道,“不过,他同扬州那边书信往来很密切。” “扬州哪里?” “扬州刘家。” “去查刘家,”萧安辰交代,“给朕好好查。” 王放躬身道:“是。” 苏暮雪之前梦魇总会梦到萧安辰,今夜不知何故,梦到的是薛佑宁,梦里的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被乱箭射死。 苏暮雪沉浸在梦中久久没有醒来,不断喃喃自语:“表哥,快跑,表哥,快跑。” 原本守夜的是明玉,后来萧安辰来,把人赶出来船舱,这会儿听到苏暮雪梦语的只有他。 萧安辰心情挺不好描述的,有难过有失落有妒忌,薛佑宁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出现在阿雪梦里。 不,他不允。 萧安辰手指碰触到苏暮雪的肩头,意欲把她唤醒,可指尖刚落下他又有些后悔了,怕扰了她的梦,怕她醒来会惆怅,更怕她质问,他为何在这里? 萧安辰的指尖缩了缩,手缓缓撤离,到最后也没敢把人叫醒,只是听着一个人在梦里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其实是件很难熬的事。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宛若在心尖插刀子般。 一下接着一下,要命的疼。 好在萧安辰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炼承受能力大了些,不管多痛,面对苏暮雪都是柔声细语的。 他见她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找来帕子轻柔为她擦拭,听到她说要喝水,又急忙起身去倒水,然后喂她喝下。 听到她说冷,忙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她的肩头,随后又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一切,他才惊觉已然到了三更天。 可他还是不想离去,就那么倚着墙,痴缠地凝视着苏暮雪,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温柔注视着。 船舱外,周嵩眼睛都红了,哽咽道:“陛下何时人这样体贴过,也唯有皇后娘娘能有此殊荣,呜呜,陛下太辛苦了。” 明玉听到周嵩的话眉梢轻蹙了下,不知是因为在海上还是怎么,今夜的她胆子也大起来,“比起陛下为小姐做的,我们小姐才是真的不易,周公公怕是忘了别苑那三年吧。” 周嵩:“……” 明玉:“还有在正曦宫那三年,小姐哪次不是面面俱到。” “……”周嵩被怼的无话可说,最后蹦出一句话,“那可都是皇后娘娘该做的。” 这话明玉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皇后娘娘该做的?皇后娘娘大可像其他人那样,为着一己私利谋事,可我们皇后并没有那样做,将军在边关保家卫国,皇后娘娘在宫兢兢业业,怎么这些到了周公公嘴里便是我们皇后娘娘该做的了。” “若是哪些是该做的。”明玉顿了下道,“离开皇宫才算是该做的!” 言罢,明玉不愿多看周嵩一眼,推开船舱的门走了进去,周嵩去拦人时已然晚了,明玉沉声道:“陛下,不早了,请陛下去就寝。” 听着像是关心帝王的身子,实则是赶他离开,明玉是苏暮雪的心头肉,萧安辰知道不能动她,倒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暗卫在一旁护着,萧安辰道:“保护好娘娘,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尤其是薛佑宁。” 暗卫回:“是。” 薛佑宁派出去的人一直没能近苏暮雪的身,更没有把话带到,他大发雷霆,砸了书房,账本散了一地。 阿六见状出声劝慰:“公子切莫动怒,会坏了身子。” 薛佑宁冷声道:“见不到阿窈,坏了又何妨!”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的。”阿六跪在地上,“公子交代的事情都已办好,属下也是时候该回到主子身边了。” “你去?”薛佑宁眼前一亮,从案几前站起,“好,你却甚好。” 阿六:“公子可有书信要交予主子?” 薛佑宁从账本里找出早已写好的信笺,“给。” 阿六接过,放进怀里,作揖后,转身离去。 薛佑宁站在窗棂前,日光笼罩在他身上,映出他漆黑的眸子,眸底深处翻滚着巨浪。 萧安辰,我不会让你如意的,阿窈是我的。 “阿嚏。”苏暮雪连着打了两声喷嚏,明玉给她递上披风,“小姐冷,多穿些。” 苏暮雪抬手扯住衣领上的带子,亲自束好,眸光再次落在海面上,碧波海水映得天越发蓝了。 “咱们走了几日?”苏暮雪问。 “二十日。”明玉回道,“还有十日便可到荆州了。” 来时初秋,回时入冬,海风一日比一日肃冷,苏暮雪低声道:“阿五也应该回了。” 明玉怕她冷,又给她递上暖炉,“小姐抱着吧,这样暖意和些。” 苏暮雪接过,抱在手里,确实暖和了很多,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阿六呢?” “阿六有事留在杭州,等事情办完后再回荆州。”明玉说道,“小姐,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小姐为何这样急着离开薛府?” 苏暮雪顿了下,未答,明玉又问:“是因为表公子吗?” 苏暮雪轻点头,“是。” “小姐看出表公子喜欢小姐了?”明玉惊讶道。 “是。”苏暮雪蕙质兰心,怎会连这些也看不出,正是因为看出来,是以她才会匆匆离开。 “老夫人她?” “外祖母不会同意的。”苏暮雪道,“薛府女主人不会是我。” “那小姐对表公子?” “只有兄妹情谊,没有儿女私情。” 明玉又道:“小姐就一点都不喜欢表公子吗?” 苏暮雪摇头:“我只当他是哥哥。” 两人只顾着讲话,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暗处偷听,明玉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蹙眉道:“小姐有人。” 苏暮雪拦住,“别去。” 明玉反应过来,“小姐刚才那席话是故意说给那人听的?” “嗯。”苏暮雪凝视着远方道,“那是萧安辰的人,既然他想知道,那便让他知道好了。” 她又道:“我既无心于表哥,那便不能因我的缘故让表哥身处危险中,让萧安辰明白我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 另一处,暗卫把探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给萧安辰听,萧安辰脸上笑意敛去。 “阿雪,为了他,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第105节 第87章 萧安辰知晓苏暮雪心善, 也知她自幼同薛佑宁一起长大,无论发生何事定会护他。 可知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似乎,她除了对他无情外, 对其他人都好。 说不失落是假, 萧安辰心像是坠上了石块, 沉甸甸的, 拉扯的喘不过气。 暗卫见萧安辰脸色泛白, 担忧道:“主子, 你——” 萧安辰摆了下手, 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随后道:“看好薛佑宁,不许出任何差错。” 暗卫:“遵命。” 薛佑宁那到底还是出了差错,在苏暮雪到达荆州后的第二晚, 萧安辰便接到了暗卫来信, 薛佑宁不见了。 不管是陆路,水路,山路都寻了,至今未寻到人。 薛佑宁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最有可能便是来荆州寻苏暮雪了,萧安辰眼眸微眯, 冷冷道:“薛佑宁你若敢来, 朕不会放过你的。” 萧安辰之所以对薛佑宁有这样大的敌意, 一方面是因为苏暮雪, 另一方面是因为暗卫调查到的事情, 有迹象显露, 薛佑宁同八王爷萧云绽有联系。 他们曾经有书信往来,萧云绽狼子野心,一直想重回帝京多的帝王宝座,那么薛佑宁在这件事里充当何角色无人知晓。 是当初的茶商供货,还是另有原因,虽说一时还查不出,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萧安辰不会给他见苏暮雪的机会,“派重兵把守苏府。” 暗卫道:“是。” 暗卫前脚出去,王放后脚进来,“陛下,找到小坠子了。” 萧安辰双眉拧到一起,眼神犀利道:“让他进来。” 王放拎着小坠子衣领进来,把他推倒在萧安辰面前,“你自己讲。” 小坠子颤颤巍巍道:“陛下,陛下要奴才讲什么?” “讲你为薛佑宁做的那些腌臜事。”萧安辰手上拿着短刀,刀刃锋利,日光应下来,晃得人心悸。 小坠子跪地求饶道:“陛下明鉴,奴才什么也没做过。” “没做过?”萧安辰冷哼道,“那这是什么?” 他从案几上拿起一份文书朝小坠子砸去,眸底蹦出寒光,“小坠子你原名叫什么?祖籍哪里?因何入宫?你最好一字不差讲给朕听,若有一句隐瞒,地牢里八十八种酷刑都在等着你。” “对了,还有噬心毒,你应该听过此毒吧。” “……”小坠子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眼睛里透着惶恐,细看下,除了惶恐外,还有其他异样。 他抿唇,舌尖悄悄探出,刚要做什么,王放一掌劈在他肩上,“想咬舌自尽?做梦。” 萧安辰没心情跟他耗着,“讲不讲?王放——” “奴才,说。”小坠子道。 小坠子娓娓道来,当年他是如何卖入薛府,又如何被薛佑宁收留,又是如何被送入宫中当太监的。 他讲述的很慢,像是回忆往事,不过脸上不见痛楚,反而有种安详感,半个时辰后,他被人带走,王放一脸戒备道:“陛下相信他所言?” 萧安辰向来不信一面之词,“接着去查,看他入宫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王放:“是。” 这边萧安辰在正在想着对策对于薛佑宁,那边,苏暮雪执笔书写时,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停下,偏头唤了声:“明玉。” 脚步声倏然顿住,隐约有风顺着窗户缝隙流淌进来,初冬的节气已然很冷了,苏暮雪畏寒,指尖泛起红。 她见无人应答,又唤了一声:“明玉。” 依然没人应答。 青天白日,不会有人真敢做什么,苏暮雪倒是也没怕,放下笔,站起身,徐徐朝门口走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眸光一直盯着门缝下面看,似乎,看到了一道缥缈的影子,看身形不像是女子的。 她脚步迈得更慢了些,顺手拿起门后的木棍举高过头顶。 “吱呀。”门打开一道缝,那道影子越发清晰了,苏暮雪紧紧攥着棍子,打算找准时机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棍子还没落下,便被人一把握住,苏暮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俊逸的五官,好看的眉眼,是薛佑宁。 她惊讶道:“表哥?” 薛佑宁拿过苏暮雪手中的棍子,晃了晃,“这是做什么?” 苏暮雪笑笑,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思念太重,薛佑宁寻到合适的机会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荆州。 “外祖母知道吗?”苏暮雪把人请进来,探身唤了声,“明玉。” 明玉听到声音急匆匆走过来,“小姐。” 苏暮雪道:“去端茶水。” 明玉看了眼屋里的身影,随即也愣住,“表公子?” 薛佑宁轻嗯一声。 明玉回过神,走了出去,折返时手里端着茶壶,身后另一个婢女端着糕点。 知晓他们有话要讲,明玉给了身后婢女一个眼色,两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后,一同走了出去。 “表哥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不欢迎?” “不是。”苏暮雪浅笑道,“就是好奇。” 薛佑宁不可能说是因为想见她才来的,只说:“生意上的事。” 苏暮雪看出他不愿多谈,遂,也没在追问,“表哥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什么都好。”薛佑宁道,“只要和阿窈在一起就好。” 他说话时眼眸注视着苏暮雪,眸底光泽熠熠,苏暮雪微愣,随后道:“表哥就爱说笑。” 其实薛佑宁有很多机会阐明心意,但他一直没有,现下他不想再错失了,“阿窈,我有话要对你讲。” 苏暮雪轻点头:“好,表哥你讲。” “我喜——”薛佑宁话未说完,下人跑着来报,说有贵人到访,苏暮雪的心颤了下,隐约猜出是何人,莫名的,她不想让他们见面。 “表哥,你先稍坐,我去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 苏暮雪离开前,叮嘱守在外面的丫鬟,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能进这间屋子,丫鬟领命,端正站着。 果不其然,真是萧安辰,苏暮雪看到他,平舒的黛眉很轻地蹙了下,随即又松开,语气里透着疏离,“陛下怎么来了?” 萧安辰没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见她皱眉,心跟着沉了下,又见她唇角弯起,心又跟着提起。 沉下提起间,他迎上她的眸光,在她杏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似乎,这样被她眸光簇拥着也是一种幸福。 “来看看你。”萧安辰软声道。 “看我?”苏暮雪浅笑回,“臣女很好。” 言下之意,不用看。 萧安辰像是没听懂她说的话,眉梢挑高,深邃的眼眸里淌着笑,随口问着些无关的事。 “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苏暮雪回。 “朕命人准备了些吃食。”萧安辰摆了下手,周嵩拎着食盒上前,放在桌子上,打开上面的盒子,都是苏暮雪平日里爱吃的甜点。 萧安辰道:“喜欢吗?” 若是往日苏暮雪会直接拒了,今日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她道:“嗯。” 简单一个字,落在萧安辰耳畔如沐春风,她说喜欢,她竟然说喜欢,真好。 他像个孩童般,雀跃走上前,推了把周嵩,亲自把里面的糕点取出来,一盘一盘,摆放的甚是好看。 周嵩多嘴说了句:“这些糕点都是陛下亲自看着小厨房做的。” 几时需要帝王亲自看着,这也就是因为那个人是苏暮雪,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殊荣。 周嵩说完,萧安辰赏了他一剂白眼,随后侧眸看向苏暮雪,眼神含着讨好,“你尝尝看,不喜欢吃哪些朕下次便不让他们做了。” “陛下不用对我这样。”苏暮雪道,“不合适。” “是朕愿意的。”萧安辰也不管厅里有谁,含情脉脉道,“为了你,朕做什么都愿意。” 这话若是早些说,在正曦宫时他便这样说,兴许后面的事不会发生,人生就是这样,你想听的时候听不到,能听到时,你又已然不在意。 “可臣女不愿意,”苏暮雪目光灼灼回,“臣女已经忘记之前的一切了。” “忘记?”萧安辰身形一顿,“下颌微绷,“连朕都要忘?” 他以为,他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至少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谁知—— 都是徒劳。 她还是不能原谅他。 萧安辰不知是太失落,还是太气,陡然间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 苏暮雪:“……” 萧安辰双眉拧成一团,眼底寒光粼粼,“喜欢薛佑宁?” 厅中顿时寂静无声,除了呼吸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萧安辰深邃的眸子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宛若深潭,“喜欢他?” 萧安辰再次问道。 苏暮雪笔挺站着,脑海中想起了很多事,她自幼丧母多亏外祖母照料才能安然长大。 第106节 表哥是薛府的希望,她不能…… “没有。”苏暮雪斩钉截铁道。 人溺水再获救是什么感觉? 萧安辰此时便是那种感觉,在苏暮雪沉寂的片刻中,他就像是置身在海水里,好像要死掉一样,心脏抽搐般的疼。 忽地,听到她说不喜欢,他顿时又活了过来,眼眸看到的世界也不再是无光的,而是绚丽多彩的。 “当真?”萧安辰难掩激动,上前一把攥住苏暮雪的手,又没忍住,强行把人揽进了怀里,脸贴着她的脸颊,道,“阿雪,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喜欢上别人,谢谢你还给我机会。 苏暮雪征愣时,眼角余光瞟到了窗外的身影,原本推拒的手慢慢放了回来,心道:就让表哥误以为她还喜欢萧安辰吧,这样,对她对表哥对薛府都好。 薛佑宁眼神含着肃杀之气,若不是阿六拦住,他现在已然冲了进去。 萧安辰胳膊揽着苏暮雪的肩,一脸柔情蜜意,“阿雪,这样抱着你真好。” 第88章 阿六推着薛佑宁离开, 少倾,门外的那道影子消失不见,几乎在影子不见的瞬间, 苏暮雪推开了萧安辰,“陛下, 请自重。” 萧安辰脸上的笑容像是僵住似的, 征愣睥睨着她, 还以为她方才的顺从是原谅的意思, 原来……不是。 笑容一点点瓦解, 萧安辰扬起的唇角慢慢放平, 落下的有些生硬, “阿雪。” 他很轻地唤了声, 手指慢缩着收回,周身的喜气就这么没了,脸上的血色也没了。 那双眸子宛若墨染了般, 黝黑深邃, 里面一点光泽也没有,唤了一声,没听到苏暮雪的声音,他又唤了一声:“阿雪,我……” “陛下不用多言,臣女没有那个意思。”苏暮雪淡声道。 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哪个意思? 萧安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她说的是喜欢他的意思, 虽心里早有准备, 但听到她这样直白的说出口, 心还是狠狠痛了下。 像是被人踩进了尘埃里, 身体和心都是痛得, 但即便痛着,他还是不想放弃。 “阿雪,别这样。”萧安辰轻哄,“别急着下定论,再好好想想。” 那句话脱口而出后,苏暮雪的心也不是那么平静的,宛若湖水遇风荡出了涟漪,一圈一圈波浪向外延伸开,去往不知名的方向。 莫名的心悸感充斥在其中,让她的唇隐隐发抖,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很轻地抖了下,白皙指尖落下一抹红,是她不小心掐上衣摆所致。 气氛越发的不可言说,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厅中。他们距离大约一臂远,日光拂上,地上落下两道影,交错间透着无言的亲密感。 萧安辰垂眸,无意中扫上,盯着那两道影瞧了半晌,脚尖悄悄移了移,让两道影子越发靠近了些。 指尖颤着想去触碰,随后又退了回来,他不忍破坏这片刻的和谐。 他同阿雪,怕是只有影子才可以如初亲近。 ……也罢,总比哪哪都不亲近的好。 想通了,萧安辰平舒的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他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 苏暮雪不知他心里所想,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起萧安辰方才受伤的神情,不知为何心隐隐抽痛了下。 就像,就像被什么勾住,轻轻扯了一把,不是很痛,但却有些难捱。 苏暮雪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身侧的帝王,见他一直垂眸凝视着地上的影,悄然地朝他那里靠了靠。 两道影子终于碰触到了。 苏暮雪看到,萧安辰笑了下,然后她也跟着笑了下,忽然,猝不及防的两人视线对视上,她脸上的笑容生生顿住。 萧安辰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刚要走近又停住,话语温软道:“方才来时看到了这个。”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簪子,算起来,这是他一次送她东西,不是帝王给王后,是萧安辰给苏暮雪。 “喜欢吗?”他问。 苏暮雪面上不动声色,展开的指尖又缩了下,佯装淡定道:“陛下不用如此。” “是朕想送。”萧安辰说道,“朕给你戴上可好?” “不用了。”苏暮雪拦住他欲上前的脚步,伸手接过簪子,“臣女还不想戴。” 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异样,稍纵即逝,随后他道:“那等你想戴时再戴。” 不管怎样,至少把东西送出去了,也不算是没有收获,萧安辰心情好了很多,怕苏暮雪会把东西退回来,他道了声:“朕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朕先走。” 边说边朝外走,没注意到门槛险些摔了。 苏暮雪在后面提醒,“小心。” 萧安辰一把扶在了门框上,回头说:“无碍无碍。” 他那副样子滑稽又可笑,是苏暮雪从未见过的样子,她轻笑出声:“陛下慢走。” “好,慢走。”人高兴的时候总会做些常日不会做的事,萧安辰也是如此,这还是苏暮雪第一次收下他的礼物,他怎能不欢喜,人欢喜,步子便有些乱了,出门时险些摔倒,下台阶时又险些滑下去。 要不是周嵩扶着,估计已经摔了,帝王从小被教导样庄重要谨言慎行要克制,此时的他完全忘了这些。 狗屁的庄重,狗屁的克制。 若不是时机不合适,他还想唱歌呢。 周嵩心砰砰跳个不停,边走边提醒,“陛下,您慢点。” 萧安辰哪会听他的话,步子不知不觉迈大,像是吃醉了酒似的,都歪一下西歪一下。 “欸,陛下慢点,慢点。” 苏暮雪在后面扬唇看着,轻笑声就这么自然而然流淌出来,明玉走过来,看了看萧安辰又看了看苏暮雪,打趣道:“小姐今日很开心啊。” “咦,小姐手里怎么有支簪子?”明玉笑着说,“让我猜猜是谁送的?哦,陛下送的,对不对?” 苏暮雪见她打趣她,笑着说道:“再乱说把你送回帝京。” 这话苏暮雪说好多次了,但一次都没真的送,明玉才不怕,笑眯眯问道:“小姐是不是很开心?” 苏暮雪:“……” 明玉又问:“小姐打算原谅陛下了吗?” “……”这个问题苏暮雪暂时没想过,她捏了捏簪子,淡声道,“不知。” 明玉对她最是了解,她此时的样子已然不是那么生气,看来,原谅是早晚的事。 “对了,公子呢?”苏暮雪想起了薛佑宁。 “公子在房间等着小姐呢。”明玉回道。 苏暮雪随手把簪子插发丝里,转身顺着长廊走去,拐了几个弯后,来到屋子前,对着婢女摆了下手。 婢女们悉数退下,苏暮雪抬脚走近去,房间里没有薛佑宁,倒是隔壁书房隐约传来声音。 苏暮雪又去了隔壁书房,推门进去,看到案几前端坐一人,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 苏暮雪走近:“表哥。” 薛佑宁敛去眼底的怒意缓缓抬起眸,唇角勾着露出笑意,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眼底又生生顿住。 他直勾勾锁着苏暮雪头上的玉簪,脸色沉如深渊,“那是什么?” “嗯?”苏暮雪顿住,随后抬手摸了摸,“哦,簪子。” “方才没见你戴。”薛佑宁放下笔,站起身,走到苏暮雪面前,“谁送的?” 苏暮雪不太想让他知道簪子是萧安辰送的,避重就轻说:“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薛佑宁追问。 “表哥不识。”说着,苏暮雪抬脚走到案几前,拿起他写的字帖看了看,字迹工整,笔锋有力,她点点头,转身说,“表哥,你的字还是这么好。” 薛佑宁看不得那只玉簪,话也没说,抬手一把扯下。 苏暮雪大惊失色,惊呼道:“表哥!” 薛佑宁把簪子握在掌中,微微用力,簪子断裂,他沉声道:“阿窈若是喜欢,表哥送你,这支不要也罢。” “表哥怎可这样。”苏暮雪抢过他掌心的簪子,一脸凝重道,“表哥太让阿窈失望了。” 所有的戾气瞬间消失,这句话比任何言语都重,薛佑宁像是被重锤砸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解释道:“阿窈,对不起,我不是——” “阿六。”苏暮雪打断薛佑宁未说完的话,用力唤了声,“带你家公子去厢房歇息。” 阿六现身,帮着薛佑宁说好话,“主子,公子连日奔波,身子不适,不是有意弄坏主子东西的,属下立马去给主子买来新的……” “不必。”苏暮雪抬手打断,“带你家公子去歇息。” 薛佑宁还想解释,被阿六拦住。苏暮雪听着后面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低下头,掌心里映出那支段掉的玉簪。 她垂眸凝视着,少倾后,眼角有湿漉漉的东西滚落,心说:表哥你太让阿窈失望了。 那日,苏暮雪在书房端坐了整整半日,午膳未用,晚膳也未用,明玉担心的要命,劝了好几次都不行。 薛佑宁知晓后,也来劝,苏暮雪根本不想见他,让明玉把人拦住,就说她累了。 薛佑宁在窗外杵了好久,也说了很多话,都是小时候两人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苏暮雪生病不舒服,哭喊着叫娘亲,是他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一天一夜。 她心爱的风筝挂到了树梢上,是他不顾自身安危,爬到树上给她取下来。 她说想吃桂花糕,他便一夜未睡,亲自做给她吃。 他对她有求必应。 “阿窈,你可还记得,那年你曾说过,要一直同我在一起的。”这是薛佑宁的执念,也是他一生的心之所向。 苏暮雪低头看着断掉的簪子,脑海中浮现的是萧安辰把簪子送给她时的情景,局促不安里夹杂着期待。 他一向不做这样的事,选这支簪子应该用了很长的功夫,簪子在她掌心中转动,蓦地,有什么撞入到眸底深处。 是一行字:阿辰爱慕阿雪。 是萧安辰的字迹,那也就是说,这行字是他一点一点刻上去的。 第107节 苏暮雪指尖一缩,心也跟着缩了缩,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愫冲撞出来。 “阿窈,表哥错了,原谅表哥好不好?”薛佑宁的声音再度传来。 苏暮雪回过神,压下那些莫名的情愫,伸手拉开抽屉,把簪子放进去,关好抽屉后,站起身,打开房门,看着站在眼前的人,轻叹一声。 “表哥,你知道的,你和我绝无可能。” 薛佑宁脸上血色尽褪,“为何不能?” “表哥,外祖母不会同意的。”苏暮雪道。 “我可以说服外祖母的,”薛佑宁道,“只要阿窈愿意,我真的可以说服外祖母的。” 有些事苏暮雪原本是不想让薛佑宁知晓的,但见他这样执着,不得不说。 她转身回到房间,从暗格里取出书信,又走到薛佑宁面前,“表哥,你自己看。” 薛佑宁狐疑接过,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笺看起来,脸色血色全无,“这……” 苏暮雪淡声道:“你我是亲‎‌‌‎兄‌‍‎‎‍妹‎‍‌‌‎。” 薛佑宁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那日后半夜他离开了苏府,苏暮雪看着远去的马车叹息一声。 明玉道:“小姐,表公子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出事?” “不会。”以苏暮雪对薛佑宁的了解,他不会做傻事,反而会去找寻真相。 …… 薛佑宁走了,苏暮雪神情恹恹的,不知他再次确认真相的那刻会发生什么,他是否可是承受。 人心里想着事,便会无心顾及其他,例如萧安辰再次登门,苏暮雪没了那日的浅笑,见到他也是一副忧虑的神情。 萧安辰虽不知何故,但他不喜欢她这副恹恹的样子,趁她不备,牵上她的手朝外走去。 阿六来拦,被王拿剑挡住,“莫动。” 阿六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安辰带走了苏暮雪,苏府外有匹马,萧安辰轻轻松松把苏暮雪扶坐到马背上。 苏暮雪刚要说什么,他纵身一跃也坐了上来,伸手拉住缰绳,顺带把她紧紧圈在身前。 她后背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衣衫感觉到了他狂乱的心跳声。 苏暮雪挺直背脊朝前移了移,随后萧安辰也朝前移了移,再次贴上,她避无可避,扭头要同他讲什么,哪知他也凑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两人的唇触到了一起。 第89章 炙热的阳光拂上, 映得人脸氤氲蒙蒙的,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让人始料未及, 苏暮雪细密卷翘的长睫很快地眨了下,唇畔上传来灼热的暖意, 不经意间流淌到唇齿间。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攥紧, 随后又连眨了两下眼, 清澈明亮的杏眸里倒映出一张清隽的脸, 深邃的五官像是精雕细琢而成。 靠得太近, 似乎长睫都要挨上, 苏暮雪心脏不听使唤的快速跳起来。 砰砰砰。 像是有什么在重重敲击着胸腔。 苏暮雪征愣少许后, 反应过来, 下意识去躲,不过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身子朝一侧倾去。 “小心, ”萧安辰惊呼一声, 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肢,单手把人撼制在怀里。 苏暮雪后背触上他胸膛的那刹,她心跳再次加速,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脸上染了浓重的红。 “别动。”萧安辰清冽的声音在她耳畔传来,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 惹的人无端心颤。 苏暮雪下意识又要躲, 还未偏移多少, 被萧安辰扣了回来, 他一手拉着缰绳, 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 脸贴着她鬓角悠悠道:“再动可真要摔了。” 从马背上掉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苏暮雪想想那幕便停止了挣扎,乖乖在他怀里坐好。 萧安辰见状,轻抿的唇角微微挑起,脸偏了一点,贴着她耳朵说道:“坐稳了。” 言罢,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大呵一声:“驾。” 马儿疾驰驶出,带起一股劲风,苏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萧安辰察觉到她的异样,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空出一只手拉过氅衣裹住她的身子。 男子氅衣里带着独属于他的龙涎香气息,苏暮雪被氅衣紧紧包裹着,鼻息间都是他的灼热的气息。 她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换来他重重的呼吸声,风袭来,把他的呼吸声吹散,只留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落在耳中像是有猫爪抓过,又麻又痒。 这是苏暮雪第一次与人共乘一骑,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无措,或许都有,她眼睫忽闪着,问道:“我们去哪?” 不知萧安辰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回答她的问题时,他身子朝前倾了倾,下巴抵她肩膀上,唇畔贴上她的耳尖。 “别急,马上你就会知道。” 拐出前方路口,马儿驰骋在林荫小路上,若是平时,苏暮雪定会好好看一看,今日她完全没有心思,后背被男子炙热的胸膛烘烤着,动弹一下都不能,她心尖像是绕上了一团团麻绳,理不出任何头绪。 不多时,掌心里溢出一层细密的汗,日光不经意间照上,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 她的心一如溢着汗的掌心,涟漪丛生,风一吹,涟漪更重,思绪更不明。 萧安辰到底要做什么? 她心说。 半个多时辰后,马儿朝郊外疾驰而去,随后停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草儿泛黄,远处树木掉了许多的枝叶。 在前面是一道绵长的河流,他们最终停在了河边。 萧安辰先从马背上跳下去,随后,他扬起头,伸手道:“来。” 苏暮雪垂眸睨着他冷白的手,陷入到沉思中,想起了昔日他们一起出游的情景,眉梢轻动了下。 “来。”萧安辰手往前递了递,“我扶你。” 苏暮雪思绪回笼,看了眼下面,太高,她不太能下去,犹豫片刻后,她把手放到了萧安辰手中,原本只是想虚虚扶着,岂料最后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跌进了萧安辰怀里,四目相对,她撞进了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脸倏然变红,颤着眼睫道:“我可以。” 即便萧安辰再不舍,还是松开了手,等她站稳后,他轻抬下巴看向前方的河流,发出轻叹声。 苏暮雪顺着他眸子看过去,隐约看到前方有座画舫,上面似乎传来丝竹之声。 “那是?” 萧安辰唇角勾起,淡笑道:“早就说过要带你泛舟游玩,今日天色正好。” 这话他之前确实说过,但细数下来,他说过的何止泛舟一事,他还说过,日后空闲一起放纸鸢。 他还说过,苏州景色优美,待到朝务清闲时,一起南下苏州。 他还说过,不只苏州,只要她想,天下哪里都去的。 他还说过…… 他说过很多,但从未有哪件真正去做过,苏暮雪早已对他说的话不抱任何期望,他的心里可以有任何人但不会有她,可以有任何事,但那些事都同她无关。 她狂跳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沉寂下来,那些理不清的思绪好像也有了头绪,她同他到底还是不能的。 有了这层认知,她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萧安辰似是未注意到她的异样,目光熠熠道:“我答应你的事,会一件一件完成。” 言罢,他牵起她的手上了画舫,里面有人在奏乐,有人在翩翩起舞,见到他们屈膝跪地。 萧安辰所有的心思都在苏暮雪身上,眸光紧紧粘着她,随意摆了下手,众人继续弹唱起来。 苏暮雪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当无意中看到从他袖子里掉出的小册子时,神情微顿。 册子敞开,露出上面的字迹,隔着远看不太清楚,苏暮雪弯腰捡起,打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今日要做的事,明日要做的事,后日要做的事,几乎记了整整一个册子。 每一件要做的事都是同她有关。 苏暮雪的心狠狠颤了下,她缓缓抬眸去看他,正好同萧安辰的眸光对视到一起,那个瞬间,她从他眼眸深处看到了自己的脸。 眸底泛着水汽,眼尾漾出一抹红,眼底湿漉漉的,卷翘的睫毛上染着雾气,她哭了。 连苏暮雪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眼泪就那么流淌出来。 她一哭,萧安辰脸上的笑意尽褪,拉近她,捧着她脸,问:“阿雪,出什么事了?” 苏暮雪自从离开正曦宫后还从来没有哭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也没哭过,此时哭得像个孩子。 萧安辰哄了许久哄不好,看着她腥红的眸,一个没忍住,低头凑了上来,唇贴上了她的眼角,吻得虔诚又真挚。 苏暮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 …… 那日,后面要做的事到底没做成,苏暮雪吃多了酒,酒意上来醉倒在萧安辰的怀里。 彼时萧安辰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了她泛红的唇,喉结滚动,胸腔里有什么翻腾而上,压抑不住,他把她的脸捧高,欲亲吻她的唇时,她跌倒在他的怀里,红润的唇正好贴上了他的胸口。 他的心重重颤了下。 有抹难以言说的喜意充斥在心间,似翻滚的浪头,砸上他每一道神经,他周身都是欢喜的。 可惜的是,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她的一句呓语消弭。 苏暮雪说:“我不会再要你了。” 萧安辰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唇角放平,眸底溢出冷冷的光,到底……还是没能求到她的原谅。 他下颌紧绷,神情里透着几许无奈,轻叹一声,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这日还发生了一件插曲,他们下船坐马车折返时,被人拦在了半路上,十来个黑衣人,用剑指着他。 萧安辰眉梢一挑,眸底露出犀利的眼神,紧紧抱着苏暮雪,只说了一个字:“杀。” 王放带着人从暗处出来,人数比黑衣人多一倍,黑衣人这时才知道,他们中了埋伏。 萧安辰事事都在预料之中,唯独有一件始料未及,他以为黑衣人是冲着他来的,谁知不是,他们的目标是苏暮雪。 下意识的,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苏暮雪,剑入腹,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萧安辰先是看了苏暮雪一眼,确定她还安好,长吁一口气,眼眸一凛,给了黑衣人一剑。 一剑割喉,黑衣人倒在血泊中。 第108节 萧安辰也没好到哪去,他一手揽着苏暮雪,一手捂着腹部上的伤口,周嵩见状惊呼出声:“主子,你怎么样?” 萧安辰昏迷前只说了一句话:“保护好阿雪,出了事,你们都别活。” …… 苏暮雪似乎做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厮打声,有呼喊声,有血腥味,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四周,她才知道她已经回了府。 本以为梦境只是梦境,后来她才知晓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这事还是几日后周嵩告知她的。 周嵩声泪俱下的讲述着萧安辰如何不顾自身安危救下她,又如何对她念念不忘,几日来即便是伤着也在惦念着她。 若不是太医不准,他这会儿已然出现在苏府了。 周嵩还说,她若是再不去看看,陛下都要疯了。 这件事对苏暮雪冲击很大,毕竟她未曾料到萧安辰会为了护她而受伤,且伤的那么重。 据说吐了好几盆血。 据说昏迷了两天两夜。 据说发热高烧不退。 据说滴水未进。 周嵩讲述完,阿六搭腔道:“有那么夸张吗?” 周嵩不服气道:“小姐亲自去看看不就知晓了吗?” 苏暮雪是在那日的下午去的驿馆,驿馆连个守卫都没有,一路畅通无阻,厢房门开着,她抬脚走了进去,边走边唤:“陛下,陛下。” 房间里无人应答,苏暮雪偏头看了眼床榻,上面也无人,她思付片刻,转身回走,刚走一步,便被人用力抱进了怀里,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须臾,苏暮雪唇被堵住,她刚要开口说话,有东西溜进唇齿间,一把勾住他她舌尖,舌尖陡然传来痛感。 她轻嘶一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含糊不清说道:“陛下。” 第90章 话音方落, 苏暮雪唇畔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像是被谁咬着下唇吸了下,力道不重, 但偏生她早起喝汤时,唇角不小心被热汤烫了下, 落下些许红痕, 此时被吮着, 映出莫名痒意和痛意。 混杂在一起, 也分不清到底是痛还是痒。 她下意识有些抗拒, 白皙玉手抵上他胸膛, 用力推了把, 没想到即便是生病中男人的体力还是如此大, 她推的那一掌像是给他挠了痒痒般。 少倾,她胳膊被他举高到头顶,后背抵上了墙, 初冬的节气, 墙都是冷的,苏暮雪忍不住瑟缩一下,嘴中溢出声。 像是猫儿叫,酥酥麻麻的,落在萧安辰耳畔反而让他越发舍不得松开手,他一手移到她脑后, 另一手移到她腰间, 把人牢牢困在身前, 垂眸, 就那么直勾勾睨着她。 眼尾轻垂, 眸底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思念过度引起的思绪混乱。 男人掌心滚烫,相贴的地方仿若被火烘烤灼得她心都颤了,她眼睫轻颤两下,启唇道:“陛下。” 缱绻动听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是冬日里吹来的春风,让人身心俱暖,更像是黑暗里涌进的那道炙热阳光,让人心旷神怡。 萧安辰那些酸酸涩涩的小心思,顿时被吹走了般,只剩满眼爱意,他爱的炙热,眼神里都是火,似乎要把她融化。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的,从来没有哪次如今日这般……这般让人无措。 苏暮雪不知他到底怎么了,本想再度伸手推拒,后来想起他腰腹上有伤,遂,又放下了手,迎着他炙热的视线说道:“是我,苏暮雪。” 萧安辰当然知道是谁,除了她,他不会再对第二个女子如此这般亲密。 “朕知道。”他凝视着她,看她脸色红润一切安好,吊着的心隐隐放下,须臾,脸上的神色又暗了些,小没良心的,过了五日还不来看他。 “知道还这样。”苏暮雪手搭在他胳膊上,轻轻推了推,秀眉微蹙,“松手。” “不松。”萧安辰耍赖似的又朝前靠了靠,日光落在他身后,映出的影子流淌到苏暮雪脸上,她一半脸漾着光,一半脸缀在暗影里,人也显得氤氲蒙蒙的。 尤其是那双眸子,明亮的那只像是一汪泉水,淌在影里的那只映着别样的情绪。 萧安辰又仔细看了看,是生气了。 “萧安辰。”直呼帝王名讳是犯大忌,以前两人浓情蜜意时她也曾唤过他的名讳,算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后来随着他的日渐忙碌,她便再也没有唤过。 今日唤他没有缱绻情谊,分明是被他气糊涂了,她抿唇,腮帮子隐隐鼓起,连生气都透着几分秀气感。 萧安辰看到她这副神情,不安了几日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好了,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 不知是手上力道没控制好,还是不小心碰触到了她唇角,惹得她皱眉轻嘶。 方才心里太酸涩,所以才不管不顾亲了她,此时的他思绪回笼,哪还舍得她有一点不妥,偏头睨着她问:“怎么了?” 现在轮到苏暮雪气了,细密的睫毛高高扬起,不开口不理人。 “哪痛?我看看。”萧安辰指腹顺着她脸颊游走下来,落在她唇角上,看着上面映出的红痕,一脸担忧,“我弄得?” “不是,”苏暮雪气呼呼说,“狗弄的。” 言罢,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狗弄的? 她也真敢说。 萧安辰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一只手按在了墙上,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唇角,身形再度靠近几分,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狗?哪里有狗,你告诉我,我去给你炖了它。”明知她口中的狗指的就是他,他还一本正经地说着逗人的话。 苏暮雪被他挑眉的样子逗笑,唇角很浅的扬了下,轻轻一推,把他推离一步,她趁机从他胳膊下钻出,打算离开这里。 速度还是不够快,被萧安辰从身后抱住,男人即便是身子不适力气还是很大,轻轻松松把她抱坐到了‍‎美‍‍‌人‌‍‎榻上。 在她起身前,俯身凑近,他动作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被他按在了身下。 苏暮雪躺在了‍‎美‍‍‌人‌‍‎榻上,四目相对,她一不小心跌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他眸底翻滚着漩涡,只消一眼便能让她弃械投降。 “做做什么?” “看看。” “看什么?” “看看媳妇。” 不知萧安辰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民间话,苏暮雪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其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颤着眼睫道:“哪里有你媳妇。” “没有吗?”他凑近,唇落在她唇畔前,若有似无触碰了下。 “……”苏暮雪没忍住,战栗一下,搭在榻上的手抬起,作势要去推他,岂料萧安辰先一步反应过来,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他力气太大,她挣脱不开,扭动间把身上的衣衫弄乱,领口那里映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日光拂上,泛起涟漪。 萧安辰的眸子瞬间眯起,眸底光影绰绰,须臾,他好像有看到了什么,神情一凛,指腹拂在了她锁骨处,“这里怎么有伤?” 手指大的伤痕,颜色泛红。 苏暮雪忘记了推却,记忆回到了那日从正曦宫出来,不小心从马车里跌落的场景,身后是燃燃大火,还有脚步声,身前是即将关闭的宫门,她穿着宫女的服侍在那条看不到边际的道路上行走…… 她拂开他的手,脸色沉下来,淡声道:“无事。” 言罢,扶着榻子要起身,萧安辰没听到满意的答案,不可能让她起来,他问道:“何时受的伤?” “陛下还做什么?”苏暮雪问道,“要为我报仇?” “有何不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如今让别人伤了,他岂会放过那人。 “陛下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陛下第一个要罚的就应该是自己。”苏暮雪锁着他眸子说道。 “朕?”萧安辰愣住。 苏暮雪坐起,脸上神色让人无法形容,“陛下只是看到臣女这一处的伤便受不了,那陛下可知,臣女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萧安辰还真不知,女子入宫本应该历经重重检验,身上不能有一丝伤痕,但因为苏暮雪皇家别苑伴驾三年,她入宫时那些繁文缛节都给免了,是以,萧安辰不知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难道…… 萧安辰拦腰抱起她,走进里间,弯腰把她放在床榻上,下一刻,伸手攥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衣襟大开,映出女子曼妙的身姿,还有她白皙如玉的肌肤。 然而,萧安辰还没来得及思量什么,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白皙肌肤里迎着一道道伤痕,有浅的,有深的,有的伤痕延伸到了后背。 他扳过她的身子,定睛去看,这一看,当真吓呆了。 那日后,苏暮雪回到苏府,还是照原样生活,白日换成男装去铺子查看生意,晚上用完晚膳后,在书房里看账本。 那日的事在她眼里好似完全没有发生过,她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唯有午夜梦回时,梦境中不再是那片滔天火海,而是男人颤抖的手,抱着她哭红的双眸。 还有他屈膝跪下的那幕。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天地跪父母,帝王更是如此,可那日的萧安辰完全不像个帝王,他哭得泣不成声,眼眸又红又肿,手颤抖得很厉害。 其实不只手,肩膀,身体都在颤抖,他指腹碰触着她身上的伤痕,一点点拂过。 这些伤痕苏暮雪之前从未让他见过,即便两人欢好时,她也总是借口烛灯太亮晃眼,把烛灯熄灭。 一切都在黑暗里进行,偶尔有那么几次烛灯亮着,他也比会饮了酒,微醺状态下,看到了也记不得。 起初不想让他看,是怕那些伤痕吓坏他,后来不想让他看,是心灰意冷。 今日若不是凑巧,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些伤痕,苏暮雪还记得她说出那些话后,萧安辰屈膝跪在地上的情景。 她说:“左腰这处,是别苑时为了救陛下被刺客刺穿所伤。” 她说:“右侧腰处,是被王公公带来的人所伤。” 她说:“肩膀这处,是陛下高热不退,我去外出寻药爬狗洞所伤。” 她说:“后背那处,是陛下同猎犬搏杀,我跑过去护住陛下,被禁卫军所伤。” 她说:“……” 她那天说了很多,像是发泄似的,把曾经没有说过的话一股脑倒出来,萧安辰的腿一点一点屈下,最后跪在她面前,他脸埋在她膝盖上,痛哭不已。 即使在别苑差点死去,他都未曾流下一滴眼泪,可听完苏暮雪的话后,他哭得泣不成声。 哭声有多凄惨,心便有多痛。 他一直在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腰腹的伤口扯开他也不顾,流血他也不顾,就那么跪着道歉。 第109节 乞求着她的原谅。 说苏暮雪一点动容也没有是假,说她不气也是假,她很气,心尖上好像有个偌大的缺口,根本填不满。 也无从填满。 她走的很决绝,萧安辰哭着拉住她的手,随后被她一把甩开,扬长而去。 那日后,他们已有七日未见,听闻这七日他过的很不好,期间病了几次,伤口复发了几次,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 周嵩请她去看看,她没应。 她的痛,他到底也要受一受才行。 只是苏暮雪没想到,他会发疯到如此地步,荆州迎来第一场初雪那天,有人敲开了苏府的大门,那人穿着一袭黑色祥云纹锦袍缓缓走进,脸色如冬日的雪一样斑白,唇上也不见血色,一副很憔悴的模样。 好在他步履稳健,倒让人看不出异样。 周嵩紧紧跟在后面,双眉拧到了一起,时不时说道:“陛下,慢点走,您身子受不住的。” 萧安辰未曾理会,越过正厅,沿着长廊去了书房,苏暮雪在书房里看账本,书房门被人推开,有冷风涌进来。 她畏寒,忍不住打了哆嗦,手里抱着暖炉说道:“明玉,关门。” 明玉刚要关门,被萧安辰眼神制止,他道:“出去。” 明玉看向苏暮雪,苏暮雪睨着她,点点头:“你先出去。” 书房里只剩苏暮雪和萧安辰,七日未见,苏暮雪看着眼前的人,心隐隐颤了下,握着暖炉的手指也跟着缩了下。 “你——” 萧安辰二话不说,哗啦一声,扯开了身上的锦袍,露出一身的伤痕,腥红着眸子道: “阿雪,如今我同你一样了。” 第91章 萧安辰身上有新伤还有旧伤, 新伤痕看着像是鞭伤,一道一道,横七竖八陈列着, 触目惊心地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扒下衣服给苏暮雪看时眸底竟然沁着笑意, 仿若那些伤不是打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泛着血水的疤痕一点都不痛似的。 他话语温柔道:“阿雪, 我同你一样了。” 他眉梢扬起, 眸底浮着缱绻笑意, 似乎能同她一样是件很幸福的事。 一个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人, 谁又能说他不疯呢, 简直是疯到极致。 苏暮雪用脚指头想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做, 杏眸倏然大睁,颤着唇问:“怎么回事?” 萧安辰还未答,周嵩先开了口, 他抖着唇说:“是、是陛下命人、命人打的。” 那幕闪现在眼前, 周嵩看到了帝王鲜血淋淋的身体,皮开肉绽的鞭伤让人胆颤心惊。 可帝王却在笑,他笑着说:“真好,这下同阿雪一样了。” 这个画面,周嵩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他抖着唇说完, 迎上萧安辰的视线后, 微低下头, 后退两步。 萧安辰定定睨着苏暮雪, 黑眸里漾着光泽, “阿雪, 我同你一样,你可开心?” 开心? 看着他皮开肉绽的背脊,看着他伤痕遍布的身体,她又怎会开心。 “胡闹,”苏暮雪拧眉厉声道,“你可是帝王,为何要如此对自己?” 她沉声质问。 “是我伤害了你,理应还给你,”萧安辰似是一点都不介意身上的伤,他衣襟大敞,锦袍顺势滑落到腰际,苏暮雪这才看见,他受伤的地方何止是前胸和后背,腰腹延伸处看不见的地方也泛着血水。 他真是疯了。 不只苏暮雪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明玉也吓了一跳,低声问道:“小姐,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啊?” 萧安辰身上的伤一部分好了,一部分还未好,严重的地方淌着鲜红的血水,看着便叫人心疼,当务之急肯定是先疗伤。 周嵩也说过同样的话,找太医来看,起初萧安辰还算配合,治疗一日后,便再也不允太医近身,扬言,这是他应该做的。 是他犯的错,理应他承受。 王放也劝了,没用,当时王放还出主意,要不把陛下打晕了,强行上药,但这是大不敬之罪,谁敢对帝王动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萧安辰也是真能忍,伤成这样,竟然还能面不改色露出笑意。 也不怪苏暮雪说他疯了,他就是地地道道的疯子。 最终太医还是来了,萧安辰不允他靠近,苏暮雪一句话萧安辰顿时什么脾气也没了,讨好道:“好,都听你的。” 太医看着萧安辰身上化脓的伤口,蹙眉说:“得把结好的痂去掉,重新清洗敷药才行。” 萧安辰眸光一直落在苏暮雪脸上,捏捏她手指,对太医说道:“别废话,赶快动手。” 清楚结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病人的承受能力,饶是萧安辰这样疯魔的人,也没太能忍住,轻嘶出声。 他怕吓到苏暮雪,伸手捂上她的眼眸,柔声道:“别看。” 苏暮雪眼睫在他掌心轻扫了下,伸手去扒他的手,“我胆子没那么小,松手。” 萧安辰轻哄,“乖,别看,闭眼歇息会儿。” “我要看。”苏暮雪执拗道。 萧安辰对谁都可以疾声厉色,唯独对苏暮雪不忍,他好不容易才同她缓和些,不能这样回到原点,她要看,那便看吧。 手松开前,他道:“害怕的话,就出去。” 苏暮雪轻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萧安辰缓缓移开,手不知道放哪里合适,干错再次握住了苏暮雪的手,女子手指柔软,握在掌中触感极佳。 他轻轻把玩着,趁她不注意时,还把她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下。 苏暮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萧安辰的伤痕上,根本没注意到他做了什么,一颗心隐隐有些不安,耳畔似乎想起两道声音。 一道说:担心做什么,他当初伤害你时,可从来没有心软。 另一道说:对自己下手如此重,还是人么?疯魔了吧。 一道:活该。 另一道:这怕是要去层皮了,疼,太疼了。 苏暮雪耳畔反复回旋着这两道声音,心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不得不说,她有些担心他。 怕他会挺不住。 没成想,他挺住了,没挺住的是她,看着针挑起血痂,苏暮雪的心像是被什么扯起,一勾一勾得疼,脸色也随之变白。 萧安辰见状宽慰道:“我没事。” 皮肉相连,他又岂会没事,苏暮雪拧眉道:“不要说话。” 见她如此关心与他,萧安辰唇角扬起笑,偏头问她:“担心我,嗯?” 苏暮雪不想承认,但她的神情泄露了她的心思,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嘴硬道:“谁担心你,我才没有。” 若不是太过紧张,她又怎么会开口闭口“你、我”,萧安辰眼底的笑意加深,安抚:“我真没事。” 苏暮雪看着他额头上布满汗珠,看着他脸色惨白,识趣的没在同他反驳,而是闭嘴,乖乖任他牵着手。 这样,他兴许会好过些。 好不好过外人不知,萧安辰自己最有体会,血痂被针挑起时,钻心般的疼痛袭来,若不是苏暮雪在这一直守着,他怕是已经低吼出声。 眼下之所以没叫,就是怕吓坏她,她胆子小,不经吓,他不能再吓她了。 治疗耗时一个时辰,结束后太医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周嵩急忙扶起,“王太医,你没事吧?” 王太医摆摆手,“没事。” 他对着萧安辰说道:“陛下要好生静养,切不可同上次那样沐浴,以免伤了身子,再难恢复。” 萧安辰眸底溢出倦意,“好,朕知道了。” 后来苏暮雪才知晓,原来萧安辰中了鞭伤后,并未及时医治,反而命人准备了冷水,他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等从水里出来时,周身温度骤降,还发起热,身上的伤口也因此变得越发严重。 当然,他若是及时医治也不会到如此地步,坏就坏在他不医治,直到伤口化脓,伤情加重。 苏暮雪等其他人走后,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安辰很费力的穿好衣衫,走到苏暮雪面前,定定睨着她,像是再次看到了她背上的伤口,透着一抹难言的无力感。 “我不能让你恢复如初,那么便变成你的样子,感受你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痛便一起痛。” 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不能让发生的事不发生,那他便加倍还给她,用他的痛抚平她的痛。 虽知效果甚微,但他依然想尝试。 “阿雪,你能原谅我了吗?”他惨白着唇问。 伤痛太过灼心,苏暮雪还是不太能,她没说话,抬高下巴注视着他,看着他一脸憔悴的神情,淡声道:“你也累了,先歇息吧。” 萧安辰知晓自己这次又失败了,但无妨,这次她没推开他,一直陪在他身边,也算是进步了。 下次,下次他会更努力的让她原谅他。 “阿雪,别走。”萧安辰从侧面抱住她,紧紧环着她的肩膀,脸贴上她的脸,似是讨好似是轻哄,“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之前的苏暮雪会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但此时的她犹豫了,想起他身上的伤,还有太医说的那些话,推拒的手生生顿住。 她胳膊垂在身侧,没有任何言语,任萧安辰牵上她的手,朝床榻走去。 他走得很快,似是怕她会反悔般,两人来到榻前,他先坐下,然后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坐。” 他们已经许久未曾并肩而坐了,苏暮雪有些许不适,但还是依言坐下,两人间隔着半臂远的距离。 萧安辰有些不满足,轻轻一扯,把她拉坐到身旁,怕她会跑,胳膊顺势环上她的腰肢,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暮雪端坐着,一动不动,眼睑半垂,无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萧安辰也没多想,他很珍惜眼下的时光,低喃说着什么,之前都是她找他说话,现在反过来,他缠着,同她一直讲一直讲。 第110节 讲了在别苑的那三年,讲了她离开的这两年,讲了他做过的那些梦,对于正曦宫走水的事确实一字未提。 或许在他心里,那是最大的梦魇,即便人就在他身侧,在他怀里,他依然还是不太确定,下意识想回避什么。 他不提,苏暮雪自然也不会提,端坐着听他讲那些她没经历过的光景,例如他说,王嫣然免了身份,被他赶去了永安寺,终身不能再踏足帝京。 例如,朝堂上那些老人还想往他的后宫塞人,他直接把那几个人给办了,他的后宫大门,只对她一个人敞开。 例如,他新抄录了诗集,等她回宫后,他便赠与她。 例如,他新学了厨艺,是她爱吃的醉仙鸭,等以后有机会做给她吃。 再例如,等八王爷的事解决了,他便同她一起回帝京,她想进宫便进宫,不想进宫,他便给她建一处宫殿,种上她喜欢的芙蓉花,养她喜欢的金鱼,做她喜欢做的事。 无人会打扰她。 她可以选择见他,或者不见,他都听她的。 那日萧安辰还讲了很多,有曾经的,有未来的,直到困意来袭,他闭眼睡过去才停止。 苏暮雪看着睡梦中的他,陷入到沉思中,他似乎……真的变了。 苏暮雪离开房间去了书房,刚坐定,明玉拿着书信进来,一封是郑煊从帝京差人送来的,一封是苏铭差人送来的。 郑煊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字里行间都是关心的话语,他知晓帝王到了荆州,很是担心,问她好不好? 苏铭更多说的是他自己,他告诉苏暮雪,他身体恢复的很好了,再有几个月便能去荆州找他。 他要她保护好自己,等她安然归来。 今日不知是什么大喜日子,除了郑煊和苏铭的书信,阿五也从边关赶回来,还带回了苏沧海的信笺。 苏沧海知晓苏暮雪担忧他,便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阿窈,不管你如何抉择,爹爹都在你这一边,爹爹惟愿你幸福。 阿五也把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给了苏暮雪,苏暮雪听后,这才彻底放下心。 随后,让明玉带着他去后面厢房洗漱休息了。 萧安辰是在半夜里醒来的,屋内烛灯袅袅,映得四周不甚清晰,他有瞬间微愣,后来反应过来,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衣服都未披,打开门径直朝苏暮雪房间走去。 睡梦中的苏暮雪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凝视着她,她倏然睁开眸,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惨白的脸,还有焦灼的神情。 她还一字未说,萧安辰捧起她的脸,低头凑近吻了上来,呼吸紊乱间,苏暮雪听到他说道: “阿雪,别扔下我,求你。” 第92章 萧安辰梦魇了, 梦中苏暮雪再度离他而去,他发了疯般追出去,有雨从天而降, 他摔倒在泥水里,衣衫浸湿狼狈不堪。 有无数声音传来, 是你, 都怪你。 是你伤了阿雪的心, 你这个坏人。 哈哈哈, 是你活该, 活该被扔下。 他从梦中惊醒, 不管不顾来到了苏暮雪的房间, 直到唇贴上她的唇, 暖意流淌,他才有了那么点真实感。 阿雪未曾离开,阿雪还在, 阿雪没有不要他, 他的阿雪……还在。 他吻得很用力,似乎要把周身的热意都倾注到她唇上,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情不自禁下滑落到她腰际,紧紧揽上。 “阿雪,阿雪,别离开我。” 萧安辰唇舌并进撬开了苏暮雪的唇畔, 长驱直入, 勾着她舌尖汲取着她口中的芬香, 以此确认她还在。 她没走。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扔下他不管。 这个吻来的始料未及, 苏暮雪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舌尖传来痛意, 她思绪才回笼,伸手推了他一把,急切唤道:“陛下。” 萧安辰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对这个称呼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我行我素的肆意亲着。 不多时,苏暮雪传来窒息感,脸颊也生出一抹浓重的红,她再次唤道:“陛下,你醒醒。” “……”萧安辰依然无应答。 “萧安辰!”苏暮雪急声唤道,“你清醒些。” 说话间,费力抽出手,抬手朝他肩膀拍去,一巴掌下去,萧安辰顿住,额头抵着她额头,唇停在她唇上方,没再进一步做什么。 苏暮雪喘着粗气,眼睑半垂,颤着音道:“醒了吗?” 他肩膀上有鞭痕,那一巴掌下去,疼痛骤然袭来,萧安辰受痛瞬间清醒,他腥红着眸子睨向她,眸底淌着水雾,像是海面上泛起的曦光时的朦胧模样。 细看下还能看到他眼尾漾着一抹浓重的红,仿若画笔描绘而成,点缀间人也显得羸弱了几分。 萧安辰纤长眼睫慢眨一下,回了声:“嗯。” 然后,不可抑制地再度朝她唇压上去,他对她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不过这次的吻同方才那个肆意的吻一点也不一样。 他探出舌尖落在她唇畔上,小心翼翼轻触一下,见她没有推拒,才放大了胆子。 屋内烛灯昏暗,连映出的影子都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苏暮雪有刹那间的失神,她想起了昔日美好的那幕。 洞房花烛夜,他轻柔地密密吻着她,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唤她的名字,字字落在她心尖。 耳畔是他温柔的软语声,那声“阿雪”让她身心皆颤,美好的记忆带着战栗感冲撞而来,撞击着她的身体,还有心。 她手缓缓抬起,颤抖着展开,指尖若有似无碰触身前男人的背脊,她曾用手细细描绘过他背脊的纹路。 结实,□□,纹理分明,每一处都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曾经的她,很眷恋,眷恋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眷恋着他的轻软呼唤。 “阿雪——”耳畔再度传来声音,落在耳廓中仿若有鹅毛拂过,涟漪丛生,苏暮雪的心狠狠战栗一下。 僵直的手指微微弯下一点,再弯下一点,不其然的,脑海中再度有声音传来。 抱抱他吧,他挺可怜的,这是一道。 另一道声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真要原谅他?过去的事真的能忘记? 佛曰: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是夫妻呢。 另一道:世间事不是次次都有后悔的机会,你要想清楚,这次原谅他,若是他下次再犯你当如何?还离开? 他会允吗? 第一道继续规劝:看得出他诚心悔过,理所应当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另一道:犯错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人不能太心软。 原谅他吧…… 不可…… 两道声音交错响起,夏萱展开的指尖微缩,迟疑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小姐。” 是明玉的声音。 苏暮雪推开萧安辰,回过神,偏头说道:“何事?” 明玉:“有人找。” “现在?”苏暮雪一脸诧异道。 明玉回:“是。” 苏暮雪不仅蕙质兰心还冰雪聪明,能在这个时间找她的一定是熟识的人,荆州城里虽说有熟识的,但还未熟识到如此地步。 不是荆州城的,那唯有帝京和杭州,帝京里她和郑煊有书信往来,不可能是郑煊,下意识的,她想起了什么,眉梢蹙起,“好,把人带去偏厅。” 偏厅是苏暮雪日常会客的地方。 “是。”明玉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苏暮雪看了面色凝重的萧安辰一眼,淡声道:“无事。” 明玉离开,苏暮雪坐起,侧身整理衣衫,待整理妥帖后,她道:“今夜的事臣女就当没发生,陛下还是赶快回自己房间吧。” “没发生?”苏暮雪聪慧,萧安辰也不傻,直觉的,他猜测出找苏暮雪的是那个人。 他脸上还带着亲吻后的潮红,神情也有几分恍惚,“阿雪是说,方才的吻不作数?” 也不是不作数。 不对,就是不作数。 苏暮雪也不知晓要如何应对,淡声道:“我们就当做了一场梦吧,梦终归会醒。” 萧安辰睥睨着她,衣衫都顾不得整理,衣襟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灯光拂上,锁骨上泛着光,色泽诱人,他道:”阿雪把这当成是梦,可我要告诉阿雪,这不是梦。” 言罢,他伸手扯过她的胳膊,强行把她拉起,一手扣住她的腰肢压进怀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重重吻了上去。 似乎有些气苏暮雪那句“我们就当做一场梦”,他吻的越发缠绵悱恻,不断吞噬着她口中的甜蜜,直到她溢出声,他才停住。 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她沁着水渍的唇畔,哑声问:“阿雪还觉得是梦么?” 苏暮雪颤着眼睫迎上他的视线,唇轻启,“就当做——” 后面的字还未吐出,萧安辰又吻上,依然吻得缠绵悱恻,让她无处可躲,只能喘息着抓住他的衣摆。 少倾,他退开,鼻尖抵着她鼻尖,问道:“这次呢?” “……”苏暮雪算是明白了,若是她说是梦,他还会吻她,并想尽办法让她迷失在吻中,直到丢盔弃甲。 曾经的他惯用武力解决,强势到让人心颤,现在的他换了另一种方式,把自己放进尘埃里,对她柔情似水,倾注所有。 哪怕是……命。 这样的萧安辰才真的会要人命。 苏暮雪颤着音回道:“不不是梦。” 萧安辰很满意她的回答,亲亲她的唇,又亲亲她的脸颊,最后唇贴上她耳朵,柔声唤道:“阿雪。” 声音又撩又蛊又惑,苏暮雪无意识颤了下,“嗯?” 萧安辰:“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回来。” 这句话像是有魔法般,一直回旋在苏暮雪脑海中,即便她去了偏厅还是依然能听到,甚至还能感觉到侧颈那个火热的要命的吻。 第111节 她抬手轻轻抚摸上侧颈,随后发现,那里被衣领遮挡着,已然看不见痕迹。 门打开,她抬脚走进去,看着窗前绰绰身影唤了声:“表哥。” 薛佑宁转身,快步走过来,站定在苏暮雪面前,直勾勾锁着她的脸,眸光在她脸上游走一圈,神情里透着几许喜悦,“阿窈。” 他伸手拉起她的手,指尖触碰着她掌心,“你最近可好?” “嗯,我很好。”苏暮雪不动声色抽出手,问道,“表哥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杭州吗,怎么来了荆州?” 薛佑宁自从那日得知他和苏暮雪的身世马不停蹄离开了荆州,之后便一直在追查真相。 他不相信,阿窈是他亲妹妹,可结果却不尽人意,阿窈她…… “来荆州有事需要办。”薛佑宁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一瞬不瞬端详着她,情不自禁想要碰触她的脸,只是指尖在贴上时又倏然停住,缩着收回。 苏暮雪看穿了他的犹疑,想起自己刚刚知晓真相时心情比他还差,她不明白,一向恩爱有加的爹娘为何会是这样? 娘亲明明那么爱爹,可为何还会有了其他男子的孩子? 还有,那个男子到底是谁? 爹爹可曾知晓这件事? 一桩桩一件件让她心情郁结难舒,直到那日同外祖母的一番对话,她才幡然悔悟,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娘亲既已离世何必在揪着过往不放。 更何况,这些年若不是表哥护她,她怕是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表哥对她极好,她又怎可不感恩。 后来她放下了,有薛佑宁这样一个哥哥也是顶好的,她会和他一起好好孝顺外祖母的。 “表哥用晚膳了吗?”苏暮雪说着转身朝后看去,“我让明玉给你准备些膳食。” “不——”薛佑宁话未说完,无意中瞥到了苏暮雪的侧颈,衣领遮挡住的地方映出一片红痕,薛佑宁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当即认出那是什么,眼眸微缩,指尖覆在了上面,沉声问道:“这是何人所为?” 怒意充斥在胸间,他恨不得找那人拼命,阿窈是他的,他不许任何人染指她。 他看苏暮雪的眼神没有一丝兄妹情谊,倒像是男子对女子的痴迷还有愤怒,“阿窈,你快说,到底是何人所为?” “是我。”有人徐徐走近来,烛灯把他的身影拉扯的很长,他身上已然不是方才的亵衣,而是换上了紫色衣衫,腰间束带,玉佩轻垂,方才还垂在肩上的发丝,此时完好的束起。 他眸底沁着冷意,睨向薛佑宁时眼神好像要杀人,但睨向苏暮雪时,又像是换了一副神情,温柔似水的眼神,缱绻动听的话语,连站姿都透着几许亲密。 他手搭在苏暮雪腰间,宣誓主权道:“是我。” “所以,你要如何,嗯?”萧安辰问道。 “你?!”薛佑宁大步上前,伸手扯住萧安辰的衣领,“你凭什么?” 萧安辰不喜苏暮雪看到这些,唤了声:“王放。” 王放进来,“陛下。” 萧安辰交代:“带阿雪走。” 苏暮雪当然不肯走,“表哥,你快松手,快啊。” 大不敬之罪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有可能会死,她不许薛佑宁死。 “你敢对阿窈不敬,”薛佑宁被萧安辰盛气凌人的神情气疯了,作势要打他。 王放怎么可能会让薛佑宁动手,抬脚踢上他的腿,薛佑宁后退两步,撞上桌子才稳住。 “表哥!”苏暮雪挡在薛佑宁身前,对萧安辰说道,“不可。” 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异样,方才消逝的红晕再度袭上,像是有委屈映在眸底。 他手按在腰侧,说道:“阿雪,我疼。” 第93章 萧安辰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腰腹的位置, 正是之前受伤最严重的地方,不单化脓还泛着血水,王太医清洗腰腹伤口时着实费了些力气, 一个时辰里有半个时辰弄得腰腹的伤口。 用触目惊心形容也不为过。 当时苏暮雪看到后脸色都变了,惨白惨白的, 后来萧安辰怕吓坏她, 还一度用手挡着她的眼眸。 她不允, 他便柔声轻哄她, 给她说着有趣的民间轶事, 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至于他自己, 他则完全顾不上, 只要她安好,他便安好。 苏暮雪见他手指再度覆上伤口,眉梢聚拢到一起, 一副担忧的神情, “怎么?伤口又痛了?” 眼下若是没有薛佑宁在,萧安辰定不会使苦肉计的,他舍不得她心焦,更不想吓他,但眼下他顾不得了,留住人要紧, “阿雪, 好疼。” 萧安辰煞白着脸再次说道。 苏暮雪细长的睫毛上染着烛灯氤氲的光, 眸色有几分不明朗, 她不知萧安辰说的是真是假, 但见他额头布满汗珠, 鼻尖上也是汗,还是信了他的话。 剑拔弩张的气势一去不复返,她走上前,搀扶上他的胳膊,偏头问道:“很疼么?” 萧安辰身子一歪,顺势倚上她的身子,两人间的距离变得密不透风,他说:“嗯,很疼。” 撒娇的女人有不少,撒娇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薛佑宁横眉冷对道:“你少哄骗阿窈。” 他对苏暮雪说道:“阿窈别理他,快过来。” 薛佑宁对苏暮雪伸出手,眼神炙热地睨着她,他这一生所求不多,之前惟愿她安好,生活幸福,后来知晓她离开了皇宫,私心便是希望她不要再回去。 永远都不要再回去。 他可以照顾她,无论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陪着。 她要的幸福,他也可以给她。 薛佑宁的痴情,不是一般男子能做到的,可惜的是,他这段情注定无果。 人总是这样,喜欢寻求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例如眼下便是。 “阿窈,过来。”薛佑宁目光灼灼道,“我来时外祖母还叮咛,她想你了,要你空闲时回去看看,对了,外祖母还提到了姑母。” 薛佑宁口中的姑母正是苏暮雪的娘亲,那个她自幼没见过几次面的娘亲,据说她娘亲很喜爱她,可惜她不知。 见薛佑宁自然而然的提起,苏暮雪心中生出些许疑惑,不过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双眉皱到一起,神色有些不明。 “来,过来。”薛佑宁见她犹疑,便启唇一声声呼唤,“阿窈,来,来。” 恍惚间,苏暮雪眼前出现一道影,芊芊玉体,花容月貌,是她的娘亲,接着又闪现出一张慈祥的面容。 她教她写字,教她弹琴,她生病时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把对女儿的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她时常说,若是你娘亲还活着,看到你这样出色定会欣慰的。 苏暮雪脚尖一点一点调转方向,朝着薛佑宁而去,烛灯映出的影迹看上去透着一股缥缈感。 她走得很慢,似乎在心底思付着什么。 “阿雪。”后方有人握住她的手腕,颗粒感极重的声音带着乞求,“别走。” 是萧安辰,他一双眼睛像是染了血色,眼尾处的红晕更刺目,怕苏暮雪真的走,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阿雪,你答应我了,今晚会陪我的。” 刚刚苏暮雪是这么应承下来的。 苏暮雪指尖缩了缩,抿抿唇,吞咽下口水,迎着他灼灼的眸光,启唇道:“萧安辰,我——” “别走。”萧安辰再度开口,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眸底变得湿漉漉的,像是沁着泪珠。 眼前的他同昔日那个不可一世的高傲男人简直判若两人,他掌心很热,不是正常的热意,应该是发热所致。 滚烫的让人心悸。 苏暮雪心跳快了一拍,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她试着张了张唇,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拉锯战还在继续,薛佑宁凭的就是苏暮雪心软,幼时情谊是他最大的筹码,他发誓今夜无论如何都要让阿窈站他这边。 “阿窈,你还记得姑母吗?”薛佑宁问道。 苏暮雪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她的至亲,薛佑宁说道:“来,你过来,等去杭州后,我带你去祭拜姑母。” 娘亲是苏暮雪的软肋,听到薛佑宁的话,她心中的天平有倾向他多了些。 “阿雪。”萧安辰轻唤道。 “阿窈,过来。”薛佑宁又道。 两道声音交错响起,苏暮雪陷入到了混乱中,他们与她来说都是不同的,今日无论如何抉择都会伤及另一人。 她并不想让任何人伤心,她倏然顿住了脚,眼底雾气烟消云散,清明的像是挂在夜空中的皎皎明月。 “阿六。”苏暮雪唤道。 阿六一直在门外,听到苏暮雪的声音抬脚走进来,“主子。” 苏暮雪沉声道:“带你家公子去厢房歇息。” “阿窈,我不走。”薛佑宁道。 “表哥,你先去,我随后会到。”苏暮雪说完,又转头对王放说道,“你也带你主子去歇息。” “阿雪,你答应我了,今夜会陪我。”萧安辰眸底淌着潋滟的光,那双如墨染的眸子泛着浓浓的情谊,深沉如海,碧波荡漾,溢出的每道涟漪都是勾人的。 且只勾着苏暮雪一人,见她眉梢挑起,见她再度朝她走来,他心里抑制不住的雀跃起来。 她对他,当真不是真的无情。 “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忘记。”苏暮雪声音放低,“陛下先去歇息,等臣女处理完眼下的事便去看望陛下,可好?” 她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轻声诱哄,与萧安辰来说,这已是一大进步。 他心道:见好就收,不能逼太急。 遂,点头,“好,我等你。” 薛佑宁离开没多久,萧安辰在周嵩和王放的搀扶下也缓缓离开,房间里只剩苏暮雪一人,她后退两步,弯腰坐在了椅子上。 明玉进来,见她神色里透着倦意,一脸担忧,“小姐,你怎么样了?” 苏暮雪摆摆手,“我没事。” 她脸上没有血色,哪是她说的没事,分明是有事。 明玉给她递上茶水,“小姐先喝杯茶水润润喉咙吧。” 苏暮雪想起还有两尊神要请,遂,接过茶盏,仰头喝了半杯茶水,待心悸消失后,她站起,“走,去看表哥。” 第112节 薛佑宁匆匆赶来,定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她要给他机会,不然他心里那根刺会一辈子都在。 谈话结果并不是太理想,薛佑宁来此的主要目的便是带她回杭州,可近日里,苏暮雪并不打算再回杭州。 薛佑宁问道:“难道阿窈不想见外祖母了?” 苏暮雪想见,但不是现在,眼下她还有其他事要处理,生意上的事,萧安辰的事,萧安辰一直在荆州很不妥,帝京需要人主持朝政,她要让萧安辰尽快荆州回帝京才行。 还有明霞和几个嬷嬷,既然萧安辰已经知晓她在荆州了,那也没必要再避讳着什么,她要寻个空闲,派人亲自接她们来荆州。 哦,还有苏铭,苏铭来信说他身子已然无碍,那么接下来,他也会来荆州,这些事都需要她来安排。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她听闻八王爷萧云绽近日频频同几个驻守边关的将军来往,他意欲何为无人知晓,但帝王在荆州多一天,危险便多一分,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桩桩件件致使她都不能离开荆州,她要在荆州好好守着。 “表哥,阿窈当然想念外祖母,但眼下我有诸多事要做,此时不是回杭州的好时机。”苏暮雪婉拒,“阿窈只能恳请表哥代为传话,告知外祖母,新年伊始我会回去看她来人家的。” “说来说去,阿窈是不是舍不得那个人?”薛佑宁一脸阴郁道,“阿窈,你不会是要原谅他了吧?” 苏暮雪不想谈她同萧安辰之间的事,淡声道:“表哥说的是哪里话,此事同任何人无关,全因我有事未办完,待他日我办好,定会去杭州看到外祖母和表哥的。” 她言辞切切,若是之前的薛佑宁定是不会不依不饶,但现在的他,多了很多不安,说话也有些咄咄逼人。 “阿窈,若是我执意带你走呢?”薛佑宁蹙眉问道。 “表哥,你不会的。”苏暮雪杏眸里漾着璀璨的光,似天间的星辰,“表哥曾答应过我,不会勉强我做不喜欢做的事,难道表哥要失言不成?” 那年花前月下,他确实允诺,这辈子都不会强迫苏暮雪做她不喜的事。 “阿窈,你知道的我从不想勉强你。” “既然这样,那么请表哥万万不要勉强我。” “你当真不同我一起离开?” “是,我不能走。” “……” 薛佑宁顿了下,又问:“阿窈真信我们是亲‎‍‌‍兄‌‎‍‎妹‍‌‌‍?” “有书信为证,我不得不信。”苏暮雪诧异道,“难道表哥不信?” 薛佑宁定定道:“不信。” 即便所以证据都证明他们是亲‎‍‌‍兄‌‎‍‎妹‍‌‌‍,薛佑宁还是不信,他同阿窈,怎么可能。 最后两人在无声中互相注视着对方,薛佑宁眼神里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苏暮雪很坦荡。 薛佑宁心如刀绞,……他的真要失去她了。 萧安辰在房间里坐立难安,周嵩轻咳一声:“陛下喝茶吗?” 萧安辰冷声道:“不喝。” 周嵩吞咽下口水:“吃果子吗?” 萧安辰:“不吃。” 他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边思付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虑难安,比以往任何一日都害怕。 他害怕苏暮雪会选择跟薛佑宁走,毕竟他们有幼时情谊在,她同他,好像什么都没了,连回忆都是伤人的。 想到这里,萧安辰心里更是焦灼,每走一步都宛若踩在心上,心尖多种感觉交织,有疼,有酸,有涩,有难言的苦楚。 多种情感汇集到一起,生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愫。 阿雪,求你,别不要我。 在萧安辰的殷切期盼中苏暮雪款款而来,门推开,她走进,萧安辰给了周嵩一个眼色,周嵩躬身退出,顺带把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那刹,萧安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苏暮雪,不管不顾低头堵上她的唇。 他越不安,吻得越凌乱,唇齿并进也不知咬到了哪里,吮到了何处,亲亲她唇畔,又吸吸她唇角,圈住她腰肢的手指也有些不规矩,顺着她脊背游走。 他对她,似乎怎么亲都亲不够。 苏暮雪过来可不是为了同他亲热,她是有话要说,唇刚张开,又被他舌尖强势进入,搅动的天翻地覆,让她不能呼吸。 原本想要说的话,就这么被他搅没了。 气息不稳,双腿跟着变软,萧安辰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单手扣住她的腰肢把人压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 耳鬓厮磨,轻声诱哄: “阿雪,我不会让你走的。” 第94章 苏暮雪被滚烫的气息烘烤着, 侧颈和耳蜗一阵痒,她偏头移开,萧安辰腥红着眸子伸手掐上她的下巴, 把她的头转了过来,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说道:“阿雪, 我不能没有你。” 男人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暮雪脸颊一热, 感觉到有什么流淌下来, 暖意顺着脸颊游走到她下颌, 随后在淹没在衣襟深处。 是眼泪。 他哭了??!! 在苏暮雪的记忆中, 萧安辰从未哭过, 即便淑妃娘娘离世,他也未曾落一滴泪,现在他竟然哭了, 莫名的她心陡然颤了下, 垂在身侧的白皙玉手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 两手交握,她这才发现,他手心烫得要命。 苏暮雪从他怀里退出,仰高下巴看向他,“你身子不适?” 萧安辰最大的不适便是见不到她,现下她在眼前, 她所有的不适都没了, 身心舒畅心情极好。 “阿雪, 有你在, 我便安好。”他拉过她的手, 再次把她揽进怀里, 手顺势扣上她的后脑勺,让她的头抵着他的胸口。 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怦然传来,震得人心颤。 苏暮雪没忍住,战栗了一下,又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不敢太用力的碰触他,只能轻轻地攥住他的衣摆。 燥热感像巨浪一样袭来,苏暮雪身上的力气仿若被卷走了般,没多久,双腿便再次发软。 她有些站不住了。 萧安辰注意到她的异样,眼角余光随意一瞄,下一刻,伤口都不顾,拦腰抱起她,把她放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哗啦”一声,茶盏掉落到地上,砸出重重的声响。 门外有人靠近,躬着身子道:“主子。” 萧安辰转头说了声:“下去。” “是。”黑影立马消失。 萧安辰头转过来时,眸底不见丝毫怒意,他唇角淡挑,含情脉脉睥睨着苏暮雪,眼神炙热如火,像是要把人吞噬掉。 苏暮雪腿轻晃了下,作势要从桌子上下来,被他一把撼制住腰肢,“乖,别动。” “萧安辰,”苏暮雪唤出他的名字,明明出口是想训人的,只是声音吐出才意识到她说话的气力有多弱。 “阿雪,累么?”萧安辰指尖拂上她的脸颊,顺着她侧颜弧线慢慢向下游走,隐约带起一阵涟漪。 苏暮雪偏头躲开,淡声说道:“别碰我。” 这个要求有些过于强人所难,好不容易等得她态度松动,他怎么会错过碰触她的机会。 其实,他不只想碰触她,还想拥抱她,同她一起迎接朝暮,可他自知,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阿雪生气了?”萧安辰含笑问。 “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苏暮雪把问题丢了回去。 生气的事?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单看眼下便有一桩,扣住她,不让她离开,他还肆意亲吻,萧安辰舌尖顶了顶牙槽,若她是因这事生气,那错确实在他。 他得改。 “是我的不对。”萧安辰身体半蹲,视线与她持平,柔声哄人。 “知道你错了就好。”苏暮雪指尖戳戳他胸口,提醒道,“下次记得不要再犯。” “其他我都可以改,但有一点不行。”萧安辰眸底漾着潋滟的光,那光像极了晨曦第一道曙光,晃得人心慌。 “什么?”苏暮雪问道。 “吻你。”萧安辰没有任何征兆地倾身凑近,唇贴上她的耳畔,若有似无轻触一下。 觉得还不够,他又触了下,这次不是若有似无,而是实打实的亲了上去,在她鬓角落下浅浅的红痕。 亲完刚要退开,眼角余光瞟到了她泛红的脸颊,像是挂在树间的红石榴,没忍住,他又亲了第二次。 第一次算偷袭,第二次算额外收获,萧安辰第三次没得逞,苏暮雪抿唇推了他一把。 他身上有伤,还发着热,身子虚,被她那么一推,生生后退了好几步,没站稳,跌坐在了后方的椅子上。 椅子挨着桌子,椅子晃动的幅度太大,桌子也跟着晃了晃,上面的空茶盏应声掉了下来。 苏暮雪见状从桌子上跳下来,几个步子来到萧安辰面前,躬身问他:“怎么样?碰到哪了?我看看。” 她关心的话语像蜜一样涌进他心间,染亮了他眉眼。 萧安辰生的极好,一双眸子仿若天间的星辰,不时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他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把她抱坐到腿上,胳膊圈住她的腰肢,不让她离开,深情唤道:“阿雪。” 染了情/欲的声音,酸麻轻软,明明是拂在耳中,却像是落在了心间,让人的心不由自主的悸动。 异样感来得太过猛烈,苏暮雪有些招架不住,转头不去看他,萧安辰哪肯依,伸手掰过她的脸,细细打量着她。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了。 萧安辰舍不得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处,凝视着得越发仔细,苏暮雪也许久未曾被人这么认真的端详过了,有些无措。 “别看了。”苏暮雪绯红着脸颊挣了挣。 萧安辰非但没松手还抱得越发紧了,下巴抵她肩膀上,气息拂她脸上,“阿雪,我想一直这样抱着你。” 抱到地老天荒。 曾经的萧安辰最不屑的便是说些这样的情话,现在的他,恨不得出口都是这样的情话。 第113节 苏暮雪还是有些不太适应,拍了下他的手,轻咳一声,颤着眼睫道:“你松开,我要下来。” 萧安辰摇头:“不松。” 说话的语气像个耍赖的孩童。 苏暮雪收敛眼底的笑意,睨着他说:“松手。“ “……好吧。”萧安辰怕极了她会生气,乖乖松开手。 下一刻,苏暮雪从他腿上跳下来,背对着他整理好衣衫,随后才转身看他,杏眸里清明一片,完全不像萧安辰被情爱噬心的模样。 她很冷静,至少在萧安辰眼中如此。 苏暮雪轻咳一声:“臣女有要讲。” 萧安辰不喜欢听她自称臣女,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很远,他想听她唤她阿辰,或者是萧安辰,都可。 “阿辰。”萧安辰温柔道,“阿雪,唤我阿辰。” “不敢。”苏暮雪道,“陛下名讳旁人岂敢随意唤。” “你不是旁人,”萧安辰站起,走到她面前,温软注视着她,指尖轻勾了下她的手指,像是撒娇,“你是我心爱之人。” 可以拿命去换的人。 苏暮雪眼神闪烁,“陛下怕是身子不适在说胡话吧,等明日醒了,便不会这样以为了。” “阿雪,这是朕的真心话,”萧安辰拉起她的手轻轻握住,目光灼灼道,“你可以不喜欢朕,但请不要质疑朕的真心,这——” 他松开她的手,对着自己胸口捶了下,“会疼的。” 苏暮雪:“……” 苏暮雪不知如何回答,干脆没接话,她抽出被握的另一只手,后退两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任烛灯流淌在两人间。 “陛下,臣女可以先把话说了吗?”再不说,她怕今夜别想说了。 “好。”萧安辰说道,“你讲。” “薛佑宁方才那样不是诚心的,他从杭州一路来到荆州,身心俱惫,意识也不太清晰,这才做出无理之事。”苏暮雪提裙跪在地上,“求陛下开恩,饶了薛佑宁。” 萧安辰双眸一缩,“你为了外人,跪我?” “他不是外人,他是臣女的表哥。”苏暮雪定定道,“他是为了见臣女才来荆州的,算起来,是臣女牵连了他,求陛下开恩。” “朕若是不允呢。”萧安辰神色暗了几分,“你当如何?” “臣女愿代替表哥受罚。”苏暮雪眸光定定,没有一丝迟疑,“陛下罚臣女什么,臣女都应。” “你——”萧安辰喉结滚了滚,眸底浮现出一抹受伤的神情,到底,她还是站在了他那边,他轻叹一声,“你明明知晓,朕爱慕你,绝对不会处罚你,又何苦说这些话,伤朕的心。” “是臣女的错,理应臣女受罚。”苏暮雪伏地而跪,“臣女求陛下责罚。” “你可想好了?”萧安辰指尖一缩,问道。 “想好了。”苏暮雪来之前便已想好,帝王不会轻易饶恕薛佑宁的,这事怎么也要有个了解,她出面是上上之策。 当然,她承认,她私心认为,萧安辰不会给她太重的处罚。 “好。”萧安辰坐到椅子上,重重拍了下桌子,“既然你执意要领罚,那朕便罚你——” 他顿了下,“罚你,今夜留在这里。” “侍寝”两个字,萧安辰到底没忍心说出口,他不想用帝王的身份迫使她答应,他要她心甘情愿的同他在一起。 “好。”苏暮雪抬头道,“臣女答应。” …… 床榻上,萧安辰躺在里侧,苏暮雪躺在外侧,两人间隔着厚厚的锦被,他们直勾勾凝视着上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安辰心里是雀跃的,只要能同她躺在一处,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也很幸福。 他小心翼翼地朝外侧伸了伸脚,不经意间碰触到了苏暮雪的脚,苏暮雪避开时,转头看向他,“陛下说了,只是留下。” 言下之意:不要逾矩。 萧安辰又悻悻收回脚,笔直躺着,淡声道:“阿雪,你真这么在意他?” 苏暮雪知道他说的是谁,回道:“是,很在意。” 醋意来的很突然,萧安辰翻过身子,侧身面对她,“那我呢?在意吗?” “……”曾经苏暮雪很在意,只是在意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她过的越不好,最后封心锁爱,她才重新获得了快乐。 她不敢在意他。 “天底下在意陛下的人很多,不差臣女这一个。”简而言之,就是她拒绝在意他。 萧安辰虽早料到她会这样讲,但亲耳听到,还是抑制不住难过起来,他眼睑半垂,掩去了眸底绽亮的光,委委屈屈道:“你不能试着在意些吗?” 若是之前,那句“不能”会脱口而出,但今夜苏暮雪犹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总之看到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后,她有些说不出口了。 只说:“没想过。” 萧安辰见她没有直接拒绝,眼眸一下子变亮,抬高眼皮,“现在想想好吗?” 苏暮雪:“……嗯。” 萧安辰心喜,越过锦被一把抱住了她,脸在她颈肩蹭了蹭,“阿雪,你真好。” 也不知他从何时开始便对她搂搂抱抱了,苏暮雪不适,作势要推他,还未碰触上,便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陛下。”是王放的声音。 萧安辰:“何事?” 王放:“永安寺。” 萧安辰眼眸一凛,“等着。” 萧安辰舍不得离去,但还是离去了,走前,他倾着身子吻了苏暮雪许久,吮着她唇畔,轻哄: “我去去便来,你乖乖的。” 第95章 房门开启又关上, 苏暮雪摸着红肿的唇,懊恼的皱了下眉,心说:怎么又着他的道了。 不过这真的不能全怪她, 每次他都是出其不意做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后, 他已然退开。 她生气瞪眼睨着他, 他轻笑, 乖顺地蹲在她身前仰头看她, 像极了犯错后认错的阿白。 只是他比阿白更乖更让人心悸。 就像方才, 苏暮雪动手推开他, 他没站稳撞在了后方的桌子上, 后腰被桌子边沿磕到, 她听到了闷响声,他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柔声轻哄她, 问她想吃什么, 天明后给她去买。 她气急,冷声警告,若是他在碰触她,她便不客气了。 若是之前,她这样说,那两人的关系定会降至冰点, 但现在, 他只是笑笑, 拉过她的手, 同她十指相扣, 嘴里吐着温柔细语的话, 每句话都让人脸红心跳加速。 还有离去前,他明明已经出了房门,偏偏又折回来,趁她发呆时,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上来。 她反应慢,唇齿上传来热意时才回过神,刚要去推他,他已经松手退开,还抚摸着她的脸,软声道:“我去去便来,你乖乖的。” 这样变化如此之大的他,委实让她惊讶,惊讶之余,心又隐隐跳快了些,苏暮雪想起了薛佑宁的话,你真打算原谅他了吗?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 她淡声回,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什么原不原谅。 薛佑宁又问道:“他若是求你回到他身边呢?你要怎么做?” 当时苏暮雪有刹那的迟疑,但还是回道:“我不会。” 明明说的理直气壮,可面对这样的萧安辰,似乎又有些踌躇了,他咬着她唇求她,给他次机会。 她…… 应该给吗? 苏暮雪想不出答案,但某个瞬间,会有一道声音突破重重枷锁冲撞出来,叫嚣着说:他不是圣贤,总有犯错的时候,难得可贵的是,他改了,给他次机会吧。 苏暮雪看着缥缈的烛灯想,等晚点再说吧,等下次他再提起,她再考虑看看。 只是她不知道的,这个下次过了好久好久。 萧安辰自那夜离去后,便一直没回来,那夜,她在房间里呆到天明也没等到他,明玉见她眼睛红红的,心疼道:“小姐一夜未眠吗?” 苏暮雪倒不是一夜未眠,中间还是睡了半个时辰的,那半个时辰里她还做了梦,起初是美梦。 着一身蓝色锦袍的萧安辰把她抵在墙上,用力亲吻她,边亲吻边唤她名字,她受不住轻溢出声。 他吻得越发炙热,像是要把她烤化。 她难耐时梦境发生了变化,他们来到了一处山林里,他牵着她手奔跑着,笑声传遍好远,只是当他回头看她时,她被吓了一跳。 他脸上都是血,眼眸空洞洞的,眼珠子已经不见了,血顺着他眼睛流淌下来,流到了他嘴里。 苏暮雪从梦中惊醒,不安放大,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睁眼到天大白。 “没有。”苏暮雪不想让明玉担忧,避重就轻说道,“睡了。” “睡了怎么脸色还这么憔悴。”明玉是真心疼了,“早膳后奴婢去请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苏暮雪没心思管脸色什么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问,“昨夜陛下走的急,今早可有消息送来?” 之前萧安辰的任何消息都是派人来苏府告知的,用他的话说,他不想阿雪担忧,是以事无巨细都会讲上一讲。 苏暮雪也习惯了这种方式。 “没有。”明玉伺候苏暮雪更衣,猜测道,“可能是有事耽搁了,小姐莫急。” 苏暮雪顿了下,淡声说道:“我没急。” 明玉不好拆穿她,笑着道:“是,小姐没急,是我急了,晚点我让阿五去问问。” 苏暮雪:“别晚点了,现在去。” 明玉偏头打趣,“小姐不急了?” “你这丫头。”苏暮雪脸上生出一抹红,颤着眼睫说道,“该打。” 第114节 明玉还真把脸凑了过去,让苏暮雪打,苏暮雪哪舍得打,推开她,伸直胳膊穿好裙衫,“好了,剩下的我来,你现在去告知阿五。” 明玉走后,苏暮雪也出了房门,今日比昨日还冷,风也比昨日凉,她身上的夹袄似乎不怎么管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早膳时,苏暮雪没怎么吃,一直盯着门外看,直到看到阿五,嘴角才扬起笑,“怎么样?” 阿五抱拳作揖,“驿馆那边没人。” 苏暮雪拧眉:“没找人问问?” 阿五回道:“问了,都不知。” “那他会去哪里?”苏暮雪再次想起了那个梦,今日她之所以执着要寻找萧安辰的下落,也是因为那个梦,她总有种不安感,觉得要出事。 “小姐别急,属下再去找江湖上的朋友问问。”阿五早膳也没吃,转身出了府。 这一问,天黑才回来,苏暮雪今日过的实在不好,心慌慌的,坐立难安,见到阿五开口便是:“可有消息?” “听说去了显州。”阿五道。 “显州?”苏暮雪想起王放提到的永安寺,怕是太后又出幺蛾子了。知晓了萧安辰的去处,苏暮雪安心不少,吩咐道,“阿五,别人去我不放心,你亲自去趟显州,看看哪里情况如何?” “小姐是担忧陛下……” “显州是八王爷的驻地,又有太后在那里,我怕他们会对陛下不利。”苏暮雪说道。 阿六不知何时出现的,插话道:“那人曾经伤了主子的心,主子何必再管他。” 苏暮雪抬眸看向窗外的树影,眸底波光流转,定定道:“因为他不只是萧安辰,更是云风国的陛下,他若出事,国必乱,最后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她转身迎上阿六的眸光,沉声道:“你可明白?” 阿六回:“属下明白。” 阿六之所以如此阴阳怪气,也是因为薛佑宁,昨夜薛佑宁一夜未曾阖眼,喝了一夜的酒,酒醉后,一直在念叨着苏暮雪的名字。 阿窈,阿窈,阿窈…… 阿六知晓公子从来没对哪个女子如此用心,唯有主子得他喜欢,可主子却…… 阿六有些不服气。 苏暮雪不想同阿六解释什么,更不想让阿六知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同薛佑宁有兄妹外的其他关系。 他们是亲兄妹这件事她会烂在肚子里。 “好了,你先退下。”苏暮雪对阿六说道。 阿六转身离开,苏暮雪走到阿五面前,夜色映得她脸晦暗不明,她道:“阿五,见他如见我,他不能有事,你要护他周全。” 阿五点头:“是。” 自从阿五离府后,每隔十日便会送来一封信笺,最近一次收到的信笺是,他已经到了显州隔壁的城池中州,他也顺利混进了陛下的护卫军里。 陛下看着无恙,就是稍显疲惫,人清瘦了些。 随后阿五交代了些那里的情形,原来八王爷萧云绽没有真的生病,他只是借着生病的借口休养生息,待到合适,杀回帝京。 陛下来这里后,已经同他们正面对战两次了,双方都有伤亡,好在中州守城将领救援及时,陛下无碍…… 苏暮雪看着信笺陷入到沉思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像就像这一切都有幕后黑手推动着。 那人悉知萧安辰的一切,甚至悉知他在做什么,对方骗过了王放,甚至骗过了萧安辰,不然萧安辰绝不会毫无准备便去了显州,还差点被对方擒获。 苏暮雪凝视着烛灯,袅袅烛火蒸腾而上,隐约的,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一闪而逝,又消失不见。 她随手端起冷掉的茶水,凑到唇边刚好喝,又倏然顿住,眼睛大睁,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明玉,叫阿六来!” 明玉转身走出去,片刻后折回来,“小姐,阿六不在房间。” 苏暮雪:“派人去找。” 找了整整一日,天黑时阿六才折返回来,见庭院里站着一行人,个个举着火把怒视他。 苏暮雪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直勾勾睨着他,今夜的风有些大,吹在身上格外冷。 阿六犹疑道:“主子,这是?” 苏暮雪抬脚缓缓走下台阶,对阿六说道:“跪下。” 阿六屈膝跪下,梗着脖子问:“主子为何要属下跪?” 苏暮雪把从阿六房中搜出的信笺扔他面前,横眉冷对道:“这是什么?” 阿六借着火把光看过去,脸色慢慢暗下来,“主子,你……” “你老实说,你家公子在哪?”苏暮雪问道。 阿六回:“属下不知。” 苏暮雪原本是想给他机会的,奈何他不珍惜,她对身侧的众人说道:“你们先退下。” “是。”身侧众人躬身退下,没了火把的氤氲红光,庭院里黑了不少,苏暮雪抿抿唇,唤了声:“表哥。” 跪在地上的男子倏然一顿,脸上神色顷刻间发生了变化,捏着书信的手指一缩,随即又张开,他缓缓站起,问道:“你何时知晓的?” 苏暮雪转身注视着他,问道:“为何这么做?” 面前明明是阿六的脸,可声音却是薛佑宁的,他抬手撕掉脸上的□□,露出真容,“为你。” 苏暮雪眼睛微闭,随后又睁开,“永安寺的事是你告知王放的?” “是。”薛佑宁双手负到身后,“是我。” “你一早便同八王爷有牵连?”苏暮雪不想这是真的,可看薛佑宁的神色,她猜的没错。 “是。”薛佑宁道。 “为何?”苏暮雪拧眉质问,“你难道不知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这是要薛家满门陪葬吗?” “天下谁做帝王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薛府的未来。”薛佑宁说道,“还有你。” “未来?”苏暮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薛府还有什么未来?” “阿窈,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薛佑宁想起了萧云绽的承诺,“八王爷说,只要我助他登上帝位,来日便会许我薛府荣华富贵,继时,你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再也不受萧安辰的纠缠,这……不好吗?” “不好!”苏暮雪怒极,抬手给了薛佑宁一巴掌,眸底腥红一片道,“我自小敬重表哥,没想到表哥是这样的人。” “我不要你敬重,我要你喜欢我。” “我们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别忘了,我们是亲兄妹。” 薛佑宁腥红着眸子道:“亲兄妹又如何,我要定你了。” 苏暮雪:“你疯了!” 薛佑宁抬脚走到苏暮雪面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是,我疯了,已经疯了十几年了。” “松手!”大门突然打开,有人急切走进来,那人身上裹着冬日的寒冷,黑眸里淌着怒意,大声呵斥道:“薛佑宁你赶快放开阿雪。” 薛佑宁看着来人,顿住,“萧安辰,怎么是你?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萧安辰冷哼一声,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不是中箭受伤了吗?” 他又道:“你能用计谋算计朕,为何朕不能用计谋拉你入局?你自以为筹谋的万无一失,殊不知,早在朕的计策中。薛佑宁,朕没那么傻。” 这种时候萧安辰还不忘表述心意,他含情脉脉睨着苏暮雪,眸底光泽熠熠,“阿雪是朕最在意的人,朕怎会离她而去。” 他说着朝苏暮雪一步步走去,漆黑的瞳仁如明珠般璀璨,“阿雪,朕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苏暮雪看着眼前的他,风尘仆仆,一脸倦色,明明累得步伐都有些不稳,偏偏怕她担心还强颜笑着,心下一软,脚尖微移,作势要朝她走去。 变故便发生在这个瞬间,薛佑宁抽出腰中的软剑,“你去死。” 所有人都以为他执剑是要朝萧安辰刺去,谁知剑尖转了方向,刺向的是苏暮雪。 苏暮雪也未料到,站在原地征愣看着,恍惚间有道颀长的身影扑了过来,剑入插入,她听到了噗的一声。 然后眼前的人笑了笑,唤了她声:“阿雪。” 随即倒在了地上。 第96章 那夜过的很是兵荒马乱, 萧安辰被薛佑宁一剑刺穿了胸膛,剑尖从身前入,从后背出。 一剑后, 薛佑宁还想来第二剑,他猛然向外抽出剑打算来第二次时, 被王放一脚踹开。 苏暮雪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大呼一声:“萧安辰。”随即扑了上去。 萧安辰昏迷前, 看着她泛着水雾的眸子, 牵强笑笑, 握住她的手, 有气无力道:“阿雪, 我回来了。” 言罢, 他昏了过去。 然后是周嵩的呼喊声, 没多久,太医赶来。 后来,还发生了更为凌乱的事, 薛佑宁寡不敌众也身受重伤, 危急时刻,他一把拉住了苏暮雪,手扣在了她颈前,压着声音说道:“阿窈,跟我一起走。” 他把苏暮雪当成了人质。 对苏暮雪说完,冷着脸挡在面前的众人说道:“让开, 不然她也活不成。” 周嵩哎呀一声, 陛下倒了, 要是皇后再出什么事, 他这命可真不能要了, 忙对禁卫军说道:“让开, 赶快让开。” 禁卫军听从王放的指令,没有王放发令谁都没动,王放说道:“让开。” 禁卫军纷纷让开。 他们让,可阿五不让,阿五站在众人前,眼底腥红一片,“放开我家小姐。” 薛佑宁说道:“让开。” 说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今夜无星无月,夜色暗沉,加之庭院里没有任何烛火,看不大清人的一举一动。 薛佑宁看着像是加重了力道,实在还是虚虚掐着苏暮雪的脖子,只不过在外人眼里,他像是用力掐着,随时会要了苏暮雪的命。 “放开小姐!”阿五大声呵斥道。 “让开!”薛佑宁道,“不然——” 第115节 “咳咳咳。”苏暮雪一阵咳,脸憋得通红,薛佑宁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阿窈再忍忍。” 苏暮雪轻声道:“表哥,你别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阿窈,我没有执迷不悟。”薛佑宁固执道,“我只是不能忍受你同他在一起,阿窈,跟我走吧。” “不可能,”苏暮雪说道,“我可以护送你离开。” 苏暮雪到底还是不忍他死在这里,薛佑宁笑得一脸冷,“我不可能自己走的。” 他若自己走,今夜又为何会回来,他用阿六的身份回来,就是要带苏暮雪走的。 阿窈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薛佑宁撼制着苏暮雪一点一点朝门外走,不知何时,大门外也站满了人,个个怒目圆睁睨着薛佑宁。 苏暮雪说道:“表哥,带上我你走不了的。” 薛佑宁武功不错,倘若不带苏暮雪他逃脱起来更容易些。 “我一定会带你走的。”这是薛佑宁唯一且不能放弃的执念,苏暮雪必须同他一起离开。 可是,到底没能实现,暗夜里不知谁给了他腿一箭,他受痛朝前倾了下,阿五趁机把苏暮雪从薛佑宁手中救下。 刚要回身去拦薛佑宁时,发现有黑衣人带走了薛佑宁,那人轻功很好,他们踩着房檐离开。 阿五欲追,苏暮雪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阿五停下。 王放带着禁卫军纷纷追了上去。 苏暮雪没在府外停留太久,她想起了萧安辰,想起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救她的情景,转身,急忙朝屋内跑去。 屋内,太医正在诊治,床榻旁的铜盆里装着鲜红的血水,萧安辰胸前的伤口还在突突冒着血。 他脸色苍白如纸,眉眼间的倦意更重了,似乎是感觉到了苏暮雪的气息,很费力地掀了掀眼皮,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想笑也笑不出,他缓缓抬起手。 太医见状惊呼道:“陛下,勿动。” 随后太医对走到身侧的苏暮雪沉声道:“剑上有毒。” 这也是为何萧安辰中了一剑后陷入半昏迷中的原因,伤口不但深还中了毒,苏暮雪双眉皱到一起,屈膝蹲在榻前,抓过萧安辰的手放在掌心中,一双杏目仿若染了夜色的凝重,细看下还带着泪花。 “陛下,我在。”苏暮雪说道。 萧安辰不想她担心,用力扯出一抹笑,随后眼睑慢垂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苏暮雪问道:“王太医可有解毒之法?” 王太医刚要开口说话,周嵩轻咳了一声,然后哭着跪在地上,“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就应该拼了命拦住您啊,若是您不回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奴才该死。” 这事全因苏暮雪一人所起,同其他人无任何甘系,萧安辰也是为了救她才会身后重伤的,苏暮雪在一旁听着,心里着实不好受,“同周公公无关,全因我。” 话说到这份上,周嵩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因为娘……小姐你嘛。” 他吸吸鼻子,哽噎说道:“小姐可知陛下这段日子过的多辛苦,每日安寝不足三个时辰,还要时时同八王爷周旋,总算把八王爷极其余党一起抓获,本想好好歇歇,又听闻小姐你有危险,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周嵩手指一伸,“这一路跑死了五匹马,陛下停都没停,日夜兼程赶到了荆州,直奔苏府来。” 他越说越伤心,眼泪啪啪掉下来,“若不是为了救小姐,陛下他、他何至于受伤。” 这话倒说的不假,若不是为了救苏暮雪,萧安辰不会放松警惕,更不会受伤。 苏暮雪也很懊悔,她情愿他未曾救她,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她只能尽力去弥补。 “公公说的极是,全因我,”苏暮雪红着眼眶说道,“公公放心,我会亲自照顾陛下的。” “那倒不必,老奴也可以照顾。”周嵩冷声道。 苏暮雪没同周嵩争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萧安辰何时醒来,“太医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按住陛下的手,我要给他清理伤口。”王太医沉声道,“会很疼。” 苏暮雪点头道:“好。” 那大概是苏暮雪经历的最难捱的一夜,即便是昏迷中萧安辰还是情不自禁发出声音,嘶吼声在屋内回荡了好久,铜盆里的鲜血一点一点多起来,白色纱布也随之扔进了盆里。 他的血像是流不够似的,一直往外淌,不多时渗透了他的衣衫,发丝上都是汗珠,他脸比方才还惨白,气息也若了很多,整个人像是被汗水打湿般。 苏暮雪看着,心里一阵酸疼,他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若不是他的搭救,那么躺在这里的人便是她。 之前她心里那点怨念、不甘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都是担忧,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他活着。 她紧紧握着萧安辰手,柔声低喃道:“萧安辰,你要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 若是一般的剑伤当然可以活,但加上剧毒想活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夜所有人过的都很忐忑,心里像是坠着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明玉看到苏暮雪脖颈上的掐痕,还有她一脸的疲惫,心疼道:“小姐,这我守着,您先去歇会儿吧。” 周嵩一直说萧安辰多么多么不容易,千里骑行,片刻都未曾歇息,同样的,苏暮雪这段日子过得也很辛苦,中州城军队的粮草是苏暮雪筹集好后派人送去的。 她没舍近求远,而是直接在中州城附近几处城池筹措,米铺掌柜识的她的麒麟印记,见印记如见人,当即命人去办这件事。 半日便筹措好,连夜动身送去了中州城内。 这些,萧安辰都不知,可明玉是知晓的,她家小姐这段日子来清瘦了很多。 苏暮雪摇摇头:“不,我要再这守着。” 王太医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老朽也劝小姐先下去,一个时辰后还要清理一次伤口,血腥味太重,小姐会受不住的。” 王太医顺着周嵩的称呼,唤苏暮雪为小姐,即便看着她同皇后模样相似,也未曾多说一句,帝王家的事不是他能置喙的,顺着周嵩唤总没差。 “不必。”苏暮雪坚持道,“我要守在这。” 苏暮雪真的以为自己能坚持住,实则,她太高估自己了,第二次清理伤口时,看着用刀子剔下来的皮肉,她没忍住干呕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心疼,生生剔下,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痛。 这次,萧安辰的呼喊声轻了很多,应该是体力消耗太大的缘故,苏暮雪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太医见状道:“三更天还有一次,小姐还是走吧。” 苏暮雪:“不,我要留这。” 三更天那次清理伤口,若不是有明玉在后面扶着,苏暮雪已经倒在了地上,所幸最糟糕的事情过去后,有了好消息。 王太医擦拭下额头上的汗珠,笑着道:“好了,余毒已经清除干净了。” 言罢,苏暮雪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她对着床榻上沉睡的萧安辰说道:“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睡够了要赶快醒过来。” 睡梦中的萧安辰似乎梦到了什么,唇角很轻地扯了下,应该是美梦。 翌日,萧安辰睁眼后第一个找寻的便是苏暮雪的身影,“来人,来人。” 他唤了两声,也未有人进来,耐不住,他用胳膊支撑着强行坐起,随后掀开被子,腿缓缓下移,脚沾地后,站起,手捂上胸口,吃力的朝前走去。 萧安辰已经好久没这么虚弱过了,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腿也软软的,每走一步胸口的疼痛便加剧一分,像是有刀子在伤口上蹭。 痛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可他依然没停,边走边道:“阿雪,阿雪,阿雪……” 走了两步后,腿一抖,他摔倒在地上,缝合好的伤口再次溢出血,雪白的亵衣瞬间染了色,触摸惊心的一片红晕。 萧安辰心道:八成伤口又裂开了。 但他顾不得,爬起来继续走,几步后,身子倚上门,张嘴大口喘息,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来。 胸前的红晕好像更多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继续朝前走,眼见要迈过门槛,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惊呼声:“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萧安辰听到熟悉的女声,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浅笑,虚虚唤了声:“阿雪。” 苏暮雪走近,萧安辰跌进了她怀里,头倚着她肩膀,胳膊圈着她腰肢,低声道:“阿雪,我以为你走了。” “这是我的府邸,我会去哪里。”苏暮雪扶着他坐到床榻上,“陛下仔细看看,这里是不是我的府邸?” 萧安辰淡挑眉看了一眼,确实不是驿馆,不是驿馆肯定就是苏府了,萧安辰想到他还在苏府,心底便一阵喜意。 还好,还好阿雪没敢他走。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她不见他,不要他。 苏暮雪给他端来温水,亲自喂他喝下,又放下杯盏,扶着他躺下,做完这些后,她坐在了床榻旁,居高临下睨着萧安辰,问道:“陛下是不是早就知晓表哥的事了?” 萧安辰见她脸上没了笑意,轻轻勾了勾她手指,问道:“阿雪生气了?” 萧安辰一早便对薛佑宁有所怀疑,总觉得一些事发生的太过凑巧,例如他刚来荆州,八贤王那里便有了动静。 还有永安寺,那个进出给太后和八贤王送信的人,抓住后审问了许久都不松开,后又趁人不备咬舌自尽。 暗卫在那人后肩膀发现圆形印记,也是凑巧,这样的印记他在苏暮雪那个守卫阿六身上也见过。 天下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萧安辰便命人暗中调查起了此事,结果同他想得一样,薛佑宁同萧云绽有牵连。 确切说,薛佑宁曾受过萧云绽的恩惠,他六岁那年差点死掉,便是让萧云绽所救。 “陛下为何不告知我?”苏暮雪问道,“怕我知道了会坏陛下的好事?” “不是。”萧安辰急着解释气息不稳,又是一阵咳,脸都咳成了红色,苏暮雪见状抬手拍拍他的背,柔声道,“陛下不用急。” 萧安辰等气息平复后,说道:“我是怕你难过。” 有着那样身份的哥哥,岂会不难过。 “那陛下为何现在告知我?”苏暮雪问道,“陛下这是不怕我难过了?” “你问了,我当然要讲。”萧安辰握住苏暮雪的手,眼神真挚道,“我曾发过誓,以后不会有事瞒你,但凡你问,我必如实告知。” 言罢,他又是一阵咳。 咳嗽带动了伤口,然后又是一阵钻心般的疼,苏暮雪见状不忍再问什么,“好了,我知晓了,你不用讲了。”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萧安辰问道。 “这次多亏陛下救我,我才能活命。”苏暮雪淡声道,“我还怎么敢气陛下。” “你可以。”萧安辰想明白了,不管她是气还是不气,他都会喜欢着她,她气多久都可以,只要不伤害自己的身子便可。 凡事他都由着她。 “阿雪。”萧安辰指尖挠了下她的掌心,“我以后不会再勉强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气着我也可以,只要只要你让我日日见着你便可。” “那我若是不想见你呢?” “那……我便在暗处偷偷看着你,不让你知晓。” 养伤中的萧安辰说话的语气又轻又软,眼神真挚,完全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像只可怜的小狗狗。 第116节 他忽闪着漆黑的眸子,轻哄:“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他倒先红了眼眶,轻轻一拉,把人扣在怀里,不顾伤口的疼痛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垂上轻轻含了下,随后说道:“阿雪,我是你的,生是你的,死也是你的。” “……”这样的萧安辰更让人心悸,苏暮雪的心不免跳快了几拍。 萧安辰感受到,唇角扬起,指尖寻到她的下颌,轻轻挑起,让她直视着他,看着他眼底荡出的涟漪。 “阿雪。”他又唤了声。 苏暮雪下意识回道:“做什么?” 萧安辰的唇落在了她头顶,轻轻吻了吻,另一手按住她腰肢往上提,苏暮雪想告知他,注意伤口,奈何唇刚张开便被他含住。 阔别月余的吻来势很凶猛,他完全不像有伤的模样,用力吸吮着她。 苏暮雪想退,腰肢被他撼制着,无处可退,想躲,下巴被他挑着更无处躲,意乱情迷时,听到他说: “阿雪,张嘴。” 第97章 苏暮雪感觉到有什么勾了下她的舌尖, 酥麻感袭来,下意识挣脱间她好像也做了什么。 萧安辰轻嘶一声,退开, 垂眸看着按在胸口的白皙玉手,黑眸里像是压抑着什么, 眉梢蹙起又松开, 唇角勾出一抹不大不小的弧, “知道你气我亲你, 但是也不能……” 他话未完, 一阵咳。 苏暮雪急忙移开手, 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确实很痛, 钻心般的疼, 萧安辰摇摇头:“一点都不痛,还有些痒。” 苏暮雪看他脸色都白了,唇上也没了血色, 抬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这个时候你还骗人。” 她捶打的力道很轻,仿若挠痒般。 萧安辰知晓她是担心他,拉住她的手,把她再次扯进怀里,苏暮雪担忧会像方才那样压到他的伤口,轻轻推拒, “别。” 萧安辰看出她的犹疑, 伸手扣住她的后脑, 按在了自己的身前, “没关系, 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苏暮雪眼前浮现那夜救治他时的情景, 每一帧都像是刻在她心上,这样的事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我没事。”萧安辰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亲,随后笑着说道,“照样可以抱起你。” 言罢,他还真揽住她的腰肢,打算单手把她抱起来。 苏暮雪红着脸制止,“你还想昏一次是不是?赶快松手。” 萧安辰在这点上有些不听话,叫他松手,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下巴贴着苏暮雪的额头,轻叹一声:“这样抱着你,真好。” 他一直祈盼能像从前一样抱着她,亲吻她,甚至数次做梦都梦到,可惜醒来后,手里空空如也,心像是坠进了冰窟里,那种被思念吞噬的感觉他真的再也不想尝试了。 能这样抱着她,是他最大的夙愿。 苏暮雪想起他胸口的伤没再挣脱,毕竟他是为了救她受伤的,她不能害他伤一次。 “阿雪。”萧安辰轻唤。 “做什么?”苏暮雪脸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想起了那夜受伤的他,身上很凉,忍不住蹭了蹭。 “你放心,薛佑宁是你哥哥,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曾经的萧安辰一切以利益为重,只有有利的事他才会去做。 失去苏暮雪后,他懂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他不会再犯那样愚蠢的错误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她重要。 她是他的人间至宝,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就像他同薛佑宁讲的,哪怕自己死,也要她活,他对她的承诺从来都是作数的。 苏暮雪抬眸,抿抿唇,“你不怪他?” 萧安辰唇角轻勾,“比起他,我更在意你,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年轻帝王黑眸里淌着光,眼尾轻扬,眼神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他一瞬不瞬盯着苏暮雪,手缓缓抬起,抚上了她的脸。 女子的脸白皙细腻光滑,让他怎么也摸不够。他指尖微移来到了她耳后,掌心贴上了她灵巧的耳垂。 情不自禁拨弄了一下,惹来苏暮雪无端一颤,她忽闪着眼睫躲了躲。 萧安辰又把她拉近了些,继续说道:“你放心,薛府那里也不会有事,薛老夫人更不会有事。” “可是其他大臣会——” “有我的,其他人又敢说什么。” 反正都为她破例了,多几次又何妨。 苏暮雪还没想好未来到底要如何,不想欠他这么多情人,低声道:“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萧安辰握住她的手,眸光灼灼道,“记住,你是我的妻,我只会对你好。” “可我们已经——”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一直好好的。”萧安辰打断她的话,含笑道,“我这次出宫就是亲自去永安寺接上香祈福的皇后。” 他连理由都为她找好了,看样子只待她点头,又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苏暮雪手指缩了缩,抿唇坐起,犹豫许久后,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从来没想用未来还这次的救命之恩。” “我亦未如此想。”萧安辰知道她还有心结没解开,也不想逼迫她,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 他改了说话的口吻,听上去越发可怜了些,“我只希望能在苏府把伤养好,行吗?” 苏府仆人多,客人也多,多一个萧安辰实在不算什么,加上他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卑微,但他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同苏暮雪商量。 这个瞬间,苏暮雪心底涌出了异样,像是有什么在瓦解。 不过约法三章还是要有的,她道:“养伤可以,但你的大小事都要听我的。” 萧安辰满眼宠溺,“好,都听你的。” 苏暮雪挑眉道:“这几日都要卧床歇息,不能随意走动。” 这话是太医的原话,太医走前确实是这样交代的,余毒虽清,但造成的伤害依然在,需要时日恢复。 萧安辰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上她的纤细的手指,悄悄把玩,“好,你说了算。” “吃食方面也要留意,”苏暮雪道,“不能食荤食。” “不能吃肉?”萧安辰问道。 “不能。”苏暮雪回。 “那我会没胃口。”萧安辰像孩童一样耍赖,眉眼耷拉下来,比阿白看着还淘气。 “不同意?”苏暮雪眉眼弯弯道,“不同意那陛下还是回驿馆吧。” 陛下都出来了,萧安辰可不敢再逗弄她了,扣住她的手,乖乖点头:“好,听你的。” “不可多饮茶。” “好。” “不可劳累。” “好。” “还不可……”苏暮雪话未说完,萧安辰攥紧她的手,起身的同时轻轻一扯,把她拉坐到了身前,咫尺的距离,他看到了她眼底莹润的光,喉结轻轻滚了滚。 “你说什么都好。” 苏暮雪原本刚刚褪下的红晕再次浮上,心隐约漏跳一拍,颤着眼睫说道:“松手。” 萧安辰哪肯松,胳膊圈的更紧了,下巴抵着她肩膀,气息拂在她耳畔,凝视着她灵巧的耳垂,倾身亲了下。 随后退开,含笑道:“阿雪,你在,真好。” 梦境成真,萧安辰总在想,倘若再发生一次那样的事,他也会义无反顾去救她,与他来说,她的命最重要。 哪怕要他死,他也绝不迟疑。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萧安辰还真是相当听话,苏暮雪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吃荤食也没关系,不饮茶也可以,卧床歇息也可。 但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听话,还是有不听话的时候。 比如,苏暮雪前来看他,他便总会缠着她,说些让人脸红心跳加速的话,还会做些让人心颤的事。 苏暮雪每次都推拒,但还是会让他得逞,她最受不住的是他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凝视着她,口中还不断轻哄着她的名字。 她每每都在他柔情中迷失方向,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 萧安辰胸前起伏不定,咬着她耳垂,问她:“原谅我了吗?” 这句话他每日都会问,但每次苏暮雪的回答都是一样的,“还要考虑看看。” 似乎,萧安辰把这句“考虑看看”想成了其他事,他身体力行的让她“考虑”着,结果是,每次苏暮雪从他房间里出来,脸都是红的,侧颈那里都会出现新的痕迹。 若不是被衣领遮掩着,怕是已然被全府的人看了去。 那她就真不要活了。 这日,苏暮雪又给萧安辰端来了汤药,最近的汤药都是苏暮雪亲自送来,其实最初并不是她送的,只是某次她看到汤药洒在了花盆里,知晓他不好好服药,便吩咐下去,以后汤药她送。 日复一日,也有十来日了。 萧安辰正在案前看书,见她来放下书,笑着站起,苏暮雪把汤药放案几上,眉梢轻挑:“陛下怕是忘了臣女的交代。” 行吧,陛下又来了。 萧安辰赔笑道:“是我的错,下次不敢了。” 以前苏暮雪只觉得他冷酷不近人情,现下倒是改了,还多了一样,爱耍赖皮,不许做的事总去做。 “这是第几次了?”苏暮雪问。 “嘿嘿,饶了我吧。”萧安辰伸手欲牵苏暮雪的手,被她躲开,“陛下说了,再犯,要受罚。” “你真要罚我?”萧安辰没牵到小手手,还是有些心痒的,趁她不注意,摸了下她手背,算是得偿所愿了。 “嗯,要罚。” “舍得?” “当然舍得。” 第117节 “行,那你罚。”萧安辰理了理袖子,“不过罚之前,能让我先做一件事吗?” 说着,他从案几后走出,站定在苏暮雪面前,上次他便是用这样的借口,亲了她,这次说什么她也不会再上当,苏暮雪手挡在两人间,努努嘴,“停,有话站那说吧。” “太远,不方便。”萧安辰脚尖移了一步。 “不许动,”苏暮雪跟着后退了一步,“就在那讲。” “你确定?” “嗯,确定。” 萧安辰点了点头,说出一句话,他声音实在小,苏暮雪没听到,“什么?” 萧安辰扬唇又说了一次,苏暮雪还是没听到,“你到底说什么?” 说着,她身体朝前倾了倾,想听的更真切些,她只顾着听萧安辰讲什么,没注意到他眸底一闪而逝的戏谑神情。 随后,萧安辰出其不意走近,同她贴在一起,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从怀里拿出木簪插在了她发丝间。 他垂眸凝视着,说了声:“好美。” 苏暮雪抬手去摸,摸到了那只木簪,取下后,眼睑半垂着端详,“这支簪子是你亲手雕刻的?” 萧安辰没回答,而是环着她腰肢问道:“喜欢吗?” “真是你亲手做的?” “嗯。” “何时做的?” “夜里。” 苏暮雪想起,某夜阿六来报,说陛下房间里的烛灯一直亮着也不知晓在做什么,用不用去看看。 晚膳前,萧安辰亲了她,她脸到现在还红着,心跳也是,一直没平复过来,淡声道:“不必,随他吧。” 她原以为他是不喜屋内昏暗,没成想…… 苏暮雪又想起,怪不得昨日他握她手,她感觉到他指腹触感同前几日明显不同,而且指尖上还有细小的伤痕。 她执起他的手,要去看,他抽回藏在了身后,却原来是为了这个。 说不感动是假,苏暮雪鼻子隐隐一酸,眼底溢出水雾,杏眸波光潋滟,像极了拥着灼灼之光的星辰。 她颤着音道:“为何?”为何做这些? 萧安辰眸底淌着缱绻深情,声音轻软动听。 苏暮雪听到他说: “想哄你开心。” 第98章 苏暮雪心蓦地一颤, 细密卷翘的长睫上染了湿漉漉的雾气,眼角泛起一抹红,“其实你不——” 萧安辰扣住她的后颈, 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说到任何事, 里面不只包括薛佑宁的事还有小坠子的事, 小坠子听命于薛佑宁, 按理说他的命不应该留。 可萧安辰知晓苏暮雪最在意的便是从正曦宫带出来的这几个人, 小坠子也是其一。 若是之前的那个他, 势必会斩草除根, 但现在的他却不会了, 不是他变的宽容了, 而是看在苏暮雪的面子上。 她珍惜在意的人,他也会学着珍惜在意。 萧安辰退开些,挑起苏暮雪的下巴, 抬手擦拭干净她眼角的泪水, 对着敞开的门说道:“进来。” 有道怯生生的身影出现,小心翼翼地朝屋内走。 “谁?”苏暮雪狐疑看过去,待看清矗立在前方的身影时,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小坠子, 你回来了。” 小坠子的离开很突然, 只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去找寻家人, 便消失不见。 她很担心他, 此时见到她, 苏暮雪眉眼间溢出笑意, 抬脚走过去,问道:“小坠子你这段日子去哪了?” “咚,”小坠子跪在地上,“主子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不辞而别。” “好了,快起来。”苏暮雪示意他起来,“你不是留了书信么。” “那也应该当面辞行才对。”小坠子伏地连磕三个头,“求主子责罚。” “行了,快起来。”苏暮雪为人一向宽厚,即便是坐皇后的那三年也是如此,她对待宫里人从来都像是亲人,“起来啊。” 小坠子悄悄打量了萧安辰一眼,萧安辰淡声道:“起来。” 小坠子慢慢站起,躬身道:“主子,奴才还能回来伺候您吗?” 有些事小坠子不知如何同苏暮雪言明,就像他其实是薛佑宁安排在苏暮雪身边的眼线,她在正曦宫发生的事,他都会写信一五一十告知薛佑宁。 还有,好几次陛下怒气冲冲到了正曦宫,实则、实则是他所为,当然那并不是他本意,是薛佑宁吩咐的。 还有,她能安然从正曦宫逃离这件事,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哪来的通天本事,全是薛佑宁安排的。 包括炭火,马车,接应之人,住处等等。 小坠子十分懊悔,自己不应该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陷主子与危难中,他又屈膝跪下,“奴才自知做了错事,主子不愿收留奴才,奴才也不怨主子,都是奴才自己的错,奴才这就走。” 他站起身便往外走。 “等等。”苏暮雪开口道,“你要走哪里去?行了,下去换身衣衫,你都臭死了。” 换衣衫? 小坠子抬眸看着苏暮雪,眼底热泪盈眶,唇抖着说不出话,“主子不赶奴才走?” “谁说要赶你走了,”苏暮雪道,“快下去洗洗。” “欸,奴才马上去。”小坠子一脸兴奋,走前不忘跪地给苏暮雪磕了三个响头,“谢主子,谢陛下。” 等小坠子走后,萧安辰问道:“你没怀疑过他?” 苏暮雪蕙质兰心,知晓萧安辰何意,淡声道:“陛下所讲之事臣女知晓。” “知晓?”这下轮到萧安辰诧异了,原以为她不知晓,他才把人放回来的,他问道,“既然知晓为何还要留他?” “因为臣女相信从今以后他只会听令与臣女。”苏暮雪目光灼灼道,“谢陛下不杀小坠子。” “嗯?这你也知晓?”萧安辰眉梢挑高,一副饶有兴致的感觉,他似乎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 如此聪慧的一个女子,让他遇到,当真是他的福气,可惜,他早年不识,萧安辰转念一想,一辈子还很长,早年不识,那么从现在开始又未尝不可。 “阿雪。”他走到她身侧,情难自禁地把她揽在怀里,鼻尖在她脸颊上蹭了蹭,长叹一声,“别恼我了,嗯?” 苏暮雪被他蹭的发痒,头朝一侧偏了偏,刚要说什么,王放站在了门外,“陛下。” 苏暮雪从萧安辰怀里退出,“何事?” 王放看了眼苏暮雪,“这……” 萧安辰手指勾着苏暮雪的手指,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他牵着她走到桌子前,端起碗仰头喝尽碗里的汤药,随后放下道:“讲。” 王放:“寻到太后娘娘了。” 萧安辰挑眉:“哦,是吗?” “不过……”王放欲言又止。 “何事?” “太后娘娘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经太夫诊治,无康复的可能。”言下之意,太后瘫了。 随后王放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太后为了同萧云绽汇合,悄悄避开守卫从永安寺跑了出去。 山路难行,她一个不查掉了下去,原本萧云绽的人发现了她,只是见她衣衫破烂,话都说不出,以为是哪里来的无知妇人,故此把她丢弃在了那里。 山间多有狼群出没,太后的断腿便是被狼叼走了。 萧安辰听后,轻嗤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王放问道:“接下来要如何做?” 萧安辰:“既然太后想逃离永安寺,那便让她终身不得出永安寺。” 王放领命:“遵命。” 王放离开,苏暮雪问道:“八王爷你打算怎么处置?” “结党营私,私募军队,意图篡位。”萧安辰定定道,“交由大理寺处置。” 远在帝京的康权武冷不丁打了声喷嚏,看着案几上的卷宗双眉皱到一起,郑煊见状道:“康大人打算如何做?” 康权武道:“按照律法严惩不贷。” 郑煊想起一事,“似乎康大人同八王爷是旧识。” 旧识只是听着好听,实则康权武同八王爷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那年,还是皇子的萧云绽结识了还未入朝为官的康权武。 彼时,两人闲暇时总会到帝京的凤雀楼吟诗作对,当时还有不少佳作流出。 也曾同在一榻上酣睡到次日,醒来后,相视一笑。萧云绽曾言:“这辈子能结交康权武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后来谁也未曾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萧云绽被驱逐出帝京,并永世不能回京。 “即便是旧识,康某也不会徇私枉法。”康权武道,“晏州大可放心。” “子君,不是我不放心,”郑煊道,“是我深知你脾性,怕你意气用事,你切不能忘,当年八王爷之所以同你交好,只因你康家人的身份,他无真心。” 半晌后,康权武道:“我没忘。” 朝堂有康权武同其他几位大臣主事,萧安辰极其放心,他把从帝京送来的信笺一一看完,又做了批注,交代来人把信笺收好,快马加鞭送回帝京。 从荆州到帝京即便是快马也需要七日,这七日里康权武严加审讯了萧云绽,萧安辰则呆在苏府继续养伤。 也不知这伤到底是何故,养了小半月竟然不见好转,萧安辰动不动便心口痛,每次心口痛时,便要苏暮雪给他揉胸口。 最初,苏暮雪是不应的,她同他的关系不清不楚,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苏暮雪不应,只能周嵩上来,周嵩手还没碰上,萧安辰轻嘶的声音便传来,吓得周嵩也不敢揉了,哆嗦着腿跪地上,“小姐,还是你来吧,老奴真不行。” 第118节 苏暮雪没动,眼神示意明玉去,明玉抿唇吞咽下口水,走到床榻前,慢慢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萧安辰的衣衫时,被他一个犀利的眼神吓的跪到地上。 “陛下,奴婢也不行。” 接着是其他几个婢女,同明玉一样,手都没挨上,人已经瘫坐到地上。 明玉她们不行,阿五、小坠子总可以吧,苏暮雪给了他们一个眼神,阿五大老粗,手劲也大,刚要碰,苏暮雪喊停,她担忧阿五把萧安辰揉坏了。 苏暮雪冲着小坠子努努嘴,小坠子指指自己,“我?” 苏暮雪点点头,小坠子摇头撇嘴摆手,就是不上前。 半晌后,苏暮雪放弃了,挥挥手,一屋子人呼啦全走了,几乎眨眼间消失不见。 苏暮雪:“……” 无人注意时,萧安辰唇角淡扯,偷偷笑了下。窗外几人扒着窗棂朝里看,“公公行不行啊?” 小坠子问道。 周嵩嘿笑着说道:“杂家是谁啊,出的主意能不行吗,当然行了。” 明玉撇嘴,“我看着够呛,我家小姐都没动。” 阿五朝里一瞥,“欸,动了,小姐走了。” 周嵩身子挡那,“行了,事情办到这就行了,都走吧。” 敢听陛下和娘娘的墙角,真是不想活了,他把几人轰走后,眯着眼也走了。 屋内,苏暮雪慢慢走过去,坐在床榻旁,纤纤玉手按在他胸前,揉的不大情愿。 萧安辰笔挺躺着,开始还能很好的享受着,后来渐渐不行了,身体一阵燥热,尤其是胸口处,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烘烤着。 那种强烈的想拥抱亲吻她的意识浮上来,压都压不住。 索性,他也不压了,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让她趴在了他身上,苏暮雪忽闪着长睫,一副没看懂的意思,他突然拉扯她做什么。 她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撼制住了腰肢。 “你干嘛,你快——” 苏暮雪话都没说完,便被他唇堵上,她再一发声,他舌尖探进了她口中,搅着她唇舌一起嬉戏。 苏暮雪喘着粗气朝后退,他又追了上来,天旋地转间,两人的姿势从她在上变成了他在上。 她头压进了枕头里,他又追了过来,苏暮雪无意识地战栗了一下,忍不住发出诱人的细碎声。 “萧安辰……”她颤着音轻唤一声,又轻又软,落在萧安辰耳中,像是很轻地挠了一把,痒痒的。 他越发忍不住了,亲的更肆意了些,像是把她吞噬掉。 不知亲吻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轻咳声,他才停下,手抚着苏暮雪的脸,抬眸问:“何事?” “陛下,都安排好了。”外面是周嵩的声音,话落随即传来脚步声,周嵩再次走远。 苏暮雪氤氲着眸子回视他,见他又低头凑过来亲,偏头躲开,“不了。” 萧安辰唇刚好落在她侧颈,在前几日弄出的红痕上,啄了下,原本浅淡的印记再次变得浓重。 他,又使坏。 苏暮雪抬手捶向萧安辰,没忘记他胸口有伤,她捶在了他肩膀上,一下不行,又来了一下。 萧安辰也不比,就那么任她打,等她打过了,执起她的手轻轻吹拂,还指着案几上的一截短棍子说道:“下次用那个打,不然把你手打红了,我会心疼的。” “……”这人,又来甜言蜜语。 最近萧安辰惯会说些让人心跳加速的话,情动时含着她耳垂,叫她:“心肝。” 这些情话,之前的他可从来都不会说,简直……没耳听。 真是太孟浪了。 苏暮雪决定不理睬他了,推开他,要起身,萧安辰按住她的肩,柔声道:“给你看样东西?” 苏暮雪问道:“这次又是什么?” 这段日子他时不时给她些惊喜,惹得明玉都笑她了,说陛下真是爱惨了小姐。 苏暮雪听后脸颊都会红好久,都是他让大家见笑了,怪她。 萧安辰似乎能读懂她心里的话,每每那时便会搂着她,轻哄:“不恼,都是我的错,要不给你咬。” 某次苏暮雪还真咬了,谁叫他太过分呢,过分到…… 苏暮雪不能想,想起来脸越发的红。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突然感觉到背后一暖,回过神发现萧安辰正站在榻前弯腰抱她。 他一手抄到她后背,一手抄到她腿下,轻轻松松把她抱起。 “欸,别,小心伤口。”此时苏暮雪心悸的不是被更多人看见,而是担心他胸口的伤,方才还喊疼呢,这会儿抱着她岂不是更疼。 她折腾的力道有些大,人有些晃,萧安辰道:“再不安生可要摔了。” 说着,他胳膊似乎抖了下,苏暮雪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脸贴在他的身前,颤着眼睫问:“到底要干嘛?” “等等你就知道了。”萧安辰抱着她朝门外走去,刚行至门口,门被人推开,明玉唤了声,“小姐。” 苏暮雪没脸见人,没应,脸转开,藏进了他怀里。 此时的天色有些黑了,庭院里掌了烛灯,火红的烛灯映得庭院绽红一片,摩挲的树影落地地上,同银白的月光交融到一起,看上去好一幅秋天的美景。 须臾,有声音传来,头顶上方有烟火绽开。 苏暮雪转头朝夜空看去,璀璨的烟花映得她脸光彩夺目。恍惚间庭院里走出一行人。 丫鬟们欢呼道:“好漂亮的烟火。” 小坠子的声音传来,“是啊,真好看。” 苏暮雪抬眸,细长的眼睫高高翘起,勾出了一弯迷人的弧,耳畔传来萧安辰的声音。 “喜欢吗?” 第99章 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 苏暮雪轻点了下头,盈润的眸子里盛着偌大的欢喜,心跟着颤了颤。 她慢慢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 绽亮的烟花衬得他五官越发清隽,那双如墨染的眸子今夜似乎格外绽亮。 他眼底淌着灼眼的光, 浅笑间让人蓦地一颤。他下颌轻抬, 侧颜弧线立体流畅, 头偏转间映得唇角笑意越发迷人。 猝不及防的, 两人视线碰撞到一起。 萧安辰喉结滚了滚, 情难自禁的扣住她的后脑, 吻上了她的额头。 这一吻, 深情又虔诚,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柔声许诺,“阿雪, 我心悦你。” 浅笑声从四周传来, 明玉看上去比苏暮雪还激动,眼睛都红了,小姐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午夜梦回时,湿透的枕巾一次又一次,现下小姐重获幸福,她从心里为小姐高兴。 小坠子只顾着傻乐, 周嵩见状, 给了他屁股一脚, 挤挤眼, “傻笑什么。” 阿五性子耿直, 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更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转头看向别处,周嵩走过来提醒,“五护卫可以了,转头吧。” 阿五义正言辞道:“不转。” 周嵩:“为何?” 阿五:“我要保护小姐。” “你家小姐正同我家主子在一起,她能有什么危险。”周嵩气得瞪眼。 “就不转。”阿五半分避嫌的意思也没有,自从跟着小姐那日起他便想好了,不离小姐左右,不行,他得盯着。 “……”周嵩气的欸,眼珠子要瞪出来了,伸手去挡,被阿五攥住了手腕,“欸欸欸,疼疼,松手,快松手。” 几步外闹出笑话,苏暮雪无暇顾及,她正被萧安辰揽在怀里索吻,这个男人啊,越发大胆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低头藏在他怀里不出来,萧安辰轻笑,“害羞了?” 苏暮雪伸出纤纤玉手捶了下他胸口,“大家都看着呢。” “看到又如何。”萧安辰一副无恙的神情,“我亲自己的皇后,谁敢有说什么。” “谁说要做你的皇后了。”苏暮雪从他怀里退出,两人间隔着半臂远,萧安辰不经意间看到她粉嫩水漾般的唇,身体陡然生出燥热感,喉结滚了滚,欲上前再亲。 “阿雪。” 苏暮雪伸手拦住,“不许。” 萧安辰冷白指尖轻勾了勾她的指尖,轻哄:“好,不做皇后。” 随后他手朝天空一指,“你看,好漂亮的烟火。” 苏暮雪抬眸去看,萧安辰趁她分神,轻轻一拉把她扯进了怀里,双手环上她的腰肢,贴着她唇畔说道:“不做皇后,只做我的妻。” 灼热的气息在苏暮雪耳畔散开,酥酥麻麻的,扰的她心一颤,张嘴刚要说什么,唇被他含住。 萧安辰拉过身上的氅衣轻轻一撩,氅衣盖在了二人的身上,也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 情爱最容易让人上瘾,这夜,萧安辰差点把持不住,他揽着她腰肢,脸埋进她颈肩,深吸一口,轻唤:“阿雪。” 苏暮雪已经被他亲的完全没了思绪,虽他们在一起多年,可从前的他从没有这样炙热的亲吻过她。 他们相敬如宾恪守宫规,侍寝便侍寝,从未有这样的时候,他吻得她呼吸难耐,吻得她意乱情迷,吻得她,心跳如雷,吻得她瘫软在他身前。 他们一向是恪守礼法的…… “阿雪,烟花美吗?”萧安辰问道。 苏暮雪点点头:“美。” 萧安辰唇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随后道:“可在我心里,烟火的美远不及你万分之一。” 苏暮雪:“……” 萧安辰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一根一根手指吻过,最后一吻落在她手背上。 暖意传来,苏暮雪手颤了下,眼睫也跟着颤了下,想缩回,又被他握住。 第119节 十指相扣,他目光熠熠道:“我想这样牵着你的手同你白头,阿雪,你可愿意?” “轰——”天空中再次燃起烟花,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苏暮雪眸底缀着光光点点,像极了天间的那道银河。 萧安辰的身影就这样直挺挺矗立在银河线上,黑眸里泛着光,唇角轻扬,诉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他说:“阿雪,我想一直牵着你的手,同你白头,你可愿?” 他说:“阿雪,我知过去诸般事都是我的错,让我用余生弥补可好?” 他说:“阿雪,我这生从未求过什么,现下只求你能原谅我?” 他说:“阿雪,你若是还气着,尽管拿刀子往这戳,戳到你满意为止,我,死不足惜。” 他说:“阿雪,我求你,求你原谅我。” …… 这夜,萧安辰像吃醉酒般,揽着苏暮雪的腰肢,红着眼眶说了许多许多,临睡前把人扣在怀里,问:“可以再给我次机会吗?” 苏暮雪把过往细想了一个遍,那些欢愉的,不快的,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画面最后定格在,他飞扑救她的那个瞬间。 刀子没入胸口,他唯一惦念的是:“阿雪,你安好便足矣。” 其实这一路走来,苏暮雪明了,萧安辰何止救了她那一次,他救了她很多次,船上遇到行刺之人也多亏他救她。 还有表哥的事,若不是他高抬贵手,表哥怎会无恙,薛家又岂能无恙。 他为了讨她欢喜,竟然连小坠子都能放过,他做了历来帝王从来不会做的事。 苏暮雪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缩了缩,迎着他炙热的视线说道:“好,我给你一次机会。” 言罢,萧安辰眼底淌着水雾,意欲抱她,苏暮雪说:“等等。” 萧安辰顿住,直勾勾睨着她,眼神温柔似水,“你讲。” 风把女子衣袖吹得飞起,她肩上的长发也随风漾起,盈润的眸子波光潋滟,像是簇拥着烟火。 “机会可以给,但若是不行,你要答应,放我离开。” 给他机会,同样也是给她自己机会,她想试试,倘若试过依然不愿,那,她绝不会再留恋,她会带上众人,去边关找寻爹爹,在边关度过余生。 “你若同意,那我们便试。”苏暮雪道,“你若不——” “我同意。”萧安辰把苏暮雪紧紧抱在怀里,气息不稳道,“阿雪说什么,我都会同意。” 惊喜来的天突然,萧安辰心剧烈狂跳,指尖有些颤,唇也有些颤,“阿雪,谢谢你。” 愿意给我这次机会。 苏暮雪这夜睡得极好,一觉无梦到天亮,醒来时听着庭院里小坠子和明玉的说话声,思绪回笼个七七八八。 “明玉,主子算是同陛下和好了吧?”这是小坠子的声音。 “谁说的。”明玉说道,“小姐昨夜不是说了吗,她只是试试,试过不行,还会分开的。” “这还能试试?”小坠子挠了把头。 “这怎么不能,”明玉噙笑道,“我觉得挺好的,我还真怕小姐一口答应呢,小姐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么轻易答应了,多亏。” “也对。”小坠子顿住,又道,“不对,你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小姐终于不用再辛苦奔波劳累了,我问你为何哭,你说高兴的。你今儿怎改了口呢。” “你管我。”明玉说话向来没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也就是跟小坠子才这样,“昨夜是昨夜,今天是今天,我今天不那么想了,不行吗?” “行行行,你怎么样都行。”小坠子道,“你同明霞越发一样了。” “一样什么?” “一样胡搅蛮缠。” 小坠子答完愣住,抬眸去看,惊呼一声:“明霞。” 明玉转身,看着徐徐走来的人影,笑着迎上去,“明霞。” 苏暮雪听到他们欢呼,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起来,刚好披外袍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明玉推门走进,“小姐。” 苏暮雪见她红了眼圈,问道:“出了何事?” 明玉侧身让开,有道着粉色衣衫的女子缓缓走近,苏暮雪定睛一看,随即噙笑唤了声:“明霞。” 明霞跪在了苏暮雪面前,抱着她腿说道:“娘娘,奴婢来晚了。” 屋外,曲廊上周嵩听着屋内的哭声,抬袖摸了把眼泪,“真好。” 小坠子也摸了把眼泪,学着周嵩的话,说道:“真好。” 两人眼泪吧啦的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真好。” 书房里,王放躬身道:“主子,已经把明霞姑娘带来了。” 萧安辰拢了拢衣袖,抬眸,“阿雪见到了?” 王放:“是。” “如何?” “喜极而涕。” 萧安辰眉眼间生出笑意,只要阿雪高兴便好,他道:“太后伤情如何了?” 王放:“太后已经两日不曾进食。” “吩咐下去,让人看好了。”萧安辰道,“若是有任何闪失,唯他们是问。” 王放:“是。” “八王爷党羽呢?” “除了薛佑宁外,悉数抓获。”王放问道,“陛下真要放过薛佑宁吗?” 萧安辰站起身,走到窗棂前,透过敞开的缝隙看向外面,今日日头很好,树影婆娑,他淡声道:“放。” 他既已答应阿雪,便一定会做到,他说过,至此不会隐瞒她任何事。 王放离去前想起一件事,“陛下,苏铭正在往荆州赶。” “苏铭?”萧安辰道,“他不是去疗伤了吗?” “应该是身子已痊愈,”王放低声问道,“那他……” “别动手。”萧安辰眼睑垂下又抬起,声音寡淡道,“让他回来。” “可……”王放担忧他回来后会乱说什么。 “无碍。”萧安辰动了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他不会乱说的。” 在苏铭眼里,苏暮雪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开心,他如何选择他都会赞同。 是以,在苏府见到萧安辰那刹,他并没有显得多吃惊,他早料到,他会在这里。 先给萧安辰行了礼,随后他走到苏暮雪面前,屈膝刚要跪,被苏暮雪拦住,“阿铭,你能回来,真好。” 苏暮雪对苏铭的好是顶顶的好,苏铭感激至极,“小姐,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苏暮雪当即红了眼眶,眼底氤氲蒙蒙的,点点头,“好,你说的,以后再也不能离开。” 苏铭定定道:“好。” …… 晚上,苏暮雪命人准备了丰富的膳食,她要庆祝,庆祝明霞和苏铭的回归,太高兴,她还饮了酒。 苏暮雪的酒量见长了很多,喝了三杯才略显醉意,她含笑道:“真好,你们都在。” 苏铭见她喝多了,作势去拿她酒杯时被人抢了先,萧安辰坐到苏暮雪身侧,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去拿她的酒杯,柔声道:“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喝醉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苏暮雪亦是。 “我,我没醉。”苏暮雪说着打了个酒嗝。 萧安辰满眼都是柔情,宠溺笑笑,“好,没醉,走,我扶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苏暮雪颤颤巍巍站起,没站稳,腿一软,跌进萧安辰怀里。 下一刻,萧安辰打横抱起她,越过苏铭时,淡瞟了他一眼,那一眼含义颇深。 萧安辰放下苏暮雪,哄着她喝下醒酒汤,又给她讲了话本上的故事,这才从她房间出来。 夜色‎‍‎‍‌妖‎‌‍‌娆‎‎‍,可冷风像是进驻到他眼底,冻的人无端一颤。 苏铭迎上他冷冽的神情,淡声道:“陛下有话请讲。” 第100章 无人知晓那夜萧安辰同苏铭说了什么, 绰绰光影何时分开的也未觉,总之第二日见到他俩时,他们正在凉亭下品茶闲话家长。 入了冬的荆州, 天空中飘着氤氲的白雾,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 晨间花露格外重, 空气里都泛着潮气。 花儿不堪晨露的施压, 微微弯下, 风吹来, 花瓣上露珠晃动。 萧安辰今日穿了件紫色祥云纹绣锦袍, 外披着紫色氅衣, 衣领上缀着雪白的狐狸毛, 到不觉得,冬日寒冷。 苏铭穿的寻常夹袄,颜色素雅, 没有什么花纹, 许是中过毒的原因,他身子还是显得孱弱。 出门前明玉给他送去了披风,披风衣领上缀着兔子毛,是苏暮雪特意交代明玉准备的。 不知这两人品茶为何选在了凉亭,反正没人敢问。 明玉为苏暮雪更衣时提了一嘴,苏暮雪顿住, “凉亭?眼下?” 明玉轻点头:“方才奴婢来时, 看到周嵩领着奉茶的丫鬟过去了。” 苏暮雪抬眸朝窗外看了看, 雾蒙蒙的, 不大能看得清, 不过她有些担忧, “你去派人看看。” “小姐不放心。” “是。” 苏暮雪主要担忧苏铭性子直,万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怒了萧安辰那就不好了,苏铭刚回来,她可不想他有事。 “小姐担忧陛下会对苏铭不利?”明玉替她扣好颈肩盘扣。 第120节 “又不是没做过。”苏暮雪指的是萧安辰把苏铭关起来的事,“算了,别让人去了,还是我亲自去看看。” 她站在铜镜前睥睨片刻,觉得没有不妥后,抬脚朝前走去,明玉唤住她,“小姐等等。” 苏暮雪停下,明玉拿过披风给苏暮雪披上,“昨夜突然变冷,小姐畏寒,还是要仔细些。” 她给苏暮雪披好披风,又递上手炉,随后拿过放在门旁的纸伞,展开,同苏暮雪一起朝凉亭走去。 去之前苏暮雪还在想,若是萧安辰同苏铭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是断不能允许的。 苏铭错了他可以讲,但是不能仗着帝王身份随意欺辱,可到了那里,见他们推杯交盏,脸上笑意盈盈,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两个啊,好的很。 萧安辰见苏暮雪来,放下茶盏,站起身,迎上来,“今儿冷,怎么出来了?” 苏暮雪畏寒的事,萧安辰也知晓几分,是以,昨夜苏暮雪睡熟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把每扇窗子看了看,确定都关好后,才放心离去。 随后又命王放去买了过冬的炭,苏暮雪身子弱,不能受一丝凉意。 “无妨。”苏暮雪想起他身上的伤,问道,“你呢?胸口有伤为何来这里品茶?” 她道:“府里有那么多处可以品茶,前厅中庭偏厅,为何非要来这处?” 萧安辰当然知晓哪里可以品茶,之所以选这处,也是因为这里视野好,正好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看,他同苏铭关系相处的很融洽。 曾经的他从来不需这样顾忌别人的感受,可眼下的他,学会了付出,其他人的心思他不管,但阿雪的,他要顾念。 既然阿雪在意苏铭,那他对苏铭好些又何妨。 苏铭也走上前,话语温和道:“这里有风,不能久待,还是赶快回屋吧。” “知道有风你们还在这。”苏暮雪看着像是生气了,“下次不许再这样任性。” “好。”萧安辰把她揽在怀里,“走,我送你回去。” 明玉欲打伞,萧安辰伸手接过,“我来。” 他一手揽着她肩膀,一手打着伞,二人顺着长廊走去,一个一身紫衣,一个一身白裙,并肩而行,当真是般配挤了。 明玉道:“小姐和陛下真般配。” 苏铭眸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片刻后,他道:“但愿陛下懂得小姐的好。” 明玉浅笑道:“会的。” 明霞,苏铭的到来,让苏暮雪欢快了不少,她开心,萧安辰的心情自然也是极好的。 似乎,也不全是极好的,偶尔他还是会吃味。 比如,他们几个人一起放纸鸢,独留他在房间歇息,他寻到他们想同他们在一起,又被苏暮雪赶了回来。 “不行,你伤口还未复原,要继续养着。” “我已然好了。”萧安辰轻声道。 “好了?”苏暮雪促狭笑笑,“那昨夜是谁说胸口痛,要我去揉的?” 昨夜,偏厅中,苏暮雪听苏铭闲话家长时,周嵩来了,脸色绽白,“小姐你快去看看吧。” 苏暮雪问道:“出了何事?” 周嵩回道:“陛下又不好了。” “哪里不好?” “胸口痛。” “……”苏暮雪听后,站起身,披风都未穿便急急朝萧安辰的房间而去,推开门,见他躺在榻上,她走近,问他:“如何?” 他道:“疼。”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苏暮雪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要去派人找大夫,还未动,她手被萧安辰攥住。 他拉着她的手来到他胸前,缓缓放下,软声道:“我不要大夫,我只要阿雪。” 苏暮雪问道:“你要我如何?” 萧安辰:“给我揉揉。” 苏暮雪:“……” 苏暮雪从他戏谑的神情里看出什么,坐下后,笑笑,“好啊。” 随后,用力按下去,惹得他轻嘶一声,她笑了许久。 萧安辰似乎很喜欢看她笑,见她笑得开怀,拉过她的胳膊,把她揽在了怀里,两人一起躺在了榻上。 她后背贴着他胸口,苏暮雪心猛然颤了下,眼睑垂下,挡住了眸底些许的光泽,背对着他道:“你说过的,不会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 萧安辰确实那样承诺过,他下巴抵上她的肩膀,偏头吻了下她脸颊,“不勉强,我只是想抱抱你。” 确实只是抱了抱,就是抱得时间有些过于久,最后苏暮雪睡在了他怀中,不记得她何时会的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道,他把她放下后,拉着她手说了什么…… 苏暮雪示意周嵩把他带回去,“周公公,外面冷,你还是劝你主子赶快回去的好。” 周嵩劝? 他哪敢啊。 嘴都不敢张。 周嵩见帝王神色不悦,轻咳一声:“小姐,不若让陛下同你们玩一会儿吧。” “不行。”苏暮雪轻抬下颌,笑容灿烂道,“陛下是万金之躯,可不能有个闪失,快走吧。” 周嵩:“……” 萧安辰悻悻转过身,明玉见状低声道:“小姐,我看陛下好像生气了?” “气吧。”谁叫他昨夜哄骗她的,明明没有痛,还说痛,这是惩罚。 “可是……”明玉朝后看了眼,随即惊呼,“小姐不——” 后面那个好字还未吐出,萧安辰走近,拦腰抱起了苏暮雪,苏暮雪惊呼中抓住了他的衣领,转头看是他,颤着眼睫道:“你干嘛?” 萧安辰淡笑回道:“太冷,带你回屋歇息。” 她脸都被风吹红了,唇也是,红的不太正常,一看便知是冻的。 “我不要。”苏暮雪晃着腿挣扎道,“我还没玩够呢。” 萧安辰眼尾扬起,“那么想玩?” 不在宫里,苏暮雪性格活泼了不少,说话也打趣,“嗯,想玩。” 萧安辰垂眸注视着她,看着她莹润的唇喉咙蓦地痒起来,“好啊,我陪你玩。” 苏暮雪:“……” 萧安辰的玩同放纸鸢很不同,苏暮雪进屋时没什么异样,从屋里出来时,脸颊像是熟透的苹果,耳后根也泛着红。 她唇角有道细细的扣子,侧颈处若隐若现间能看到几处红色的印记,腿似乎无力,走起路来速度很慢。 发丝也不似方才的规整,人看着有些许的慌,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至于欺负了她的那个人,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几步追上,再次拦腰抱起她,苏暮雪挣扎无果后,也不折腾了,任他抱着。 对面有婢女走来,见状屈膝跪地,苏暮雪脸红的躲进了萧安辰怀里,偷偷掐上他腰,示意他赶快走。 可惜即便走的再快,这一路也碰到了不少人,不消片刻,关于陛下抱着她家小姐的事便传开了。 明玉见状,也打趣了一句:“陛下对小姐真好。” 苏暮雪脸藏在书后不言不语,看不出悲喜,其实一颗心早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以前的他可不这样放浪,怎的现在像变了个人。 她有些想不通,书从脸上一点点滑下,她勾了勾手指,明玉走近,“小姐有事?” 苏暮雪道:“这个陛下是真的吧?” 明玉先是一愣,随后轻笑出声:“小姐方才不是才被陛下抱过的吗?还不能确定真假?” 苏暮雪:“……” 明玉给苏暮雪递上茶水,“如假包换,小姐可以放心欢喜了。” “……”苏暮雪才不承认她心底欢喜,“我哪有?” 明玉跟随苏暮雪多年,她什么样子她都见过,唯独眼下的模样她见的少,此时只觉得小姐这样才是最好的。 敢哭,敢笑,敢说,敢闹。 不像之前那样,用宫规苛责自己,用身份压制自己,还是眼前的小姐更讨喜。 “怎么没有。”明玉笑眯眯道,“就是有。” “好啊,明玉,你敢顶嘴了。”苏暮雪放下书,起身去抓她、 明玉绕着屏风跑去,边跑边道:“小姐我错了,小姐饶命。” 萧安辰站在长廊上,看着窗棂上浮动的身影,眉眼间皆是笑意,这便是他一直要寻找的……幸福。 他的阿雪啊,还是笑起来最美。 第101章 惬意的日子过了几日, 永安寺那边传来消息,太后被黑衣人带走了,萧安辰是在两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彼时苏暮雪正在书案前作画, 女子的山水画画的极好,鸟儿栩栩如生, 他走近, 倾身端详着, 眉眼间含着缱绻深情, 情不自禁的在她红润的脸颊上亲吻一下。 萧安辰当时真的只是想亲她一下, 可迎上她羞涩的神情后, 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拦腰抱起她, 把她放在书案上, 偌大的书案因为她的加入变得拥挤起来。 苏暮雪垂着眸不敢看他,萧安辰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柔声说道:“好美。” 唇即将落下时, 传来敲门声, 然后是王放低沉的声音:“陛下。” 萧安辰眼底的涟漪顷刻间消失不见,不过他掩藏的极好,笑意还在,眉眼弯着伸手理了理苏暮雪的裙衫,又在她脸上亲了亲,“等我, 我去去便来。” 这幕似曾相识, 萧安辰起身离开时才发现他衣袖被人拉住了, 低头定睛一看, 看到了白皙纤细的手指。 第121节 指尖紧紧捏着他的蓝色云袖, 许是用力过大, 指腹那里泛着红。 萧安辰眸光从她手指上移到她脸上,见她眉梢轻蹙,杏眸里透着担忧,宽慰道:“我很快回来的。”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苏暮雪语气里听着有那么一丝惆怅,“可一直未归。” 上次指的是是萧云绽又诱他去显州的事。 “这次不会了,”看着她担忧的神情,他心下一暖,幸福就那么轰然撞上来,砸的他心颤。 萧安辰有些怪那些年的自己,怎么就没看出她对自己是真心的,明明她满眼都是他,恨不得为了他去死。 他为何会怀疑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利呢? 怕不是他真被猪油蒙了心。 幸福和懊悔混杂在一起,冲撞着他的胸口,不知是疼还是酸还是涩,他转身紧紧搂上她,软声道:“这次我不会走。” “真的?”苏暮雪有些不太信,其实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之前还信誓旦旦道不要原谅他。 怎么才短短时间便又让他占了心。 兴许,是她的心感觉到他的真心了吧。 就像明玉说的,陛下对小姐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嗯,真的。”萧安辰知晓她害怕什么,捧起她的脸,细密吻下来,唇齿咬着她唇齿,直到她情难自已的战栗一下,他才停住。 离开前,他指着书案上的山水画,说道:“等我回来,我同你一起画完。” 苏暮雪眼睫轻颤了下,“好。” 王放把信笺递给萧安辰,“太后不知所踪。” 萧安辰接过,借着烛光一字不落的看去,平舒的双眉渐渐聚拢到一起,周身散发出冷凝的气息。 他本欲放其一条生路,奈何她非要在死路上走,他沉声道:“命人去找!” “已经派人寻了。”王放道,“臣还有一事要禀。” 萧安辰:“讲。” 王放:“王贵人也在永安寺。” “嗯?”萧安辰竟一时没想起王贵人是何人,王放提醒,“右相之女,王嫣然。” “她?她为何也在?”萧安辰问道。 “去了一段时日了,臣猜测,太后被人带走或许同她有关系。”王放问道,“要不要一并找寻?” 萧安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放:“是。” …… 王嫣然是在五日后找到的,说来也凑巧,离开皇宫后的她过得凄惨极了,在街上同野狗抢食物时被王放派去的人寻到。 这里不得不说,禁卫军的眼神也真是好,王嫣然变成了那副样子也还能认出她。 脸上有道一寸长的疤痕,手背上胳膊上有烧伤,那副样子,真的很惨不忍睹。 脾性也同以前不一样了,曾经的她盛气凌人傲娇,现下的她,活的像是丧家犬,没人会想到这样不堪的她能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把瘫痪的太后带走,可她偏偏做到了。 更无人知晓的是,一向藏在人后的她,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大街上,众人只当朝廷又抓走了一个乞讨的人。 大家只顾着看乐子,无人注意到,那个乞讨的疯女人,眼神狠戾,唇角含着嗜血的血。 王嫣然喃喃自语道:“陛下,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她哆嗦着抬眸朝上看了看,同阁楼上的男子相视一眼,唇角的那抹弧度更大了。 谁都以为审讯一个女子是件极其容易的事,直到问了三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这才发现他们被耍了。 这个臭娘们就是混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寻不到太后娘娘,继而因为失察之罪全部丧命。 怪不得她一直说,我死了,你们也不会好过的,原来她就是打着这样的坏主子。 王嫣然确实坏,在宫里如此,出了宫还是,她就是抱着必死的心进的牢里,萧安辰不是想找太后么,她就偏不让他如愿。 王嫣然死那天,显州下着大雨,狂风大作,树枝乱颤发出轰鸣声,像是在为她送行。 那日她专门找狱卒要了些干净的水,洗净了手和脸,又简单梳洗了长发,面朝门,用头上的簪子插死了自己。 死前,她笑得很狰狞。 …… 因为王嫣然的错误消息,禁卫军寻人的事又给耽搁了,五日后才有了些许眉目,但当他们赶去郊外时,屋舍里空无一人,床上有躺过的痕迹。 萧安辰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一把挥掉案几上的奏折,这些奏折都是白日刚到荆州的。 从帝京到荆州,千里之遥。 萧安辰原本正在低头批阅,听闻王嫣然直到死都未曾吐露半句太后的下落,怒火便滚着涌上来。 周嵩见状,屈膝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萧安辰雷霆之怒还真是没法息了,他冷声对王放说道:“把王嫣然的尸身挂城门,让太后党羽好好看看,这便是违背皇命的下场!” 王放:“遵命。” 苏暮雪如今是降怒良人,无论萧安辰有怎样大的火气,见到她,所有怒气瞬间消弭,嘴巴还特别甜,一点都看不出生过气的样子。 趁丫鬟在地上捡奏折之际,周嵩躬身退出,他顺着长廊朝偏厅走去,见到苏暮雪,苦着脸道:“小姐。” 后面的话都不用说了,苏暮雪立马会意,问道:“这次又是因何事?” 周嵩:“朝廷的事奴才不敢妄议,小姐亲自去看便知。” 周嵩能升任大内总管可不是虚的,就凭他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本领也当真无愧,苏暮雪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怎么也得过去瞧一趟。 “行了,你先去,我马上。”她道。 有她这句话周嵩便安心了,周嵩转身,急忙赶回去。 明霞道:“现下陛下除了小姐的话谁的话都不听了。” 苏暮雪喝完茶盏中的茶,噙笑道:“你就话多。” 明玉也在一旁搭腔,“明霞说的是实话,前日不也是小姐才把陛下哄好的吗。” 那日是因为苏暮雪外出巡查铺子,萧安辰执意要跟着,到了铺子,见许多个男子围着她,他一时醋意纷涌,膳间多饮了些酒,红着眼眶抱住她,一会儿同她说笑,一会儿又红着眼眶,求她别不要他。 那日席间还有其他人,她那个脸啊…… 这事后来萧安辰竟然一字不提,直言他不记得了,耍赖皮程度同孩童无异。 不过,明玉说的也没差,确实是只有她才能哄好他。 她站起身,“走了。” 明霞:“小姐做什么?” 明玉搭腔:“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哄人了。” 说着促狭笑笑,重复方才的话道:“咱们陛下啊,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小姐的。” “连我都打趣,该打。”苏暮雪脸上笑颜如花,一袭紫衣,人比花还娇。 萧安辰见到苏暮雪后,当真是什么怒气都没了,屈膝蹲在她面前,仰头睨着她,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把玩。 感觉到她手指间的凉意后,竟然空出一只手解衣衫扣子,苏暮雪一脸诧异:“你、你为何?” 青天白日的,他为何要解扣子??!! 萧安辰知晓她会错意了,也不急着解释,装出一脸无辜样,“热,我解开扣子透透风。” 隆冬天气怎么会热,一看便知是骗人,他不只骗人,还存着坏心思,苏暮雪可不想着了他的道。 她说过,他们可以试试,但她也说了,期限她定,现下时机还未到,他就想这样那样,那是万万不行的。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有账本没看完。”苏暮雪说着站起身,“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走什么。”萧安辰站起,勾着她手指又把人拉回来,环上她腰肢,眸光定格在了她的脸上,“我还有事情没做呢。” 说着,他空出一只手继续解扣子,一颗一颗,还剩最后一颗,苏暮雪一把按住,“冷,穿好。” 萧安辰身体朝她倾了倾,鼻尖若有似无碰触到了她的鼻尖,说话的声音清冽动听,像是在耳畔奏起丝竹之声,“有阿雪在,我不冷。” 你不冷,也不能脱。 萧安辰轻佻的眼神,惹得苏暮雪的心一颤,眼睫也跟着颤起来,垂下扬起,扬起垂下,杏眸里闪过一丝慌乱,手指缩了缩,还是被他擒住了。 擒住就擒住吧,这人怕不是饿了,抓起她的手便往口中送。 他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在她含羞氤氲的眼神中,缓缓张开嘴,一把含住了她的食指。 指腹那里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她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似乎被什么舔了下。 苏暮雪一惊,是他的舌尖,这人……真是更坏了。 人坏,眼神也坏,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翻滚着火,不经意间的对视都能把人吞噬掉。 苏暮雪隐隐颤了下,说话声有些颤,“萧安辰,我账本真没看完。” “别急。”萧安辰上身扣子彻底完全打开,他后退些,在她错愕的神情中,他抓住她另一只手,径直塞了进去。 隔着亵衣,苏暮雪手指碰触到他滚烫的胸口,心猛地一跳,耳边传来他清冽诱人的声音: “我先给你暖暖手。” 第102章 太后这次藏得极其隐蔽, 又寻了五日也未寻到,倒是抓捕了些八王爷余党,这些人平时同萧云绽联系都是单线联系, 很少见面,但值得一提的是, 他们手中都握着萧云绽的亲笔书信。 只要把这些书信拿到手, 那么萧云绽不认罪也不行。 兹事体大, 这事萧安辰最终派远在帝京的郑煊去办, 原本他是属意康权武去的, 岂料近日康权武染了风寒, 身体不适, 不宜远行, 遂,让郑煊代劳。 荆州,显州距离不算太远, 郑煊先去的显州, 等事情办完后绕路去荆州复命了。 见萧安辰只是其一,其二,郑煊想见一见苏暮雪,近日家族长辈婚事催的急,郑夫人哭天抹泪求他同女子相看,他拗不过只能随了母亲的意, 当时话也说明了, 本以为那女子会不应, 谁知, 她竟然应下来, 说愿意嫁他。 第122节 郑煊本想再同那女子谈一谈, 凑巧帝王派他来显州办事,一去一回需两月有余,昨日他收到家书,府里已然开始商讨他同那名女子的亲事。 关于亲事,他是不愿的,他心里一直有一人,明知不可为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他早已想好,若不是她,他便不娶。 只是事情有些变故,恐怕,他真要娶了。 他这次,便是想在娶前见一见苏暮雪,阿窈,许久未见,你可还记得我? 郑煊不是唐突之人,见苏暮雪前先给她写了信,是以,他要来荆州这件事,府里人是知晓的。 既然大家都知晓,萧安辰自然也是知晓的,他这人平日还好,偶尔吃醋泛酸时,便会缠着苏暮雪做些让人脸红害羞的事。 屋内,苏暮雪刚要起身离开,被他抱坐在了腿上,她害羞地拍了下他的手,娇嗲道:“放开。” 萧安辰感受着落在手背上的温度,眉梢皱起,“你手怎么这么凉?” 苏暮雪畏寒,每每冬日手脚总会冰凉,今日是荆州最冷的一日,外面下着鹅毛般的大雪,雪花飘落一地,寒风凛冽,盆里的水都结了冰,她又岂能不冷。 她颤着眼睫道:“无碍。” 萧安辰见状又打算用上次的方式给她暖手,解开衣扣便把她手塞进了里衣里,上次苏暮雪只是手藏了进去,皓腕还露着,今日倒好,连皓腕也藏了进去。 暖意袭来,苏暮雪泛红的指尖升渐渐退了色,萧安辰垂眸睨着她,声音缱绻动听,“下次若是再冷,我还给你暖。” 哪有人暖手暖上瘾的,苏暮雪红着脸颊道:“不用,有手炉。” 这话萧安辰不爱听了,“难道朕还没有手炉招你喜欢,嗯?” 行行行,一个手炉都会吃醋。 苏暮雪笑得一脸娇羞,“好,让你暖。” 萧安辰极了她这副含羞大笑说话的模样,喉结滚了滚,不由分说亲了上来,亲时,手有些不大规矩,沿着苏暮雪背脊游走。 苏暮雪后背霎时变得滚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再烘烤着,她难耐地动了下,引来他轻嘶声。 苏暮雪不明所以,“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说话间,她手朝外探出,萧安辰一把按住,又往里送了送,怕她再溜,他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衣服按在女子白皙纤细的手上。 明知她怕痒,还轻轻挠了下她手背,噙笑道:“不是伤口痛。” “没痛?”可苏暮雪看他方才的神情明显是在隐忍着什么,不是伤口痛那是哪里?她问,“除了胸口你还有哪里不适?” “怎么?你知晓我哪里不适要如何?”萧安辰反问。 苏暮雪眼睫颤着,脱口而出道:“帮你啊。” “帮我?”萧安辰黑眸里的神色发生了变化,似乎对苏暮雪的话颇有期待,他另一手环着她腰肢,问道,“你要帮我?” “嗯,需要吗?”苏暮雪不知他哪里不适,但能帮的话,她还是想帮一帮。 别说,这个忙她还真能帮上,萧安辰眸底簇拥着璀璨的光,光影深处缀着苏暮雪好看的眉眼,他慢慢地慢慢地朝她靠近,唇贴上她的耳畔,轻轻说了句话。 “……”苏暮雪手指一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水漾的眸子里泛起涟漪,仿若平静的湖面被风吹动,涟漪丛生,好不诱人。 她好似盛开的芙蓉花,美不胜收,灼人眼更灼人心。 片刻后,苏暮雪站起,脸颊滚烫地说了句:“不理你了。” 抬脚朝前走去。 萧安辰怎么能让人这么走,从身后环上她的腰肢,轻哄:“我的错,不敢了。” 苏暮雪低头浅笑,无人注意时,凤眸里溢出潋滟的光,这人越发没个正形了,可这样的他,比起威严凛凛的帝王却又有趣了多。 莫名的,苏暮雪似乎更喜欢眼下的他,心也随着他胳膊的束紧加速跳快。 倏然,他一个用力把人扳过来,面对面的,撑着她腰肢,问道:“帮还是不帮,嗯?” 恍惚间苏暮雪想起他方才附在她耳畔说的那些放浪话,脖颈似乎都染成了绽红色,推推他,“不要。” 这声“不要”娇嗔勾人,像是有把刷子在萧安辰心头挠了把,酥酥麻麻痒痒的,让他喉咙也跟着痒起来。 他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目光越发炙热,手指上的温度也更高了些,隔着裙衫捏了把她纤细的腰肢,反问道:“不要?” 灼热的掌心烘烤着她,苏暮雪倒抽一口气,眸底水雾越发浓重了,雾蒙蒙的,像是裹着层氤氲的纱,声音也发颤,“萧安辰……住手。” 萧安辰再也不想忍了,竖着抱起她,径直朝后方的床榻走去,几步远的距离,他先是撞倒了左侧的椅子,又撞歪了右侧的桌子。 可即便这样,步子依然停不下来,心里像是燃着一把火,急需做些什么,直到他脚踢到床榻,把人砸进了柔软的锦被里。 低垂的帷幔跟着晃动起来,隐隐拂在他们身上,烛灯缥缈,似羞红了般,流下更多烛泪。 许久未做的事,真做起来,还有些莫名慌乱,萧安辰手指颤抖地去解苏暮雪身上的裙衫,指尖落在了她腰侧的束带上。 刚要拉扯,门外传来周嵩的声音,是伴着风来的,“陛下,郑煊郑大人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萧安辰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水,一头栽在了苏暮雪身上,唇贴着她的侧颈,用力深呼吸一番,心底的火不减反增,他恼怒的想,他才不要管什么郑煊不郑煊的,眼下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指尖自度抚上时,周嵩的声音再度传来,“陛下,郑大人在偏厅等着您呢。” 催催催,萧安辰按在苏暮雪腰肢的手指展开又缩起,缩起又展开,最后慢慢移开。 他用尽了力气才从苏暮雪身上爬起,带着□□的眸子仿若触了礁,就那么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换上冷凝的神色。 苏暮雪见他起身,也忙坐起,声音还有些颤,“我同陛下一起去。” 郑煊来前给苏暮雪送了信,希望能见她一面,他专门前来,她怎么也要见见的。 “不许。”苏暮雪脸上还漾着红,招人的很,萧安辰私心不想给郑煊看到,他拦住她,“你在这好好歇息,朕去见他。” “安辰。”苏暮雪从未如此唤过他,太过亲切,也太过不合礼数,今夜也是被他亲急了,才敢如此称呼,她晃着他手,撒娇道,“让我同你一起去,嗯?” 苏暮雪极好撒娇,但若真撒起娇来,哪个人都受不住,萧安辰也是如此,被她晃得心都颤了,可依然没松开,“那也不许。” “你就让我去吧。”苏暮雪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眼眸跟着眨起,“好不好?” 萧安辰那声不好到底也没说出口,扣住她乱晃的手,叮咛道:“去可以,但你只能看我。” 苏暮雪轻哄:“好,只看你。” 萧安辰孩子气道:“不许看郑煊。” 苏暮雪点头:“好,不看。” 去偏厅的路上,萧安辰还有些犹疑,走着走着突然顿住,“不行,你还是不要去了。” 苏暮雪扣住他的手指,捏了捏,“你方才答应许我去了。” “……”那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萧安辰后悔了,“别去了。” “金口玉言,不能更改。”苏暮雪连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娇艳,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迷人。 萧安辰可舍不得她生气,点点头,“好,去去去。” …… 郑煊听到脚步声,倏然回头,脸上挂着浓重的笑意,只是那抹笑意并未保持太久,当他看到苏暮雪同萧安辰交握的手指时,挑起的眉梢渐渐展平。 心里仅存的期待消失殆尽,她还是选择了陛下,一如多年前那般。爹爹说的对,她心中从未有他一下之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角落也不曾有。 心里的失落像滚雪球般大起来,好在郑煊为官多年,深知心底事不能外漏,他收敛情绪,屈膝跪地,“拜见陛下,拜见……” 他寻思着要如何称呼苏暮雪,见萧安辰也没出声阻止,他道:“拜见皇后娘娘。” 四个字吐出,心像是被剜了一刀,里面涓涓冒出血。 苏暮雪见郑煊跪在地上,本欲上前搀扶起他,可脚刚迈出,又被萧安辰拉了回来,这个男人啊,醋意大的很,根本不允许苏暮雪去碰触郑煊。 “郑爱卿平身。”萧安辰道。 郑煊缓缓站起,不知是连日赶路操劳的原因还是其他,他身子隐约晃了下,脸色也变得煞白。 萧安辰见状问道:“郑爱卿还安好吧?” 郑煊躬身作揖:“臣无恙,臣很好。” “很好便行。”萧安辰当着郑煊的面捏捏苏暮雪的手指,浅笑道,“爱卿来此是想告知朕有关太后和八王爷的事?” 郑煊:“是的。” 萧安辰:“既然这样,那爱卿坐,慢慢讲来即可。” 不能慢,若没看到眼前这幕,郑煊还真可以慢,但眼下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赶快回到帝京。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大抵他此时的心境便是如此。 他们要谈朝事,苏暮雪不便久留,她噙笑道:“你们谈,我去命人端来茶水。” 言罢,她转身走出去。 萧安辰脸上笑意消失不见,伸手理了下袖子,说着常人听不懂的话,“爱卿是聪慧之人,想来不会做傻事才对。” 郑煊接话:“陛下过誉了。” 萧安辰:“朕有话不吐不快。” 郑煊:“您讲。” 萧安辰直言不讳道:“朕心悦阿雪,阿雪也心悦朕,爱卿还是收起那些不应该有的心思吧。” 第103章 那夜, 郑煊到底没同苏暮雪说上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郑煊心知她现在安好便足矣。 他来时匆匆, 走时也匆匆,苏暮雪是在一个时辰后才知晓他离去的, 她命阿五备车匆匆追了过去。 也是凑巧, 那夜的雪下的格外大, 车轮碾压地面积雪发出吱吱作响声, 苏暮雪坐在马车内, 神色有些许晦暗不明。 她想起了曾经的过往, 若不是郑煊, 她不可能安然从正曦宫逃出来, 她又想到在帝京的那些日子里,郑煊对她的照拂。 好几次她差点被巡逻的士兵抓到,都是他及时出现。 苏暮雪对郑煊是感激的, 她不能让他这么回去, 至少,要把话说清楚。 雪越下越大,阿五挥舞着鞭子,就着风说道:“小姐沿路都未看到郑公子的马车,怕是人早已经走了,咱们要不要——” “继续追。”苏暮雪低沉的声音透过布帘传来, 她手指被冷风吹得通红, 指尖隐隐缩了缩, 出来急迫忘了带暖炉了。 苏暮雪这趟出行确实是急切了些, 她看着泛红的手指想起了临行前萧安辰腥红的眸子, 他求她不要去。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安抚道:“我去去便回。” 第123节 不知为何萧安辰很不安,好像她这一去便不能回似的,人也跟着耍赖,从她身后抱着她,下巴抵着她肩膀,颤着声音说道:“我不让你去。” 他平日同她讲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已经很少用这种低沉的语气同她讲话了,言罢,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萧安辰又道:“我不想你单独去见他。” “我和晏州没什么的。”苏暮雪柔声解释,“我当他是朋友是亲人是哥哥。” “那我也不许。”萧安辰脸埋进她颈肩,莫名的,她感觉到了湿漉漉的热意,他哭了。 苏暮雪为之一颤,随后退开,转身看他,她抬手捧起萧安辰的脸,当真看到他眼睛湿漉漉的。 苏暮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就是因为要哄他,她才又耽搁了半盏茶的时间。 阿五叮嘱道:“小姐你坐好了。” 苏暮雪应下:“好。” 几乎话落瞬间,阿五手中鞭子挥打在马背上,马儿受痛长嘶一声飞驰朝前跑去,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停下,停下。”阿五呼喊道。 车夫偏头对着车内的人说了什么,随后勒紧缰绳,长驭一声,马儿停下,布帘打开,苏暮雪看到了那道修长的身影。 他五官俊逸,脸部轮廓立体分明,是郑煊。 “晏州,为何这么急着走?”苏暮雪跟着布帘问道。 郑煊:“事已交代清楚,心已了无牵挂,是时候该走了。” “晏州可有话同我讲?”苏暮雪畏寒,被风一吹,说话声音都是颤的。 郑煊看了眼飘落的雪花,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阿窈,同你在帝京的那些日子,是我这生中难得的回忆,今夜你我不一别,他日再见便是君臣,晏州祝福阿窈得偿所愿。” 她如愿,而他…… “晏州,我知晓你对我的——” “不,我对你没有其他心思。”郑煊打断她,“阿窈,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晏州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苏暮雪嘴角含笑道,“我祝晏州一路顺风,他日帝京见。” 郑煊:“好,他日帝京见。” 苏暮雪:“保重。” 郑煊:“保重。” 隔着两道布帘,两人道尽离别,布帘随着风垂下,纷飞间郑煊眼角似乎有什么落下。 稍纵即逝,没让任何人看到,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须臾,两辆马车背道而驰,去往相反的方向。 远处,树后,王放对着马背上的男子说道:“陛下,咱们回吗?” 萧安辰眸光落在幽怨之处,看天,看雪,看淹没在雪花中的马车,似乎,他也看到了曾经帝京里男子含笑同女子赏月的场景。 男子称呼女子为:阿窈。 女子称呼男子为:晏州。 萧安辰想到这里,心蓦地一酸,像是被什么拧了一把,不怪阿雪,是他伤透了她的心,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好在,最终,阿雪还是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失而复得,他只会倍加珍惜。 这夜,苏暮雪刚推门进屋,便被人抵在了墙上,还未张口,唇已经被含住,她在外面冻得太久,手脚冰凉。 亲吻她的人,一边用力吮着她的唇,一边拉过她的手放进里衣里,这次没有隔着衣服,而是实打实的触摸。 她冰凉的手指碰触到了他滚烫的身躯,热意涓涓袭来,不知谁的心先凌乱的跳起来。 她的。 或许是他的。 萧安辰吻得有些急,唇齿磕碰间咬到了苏暮雪的舌尖,苏暮雪嘤唔出声,萧安辰停下,捧起她的脸,柔声哄她。 “哪疼?我看看。” 苏暮雪不好说是舌尖,只是很轻地推了他一下,要他松手。 萧安辰听着她说话的声音,瞬间明白过来,捧高她的脸颊,让她唇微张,对着她唇内轻轻吐气。 清爽的气息涌进去,痛感还真减轻了些。 萧安辰黑眸里翻滚着火焰,声音沙哑道:“乖,把舌尖伸出来。” 他像是给苏暮雪下了蛊一样,苏暮雪红着脸张开唇,微微探出舌尖,舌尖抵在下唇上,萧安辰倾身凑近,越发温柔的吹拂起来。 窗外大雪依旧,树木被风吹得来回摇摆,雪花飞扬,今年的荆州似乎更冷了。 外面冷,可屋内却暖意盎然,苏暮雪手指染了热意,似乎从指尖热到了心尖,心底像是燃起了火,莫名的有些燥热。 她脸颊上漾着红,一双水漾的眸子泛着潋滟的光,舌尖上翘勾出一抹弧,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吞咽的时候,眼睑半垂,眼底氤氲蒙蒙的,像是一株待人采摘的花朵。 萧安辰就是那采花人,他手下移,来到她腰际,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打横抱起。 床榻有些远,萧安辰把人放在了窗户旁的‍‌‍‎美‌‎‎人‍‎榻上,榻上原本放着书,掉落后,书顺着风向翻转几页,随后停住。 萧安辰以为苏暮雪读的是什么四书五经,垂眸无意中看到,才知晓她看的是话本。 正巧这页话本上写的是男女新婚夜入洞房,……交颈……。 萧安辰并不知晓话本中具体内容,他眼下有更为急切的事,全身胀痛,急需同她…… 他手上力道加重,引得她娇喘连连,“阿辰……” 苏暮雪轻声唤道。 萧安辰抱紧她,手指颤着抚上她的衣襟,“对,我是阿辰,是你的阿辰,阿雪,别怕,阿辰在。” 苏暮雪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推拒反而成了恭迎,她颤着眼睫道:“别……” 心又慌又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想让他停,还是不想他更近一步。 风更大了,树枝摇摆的越发肆意,雪花砸在窗棂上,隐隐发出声音,长廊笼灯也顺着风来回晃动。 风再度出来时,笼灯灭了,须臾,有脚步声传来,“快点把笼灯点上,小姐最受不得黑。” 此时屋内的烛灯正瘫倒在地上,红烛流了一地,至于怕黑的那位,正被人撼制着腰肢亲吻。 炙热烘烤着她,她已然什么都顾不上了,汗水浸染了鬓角的发丝,细碎的声音悠然传来。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风声吗?” “不是,像是猫叫声。” “阿白吧,阿白最不喜风声了。” “好了,快点,还有几盏需要点。” “好。” 苏暮雪怕被人听到,一直用贝齿咬着唇,萧安辰注意到,手指覆了上去,压低声音诱哄:“乖,出声。” 他见苏暮雪还是不松开,指尖便伸了进去,轻轻一撬,她唇张开,发出诱人的声音。 像是猫儿的叫声,又像是勾人魂魄的呓语声,每声都惹人心颤不已。 萧安辰似乎很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后来,为了让她不断发声,他在她身上点了一波又一波的火。 烘烤着她,也烘烤着他。 苏暮雪心里蹦出一句话:他,真是疯了。 这夜,雪堪堪下到了天明,苏暮雪也是在天明是才堪堪睡去,她做个冗长的梦,梦里都是欢声笑语。 她还梦到了爹爹,告知他,她同萧安辰又再度在一起了。 爹爹摸上她的头,噙笑道:“阿窈高兴便好。” 她还梦到了很多人,苏铭,郑煊,他们争着给她送祝福,最后最后她还梦到了自己生了一双儿女。 女儿长得像她,儿子长得像他。 他们乖巧听话。 苏暮雪像是在梦里走完了一生,睁开眼那刹,看着身侧的人,唇角扯出大大的弧度。 她缓缓伸出手,手指沿着他眉眼游走,又在他鼻梁上轻点了下,随后落在他唇上。 昨夜就是这张唇,亲她,咬她,哄她,说着甜言蜜语。她记得,他好像还发誓了,她不许他进一步,他鼻尖抵着她鼻尖柔声道:“阿雪,若是我再负你,定遭天打雷——” 最后一个字,她没让他吐出。 其实他不只说了那些话,还说了很多羞人的话,他让她看着他…… 苏暮雪再次醒来时,身侧已经没了人,只有明玉在,明玉见她醒来,走上前,“小姐,要沐浴吗?” 身子乏的很,銥嬅确实需要沐浴,苏暮雪点头:“嗯。” 明霞和明玉一起伺候苏暮雪沐浴的,两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明玉问道:“小姐是不是要跟陛下一起回帝京了?” 回帝京的事苏暮雪还没想过。 明霞道:“那是当然了,小姐同陛下都已经——”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苏暮雪绯红着脸问道:“陛下呢?” 明玉回:“帝京送了奏折来,陛下正在看。” 苏暮雪倚着木桶,想了想,萧安辰似乎离开帝京很久了,多久呢? 得半年之久了。 他确实该回帝京了。 萧安辰趁苏暮雪沐浴的功夫看完了奏折,等她穿好衣服走出后,他悄悄来到她身侧,接过明玉手里的眉笔,扳过苏暮雪的脸,亲自为她画起了眉。 萧安辰第一次画眉,手有些生疏,但他画得很仔细,效果还很不错。 第124节 苏暮雪看着镜中的自己,浅浅一笑,“没想到陛下还有如此手艺。” 萧安辰倾身凑近,脸贴上她的脸,先是在她脸颊上亲了下,随后唇贴着她耳畔低声道:“我还有别的手艺,阿雪莫不是忘了,嗯?” 苏暮雪偏头睨向他,看着他眼底露出的笑意,顿时明了他口中的“手艺”是何意,红着脸道:“真不害臊。” 萧安辰爱极了她这副羞羞怯怯的模样,喉结滚了滚,把人揽进怀里,“我同娘子欢好,有和害臊的。” 昨夜他也曾用这般挑逗的语气同她讲话,害得她心颤了很久。 明玉见状,给了明霞一个眼色,两人点点头,转身退出去,房门关上,萧安辰拦腰抱起苏暮雪,昨夜最初是在美人榻上,后来两人才回的床榻。 清晨,趁着苏暮雪沐浴时,婢女换了干净的被褥,此时床榻上的鸳鸯戏水锦被着实晃人眼。 苏暮雪看着他眼底簇拥着的光,担忧他又要折腾,提醒:“青天白日的,你可不能乱来。” 萧安辰吻吻她的唇,偏头含上她耳垂,淡声道:“没想乱来。” 苏暮雪提着的心刚要放下,谁知又听到他说:“我只是想重温一下昨夜的事。” 苏暮雪:“……” 苏暮雪刚刚洗好的身子再次出了一身汗,昨夜细节她不记得,但今日的像是刻在了脑子里,哪幕都没忘。 她娇喘连连的唤他名字,他亲吻着她,趁她情迷之际,问道:“阿雪,你可愿同我一起回帝京,嗯?” 苏暮雪意乱情迷,哪有心思回答这个问题,咬着唇未开口。 萧安辰也不急,温水煮青蛙,继续变着花样折腾她,继续问:“回不回?” “回不回?” “回不回?” 最终苏暮雪还是没忍住,氤氲着眸子,颤着唇回了句:“好。” 萧安辰终是听到想听的答案,眸底涌上别样的情绪,只觉得一暖,有什么从眼角掉了下来。 正好掉落在苏暮雪脸上,一滴一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滴,这些眼泪像是洗净了过往那些不快。 他颤着音道:“阿雪,咱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这章正文完结,后面就是甜甜番外,凌晨那更没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