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秀晚春(ph)》 中咒 夏夜暴雨,风雷交加,不仅暑气一扫而空,而且平添不少凉意。 门外竹枝倾覆,树影飒飒,小颖在屋里转来转去,坐立不安。 木门咯吱破开,一个人影像风一样卷进来,小颖惊喜:“小姐!你回来——” 声音戛然而止,她条件反射迎上去接住人。 扑面而来的都是水汽,招秀全身湿透,随手摘下鬼面和披风甩到地上,露出的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沾水的黑色罩衣已经整个儿贴在身上,连同皮肉都翻着细碎的刀痕,伤口被水打湿,血中翻着水肿,整个儿不似活人,反而鬼气森森。 她进门就晕了一下,被小颖支住才勉强找到点平衡,但别人的体温一沾,她马上就打了个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人,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扑到榻上。 小颖匆忙关上门,转身赶到榻前,却又不知怎么处理,焦急道:“小姐,半个时辰前青衣卫来传,亥时少主急召。” 招秀蓦地睁眼,看了眼漏刻,下一瞬就挺身坐起,伸手撕衣襟:“换衣服。” 声音低哑,带了些几不可闻的颤音。 离亥时只差一刻了,时间紧迫,小颖赶忙取来衣物,想先帮她褪去身上湿衣服,可手指刚触碰到她光滑的肌肤,就受了惊。 淋了身雨,她的皮肤不仅不凉,竟然还烫得吓人。 “小姐!”她下意识惊呼,“你在发烧?” 招秀硬生生撕开粘在伤口上的里衣,赤身站在那,身形还有些摇晃,手臂半撑住榻边缓了口气。 强行压下全身的不适,伸手把湿漉漉的头发捞到同一侧:“别浪费时间。” 小颖拿着手巾,咬牙上前,给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一碰她,她的躯体就不自觉地畏缩一下。 就像被风抚弄而微颤的花枝,再轻柔的力量都不堪承受。 不像是受凉发烧,更像是……更像是…… 小颖的手开始发抖。 莹白的肌肤上散布着不少刀痕,胸口与腰间因肢体冲撞的淤青也不少,显然与人交过手——但更多的痕迹却非常可疑。 饱满的胸脯本该雪色无瑕,下侧的瘢痕却像是大力揉搓后留下的印记,峰尖现在还是应激挺立的状态,仿佛雪打的梅,殷红近紫。 腰窝的掐痕既重又长,深得像是鞭痕,细细密密绵延到白腻的胯间,充满凌虐的美感。 腿上倒是好些,没有明显的指印,但伤痕也多,像是被什么碎裂的暗器擦过,血痕一条一条。 招秀扯了绷带在缠伤口,怕留下药味,不敢上药,伤口一碰布料就钻心地疼,但她不仅不放松,反而更用力地拉紧绷带,借疼痛来保持清醒。 抬起头正想擦头发,小颖忽然丢下手巾,伸手一把抱住她,眼睛里全是眼泪。 招秀被撞得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抑住身体的反应,酥麻感顺着接触的部位在身体里乱撞,她脊背微弓,不自觉绷紧:“放手……我没事。” “你不是去梧山取东西吗?与什么人交了手?”小颖怕极了。 “交易有变,东西没取到。回来时意外撞见闻铃阁的巡狩,不知道是哪一部的。”招秀一说起就来气,身体更不舒服了,她强行压下激荡的情绪,“他没落着好,我把悬刃刺他胸口了。” 小颖怕她着凉,先松手把里衣拣出来给她披上,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又急又气:“所以你还把悬刃丢了!” 她抹泪道:“春药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中的?你还能去见少主吗?” 招秀的脑瓜子都在嗡嗡直闹,她压着嗓音说话,怕出口就是呻吟:“去拿伏虎丹。” 小颖有点懵:“伏虎丹对症?” “这不是春药,”招秀艰难地吐气,边穿衣服,边把头发拨开,露出右侧的蝴蝶骨,“是中了咒……先驱一下煞气试试。” 小颖的呼吸一滞,面红耳赤。 清瘦的脊背,纤骨支棱,滑向两侧的肩胛优美如飞翼,乌发雪肤,半搭的衣衫掩映着不及一握的腰肢,朦胧半露的姿态比起完全的光裸都要暧昧动人。 本应是浑然天成的淡雅秀色,右上侧却烙上了一圈掌心大小的红印! 繁复的花纹深得近乎渗透进皮肉骨骼,诡异的血色沉暗,反倒衬得那纤背秾丽无边。 她控制不住伸手触碰,指腹刚沾到皮肤,招秀便浑身颤抖起来,条件反射缩臂拉拢衣襟。 小颖吓了一跳。 只见披头散发的人软着腰搭在榻边,贝齿咬着嘴唇,苍白的脸庞都泛着不合时宜的红晕,颤抖的姿态却靡丽得叫人心惊肉跳。 小颖反应过来,又气哭了:“什么……什么咒……会这么恶毒?” 招秀伸手掐住腿上的伤口,借着疼痛勉力支撑。 “别问了,快去拿!” 沙哑的声腔打着颤,急促呼气的细碎声里还有泣音。 小颖不敢多看,急忙去拿药,半路脚滑还打了个踉跄,又咬着牙跑回来,给她喂药,帮忙穿衣服,手忙脚乱。 伏虎丹见效极快,几乎是强行贯穿奇经八脉,直通内丹田。 招秀缓过来后,尝试运气,下一瞬又硬生生止住动作——不能运气,该死的咒印几乎锁住了丹田,但凡动一动都会将咒激活! 闻铃阁不可能有这么恶毒的咒。 招秀现在怀疑,那真的是闻铃阁的巡狩——还是什么冒牌货? 无暇再深究,感觉到力气又回来了,她直起身,挪步走到博古架边,打开药匣看了看,又连服几味丹药。 小颖看她像吃豆子一样咀嚼药丸,捧着茶水又赶上前去:“小姐……” 招秀咽下一盏茶,冲淡嘴里的苦味,反手将头发拨散,又将腰带放松一圈,任凭衣袍松垮披散,这才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新的银鬼面。 “承月半夜急召,准没好事,”她扫了眼房间,把鬼面戴上,声音低缓却有力,“你将衣物处理干净,再去席师那里取些药,煎一贴七毒散做药浴,我迟些要用。” 小颖胆战心惊:“你这幅样子……少主必会不喜。” 招秀摇摇头:“随他。反正也没见他高兴过。” 打开门,风雨竟已消停,落叶婆娑,院落一片狼藉,蛙虫鸣声阵阵,夏夜重回闹意。 招秀白袍鬼面,隐没在竹影间,霎时就不见了踪迹。 急召(微h) 招秀赶到沁园时,见廊下灯火通明。 中庭侍人已经在清理枯枝败叶,扫除积水,修整花树;来往穿梭,夜半仿佛白昼。 本是极祥和的画面,可一看着人,她就觉得难受。 肩胛上的咒印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这东西的存在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却也叫她服下的那么多丹药好像是笑话,每走一步都觉得热量好像又在奇经八脉慢慢集聚,连皮肤毛孔亦开始吞吐蒸气。 她放慢脚步、拢着袖子迤逦而过时,道旁青衣卫肃立低首,悄无声息。 跨进门槛,正厅也是一派静寂。 明明是大暑之期,这厅中却无半点暑意,反倒叫人觉得森寒。 前方左右排开各三把椅子,只空着右上首的位置,座上五位,皆身穿白袍覆着银面,中间主位是一位玄衣青年,脸上没有面具,袒露着一副如松竹般俊挺的颜貌,只是无甚表情,深黑瞳眸仿佛寒星坠入,冷若冰霜。 所有视线如刀光般齐齐向门口射来,招秀只作未闻。 身后大门合拢,视野变暗,她依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前走,不但不能显出任何紧张之意,反而要更坦然甚至是刻意的拖沓,才符合她的惯例。 松垮的衣袍罩在身上,丝毫拢不住婀娜之姿,反倒因为行进间游摆的衣物勾勒身形,更透出几分风流雅致;未束腿未穿靴,趿拉着一双简易的谢公屐,完全是游山玩水般的闲散姿态。 她甚至没有束发,披散的长发如瀑般延展而下,乌黑透亮,带着沐浴后的潮湿,与白袍雪肤衬出惊心动魄的反差,任是一张鬼面,都是述不尽的旖旎动人。 招秀踩点落座。 不,还留了几息给上座者问罪。 “真早。”玄衣少主面向她,讥讽道。 “亥时。”她不咸不淡顶了回去。 “我是没有给你时间收拾么?”对方眸中寒意更浓。 “夜半急召,自不能尽善尽美。”她慢悠悠回道。 哪里是“尽善尽美”,她连借口都敷衍到了极点。 承月眉一挑,不虞之色尽显。 没等他再发难,她对面上座之人,一口苍老声腔打圆场:“少主好雅量,云台主好气度。” 对面中座之人立刻接道:“不知少主召见我等,有何要事?” 实是没耐心听他俩打嘴仗,只想赶紧进入正题。 半夜急召,都等不及天亮,还是将扶风楼“云台、凤台、春苑、秋苑”四主与云台下属影阁、凤台下属剑阁两主齐聚一地,何等大事,实在叫人好奇。 承月冷冷睨了她一眼,也没再抓着不放,他环顾众人一圈:“大衍寺有信昭我扶风。” 全场屏息敛声。 “大衍寺”之名确实叫人心惊。 招秀拿手托着头,避免自己软下去,身体烫得更加明显,热浪来势汹汹,肩胛咒印像是针刺一样,又不扎到底,只是细细密密,来来回回,反倒更觉酥麻。 承月平静地说:“大衍寺道‘紫微星’已出世,且卦象所指,正在我东域!” 短暂的静寂之后,厅中一片躁乱。 对面的凤台主、剑阁主与春苑主已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秋苑主也有话不吐不快,转头一看,发现云台、影阁两位岿然不动,一个托下巴斜身、淡淡睨着对面,一个低头垂眸、无聊把玩袖间的暗纹。 虽说知道这俩很不对付,素来无甚话可讲,但这幅“勿扰”的姿态还真极有相像之处。 秋苑主无奈绝了吐槽的念头,靠在椅背上,开始羡慕对面的友好氛围。 承月并不阻止众人议论,待声音渐息,才又道:“大衍寺的意思,此次‘紫微’命格特殊,七杀独坐命宫,恐非善事,请我扶风排查东域,早日寻到‘紫微’!” 七杀星命相凶恶残暴、不祥之兆,“紫微星”以七杀入主命宫,想来不是易与之辈,找到此人难,说服此人心甘情愿主持“祭天之仪”更难。 众人不言,秋苑主倒是捞着开口的机会了:“可有特征?” 承月慢慢道:“批命书上只一句——云容山影两嵯峨。” 一个“云”一个“影”,众人条件反射看向右侧座上两位。 这指向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下首鸦雀无声,承月慢慢道:“批命一说,自不可轻视。此事便先交由云台、影阁着办。” 此言一出,招秀不得不开口:“如此草率任命,是否欠妥?” 声音拖长,咬字刻意,众人只道她在表示不满,影阁主却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招秀说道:“云台素专教化,与庶务无碍。排查寻人一事,勒从春秋两苑倒是符合职分。” “批命不违。”承月堵住话头。 命理一说,很难说有违背的理由,特别这还是大衍寺所示。 招秀烦得很,越烦越难以集中注意,身侧座上影阁主忽然抬起头,徐徐开口:“遵少主令。” 这声音才是真正的慵懒随意无所谓。 于是不待招秀再言,玄衣少主直接断道:“那便如此。我明日启程至天元山,与天五门共商此事,待回后与诸位再议。各部稳妥自专,着云、影两部便宜施行。” “散会!” 他说完便起身,径直负手而去。 就差没把不愿与云台主纠缠的牌子挂身上了。 实际上招秀也没想跟他再议论,她浑身烫得快要烧起来了,再多留一刻都恐当场失态。 众人只看着她与影阁主一前一后风卷出门,前者没有一点与后者交流的意思,但是没几步,后者甚至伸手抓住前者手臂,把她往另一个方向带——顿时面面相觑,不会打起来吧? 招秀又气恼又不适,踉踉跄跄地被带跑,直到被塞进转角一个空房间。 “简锐意!”她愤怒地喊道。 对方一把将她摁在门板上,直接伸手摘她的面具,语气竟然比她还要不爽:“你是怎么回事?” 鬼面摘下,泛着不正常红晕的面貌入眼,叫他都吓了一跳。 素来苍白淡漠得比云还孤邈的人,忽然这幅芙蓉面、含春目的姿态,确是叫人心惊。 他拧起眉头,也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冷峻面貌岿自不动,凤眼微翕,捏着她的下巴凑近细看:“嗅到血味我还以为我记错了日子……你是跟谁交的手?谁给下的药?” “放手。”招秀深吸一口气。 “堂堂云台主居然会中春药这种事,还挺值得骄傲?”简锐意冷笑。 “是咒,”她烦透了解释,却仍然不得不开口,“体征特殊。” “还有咒是这种体征?”简锐意伸手抓住她的腰,“我怎么不知道?” 招秀腰一软,抽着气低吼:“滚!” 身材高大的男人没有一点要听从的意思,顾自扯开她的衣袍,探手进去。 身上都是绷带,他倒没发现那些不正常的淤痕,指尖触到一处皮肤,没顾上计较烫人的体温,输入真气游走,很快发现咒力。 他没想到还真有咒印。 刚想把手伸出来,查看那个咒印,招秀贴着门板差点软下去。 简锐意张手捞住她。 她浑身都在发颤:“滚开。” 对方面无表情松开手。 招秀勉力支撑住,伸手摸索着门框,想要开门。 简锐意捏住她的手臂:“就这幅样子,还指望着去哪?” “叫整座扶风楼来看看云台主发情的样子?” 招秀恼得过分,反手一张,右手的指环弹射出一根红线,径直圈在简锐意的脖子上。 红线是玄铁捶打而成的细索,坚韧无比,锋利至极。 她抓着线端,两眼冒火:“我说了,滚!” 听不懂人话的那人完全没管近在咫尺的威胁,只停顿片刻,便伸手探入她的袍中。 招秀眼一晕,见那手指撕开亵衣,直接滑入腿缝,探到腿根。 “简……” 没等她骂完,指尖轻挑,拈住细腻的贝肉。 招秀下意识抓握拳头,将红线勒紧。 脖颈已经渗出血滴,对方却丝毫未将身首异处的威胁放在眼里,恶意移动指尖,在软缝间游走,全然是有恃无恐的肆意。 招秀刚张嘴欲斥,下方拇指便是用力一按,直直抵进贝珠之中。 她腰身一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只能急促地呼吸。 柔软娇嫩的珠子被几下揉搓便挺立起来,所有的感觉都像是放大了无数倍,她的腿都在发颤,站不住,被他的手背轻轻一拨就分开,晶莹的蜜汁失了封口,便顺着他的手淌下来。 他按着穴口,让汁水流得更多。 “出水这么快?”简锐意发出略带着嘲弄的慨叹,“看看,这不是撑不住吗?” “还指望去哪?” 不待招秀回应,他已经一把捞起她、将她反过身来按在门框上。 这个姿势让他喉间的红线掐得更深,招秀意识到不对,没想真杀他,条件反射松了松手,可下一瞬,那手已经绕过她的大腿,从她正面侵入,修长的中指顺着滑腻的汁液,直接探入花芯之中。 一触到底。 “混蛋!”招秀意识警醒,颤抖着挣扎起来,下身却不自觉地收缩,层迭的软肉完全违背她的意志,正将他的手指裹起来,试图送入更深处。 弄花(h) “舒服吗?”简锐意一字一顿道。 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脊背,一手按着她弓起的腰让她悬空,失却着力点只能依附在他身上,一手慢慢搅动着花芯。 空不出手,他低下头,咬着她的衣领将其扯开,露出肩胛上的咒印。 怪异的红纹深深烙刻在血肉之中,此时正艳得逼人的眼。 “奇怪,这是什么咒?” 繁复的纹路不符合任何一套路数,说是毒没有勾纹,说是愆但呈现红色,说是伏又是圆形的——倒像是杂糅拼凑的乱咒。 他凑得极近,炽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叫她颤抖得更厉害。 过分敏感的躯体像是被小火一片片焦灼,再是咬得死紧的牙缝,都控制不住漏出几息泣音。 想骂都要先恨不争气的身体! “谁下的咒?”他问道。 “你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简锐意看了片刻,看不出所以然,心知此时此刻也撬不开招秀的嘴巴,从她口中探知咒印的由来,也就只将纹路记在心上,暂且放弃研究。 “紫微星出世,且是七杀独坐命宫的命主,孤克刑杀,权柄生死,硬得出奇的命格,绝不可能顺从天五门意愿……” 他一边转换话题说到正事,一边仍在花芯中抽插。 揉捏贝珠,拨弄贝下两边花唇,再深深地探入流蜜的花芯,与越收越紧的软肉共舞。 她下面这张嘴巴可比上面的要讨喜得多。 探得越深,吸得越紧。 诚实地表现着自己的渴求。 每次抽插都带出细碎的水声,两瓣充血的花唇张合,丰润腻人,像是要将他的手指绞碎在里面。 招秀的重心完全压在了他身上,意识混沌,努力想听清他说的话,却又被下身一阵一阵的热浪刺激得思维混乱。 仿佛有电流在全身乱窜,崩断她的理智,阻塞她的思维,叫她只能感觉到体内不断跳动的那根神经。 “够……了……” 简锐意并不止于单纯玩弄,一根一根放入手指,似乎在试探穴口的限度。 他已经趁着它吞吐的频率,并排探入了三根手指。 微肿的花器却由不得他再扩充,感受到紧塞,他便弓起手,张开拇指,又去揉搓她的小珠。 敏感的花珠在他指下轻跳,蜜穴被撑到最大,收缩得也更厉害,深层嫩肉蠕动的频率加快,更多的汁水流出来。 “手湿透了。” 他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又嗤笑着接道:“扶风楼主管东域,这次紫微星亦在东。双方必成死仇。承月拿兰台、影阁顶在前面,我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我本就互为表里,现在又同陷于此,何必再多加内耗呢?” ——“我说……够了!!” 招秀扯住红线,不管不顾收拢五指。 她喘着气,抓着线刃像是抓着自己唯一一线摇摇欲坠的理智。 羞恼至极。 简锐意喉间皮肉翻开,血花迸溅,嘶声吸气,却仍在笑:“所以,还是这里更敏感吗?” 在红线抽紧将要绞断他喉骨之前,他用力顶住一个地方,深深按下去。 招秀通身一僵,被突如其来的灭顶快感扑打得几乎窒息,近于抽搐般地颤抖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短暂的失声之后全身软下来,甚至不由自主发出抽泣的声响。 简锐意的瞳孔微微一缩。 潮涌而出的大量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滴滴答答流下。 手指却被绞得紧紧的,吸得他都觉得酥麻。 倘若要是换作别的器物,想来必是登峰的极乐。 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结束,用手肘禁锢住她的身体,左手向上,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看着她的侧脸,一下一下抠弄那处区域。 “不要……不要……” 秀美的脸上遍布红晕,比最昂贵的脂粉都要动人,水洗的面庞娇艳欲滴,汗珠濡湿鬓发,惯来清泠泠的眼睛里全是眼泪,甚至还无意识地流露着几分哀求之意。 云台主啊……他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会是扶风楼半数成员的梦里人了。 她的反应激烈,明明下身瘫软、控制不住抽动,手却在无意识地抓挠,试图挣脱他的掌控,脸上全是滚落的泪珠,全身上下止不住颤抖。 “舒服吗?”他又说了一遍,凑近她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吻她的鬓发,忽然低笑着念道,“我想到一句诗……雨打芭蕉闲听雨,倒是有愁却无愁……” 招秀居然还剩下几分理智,挣扎着甩了他一个巴掌,手势绵软,完全没有力道,只有那股子羞恼十分鲜明。 眼泪流得格外凶。 抽泣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简锐意微微叹息,俯下身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耳垂,见她的反应还是不大正常,慢条斯理拿出了手指。 将人拦腰抱起,随手扯住自己颈上细线拉开,毫不顾忌流血的喉咙,只拿袖子一抹血痕,就抱着人走到里间,在木榻上放下。 错面 房间内光线昏暗。 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抽出怀中汗巾,就着微光给她擦拭,再一根一根擦干净自己的手指,迭好汗巾重新塞回怀中。 这才弯下腰,捏住她的指环,转动机关将线刃收回去。 他站在榻边,安静地看了她片刻,见招秀蜷缩着,一时半会还止不住颤抖的余韵,不敢再碰她,便拉开她的衣领继续观察咒印。 此刻的纹路并没有方才那般逼人的鲜红,似乎之前的宣泄就已经消去几分咒力。 但这种深烙的红,依然充满了不祥。 “谁干的?”他凑近招秀的脸,慢慢问道。 招秀在光怪陆离中晕厥了一会,硬生生凭着过人的意志将理智拉扯回来。 她艰难地调整呼吸,摇摇晃晃撑着身体坐起来,闷声不响拉扯好衣袍。 简锐意凤眼微翕,锐光森然,一字一顿道:“我问,谁干的?” “……闻铃阁。”她淡淡道。 “闻铃阁的人为什么跟你动手?”简锐意挑眉。 “因为我没用‘云台主’的身份!”招秀烦死了,“你有完没完?” 简锐意盯着她,显然是没完的:“这不像是闻铃阁会用的咒。” “但他穿着巡狩的衣服!” 这里面的信息量着实值得称道。 她隐藏身份出去做什么倒是次要,跟一个穿闻铃阁巡狩衣服的人起了冲突被下了个奇怪的咒,才是重点。 简锐意思索片刻,又道:“人死了吗?” “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发作?” 招秀默认。 “不像只发作一次的样子。”他说,“不是正常的咒印,非施咒者恐难解咒。” 招秀没说话,再去寻那家伙是不可能的,主要被她直接一刀捅穿胸口,多半活不成,但她又不确定,因她没见人彻底死绝就逃跑了,为此悬刃都没拿回来。 简锐意居高临下看着她:“‘紫微’出世,滋事重大,你我必定要离山,此咒不解,如此反复,堂堂云台主怕是颜面无存。” “不用你来教我。”招秀慢慢站起来,“麻烦影阁主只管好自己。” “我帮你一回,”他轻笑道,“都不说声谢么?” “谢你淫我?”招秀冷笑,“畜生!” 简锐意没有丝毫被骂的愤懑,只是悠悠道:“那也请下一次云台主莫再给我机会。” 他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可不一定能再忍得住。” 招秀脑子一懵,回过神来恼得更厉害,刚才恨不得砍了这混蛋的手,现在恨不得直接砍死他。 瞥一眼对方颈上的伤口,又觉无话可说,转身出去,捡了地上的鬼面,戴上就走。 简锐意没有拦她。 招秀像一卷风一样冲回到居所,进了主屋甩上门,还没消气。 屋子里已经飘满苦涩的药味,小颖从里间探出头,看到她很开心:“小姐!!” 她立刻跑过来:“少主没为难你吧?” 招秀摇摇头,按捺下情绪,由着她给自己脱衣服。 小颖松口气:“我已经浸好药浴了,你快泡一泡解解乏,伤口也要再处理一下……不过七毒散没配全,席师调整了配方只给了六味主药,说是绛阴蛛药性太重,不给,你若是生了非要七毒散来以毒攻毒的病,就亲自去一趟清风居,叫他先看看。” “知道了。” 说着就闷哼了一声,绷带绑太紧,与伤口粘在了一起,撕开时痛极。 小颖手僵住,不敢再动,招秀接过绷带直接自己撕,小颖见状立马叫到:“不要!我来!” 她实在对自家这位压根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小姐服气了,一边小心翼翼解绷带,一边心疼地说:“让席师顺稍配些祛疤的膏药,可不能留下疤了……” 蹲下时,小颖嗅到了异样的味道,是种会叫人面红耳赤的香。 不由自主往招秀两腿之间看去。 招秀将腿抵着小颖的膝盖,方便她解小腿上的绷带,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微微红肿的贝肉正张开,充血的花唇半隐半现,星星点点的蜜汁落在上面,像被风雨摧打过却更娇媚的鲜花。 小颖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是游魂一样处理好绷带,扶着她进里屋的时候,也好像中了咒似的,浑身发烫。 招秀一泡进水里就发现自己失策了。 拿七毒散是想冲一冲丹田的咒力,但凡能冲破束缚,她就能想办法解开肩胛上的咒印,但药性是涌进来了,纠缠着内丹田的咒力纹丝不动,两者好像不是行在一条道上,秋毫无犯。 幸而席殊改了药方,多添了几味滋补成分的药材,药性不是很难化解,就当给伤口拔毒了。 受不了的是下身。 暑热之期,又是热水药浴,她出了大量的汗,这倒是次要,下面就像是被一把细针扎过般火辣辣得疼,这才是受不了的事。 她对疼痛的敏感度很高,寻常不在意不是不疼,只是她能忍,但是在药水中清洗本就被揉搓得肿胀的花器,还是刺激了些。 小颖忽然从门后探出头来:“小姐……” 招秀受惊,猛地睁眼。 脸上药水混着汗水,看不出来落泪,至少小颖没怀疑,她只是举起手中的东西,幽幽道:“你拿错面具了。” 招秀有些困惑。 小颖翻转鬼面,指着内侧一个隐秘的古篆,咬牙切齿道:“上面的字,不是秀。” 她只会通文,不识古字,但她认识“秀”。 招秀头都大了,深吸一口气:“放在那……回头我找他换回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字?”小颖抿嘴,依依不饶。 招秀磨了磨牙:“简。” 小颖把脑袋缩回去,门合上,虽然没再问,但心里还是炸开了。 简?简什么? 扶风楼除了一个简锐意还有谁人姓简! 她俩的面具怎会错拿? 小颖只能想到两人打了一架的可能,一点都没怀疑发生了别的什么。 主要两人素来不对付,虽身份有上下级之差,但云台主是文职,影阁主武力过人,互相看不起对方,不对着干就好了,更别提有什么私下纠葛。 不一会儿,小颖送茶水进去,还在有意无意试探:“少主急召,不但召了小姐,还召了影阁主吗?” 招秀闭着眼,眼皮乱跳。 “又起冲突了?还是什么矛盾?” “扶风楼但凡祭仪,必戴鬼面,后来才有戴面具的礼节……面见少主虽是小事,也不定有摘面具的情况吧……” “不要多想。”招秀脑袋也好像是被药水泡涨了,虚弱地从浴桶里站出来,裹上衣服就待出门。 “我去清风居,今日不回,你自己休息罢。天亮帮我去云台挂箴令,聚召各院山长,明日辰时集会。” 小颖乖乖应完,对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努了努嘴巴,很不开心。 清风居处地偏僻,后方就是药园药山,因此格外静谧。 招秀进去的时候,已是平明。 夜还未开,半蒙半昧,没见着那几个学医的小童,显然正酣睡未起,竹屋一灯如豆,席殊披着件外袍伏案看书。 在等她。 大概是之前被小颖吵起后就未再睡——好像笃定了她会来一样。 灯下身影静美如雨后远山,山势清隽,竹海苍翠,上有云蒸雾霭,风生水起。 抬头时披散的乌发迤逦,萧疏眉眼舒展,是月净山林、泉清溪石的美感,连带满屋药香都淡却了几分苦涩,平添清韵。 招秀轻手轻脚进屋,随手带上门,在案几边席地而坐,就开始解衣袍。 “帮我看看,”她侧对他掀开头发,将衣袍褪下肩,完全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坦荡,“又开始不舒服了。” ———————— 作者:以后看到重点描绘男人长相,就可以知道要搞大H了 求珠珠,求收藏,不行我下章再嘤嘤嘤 解咒(微h) 圆润的肩下展开形态优美的骨胛,仿佛合拢的蝶翼,上面鲜红的咒印像活的一般,乍一看还在游动。 跟简锐意的纠缠只管了不到一个时辰。 她不是被小颖烦得要跑,而是再待下去又恐要发作。 就这一会儿,血管中已经冲撞着热意,尤其是某个部位,她甚至感觉到了其内每一根神经的跳动,能维持这幅看似平和的姿态,伪装正常语气,已经用尽了意志力。 席殊放下书,挪了挪位置,刚从正面看了眼,就挑眉:“嗯?” 他开口也是同一个问题:“谁下的咒?” 招秀憋了憋,不想答:“认得出来吗?” 咒印是术的分类,扶风楼上当然有专术的部门——影阁,但影阁主本人都看不出这咒印的路数,她也只能到席殊这里碰运气了。 此人医、术皆通,且见多识广,在咒印方面的造诣极高。 席殊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直接按在她的肩胛上面。 这猝不及防的一碰,招秀应激挺身,整个人都是一哆嗦。 他面色不变,指尖按在其中一条纹路上,逆着条纹往下划,招秀几乎是瞬间转身,抓住了他的手指。 她体内气血翻腾,可脸色越发苍白。 电流般的酥麻转为剧痛,仅需这轻描淡写的一划。 “是什么?”她艰难地说道。 被她抓住手指,席殊也没什么表示,而是抬起另一只手,勾着她的松垮的衣带一抽,外袍像花开一样散落,其内只有一件束身的里衣。 招秀一点一点松开手指,转而扶住案几。 她吐出一口浊气,发现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她理智的热潮居然淡退下去了。 她忽然意识到他方才的动作,也许就是在帮她解咒! 抬头看过去,但席殊已经起身去墙边的博古架上取药了。 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怎么处理,只是粗暴地进行止血,淋的雨没叫它们感染已经是幸事,泡了不合适的药汤却会拉长恢复时间。 活得如此粗糙,还能留这么一副花容月貌,除了天生丽质外,皆要靠云台主的身份。 招秀一边忍着痛敷药,一边等着他的下文。 但这家伙愣是一声不响。 招秀开始还是痛,能忍,但没过多久,热意又开始涌上来,她就不大受得住了,痛变成酥麻,处理伤口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点火。 她抿着嘴唇,又去抓他的手。 这回席殊没惯着她,把她的手拂开,淡淡道:“忍着。” 招秀没办法,又拉不下脸求,只能咬牙。 凌迟估计比这还好受些。 处理到腿边的时候她又没忍住,缩着腿说道:“剩下都是小伤口了……不用了吧……” 席殊看她一眼,她只能畏缩地、慢吞吞把腿伸直,递到他身前。 她垂头丧气抓着案边,想想,好像从拒绝他触碰咒印就开始错了。 心理挣扎了一会儿,她一边打着颤,一边小声交代:“昨日我去梧山……取一份情报……遇到一个闻铃阁的巡狩……他在抓我的交易人……没搞清楚什么事……就跟他交上了手……咒印不是术……是一块白玉……摔碎了……就到我身上……” 她说得颠倒断续,还夹杂着大量吸气声与颤音。 等她说完,席殊才放下药瓶与绢帛,没把那些零星的划痕也给一同擦一遍,他起身走到窗边,拿了坛药酒净手。 招秀眼巴巴望着他。 他把手擦干净,才慢悠悠道:“谁给你解咒,又没解彻底?” 招秀闷闷答:“……简锐意。” 忙又道:“那算是——解咒??” 席殊轻笑:“他倒是能忍。” 招秀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对她居然跟简锐意有纠葛吃惊,反而是称赞他……能忍? 他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招秀立刻转身,将肩胛骨亮给他。 心想这回不管怎样都要按捺。 但是席殊没再伸手,他只是静静观摩纹路,看她因为不适逐渐弯下腰半蜷缩起来。 “蛇灵玉,醉梦岛的邪门功法。” “这邪道早些年就被千极教给灭了满门,你昨日见到的‘巡狩’,身份确实有异。”他慢条斯理地说,“这咒印特殊之处在于它不是咒,而是一种功法。它先要由玉养,然后碎玉过渡于人,在人身上成熟之后,取咒而出,就是最纯粹的真元。” 招秀整个人都懵了。 不仅是她这个时候脑袋混沌没听懂,而是信息量太大,让她受到极大的冲击——她成了一个容器? “也不是全然坏事,拔除虽然困难,但可以逆转,让最后的真元成为自身滋养,不用担心为他人做嫁衣。”席殊解释道。 招秀艰难道:“拔除困难,但不是说……不能拔除?” “啊,这代价更大,”席殊顿了顿,“是破丹重塑的事。你要考虑吗?” 招秀眼睛一黑,全是绝望。 “不是时刻起症的,它发作的时间间隔会越来越长。一般是一日、五日、一旬、半年、一年……因人而异,我不保证时间的准确性。不过,快的一年期熟,慢的,三年也期熟了。” 发作多次……一年、三年…… 招秀细碎地喘着气,手指几乎嵌入案几之中。 “你刚才说过……可以解咒?” 席殊笑笑,没说话。 她转过头,咬着牙又问一遍:“怎么解咒?” “与人交合。”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否则怎么是邪法呢?” 她的思绪忽然就通了。 怪不得最后会成真元……怪不得他说简锐意没解彻底。 这咒印纯粹就是炉鼎之法吧!! 招秀怄得很,恨不得再回过去,把那个冒充闻铃阁巡狩的家伙碎尸万段。 她抓着案沿想起身,但膝盖都是软的,完全没法伸直。 席殊看她放弃起身,无望地趴到案上,埋着头不住地颤抖,平静地说:“拖太久,反噬了。” 短暂的沉默。 “混蛋,”招秀全身是汗,憋着气,眼睛含泪,“你就是想看我求你……” 席殊坐在旁边,手拢袖子,似笑非笑道:“云台主的意思呢?” 招秀艰难拿手撑起上半身,颤颤巍巍:“我认了……帮我逆转。” 席殊轻哼:“嗯?” “……求你。” 见他不动,她只能转身去抓住他的袖子,没想身体发麻,直接扑到他腿上。 她全身软得像水一样,只有嘴还硬着:“混蛋……求你了。” 席殊这才施施然起身,脱开外袍,在案几上展开,然后一把捞起她的腰,把她抱到上面。 招秀坐在案上,都没反应过来,他的指尖已经勾开她束胸小衣的带子,脱开束缚的双峰弹跳出来,红樱硬挺,充血高耸。 他没动,看着胸下的淤痕,慢慢笑道:“哦?不止一个?” 指尖在腰窝间慢慢划过:“那个巡狩?” 招秀这会儿脑子跟被堵住似的,已经转不动了,手还抓着他的袖子,声音低软发抖:“席殊……你行不行?” 下一瞬,他就伸手将她横着按倒在案上,之前随意搁置的书本被扫落在地,招秀迷迷蒙蒙看到油灯罩在自己脸上的光,上身便应激性颤抖起来。 他低头一口咬住她的乳尖。 招秀挺着腰,被快感击得喘不过气,只这一下,不久前刚被粗暴对待过的下身已经自己流出水来。 双腿被掰开后,那水流得更多,径直顺着股缝淌下去。 招秀蜷着脚趾,意识不大清晰了,但本能地感到羞耻。 全身都在发烫,敏感得碰一碰都会抖动不停,根本无需前戏。 “你再拖上一会,我可以看着你被活活烧死了。” 席殊叹息道。 他换了姿势,席地而坐,解开亵裤,揽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湿哒哒的蜜水跟着淌下,在两人接触的部位滑开黏腻一片。 他将手臂从她腿弯下穿过,托着她身下两团丰盈的臀肉将她抱起,指尖探入花唇,将柔嫩的花芯完全撑开,对准高挺的阳物。 一个挺身便直直撞入花器之中。 冲击(h) 炽热之物陡然撞入身体的时候,招秀其实是有片刻清醒的。 这个姿势非常不友好。 撞得太深,太狠,直直抵进花底秘地,所有的软肉都被强行撑开,层层迭迭裹住入侵的异物,炽热的温度犹如往油锅里添火,痛楚连着快感没顶而来,将之前压抑的所有知觉一并点燃了。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哭出来。 仅仅刚进去,花珠下方掩映的密道便喷出了水。 失禁般的羞耻感让她颤抖得更厉害,被快感侵蚀全身的时候,她却一点都不敢动,只怕轻轻一动,体内的异物就会捅穿自己。 意志与身体本能产生的割裂,让下面绞得更紧。 可是还并没有完全进入。 席殊伸出手,按在花珠上用力摩挲,招秀猝不及防,近乎于抽搐般颤了一下,全身瘫软下来,被他撑着才没扑倒。 他这才轻轻舒出口气,得以调整下身的角度。 紧紧揽住她的腰,避免她会过于挣扎,然后往前一挺,将还露在外面的剩下一截也趁机挤入她体内。 招秀刚泄过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上上下下的泪水都流得更凶。 腿被架起,后腰被按着,下身动弹不得,只有存在感巨大的异物填满了身体。 她连气都喘得困难,仿佛这一顶,直接顶到了她的喉咙口。 “出去……疼……” 胸脯微微摇晃,带着牙印的红樱簌簌抖动,一张绯色小脸波光涟涟,这回是真哀求了:“我难受……” 她想抓他的头发,但滑腻的乌发自指间滑落下去,没抓住,她只能搭到他的肩膀上,片刻后连头也给倒下来,抵在他肩上。 软绵绵的泣音动人至极。 席殊侧头,蹭了蹭她的鬓发,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是一副萧疏轩举的清隽。 “乖,动起来就好了。” 竟一点都未被打动。 他揉捏着两团丰润的臀肉,将她托起来,又由着她跌坐下来,没根而入。 几下而已,招秀就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每一下都好像撞得更深,叫她疑心自己已经被捅穿了,每一次抽插都叫蜜穴收缩得更厉害,吞吐出更多的汁液。 没有力气,挣扎都没有办法,只能啜泣。 席殊对人体太熟悉了,几次摩擦就找到了特殊区域。 他将她的腿放下来,搂着她的腰,让她缓了缓。 招秀以为哭求奏效了,瘪着小嘴抬起脸:“……好了吗?” 席殊对她笑笑,他退出来,将她重又放在案几上换了姿势,一条腿垂落,一条腿屈起、缠到他腰上,又将巨物抵在花芯中。 他俯下身亲吻她,撬开她的唇齿,缠缠绵绵勾住小舌,下身却用力一挺,径直刺中最隐秘的凸起。 招秀浑身都在惊悸,仿佛被闪电击中,整个人失去理智。 叫声却被堵住,只能从喉咙中滚出低低的呜咽。 上上下下都被塞满,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被动承接着可怕的冲击。 招秀几乎被撞晕。 他抬起头,放开她的唇舌,免得她透不过气,一边撞击内壁最敏感的区域,一边用指腹摩挲着她挺翘的花珠,打着转地刺激下方的密道。 她又抽动着泄出更多的水。 意识完全是飘忽的,感知却异常明朗,她觉得自己就像沉在海里,每一次浪潮没顶都叫她有窒息之虞。 里面绞得很紧,他的速度并不快,反而,正因为慢动作,她连顶着腹腔那坚硬异物的形状、大小、甚至连每一个条青筋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连它是怎样退出去、怎样摩擦内壁的软肉、又是怎样凶狠地撞击深处的过程,都历历可数。 “我错了……呜呜……” “席殊……席殊……” “你饶了我……” 她摇着头,边哭边都开始说胡话。 席殊叹着气,低下头又含住她的嘴唇。 但凡放开,她就哭:“我不要了……” 他安抚式地摸摸她的头发:“乖,第一次发作难受些,后面就好了。” 招秀好久才辨别清楚他说了什么,然后疑心这黑心鬼是在恐吓自己。 想到这该死的“蛇灵玉”还有数回发作的余地,她就绝望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意识虽然半蒙半昧,但思维越来越清晰。 仿佛被咒印俘虏的脑子,在这一次次撞击中,又给挣脱了枷锁。 席殊觉察到了。 他把她两条腿都盘在自己腰上,托着她的臀肉将她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这个姿势比之前还难以忍受,几乎每一步都是一次颠簸,结合部位每扯动一下,含在其中的硬物便在腹腔内弹跳一下,抽刺的幅度不大,频率却高了。 她整个人都攀在他身上,两腿随着顶弄的频率颤抖,圆润的胸脯上下弹跳,峰尖不停擦着他的胸腹,刺激更大。 招秀又要哭,身后的大手托了她一下,按着她的脊背免得她掉下去,然后发现他将自己抱到了铜镜前。 招秀眼睛睁大,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不敢动弹。 逆转(h) 席殊被绞得低低抽了口气,把她的腿向两边张开,放在狭窄的镜台前做支撑。 下身硬物因此稍稍退出她体内。 他没在意,拨开她散乱的头发,托着她的后脑勺要她往后看。 招秀埋头伏在他胸口:“不要!” 席殊轻哼,她有点怵他,只能抽抽噎噎地抬起头,转过去。 镜面磨得极光,所以什么都能照得纤毫分明。 他还披着件内衫,她全身上下不着寸缕。 头发被拨开,整个光裸的脊背都袒露出来,纤瘦匀称,漂亮得如同白玉。 腿被打得太开,露出深深的下陷的腰窝与挺翘的臀部,两团雪白的臀肉上满是大手揉捏的指印,连粉色褶皱的后庭小穴都露在外面。 红与白的色差构建出惊心动魄的对比。 她先看到自己下身外翻的贝肉,花穴被撑开到极致,插在其中的巨物甚至有她手腕粗,此刻青筋毕露,狰狞又恐怖。 她被吓到了。 只要想到是这样的东西在她身体里来回抽插,她的意识都清醒了不少,连内里的热潮都自行减退了几分。 席殊叹了口气,挺身将器物完全刺入她体内,然后大手按下她的丰臀,强迫她抬头看另一个方向。 “看咒印。” 招秀颤抖地抬高视线,这才注意到肩胛上烙着的咒印。 然后惊奇地发现它的红色已经暗淡了不少,甚至纹路都呈现几许灰败——正是因为它变色了,所以不再有那么高的存在感。 交合真的能够解咒? 席殊皱了皱眉,拍拍她的臀肉:“放松。” 深层花器在这瞬间绞得太死,就像被一张小嘴整个儿紧紧含住,叫他都有些透不过气。 招秀越紧张,汗流得越多,皮肤湿漉漉的,内里蠕动的软肉却被烫得像是要化开。 她低低哭:“我控制不住。” 席殊从后方探下手来,指尖探入花唇边缘慢慢转动,招秀唯恐他连手指都伸进去,急促地喘气,不自觉绞得更用力了。 他只能将她的背压在铜镜上,揉搓着她的小腹让她放松,得以缓慢退出之后,却又深深撞入,连着狠狠抽刺了数下,让她又哭着泄了一回,这才重新抱起她。 招秀颤抖地、委委屈屈地趴在他肩上,听他讲话。 “交合可以解咒。”他慢慢说道,“成功解咒的状态,咒印会消失,丹田也会解封,你能重新动用内力、真气。当然它完全复苏的时候,也会很鲜明。你拖的越久,它会越红,你受到的束缚也就越强,当它完全转为深红的时候,你就算找人交合都没用,它会反噬,转而将你的精气吸得一干二净,你会被它活活烧死,听到了吗?” 招秀默默点头,有些后怕。 席殊盯着镜中的她,忽而轻笑:“你本身就修习‘天元诀’,内力充沛,它寄在你身上,发作的次数不会多,但越到后面,需要的精气越多——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它,明白?” 招秀猛地抬头,睁大眼。 席殊意味深长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找人的时候带上脑子,切莫害人害己。” 招秀昏昏噩噩的思绪被几句话拉回到现实,有些怕,又有些愁,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我可不会跟着你到处跑,”他亲亲她的脸,“自己警醒些。” “席殊……席殊……”她刚开口唤了个名,嘴巴就被堵住。 “别问。”他慵懒地抬了抬眉,一边细细吻着她的小舌,一边慢慢抽动下身,再度捅向深处。 这次的快感来得更急更快,仿佛她的身体在这几次交接之后,已经完全做好容纳他的准备。 她受得极累,却不敢动,因为他的手指绕到后面,已经按在咒印上面。 “会疼,”他笑着提醒,“但你要是动得太厉害,没准我就画歪了。” 以指作笔,异体的咒力侵入她的肩胛,又是在咒印这么敏感的地方,与下身的抽插完全是不同的感觉,既痛又杂糅着渗透骨髓的痒。 两者混合在一起,招秀一边抖一边哭。 连颤抖都要忍着些,避免幅度太大,影响到正侵犯她的人画咒。 席殊一心两用,还来得及时不时吻吻她的侧颊,安抚安抚她。 “坚持住……还有五笔……唔,还有三笔……” 当他的指尖划到最后一个勾尖时,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她酥软的腰,不许她脱逃,随即挺身,加快了频率。 坚硬如铁的器物直直撞在花器底部某个闭合的甬道口,用力地像是要将她撞散架。 招秀脱力到喘气都做不到,硬生生受着,精神都像是在被凌迟,直到他一下抵进最深处,膨胀、跳动。 她被死死按住,像被滔天巨浪倾覆,绞绕的花器却在主动迎接更多的精气,任凭那些体液击打着宫口隐秘之地,都不松开,甚至他要强行退出来些,才能全部灌进去。 席殊缓缓吐出一口气,颈上也渗出汗来,他一点一点退出去,又伸手拢住她的花芯,免得漏出。 片刻后,他一手抬高她的臀,一手放低她的背,把她抱起来,低头亲了下已经哭到抽过去的人。 他的喉骨微微一动,低声道:“好消息是,你不必担心会受孕……什么精气都化了,不会在你孕宫扎根。” 招秀被抱到竹榻上。 浑身湿漉漉的,跟水洗过一样,汗水都将之前敷上的药物给润湿,黏腻的药汁、肆流的体液混杂在一起,润白肌肤上皆是指印与淤青,糜烂与绝艳相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重新睁眼,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就开始求:“难受……想洗澡。” “再迟些。” 招秀懵懵懂懂看向他。 他已经褪下了身上斜披的唯一一件内衫,赤裸着身体,将手搭在她的手臂边,撑着上身俯视她。 乌发自颈侧滑下,清美如瀑,细腻的肌理上还印着她失去理智时的抓痕与牙印。 “醒了?”他摸摸她的小脸。 “……好了吗?”她喃喃地说。 “没。” 招秀吓得一惊,立刻清醒。 视线对上,就在她眼皮底下,席殊的拇指尖从她的锁骨一直划到高耸的峰顶,按在充血的红樱上细细揉搓。 招秀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刚才是帮你解咒,”这个人慢悠悠笑道,“现在是我帮你解咒的酬劳——你认不认?” 招秀听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讲什么,绝望地看着他,像是今天才认清楚这黑心鬼的实质……以前单就知道他有些恶趣味而已。 她委委屈屈地哭:“席殊,你肠子都是黑的吧!” “也许罢。” 他敷衍地亲亲她的脸,揽住她的腰,俯身下来。 她的意识百般抗拒,身体却完全自然地接纳他的侵入。 花器张合,主动将他送到深处。 “真乖。”他低头含住峰尖,捏着她的腰,半缓和半粗暴地揉搓那些旧痕迹。 与其说是在散化淤青,不如说就是霸道地把自己的痕迹覆盖上去。 招秀搂着他的脖子,不管有没有用,还是哀求道:“疼。” 她已经认清了,他就不带心软的,硬碰硬就等着把自己碰死,要求求,没准他开心一下,会施舍点不存在的良心。 “你轻一点……” 缓和(微h) 招秀在清风居昏睡一日。 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望见竹屋外红霞漫天,正好与晕厥前的霞光记忆重合,恍惚她都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但马上她就回过神来。 她的状态前所未有得好,什么负累沉疴、什么酸痛乏力,尽消尽止;丹田真气充沛,内力轮转大周天顺畅自如;比之中咒前都要强上不少。 ——如果下面没有填着什么东西的话。 她半撑着身体坐在榻上,身上也就披着件男人宽大的内衫,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素白的衣衫已经滑下肩头,衣襟松松垮垮搭在臂上。 并拢的双腿底部,那异物分外明显。 招秀没敢动,盯着自己的腹腔,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虽不至于像咒印发作时那般,敏感得连碰都不能碰,但此刻那东西填在花器深处,泛着丝丝凉意,没有冰块那么刺激,但也渗透着一种薄荷般的清凉。 味蕾可能会喜欢,可身体显然讨厌。 她能感觉到小穴在本能地排斥它,可越是如此,它便越有存在感。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地把腿张开,探手进去,学着把花芯分开,将手指放进去摸索。 摸不着,越是往里,它似乎被推得更深。 招秀大汗淋漓。 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行。 “席殊!”她只能喊人。 内室帘子很快就被拉开,青衫披发的男人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书卷。 他看着她,叹气:“一醒便要闹点事。” 招秀撇着腿坐在榻上,抿嘴:“难受……弄出不来……你做了什么?” 声音低弱,堂堂云台主居然不敢对他用质问语气,就是有些怵他——解咒的过程就够折磨人了,任谁解了咒还被强摁在榻上又死去活来做了一回,都要心生惧意。 问题她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想说理都没处说去。 席殊随手把书丢开,拿了榻前架子上的细颈瓷瓶,坐在床榻边。 这玩意儿之前就放在那,显然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只是她没注意到。 席殊就看了她一眼,招秀磨磨蹭蹭地躺下去……都有心理阴影了:“要做什么?” “上药。” 他拍拍她的腿,让她把腿张得更开。 手指伸入衣袍,直直地触到花底,一下子就探到了异物。 他慢慢地拨动异物,让蜜穴自然的吞吐将它推出来。 她能分辨是柱形的物件,不长,不粗,至少没有之前折磨她的东西那么恐怖。 已经竭力放松自己了,但内里软肉的收缩蠕动根本由不得她控制,不一会儿又出了身汗…… 当东西连同淌落的蜜水一起被勾出去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连羞耻心都弱了。 可席殊并没有将其完全拔出来,反而任由它被夹在花芯口,然后捏着物件换了个角度,开始抽插。 “啊?!” 她本能地夹住腿,拒绝它的进入,但是席殊大手一按,只两下她就缴械投降。 角度太刁钻,她很快就受不了了。 含着眼泪哀求:“席殊!” “嗯。”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的腿颤抖着想伸直,又被他摁了回去,抽插十数下才完全取出,转而将圆润的柱尖按在她的花珠上,一圈一圈地研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很快就泄了出来。 滴滴答答的汁液将身下的衣衫都给濡湿一大片。 待她潮涌的余韵慢慢消退之后,他拿着绢帛将她里里外外擦拭干净,这才取下细颈瓷瓶的封口,将瓶口对准她的花器,慢慢推了进去。 净润的小穴很轻易就接受了瓶颈。 瓶底往上轻轻一抬,温凉的液体状药物全被灌入她的体内。 他一点一点拔出细颈瓶,又将药柱重新推回她的体内,像活塞一样堵住穴口,不让药液流出。 “不准取出来。”他拍拍她颤抖的腿,“让药柱子自己化掉。它的药性不强,会慢慢改善甬道,延展内壁,你也不想每次都遭遍罪吧?” 招秀回过神还挺委屈,这家伙居然知道她是在遭罪? 他分明就是喜欢看她遭罪吧!! “还不服气。”他捏捏她的脸颊,伸手揽着她的腰把她从榻上捞起来,放到怀里。 招秀全身僵硬,下身的不适还不是重点,她确信这黑心鬼最喜欢正面抱着她做的姿势。 当然席殊没有狠到那份上,他掀开她遮体的衣物只是让她看自己的身体。 招秀发现,不但身上留下的淤痕全部消失了,而且昨天还狰狞可怖的一道道伤口,这会儿居然连血痂都掉了,只剩下一条一条纤白的瘢痕。 痕迹浅得像是很快就会消失。 她惊得咽了口口水,弱弱道:“采阳……补阴?” “咒印已经成功逆转了。”席殊说,“它所吸收的精气凝结而成的真元,最后都会反哺你自身。” “好好利用它——这未尝不是一次机遇。” 招秀绷着脸,没有一点笑意:“我不要这样的捷径……分明是邪功。” 席殊却笑出来:“你只是不想雌伏人下,毫无反抗之力。” “但是你要知道,”他说,“你不做,是要死的。” 就因为这一句话,招秀回到自己地盘,挣扎了好久,还是没把扎在花器中那根药柱取出来丢掉。 小颖完全不知道她在清风居里做了什么,看她全须全尾地回来、看不出一点被咒印影响的样子,还非常高兴。 连连称赞席师医术高明。 至于她身上穿的是不是男人的衣袍,就毫不在意了,没准她就是在清风居泡了个药浴没衣服换,席师大度借了衣服给她呢。 而这一路招秀都在跟体内的异物作斗争。 真的、真的难受。 她控制不住收缩内壁,异物在吞吐间,摩挲着她穴内的软肉,不经意间擦出一些酥麻的感觉,就像含了活的东西一样。 还有席殊塞给她的药匣。 里头零星几个毒药与解毒剂之余,便是一排的细颈瓶。 这玩意儿也不只是用在那处的,他新制的药,对于止血、愈伤、祛疤皆有奇效,可口服、可外用,但非装在这样的瓶子里…… 看得厌烦。 招秀想到没几天咒印又会复苏,便有绝望之感。 可是人生再苦,活还是要干的。 “紫微星”出世这种大事,既然落在了扶风楼头上,又被承月转嫁给了云台与影阁,那无论如何,她都被卷入其中,无法独善其身。 清风居白耗了一天,完全打乱她的计划,她不得不深夜加班。 招秀随意吃了碗小颖做的面填饱肚子,磨蹭着换好装扮,拖着极不情愿的身体去云台了。 —————— 作者:因为席殊算是无差别掉落知识跟道具的金手指,所以他排第一个 求珠珠,求收藏~么么 云台 入夜,云台大殿依然灯火通明。 白日小颖来挂了箴令,整个云台上下因此皆运作起来。 召集的命令要从宣化司抵达东域各书院,密密麻麻的纸信使现在还在云台上方来回穿梭。 内务司要准备各书院山长的宿食居所。 寻常每年年关才有各院集体回云台述职的大事,各类祭典也多在寒冬,夏暑之期的集合从未有过,因此要置备的各类起居器物非常多。 由于事态紧急,明日辰时便要集会,与会者大多得通过疾行符上来,所以祭仪司还需要加紧布置落点阵盘。 直属招秀的礼乐司一众,至今还摸不着这次箴令的实际内容,面对各院山长的来信问询也无法作答,白日来竹君坞数回,都没见到她人,焦躁得没人敢睡觉。 紫微星出世之事,毕竟当下还只有少主本人与扶风楼几位主事人知晓。 此刻一见她身影出现在殿前台阶上,赶忙迎出来。 “大人!”礼乐主司陆明都不待她走到上面,便迎下来拱手行礼,“箴令……” 招秀没停:“殿上再议。” 陆明问道:“与会人?” “四司主副司,半个时辰后集会。” “遵令。” 招秀白衣鬼面,从俯身拜下的众人之间穿行而过,比任何人都要忧心忡忡。 烦死。 扶风楼六殿,春苑司农,秋苑司工,云台掌礼,凤台掌财,影、剑两阁是云台凤台的下属武力部门,影阁重秘,剑阁偏刑。 就如她早先辩解得那样,生民户籍、农事工时,皆掌春秋苑之手,要排查、寻人,两苑方便得多。 云台的职能在礼乐、教化、祭祀,听着阳春白雪、清贵权重,事实上也确实不接地气。 招秀年纪轻轻能得如此高位,除了能为之外,便是来历使然。 因为她出身天元山,是由天元山直接任命。 世人所处之地自古以来便被成为郁境,郁境是一片孤悬的天地,由四方天柱撑起。 天五门本为四门,各治一方。 天地元气衰减,四方天柱皆残损之后,当时的天四门集全境之力,融合四方天柱残余力量,塑成了命天柱,立在郁境中央,主持此举之人,便是当时的东域主瑶含章。 后来尊主坐镇天元山,下属亲信大多同去天元山,扶风楼便传给了尊主之子承月。 这便是扶风楼上下不称承月“主上”,而称“少主”的主因。 天四门从此改称天五门。 扶风楼改制,招秀是尊主所指,也是扶风楼最初的主事人,甚至她来在先,承月入主还在后;后来各部创立、乃至主事人提拔,多少也有她影响。 地位超然,这便是缘由。 招秀为立威,常年鬼面罩脸,鲜少除下,竹君坞近身处也就小颖一人,着实是她的颜貌缺乏威严之顾;乃至对于直属的礼乐司之众,亦保持距离。 云台上下皆传她高深莫测、喜怒无常,见得她在少主面前亦屡屡不假辞色,扶风楼上下对她讳莫如深也是理所应当。 形象立在那,等闲无人敢于冒犯之后,招秀才敢有片刻放松。 此次任命完全出乎她意料。 她都怀疑批命书是承月伪造的,目的就是把她跟简锐意打包丢下山。 但又说不通为什么。 她在大殿里坐着,脑子始终高度运转,思考一切的因由。 无论如何,既然事端已经丢给她们了,云台与影阁必须通力合作。 云台好歹有组织有纪律,制定具体计划当仁不让,影阁神出鬼没、专研秘术,但换个角度来说,影阁部司情报灵通,定然第一时间就去调查详情了,比她这边会掌握更多信息。 就是简锐意那个人……实在叫她头痛。 她与简锐意不对付并不是装出来的,她不会喜欢一贯不尊重自己的人,简锐意更觉得她端姿态假惺惺,云台影阁互相拆台也不止一次,再加上影阁虽说名义上是云台下属,但双方的职权不交叉,影阁从来不对她负责。 相反,地方上,书院与密瓶轩相处得倒是很好。 云台直属各书院五里之内必有一座密瓶轩,不管顶头上司如何相处,它们之间的合作向来愉快。 “密瓶轩”取意“守口如瓶”,而其专司刺探情报、撬开人口,也不得不说有些讽刺了,确是简锐意那个人会取的名字。 戌时,与会者陆续抵达。 “参见大人。” 互相见过礼之后,招秀视线扫过在座众人,也没有丝毫卖关子的意思,直接将承月强加给云台的任务复述了一遍。 底下霎时哗然。 十六年前尊主造祭天台,命天柱被支起,郁境各地天灾减少,风调雨顺,生民才得以安居。 当时主持“祭天之仪”之人,便是“紫微星”,恰是有他自愿舍身,祭命于天,才有天柱立成。 其历不可考,其名也未传,大衍寺为其立下的供奉排位上,书名“中天北辰紫薇大帝”,民间也只称“紫微大帝”。 这些年来天柱异动虽不强烈,但是天地元气衰减已是不可变更的大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灾增加在所难免。 现下紫微星再出,不得不叫人怀疑,是否天地又有意料之外的变化。 这不单单是云台又或者扶风楼的事,而是关切到天五门乃至整个郁境。 不说其他,北域大衍寺与中域天元山必要遣人来东域,共同参与。 无论天五门对此是如何商议的,苦差事既然砸在云台头上,那就不得不先将人找到再说了。 “男女老小、高矮胖瘦皆不知晓,何从寻起?” “大衍寺既给了命书,即是说明紫微星命数已定,无可变更,‘七杀入主命宫’,孤克邢杀已成定局,此条可成参考——寻觅突逢剧变、失亲独孤之辈。” “会是初生婴孩吗?” “批命不详,光是‘云容山影两嵯峨’一句着实分辨不出内情,少主怕是故意找的借口……但是他之意图我们不能不想。” “云台掌教化,书院集录各地少年,紫微星有很大概率恰是出自其中,否则少主为何不勒令春秋两苑通查户籍呢?” 各主司副司议论纷纷,就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翻来覆去解读。 大衍寺素来神神叨叨,在座诸位却是学识高深之辈,博通古今,就差从字缝里抠出字来了。 礼乐司主司陆明最后总结道:“这便是大人以箴令传唤各书院山长速至的主因了。不过,倘若紫微星恰如我们所想,真的找到了人,关于后续如何安排,大人是如何想法?” 招秀语气平静:“不由我云台专断。” “我殿只需谨记,万不可与之交恶。” 于是底下人皆知道了,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云台得不到利益也不能与其发生冲突,免得惹火上身。 会开到尾声,影阁主带着下属上门来。 接到通报的时候,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主座。 云台主侧身倚在珊瑚榻上,珠冠玉簪,长发垂落,银色鬼面獠牙恶煞。 从这姿态,倒也看不出喜恶。 扶风楼主事人大多喜戴面具,有人喜欢戴善神面具,慈眉善目、主风调雨顺的正神,有人喜戴鬼面,多为凶神恶煞、主驱疫祛邪的凶神。 招秀除非祭仪大典,常年鬼面不离身。 “散会。”听得她如此说道。 众人心中一惊,但又不愿被顶头上司误会是想看热闹,只能拱手躬身告退。 出了门互相看看,没人走。 影阁主来时,见到奇怪场面,云台众司无声无息立于殿门口,倒像是列队迎客。 他微微挑眉,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下属也站门外。 自己拢着袖子施施然跨过门槛进了大殿。 影阁众眼睁睁看他关上门,心想坏了,这俩不会要打一架吧。 毕竟据说当时少主任命时,云台主百般推辞,是自家大人一口接下的……两殿本该同根连气,自家大人拆台,本就理亏。 两殿部属面面相觑,在门口屏气敛声,偷听殿中情况。 可惜大殿建筑自带防范窥视的阵印,关上门便影影忡忡,觉不分明。 殿内一片死寂。 招秀见着简锐意就头疼。 这家伙居然出门没戴面具! 那她的面具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她就是预备交换面具事宜,才不欲人旁观,现下脸上戴的还是这厮的——没面具可换,她疯了才跟他同处一室。 毕竟上一回共处的情景太过糟糕,就算有咒印作祟,也够她怄得慌了。 脑袋里烦得很,姿态也不能落于下风,招秀坐直身体,不轻不重地一声:“稀客。” 简锐意抬头看过来。 高冠博带,深蓝大袖有鹤翻飞,穿得就像准备参加祭仪似的,十分正式。 微翕的凤眼似笑非笑,苍白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带着习惯性的讥讽。 “云台主好兴致。” 挑衅 招秀烦死了。 真要有闲,她去合计合计明日的箴殿会,该怎么与诸书院山长商议找紫微星一事不好么——谁耐烦跟你虚与委蛇! “不及影殿主,深夜来我云台,显然兴致更佳。”她冷冰冰俯视殿下之人,“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我有一件趣事,迫不及待地想与云台主分享。” 简锐意拢了拢深蓝的大袖,慢慢说道。 明明立于下首要抬头才能望见招秀,却没有一点屈居人下的自觉,反而安适悠然,如闲庭信步,骤见上头花枝绽放,于是驻足观赏。 放在此时此地,别有一番嘲弄之意。 招秀眉宇在面具后微微皱起,不动声色等着他下文。 从外看来,那一张鬼面青面獠牙、煞意甚浓,光是看着就有一股岿然如山的威严,谁能料到,这鬼面之后会是一张绯色绝艳的芙蓉面呢? 简锐意微微一笑,开了口。 “昨日梧山,山民上报,有尸曝于野。说来也奇,此尸浑身皮肉皆完好无损,连一丝溃口皆无,骨骼却根根寸断,化为齑粉。” “连密瓶轩都挖不出其来历,只能容义庄草草埋葬,待血肉化为尘泥,便是尸骨无存。” “真是可怜啊,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句话从简锐意嘴巴里道出来,不仅听不出丝毫同情之意,反而充满了森然与讥讽的意味。 招秀心都揪了一揪,但素来伪装到位,外表不见丝毫异样:“连得一具荒尸都要关怀备至,阁下倒是忽然转了性。” “一具荒尸自不足挂齿,死状凄惨也与我无干,只不过,我倒是好奇,某位扶风楼上着白袍戴银面的大人物,在这一日赶去百里之外的梧山做什么?” 他没明着说谁谁谁杀人,但就将两事这么一放,言外之意就很明显了。 招秀冷冷睨着他,不仅没有丝毫退步,反而咄咄逼人:“我也是奇了,堂堂影阁主,不关切天下大势,反而揪着具破尸体揪着别人的鞋根子做什么?” “这忽然转性,转的是长舌妇八婆子活上身?” 怎么着,她就是离开扶风了! 谁还规定主事人不能出门了? 她极少下山,不代表她永远不会下山! 怎么着,就是她的接头人被杀了,她还得管他怎么死的! 她就是绕开密瓶轩搞个情报怎么了,谁规定扶风楼出身的就一定要光顾自家的生意?! 简锐意这混蛋! 这一日居然没去探紫微星,反倒可劲地去查她私下扶风楼与那咒印的隐秘! 招秀强忍着没跳起来打死他。 主要是打不过…… 心知肚明,他肯定是去查那咒印,才发现她离开扶风楼之事——不过她下山那么隐秘的事,可这混蛋在短短一日内居然就搜查到梧山,这是要有多上心。 “别那么紧张,”简锐意拢了拢手,歪着头一副闲适的模样,“我还没说,有些人这些年数度下山,小心翼翼查探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着实是叫人看了心疼。有时候不妨求助求助同僚。毕竟十四年前……” 他刚说了一句“十四年前”,招秀就猛地抓起榻上的软木凭几丢了过去。 简锐意侧身闪过,忽然砸下的凭几落在地上,弹跳两下,噼里啪啦散了架。 殿外众人被吓得全体一悚。 所有的视线齐齐射向门口,身体前倾,完全是里头一声令下就待冲进去的节奏。 动手了吧? 果然还是动手了吧!! 再听,却又没什么动静了。 什么情况? 殿内,招秀被死死按坐在珊瑚榻上,面具摔在一边,简锐意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膝盖顶着她的腿,流水一样的发自他的颈侧倾泻下来,落在她的胸口。 这回是他居高临下看向她,似笑非笑道:“要跟我动武?你确定?” 招秀动弹不得,最可怕的是自己坐姿,腿却被压着,而且她越是挣扎,简锐意摁得越紧。 可这样的姿势之下,下身并得越拢,那根药柱入得越深,就越发有存在感。 随着她呼吸变得急促,它甚至冲撞着内侧最为敏感的软肉。 “放手。”招秀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强压着颤音从喉咙中吐出话,“我让你放手!” 简锐意是很有叛逆精神在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想反着来试试。 这会儿凑近看她的脸,仿佛想抓住她面上任意一点失态,好好讥讽一番。 看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谁给你解的咒?” 招秀屏着呼吸,以免漏出些异样。 简锐意再厉害,辐射范围也只在东域,他自是不可能了解西域之地一个已经被灭的邪派,不可能知道“蛇灵玉”的功法咒印。 但招秀知道这家伙穷究极致的本性。 他必会拆分那咒印里面每一条线每一个弯勾,将每一种可能起效的纹路独立出来,挨个儿盘算其功效。 再结合她当时好像中了春药一样的状态,从而得出“解咒需要交合”之类的信息,也不是不可能。 “滚!”她只这么说。 而简锐意仔细嗅了嗅,自己就得出了结论:“清风居……那一位?” 语气莫测,倒也听不出喜怒来。 “你也只会寻他了。”简锐意掐着她的下巴,看了眼她颈后肩胛的部位,目光淡淡。 “不过,”他另一只手移到她的腰腹,微微挑眉,“药味,为何还是如此浓郁?” 他的手仅仅往下轻轻按压,招秀便几乎弹跳起来,她咬紧的牙关都在发抖,瞪视对方的眼神却格外凶戾:“最后再说一遍。” 她咬牙切齿地说:“放、开、我!!” 简锐意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想真正惹毛她,施施然松手起身,站在榻边仍是揣袖子的姿势。 “那也麻烦云台主,”他慢吞吞道,“莫要再挑衅我。” 事态没有变得更难堪,让招秀缓缓松了口气,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免得体内未化的药柱抵住敏感点。 她深吸一口气:“阁下趁夜来我云台,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简锐意缓缓答道:“与云台主联络一下感情……” 在杀人般的逼视扫到自己脸上之前,他又一点一点接道:“这样才好合作完成当下的任务。” “滚。”她冰冷的近乎心平气和地说道。 简锐意微微一笑:“明日云台主的箴殿会,不妨叫我影阁也参加。两殿同根连枝,云台主有何吩咐,我影阁莫敢推辞。” 这话落在招秀耳朵里,就跟“我就看你表演,反正你说什么我都对着干”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有人这么讨厌!! 地点 招秀转头就去了净房,硬生生将药柱取出来,随手捏成齑粉撒掉,就像是在捏某人的喉咙。 席殊还说会自己化开,明明这么长时间就没见它有丝毫削减! 戳在那里,动弹就是不适,不拿掉还等着这玩意儿再折磨她多久? 做完这件事之后顿感轻松,无论是下身还是心情。 由于恶客临门,就杵在大殿上悠闲自在地围观,招秀连夜工作,这一晚上愣是没休息哪怕片刻! 直到天蒙蒙亮,身体与精神皆疲惫到极点的招秀,才意识到,自己跟这混蛋较什么劲,任他在云台怎么碍眼,她闭上眼不看还不成吗! 但是已经错过了好时机。 辰时殿会,接到箴令的山长们趁夜陆续上山,虽没到约定的时间,但是知道她已经在殿上,甚至众殿司都陪她耗着,自然也没人歇息,纷纷通报觐见。 招秀抻着神经撑场面,幸而面具紧罩,无人瞧见她的黑眼圈跟耸拉的脸。 偶尔瞥一眼下首某人,对方那种似笑非笑、似乎看透一切的神情,真叫人想抄鞋板狠狠抽上两圈。 卯时,她终于没忍住,搁了笔离开简锐意视线,去殿后休息了半个时辰。 倒也没睡着,精神高度紧张下,就算是疲惫至极都没法入睡,她摘了面具,靠坐在榻上,闭目思索不久后要商讨的议题。 若哪座书院中真有符合条件的少年,自然最好;若没有,那也需要在书院的辐射范围内找寻。 紫微星又不可能在自己脑门上刻字,只能找到大致情况符合、生辰八字又与命格贴切之人——真正要确认目标是否准确,多半还要看大衍寺来人。 反正急的还不是招秀,她只要把活干得找不出错处,结果如何不归她管。 然后她的思维又转了回来,简锐意非杵她云台做什么? 无论是她下山做什么、身上咒印是怎么来的,这都是她个人因素,简锐意好奇心爆棚,一定要掌握她的隐秘,也只能说明他想拿她寻乐子,不登大雅。 他可能顺带玩上一手,但首要目的绝对仍是紫微星。 此人城府极深,你可以说他混蛋,但不能说他不靠谱。 招秀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然后猜想,这家伙不会掌握着什么特殊的情报,藏着捏着,非得等她开完会、分配好任务之后,才全盘推翻她的决策,当着全云台的面压她一头狠的? 招秀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完全相信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闭眼深呼吸,抬手转捏,一缕真气化梭,如箭般射向前殿。 她依然坐在榻上,手撑着软靠几,眼神冰凉落在门口。 门没动静,但片刻后她汗毛直竖,某种对危险的直觉叫她浑身一僵,她是在瞬间射出了指上线刃,直直卷向不远处莲花灯架旁的阴影之中。 烛火微微飘摇了一下,线刃猛然绷紧,一个人影慢慢显现。 简锐意抓着她线刃的另一端,微微一笑:“我是不是说过了,不要跟我动武?” 招秀深吸一口气,忍下了不跟他计较。 简锐意松开手,任由线刃缩回,从灯下施施然走出来,半点没有故意吓人的自觉,他拢着袖子,环顾四周,首次进得后殿,倒是觉得十分新奇。 他笑意轻浮:“云台主特意邀我来此……不知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呢?” 招秀没被他捏着鼻子走,跟这混蛋计较才会落于下风,她直接道:“你找到了什么情报?” 她说:“这一日,你不至于就专盯着我马脚了——承月转告的那些大衍寺来信之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简锐意挑眉,不笑的时候凤眼微翕,自带嘲讽:“终于想明白了?” “别跟我废话了。”招秀缺乏耐心。 见她真恼了,简锐意也没再扯些有的没的。 “批命书有两句,承月隐了半句没讲。”他慢慢道,“后半句是——平湖渺渺月明多。” 招秀思索,然后猛地一振。 “云鹤湖,启山!” 她马上又皱起眉头。 她就说“云容山影”这种指向性不明确,绝不会简单针对于她云台与影阁,批命书竟然有两句,还是直接指向一个地点,说明她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承月闭着眼睛在拉人! “承月到底在想什么?!”她又恼又愤,“你瞒着这句不讲,还指望着看我殿会笑话?!” 她把工作分配得面面俱到了,他再来一句,地点已定,她怎么下得了台。 这是有多恶劣! 简锐意被当面指责戳穿恶意,却半点没有反思,反而慢悠悠说别人:“有人隐了半句没讲,就等着谁谁上门,哪想到谁谁咒印发作,压根没时间去理会他……” 他忽而想到什么:“唔,这咒印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吧?” 泡澡 得到了重要信息的招秀,完全没有闲心再跟他扯皮,起身戴上面具就走。 过河拆桥得毫不犹豫。 既然紫微星的出处有了可供参考的地点,那么驭下的计划也就更有针对性。 她并没有一点兴师动众的愧疚,紫微星出世,天下必定有所动乱,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提前做好准备就很有必要性。 再说,谁能保证在云鹤湖就一定可以找到紫微星——谁能说紫微星就一定就在指定地点,不会转移? 按照经验,批命书中圈定的地点,只是说可能有大事在此发生,但也非绝对,她必须保证留出一些可操作的间隙,那么顺路搞个动员,给下属提提后颈皮醒醒神也有必要了。 招秀做事向来稳妥为上,极少冒险剑走偏峰。 她没直接进前殿,而是先去了礼乐司与部下商议得知的新情报。 “云鹤湖在九岭,最近的就是启山书院。” “符合设想的人选,正在书院中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以书院的名义盘查,也更方便百姓接受。” “您要亲自下山吗?” “大衍寺只给了预言,天元山还未有讯息传达,无论紫微星年幼与否,放在启山总是下下之策;再者,不止其他四门会入东域,更怕的是牛鬼蛇神皆来赶赴,您不出面,许是很难收得了场。” …… 重新规划好工作细则,将各书院的任务划分得面面俱到,一丝不苟。 辰时上殿,三十二位身着儒袍的山长齐齐拱手。 发现简锐意并没有不要脸地蹭上殿来,招秀心里还是松口气的,但是她疑心这家伙是不是已经趁机把她的后殿给摸了个透…… 云台崇儒道,多鸿儒,皆是她亲自选的人,就没迂腐不知变通之辈,听得紫微星出世的音讯没怎么失态,听得云台只负责找人,没有更多利益,反倒不干了。 一半都在叫嚣着,如若找到紫微星,首先就要明礼正道予以教导,尽教书育人职责。 也算践行了心中至道——教凡人与教圣人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这年头,武者低调收敛等闲不愿动粗,反倒文人抄起袖子不服就干。 殿议热闹得仿佛沸腾的水,各种猜测各种设想,比起之前与众司的讨论更加激烈。 招秀这一日都耗在大殿。 回到竹君坞又是夜半。 小颖居然还没睡,见她回来忙不迭里里外外张罗洗澡水。 没有咒印的困扰,招秀轻松得多,但不忍拂了小颖的意,泡个澡解乏也未尝不可。 然后刚入水,那边又幽幽地冒出头了:“小姐,你的面具还没换回来啊……” 招秀抹一把脸上的水珠,竟然有些紧张:“待我找机会换。” 小颖撇撇嘴,在旁边迭衣服:“你要下山,肯定不会带我。” “还没确定是否去。”招秀说道。 “肯定得下,还是得跟影阁主一道。”小颖看得透透的,“这事就是把你俩凑堆了……云台影阁本就互补,只你俩水火不容,少主好像也有心想缓和一下你们的关系。” 招秀并不觉得:“没得拿紫微星当做筏子。” “承月就是拉壮丁找事。” 小颖坚持己见,并且已经开始忧心:“你们不会打架吗?你打不过他的,别跟他动手。你要不主动跟他打,他肯定得端着架子,只敢跟你打嘴仗。” 招秀……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情况不是太妙,和平共处不了。” 她说道:“他已经在抓我的小辫子。十五年前那桩事,他好像已经查到了。” 小颖吃惊:“中域的旧事,他都查啊?!” “他好奇那个咒印怎么来的,然后查到了梧山,发现我的接头人浑身骨骼尽碎曝尸荒野,又发现我在当日下过扶风楼……十五年前怎么知道的我暂且不知,但毕竟我这些年也离开过几次扶风楼,都是为找人找情报,真要查,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小颖茫然:“那是怎么发生的?骨骼尽碎?谁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招秀也皱了皱眉。 她去拿情报的时候,就发现伪装成闻铃阁巡狩的家伙,在追杀她的接头人;接头人上蹿下跳,又是终止交易,又是狼狈遁逃,可最后还是没有逃脱毒手。 她跟人打架的时候,不但误吸收了蛇灵玉,而且还把刀插人胸口上了。 仔细想想,骨骼化作齑粉而血肉未损丝毫这种事,首先就得武艺高强,其次就是有逼邢之意,会是哪个假巡狩干的吗? 什么人会假扮闻铃阁巡狩,会怀揣蛇灵玉,会追杀一个职业情报贩子追到梧山? 招秀以前跟这个情报贩子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此人能在密瓶轩的地盘找到生意也确有过人之处,狡猾吝啬暂且不说,他为什么会惹毛仇人,被施与如此痛苦的死亡方式,硬要扯到性格上来就太牵强了。 她只觉得应该与自己要查的那些东西无干。 十五年了,尘归尘、土归土,世事都不止辗转过几轮,只有她这种地狱里爬出来的活尸还会执着于一个真相。 这个时节,招秀泡完澡反倒出了一身汗。 她从浴桶中爬起来,随意套了件薄衫:“睡吧,明天再收拾。” 短短三日跟过了三月似的,招秀的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床榻上一躺便入了睡。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明明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身上压着的重量如此鲜明,浑身的血液奔涌的热度是如此鲜明。 连那粗粝又柔韧的的手指撑开她身体的触感亦如此鲜明。 是谁?! 梦中(h) 招秀的神经都在疯狂蹦跳。 明明咒印已经解了,就算只能管几天,那也得数日之后才会再度发作!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是谁?她是在什么地方? 焦躁充溢着血液,让浑身滚烫的燥热都再度增添几分热度,怎么都看不清的迷雾像张网一样死死罩着她,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挣扎着想要脱离束缚,却只能被按压在来人身下,感受着被硬生生入侵的耻辱。 粗粝的手指毫不留情按进花芯,沿着花底的密地游走着撑开花穴。 痛与酥麻一起出现在她的感知里,本能地扭腿想要往后缩。 “放开……我……” 尖利的呵斥在出口时却变成了绵软的呻吟,控制不住的喘息让声音发着抖,浸着颤栗。 抗拒的动作似乎引起了对方的不满,手指从花穴中拔出,转而抓着她的脚踝将她细长的腿分开,牢牢架在了结实的手臂上。 他将手探入她的腰下,搓捏着丰盈的臀肉,将两边拇指探入柔软的贝肉之中,沿着花唇一直按到花芯,最后一把戳进张开了小缝的穴口,向外掰开,想要将它撑得更大。 招秀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像是要被撕成两半,腰部微微痉挛,疼痛让她脸色惨白,透不过气。 被粗暴搅动的软肉反倒在吞吃了对方深深探入的手指之后,分泌出大量的蜜液,黏黏腻腻地濡湿着来人的手掌,随着抽插的频率,一个劲地向外流。 她在颤抖中泄了第一回。 不受控制淋沥的汁液让她本能地因为羞耻而蜷缩起来。 可侵犯她的人马上就将她再度打开,用手指丈量着她穴口的宽度,声音遥远得像是隔着雾气,低低沉沉不分明。 “太窄了……吞不下……” 这一刻招秀满脑子都在嗡然作响。 是那个人!!! 那个冒充闻铃阁的假巡狩!! 胸腔中的怒火比情欲的潮热还要滚烫,招秀用尽身上一切部位都在尝试挣扎! 似乎还咬中了对方的脸,但这个男人并无恼怒,只是闷笑了一下,手指更为用力揉捏着她胸前硬挺的红樱。 随着刺激被放大无数倍的触觉,叫她意识到,对方手指粗砺的原因在于上面布满了疤痕,有些甚至是新近的伤口,未完全褪下血痂。 当这样的手指摩挲充血的峰尖时,过电般的浪潮一道一道卷来,她的下身花器不受控制地收缩着,濡湿得更厉害。 “混蛋……滚开……”她咒骂着,可是小脸泪水涟涟,因为快感的袭击不断落泪。 “下面的小嘴不是这么说的。” 他用指腹挑逗着滚润的花珠,却又缺乏耐性,很快托起她的腰,直接将头埋入其中,吮吸起花珠。 温热的舌头舔舐娇嫩的花唇,吮吸的动作似乎要将其吞下去,转而又钻入花芯,在穴口不断抽插,模拟着交合的频率。 招秀是真的慌了,她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两条腿都颤得厉害:“滚……不要……” 他咽下一股蜜汁,抬起头,又将手指探入其中比划了一下。 “还是太窄了。”他叹着气。 但已耐心全无,手弯撑开她的腿免得她躲,微微挺腰,坚硬的阳物已经抵在花芯中,沿着穴口慢慢往下压。 招秀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白了。 无力摆头,几乎是喉咙底压出的嗓音:“出去……” 他闷笑着咬着她的耳垂,一点一点挤入狭窄的甬道。 过分粗壮的器物撑开了细密交迭的褶皱,将密谷中媚软的嫩肉向四边挤压。 才刚入了一些就卡在了半路,既不让他退,又不让他进,他只能伸手再去摆弄敏感的花珠。 他一边拨动花珠底下微微跳动的神经,一边在花器收缩的频率中挺腰来回磨蹭内壁。 就这么一下一下撞开软肉,在满溢的汁水中将自己完全埋进花器之中。 招秀整个人都有那么片刻丧失知觉。 他捞着她的腰,也在喘气,花器绞得死死的,千万张小口都在吮吸他的硬物,才刚埋进去他就控制不住颤了下。 身体紧贴,他捏着她的腰往下面按,想要进得更深,恨不得将根底的囊袋也得一并挤进去。 “捅我一刀……”他低低地笑,“心脏都快给你剐出来了……真狠啊……” 他一点一点艰难地抽出去,又猛地挺身,用力撞进深处,全是想要将她撞碎的狠劲。 一边抽插,一边弓起背,将头埋在她的肩窝,牙齿与舌尖慢慢舔弄她的颈项,最后含住她的喉咙,有种嗜血的餍足。 “这不回报个千万击,说不过去吧?” 招秀喘不过气,仿佛被撞得支离破碎,结合部位的纠缠像桩子一下下打进泥泞的湿地,潮热与痛楚细细密密地笼罩着她,钻进她每一道血管,困住她每一条神经。 她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可是在梦中,怎么都无法挣脱,就仿佛鬼压床。 看不清人,偏偏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在目。 白日,云台。 招秀坐在殿上与下属交代事宜,即使戴着面具都掩不住浑身低郁的冷气,简锐意进来,跟她商议下山要带的人,站那杵半天没得到一个正眼,见堂堂云台主连假惺惺的礼数都不讲了,不免诧异:“我哪又惹到你了?” 招秀烦死了。 迁怒所有人。 那场“梦”她没做到最后,但被侵犯的知觉依然无比清晰。 醒来的时候花穴中全是汁液,仿佛真得被硬生生撑开一样,浑身难受得厉害。 她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偏偏狂怒又未消。 她对着镜子扒拉肩胛,上面光洁如新,没有一点咒印的痕迹。 席殊说得没错,解咒之后确实有间隙,它并没有发作。 可蛇灵玉——蛇灵玉!! 那玩意儿肯定还有某种奇特的咒术将她的意识与对方的相连。 而且主动权还在那假巡狩身上! 招秀气疯了。 刀捅心脏都没把人给捅死,还能叫人在梦里对她干这样的事! 她有一度想着,要不要真的破丹重塑……但旋即就清醒,她不能失了能力,失了地位,她苦苦得来的权利绝不能因为这么一个意外的蛇灵玉就放弃。 她以最快速度交界好云台的事务。 下山。 找紫微星都是次要了,她必须搞清楚那假巡狩与蛇灵玉的来历! 下山 云鹤湖在东域靠北的地区。 那里离海较远,地形复杂,呈两极分化的趋势。 一侧是绵延两三百里的大湖,湖水浩浩汤汤,更有数十个小湖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幅员辽阔的水系;村落、城镇沿湖而建,颇为繁华。 一侧是丘陵山地,偏多茶山竹海,山野连绵,郁郁葱葱,山势虽不高,却也缺少人烟。 一阴一阳,一水一山,水如星,山胜岳,因此自古以来便以“星岳”称之。 启山坐落在湖中岛上,虽说是“岛”,据地广泛,与陆地无甚两样,启山高达三百多丈,是星岳范围内最高的山。 山上出名的有一座书院,还有一座寺庙。 书院名为“启明”,寺庙名为“翠屏”。 百年前便有这座翠屏老寺,后才有启明书院,相较于前者,后者才是年轻得很。 启明书院的院长司徒湘,年且四十,恰值身强体壮之年,虽不习武,但儒术高深,自有一番大儒气度,作为书院的创立者兼管理者,他在当地威望极深。 开完箴殿会,详知来龙去脉之后,在礼乐寺里讨要了大事记与留档,司徒湘便急匆匆回转星岳,预备着在招秀抵达之前,先大致摸一遍云鹤湖区域内生民世情,免得她来后,一筹莫展,工作不好展开。 招秀很快搞定随同人选,没带小颖,主要她没有侍女可以自己动手,但离得小颖,竹君坞得荒。 在礼乐司挑了个闲职副司玉潇,再从宣化司挑了个熟悉当地的秦子路,又从祭仪司挑了个精通术法擅长布置阵盘的山青——除了本就忙得像狗一样的内务司,可谓雨露均沾了。 承月已经离开扶风楼前往中域,现下扶风楼没有比招秀身份更高的主事人,她临行前也不必再去向谁述职,仅仅只是知会了凤台同僚一声,便下了山。 至于简锐意带了哪些人,她没管。 主要影阁不像云台一样各地自主,招秀不管当地书院怎么开展工作,只管人员任命与资源调度,几乎只在书院创立初期手把手扶持,其后便放开权柄,任其施为。 密瓶轩却一直都是简锐意自己把控,所有的情报汇总与工作事项皆要上报。 明面上的密瓶轩三十二座,暗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座,一举一动却都要在简锐意眼皮子底下。 按照他的掌控力度,他真要做什么事,比她可方便多了。 所以,招秀老早算计好了,她去找什么人啊,有她发挥的余地吗? 云台调度好自己的资源,但凡筛过一遍,密瓶轩老早就渗透得一干二净了,简锐意能放任事态脱出自己掌控? 招秀能看到的,他一定看得更深,招秀能寻到的,他一定寻得更透,别看两殿同行,共同主事,简锐意能听她的才怪。 在扶风楼已经够不给面子了,到地方上铁定更放肆。 或许她连打配合的余地都没有。 那还折腾什么! 简锐意自己干不成么。 找到紫微星这种功劳她完全不要,麻烦事也别沾到她身上。 招秀的目的完全不在云鹤湖,而在梧山。 她褪下主事人的白袍,穿了身朴素的常服,面具没换,索性就戴了简锐意那顶,方便随时找机会换回来。 两殿各走各的。 山青布好下山转移的阵盘,招秀跟自己人交代了一声,留到最后一个走,然后熟练地改了图案,传送到另一个方向。 反正有下属先行,有活就帮她把活干了,她索性借此机会做自己的事。 不过时间紧迫,关于接头人私下的恩怨纠葛,招秀完全不清楚底细,她当然不会自己浪费时间去查,毕竟已经有现成的答案了。 谁能想——恐怕连简锐意自己都想不到——她居然大白天大剌剌闯进密瓶轩的店铺,留守的暗部都惊呆了。 招秀进影阁的下属机构,完全没有一点拘泥,招呼也不打,直接穿过外面伪装的裁缝铺,扭转机关下了暗室,就像进自己家般熟稔自如。 暗部眼睁睁看她直捣黄龙,毫不客气地在上首的主位坐下,本能围拢过去的人更像是迎接她到来的下属,谁都不知所措。 ……事实也确实如此,云台的排位是在影阁之上的,且在扶风楼的组织构架中正是直属的上下级,云台主亲临,连影阁主都得低一下头,更何况只是一座小小的密瓶轩。 “碎骨荒尸,我要全部的资料。”她毫不遮掩来意。 语气平和,甚至连点起伏都没有,显然心情不佳。 这么直接怼上门,完全不给人反应甚至是请示上级的机会。 连怀疑她之身份都做不到。 因为那顶面具!! 招秀那顶鬼面与简锐意的一模一样,本就是同一位匠师雕刻的,一批拢共就两个,招秀拿了一个,简锐意拿了一个。 按理说,本来没什么差别的,但两人使用的时间长短、频率不一样,面具的磨损程度也不同,如果仔细对比,还是能够看出来的细微差异。 不巧,对密瓶轩中的暗部来说,眼力是第一等的重要本事。 云台主居然戴着主人的面具!!! 颠覆人想象的事实放在面前,掌柜丝毫不敢犹豫,更不敢耽搁,马上吩咐下属去取资料。 招秀很快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就知道。 她才不信简锐意说的“没挖出他之来历”,这混蛋嘴巴里就没几句确切的,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他就惯喜欣赏别人犹豫迟疑进退不定的模样! 接头人一直在东域活动,同样都是做情报工作的,他要获得生意就得钻在密瓶轩的缝隙里吸血,相信虎口夺食的次数肯定也有,就算密瓶轩一直抓不住他的马脚,也不在意这么一只小虫子转悠,但他现在可是已经死了! 处处就都是马脚了! 招秀一张张翻阅密信样式的情报书。 接头人姓涂,名鸿,东域平州人,年三十四,无妻无子,有一老母去岁已亡,孑然一身……唔,只留下一个妹妹,重病难医? 这不连祖宗八代都给挖得个干干净净? 简锐意竟然还驴她说挖不出来历,只能在义庄草草埋葬! 连涂鸿这些年做的什么买卖都附录在后面,列得清清楚楚,这些暗部做的工作真可谓细致,但光看这些又难以觉察、究竟是哪桩买卖哪个举动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 只能说今年以来,他的买卖格外繁杂,乱七八糟交易增多,相较于以往的谨慎稳妥,风格着实有变。 想来是妹妹病重,亟需药钱,不得已铤而走险——以至于惹上那假巡狩。 再翻翻,密瓶轩也没法确定究竟是哪桩买卖如此危险。 倒是没记录假巡狩的事……这倒是奇了怪了,她的悬刃捅在人胸口,这样的重伤,都没留点蛛丝马迹吗? 简锐意既然盯着她不放,怎么就查不到这一遭? 招秀皱着眉,立刻起身:“带我去看尸体。” 巡狩 尸体并不在这座密瓶轩内。 招秀转了一圈就发现,暗室的空间并不宽敞,其中拷问的囚室还占了一大半,确实没有地方来放尸体。 不过密瓶轩必须这么隐秘所以才都受到诸多限制,还是说,只是这一座尤其狭窄? 虽有好奇之心,但完全没有开口询问的欲望。 转头她就跟着暗探出了裁缝铺,往后侧一条巷子走去。 密瓶轩在这里买了一座民房,改造了地下室,专门存放见不得人的“东西”;其实两边是有地下通道相连的,倒也不是要防着她所以不让她走——就她这进暗室跟回家式的坦然姿态,谁人胆大包天敢瞒她啊——而是恰好路径出了点故障,通风设置有些意外的小塌方,现在地下空气不足,容易呼吸困难。 真也好假也好,招秀并不在意里面的曲曲绕绕,只要能达成目的,管它有什么算计。 踩在简锐意的神经上跳舞,叫她有微妙的得意感——估计这家伙怎么都想不到,她居然会这么干吧。 再加上这会儿他估计在前往星越的路上,等他接收到消息为此勃然大怒的时候,她早干完自己的事了,那就更愉悦了。 很快她就见到了尸体。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进去的时候她还是皱起了眉,索性直接闭息。 大暑之日,只剩皮囊的死物,太容易腐坏了。 密瓶轩已经尽可能降低温度,但不管是碍于资金问题,没有非常好的条件,还是说觉得不应该对这具尸体浪费太多资源,没有受到妥善保存的尸体已经全然一副巨人观。 一滩烂肉,也无需衣物蔽体,头骨粉碎,这是唯一未完全消失的骨骼,因此他的头颅虽然瘪下,至少还能辨认出是一颗头颅,而此刻尸体皮肉膨大、胸腹鼓胀的姿态全然呈现于眼前,与其说这是个人,更不如说是一个充气皮球。 招秀并不惧怕尸体,甚至还要就近观察,她没戴手套,并不想要上手触碰,就沿着平台慢慢转了一个圈。 骨骼化为齑粉,皮肉并无溃口,这得要多么精妙的控制力道。 但人死之后,皮肤胀开,有些生前的痕迹就很容易显现出来——至少她现在就知道,凶手是抓在肩膀上施为的! 单凭着真气,灌入其体内,将骨骼根根寸断? 不像,骨骼化得太碎太彻底了,要说这是某种蚀骨的特殊蛊虫干的,倒还更像。 招秀又回过头去观察肩膀上那个抓痕。 深深的瘢淤本来糊成一块,但因为皮肉的膨胀,痕迹也被展开放大,虽然是有手掌的形态,但上面隐约的条纹有些奇怪。 螺旋形状? 奇怪,谁的手会是这样……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忽然意识到什么,招秀的脊背都不由自主挺直了。 那个假巡狩——他的手掌——上面就布满了瘢痕! 她忍着呕意,不得不回忆梦中感受过的手掌大小,发现确实能够吻合。 然后就显出更深重的困惑。 她俩对敌捅刀子的时候,涂鸿还没有死……她确信悬刃是刺进那假巡狩心脏的! 因为卡得太深,还刺穿对方肋骨,而她当时咒印发作,被陌生感觉折磨得全身无力,拔不出悬刃才只能将其丢弃,怎么可能转了个头,将死之人不仅无恙,还能施展手段,将涂鸿这么一个大男人折磨致死! 但她更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居然还有办法入她梦中,控制她折辱她。 怎么可能?!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招秀弯腰从腰带内侧拔出一枚中指长短的小刀,刺入尸体,沿着肩臂一路划到手腕。 在气体喷出之前,她闪了闪身,勉强跟在身后记录她行为的暗部,立马崩溃捂嘴冲出门,随即就响起呕吐物喷射的声音。 有些气味不是光凭着嗅觉就能感知到的,即使完全闭息的招秀都觉得有些反胃。 但她依然坚定地伸手,挑开皮肉,观察骨骼原本的位置。 内部腐烂程度已经很高,她拨弄着完全辨认不出形态的烂肉,依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粘液。 确定是蛊。 招秀起身,随手丢了刀子,不准备要了。 盖上白布出门的时候,那个愣头青暗部依然还趴在门边呕吐。 招秀没有替人调教下属的打算,她离开地下室,到院中打井水清洗双手。 又一个暗部匆匆忙忙赶出来,在不远处站得笔直,却没打扰她。 “带我去发现尸体的地方。”招秀将手指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丢掉巾帕。 身上依然沾着难以言喻的味道,她索性把外袍一并扯下来,丢在地上。 没有外袍遮掩,夏季轻薄的衣衫显露在外,饱满的胸脯与纤细腰肢勾勒的曲线,更为分明。 不远处蒙面的暗部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请云台主暂等,属下立刻去准备。” 说是“暂等”,但速度非常快,至少招秀踏出门的时候,马车与车夫已经配备好,她掀帘子上车,发现一件迭得整整齐齐的崭新外袍放在那。 领口里面的暗线标记还留着,估计匆忙间无处去置备,只能取了一件密瓶轩的衣服给她。 招秀挑了挑眉,并不计较,随手打开罩到身上。 梧山当然有山。 是山民发现的尸体,就是说明事发地点还在山里,人迹罕至之地。 看着像是涂鸿为避灾厄跑到山里避难,不想却被找到,迫害致死。 马车上不了山,招秀问清路线之后,打算徒步上去,充当车夫的暗部与另一个陪同的暗部,跟在她身后上山。 招秀在武力方面确实欠缺,但毕竟打小修习“天元诀”,轻功极佳。 很快到达地点,一处矮崖下面。 招秀细细查探了一番。 植被茂密,蚁虫极多,又下过雨,早就没什么痕迹了。 她皱着眉头走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眼,踩着崖壁纵身飞上去,果然发现一处几不可见的划痕。 布满苔藓的石块被什么东西蹭过之后的划痕。 崖下的路这么难走,尸体不是自己到这里的,大概率是从上面被抛下来的,尸体没有明显的摔痕,估计是骨骼尽碎,皮肉轻巧的缘故。 那是从哪里下来的? 还在山上? 她在石头上站了片刻,听到水声,附近像是还有泉流。 两个暗部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到地点,就见到她仿佛一只灰色的鸽子般,腾身上飞,完全追不上了。 即使衣袍宽松,脸罩面具,都完全掩不住的婀娜多姿、绝代芳华,即使他们看惯了密瓶轩的衣服,都不得不赞叹并不是衣服不好看,只是没有穿在有些人身上。 招秀找路往崖上走,本来也就是闲庭信步,来了也是来了,顺便看上一看。 但是某瞬间,向上的一瞥,叫她隐约看到一叶深蓝衣袂的痕迹。 一闪而逝。 她愣了愣,蓝色底,忍冬纹? 闻铃阁的服饰! 那个——假巡狩?! 他居然还敢留在这里?!! 理智霎时崩断,招秀死死扣着手指,线刃蓄势待发,整个人速度陡升,如一阵风般倏然而去。 错认 荒无人烟之境,草木自由生长,什么千奇百怪的样子都有,路极难走。 招秀追寻着远处的那片衣袂,每当她觉得是自己幻觉的时候,它又若隐若现,但等她被山石树木阻住去路,必须得绕道再来时,它又失去了踪迹。 完全的飘忽不定,没有规律。 越追越奇怪。 这是在故意引她去某个地方?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带路的技术就着实太过于蹩脚。 一度因为失去目标而恼火的招秀,已经迷失了前路,完完全全不知道身处于何地,有时身边会掠过一些野狐野鸡之类的禽兽,但并未见得猛兽的痕迹,并不是很紧张。 她在附近游走,发现潺潺的水声就在不远处的时候,本能地循着声音而去。 她先看到一汪深潭。 近乎于黑色的水流显出它究竟有多深。 因为地势的缘故,潭水斜倾,边上有细流向下,形成淙淙流泻的泉水。 她皱着眉环顾四周,然后看到那个站在潭水边的身影!! 就是这个衣袍,这个斗篷,连戴的手套都一模一样! 招秀完全不疑有它! 她满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几乎是夺步上前,线刃从指环中弹射而出,直直射向来人脖颈。 “你——还敢——出现在——这里!!” 来人猝不及防,就跟专注做什么事被打断时的茫然一样,仓促躲闪间手中什么东西掉落下去,在斜倾的泥石间滚了两下,竟然落下了潭水。 来人的手臂徒劳伸展,似乎想抓住那东西,但隔得太远只能眼睁睁看它滚下去,他猛地奔上前,将手探入水中,想抓住,锋利的线刃擦过衣襟,在衣袍上切开一条豁口,几乎要切中皮肉。 他不得不反手应敌。 招秀看不清楚他帽子下面的脸,只能隐约瞥到那抿紧的嘴唇。 观察对方所有的反应,只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制服他! 她武力不强只是针对于简锐意这样的人而言,她敢追一个能化人骨骼的凶残暴戾分子,除了之前交手过的经验,就是坚信自己那一刀肯定是捅下去的——对方必然重伤,就算用一种不知名的手段压下伤势,可不可能毫无影响! 但是形势完全出乎她意料。 几次交戈,对方闪避为主是次要,但举手抬足的动作非常陌生,她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时,对方趁着她的走神,一掌拍在她肩口,不在乎缠在手上的线刃,如鬼魅般闪身,自侧方用这条胳膊架住了她的脖颈。 身高差正好他用胳膊死死禁锢住她喉咙,不让她动弹。 “你,认错,人了!”嘶哑得粗粝得仿佛鬼哭般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招秀戴着面具的脸侧过,本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她惊魂不定。 对方看她并没有再挣扎动手的意思,放开手臂,扯下线刃,就转身走向东西掉落的地点,甚至蹲下来探手观察潭水的深浅。 “你到底是谁?”招秀收回线刃,不解道。 这个人似乎并无敌意。 他绝非之前遇到的那假巡狩! 总不可能是真的吧?? 闻铃阁在南,当地风俗特异,里面的人也不喜离开南域,招秀只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她也蹲下来,继续追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概是觉得她烦人,对方猛地扯下兜帽,冷冷斜了她一眼。 银色的头发垂落下来,黑中沉淀着深蓝的瞳色带着诡秘的意蕴,肤色极白,奇特于常人的长相让招秀一震。 “走,开!”他说道。 即使是利刃搓刮铁皮、老朽木块摩擦作响般的声音,也能传递出烦躁与不悦的意味。 这把嗓音与那静美得如同月光一样的容貌反差过分强烈。 招秀才注意到,他的喉咙上仿佛烫伤般的疤痕。 丑陋的疤痕遍布喉结,一直蔓延到鄂骨皮肤之上——大概正是因此,损伤了他的声带,让他的嗓音如此难听。 “你是闻铃阁的人?”招秀无视对方的不高兴,继续道,“到我东域,有责任向我扶风楼秉明来意!” 树枝茂密,遮蔽了日光,潭上光线并不强,但是阴暗潮湿之境,那张鬼面的效力反倒更强了一些。 对方拧起眉,越是恼火,目光越是森寒不带温度。 本不想说话,却被硬逼着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更可怖了。 “我,来追,盗我,蛊铃,和,信牌,的家伙!” 眼神中明明白白就是“够了吗”这样的愤恨。 成了,破案了。 那是假巡狩,这是真巡狩,后者是追着前者来的,那将人化骨的蛊虫或许还是这家伙养的。 不过连身份牌都给盗走了吗,怪不得再不情愿,也必须出南域追查贼人下落。 招秀木然蹲在他边上看着潭水。 “抱歉,我刚才太莽撞了,”她说,“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巡狩并不理她。 他抬头看了看遮挡太阳的树枝,忽而起身,腾空飞起,穿越茂密的枝叶,到了树冠之上。 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招秀只看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围绕在谭边的这圈树木正在枯萎,阳光轰然铺下,刺目的光线将整个水潭都映照出了灿烂的光色。 飞落下来的人影,荧白得也像是日光凝聚。 仿佛一只在光下闪烁着银彩鳞粉的蝴蝶,那头银发简直璀璨绚烂到了极点。 他低下头继续观察潭水的深度,试图看清楚东西落在什么地方。 片刻后徒劳地伸手划水,更懊恼了。 不敢下水。 旱鸭子,不会水。 招秀把面具摘了,束发的簪子与珠冠一齐丢在一边,丁零当啷的声音并没引起对方注意,他连头都未抬。 她深呼吸,脱掉外袍,解开腰带,把束胸带稍微放松一些,免得下水后勒人,又脱掉鞋袜,把自己的袖口与裤腿紧了一下。 她走到潭水边,之前东西滑落下去的位置,一动不动盯着潭水、似乎在等着东西自己蹦上来的巡狩,终于把视线挪向她。 然后愣了愣。 “我给你把东西捞出来,”招秀凉凉道,“你把你查到的情报予我分享。” “我跟那贼子有仇,非杀了他不可!” 罗盘 潭水确实深。 而且极冷。 幸好这是在山上,潭水下面不至于接着地下暗流,终究还有个底。 只是阳光只能照射上层水域,越往下,光线越是被隐没,视野非常昏暗,近乎于失明,体验极差。 招秀闭息钻下去,不知道往哪寻,也不知道要寻什么,只能再返回去,打算问个究竟。 她忽然钻出水面的时候,呆呆望着潭水的人显然吓了一跳。 柔软的银发比月光更细腻,沉淀着深蓝的瞳仁却有种意外的清澈,视野中蓦地出现她的人形时,身体没动,但瞳孔往里收缩,呈现出受惊的形态。 招秀随意捋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眼的时候,睫毛上面缀着水珠,都显得有些沉重,她用力眨了眨眼,仰起头:“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湿漉漉的黑长发耷拉在她身后,被水波拂动,就像漂浮的水藻一样,肤色是玉润的白,没有什么生气,沉在半透明黑魆魆的水里却显露出冰一般的晶莹。 探出半个身子抓着潭边的岩石维持平衡,被水浸透的衣衫完全贴在身上,连着内里束胸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声音低缓,比泉水叮咛更动听,好像山野里掠枝的晚风,又仿佛春夜里缠绵的雨丝。 “罗,盘。”巡狩盯着她,慢慢说道。 招秀歪头。 巡狩抬起手,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张开,比划了一个大小。 “木。”他说。 多说一个字都嫌弃的样子,着实是不喜欢说话了。 很好,招秀的眼睛都是一黑,一个木头的三寸左右的罗盘,又小又轻巧,可能还不会沉底,而是被潭水冲到了不知道什么角落。 就这样的东西,要在完全深不见底的潭底找到,这简直…… 招秀肯定不会怪自己,她就暗恨那该死的混蛋,正是因为对他的仇恨,才让被怒火蒙蔽了视野,贸然出手,结果落到了现在的局面。 “非找不可吗?”招秀有些绝望。 南域巡狩没有波动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脸上。 “好吧,我知道了。” 她呼出口气来,再度屏息潜入水下。 要靠眼睛跟手来找到东西完全不可能,她一边下潜,一边释放出真气,在潭水石壁间来回折射,凭借感知的延展,找寻着落入其中的异物。 不久后,她再度上浮,露出水面,从潭水中爬出来,扯下身上碍事的衣衫,抛弃无谓的羞耻心,完全没顾忌身上仅剩的蔽体衣物有多少,是不是裸露出了更多的皮肤。 她捡起丢在一边的腰带,从里面摸出了剩余的小刀,将其交迭串联在一起,制作了一个简单的装置。 这个水潭下面空间不小,她的真气不够支撑尽扫一遍,她想到木制的罗盘,里面肯定有磁石与金属的部件,换种方法应该能行。 然后带着小刀又下了水。 银发的巡狩依然是原先的姿势,蹲坐在那里看着她,全程无交流。 身体已经没有知觉,皮肤上感知冷热的触觉已经完全被麻痹,她咬着牙在水中摇晃手里的小刀,借助真气的延伸与金属的微弱震鸣,查探罗盘的范围。 最后一次从水里出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晚霞漫天,从没有植物遮蔽的上空洒落下来,于潭水、岩石与枯草之间构建出了一种奇异的画面——她仿佛一个水鬼般从漆黑的潭中冒出来,夕阳的余晖撒在她身上,将冰一般白的身体都染上一些无用的暖色。 随手将手里的东西丢到那个人边上,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抓住头发拧干水分,寒意在皮肉间滚来滚去,似乎要将她的血管都给冻结,脸上被冻得没有表情了,嘴唇都是白的。 她看了一眼正低头认真摆弄罗盘的人,毫不犹豫扯下了束胸与亵裤,全身赤条条的,简单抹了抹水珠,直接弯下腰,捡外袍往身上披。 真气耗尽,丹田空空的,丝毫内力都运转不出来,她深呼吸,借助衣袍的遮蔽稍微恢复一点暖意。 但夏季的衣服厚度有限,还是叫她感觉到冷。 她甩甩头发,忽然一震,猛地转头,那银发的男人就离她一尺之距。 仿佛鬼魅般出现在身后,完全悄无声息,她的心脏都是一缩,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用力按住砰砰直跳的太阳穴:“干嘛?” “蓝、祈。”他用老树拉扯枝丫般嘶哑难听的嗓音吐出了两个字。 招秀停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姓蓝? 招秀挑眉:“闻铃阁阁主蓝琼珠是你……” “姑。”他说。 好吧好吧,又是一个关系户,闻铃阁阁主亲眷在东域,她作为扶风楼的主事人之一,确实要尽地主之谊。 “先别说话,”她抿一抿嘴唇,强忍住哆嗦,暮色四合,山间更凉,“先下山找个地方再作交谈。” 按理说,这个不爱说话的家伙,应该很乐意不说话。 但他居然又开了口,他说:“咒。” 招秀先是愣神,随即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扯下外袍,往右转身侧身看自己的肩胛。 白莹莹的皮肉间,隐约的红色已经开始渗透出来。 现在颜色极淡,只有非常浅的粉,由此而生的那点热度也很微弱,比起燎原之火,只能说是一点星火,因为全身过分冰寒,她竟然没给第一时间注意到! 招秀脸都给扭曲了。 席殊说一般第七天才会发作,现在才第三天! 才第三天!!! 她直觉或许自己刚才拼命消耗自己的真气以至于内息亏空的行为,或许刺激到了这个咒印……以至于它提早开始复苏? 懊悔都来不及! 银发的巡狩站在那,忽然看到眼前的女人猛地转头,直勾勾看向自己。 “那家伙盗了你的蛊铃跟信牌——还盗了什么东西?”她迫切地问,“这咒呢?这咒是不是他从南域盗走的?!” 他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 招秀很不甘心。 蓝祈不想说话,但这东西确实勾起他的好奇心,即使只有惊鸿一瞥淡淡的轮廓,依然在他的脑袋里面勾勒出了具体的形态。 “像、情蛊。”他说。 招秀虽然可惜没有搞清楚蛇灵玉的由来,但眼前的人能够一语道破咒印的特征,还是让她燃起了一点微妙的希望。 虽然席殊说无法拔除,必须要破丹重塑,才能把它搞掉,但是从闻铃阁的角度,没准有其他法子可以抑制住呢! “下山,找地方细聊。”她飞快地说,“不管是盗贼,还是这个咒印!” “不,”对方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提议,他举起罗盘,“追,人。” 这罗盘似乎就是他用来找到那假巡狩的媒介,他能用这东西追寻到那人的踪迹。 他会出现在这里,恰是因为目标曾来过这座山,在山的那一侧杀过人;他站在水潭边,没准就因为那人也来过这个水潭。 死敌跟咒印全是她所关切的东西,而两者的突破口全系在这个叫蓝祈的巡狩身上。 招秀没有迟疑,直接弯腰捡起面具,也不管其他东西了:“走。” 追寻 招秀没跑星岳,而是先来梧山找人,虽说主要目的是查死敌与蛇灵玉的来历,未尝不是抱着把下一次咒印熬过去的打算。 这东西下一次发作,时间间隔短,她跑太远容易找不到解咒的人。 而席殊就在扶风楼,一事不劳烦二主,万一她又遇到麻烦,回去找他也容易一些。 比起小命来说,忍一忍对方的恶趣味,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放跑了蓝祈,她的线索也没了,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可惜她随身携带的东西全落在密瓶轩,换洗的衣物、药品、武器……这会儿身上除了一件外袍一张鬼面什么都没有。 东域之地,她要找点什么补给并不难,但问题是,蓝祈专往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跑,她想要卖一下云台主的脸面都没有机会!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个人嘴巴合得太拢。 与他对话,先急死的是招秀自己。 夜越深,山路越难走,招秀有理由相信这可能是假巡狩的逃跑路线,但跟着追了良久,她已经完全无法再坚持。 勉强拽了把前面那人深蓝色的衣袂,跟游魂似的抱怨:“累,饿。” 真气耗尽,人做什么事都容易疲惫,招秀能够强撑着不睡觉,但是饥饿与乏力导致的身体负面状态却是怎么都没法克服的。 她停下脚步,慢慢吐气来恢复呼吸的频率。 夜幕之下,荒野静寂,只有深山野林的兽鸣清晰可辨。 这个人走过的地方,连虫嘶蛙鸣都没有,他好像被蛇虫之类的东西所惧怕,跟他走在一起,山野中最常见的蛇虫蚊蚁连个影子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唯一的亮光也只有蓝祈。 他那件闻铃阁的罩袍,深蓝的底上那些银白色的忍冬纹,竟然全是会发光的矿物染料制成的,黑夜中有荧光流转! 他手里还提着一盏巴掌大的小灯。 那水晶罩里的灯芯并非火烛,而是一颗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石头,透明罩子里密密麻麻刻的都是咒文,它放大了石头的光,让它得以释放出范围更大的光晕。 招秀说完就在边上随意找了个地坐下,扶住隐隐作疼的脑袋歇息。 就算前面那家伙忽然消失了,她也没有太在意,因为那家伙把灯放下了。 此刻小灯就立在她身侧,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她的脸。 武者体魄比常人要强,很少会感染疾病,但咒印放大她的知觉,长时间浸在寒水中让她的身体极不舒服,也不定是生病,虚弱却是必然的。 不一会儿,银发的巡守自己回来了。 他轻盈盈得像是一抹月光,衣上的荧彩释放的微光环绕着他,让他仿佛一片堕入人间的银河。 他手上甚至还提着一只已经拔毛破膛处理干净的肥硕野鸡。 弯腰把小灯捡起来,这个人转头对着招秀说:“走,树洞。” 看样子是打猎的时候有意外发现。 招秀勉强支起身,跟在后面艰难往前走。 那是一颗即将老朽的大樟树,老树倾俯,洞口只余下一层稀稀落落的树皮浅浅遮掩。 里面空间格外宽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窟窿雕刻得非常细致,由于它散发出的浓郁气味先天驱赶小动物,这会儿的招秀估计是它第一个房客。 蓝祈清理掉树枝杂草,生起篝火,开始烤鸡。 小刀,火折,调料盒,他身上的挎包简直是个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 南域多山多木,他进这山野之地估计像是进快乐老家一样,反倒城镇才是他所讨厌的地方。 招秀摘下面具,坐在篝火边,直勾勾看着跳动的火焰。 干柴发出哔剥哔剥的声音,食物烧烤的油脂滴落在火中刺啦刺啦,一切都形成一种异样的规律,片刻后她立马眯起眼,掐着自己的手心让意识更清醒一点。 “糟透了……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招秀咬牙切齿,“苦头都给我尝遍了!” 这些年云台主高高在上、睥睨东域,她还真没受过什么苦……不,压根就没受过苦! 她也不是不能忍,但只要想到这些本不该降临到她身上的灾,都是拜那人所赐,顿时怒火中烧,愤难自已。 “跟着罗盘,就能找到他吗?”她问蓝祈。 专注转动木架子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居然开口了:“他,受伤……跑,不远。” 招秀的精神稍微振奋了一点。 果然,她就知道他肯定有伤! “他是怎么偷了你的东西?”招秀试图通过讲话来转移注意力。 对方不响。 “他为什么要来东域?你一路追来,搞明白他的目的了吗?” 依然不答。 招秀控制不住地有些迷糊,几乎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呢喃了什么:“他把我害成这样的……这个咒印在身上,处处受他控制……我连睡觉都不敢……” 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半只烤鸡怼到了眼皮底下,贴得极近的烫意与扑鼻的香味让她惊了一下,招秀眼睛睁大,愣神过后,立刻接过:“谢谢。” 专心致志吃东西,就没再说话,胃里暖融融的,渗透在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里的寒意好像也被驱逐出去。 咒印的直觉并不是太明显,可能更多的是隐约一点危机感。 她又强撑了一会儿。 “……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她的声音都跟喃喃自语一样,“如果我有异动,一定要叫醒我。” 意识不清晰了,但是视线依然直勾勾地瞪着对面的身影。 “蓝祈!你要叫醒我!”执拗的目光一直等到对方点头之后,确信他真的听到了并且会做,她才跟行尸走肉一样爬进树洞,拿袍子裹紧自己。 片刻就陷入睡梦。 银发的巡狩看了她一眼,又往篝火中添了一点树枝。 翻滚的暑热与山林的幽寒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燥热与潮湿相间的感觉,会让体表尤为不适。 但他就像是一个恒定的事物,周身永远都显出一种不会改变的温凉。 他听着山野中的风声,听着远处的野兽低哑的咆哮,听着树叶在头顶婆娑交错的沙沙,听着月光落在山林间微弱的呢喃。 直到树洞中入睡的人发出急促的喘息,她在睡梦中用牙齿咬着嘴唇,避免声音倾泻,整个人却在控制不住地簌簌颤动,禁闭的眼睛渗出晶莹的泪水。 异动(微h) 夜深之时,篝火熄灭。 四野静寂,树叶婆娑,星星点点的火光隐没下去,所有的光只剩下面前一盏石灯与他衣袍上银白的忍冬纹。 他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发呆。 什么东西踩在枯叶与草丛中发出了窸窣声,那就像是什么灵巧的生物行进时发出的动静,一点点靠近,带着谋定而后动的谨慎。 风带着血腥气吹来,他毫不在意地转过头。 被他的眼睛直视,那头狼陡然受惊似的伸直前肢,下压后腰,一种像是要攻击前的本能动作,但很快,它就重新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前,将嘴里叼着的兔子放在篝火旁边,泛着绿光的兽瞳依然警惕地盯着他。 他抬起手的时候,狼条件反射又要后撤,但又强行止住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修长柔韧的手放在了脑门上。 它用力地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从它的眼睛里飞出去,窜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狼浑身颤抖如筛沙,猛地向后一窜,眼瞳里泛过惧怕与戒备,眼见着那人低下头不再理会自己,便悄无声息地向后,眨眼就逃窜不见了。 蓝祈从腰侧拔出一根匕首,拿起半死不活的兔子,干脆利落地放血、剥皮,然后用捞起还温热的草木灰掩盖血迹。 昏暗的光线并未拦阻他做任何事,他在夜间似乎也能活动自如。 处理完明日的早餐,没有一滴血留在他的手套上,但他依然取下了手套放在一边晾晒,让山风吹拭血腥。 片刻后,又有什么东西从树冠间飞掠过来。 它在头顶的枝丫上停驻了一会儿,又俯冲下来,落到他的手臂上。 那锋利的趾爪即便是抓在深蓝的罩衣上,也没破坏掉一丝衣物的纹理。 是一只灰枭。 它的身体没有动,抓着他的手臂就像是抓着坚硬的树枝,诡异的猫脸扭转过来,直直地盯向他。 蓝祈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夜晚的山林,看到头顶的月轮是如何朗照着整座山,看到南边吹来的风是如何掠过每一棵树木,看到哪里有山洞,哪里有野果,哪里有泉流,哪里有猎物。 枭鸟很快再度飞走,他摸了摸心脏的部位,安抚了一下因为频繁苏醒而有些躁动的母蛊,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他无需开口,一草一木,一兽一禽,都在与他交流。 他享受寂静,他不喜欢说话。 但当老樟木树洞里低泣般的细碎呻吟响起的时候,那雕塑般的身影还是有了动静。 * 是梦。 又是梦!! 她全身的血就跟即将沸腾一般,炽热好像要将她的皮肉都给烧化。 下身一阵阵击打而来的浪潮,让她全身的神经都在随之跳动,她不停地颤抖着,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但是两只手被架着按在头顶,双腿大张,带着疤痕的手指在她体内来回地穿插,一下一下捅进最敏感的软肉之中。 “滚……”她艰难地摇着头,咒骂道,“去死……” 压在她身上的人闷笑着,将她的双腿打得更开,拇指擦着花唇用力按进上方的小洞之中,一边摩挲着那喷吐着琼浆的小口,一边将剩余四根手指皆按入她的花穴。 变着法子想将她扩展得更开。 “再过一会,”他低低地笑,“你得求我狠狠操你。” 那看不清面目的人似乎俯下身,在她的耳边慢悠悠地说。 “你看,小嘴吞得我多紧。” 招秀奋力侧身,死死咬住了他的耳朵。 他痛嘶一声,不怒反笑,指尖顺着花珠与花唇的连接处用力地打转,很快就让她泄得软了身。 他捞着她的腰将她反过来,坐着掰开她的腿,架在自己的腿上,更方便手指从正面入侵。 上一回的遭遇,已经让他决定耐下性子做好开拓再进入,否则花穴如此紧涩,又容易半路卡住。 他的下身早就硬得如铁柱,因为这个姿势,擦入她的臀缝,虽未真正插入,但随着她颤抖与抗拒的动作,柔软丰润的臀肉摩擦带来的快感,还是叫他长长舒出口气。 “现在多乖。”他低头含住她的侧颈,在肩头吮吸出一朵朵的红梅,一直绵延到肩胛上的咒印。 他越是舔弄咒印,她的反应越激烈,花穴中吞吐他手指的频率越紧凑,淋淋漓漓的汁水不断地顺着手指往下,濒临崩溃的时候却依然在无力地挣扎。 他长舒一口气,坚硬的柱端也已控制不住渗出点点晶莹。 他伸出手,探入她腿下,拨开花唇想要将她抱起来插入…… * 猛然惊醒。 招秀惊慌失措地张开眼,挥舞的手臂被轻易摁下,挣扎的腰肢被一只手臂打横按住,狭窄空间里无力的困兽之斗蹭乱了她的衣袍,将她柔嫩的肩膀与半边胸脯都露在外面。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努力辨认罩在上方的阴影,一时不知道是梦中还是现实。 最后是那头月光般的银发与自带着荧光的衣纹让她反应过来。 “蓝……祈……蓝祈?” 身上还是热,汗水让她的皮肤滑腻得如同水洗,但比起咒印发作时那仿佛要焚烧血肉的滚烫,现在的热度更多地带着一些酥麻。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细细密密地地啃噬着她,拨动着每一条会带来快感的神经,热潮不再限于下身,而是全身! 见她不再剧烈挣动,银发的巡狩放开了她,却没有完全离开,而是将手探入她的衣袍,从光滑的小腹慢慢地往下按动。 比起不明所以的慌乱,她更惊惧的是随着他的动作,她身体里什么东西正在游走,从四面八方往他手心下面积聚。 招秀眼睛睁大,整个人都僵住。 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说:“什么……什么东西……” 蓝祈的手滑到了她的花穴底下,于是她无比清晰地感应到有某种柔软又蠕动的东西钻出她的体内,紧接着如潮水般消退而去的是全身的热潮。 招秀的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全身像是陡然褪了色,比纸还白。 “别……怕。”他艰难地开口。 灵犀 那声音如同老树桠干涩的撕裂声,在山夜的静寂之中更加可怖。 但招秀却是忽然就安定下来。 仿佛摇摆惊魂的心忽然有了支柱,支撑着她的理智慢慢稳定。 她低低地喘着气,试图调整自己的紊乱呼吸,随着对方起身的动作,她的身形微微一颤,却非因为快感的颤动,而是情潮退去之后才感觉到寒意。 身上唯一一件衣袍已经被汗濡湿,紧紧贴在她身上。 他出去重新点起篝火,脱下闻铃阁那件深蓝色的斗篷罩衣,然后半扶半抱将她从树洞里带出来,招秀坐在篝火边,艰难地脱下身上的湿衣服,披上了他的衣服。 宽大的衣袍将她整个人裹起来,连帽子都给戴上,防风防水的面料并没有想象中的厚重,但是还残留着的体温,叫她冰冷的身体很快就暖和起来。 蓝祈弯腰从刚才的柴灰之中挖出一个竹筒,打开来,似乎又往里加了点什么,递给她。 昏暗的光线下,她并没有看清他加了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是从她身体里爬出的虫子究竟去了哪里,她近乎逆来顺受地接过竹筒嗅了嗅,扑鼻都是浆果酸甜的味道,里面掺杂着一些草药的气息,但是并不明显。 清水混合着捣碎的野果,已经被加热成了果浆,她并不犹豫,仰头喝了几口,很快就感觉麻木的手脚渐渐恢复知觉,那些跟错乱一样的神经也慢慢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她哆哆嗦嗦地裹紧他的衣服,蹲坐在他削出的木墩上,看他维系篝火的燃烧。 头顶全是树枝,看不清楚月上何天,她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只能模糊辨认,应该是第二天了。 她现在一点都感应不到咒印发作的感觉,但她看过了自己的后背,上面的纹路确实更加鲜明了几分,已经有完整的红色的模样。 “那是什么?”她仰着脸,面向他,小心地问他。 “是蛊吗?你放进我身体里的……那个就是蛊吗?” 招秀眼睛睁得很大,求知欲与好奇心让她的眸中神采熠熠、明亮极了:“它能压制这个咒印?你怎么做到的?” 各域之间的交流并不多,招秀在天元山长大,在扶风楼长居,她只知道闻铃阁是个很神秘的门派,蛊术高超,擅长驭物,修为最高深的人甚至有大巫之称。 “你是大巫吗?” 招秀情不自禁地往他那里凑:“闻铃阁的人都会这样的蛊术吗?” “不是说,需要蛊铃才能驭蛊吗?丢了……蛊铃,你是怎么用蛊的?” 蓝祈面无表情,她为什么老是有那么多问题? 喋喋不休,不依不饶。 而他的冷淡并没有打消对方一分热切。 “蓝祈,为什么我看这山林中的蛇虫都会害怕你呢?这是什么奥妙?” 银发的巡狩忍无可忍,探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捞过来,低下头贴在她的嘴唇上。 招秀没来得及反应,他的舌已经压在了她的舌上,有什么东西从他口中渡进来,她甚至没有下咽的动作,那东西就陡然消失了! 消失了?! 招秀惊慌失措,一点都没意识到现在的画面有多么暧昧。 他抬起头,她浑身都是僵的,眼睛瞪得更大:“钻进去……它钻到哪儿去了?!” ‘心窍。’一个声音冷冷道,‘人的七窍相通,它进到你的心窍里了。’ 招秀呆愣,她看着他的嘴唇,没有动,但她确实听到了声音。 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得,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是你在说话吗?” 蓝祈平静看了她一眼,舒展手臂把她放回去。 没有开口。 “这是什么?”她不由自主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就像是发现了某种有趣玩具的孩子,全副身心都被深深吸引,“这是什么东西蓝祈?” “它为什么能够这么神奇?” 银发的巡狩深吸一口气。 ‘闭嘴。’他道,‘在心里想!不要说出来!!’ 心神互通吗? 还有这样的蛊?! 他的心声与他的嗓音完全不同,清凌凌的,也像是月光流水一般,带有一点少年的清朗,叫人联想到一望无垠的月夜与蓝色的莲花。 会是他的喉咙没有受伤之前的声音吗? 因为不太好说话,所以他就用这样的蛊术来代替声音吗? 他的喉咙是怎么受伤的? 这么强大的蛊术,还是闻铃阁阁主的侄儿,谁能够伤害到他? 蓝祈的太阳穴都在鼓鼓跳动,他开始怀疑自己给她灵犀蛊不是个好主意了。 她更烦了!! 那小脑袋里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按理说,灵犀蛊的活跃程度并不高,只会将最清晰的意念波动传递给母蛊,但现在的情况是,她脑袋里所有纷杂的思绪都在一股脑儿地往他大脑里灌。 哪一条意念都是如此强烈,哪一条都是清晰可辨。 他的脑子里叽叽喳喳,嘀嘀咕咕。 ‘控制自己!’蓝祈有些躁乱地想,‘清空思维!灵台静明!’ 然后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微微一怔。 没有经过训练的人,要控制自己的思绪是件很难的事,他已经接受自己要忍受很长时间纷乱的事实,可是她一下子就控制住了。 她好像已经意识到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被他听见的事实,轻易遏制住了思维,并且将灵台完美地收拾干净。 然后她的心声响起,有些羞赧又有些小心。 ‘抱歉,’她这么传递着,‘蓝祈,我叫招秀。’ 匆忙的遭遇,匆忙的赶路,两个人竟都忘了,她还没说过她的名字。 他没响,招秀一时竟也无法判断,他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说对此根本不在意。 但想想,东域与南域也少往来,就像她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地位,他不知道她,也理所应当。 蓝祈沉默了片刻,道:‘一个一个来。’ ‘没有问题了,’她微微摇头,但是眼睛仍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一直在闪烁新奇光芒的瞳眸明亮得像两颗星子坠入,‘你不喜欢的话,都可以不回答。’ 蓝祈有些懊恼。 他也没想着要凶她。 他开始回忆她刚才的问题。 他把所有的问题都想了一遍。 然后开始刺激母蛊,把答案传递给她:“是蛊。情蛊,不能压制咒印,但能释放与吸纳‎‍‎‌‍情‎‍‌欲‎‌‍‍‌。是大巫。不是所有人都会。我心脏有母蛊,是一切蛊苗之母,无需蛊铃就能操控。只是丢了伴生蛊铃,很难控制母蛊苏醒、入睡,母蛊更容易失控。所有蛇虫都会惧怕母蛊。这是灵犀蛊,它与母蛊产生共鸣时,能传递心声。” 招秀呆呆地看着他。 然后发现,他这是一口气把她所有的问题,全都解答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可爱? 她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捂住嘴巴,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眉眼弯弯,面容舒展开的时候,就像是一朵桃花倏然绽放。 即使是昏暗的光线都难以掩去那莹白如玉的肤色,她在夜里好像发着光。 她喜欢他——灵犀蛊非常喜欢这样的情绪。 蓝祈感应到那小虫子舒张打滚的姿态,微微蹙起眉。 ‘还有什么问题?天亮前我要收回灵犀蛊,’他提醒,‘不然它会在你的心窝住下。’ 交谈 招秀意识到他的意思是,灵犀蛊长久待在一个地方,会不愿意动弹,如果灵犀蛊住下,那他就每时每刻都会读到她的心声。 她对此忌惮,他当然也不愿意。 她思索了片刻,问:‘偷了你蛊铃的究竟是什么人?’ 蓝祈想了想:‘不知道。西域来的,说是千极教门下弟子,骗过我姑,还骗走了阁中至宝龙鳞蛊。我的蛊铃是天下唯二能控制龙鳞蛊的铃,所以他才费尽心机偷去。’ ‘就是说,也不能断定他就是千极教中人?’ 他能假借闻铃阁的身份到东域,当然也能借千极教的身份去南域。 招秀皱眉:‘我身上的咒印,就是来自西域一种邪道功法,名为‘蛇灵玉’。很可能也是他在西域偷取的。’ 她看着他,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这原本是种炉鼎之法,会吸纳精气化真元而出……虽然现在已经被逆转了,不会叫我为他人做嫁衣,但是发作之时非常难缠。’ ‘我追查他,除了这个咒印,还有一桩异事。’ 蓝祈沉淀着深蓝的眼瞳直直望着她:‘入睡?’ 招秀又气愤又难以启齿:“种下咒印之后,每逢入睡他便会进我梦中……” 没说下去,但有之前的情形在,不用猜测便能知道梦中会发生什么。 灵犀蛊正在不安地蠕动,它感知到的情绪既苦涩又紧迫,那是积蓄极深的愤恨、恼怒与不知所措。 ‘有些像是蛊物……’蓝祈慢慢地拧起眉,‘他手上只有龙鳞蛊,但这并非龙鳞蛊的作用范围。’ 停顿了一会儿,他问:‘你说的‘蛇灵玉’,会是蛊物吗?’ 招秀精神陡然振奋:‘是一块白玉,那咒印就寄在玉中!据说,这不是单纯的咒,而是种功法,首先要由玉蕴养,然后由人寄养,待成熟可取真元而出——像是蛊吗?!’ ‘像。’蓝祈说。 ‘但是我没从你身上感觉到蛊物的气息。’蓝祈平静道,‘情蛊游遍你全身,如若遇别的蛊物,我必会发现。’ 招秀愣了愣,很快又气馁下来:‘我就没知道没那么容易拔除……’ ‘不说这个了,’她转移话题,‘那个人在梧山杀了个人。我来此,就是想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杀一个情报掮客——想要从中窥探他的目的与去向。’ ‘我看到了。’蓝祈说,‘他用龙鳞蛊杀的。’ 这话让招秀都怔忪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所谓的“看到”应当也是种非正常手段,南域的蛊术神奇之处实难尽数:“……是吗?” ‘他在反反复复地逼问:季潮生在哪。’ 她先是难以置信,连这都能“看”到?? 然后才意识到——季潮生? 陌生的人名让招秀有些警觉。 他在找人?为什么找?这个人身上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无论如何,这个名为“季潮生”的人都应该是关键所在! ‘他现在要去哪?’招秀急切地问。 ‘不清楚,他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山,我没看到山中还有他的痕迹。罗盘现在不能用。’蓝祈说,‘不过他受伤了,需要治疗。’ 那就必然得去城镇!! 招秀对于地形不熟悉,但她熟悉每一座书院的位置。 进梧山时走的是东北,随后是往南……那个地区,应当是梅坡。 梅坡书院边上有一座小镇。 这座城镇水路很多,但是被山环绕,与外界交流得较少,比较偏僻;在此设立书院,更多的也是安民定邦的作用,开启明智,开发民力,避免穷山恶水出刁民。 招秀猛地睁眼,尝试调动内力,丹田已经恢复运转,她调出真气凝聚成一个信使,对信使说:“送至梧山密瓶轩。勒令寻找一个叫做‘季潮生’的人。将我的包裹送至梅坡密瓶轩。随信寄回梅坡详细地图。” 她张开手,放飞手中飞梭般的白羽。 蓝祈看着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招秀也看着他,两个人互相对视。 ‘明日再说,’蓝祈道,‘你去睡吧。’ 招秀立刻警惕:‘不行!’ 蓝祈明白她所顾虑的是什么。 ‘他不会来了。’他笃定道。 招秀将信将疑,但是对上他的眼神之后,忽然就信了。 仅仅只是相处一天,她就已经开始无理由信任他。 招秀裹着衣服站起来,忽然想起来:‘灵犀……蛊?’ 蓝祈也跟着站起来,走近,很自然地低头,招秀条件反射后仰,瞪圆了眼睛,因为紧张,直接说出了声音:“下蛊收蛊,都需要……嘴对嘴?” ‘这样最方便。’银发的巡狩停顿了一下,他感受到蛊虫传达出来的情绪,但他不太能分辨这是什么,他本能地说道,‘我第一次对别人用灵犀蛊。’ 招秀眨了眨眼,又眨眨眼。 有些紧张,可是对面的人忽然没反应了,事还是要做的,她只好自己凑近,亲在他的嘴唇上。 嘴唇张开,他的舌压在她的舌上,轻轻抵住她的舌根,比起种蛊时候的迅疾,拔除蛊虫显得慢得多,那东西慢吞吞的,似乎不愿意离开。 心脏与咽喉的所有部位都有酥麻的感觉,她因此而战栗。 刚产生挪动的意识,蓝祈立马伸手按住她的背。 压着她的后颈,将舌尖更深地探入她的咽喉,招秀的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飞快地滑出,瞬间就不见了。 蓝祈抬起头,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然后伸出手,擦拭去她唇边带出的一点津液。 他没说话,也听不到他心声,像是某种生动灵活的事物忽然又变回了静默,招秀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慢吞吞爬回树洞中,本来精神紧绷,以为怎么都睡不着,结果刚躺下没多久,就直接睡过去。 她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 那个杀千刀的混蛋真的没能再联入她的意识! 清晨,被烤兔子的香味闹醒。 恍惚还不知道身在何处。 昨夜的各种记忆齐齐涌入她的脑中,招秀表情非常复杂,最后还是先扭头看自己肩后的咒印——很好,红得非常鲜艳。 但身体并没有强烈的反应,似乎还处在那“情蛊”滞留的效果中。 那件被烘干的密瓶轩外袍正放在边上,她默默脱下身上的深蓝衣袍,换上自己的,系好腰带,把脱下的衣服迭好,然后爬出树洞。 蓝祈不在,芭蕉叶上盛放着已经切割好的兔子,木架子上吊着两个有火灼痕迹的竹筒。 她吃掉兔子,喝下竹筒里的果浆,用另一个竹筒里的水简单清理了自己,坐在那无聊地那树枝拨弄着篝火烧剩的柴灰。 当脚步踩在草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时,她立马惊喜转身。 银发的巡狩拎着一个灌满水的牛皮囊回来。 招秀睁大眼睛,好半天没反应。 晨光已经很明朗,即使透过茂密的枝丫,没有更多的阳光,但白昼落在山林间的光依然可以清晰视物。 视线触及到他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没有那件宽敞的深蓝闻铃阁大袍罩身,他里面的服饰……非常有南域风。 裸露。 对襟的纱衣极为轻薄,连脖颈下银色项圈与手臂上金色的臂环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喉咙上的大面积火燎疤痕此时此刻竟然丝毫都觉不出丑陋可怖,反而有种异样的美感,连着胸上两点,露在腰带外的半截腰肢有着清晰的块状肌肉,柔韧有力的手臂,挺拔矫健的大腿…… 阳光映照在他身上,竟然与寂夜中的神秘与幽谧是截然不同的感官,他现在灿烂得如同光的化身。 她坐在那,看得目不转睛。 蓝祈弯腰把深蓝的罩衣捡起来穿上,回过头发现她还在看他。 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弯下腰,凑到她的嘴唇上,轻车熟路撬开唇舌,种入灵犀蛊。 蛊虫刚种下,他就感应到了那微妙的情绪。 她喜欢。 喜欢……什么? 意识到对方眸中的困惑,招秀难得心虚地避开了眼神。 —————— 作者XP里肯定是有“强制”这一条的,但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细腻感情也不是不能写。 小蓝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作者愿意多花费点笔墨ヽ( ̄▽ ̄)? 亲吻 ‘至多五个时辰,我必须再一次收回灵犀蛊。’ 蓝祈认真叮嘱。 蛊虫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它会有改造生存环境的本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它就会想住下,到那时再拔除就很困难,因为它对人体来说毕竟是异物,要去除一个异来的活物,等闲都是大动干戈的事。 简单处理了一下痕迹,两人又踏上了出山的路。 蓝祈好像对目标有一种奇特的感应,他并不是一味地前行,而是真的在循着对方走过的路前进,即便他说罗盘无法使用,这种追寻方式对招秀来说,也非常奇特。 是因为他的蛊铃在对方手上? 这一路,只找到一些零星血迹,还有些隐约的内脏与腐肉的碎片,在山野之间要保留一点痕迹太难,野兽会破坏,虫豸会清扫,但或许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蛊物的痕迹,这些东西身上也难免沾染一些气息,山间的活物不敢触碰,所以还能残留在原地。 ‘他的伤更重了。’蓝祈这么判断。 ‘龙鳞蛊没有治愈的能力,它能让人力大无穷,增强体魄,屏蔽痛觉,却不能消除他的伤势。’ ‘我一刀捅在他胸口上,’招秀回道,‘我确定我刺中了心脏。’ 男人在欲望上头的时候,根本不设防,所以她才能刺出那一刀。 可惜了她的悬刃……这种特殊材质的武器没几样,只分配到了几个主事人。 蓝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此后一路无话。 下山的时候看到了一树杜鹃,鲜红的花朵让她多看了两眼,杜鹃一般春时绽放,在山林野地,不受暑热影响,气候怡人,此刻竟然还绽放得极热烈。 进入梅坡的境域,眼前还是山。 但这山势比梧山要缓和得多,并没有陡峭遮天的崖壁,也不见郁郁葱葱密无疏隙的树林,梅坡山上多野梅,这个季节青梅虽多,枝头桠梢如盏盏青灯,即使行走其中,都能闻到梅子青涩的味道,只是这些果实大多又小又酸涩,并不能食用。 招秀安然睡了一晚,单纯只是赶山路,丹田内力后续可继,并不是问题。 只要咒印不找麻烦,她都没什么碍处。 在一处稍微平坦地势稍作休息,本来坐在一边等着食物烤熟——第一次看到狐狸送鸡,她都惊呆了——这时信使穿梭过枝丫,直奔她而来。 她倏然起身,真气突出指尖,缠绕住无形的信使,将那缕白光抓下来。 以特殊手法解开信使,一张轻薄的丝绢掉落,散开一看,恰是她要的梅坡详情地图,没有口信传出,但既然密瓶轩接到了她的信使,必然会遵照她的指令。 至于那头的简锐意会不会暴跳如雷,她已经管不着了。 招秀看了眼地图,将它递给了蓝祈。 蓝祈对于山野多半是野性的直觉,是透过禽类兽类的视野所见到的自然,在看到人所划分出的细密地点之后,他脑中很快就建立起了具体形象的感知。 ‘这里,’他轻轻一点,‘从这里下山。’ 招秀顺着他的指尖看下去,点了点头,在心里说:‘沿着这条水道就有村落,乘船可以直接进镇子。’ ‘不过我怀疑梅坡镇上,他也许找不到高明的医师……或许他会想办法潜进书院。’ 蓝祈又看了眼书院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颔首。 稍作休息,继续追寻,在溪流交界的位置,他们找到了一块满是血污的巾帕。 应该是用来堵伤口止血的。 血色已经近于赭红,上面残留着一些粗糙处理草药的痕迹——他的伤口再不作细致处理,光是化脓与感染就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沿着溪流一路下山,天色近晚,晚霞漫天。 洒落在满山青梅上,连同酸涩都仿佛染上了一些成熟的韵味。 蓝祈忽然停下脚步。 以为他又发现什么,后方的招秀歪头看过去。 蓝祈转过头:‘快五个时辰了。’ 招秀微微一怔,意识到他要收回灵犀蛊了。 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弥漫着炊烟的村落,她的脸都给皱起来。 糟糕哦,偏偏这时候要断开心声联系了,他又不喜说话,彼此沟通近乎于无,那要有多不方便。 但是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只能不情愿地走过去。 蓝祈对着她仰起的脸,停顿了一会儿,才低下头。 垂眸,唇封,灵犀蛊这是第二次到她心房,它喜欢待在那里,彼此心意越是相通,越是不加抵触,它便越不想出来。 它产生抗拒的动弹,招秀的胸膛都是酥麻的,她难耐地发出声音,细细的呻吟在她喉底,被压着舌,无法动弹。 招秀眼神里都是慌乱,意识到是它不肯出来,不由伸手抓住蓝祈的衣服。 他缓缓吐出口气来,按着她的后脑,更深地吻下去。 唇舌交绕,互相纠缠着,吻得越深,被搅动的口中分泌出更多的津液,呼吸也变得更炽热,招秀意乱情迷,情不自禁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背,慢慢变换着动作,按压着心脏的位置。 酥麻感越发强烈,忽然间招秀感觉喉间一痒,什么东西划过,消失不见,冥冥中心灵的联系倏然断开,她回过神,蓝祈放开她的舌,慢慢抬起头来。 他伸手擦了擦她的下巴。 可她没有放开手,她仍紧紧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 明明没有心灵联系了,可他能觉察到,她满心满眼都在说着“再亲亲我”。 他看着她,又低下了头。 她迎上来。 极温柔的吻,却就是因为难分彼此的唇舌,显得缠绵悱恻,无比暧昧。 她的呼吸迫切,思维空白,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微微颤动,整张脸绯红如同桃花。 “蓝祈……”她含糊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他没有应,安静地又吻了片刻,最后才放开含着的唇珠。 他的手掌按在她肩胛的位置,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眉峰微聚,有些懊丧。 “别……动情……”生涩如老树折断的声音从他喉间艰难地挤出来。 招秀浑身一颤,意识瞬间清醒。 她意识到咒印在复苏。 在她将要动情的时候,那东西便越发有存在感。 血肉中萦回的一点热量,仿佛擦起的火星,一时不慎便要熊熊燃烧,席卷千里。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勉力压下心惊肉跳的感觉,有些羞赧地把手从他腰上放下来,反倒是她开口道歉:“对不起。” 招秀看了他一眼,又飞快避开视线。 被灵犀蛊待过的心脏,好像总是很容易跳动。 继续往下走。 走出山地,视野也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了被溪水环绕的村庄的全貌。 某一个时刻,她猛地摘下挂在腰间的面具,戴回到脸上。 未有多久,那两个正从村中走出的暗部抬起头,看到了他们,视线触及到面具的瞬间,他们身形一闪,便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同款的密瓶轩衣袍非常显眼,这个组织间彼此传讯迅捷,梧山的那座密瓶轩在丢失了她踪迹,又确定她已经穿过梧山,到了梅坡之后,必然会通知在梅坡的同僚来交界的范围内寻她。 这么巧,就正好撞上。 “参见大人!” 招秀看着跪在身前的两个暗部,神色莫测。 宽袍垂落,内里没有衣物束身,便很容易勾勒身形的弧线,流墨般长发垂落而下,天然无所雕饰,形容并不狼狈,反而有种鬼面都无法压下的恣肆风流。 “查到‘季潮生’了吗?”她沉声问道。 发作 面对她的问询,两人都有些紧张。 其中一人道:“回禀大人,分部已从涂鸿着手,布开紧罗密网调查此人,今日入夜便应有消息上报。” 另一人道:“烦请大人恕罪,明日午时之前,部内必将所获消息递呈。” 她有什么好怪罪的。 这简直堪称意外之喜了! 甚至还有点嫉妒简锐意,他手下的效率真高。 “我知了。”她点点头。 “大人之物已送抵我部,是否需要我等陪同前往?” 招秀没答应,她追着人呢:“明日一同。” “是。”两个暗部低头应完,有些局促,从没跟她接触过,也没有打交道的经验。 以往也没想到云台主还有用上密瓶轩的一天啊。 “回去吧,明日我自会造访。” 暗部慢吞吞起身,没想到自己会被遣走,按照上峰的意思,本该跟在她身后任凭差遣的。 踌躇地站起来,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边上明显风格不同的人,但没有开口询问。 其中一个人自觉将身后的小包递上来:“大人,干粮、水囊、火石,干净衣物……还有些术盘,您应该用得上。” 在梧山,转眼就不见她人影,可没把那两个跟着的暗部吓得个半死。 她身上什么都没带,又进了深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密瓶轩万死难辞,所幸后来得了她飞回的信使,否则那两个暗部就得被上峰活扒了皮。 因此梅坡这些来寻人的暗部身上都带了些东西,以备她所需。 东西收下、人遣走,招秀转头看向默默等在一边的蓝祈,想解释什么,最后又觉得无从说起,只是道:“我们走吧。” 继续跟着蓝祈往前走,意外的是他没有进村,而是从后山坡脚下绕过去——显然是跟着目标走过的路线走的。 他们进入一处孤立在河边的小屋。 柴门半开,院中菜地稀零,并没有被很好地打理,现在也已被太阳晒得干蔫,门扉虚掩,刚进门她就嗅到极浓的腥臭,条件反射就闭息。 蓝祈还没进入,就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蝇虫疯狂逃窜的声音。 逼仄的室内横躺着一具尸体,同样是骨骼碎裂的死法,因为血肉没有支撑,整个人都干瘪下去,看着就像是新鲜的腊肉。 招秀为这种联想作呕。 粗粗一眼,尸身还有些新鲜,死了应当不过一日。 蓝祈蹲在尸体边查探,招秀到里面转悠一圈,出来说:“没有搏斗的迹象。看生活迹象,这老汉应该还有两个儿子,但里面并没有人影。” 蓝祈倏然起身,跨步出门。 她跟在后面,很快抵达一处看上去像是渡口的地方。 溪流在眼前已经汇成河滩,大片的芦苇荡婆娑起舞,淅淅沥沥的血迹与拖扯的痕迹一直绵延到码头的木板上。 一只木船系在那。 渡口有两道绳索,按理说应有两条船,但现在其中一条不见了踪影。 蓝祈低头看着河水,神情莫测。 招秀看了圈,慢慢道:“他杀了一个,丢下了水,让另一个给他撑船?” 也就是说,人乘船去了水上? 夜幕低垂,两个人注视眼前茫茫的河水。 蓝祈低头看罗盘。 许久没有反应,应当是从罗盘中看不出什么究竟。 水隔绝了他的感知,隔着水他并不能清晰辨别方向。 难说目标不是为了逃避被他捕捉,故意走水路扰乱他感应。 招秀探头过去,提议道:“他的目的肯定是镇上……我们走陆路过去?” 蓝祈艰涩地说:“上……船。” “河很长,”招秀提醒道,“船上也会很不舒服。” 南域多山,少水,显然他在山野之中行走自如,但遇水就棘手了。 蓝祈解开捆绑船的绳索,转身过来拉她,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并不畏水,并不怕河,他只是忌惮深水。 跳上船,他要去拿桨,她摇摇头制止他,回身打开了密瓶轩送来的包裹,这些人上属就是影阁,各种术阵都不缺。 她选了个术盘,简单两笔拼凑出行风阵的符文,一巴掌将它拍在船尾,输入真气激活,顺手将那缕风牵起来,绕船一周。 船自然向外,开始顺风前行。 她趴在船的一侧,将手探入水中:“什么方向?” 蓝祈指向一边。 她稍微修改一下了符文,摆正了船行的方向。 非常简陋的木船,不大,没有篷,更别提帆了,应当是载客所用,不是渔船,还算干净,也没有鲜明的鱼腥味。 “要修正方向再与我说。” 为了避免速度太快会翻船,她并没有使用太强的阵文,待船开始稳步地摇晃前行,她才放下心,翻包裹,里面果然有身崭新的衣袍。 她看向蓝祈,船头的人条件反射转过头来看她,瞥见她手上拿着的小衣,他马上把头再扭回去。 可是招秀刚脱下衣服,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回身一看,肩胛上的咒印已经完整浮现,鲜红似血。 仿佛火灼一般,密密麻麻的热力已经开始渗透进血肉、骨髓。 这是第四夜,鉴于昨天它就有发作的迹象,能压制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逐渐狂乱的心跳,先将凌乱的头发用饰带简单束起,然后用手掬起清澈的河水来搓洗身体,试图用微凉的河水来压下几分热度。 这才慢慢换上干净的衣物。 慢动作勉强拉扯好衣服,好像又出了身汗。 招秀坐在那稍微缓了缓神,压着呼吸,弯腰把干粮拣出来。 勉强起身,跨过木板,正准备把干粮递过去,又默默地把东西放下。 深呼吸,艰难摸索着坐下来。 越是压制它反弹得越强烈。 “蓝祈……”片刻后她求助的声腔已经带上了清晰的颤音。 前面的人猛地回头。 而后忽然起身,动作过快,让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跨过木板,抓住她的手臂,将随船摇摆的她搂进怀里。 招秀撞在他的胸膛上,眼睛里马上涌出泪水来,微动的嘴唇低低吐音:“我难受……” 原本便淤积在血肉里的热度,在触及到他的体温时,仿佛被点燃般,烧得更加旺盛。 急于寻找发泄口的气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她颤抖地抓住他的衣服。 “蓝祈……” 情蛊(微h) 蓝祈用力抓住她,想要去解开她的衣服去看身后的咒印。 她显然刚才就不对劲了,身上的衣服都是错搭的,只一扯,便松散开来。 衣襟顺着雪肩滑落,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她反倒颤抖得越厉害。 蓝祈试图将她转过来,手刚握住她的臂,招秀就条件反射抱住他的手,任何动静在她的感知中都放大了无数遍,连衣服的摩擦都让她无法接受。 她还有些理智,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烫……”她急促地吸气喘气,起伏不定的胸脯让柔软的双峰都在簌簌颤动,“血在烧……” 声音里全是压抑的呻吟。 咒印完全发作了。 甚至因为之前被情蛊压制过,现下反弹的来势更为凶猛。 蓝祈一只手揽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划过她胸口的小衣,分开被濡湿的内衫,顺着腰线往下探,按在小腹上。 白腻的皮肤因为布满汗珠,近于贴手的柔滑。 他干燥的手心很快被她的汗打湿,能感知到掌下微微跳动的丹田将所有内息纠结百转,脉络紊乱得一塌糊涂,完全受控于咒印。 她本能地抬腰,想要渴求更多,欲望跟理智相互交缠,难以拆分,叫她的上身挣扎着与她自己作斗争,下身却颤抖如若无骨。 他将她按进自己怀中,束缚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但她睁大了眼睛,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情……” 已经烧得有些糊涂,却还记得之前帮她缓解过的东西:“情蛊……” 蓝祈的脑子也乱得很,拼命想着对策,情蛊在脑海几度来回,都被他打消主意。 完全解封的咒印让他都觉得心惊,面对这幅情状,他恐用情蛊反倒会适得其反,一旦情蛊都无法压制情潮,只会反过来推波助澜,让她溃败得更厉害。 “快……”她在无意识地催促他。 皎花般的面庞绯红迷离,被汗打湿的滑腻乌发迤逦而下,缠绕住他的手臂。 她扭动得厉害,船摇晃得也厉害。 夜色中茫茫的水域忽然就变得无边无际,危险非常。 蓝祈索性伸手拆掉客座的木板,扯开自己身上的罩衣,垫在干燥的舱底,然后将她平放在上面,减缓船的摇动。 他压在她身上,捉住她乱动的手,用自身的重量打开她的身体,不让她蜷缩起来。 咒印化千丝万缕,纠缠住丹田,再从丹田辐射至奇经八脉,犹如一张网般灼烧她的全身。 如果当真是“咒”,那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但如果是功法,那么他就能尝试剥除。 蓝祈的手掌在她的小腹上展开,禁锢住两端,腰肢不及一握,但她颤抖与扭动的频率却让他的真气输入极不顺利。 他深吸一口气,顾不上额角滑落到眼睛的汗,强行让真气探入她的丹田,异体力量的入侵叫她本能的抵触反应极为剧烈,但是随之而释放的蛊虫带着麻痹的力量,舒缓她的经络与内脏器官,让他得以循着她的经脉一寸一寸延展。 只是连蛊虫的麻痹作用都没能压住咒印反弹的痛。 她的眼泪扑朔朔滑落,打湿鬓角,痛到嘴唇发白,带着哀求的哭腔又凄楚又委屈:“蓝祈……” 这一声名字叫得,他脑子一麻,气息瞬间散乱。 掌心凝聚的真气霎时游散,前功尽弃。 他一放开她的手,她的手臂便像杨柳一样缠绕上来,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低地哭。 灵犀蛊不能种,间隔时间太短,他有无数安慰的话压在喉咙口,愣是无法吐露。 船身忽然猛地一阵震动。 他仰起头来,发现没人控制方向的船已经撞上了岸,河岸斜坡而上,滩上尽是长杆的草。 “蓝祈……” 她又开始挣动。 他深吸一口气,垂眸吻下,径直封住她所有声音。 她就像是濒死之人死死抓着浮木一样抱着他,在他的手沿着腰线探入下身时,近乎于主动迎合地贴上来。 湿漉漉的身体彼此相贴,他胯下的硬物早已耸立而起,但他像是切断了欲望与大脑间的神经,并不在乎高挺的东西,冷静地并拢食指与中指,横堵在花穴口。 柔滑的汁液将花底糊得泥泞不堪,很快就将他的手也给打湿,情蛊自他指尖游出,倏然而入。 他闷哼一声,就像是自己的意识也顺流进入那温暖潮湿的甬道内,被紧紧包裹的感觉叫他全身像是石化般僵硬。 情蛊化水,瞬间游散开。 招秀浑身都在颤,一放开唇舌,就开始低低抽泣。 蓝祈侧身躺下,将她整个人抱进怀中。 将散乱的衣袍敛上,掩去一身的春光,柔韧的手指探入她衣下,沿着脊背慢慢游走,后腰,丰臀,腿根,指挥情蛊释放药性,收敛情欲,缓释欲火。 引导她释放出来。 情蛊的活跃程度甚至带动了母蛊,它在他的心脏中兴奋地翻滚着,寻找存在感。 剧痛叫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拥抱着她,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带她回南域。 他要带她回白星潭。 寻至 招秀的思维一直在游离。 疼痛与情潮的释放完全只像是身体的本能,而不为意识清晰接受。 但她能感觉到紧紧拥抱住她的那具躯体。 他全身上下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就仿佛月夜下绽放的莲花,每一缕肌理都沾染着冷萃的月色,每一丝芳香都浸润着沉谧的温柔。 她在他的心跳声中慢慢平复下来。 彼此依然紧紧拥抱着。 直到细碎的抽泣溢出她的嘴唇,他才猛然回神,侧过头就看到她满脸的眼泪。 蓝祈皱着眉如临大敌。 “哪里,疼……” 她摇摇头,乌发与银丝已经交错在一起,散落在宽敞的深蓝色罩衣上,她抬手,慢慢支起上身。 他拿自己给她做垫子,免得硌到她,而她此刻,背上披着衣袍,身体却近于赤裸,上身微微分开时,柔软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又撑起两团雪色的山峰,颤颤巍巍,轻轻抖动。 她往前蹭了蹭,坐在他的腰腹上,低头看着他。 被泪润泽过的双眼在月下更是盈盈如水,她的身体仍有止不住的余韵,像轻扯绷紧的丝线一般叫她颤抖,没有缝隙的贴近,甚至能叫他感觉到肥润的贝肉微微收缩的频率。 他已经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免得她体内刚止歇的情蛊又被他刺激得活跃起来。 可是她低下头,轻轻地印在他的唇上。 柔软如花瓣般的嘴唇,清腻得醉人的小舌探入他的唇中,带着点点试探,点点犹豫。 他的理智都有崩断的趋势,未得以释放的下身硬挺得似乎要将他拆解开。 他反身将她压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却到底还是低头埋在她的肩窝里,闭上眼睛深呼吸。 “不……” “你,不,喜欢。” 招秀都愣住了。 蓝祈却是猛地起身,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近乎于严肃地把她抱坐起来,慢慢收敛她的衣袍。 约莫是觉得她的小衣与内衫已经被汗水与花汁污得不成样子了,怕她穿得难受,撕下里衣,最后还是用外袍将她裹起来。 “不要,打破,情蛊,平衡。” 他艰难地吐字:“我,又,感应,他了。” 这句话叫她精神一振,马上抛弃杂念。 “他在哪?” 刚才哭得太狠,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鼻音。 蓝祈不让她动内力,所幸行风术的阵盘是并未关闭,刚才输入的真气完全够继续启动。 夜色中的船摇摇晃晃,脱离了这边的河岸,继续前行。 招秀精疲力竭,在他怀里陆陆续续睡了一些时候。 他身边,一切都安稳得很,睡眠中也没有恼人的梦、烦人的人。 月上中天时,已追至梅坡镇。 大大小小的水道纵横,将夜色中昏沉的小镇切割得支离破碎,操控小船方向变得很难,蓝祈将迭起的包裹放在自己身上,大手一带,将她抱到岸边。 招秀很想表示自己这会儿还算正常,没有跟个瓷娃娃一样脆弱。 但是看到蓝祈那么认真严肃的神情,想想还是随他了。 他们在镇外某处偏僻河道边稍微驻足。 被遗弃的木船横七竖八歪在河道中,一具尸体沉在下面,微微浑浊的水并不能清透地看到河底,但荧石灯的蓝光却能清晰地穿透河水。 尸体并未被龙鳞蛊化骨,而是直接被拧断了喉咙,随意丢弃。 沉重的尸体尚未腐败,自然不会浮起。 那人丧失了耐心,且极度虚弱,不想浪费时间喂养龙鳞蛊。 这个信息让两人不觉欣喜,反而更为凝重。 越是困兽,反扑的时候越会疯狂。 之前蓝祈胸膛的母蛊被刺激得活跃起来时,反向感知到了他的蛊铃,但是龙鳞蛊与母蛊的位阶差不多,蛊铃的动静很快被那人压下。 对方应当也知道了他追来的讯息。 而一入小镇,蓝祈就失去了感应的痕迹。 在对方有意掩藏的前提下,人多的环境对他的干扰非常大。 幸而有密瓶轩给的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梅坡的几个医馆。 招秀道:“如果他是在这里上岸的话,会去的地点也就很清晰了。” 她抓着他的袖子:“他只知道蒙蔽你的感知,却不知道我也在你身边。我们可以更直接迅捷地确定他的位置。但此人残忍狡猾,不折手段,又深具骗术,恐怕有诈。” “我就用一点点内力,放个信使。”她伸出小指头,表示真就一点点。 蓝祈皱眉,但看着她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真气凝聚的信使很快被放走,按照密瓶轩的效率,赶过来的速度绝不会慢。 恐怕目标抵达镇子的时间也就只与他们间隔四五个时辰,但这么点时辰能叫他作出什么,完全不能预料。 招秀还想着,要不要找剑阁作支援。 梅坡虽小,但民风彪悍,完全没有水乡的温文雅静,反而因为祖上残留的恩怨,常年斗乱不止,除了书院与密瓶轩外,也有剑阁的安防司驻扎。 但转念一想,没必要闹那么大。 简锐意知她底细,她使用密瓶轩完全没有顾虑,但是剑阁那厢……又是欠人情又是丢人脸的事,还是尽量避免算了。 招秀是用人,蓝祈是用兽。 如果说她拿信使召唤人还显得正常一些的话,眼睁睁看着一只雀鸟飞来,停在蓝祈的手上,圆滚滚的眼珠与他短暂的对视后,不知叽叽咕咕说了什么,便再度飞走,就难免叫她觉着魔幻了。 而后很快,夜色中就飞腾起呼啦啦一片雀鸟。 招秀猛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说找不到人,鸟兽都能是他的眼睛,他由着她叫人,是来保护她自己的! 他怕对敌的时候,顾不上她! 心脏跳动的频率带来一种另类的感觉,她有预感,或许动弹的还不是咒印,而是情蛊。 果然蓝祈条件反射就看向她。 招秀呐呐回望,动情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蓝祈不响,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她顺手就把面具给戴上了。 远处更声响起,刚过寅时。 几个暗部悄无声息跟上她们的时候,蓝祈也圈定了可疑的地点。 并非沿街的药铺,而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门口没有牌匾看不出虚实,但是能隐约嗅见经太阳久晒后发散的药香。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松开手,身形如鬼魅一般,银光一闪,眨眼跃上院墙,没入其中。 —————— 作者:百珠啦么么哒,加更谢谢大家~依然还是百珠加更哦,哪怕被珠珠淹没,拼死我也会完成加更哒~ 不要急哦,小蓝这再压一压,可以更美味 交手 “大人。”暗部的首领见她止步,这才往前。 这是几人中唯一戴着面具的人,夜色中狐狸纹路愈见诡异。 她都见得那几个暗部看到她被牵着手时,脸上止不住的异色了,这人倒是心态稳定。 她冷冷道:“地图上没有标注?” 首领回道:“此为木家,并无特殊,只是世代药师,平常也作游商,镇上叁个医馆的药材多由木家供应。” 招秀蹙眉:“进去看看。” 首领挥手,两个暗部立即上前,拔出腰间长刃,手起刀落,便从中斩开了门栓。 两人闪身进门。 没片刻,院中就现出急促的哨音。 那是密瓶轩“谨慎、戒严”的暗号。 余人齐齐看向首领,首领耐着性子等待招秀的指示。 没听到打斗的声音,她的心脏往下落,莫非还是没有逮着人? “木家凶多吉少,”她沉声道,“贼人凶恶非常,严加戒备。” 恰在此时,一暗部冲出回报:“木老大一家五口惨死中堂,几个仆人尸首零落,数人被捏碎颅骨,全身骨骼尽化。乙七已入后院,查探是否留下活口。” 招秀道:“进。” 一众人手弩上弦,冲入院中,果见一地尸首。 暗部已经打起火烛,点燃灯笼。 火光照耀下,少数几个身强体壮且血气旺盛的家仆、丫鬟,皆被化骨取髓,犹如一个个人形布袋散落一地,死状凄惨,只有几个老朽驼背的洒扫杂役,还是全尸。 但许是死得极快,皮肤又无破溃之处,竟无多少血腥气味弥散。 招秀步入中堂,老夫老妻、长子儿媳与次子已然齐齐暴毙,年轻叁人化为尸袋,桌上地上散落着不少药盒,儿媳手上甚至还捻着一枚沾满黑血的细针。 饶是密瓶轩见惯了死人的暗部,都被这般惨状惊呆。 岂止非人! 看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被当成牲畜一般供养蛊虫,招秀不得不为那贼子的狠毒而震惊。 再想到供养蛇灵玉、偷走龙鳞蛊等邪道之举,比起这幅情状,竟也觉得无有再令人吃惊之处。 如此邪道,怎能不杀?! 如若不杀,任其为祸东域,不仅扶风楼没有颜面,便是整个郁境都不得太平。 招秀忍着呕意退出中堂。 她回到庭院中,看到银发的巡狩站在角落的水井边一动不动,不免疑惑:“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蓝祈抬起头,声音嘶哑:“水,有蛊。” 招秀先怔,反应过来的瞬间脑子嗡地一声:“什么蛊?现在会发作吗?” 在场几个暗部皆警觉抬头,神色紧张,忧心忡忡。 这井直通梅坡的水系,家家临河,户户近水,污了这口井,就相当于污了全镇的水! 而且天热,蛊虫繁衍更快,扩散开的速度更难预计。 “嗜血,两日,发作。” 招秀已经凭着只字片语就能领会全部的意思了,她深吸一口气:“能解吗?” 蓝祈皱着眉:“需,蛊铃。” 必须要蛊铃才能解! 她转身,准备与暗部首领商议,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没走——” 几乎是在她嘶声吼出的瞬间,一个黑影从地上腾空飞起! 竟是在那扑倒于地悄无声息的死尸里的其中一具!! 在他飞起的时候,缩拢的骨骼完全展开,高挺过人的身躯如一张大网般向招秀直扑而来。 正是用缩骨功将自己化装成老朽姿态,竟以此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电光火石,极难反应。 可暗部首领几乎是在瞬间扣紧手弩悬刀,射出一箭。 弩箭破空,绿色的毒光涟涟,来人不敢硬接,侧身闪过,这才留出了一息空余。 在他再度朝着招秀扑过去的时候,数个暗部已举刀挡在她面前,朝来人袭去。 这回他不闪不避,直直地撞上去。 很快就响起一阵人体破裂的清脆咯崩声,暗部的哀嚎随之响起,任是谁人的骨骼被另一人硬生生冲撞碎,都忍不住剧痛。 而他旋即转身,大手探出,竟不顾刀刃砍下,径直向前攻去,那个暗部躲闪不及,竟被活活撕扯下胳膊! 非人的折磨令暗部惨叫不止。 招秀已经退到后方,惊魂未定,看着那像是凶兽般残酷可怕的人。 蓬散的头发之下,竟还是看不清面容,只是那恐怖的体格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是你啊。”被团团围住的身影居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死死盯着招秀,语气玩味,“真是可惜啊,现在时机不对,难以跟你好好交流~” 他甚至慢条斯理伸指探入那根断手,化骨抽髓后,才随手丢开。 “原来坏我好事的,是大巫……” 他看着挡在招秀面前的银发巡狩,悠悠道:“大巫竟也会动心……可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所有暗部的手弩皆对准他的头颅与咽喉,只待令下。 “大巫就不想知道蛊铃在何处吗?” 蓝祈冷冷盯着他:“在,哪?!” 对方活动了一下手臂,忽而反手向得水井的方向丢出一物。 荧白玉色眨眼飞逝,蓝祈条件反射追去。 暗部受惊,弩箭齐齐射出。 那道身影迎着骇人的箭网依然腾身飞起,纵被几根毒箭擦过依然不改去势,越过院墙前甚至还有空闲对着招秀猛一挥手——真气射出,却未奔她要害,而是打在她发上,隔空切断了鬼面的绳索。 面具应声落地。 愕然抬起的脸容目若寒星,面带冷霜,依然难掩姣姣芙蓉色。 “果然——绝色!” 立在墙头之人,长发被风拂散,英俊得近乎邪异的脸上,残忍恣肆的笑容咧开,露出森齿。 “这次放过你,”他狂笑道,“好好养着我的蛇灵玉!” 蓝祈已经发现那抛落井中之物并非蛊铃,纵身便要追去,招秀蓦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带我一起!” 蓝祈毫不犹豫一把捞起她,将她反手放在背上。 “大人!”暗部首领在后方焦急道,“危险——” 招秀头也未回,只喊:“速至书院!” 她看得很清楚,那家伙只是强弩之末、故作潇洒。 梅坡镇偏僻穷困,哪有什么灵丹妙药,那人胸口伤势未定,只能暂且缝合收敛,又中了密瓶轩的毒箭,只有进书院才有一线生机! 每座书院皆有书、术、医、乐四门。 他只会去梅坡书院! 书院不在镇上,在山上。 招秀趴在蓝祈背上,死死咬着他的衣领,气若游丝:“船……水路……” 蓝祈带着她奔至之前弃船的所在,跳上船,一道真气打在岸边,以反力带动木船前行。 刚把招秀放下,就看到她烧红的脸。 全身已是滚烫。 他心一沉,明白情蛊是彻底压不住了……不但压不住,还会反噬。 他抱住她,心慌意乱:“莫,怕!” 招秀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软糯的嘴唇还没发出什么声音,眼泪先盈满眶。 “你抱我……” 她声音带着央求:“蓝祈……” 交融(h) 活色生香的美人软言哀求,蓝祈竟还能忍得住。 他闭眼深呼吸,仍在竭力拉扯情蛊,试图安抚蛊虫,重新建立稳定的联系。 招秀蒲柳般的手臂拢抱着他的颈项,胡乱地亲吻他的下巴。 在木家院落感受到咒印重新苏醒的迹象时,她心中就有这回实难躲避的预感了。 近距离与施术者站一起,咒印燃烧,情蛊也跟着活跃,两者僵持的平衡被打破,相互纠缠,纷纷肆虐,让她的身躯像是一个战场。 双倍爆发的情潮之下,她还能稳住全靠不想丢脸的意志。 然而席殊的话不可避免地在她的脑中回荡,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她怕死。 不做真的会死。 银发的巡狩扣着她肩膀的手指几乎完全掐进肉中,他心神越慌,越是难以集中精神,甚至反过来受到她身上的情蛊影响,气血翻涌,神智游离。 “不……” 他死死地咬着牙齿,从齿缝间挤出的喑哑声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不,喜欢……” 她不喜欢被侵入。 不喜欢被占有。 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意志都在顽抗要陷入情欲的自己。 那坚韧顽强到极点的精神是深埋地下依然熠熠发光的宝石,它有多明亮,他就越不忍玷污。 招秀的脑子都烧得迷迷糊糊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 “我是不喜欢!”她竭力喊出来,“可我——喜欢你!” 她死死抓住他的头发,呼出的浊气里都夹杂着愤意。 泪珠子在脸上淌落,她战栗地将喉咙中的话吐完:“灵犀……对我用蛊!” 她知道自己是昏了头了。 她这样的人,哪能真的全然信任一个人。 这个男人与她结识——才几日?! 可她现在竟然觉得……就算让灵犀蛊就此住在她心脏里,她都愿意。 灵犀蛊的利弊她早就知道得很清楚,蓝祈最初培育出这种蛊苗确实是用来代替说话的,但他从前就不喜与人打交道,晋升大巫之后就更不必与人交流了,在她之前,他愣是从未使用过这种蛊。 所以他也不知道,它会有那么大的副作用。 情蛊尚且能化解,灵犀蛊一旦住下,越是心意相通、彼此爱慕,就越是根深蒂固,哪怕将来彼此憎恶,反目成仇,都许是不可解开。 这是一种束缚,一种桎梏。 它更像是契约。 婚契。 “就算,你,会,后悔,”他用额抵着她的额,整个人也开始颤抖,“我也……” 话没说完,他已经俯身吻了下去。 他按着她的后颈将她摁向自己,舌头深深抵着她的喉,将灵犀蛊送下去。 他纠缠着她的唇舌,然后听到,她所有的心神,所有残存的理智,全都在喃喃着他的名字。 ‘蓝祈……蓝祈……蓝……’ 仅仅是听得一声,他就硬得要烧起来,即使喋喋不休、颠来倒去地唤着,他也不觉得烦,只觉得这声音动人得想要化掉他的心。 他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是微微挣动,她便再度仰起来,想要他再亲她,细长的腿不依不饶地缠上他的腰,诚实地表达着渴求。 他低头又吻下去,手指顺着衣袍的斜襟探入,沿着腰线触碰到腿根。 她轻轻呜咽,在指尖分开贝肉按揉花唇时,已然软了腰肢。 微微收缩的花唇咬着他的手指不放,似乎想要吞咽下去,淋漓的花汁流泻而下,将本就泥泞的谷地打得更湿。 情蛊从躯体各处向她的下身集聚,吞吐着情欲,释放出更多酥麻的电流。 他拨开她的腿,一边吻着她,一边褪去身上的衣裳。 船只摇晃,被夜风送出很远,河道变宽,银月光辉静谧而慵懒。 他打开她的腿,滚烫的器物抵着她的身体,破开花唇深深刺入花穴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 虽仍嫌紧涩,但情蛊分泌的液体扩充了甬道,让坚硬的阳物可以破开软肉,只一下,便径直进入到深处。 层层迭迭的嘴巴从四面八方向他吸吮而来,陡然爆发的快感叫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招秀随着他的侵入不由自主挺起了腰,整个身体都被填满,似乎连喉咙都被堵住,她无力地攀在他的手臂上,下身颤抖着,死死地绞住硬物,衣衫滑落,柔嫩的身体袒露而出,已经被欲念染成了桃花般的嫩粉。 软腻的双峰随着船只摇动而弹跳,又在他一记一记的抽插中被顶得乱窜。 ‘蓝祈……’ 难耐的呼吸让她的脑子一阵又一阵地发晕,她没什么神智,只是依据本能地哭求。 ‘再深一点……’ ‘我喜欢……我都喜欢……’ 因为是你,所以怎样我都喜欢。 他按着她的后腰,把脸埋入她的胸口。 轻轻地咬啮着那腻人的雪峰,将充血的红缨整个儿吞入口中,吮吸,抵弄,挤压出各种的形状。 留下一串串嫣红的印记。 上面的动作有多温柔,下身的动作就有多狠厉。 每一下都变着角度,顶得更深。 船只摇晃得更厉害,但他很快在抽插与摇晃的平衡间,掌握了冲击的频率。 他的思维随着蛊虫游走,掠过每一条神经,每一条脉络,找到花穴中最柔软的部位,用力研磨,却在她控制不住要泄出来之前,探入指尖深深摁住洞口。 ‘蓝祈……’ “蓝……祈……” 她难耐地哭出来。 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臂,摇着头却无可奈何。 下身绞得死死的,花器吮吸的频率极快,快感蓄积到顶点,却没有发泄的出口,身体受不住这种刺激,她气都喘不过来气,里里外外都在叫他的名字。 他低下头连她上面的小嘴也封住,贪婪因为她的顺从而蔓生得越来越多,他纠缠着她的唇舌慢慢噬舔。 ‘喜欢吗?’ 柔嫩的身躯僵硬,微微抽动着,他每一次进入都带出一点压不住的泣音。 无处释放的快感让她本能地挣动。 ‘喜欢吗?’ 绞动的花穴依然将他没根吞下,即使内里所有的软肉都在不安地绞动。 她被刺激得哪里都在流泪,却依然委委屈屈地抱住他的颈项。 ‘喜欢……’ ‘求你……’ 这处的河道变窄,船只在行进间与两边的岸碰撞,洋洋洒洒的芦苇被木船擦过,纷纷荡漾着长穗。 他终于抬起手指。 被放过的小口霎时溃堤。 一股一股喷涌而出的潮流顺着结合的部位淌下,湿漉漉,带着温度,黏黏腻腻糊开一片。 甚至顺着不间断的抽插被带回到她身体之中。 失禁的快感差点叫她整个人都绞成一团,好一会儿,招秀朦胧的神智才慢慢凝聚回一些。 咒印的力量在这样的刺激之后慢慢收缩,那张纠缠着她丹田的网也稍稍得以舒缓。 蓝祈打开宽大的罩衣,披在身后,任由船与岸相碰撞时,芦苇穗条扫落在背。 他俯身压下,依然用力击打在她身体深处。 喜欢(h) 罩衣下的空间狭窄而紧闭。 内侧竟然也有冬青纹路,稀奇的矿石染料发出轻幽的光,他长长的银发垂落在她的肩侧,比月光还美丽的脸与她呼吸交绕,沉淀着深深靛蓝的眼瞳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低下头与她拥吻,又在她急促的喘息中挺身穿插。 彼此赤裸的身躯没有缝隙地相贴,柔韧的肌肉在绷紧时会变得坚硬,她攀着他线条优美流畅的脊背,能清晰感受到肌肉在自己的掌下弹跳。 空气无法流通,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满溢得到处都是。 数度泻身之后她的知觉开始感觉到疲惫,情蛊与咒印纠缠的战场却依然热烈。 花穴本能地在吞吐、索取,恋恋不舍地纠缠着他。 欲念不受控制地将她拉扯进水底,堵住她的身体,堵住她的呼吸,堵住皮肤的每一个孔隙。 她在意识升腾的恍惚中记起下梧山的时候看到的那树杜鹃。 晨光熹微中鲜红的花朵在风中轻颤,每一瓣娇嫩上都沾染着朝露清凉的润泽,却在簌簌抖动时红出了火一样的色泽。 满树的火都在烧起来。 她忘却了身在何时何地,忘却了所有沉重的过往与即将面临的难关,就像溺水缘木之人般,死死地攀着他。 蓝祈一手扣着她的背,手掌用力按在鲜红咒印的位置,另一只手一直抚摸着她的额、鬓角、头发,细细密密地吻她的眉眼、鼻梁,又在她即将窒息之前为她渡一口气。 ‘难受……’ 她在迷迷糊糊中想着。 心声都带着泣音,断断续续,抽抽噎噎。 ‘乖……很快。’他怜爱地亲吻她的嘴唇、颈项。 在他终于梳理清楚咒印所有的脉络走向之后,才放开肩胛,放下手臂揽住她的腰,在她又一次到达顶点的时候,退出她的身体。 情蛊如潮水般向下集聚,将她刺激得不断扭动,他收回不情不愿的情蛊,让咒印力量自由扩散、攻城略地,以至于她整个人陷入渴求的至高点,才挺身深深地抵进隐秘之地,数次抽插之后,按着她尽数射入,满足了咒印的所有需求。 花穴被彻底填满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昏睡过去,身体却依然陷在余韵的颤抖之中。 他靠在船底,在木船有规律的摇晃中,慢慢地摩挲着她的背,安抚怀抱中的人。 躯体相贴没有缝隙,彼此身上都是滑腻的汗,连同头发都像是从水中捞出。 船又一次撞上岸,他抱着她起身。 天已大亮,昨夜的月美得像是一场梦。 他简单收拾了船上的物什,用衣袍将她裹起来,然后跟着飞禽的眼,在山中找到一处干净的泉流。 防水防尘的罩衣已经被他当成了毯子,他在平坦的石间铺好衣服,将帕子打湿,为她擦洗粘腻的身体,又用内力一点点蒸干她的发。 她猛然醒转。 “蓝祈?”与其说是在唤人,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在。’他说。 她涣散的视线重又有了焦距,看到低下头来看自己的人。 她下意识转头望去,已经不在船上,林间溪流潺潺而下,泠泠击石,远处禽鸟叫声嘤嘤,婉转和韵。 清晨,山野一片生机。 “咒印解了吗?”她问道。 ‘解了。’他回道。 然后她忽然说道:“抱我。” 蓝祈的眼睛猛地睁大。 这回是一点都没跟上她的思路。 她看着他,慢慢打开自己的腿,身上虚虚掩着的内衫滑落,露出润白细腻布满点点梅印的身体,花穴微张,被摧打过以至于尚充着血的小唇微微颤动,仿佛世间最美妙的邀请。 那双秋水般的眼睛盈盈如泣。 ‘抱我,’她抓住他的头发,在心里说道,‘现在我是清醒的。’ 蓝祈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整个人魂游天外。 她伸手环抱住他的颈项,他现在整个人都像纸打的一样,毫不用力便被她带得倾俯下来,她的腿如藤蔓般缠上他的腰,收得越紧,他的肌肉越紧绷。 她抬头,伸出小舌,轻轻噬舔他喉间火灼般的疤痕。 ‘蓝祈……你来。’ ‘我要你。’ 银发巡狩的理智被彻底击溃,心上人如此袒露的邀约,叫他犹如释放出笼的走兽。 广阔天地,无所约束。 她的身体还是很敏感。 一个炽热的吻已经叫她化成一滩水,柔韧的指尖急促探入身体的时候,动情的软肉迫不及待地含住他。 ‘会疼……’他揉捏着她胸前挺翘的嫣红,一边低喘着亲吻她,一边安抚,‘不能再用情蛊,你会受不住。’ 她的腿在微微颤抖,却依然顽固地缠绕起来。 ‘我只要你。’她仰头索吻,喃喃地重复,‘就只要你。’ 然后她的腰肢就猛地一僵,转头挣开他的嘴唇,急促地喘息。 他一边抚摸着腰线让她放松,坚挺的硬物一点点撑开花穴,在四面八方收缩的软肉中慢慢前行。 不敢加快速度,怕她受不住会更难受。 在失去了咒印与情蛊对情欲的加持之后,情潮的欢愉与难耐的痛楚同时没顶而来,这才是最真实的感觉。 直至彻底接纳他。 两人的下身紧密相连,无论是器物弹跳的频率还是甬道收缩的弧度,都清晰地传递到彼此的脑中。 招秀轻轻吸气,微微挺身,让他能进得更深。 颤抖的两个人在片刻的凝望之后,又情不自禁拥吻在一起。 蓝祈深深地吻着她,压低身体,将她一条腿抬高,更方便探入最能刺激到她的角度。 在潮水一样的冲击下,招秀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呻吟。 断断续续的深吻让她眼眶湿润、喉咙呜咽,全身心都敞开任由他侵犯,却无后顾之忧。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知道他爱她。 即便本是最讨厌失控与崩溃的人,都丝毫没有因这样的释放而忧虑。 甚至被这样占有,也只感觉到莫大的欢喜,身体被彻底打开,全身上下沾满他的痕迹,被他深深填满,也欢喜,就算整个身体都会被这样冲击、研磨、碾压成碎片,也是欢喜的。 “再深一些……”招秀颤着嗓音,“蓝祈,我喜欢……” 蛊王 梅坡书院在梅山上。 碍于梅坡的有限条件,它的占地并不广阔,却也有着东域云台麾下所有书院的基本构架与职能。 招秀与蓝祈直到午后才收拾好自己,踏上前往书院的路。 她也没想到蓝祈会被刺激过头,或者说,在当时那种情境中谁都没能控制住自己……即使招秀是武者之躯,即使蓝祈有蛊虫帮她调理,这一场疯狂也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哪怕蓝祈已经退出她的身体许久了,花穴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吞吐,仿佛仍旧含着什么,情潮的余韵让顶上的花珠充血难消,敏感得走路时的摩擦都会惹出汁液涟涟。 其实真正在咒印状态下的交合,还没那么糟糕——它虽然操控她的欲望,但也竭力消除宿体的身体负累。 蓝祈不肯让她下地走路,把她背起来。 可是这个姿势分开了她的腿,又将胸前的软肉挤压在他的脊背上,才走出几步,下面又湿透了。 当他放下她再给她处理的时候,招秀整个人都是红的。 恨不得用衣服把自己的脸盖起来。 蓝祈抱着她,用内力为她疏导了一遍下身的脉络。 他尽量避免用蛊,她毕竟只是普通人,不是从小就以身为鼎孕养蛊虫的蛊师,她的身体不可能习惯蛊虫,只会彻底受控于它们。 就算是灵犀蛊,他也不愿意它长期寄居于她心底,预备着再作调整。 这样麻烦了一遭之后,情况果然就要好上很多。 蓝祈知道她好面子,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他自己就不会束发,一直没打理那头银发,现下也只是以指作梳,将她凌乱的发丝稍微收敛得平整一些。 情浓时没控制住力道,在她的颈项间留下不少痕迹,衣服遮不住,他只好汇集内力在指,用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化开。 平常有面具遮掩,她就不大在意形象,但之前在木家院中被打落面具,离去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上。 事实上不戴面具,在招秀这儿,比不穿衣服还难受。 她只能寄希望于密瓶轩的暗部们带点脑子,懂点人情事故。 招秀趴在银发巡狩的背上,脸颊就靠在他披落的发间,有种异常强烈的安心感。 纵使山路难走,不免颠簸,也没感觉到太大的不适。 这个时候才开始思考面临的麻烦处境。 她知道自己有些不负责任。 梅坡镇水源被污,受难的百姓还未统计,现下又有个凶残非常的贼人外逃,还不知会造就多少惨剧,作为熟悉内情又掌握权力的人,她应当第一时间赶至书院,协调各方事宜…… 前面咒印发作她无可奈何,但后面自己的选择,就是私心作祟了。 若是因此耽误时间、招致大祸,那她难逃其咎。 她只能安慰自己,贼人重伤加箭毒,正是虚弱的时候,哪怕杀人化骨来补益龙鳞蛊,也不可能凭空消除他的伤势。 虽然当下只有书院有人有药能救治,但他必不可能硬抗所有人、直接杀入其中。 于是就有了缓解的余地。 之前已让密瓶轩遣人前往书院,暗部首领必能领会她的意思,若书院有了防备,那情况也不可能恶劣到哪里去。 ‘龙鳞蛊……到底是什么种类的蛊?’她情不自禁问道。 ‘是蛊王。’蓝祈回答他,‘南域白星潭,为百寨圣地,龙鳞蛊便是其中孕养出的最强蛊王。’ 那招秀就知道“龙鳞”之意到底指什么了。 古语有言: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说的就是“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的典故,后人据此便以“龙鳞”代指人主。 龙鳞蛊为蛊王,这名字倒也起得贴切。 ‘蛊王属阳,历代只有男子能持,这任白星潭之主是我姑,女子之身与蛊王属性不符,因此我姑未唤醒蛊王。他偷入圣地,盗走蛊王,又取我之蛊铃唤醒……他不是蛊师,不会御蛊之法,以不当之法操控蛊王,只会叫它暴戾、疯狂。’ 招秀不想问,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才能叫他丢了自己的蛊铃与信牌,总归那不会是令人愉悦的过往。 ‘取回蛊铃,就能解梅坡镇水中之蛊?’ 蓝祈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隐瞒:‘我现在便能解。’ ‘但扩散至如此规模的蛊物,一旦解了,没有蛊铃压制,我心口母蛊必会失控。’ 招秀一凛,意识到蛊铃于蓝祈而言究竟是什么了。 大巫之身,他体内母蛊如此强大,没有束缚之法,于他就是大难;他要凭自己扛住母蛊的冲击,殊为不易。 自南域至东域,这般漫长的追缉之路,母蛊难道真的就没有作乱的时候? 招秀回忆之前的纠缠,不免苦涩。 她只是觉得蓝祈可信可靠,却不知他自己因她又与鬼门关擦肩过几次。 ‘杀了他,’她很难冷静,‘必须取回蛊铃!’ 蓝祈还安慰她:‘莫要担忧。此次他必插翅难逃。’ 招秀却越想越恼。 此人在西域搞了蛇灵玉,又在南域盗了龙鳞蛊,为何又千里迢迢潜入东域,找一个小小的情报掮客,逼问一个叫做“季潮生”之人的下落? 季潮生这个人究竟又有什么奥秘? 蓝祈转移她的注意力:‘那咒印,我已解析它发作的脉络。’ ‘你说需破丹重塑,确实有理。它发作时捆绑丹田,束缚内力,把持奇经八脉控制你之身体,但它的本意就是吸纳精气,最后蕴养的真元也要集中于你丹田,若是破丹,等同于毁坏它扎根的土壤,它必无法生存。’ ‘但我以为,若是洗胎应当也能拔除它。’ 招秀振奋且疑惑:‘洗胎是什么?’ ‘它未发作时,只是蛰伏潜居于血肉。洗胎只是我的设想,南域素来圣水净身的传统,每一个少年蛊师迎母蛊之前,都需要洗刷身体杂质,调整状态到适宜蛊物生存的状态,倘若以圣水洗刷血肉,未尝没有洗去这咒印的方法。不过并没有成年人洗胎的先例,且这个过程极为疼痛……我需要尝试之后,才能下定论。’ 蓝祈不会对自己没把握的事置喙,他心下有些把握,但毕竟还是设想,牵扯到的是招秀,不管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当然小心思难免。 他想要带她回南域,回白星潭,但于此时却无法明说,只盼得杀死那人,一切事了,自己能够如愿。 招秀没想到太多,别说是一个有理有据的设想,就算只是凭空白想,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方向。 ‘圣水很珍贵吧?’她叹息。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蛊师的,而能让人成为蛊师的东西,一定更珍贵。 她没问多少,只是慢慢抬头:‘我不怕疼。’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咬着他的耳垂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疼。’ 蓝祈没有说话。 但他的耳垂连着耳朵都在慢慢地变红。 梅山 招秀不再说话,但心里依然有隐秘的忧虑。 这次她幸运遇到蓝祈,她喜欢他,她接纳他,但她不可能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他是南域大巫,是闻铃阁阁主的侄子,他的蛊铃甚至能操控蛊王,她不愿思索下去,但他到底有怎样重要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么,这次确实顺利解了发作的咒印……若真有下一次呢? 招秀不可能永远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若是真的能解开咒印,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会去尝试。 但如果没有希望,她也得靠自己才能挣得一条命来。 梅山近在眼前。 蓝祈没有走上山的大路,他在山林间穿梭,像是一阵掠过树林的风,又像本就是山中生长的鸟兽,山野仿佛是他身体的延伸,是他的一部分,他是如此熟悉此间的一切。 他绕过树,穿过林,竟比走书院专门辟出的山路都要缩短时间。 抵达山门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山门口那棵极高大的野梅树底下等候的身影。 虽然对方没有戴面具,但招秀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早先的暗部首领。 心下有喜,显然是个有心人。 简锐意哪寻来的人才。 书院之地,暗部首领也没戴面具,他亲自站在这儿,当然是迎人的,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本来盯着一直盯着底下的台阶,听到动静的时候猛地抬头。 看到两人是从梅林间横穿而出的时候,确实有些怔忪。 但立刻反应过来,迎上前:“参见大人。” 他单跪左腿,姿态摆得极低,头低着,双手却高举。 掌心上的正是她遗落的面具。 看到重新缀好了绳子的面具,招秀很愉快,她从蓝祈背上下来,走过去接她的面具。 “免礼。”她说道,“多谢。” 她想得很明白,这位亲自等候于此,敬这么大礼来拜送,当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估计也是因为发现了这面具不是她的,而是他主人的。 而她一靠近,暗部首领的瞳孔都有微微收缩的迹象。 并非不谙人事之辈,再加上暗部职能范围本就对阴私之事更精通,即使眼前人身上收拾过了,他也依然能发现一些特殊的蛛丝马迹。 所以她迟迟未至的原因,也非全是在追捕邪魔…… 虽然他很快掩饰好了这种震惊,但起身的时候,视线还是不着痕迹地掠过那位身穿深蓝兜帽罩衣的南域巡狩——或者说闻铃阁大巫。 云台主这情人的身份……了不得啊。 但问题是自家阁主的面具竟会在云台主手上。 即使是稳重老练如他,心中也不免抓心挠肺,猜想这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不然云台主用密瓶轩,怎么用得如此顺手! 不然分部消息上报,探寻阁主态度,上面怎么对此讳莫如深——要是扶风楼哪个人都敢染指密瓶轩,主人早就闹个天翻地覆了! 不敢多想,他一边跟着招秀往里走,一边汇报道:“秉大人,部下以最快速度赶至书院,但未见邪魔踪迹,书院无有异议,即刻通报全院,全员戒备。” 招秀在面具后面微微挑眉,这就直接将人打成“邪魔”? 倒是贴切。 不愧是密瓶轩。 “至于蛊毒情况,暂时还未得以尽数统计,部下不得已通知了安防司接管梅坡镇秩序,勒令全镇不准饮水。后续解毒事宜,还需请您身边这位……慷慨援手。” 招秀点点头,没说什么。 事闹得那么大,惊动剑阁的安防司在所难免。 她只希望尽快把这桩事解决了,不然颜面保不住。 “未见其人?”她问道,“梅山范围?” “请大人恕罪,”首领道,“邪魔力大无穷、手段严残,部下不敢分散人手,便只以八人为组,分叁组巡查书院周边。” ‘我去看看。’蓝祈忽然说。 招秀条件反射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她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唯恐对上那非人的凶兽他会吃亏,但到底是点点头:‘千万当心。’ ‘我知道。’ 目送银发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她才转身继续前行。 暗部首领不明白怎么就对视了两眼人就走了,她也不问不答,但心里却很是敲响了警钟。 人家已经心意相通、无需言语了,那自家主人…… 不敢想不敢想。 蓝祈赶去巡山、寻找那人踪迹,自然没看到,招秀刚迈过山门,书院院长已经带着众教司匆匆迎出来。 “参见大人——”众人拱手齐齐致礼,尊崇之意比的密瓶轩暗部不止高出多少。 招秀心内放缓,比起暗部环绕的紧张氛围,当然还是书院更叫她舒适。 “免礼。” 她对着女山长任彩月微微点头:“叨扰诸位。” 任彩月拱手又礼,面上并无一丝慌乱,气度自是斐然:“得大人造访,才是我山门幸事。” 招秀并不多客套,她目光如炬扫过众教司:“医门何在?” “属下岳时,忝为梅坡书院医门现任门主。”一个书卷气极浓、年轻面貌的青年上前一步行礼,并为她介绍,“此为我门中脉、骨、药、针四系教司。” 她对着或年轻或老迈的教司们同样拱手,惹得众人十分惊慌。 她沉声道:“有邪魔将犯,凶戾非常,已知他亟需医门救治,诸位安危有急,这些时日务必谨慎以待,保得人身安全。” 她又转向其余人:“有劳术门与慎戒司严加看护。” “吾等明白。” 被众人迎至天地楼,这是东域书院构架中的核心建筑,一般来说,楼上藏书,楼下讲学,最是肃穆不过。 招秀坐在堂上,任彩月带着两位监院、一位慎戒司部司以及暗部首领立于堂下。 任彩月道:“详情已听得杨恭说明,目前尚未见得邪魔来犯,不知大人如何示下?” 招秀本来还怕那混蛋逃离木家之后,为了打时间差,会直犯梅山个措手不及,也方便他自己达成目的——不想她都拖到午后上山来了,书院却依然风平浪静。 鉴于他曾经缩骨功假装老朽、以龟息术装死蒙蔽所有人感知,她马上就想,会不会那家伙已经混进书院了? 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出手? 这么一想,立刻就坐不太住。 “可有筛查山门内部?” 任彩月看了眼暗部首领杨恭,没从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窥出什么端倪:“尚未。” 杨恭开口:“目前的重点仍在看护医门之上。” 他已经意识到有什么疏漏了。 招秀沉声命令:“召集全院,包括学子,挨个筛查识辩——贼人会缩骨功,难保不会易容术!” 任彩月原本就停止的脊背更直了,严肃的表情绷得极紧:“演武校场有足够的空地!我速速命人敲响前后鸣钟。” 她怕出什么岔子,亲自带着一个监院前去,留另一位监院听候招秀差遣。 至于招秀本人,有慎戒司部司以及暗部首领在侧,又有数位司员与暗部在外,也不必太担心安危。 距离太远,灵犀蛊不能传递心声,招秀以手托额,静静思索,不知蓝祈现下在何处。 杨恭上前一步:“大人,关于调查‘季潮生’一事,分部已有传信。” 旧事 招秀抬头,目光灼灼钉在他身上。 暗部首领拱手开口:“分部寻找涂鸿病重之妹,询问详情,且遍查平州查探,得知‘季潮生’此人,应是一个死人。” 扶风楼处地于东域之东,近海区域,也即当时的东天柱所立之地。 梧山在扶风楼西,梅坡在梧山之北,这一片地域统称为延地,意为“天柱之延”,所以多山多丘。 而平州则在延地之北,星岳之南,如其名所示,是为一片极为广阔的平原之地,拥有东域最大的田地与粮产。 涂鸿是平州人,他不在平州安居乐业,却要来延地讨生活,恰是因一则广为流传的奇事。 据说,涂鸿之父早年割猪草,误踩塌坡上一坟,坟土陷落,现出一个大洞,其父胆大,入洞内查探,发现一列土阶,顺土阶进入墓室,未见棺椁,反见一枯尸盘腿坐化,尸前有一柄明珠宝剑,一封绝笔信。 其剑森森,吹毛断发,其信为古语写就,难以辨别,且此事传出后不久,涂家便遭窃,剑与信皆不得其踪,而涂父当夜更为贼人割喉杀死于室。 可怜其妻于血泊中醒来,见到同床丈夫喉间开裂双目圆睁,死于非命,从此精神失常,夜间再也无法安眠。 涂鸿埋葬其父之后,不敢再居平州,带着寡母与妹妹,举家逃至延地。 据涂鸿之妹涂小英回忆,其兄从未与名为“季潮生”的任何人有所交集,如果真的会存在那么一个人,大概只有那具坐化之尸。 当时她尚年幼,却依稀记得父亲带回的那封信上,有一个落款,虽不明其义,但其形恰似“明月共潮生”。 杨恭说道:“平洲分部,前往当地查探虚实。未见得传言之墓,更未见其尸,遍访邻里,齐称确有其事,且言之凿凿,头头是道。” 招秀锁眉沉思。 这么一桩旧闻,哪怕真有稀奇,也只是在平州当地流传,那人如何得知涂鸿与季潮生的联系? 蓝祈自南域追他至东域,才不过月余,他为何能如此巧合直奔延地梧山而来,如此准确找到涂鸿残忍逼问? 与其说其人神通广大,不如说,涂鸿更像是那得到剑、信之人抛出的替罪羊! 事情发展越来越离奇了。 一具坐化之尸如何会引得那等凶徒穷追不舍? 盗走剑与信、杀死涂鸿父亲之人,显然也是知道“季潮生”来历的。 说明他生前绝非泛泛之辈。 “再查。”招秀平静地说,“不拘任何消息,捕风捉影也好,同名同姓也罢,但凡与‘季潮生’有牵连的,皆为我查探齐全。” “遵令。”杨恭微微躬身。 看看这指使密瓶轩指使得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模样,要说她跟阁主没什么特殊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招秀心中有更大的困惑,但任凭她怎么猜测都得不到解答,这叫她的情绪更加烦躁。 梅坡书院有学子两百余人,四门教司连同助教叁十余人,杂役五十余人。 叁百号人并不多,但各人职务不同,性格也不同,常年不理世事只着书的老前辈就有数人,要将他们全部聚集起来,哪怕前后鸣钟皆响,也不是容易事。 招秀扶着额头,她还是担心蓝祈。 虽说召集院众只是为了排除隐患,但更危险的肯定是在外。 蓝祈对那人有感应,他会去巡山,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比起易容潜藏院中,到底是梅山之大,更易匿身。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惴惴不安,被这么个高深莫测的混蛋盯上,也确实头疼。 要知道,即使他重伤,都能从一众装备精良、身手不凡的暗部包围圈中逃生,还顺带废掉俩暗部,本身就是深城府多狡诈之辈,龙鳞蛊又将他的体魄增强到非人的地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招秀从座上起身,深呼吸:“倘他挟持任何人,对吾等都是劣势。” 她们在明,他在暗,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杨恭接道:“设计引之入彀?” 她思索良久,还是皱眉:“难以操作。” 必须得杀,不得不杀,彼此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而他已是困兽,已处绝境,这个时候的凶兽,必将最为疯狂、最易反扑。 怎么杀才能杀得干净利落,才能杀得没有过多损失…… 不,不能从这种思路着手,她完全没有信心与他正常对敌,或者说这书院中所有人都做不到与他对敌,即使以人数优势去堆的前提,所以最终还是损失多少的事! 招秀尝试换位思考。 如果她处在对方的境地中,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去挣出一条命来。 不得不说,她曾经历的绝境够多,类似的经验也不少,只片刻,整个人便是浑然一悚,仿佛被什么东西洞穿胸膛,那种紧张、可怕的危机感如千钧巨石般锁住她的心脏! 挟持任何人都没有挟持她来得更有效果! 她猛地睁开双眼,过人的意志叫她依然牢牢地站在原地,并未作出任何失态的举动。 不难想象,这混蛋本是想挟持任彩月的——但意外发现她的地位更高! 易容藏于人群,哪有匿身于藏书阁简单! 而天地楼是书院最核心区域,任何会贵客、议大事皆有要在此地进行。 那人守着楼上只是为了钓一条可以挟制全书院命脉的大鱼! 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拼命维持镇定。 对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他很虚弱,他并非无敌,他不会随随便便就跳出来。 招秀慢慢揣手,像是沉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手指却摁住了袖中的阵盘。 拇指微微转动,一点点摁着上面的纹路,早前才使用过的行风咒依然还烙记在上面。 她脑子里已飞快闪过已经要做的所有动作。 杨恭上前一步,刚开了个口:“大人……” 可正是这上前的简单动作刺激到了隐匿之人! 猛然坍圮的木片如同摧枯拉朽般轰然砸下,高大身量的异人如凶兽般朝着招秀猛扑而来——他竟一拳砸碎了上下层的楼板!! 疯狂 巨大的崩塌声传来时,招秀真气按在阵眼。 阵盘瞬间激发,行风如带,旋即裹着她滑出原地,避开了来人的猛袭! 何等惊险的瞬间! 只轰然砸下的木片来势太猛,即使大片被踩在来人脚下,仍有不少擦着她身体而过,纷飞的木屑砸在面具上噼里啪啦,砸在她身,一片钝痛。 “大胆狂徒!!”杨恭厉声喝道的第一时间,手弩已从袖中滑出,不退反进! 即使面临的是能够活生生撞碎人骨撕裂人手的凶兽,他也未有任何惧色——若是眼看着招秀遇袭而无所作为,不必阁主亲手扒他皮,就连这梅山他都下不去! 现下的时机却完全没有他射箭的余地! 来人一击不成,旋身抄起地上一截厚实未破的木梁就朝着杨恭砸去,在他避退的刹那飞速掠上,又被监院挡住去路。 这位侍立在旁的中年监院本非武者,但面临此等变故,身体动作快于思维,即使明知螳臂当车,也要挡在招秀身前。 可是来袭者去势不退,当头一掌便将监院拍飞——招秀悬刃卷住监院手臂,将他从空中拖扯回来,避免他遭到更猛烈的冲撞。 蛇般灵活的细刃旋即收回,带着人朝正堂一闪。 只因去往门口之路被堵,她无法离开大堂,只能反往悬壁下躲。 而有这么一下耽搁,杨恭的弩箭与慎戒司部司的剑已经倏至。 来人只能停下追击,侧身避过剑,又一掌握住直袭的剑尖。 部司武艺高强,只这一击就判断出来人恐怕力气非凡,自己恐有被夺剑之嫌,瞬间双手握剑,真气如练,裹挟着剑柄如铁轮般转动! 凶徒之手瞬间献血如柱,握不住剑,但在松手的时候,猛然跃起,一脚踢在剑身之上,巨力之下剑飞起,同样离了部司之手。 趁部司腾身追剑的刹那,他猛地张手,竟握住一只当头奇袭的毒箭! 淬着荧荧绿光的箭尖离他的眼睛不过寸余,他咧嘴露出森然白齿,反手一挥,竟徒手将箭射了回去! 杨恭猝不及防,被箭划伤手臂。 痛楚还未传至脑中,他已经条件反射咬破左齿药囊——因密瓶轩弩箭甚毒,难免自伤,所有暗部齿间都藏有解药。 这电光火石间的交手,也不过几息! 此时,门外司员与暗部已经齐齐涌入堂中。 凶徒头也不回,霎时矮身旋腿横扫,无数木板、梁柱碎块被扑打得纷纷扬起,如暗器般直往门口扫去,将所有人拍得四处躲避。 来人不偏不倚,不惧不惮,转身直奔招秀而去,甚至因为场面越发紧张,他的动作更为狠厉。 “大胆!!”部司气疯了,一剑追及,却不见来人躲闪! 显然是硬扛着这一剑刺中也要抓住招秀! 招秀线刃早已卷在二楼的大洞中。 几乎是在明了对方意图的瞬间就腾身而起,甚至一脚踩在刻印乾坤雕面的悬壁上借力,弹射入那被对方破的大洞。 直上二层!! 二楼藏书之地,全是摆放经卷的书柜,空间狭窄,但招秀熟悉其结构,上楼便直奔可活动的窗格,想借由外檐离开。 刚走两步,却是猛然一个踉跄。 死死攀住右肩,手中紧抓线刃的手指都控制不住松开。 火灼般的痛感一瞬侵入大脑,仿佛皮肉焦绽,活生生被炙烤一般! 四肢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难以动弹,虽然并无流转全身的欲念,但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却异常熟悉——是咒印! 她不甘心地挪动身躯,蹒跚两步,腿软得直接扑倒在地,视线却如被牵引般低头,看到地上摆出的奇特纹路。 近乎于黑红的血液勾画出的,恰是她背上咒印的形状! 而关键位置充当咒印祭物的,恰是当时那块被她打碎的寄蕴咒印的“蛇灵玉”! 浓重的气味后知后觉涌入鼻腔,勾连碎玉与咒印的媒介——恰是一滩精液! 血咒、祭物,以及媒介。 在她踩踏到上面的瞬间,通灵术成! 招秀脑子都是一晕。 那人为何能夜入她梦,梦中淫她,恰是因为此术! 何等心机叵测、城府深沉之辈,他在发现目标是她的时候,就已经设想好了所有的路径! 他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布置好了一切。 所以他是故意堵住她路,让她只能朝着二楼逃生的。 他早已在这里布下陷阱——确保她一头撞上! 在她精心猜度对方一切的时候,对方也早就在不动声色地揣摩她的一切。 这样的——这样的——贱人!! 什么廉耻,什么尊严,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有狡诈专横、不择手段的野蛮! 地面震动,沉闷的声音落在后方,是什么巨物坠地的声音。 那人跳上了二楼! 一只大手扼着她的锁骨与胸骨将她自地上一把捞起,就像提着什么轻飘飘毫无重量的东西,后面很快被按在宽阔的胸膛,另一只手抓下她脸上的鬼面就丢下了大洞。 他闷声狂笑:“谁人敢来?!!” 声音震得整层楼都在微颤。 招秀清晰地听到了鬼面砸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下方一片寂静。 投鼠忌器,没人敢动。 然后就被转过来按在一个书柜上,背撞在硬木上还没感觉到痛楚,拇指顶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往上一掰,那兽般的人便低头吻来。 他打开她的唇,用力搅动着她的舌头,一直触到她的喉咙深处。 看她控制不住干呕反而更为兴奋!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掰开她的腿,粗鲁地贴近她的下身。 桀骜之躯仿佛钢铁所淬,坚硬至极,泛着凶光的眼睛冷漠而邪肆,那里面没有半点人性的色彩,反而如凶兽般冷静残忍。 蓬散头发下面,一张英俊近乎邪异的脸勾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笑。 他毫无轻重地揉捏着她丰润的臀肉,隔着衣物探入臀缝用力摩挲着绷紧的贝肉,挺身将腿间翘起的硬物死死地顶住她的腿根,恨不得就这样捅进去。 片刻后不过瘾地按着她的腰,低头将脸埋到她胸口。 连着衣物将软肉含入口中。 凶戾得像是要将它撕扯下来般。 “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挟持????18α???????? “不过一条断脊之犬,何来狺狺狂吠之态!” 招秀用尽全力唾骂。 被控制的感觉依然没有消退,四肢就像是被绳索捆绑着,没有任何动弹的余地,她的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说不清是因为直面的压迫感过分强烈,还是说身躯敏感地带被粗暴对待的战栗。 一时失策,生命尽掌他人之手,她反倒越是冷静。 越是软弱越是会遭欺凌,只要对方挟持她仍有所图,她就绝不会死! 下巴被大手掐起,布满新疤旧痕的手掌血淋淋地锢着她的咽喉,轻易便能拧断她的脖子! 招秀黑白分明的眼睛压着愠怒,那里仿佛有冷火在烧。 “命都在我手里,哪来这么硬的骨气?” 招秀面若冰霜,嗤笑道:“龙鳞蛊都被你弃了,就凭这烂掉的胸腔里最后一口气——我会怕你?” 即便被凌空摁在书柜上,随时会死,她依然毫无惧色。 身体被束缚,并不代表她的脑子也被捆绑! 他是怎么避过蓝祈的感知,匿身于书院之中的? 他是怎么让蓝祈觉得他藏在梅山的? 恐怕蓝祈追踪他时,感应的不单是蛊铃,还有龙鳞蛊——这也是他能反向感知蓝祈的原因! 所以,他为了蒙蔽蓝祈的视野,连蛊铃与龙鳞蛊都弃了!! 没有蛊王加持的力大无穷、强健体魄,即便蛊物还残留着一点效力,但凡效力消失,别说被压制的痛觉,就是身上的重伤,就得废掉他!t?1t??.c????蒍楍攵唯槤載蛧阯 綪至リ??1t??.c????閲dμ 来人压下头,离她的眼睛只有咫尺之距,撕扯开的嘴唇带着嗜血的狠厉:“哦?大巫还什么都跟你说啊——” 他埋下头,一口咬在她的颈项,森然利齿刺入皮肉,像是要活生生连筋带肉咬下,痛楚一下子袭入她的大脑。 招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死死咬着后槽牙,硬是没发出任何惨叫,她绝不可能求饶。 下一秒,他猛地抬头。 染血的鲜红嘴唇紧抿,漆黑的瞳仁警惕地眯起,几乎细如兽类的竖瞳。 微小而密集的声音,窸窸窣窣,影影绰绰,在地面下,在墙垣中,在房梁上,在书柜里,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 此人的表情忽而一变,瞬间捞住她的腰,大步一跨,腾身冲向窗格。 招秀透过他肩项,视野晃动得厉害,却依然可以看到数不尽的蛇、蝎、虫从各种不可知的地方钻出来,层层迭迭涌出来。 此等可怖之景让她的大脑都是一懵,浑身鸡皮疙瘩控制不住冒出。 紧接着就是血肉撞击的怦然一声,巨大的反冲力让招秀都有些晕。 挟持她的人竟然直接以身体撞破窗格,一脚踢坏外檐上的扶手,直直坠下二层。 即便被人裹在怀里,但是窗格范围太广,依然不免撞到她的身体。 紧接着就是猛然一震,并没有砸在地面——对方拎着她,跳上了天地楼前高大先师像! 对方那结实到可怕的躯体垫在身下,招秀受到的冲击并不是很强烈。 但是此刻半悬空,石像因为遭受了重击也有隐约开裂摇晃的迹象,随时都有可能倾俯,她心中充斥着的不安稳越发强烈。 不过随即就强行稳住了心神,广场上并没有人! 他们无比惊骇地立在天地楼下层,透过大门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待至反应过来劫持她的人已经跳下二层,既想冲出来,又被过分诡异的事态阻住脚步。 密密麻麻的毒物! 书院本就在山腰,山中多蛇虫是自然的事,所有人对于这些东西都司空见惯,但这并不意味着见到铺天盖地的毒物充斥视野的时候,不会为这恐怖的视觉效果而震惊。 更恐怖的是,这些本该互相吞食互为天敌的物种,此刻竟没有丝毫对敌的姿态,只是虎视眈眈地朝石像围聚拢来。 面对此等异象,那劫持着她的人却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蛊王的滋味好受吗大巫?!” 招秀不明白此言何意,本能的心却是一揪。 但她的视线很快落到了拖着脚步慢慢由远及近的人影身上。 他所行过的地,蛇虫纷纷避离,甚至不敢触及他的脚印,只能小心翼翼簇拥在他附近。 午后晴空万里的天,浩然正气的书院,此刻却忽然阴霾下来。 就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氛围正随着他的靠近,在逐渐蔓延。 那可怖的紧张与危险气息几欲凝成实质。 ‘蓝祈——蓝祈!!’她猛地瞪大眼睛,焦急万分。 蓝祈的模样极为骇人。 那双眼睛毫无神采,本来只是沉淀在黑瞳深处的蓝,现在却像某种具备自我思想的东西般,张牙舞爪地占据了瞳眸中绝大多数,呈现出一种非人般的恐怖感。 月光般光辉动人的外貌,此刻看来并非美感,而是悚然。 银色的头发犹如一蓬苍白的枯草般,面孔僵硬且木然,就仿佛是活人的生气被从他身上完全剥除,这驱使着身体活动的并非人的魂灵,而是某种鬼怪! 而那深蓝色的罩衣竟然显得坑坑洼洼——这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材质,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那样——可什么东西能够腐蚀南域巡狩的制服? 招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仿佛灵犀蛊已经断开连接! 她在心中呼喊得越密集,得不到回应的蛊虫反应便越强烈。 不知是这种认知让她的身体受到了影响,还是说蛊虫正在她的心脏中烦躁不安的转动,以至于她的胸膛也会跟着抽痛。 “你做了什么?”她冷静道。 脱离了藏书阁中那个血咒范围,她的身体渐渐地开始恢复知觉。 似乎捆绑着她的绳索正在不受控制地崩断。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这种倾向,依然虚弱地仇恨地仰着头。 “你不是猜到了吗?”这人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抓起来,在她耳边嘶声地说道,“我把蛊王还给大巫了呀——” 压低的嗓音裹挟着嗜血的笑意。 就好像一只振奋的猛兽,在另一只猛兽靠近时,小心谨慎地寻找着破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招秀心中的灵犀蛊扭动得越发激烈。 这种将她全身血管都牵动的痛楚叫她的脸白得更厉害了。 这人取出龙鳞蛊之后,显然将它寄在某只野兽之上,纵入山林;蓝祈找寻到它,却恰是中了陷阱,就如同他曾说的,用错误的方式驱动的蛊王会变得及其暴戾残酷——即便蓝祈收回了蛊王,也无法控制住它! 他现在这个模样,显然是被龙鳞蛊劫掠了心智。 招秀缓缓吐气:“蛊铃在哪?” 蓝祈没找回他的蛊铃。 否则他必然不会被蛊物反过来控制! 而就在这时,暴徒当着蓝祈的面,扼紧了她的喉咙。 “蓝祈——住手!”他暴喝道,“否则我杀了你的小情人!” 一瞬间,所有毒物的嘶声蓦地消失。 即使是已攀上雕像的蛇类,也停止了进攻的姿态。 那双幽蓝不似活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交换 招秀能觉察出此人紧绷的躯体。 这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桀骜张狂,他对于眼前的蓝祈可以说是极为惧掸。 那种人对于“异物”本能的恐惧。 可笑——他居然还自认是人吗? 招秀脑袋里嗡嗡直闹,对蓝祈目前的状态更加紧张。 随即她猛然发现挟持她的人状态有异,他浑身的血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震颤,脸孔仿佛被什么东西扭转般抽动。 似乎是因为剧痛,他整个人都开始蜷起来,全身骨骼都开始发出活动摩擦的“咯咯”声,似乎那些血肉骨骼都开始背弃这具身体本身的秩序,开始往不同的方向使劲。 靠得太近,以至于他胸口留出的黑血腥臭至极的味道,都直扑她面,而当他全身都渗出腥血的时候,连得招秀都开始紧绷身体。 龙鳞蛊反噬? 满地的毒物都躁动不安——招秀难以想象,这些躁乱的蛇虫居然能发出如此嘈杂的声音! 可即使处在如此境地,他扼着她喉的那只手还纹丝不动。 就像是本能反应,自身越是痛苦,扼喉扼得越紧。 招秀因为缺氧大脑空白,肺部都像是要被烧起来,恍惚间听到这人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般蓄积着震动的啸音就像是穿透苍穹的利剑,震得地面都在抖动,霎时撕破了那张无形之网。 密密麻麻们的毒物在这啸声中都像是受到某种重创,纷纷畏缩着退后。 而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裂帛,仿佛声带也被那种反噬的剧痛撕扯开:“代代蛊师代代情种——没成想大巫也是如此,倒真叫我、刮目相看!” 蓝祈肯定还有意识! 他肯定还有! 招秀心中依然在无意识地呼唤蓝祈的名字,灵犀蛊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心脏疼痛欲裂,而此时,楼内楼外皆喧嚣不已。 杨恭与部司本就不顾蛇虫,带人守在门口,寻找着出手救人的最佳角度。 任彩月又带人赶至。 “大胆邪魔——”她看到此景几乎目眦尽裂,“放开我主!!” 一接到邪魔藏在天地楼的消息,任彩月就知道这本是冲着自己来的! 要挟医者本人,哪有要挟高位者来得有效果! 现在对方将目标转为招秀——显然她是为自己挡了灾。 任彩月不仅没有半点窃喜,反而因为自己无意“逃生”的事实而丧失了理智,她恨不得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愿招秀被损伤丝毫。 急匆匆踏上广场,她丝毫未为满地毒物惊到,满目尽是被禁锢在对方手中的人,心脏都似乎被掐断血流,呼吸都被阻遏得仿若停滞。 此时此刻没人在意数量惊人的蛇虫,暗部众手弩满弦,儒士们利剑出鞘。 只待一声令下! 女子身形本就瘦削娇小,相较于邪魔超越常人的高大体格来说,更显得孱弱。 平素里鬼面及身的威严叫人不敢揣测,此刻她披发悬空的狼狈模样,自是叫人觉不出敬畏,可非但没有削减她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反倒叫人更为义愤填膺。 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被玷辱,同样会叫人怒不可遏一般。 “放开我主!!”梅坡书院上上下下齐齐吼道。 歹徒掉头一瞥,不怒反笑:“哦?” 他脸上青筋绽露,肌肉块结,仍处在极其僵硬偾张的境地。 但他显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就算被蛊王反噬都没挡着他行动自如。 “竟不是影阁暗部?”他似是了解过扶风楼构架的,挑眉道,“书院……女人……莫不是云台主?” 先前在木家院中见她调动密瓶轩顺畅自如的模样,自然以为她也是暗部高层,却不防他这一挟持,密瓶轩尚且还能冷静,书院已经濒临失控。 能为书院山长亲自引至天地楼上座,且亲自侍立其下之人,想来也该是身份不凡。 此人哈哈大笑,即使喉中有血,声带嘶声,也是一副张狂之姿:“当真是好运!” 招秀顾不上其他人。 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抬着头试图将脖子挣出来,艰难地喘着气,从齿缝间挤字:“我有,奇药,能,肉白骨,活,死人。” 不知是见她真喘不过气,还是说为她的话语所吸引,片刻后扼喉之手才松开,换做另一只手捞住她腰。 也不知这厮都失却蛊王且被蛊毒反噬,为何还有这么恐怖的力道。 招秀依然悬空不着地,腰间被坠得生疼,都抵不过空气陡然涌入胸腔,叫她的两肺都鼓胀的痛楚,她强压着咳嗽:“你不信,医者——成药,总,难以,有异。” 即使他挟持了她,强迫医者给他治伤,都恐医者在治疗过程中报私仇。 生人不通药性不懂治疗,医者有太多可以动手脚的机会。 这人生性多疑狡诈,他绝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全交人手,只会想出更糟糕的法子折腾她! “药可给你,就算你拿我试药、验证药效,也无妨。” “但是——”她说话越来越流畅,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冷,“须以蛊铃做交换。” 对方没问什么药,反而低头逼近她的脸,目光如鸷,露骨的嗜人眼神就差将她生吞活剥:“也是痴情……自己小命不保,反倒还想着为大巫取回蛊铃呢。” 他冷笑道:“他已为蛊王所噬,无可转圜——纵有蛊铃又奈何!” “蛊铃。”她无所动摇,眼神偏执,“给我!” “你以为——有你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他轻蔑道,“今日大巫必死!” 斩钉截铁的语气如若不是他异想天开,便就是事实! 招秀猛然扭头看向蓝祈。 他形如朽木,脸色似乎更加灰败,那种属于活人的气息更难辨认。 凶徒缓缓吐出浊气,在她耳边嘶声道:“他还记得你,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若只记得杀我,我可能真会头疼——但只要他为你挣扎,触怒蛊王,那就……” 他嗤笑:“必!死!无!疑!!” 为什么可以如此笃定? 他是真的相信蓝祈必须死。 招秀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的肩膀垮下,似乎彻底失却力气,绝望地呢喃:“你把蛊铃……毁了?” 这模样取悦了对方,以至于他得意不止:“我污了它——” 下一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招秀一只手彻底洞穿他受伤的胸膛。 早前被刺伤的心脏因未得细致处理,已腐坏不少皮肉,她这一捅穿,直直带出无数腥血腐肉。 心脏 她的手捅穿了对方的胸膛。 本来以为捏碎对方残余的心脏就像捏碎烂泥一样简单,但当她探入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在腐肉与脓血充塞之间,本该是心脏的部位,却坚硬如同某种岩石。 她用的力道太过于狠厉,以至于手掌直接洞穿了胸膛。 而她未有丝毫停顿,猝不及防又将手往后一拔。 再度探入他胸腔,死死地抓住了那个东西! 她的直觉并没有错误。 那并非什么断裂的骨骼又或者填充以堵伤口的外物,而是他的心脏! 这颗残破的心脏竟然硬化成了某种坚实如铁石的东西! 乃至用上了内力竟也无法摧毁! 他到底是凭什么活着的?! 手掌死死禁锢住那颗心脏,就像是要嵌入它里面一般,尖锐的表皮刺破了她的皮肉,将彼此的血液混杂在一起。 此人浑身都在痉挛,骨骼躁动,全身血肉震颤的频率比反噬时要更强烈的多。 但那扭曲的面孔仍在笑,裂开的嘴唇充斥着疯狂而邪恶的意味:“不错的眼神——” “捏不碎吧?”如此近的距离,他看上去似乎就想把她的眼珠子剐出来吞下去,“你以为——我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招秀深深地吸气,一字一顿:“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小看,一个女人?” 拇指一转,她便将夹在手背与指缝间的异物死死摁在了化作铁石的心脏上。 那是一个阵盘。 小巧的阵盘作为辅助之物,构架十分简单。 它只是行术的媒介,但任何术都需要术石才能发挥效用,所以阵盘内部皆镶嵌有术石作为内核。 她也留有后手! 现在招秀毫不犹豫引爆了内核。 正在运转行风术的内核在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以双倍递增。 极其沉闷的炸响,胸膛的皮肉直接翻开,内脏破损,胸肋断裂,连带着她的手都血肉模糊,狭小空间内膨胀的气浪甚至将她整个人向后弹飞。 “大人!!” 她猛然砸落地面,猝不及防间,旁人没反应过来,满地的蛇虫却像是疯了一样逃离她的位置。 脊背落于地面,却是安全脱离了桎梏,能够自由敞开的瞬间,招秀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甚至完全不在乎手部绽开的皮肉,爬起来便夺步向前,甩手将线刃投射出去,直直破开对方的腹腔。 线刃最远只有叁丈,她只能在合适的距离投射。 两丈高的先师像已经断裂了头颅,他捂着胸口俯身攀援其上,即便爆炸就发生在他的胸腔,将那里炸出了拳头大小的窟窿,竟然还没能杀死他!! 对方似乎已经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条件反射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那根坚韧如刀的金属线! 刃端已经卷入他的腹中,再刚硬残酷的人内脏都是柔软的。 一高一矮,一上一下,彼此对峙。 众人已经飞奔过来,将她护在后方,将石像团团护住。 “大人!无恙否?!” 招秀在杨恭伸手的第一时间,便卸下线刃的指环于他手,转由他牵制对方。 血肉模糊的手掌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医门早已等候多时,医门门主亲自出手为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暗部弩箭蓄势待发,如此近的距离绝无躲闪的余地,一旦下令,必会将人射成刺猬! 任彩月知晓先前招秀与之对峙的缘由所在,不免焦急:“掌教,蛊铃……” 招秀死死盯着石像上方,脸上染着血迹,却连睫毛都无所动弹,冷酷的眼神毫无波动。 “可以要挟住蓝祈的蛊铃,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可能随意丢掉。”她冷静非常,与其说是在与人对话,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放在哪都会被找到,那就不如吞下肚中?” “不交出来也罢,”她立在那里,似笑非笑,“那就把你的胃囊剖开,将你的肠子一根根截断——剖肉剔骨,总能找出来?” 那人紧紧抓着线刃的一端,一边低咳出血块,一边居然还在笑。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够,狠!” 即使处于如此险境,这种近乎于有恃无恐的嚣张依然叫人紧张。 唯恐他会有什么后手! “哈哈哈哈哈啊——” 他忽然仰天狂笑,极其可怖的声音直冲云霄。 那并非人的声带所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与声音有关的功法! 其声穿透书院,震荡林樾,如魔似幻。 招秀眉心一凝:“射!!” 几乎是在令下的霎时,弩箭便齐射而出。 但是高速穿刺的弩箭并未触及到血肉! 声音的震荡带出恐怖的真气,环绕在石像之上,就像是将他全身都覆盖上一层气浪聚成的薄膜。 弩箭竟然悬于空,寸分难进!! 然后如失线的风筝般纷纷掉落。 此时此刻,满地毒物都在嘶叫、翻滚,爆裂成一团团的血雾,像是被什么力量从体内硬生生撑爆。 而这直接激怒了其操控者。 ‘蓝祈!!!’ 招秀焦躁不安,她看到那白发枯槁的存在微微抬头,望向了天空的方向。 疏忽而至的震动声阻遏了山风,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声音,以至于它出现在视野中时,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翅膀扑扇的动静! 无数山鸟如垂天之云,自四面八方涌来。 一切人所知的不所知的鸟类都夹杂在一起,如雨点般落下,先是吞食着蛇虫毒物,然后就像疯了一般直直地撞向先师像。 无数鸟拼了命地撞击,无数鸟碎裂头颅,倏然砸落,各色片羽扑簌簌砸落于地。 瞬间而成的惨烈之象叫人震惊,而那真气聚成的气浪硬生生被这种自杀式的攻击撕开。 依然有前赴后继的鸟冲撞而去,拼了命地啄食他的血肉,然后食道胸脯炸开血雾,扑簌簌掉落。 众人护着招秀疾速退后,连杨恭都被撞的无法扯住线刃,只能松手退避。 高大端正、浩然正气的石像被各种血污染成猩红。 满地恐怖又奇诡的景象令人作呕。 那人却始终攀于石像之上,大手猛张,拧断一只想要啄食他眼睛的鸠鸟脖子,又一把拧碎灰隼头颅,死死抓住一只体型极大的兀鹫横扫四围,扫落无数禽鸟。 “报——” 一个暗部奔来,面无人色,惊魂未定:“大人——老虎……野兽……书院外,全是野兽!!” 怪不得隐隐的虎吼狼啸似乎尽在咫尺。 众人面面相觑。 再看那南域的巡狩,俱是胆战心惊。 先是毒物,又是飞禽,走兽……这闻铃阁的大巫,竟能号令百兽不成?! 鸣钟 “哈哈哈哈哈哈啊——” 石像之上,被锋利的鸟喙啄食得浑身体无完肤的血人仍在狂笑:“究竟谁才是邪魔?!” 他的脸上也有被撕扯血肉的坑洞。 一只手上还抓着被拧断脖子的兀鹫,全身上下都是鸟羽与血块——可这血淋淋如烂肉般都不‌‎‌‍成‍‌‎人‍‎形的存在,依然还有那一腔不知从哪鼓出的心气,仍能撑住这一把骇人的躯壳。 他竟是不死的吗?! “大巫啊——”他嘶声狂笑,竟是丝毫再未将注意移注给旁人,阴鸷的视线死死钉在蓝祈身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今日只有你会被蛊王所噬,百虫焚心!!” “哈哈哈哈哈你越是驱使百兽,越是屈从失控,你回不来了——你回不来了!!” 他抓着鸟尸举起手,癫狂挥舞:“来得更猛些!更猛些!!虎豹豺狼,鹰隼鹫鹄,再多些!再多些哈哈哈哈——” 招秀的心脏已经如同为绳索所绞,痛到嘴唇都煞白无色。 蓝祈确实失控。 以至于她心间的蛊虫亦失去理智,近乎于癫狂。 她冷漠下令:“杀了他!” 又一轮弩箭齐射,慎戒司儒士们毫不犹豫,持剑纵身而上,想要将他打落石像。 “书院之地,煌煌乾坤,浩浩正气,岂容你放肆!” “邪魔伏诛!” 招秀没再顾及这一番争斗,踩着一地鸟尸血肉,径直奔向蓝祈。 她竟不顾他如今非人的外表,就像是相信他绝不会伤害自己一样,直直地撞入他胸膛。 “蓝祈——你醒醒!!” 灵犀蛊无法连通,她便开口出声。 掌下的皮肤生冷如铁,没有丝毫生气,不像生人,倒似一具活尸。 没有蛊玲,他的母蛊本就难以控制,再加上一个龙鳞蛊,他所能控制的蛊虫必然已经尽数失控——甚至暴虐的蛊王已经反过来控制他之躯壳他之意识,压灭他的魂灵。 “蓝祈——” 招秀深吸口气,伸手捧住他的脸。 在众目睽睽之下,抬头吻在他的嘴唇上。 她没能撬开他生硬的嘴唇,但她仍能感觉到如此近距离下,自己挣动的心脏。 心疼得似乎要碎裂——然后某一个瞬间,喉间一动,什么东西倏然滑出,只瞬间就消失在彼此口中。 果然,是他蕴养的蛊虫,即便是失控也有与他融为一体的本能。 她的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大脑都仿佛被什么覆盖,撕扯成一缕一缕,却依然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 有些失望地发现他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或许不伤害她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极限。 招秀微微叹气。 她不能保证夺回蛊玲。 亦不能保证被污的蛊玲还有效用。 那实是个毫无礼义廉耻、凶残狡诈至极,难以用常理去推断的败类,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蛊玲……但我有钟,蓝祈。” 她低低地说。 书院有阵,天地楼既是书院之心,自然也是大阵的阵眼。 “风来——” 她转身大喊道。 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平地忽起大风。 所有的树木植栽都在簌簌作响,脚下的大地都在蒸腾出异乎寻常的气流。 “心止——” 先师像静静地矗立于原地,手捧书卷,即使头颅残缺,满身血污,依然有着不可亵渎的尊严。 招秀俯身跪于石像之前,完全不顾石像之上是否攀附着什么异物。 “幸乎先师,博以文,约以礼,匡正理,扶大道!” 她高举双手,俯身大拜。 同样是真气送声,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皆是灵台一震,神识空明。 几乎是霎时,所有人退后,剑者却剑,暗部俯首,儒生拱手跪拜,跟随她一起喊道。 “幸乎先师——” 招秀神情肃穆,再度抬手。 “庆乎先师,乘正气,凭浩然,清乾坤,树万德!” 书院众人齐齐喊道:“幸乎先师——” 石像默然不语,可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肃穆而空灵的声音。 那是天地楼二层之上,通楼悬挂的大钟。 钟响,像是在所有人心头一记震鸣。 霎时便忘却一切有形之物,只有煌煌之声,瀚瀚之音,萦回于天地。 下一刹,书院前后鸣钟、四方礼钟,七口大钟如被牵引,齐齐鸣响。 整个书院皆被这钟声包裹。 钟声冲九霄,撼天地,震四方。 于是头顶阴云弥散,光华大作。 毒物悄然隐没,满山鸟兽退却。 那人忽然惨叫着自石像上坠落,死死箍着头哀嚎打滚。 招秀慢吞吞自地上起身,她在未停歇的钟声里,敛袖立在石像之前。 俯视他人的神情,有种近乎于神明的肃正与静穆。 杀人诛心,直至再危险之际,她亦不曾交代密瓶轩查到的消息,此刻看着对方,她却冷冷道:“季潮声已死。” 也许是这个名字真的就如此重要,那皮肉绽裂、不‌‎‌‍成‍‌‎人‍‎形的存在,即使在哀嚎中仍嘶声反驳:“不可能!” “他死了。”招秀漠然道,“坐化尸,葬野地,明珠剑佚,绝命书失。” “不——他不可能死!!” “你骗我!你骗我!!” 那滩血肉癫狂地挣扎着,却在钟声中一击一击中矮下去,仿佛脊柱都被一块块砸断。 “他若死——我向谁复仇!!” 似鬼哭般的嘶吼声即使脱离了载体,亦经久不绝。 “我向谁复仇啊啊啊啊!!” 招秀眼睁睁看着那人骨骼碎裂,血肉内脏失去凭依而塌陷,就如他曾杀死的所有人一般——甚至由于他的皮肉破损,经脉稀疏,五脏六腑如同烂泥般流泻而出,霎时无有人形。 他死了。 他终于死了!! 招秀摇摇晃晃走过去,踩着禽鸟的尸骨与踩着他的尸骨,竟然是差不多的触感。 她一脚踩在他胸膛的部位,那颗硬化的心脏此刻竟如朽木,轻而易举为她碾碎。 而她当真伸手撕裂胃囊,抓出了那枚血淋淋的白玉蛊玲。 ‘蓝祈……’ 习惯性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才意识到灵犀蛊已经还回去了,她在心里呼唤他是没有用的。 她艰难地扭身,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启动书院大阵急剧消耗的真气与理性,叫她后继无力。 她刚张开口想唤他一声,整个人天旋地转,猛然扑倒。 “掌教!!!” 苏醒 招秀心力憔悴,这一晕,昏睡了足足两日。 幸而梦中迷蒙,虽混沌不清,却到底没有意外的屈辱。 醒来的时候嗅到满室药香,她有一度恍惚觉得回到了清风居,游离的意识逐渐回笼,忆起昏迷前的场景,她猛然从榻上起身。 起来得过猛,大脑有些晕头转向,视野都仿佛在旋转一般。 她在塌边歇了歇,试图稳定心神。 屋室昏暗,并非处于夜晚光线不好,而是门窗俱为竹帘所掩,只有曚昽的光从帘子的缝隙间漏出来——恰是白昼,窗格半开,风轻轻摇晃着帘子,连同那些漂浮的光也在微微游散。 不独她一人! 有人立在一面窗前,身上既有光又有影子,近乎于半明半昧之间。 他的身姿颀长,高冠博带,负手而立,狰狞的鬼面罩着脸,通身静默,真如鬼神般奇诡莫测。 简锐意! 招秀满脑子都塞满了一个人影,勉强分出一缕思绪判断此人的身份,已觉多余,毫不理会,撑着身子便想从榻上站起来。 蓝祈在哪? 他现下如何? 焦灼又牵挂的思绪堆满了脑袋,直至此刻才后知后觉开始颤抖,唯恐他是真的醒不过来……他怎样了? 她挣了两次,没给站起来,手脚绵软如同抽去了筋骨一般,完全使不上劲,即使将脚抵住榻沿想要借力,都落不到实处。 简锐意上前,伸手按在她肩上,没用力就将她摁了回去:“你疯了吗?” 招秀应声而倒,仰天摔在榻上,为了方便换药而松散系带的里衣与迤逦的发丝一同散乱,没有神采的眼珠与苍白的小脸俱都木然,若非起伏的胸膛还有些生气,确如幽魂般虚飘。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按在她腰腹上。 忽然直袭大脑的痛觉叫她嘴唇一颤,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臂想要挣开。 手指也痛,近距离炸了个阵盘,纵然续了经脉上了灵药,还有细细密密的幻痛依然残留在指节上;绷带裹了腰,先前被摔来摔去,身上尽是瘀痕,一时没完全化散,简锐意又用了点力气,叫她只觉得生疼。 “天罡真灵阵——是你一个人撑得起来的吗?”简锐意气恼道,“你还让七合钟响了九下!亏空内力耗尽真元,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她意识到这里应是医门的药庐。 哦,梅坡镇水源被污,她又动用书院大阵,简锐意终于坐不住,从星岳跑来捞她了? “堂堂云台主被逼到这份上——”他讥讽道,“你的从容呢?风度呢?跟少主对着干的气魄呢?!” “岂止是辱没斯文!!” 招秀漠然看着他许久,终于动了动嘴巴。 她说:“蓝祈呢?” 简锐意简直要给她气疯:“你脑袋里就只装了这么个人了?!” “……他在哪?” “我还得给你管着小情人了?”面具都阻不住他的怒火,“这时候与其还关心别人,不如先看看你自己!” 他伸手就拉下了她的衣领。 白色里衣滑落肩头,露出束着小衣的雪白胸脯,青青紫紫的指痕还未完全消退,但比这些近乎凌虐的痕迹还要吸引人注意的,却是她肩后的隐约痕迹。 招秀下意识侧头,将手指攀到肩上。 迟钝的神经没有传递给她太多的知觉,以至于这个目前存在感并不强烈的东西,在被点破之前,一直不为她的意识感知。 现在它暴露于空气,才叫她猛然意识到什么。 简锐意冷笑道:“你费尽心机要杀的人——可没死!!” 招秀猛然惊神。 她睁大了眼睛,浑浑噩噩的思绪一瞬清明。 紧接着身体就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起来。 “他……没死……?” 她的脸孔都微微扭曲,充满了愤恨的怒意:“他怎么可以不死?!!” 雪色的肩胛之上,依然有淡淡的痕迹,距离上一次的解咒时间并不长,它还未完全脱出,只有隐晦得几乎难以辨认的轮廓。 即使不久前她刚耗空全部的内力,即使不久前她还踩到那贱人布置的通灵术,这些对它都有所刺激,但是规则并没有被破除,它依然潜藏在她的血肉中,等待下一次复苏的时机。 “施术者的死亡是最难得的契机,”简锐意淡淡道,“我已经尝试为你拔除,但是每一次秘环都无法坠连,不能强行将它脱胎。我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唯一剩下的解释只有——施术者未死!” “不可能!!”招秀摇摇欲坠。 她扶着头,思绪更为混乱。 亲眼见着那人在石像底下化为烂泥。 亲自踏碎他的心脏。 她甚至冒险动用了书院大阵,到头来……他未死?! 但是招秀心中不是没有预感的,那人过人的强劲体魄,可怕的武力,乃至于恐怖的生命力,都远超人的预料。 那到底是怎样的邪物?! 招秀竭力控制呼吸,她很快放下手,又试图起身。 “蓝祈……在哪?” 简锐意摁住她,凶残的眼神简直想将她打晕算了。 心心念念只记着个外域男人就算了,这幅模样就想出去丢人现眼?——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他忍无可忍,甩袖出门。 招秀也不理会,脚刚触到地面,两个医女匆匆挑帘子进来。 “掌教小心!” 医女年纪尚青,已在门口侍立多时,只是碍于两人对话硝烟味太浓,简直像是要打起来一样,愣是踌躇不敢进。 此刻神色依然不定,显然是被影阁主吓到。 “蓝祈……闻铃阁大巫,他如何了?” 被人按着穿衣服,她也不能拒绝,但仍心系他人,只能尝试着询问。 医女们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犹豫地说:“门主说……情况不是很好。” “蛊师一道,乃南域秘术,我门属实不通,”另一人回答,“大巫为蛊毒反噬,难以医治,除他己身化解,别无他法。” “门主暂且为他吊住一口气,昨日已醒……您莫忧心。” 招秀后来是踢门进去的。 她透支严重,犹如沉疴之身,走路都踉跄。 进得门中,直扑床榻。 前面人步履匆匆,身后跟着个影阁主,鬼面掩着讥诮之色,浑身却尽是浓郁的不爽快。 分离 “蓝祈——” 她趴在床榻边,轻轻唤道。 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就像是一捧随时都会消散的光。 银色长发恢复一些生气,重又有了月辉般的色彩,只不过,许是被反噬得厉害,在昏暗的光色下,仍有些枯槁。 仿佛镜中月、水里花,脆弱得碰一碰都恐会碎掉,招秀越是看,心间的恐慌与惧意越是增长有如荒草蔓生,唯恐他就这么睡下,再也不会醒来。 幸而他慢慢睁开双眼。 沉淀着深蓝的黑色眼瞳投射出她的人影,她的影子沉在其中,随着眼波慢慢浮动。 蓝祈忌惮深水,可他的眼睛本就是两潭深深的幽谧的水,叫人一时不慎就恐在其中溺毙。 他慢慢敞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招秀伏在他的胸口,又不敢压着他,索性脱鞋子上榻,躺在他的肩头。 两人互相拥抱,犹如一对交颈的鸳鸯。 他们并不觉得有异,旁边的简锐意捏手成拳,恨不得上前一步,把这一个两个没自觉的都给拉开。 招秀安安静静躺在蓝祈怀里,却比什么时候都要心烦意乱。 进门之前,她先去寻的是医门岳时。 医门门主予她详细地解释了蓝祈的情况——这两日与其说是他在给蓝祈治疗,不如说只是遵从蓝祈的意思,为他准备应需之物,方便他自己疗愈。 外域不懂蛊师内情,蓝祈又是大巫之尊,能医他的只有他自己。 当时广场之上,招秀倒下后,他便又有失控的迹象。 但钟声未停。 硬生生震晕了肆虐的蛊王,震醒了他的神智。 蛊铃虽然被污,但既然找回来,又素为他心血所蕴养,重新恢复旧光只是一些时间问题。 当时龙鳞蛊强行进入他体内,扰乱他所有的秩序,母蛊并没有趁机作乱,虽然它被刺激得难以控制自己,但它毕竟与他一体,知道如若他彻底化作活尸,自己也必死无疑,所以力挽狂澜,强行维系他一线意识。 正是因为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与蛊王抗衡,所以无法控制灵犀蛊,他听不到招秀的声音——却恰是因此,引起了他本能的抗争,让他在铺天盖地的反噬中侥幸保留了一些对她的感应。 没有堕落为活尸,皆靠了这诸多前因。 不知不觉,招秀的眼泪打湿了他肩上的衣。 蓝祈再度睁眼,伸手慢慢捧起她的头。 四目相对,情愫浸润眼瞳,有些话无需开口,尽在不言之中。 她抬头与他拥吻。 唇舌交绕,一个滑腻之物自他口中渡入她喉,无需吞咽便倏然滑下,不见踪迹。 招秀头晕目眩,心脏隐隐作疼。 ‘我改造过它了……’ 他的心声轻轻,如月下流水,清远又幽深:‘它会在你心里结茧,寄存。’ ‘如若再遇,它会苏醒,共通。如若……它便是你第二条命。凡你有一息尚存,它便能护你心脉,予你再生。’ 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招秀深深地端详着他,像是要将他的面目烙记在心里。 那么多好奇心、那么多问题的人,此刻的心声却没有任何话语,唯有他的名字。 断断续续,想起来唤一声,得到回应之后安静下来,没多久又唤一声…… 木然得甚至伤切、哀婉。 满腔不甘,却又遗憾。 简锐意受不了了:“你们才识得几日?” 他冷哼道:“至于这番生离死别、肝肠寸断之态?!” 招秀不理,低头又靠在了他胸口。 蓝祈必须返回南域。 无论是被污的蛊铃,还是暂且入眠的蛊王,都需要他返回白星潭处理;更别提他已然重伤,东域没有任何能够救治他的法子,他只能回去。 招秀不能留他。 南域巡狩,闻铃阁大巫,蓝琼珠的继承人——蛊王在他手上,要解其毒,必须叫蛊王认主——他必是下一任闻铃阁之主。 她拿什么来留? 人世无常,她命数太孤,既放不下扶风楼,又舍不得旧执念,那么喜欢的人,喜欢到可以为他冒险涉死的地步,却也只能屈从于天命。 还不能言! 不能言! 蓝祈紧紧抱着她。 如若她只是影阁暗部,那他无论如何都会试图将她带回南域。 可她是书院掌教,是云台之主——扶风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他怎么都不可能带她回白星潭。 说是离别有尽、相逢有时,可彼此的身份,侥幸遇了一遭,携手走了一路,已是幸事。 此后山长水远,各自南东。 就像山间那树灼灼的杜鹃,侥幸挨过了固定的花期,盛放至仲夏,终究还是要谢落。 蓝祈慢慢闭眼。 想要叹口气,但是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守护 闻铃阁大巫,东域当然不会放着不管。 别说他的身份,也不说招秀的态度放在那,就说他追逐邪魔,给东域省了多少事,又帮忙解了污染梅坡水源的蛊毒,已经就够扶风楼奉为上宾了。 现下他要走,简锐意专门召集闻铃阁部属,亲自送他回南域。 梅坡在旁,最先接到命令的当然是杨恭。 他面上端的是庄重严肃,内心却忍不住抓心挠肺,想着果然,阁主非得确保把大巫送回到南域不可,免得路上出了任何岔子,让这位再有理由回到云台主身边…… 说是没有暧昧——阁主单方面的——打死他都不信。 “我亦勒令部属,严查‘季潮生’。”简锐意拢着袖子,凉凉道,“那邪物既未死,必有再度作乱的一日,未雨绸缪,很有必要。” 不独因为那人关系到招秀身上的咒印,就说整个书院所见他的可怖之处,就值得他调查细致。 且那邪物对季潮生有如此深仇大恨,个中必定有内情,不得不查。 简锐意拧着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辗转西域、南域,竟无人知其名姓?!” 在西域寄养了一个“蛇灵玉”,在南域偷窃走一个龙鳞蛊,再入得东域——可以说,若不是在梧山脚下意外遭遇招秀,栽进坑里没爬出来,现在就该是他为祸东域的时候。 招秀声音嘶哑:“蓝祈说,他在闻铃阁时化名‘冬生’……如若这个名字的意思只是意为他冬天所生,那就毫无用处。” “我会一并调查。”简锐意思索道。 他说完,又看着靠坐在窗边,安静得如一抹幽魂影般的人。 “所以,你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招秀转头,淡淡睨了他一眼:“你说了明日启程。” 简锐意被噎了一下,恼,但又无话可说。 这人现在就跟一滩死水一样,就算故意刺她,也激不起任何风浪。 最后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说道:“望云台主还记得自己的一番职责!” 甩袖子走人,转眼就不见踪迹。 招秀没有力气,感觉自己对什么事情都丧失了兴趣,明日要启程去星岳,“紫微星”的事还未得处理,但她也无所波动,在那又发了会呆,才起身看看自己要收拾什么。 先前下山时带的包裹,已经被暗部送到了书院。 简锐意将她的面具还回来了,席殊给的药,小颖准备的宁神的香料……还有一块木牌。 金丝楠木,并指宽,寸长,比最小的阵盘大不了多少,背面是凤凰花的纹路,正面是南域巫蛊的文字——“祈”。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部位。 这是蓝祈的信牌,他身份象征——见牌如见人,这东西在她手上,意味着每一个南域人都得将她视为大巫一般身份来对待。 蓝祈其实给她留了两个礼物。 招秀收拾好东西,又发了一会儿呆,毫无食欲,便只躺下休息。 辗转反侧,终于入眠。 之前有一度,她对于睡眠都有一种恐惧心理——在得知那邪物其实还未死之后,这种恐惧虽则因他在她眼前化为肉泥的泄愤而淡退,却也顺势延续下去了。 她在浑浑噩噩之中,总是唯恐被禁锢,被掳掠,无力反抗。 可是这一夜,即使睡梦之中她都觉得异常安心。 她好像躺在云里,又像荡漾在水中,柔软又微凉的触感将她埋起来,她听到最令她感怀的心跳,有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她的头发,却未叫她产生任何忌惮与排斥。 招秀在梦中蓦地睁眼。 她仰起头,呆呆看着怀抱着他的人。 她有好长时间都回不了神。 “……蓝祈?” ‘嗯。’他应道。 招秀有些彷徨,环顾四周,空白一片的世界,是虚无,是雾气,什么都没有。 这就又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慢慢地又把头放回到他的胸膛,安静地靠了好一会,才又抬头:‘你怎么在这里?’ ‘灵犀蛊还未结茧,我还感应得到你。’他说,‘我怕他未死,又会入你梦中……’ ‘哪怕只这几日,也想护你周全。’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招秀默不作声,靠在他身上安静地坐了很久,忽然仰头,一口咬在他的喉间。 早年火灼般的疤痕遍布喉间,角质化严重,本没有那么敏感的神经,但她口中含着热气,贝齿抵着喉结辗转,深入骨髓的痒意便深入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招秀按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倒,坐在他的腰腹上俯身看他。 梦中人依然是他最盛时的模样,不见枯槁,不见虚弱,只是此刻浑身僵硬,睁大眼睛看着她。 未穿深蓝的罩衣,轻薄的对襟纱衣将他的身体勾勒得极为清晰。 招秀默不作声解开他的腰带,将衣襟掀开,低头吻在他的胸膛上。 结实的肌肉柔韧而细致,线条流畅,并无块结,嘴唇落在上面的时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肌肉的跳动。 她吻遍他的胸膛,见他还是不动,按着他的胸口气恼地看了他一会。 蓝祈揽住她的腰,把她按下来,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 唇舌交绕,辗转按压。 极尽轻柔的吻,就像是风动枝梢,盘旋缠绵,却不舍得摇落任何一瓣花叶。 ‘梦境不稳,恐伤你心神……’ 他摩挲着她游散的乌发:‘睡吧,安心休养。’ 招秀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一点被说服的意思,她甚至没有在心里传音,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想要你。” 蓝祈的手一僵。 她压在他身上,柔软的胸脯就抵在他的胸前,拢在头发里的小脸白润如玉,神情专注而期待,捧着他的脸:“蓝祈?” 她柔软而微凉,梦境中的她并没有旺盛的火气,与咒印发作时完全是不同的模样,而是一种水一样的轻谧幽深。 这叫他总怀疑,或许他多用力一些,就会将她揉碎。 这也说明着她六魄不属,并不是正常状态。 银发的大巫深吸一口气,揽手抱住她,在她鬓发边轻轻一吻。 ‘乖。’ 别君(h) 招秀猛地睁开眼,在床榻间坐起。 不敢相信,他真把自己从梦里面踢出来了。 这都能忍? 早就知道他擅克制,但心上人主动求欢还能拒绝,这就说不过去了。 她气不消,用力拍了拍身下的褥子,即便知晓到他肯定有他的理由,还是不甘心。 下去摸包裹,拿出里面的宁神香料,简单配置了一下倒入香炉,怕自己睡得不够熟,手一抖加了双倍的量。 回榻躺下,或许心有眷念,灵犀蛊千里相连,她比自己预想得还要早入眠。 空白一片的世界还是虚渺飘忽。 但是并没有蓝祈身影。 她走了一圈,眼前除了白雾,还是白雾。 忽然意识到,灵犀蛊是他给的,为他所控,即使她入得梦中,他若不回应,照样见不到他。 ——他不想见我。 招秀愣了愣,坐下来就开始蓄眼泪。 没等眼泪落下来,一双手就揽住她的腰与腿弯把她整个人抱起。 招秀死死抱住来人的颈项。 眼眶里盈满眼泪。 本来是假的,但一看到他就变成真的了。 不得不分开的怨怼,别君千里的凄楚,有些话不必吐露,但不意味着不感伤,他这一回南域,此后相逢无期,她头一次那么喜欢的人。 “你不想见我……”她抽抽噎噎地说,“你都不来……” 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呼吸的热量与滚烫的眼泪一齐渗透进皮肤,她扭头一口咬在他肩上:“你还不想要我……” ‘对不起。’他说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她抬起头,气恼地打了下他的肩,“抱我!捅穿我!越深越好!’ 什么虎狼之词。 蓝祈本来既心疼又自责,这会儿脑袋都是一懵,霎时间绯色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耳根,又从她留下牙印的肩头一直绵延而下。 面对招秀他并没有多少自制力,但偏偏比起自己、心中更愿为她着想,所以能忍,能克制。 反倒是招秀,撩拨起来,从没把自己当成是书院掌教。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仁智德信,一个都不在乎。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 “蓝祈。”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是说非要不依不饶地纠缠到底。 她又将脑袋靠回到他的肩上,双手环抱着他就像环抱着什么珍宝,努力试图将呼吸平复起来。 整个人为他的气息所笼罩,剧烈起伏的胸脯也开始缓和。 蓝祈抱着她往前走。 她闭眼靠着,却忽然闻到了花香。 蓦然睁眼,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种夹杂着植物芬芳与薄荷清凉般的水汽。 满地都是不知名的白花,重瓣交迭的纤白花朵在柔韧的草茎上飘摇,有润玉般的质感,草叶却是微带了蓝的深色,星星点点,密密麻麻铺开一地。 高大的榕木,盘绕的藤蔓,流水潺潺从林间泻出,在地势落差之地形成蒸腾着浓郁水雾的小瀑布,偶有闪烁着深蓝荧彩的凤蝶在枝梢翩跹而过。 后方还是虚无,前面却是一番静泉幽谷的美景。 他正一步一步走近那翠色鲜丽的深谷中去。 招秀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头发。 幽谷之间有巨石垒成的圆形阵势,它已与山谷自然融为一体。 黑色的石头经历风吹雨打,反而显得光滑而润泽。 中间有高台,四面是形态各异的石柱,深深镌刻其中的都是南域当地的古老文字,已经长满了苔藓,尽数与纠缠藤蔓与草茎纠缠在一起。 但这个古老的祭坛依然呈现出厚重与肃穆之感。 ‘白星潭。’ 蓝祈轻轻说道,把她放在祭坛中央。 招秀茫然地躺在那,一只原本停驻在边上的蝴蝶忽而展翅,从上方掠过。 他低头看她,褪下自己的衣袍,然后俯身慢慢地把她的头发从颊侧拨开,整整齐齐地披散在石上,随即抽开她的腰带,打开她的衣服。 那莹白如软玉的身体绽露出来,与古老粗糙的石料形成惊心动魄的反差,就像是献给神的最珍贵最无法代替的祭物。 ‘巫神的新娘。’ 他轻轻笑了一下,月辉般的眉眼舒展,比这白星潭的一切静美之景仍要动人。 他低头亲吻她:‘我即是巫神。’ 彼此的嘴唇甫一贴近就仿佛点燃了什么,缠绵的呼吸在交换间又勾连起更多的欲念,仅仅一个吻,她便酥软下来,下身微颤。 手臂环着她的腰,顺着颤动的胸与腰线绵延而下,她已经本能地张开腿,环绕住了他的腰。 上面被亲得晕晕乎乎,下面只轻轻揉搓便柔软化水,晶莹的汁液顺着缝隙滴落下去,炽热的阳物刚抵在花穴上,她就有些痉挛。 蓝祈挺身将它夹在她的贝肉间,只轻轻摩擦了几下,逗弄了两下挺翘的花珠,招秀就不受控地呻吟起来。 温热的蜜汁落在势间,他低低地喟叹了一声,伸手架起她一条腿,反将她想合拢的腿打得更开,摆正位置,破开花穴挺身进去。 呻吟立刻变成了哭腔。 “蓝祈……烫……” 她扭了扭,抬起腰身,似乎是想躲避,但是这个姿势反而叫他进入得更顺利。 柔腻的软肉紧紧包裹住他,越往里绞得更紧,齐齐没入的时候,招秀眼睛里又逼出了眼泪。 只动了两下,她的喘息就急促起来,按着她的腰埋得更深的时候,那滴溜溜打转的泪花很容易就掉了下来。 他低头舔去泪珠,转脸封住她的嘴,舌尖深深地顶入她的喉。 ‘捅穿你?’ 白腻的纤腿抖得厉害。 蹭着他结实的手臂想要放下去,那臂膀却架得稳稳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随之而来的冲击每一下都深极。 她几乎被这样的冲撞捣碎,情欲袭来的浪潮一波又一波,花器都被撑得极开,顶上的秘洞不受控制地流着泪,每一次撞入都带出几滴水珠。 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堆积的刺激已经到达顶点,任何轻拢慢捻都会让水满溢出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口中也被堵着,啜泣都是断断续续的。 蓝祈搂着她,将她蜷起的上身裹在怀中,细细密密地吻着,打开的下身却不让她动弹,任由花器在下咽与舒张的吞吐间绞得越来越紧。 犹如绽放的鲜花在狂风骤雨的打击下,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却依然被掰开花瓣,露出花蕊,接受暴雨的入侵。 灌到满溢出来也不放过。 ‘越深越好?’ 梦回 招秀开始还哭。 到这一波结束,他躺下,将她捞起来放在身上,换了种姿势进入的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本来以为已经进得够深,弯折的坐姿压低了她的腰,并拢的腿被迫夹得更紧,其间坚硬的阳物便愈发有存在感。 “已经,到底了,”她慌乱地啜泣,“不能再深了。” 泣音带着呜咽,比起陈述事实更像是哀求,声线软得像是最娇嫩的花蕾,能被指腹轻易捻出汁痕来。 ‘嗯。’他还应了她一声,才又开始抽动。 她腿根都在发颤,拼命地呼吸想要压下这股悸动,仍是涨得厉害。 腰腹被顶得难受,柔软的胸随着花穴中抽插的频率乱动,她尝试俯下身,贴在他身上,想要分散一些力道。 可是俯下来,胸脯落在坚硬的胸肌上,鲜红的蓓蕾不断摩擦,上上下下都受到强烈的刺激,她就又受不了。 “蓝祈……” 怎么都不舒服,她用手撑着他的肩膀,想叫他慢一些,但刚抬起身,吻就落在她的胸口。 他扶着她的腰肢,顺势坐起来,微微低头就含住了她胸前抖动的软肉。 白腻的山峰柔嫩得像一碰雪,轻轻吮吸就会落下绯色的痕迹,若是咬住峰尖细细舔舐,拨弄,她会抖得更厉害,里面会绞得更紧。 招秀抓着他的头发,一口气吐不出去,眼泪跟珠子一样往下淌。 这个姿势将身体与他连得更加紧密,贝肉翻开,连其内的花珠与花唇都与他紧贴在一起,任何撞击都会摩擦到整个花器。 思绪都是破碎的,求饶都说不出口。 腰与腿都在一阵一阵地痉挛,连接的部位被不断喷涌的汁水污得一塌糊涂。 他停止抽插,吻着她的锁骨与颈项,让她缓了缓。 招秀艰难吐出气,断断续续地啜泣。 “我……我受不住……”她委屈地出声。 ‘我慢些。’他回道。 上身被他全然抱在怀里,她伏在他的肩上,腿弯合拢,几乎是跪坐的姿势。 仍旧贴得很紧,但是频率放慢,她便总能缓上口气。 思绪有余暇活动了,她就又抬起头。 ‘你亲亲我……’ 蓝祈便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互相拥抱着,交颈深吻。 吻罢,他慢慢摩挲着她的头发。 每看她一眼,心脏都忍不住更柔软一分,恨不得化成一滩水,剖开胸膛全部倾倒给她。 他慢慢地说:‘梦是你自己的,谁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梦。’ 招秀睁开眼,迷茫地看着他。 他爱怜地碰了碰她桃花般娇嫩的脸颊:‘南域巫蛊的传承素有魂魄一说。叁魂六魄,魂主精神,魄主七情六欲。梦与魂有关,而他与你牵连的却是魄。’ 招秀可以是个好学生。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蓝祈所说的重点在哪。 席殊说“蛇灵玉”是功法,那是在医与术的层面上所说的。 这咒印自行运转,不受掌控,与她的丹田经络相纠缠,确实有功法的特征。 蓝祈是在巫蛊与魂魄的层面上解释的。 那恶徒将咒印绑在她身上,相当于彼此的六魄相连,所以难以分解——也因此咒印根深蒂固——感知到他没死反倒是意外。 ‘通灵术可入你梦,是他心魂之力强于你,但你的梦境,你必然有主导的权力。’ 蓝祈一点一点教她。 许是结合处的冲击一直没停,在思绪错漏间听得的只字片语,反倒记得更牢。 魄主欲,也是合了咒印的效力,那人强行入她梦中,她也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毕竟是入侵者,若是她坚守本心,无所动摇,她就能醒来——苏醒就是破除通灵术最好的法门。 他一下下抚摸她光滑的脊背,沿着丰腻的臀揉捏到腿根。 抬高她的大腿再度挺身进入。 招秀不断分神,又不断地被交合的冲击拉扯回来,觉得这种刺激分明比之前晕晕乎乎的时候还要厉害。 ‘不要随便进入对方的梦里。’他胳膊用力,索性架起她的双腿,将她再度打开,几乎是完全折迭的姿势,顶入她的深处,‘否则就容易全然受控于对方。’ ‘就像现在你在我梦中。’ 她脑子一懵,猛然被快感袭中,控制不住叫出声来。 ‘蓝祈!’ 他已经刺在她花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 用力地,强硬地,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研磨,纵然听得她哭叫也没停下来,任由她在狂风骤雨中,腰肢抽搐地流泻干净,气都透不过来,声音都变哑。 ‘不……不要了……’ 动不了,完全失却力气,大脑都一阵一阵地发晕。 要昏厥过去,却又被巨大的刺激硬生生拖扯回来。 他放下她的腿,将她拥入怀中,却仍没改变冲击的频率。 直到尽数射在深处,将所有缝隙都填得充盈满溢,他才抚摸着她的后颈,吻去她满脸的泪珠。 她全身是汗,眼神好长时间找不到焦距,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在水里溺毙。 “蓝……祈……” 已经完全混淆了意识的边界。 他将她放平,伸手慢慢按捏她的小腹与大腿,帮她舒缓紧绷且痉挛的肌肉,只方才进得太狠,她全身都还在巅峰的余韵中,碰一碰都还颤抖个不停。 他等她缓过来,按着她的腰又进入她的体内。 涨极了。 招秀无力地摇头,出不了声,连哀求的心声都被击碎。 没有比这次更身体力行地叫她明白,进入他人的梦境会是怎样糟糕的事了。 他低头亲吻她。 在长久的窒息般的覆潮间隙,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招秀,’他说,‘不要忘记我。’ 启程 简锐意盯着招秀,总觉得她哪哪都不对劲。 颓废? 这种情绪好像忽然从她身上消失了。 平静?也不至于。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迈过千山跨过万水、疲惫到极点,却又被净化身心的从容。 她昨晚究竟做了什么? 招秀瞥他一眼,这人是越来越没自觉了,一大早就跑过来,都不顾忌她有没有起床有没有洗漱,就像是一不正眼看着她,便怕她要跑南域去追人一样。 她眼底还留着淡淡的乌痕,但脑子很清醒,灵台净明,神思开阔。 不知道蓝祈做了什么,可梦中的一切负累并未加诸到她的本体之上,反倒叫她的精神更为明晰,情绪更加平缓。 甚至曾经日久天长蓄积在她精神上的厚重压力,都好像削减了不少。 她好像从里到外都被洗干净了。 明明那般激烈的性事……要说她的思维中还残留着近乎被撞碎、碾尘的意识,梦中始终不停歇的纠缠与由此而来的窒息般的快感,叫她恍惚觉得自己会被一口口吞吃入腹。 但醒来,身体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很难用言语来描绘南域巫蛊传承的奇特之处,可这种不传的秘术,蓝祈却毫无保留教给了她。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很纯粹、自然地,因为爱她,所以试图给她一点对抗他人的底气。 招秀一边闭上眼平复胸腔中因为牵念而引动的疼痛,一边冷静地戴上鬼面。 大概灵犀蛊完全结茧沉睡,喧嚣的心脏才会安静一些。 可是心要因他而动,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云台主好兴致,”简锐意看着戴面具的招秀极为不爽,又开始阴阳怪气,“夜半烧屋?” 昨晚她在香炉里填的香料太多,宁神香又重,以至于燃尽了都难消散,这人早上踹门,结果里头的香雾沉了一宿,未开门窗散不出去,他一进便直扑他面,鬼面挡着都吸了满腹。 这般牢骚,能憋到现在才说,无非是瞅着她刚从榻上起来,内衫半敛,长发凌乱,不好发脾气。 招秀已经猜到,这家伙面对她正脸时,语气总会好一点,但只要她戴上面具开始端姿态,他一准就烦躁。 就跟对着不同的人似的。 她也没指望他好言好语,喜怒无常的坏脾性习惯了就好,前两天受制于人,在书院面前被卸了面具,她已自觉丢尽了大脸,真要让她从此不戴面具见人,还不如杀了她。 只是她今个格外好说话:“劳阁主费心。” 没讽刺回去,没敷衍了事,居然还真是恳切地跟他道了谢。 也不仅是为他专程来梅坡捞她这事,就她之前毫不客气地动用密瓶轩也没见他追究,现在又要帮她调查那邪物详情——她身上的麻烦结果劳烦到他,他还真愿意担下——为这,她也得道谢。 简锐意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更加不舒服了。 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但仔细想想,也就她中途跑路去梧山调查尸体,结果莫名其妙跟个闻铃阁大巫纠缠在一起这件事——而蓝祈身份特殊,现下又回了南域,分都分开了,一切也该回到正轨了吧? 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哪有丝毫耽于情爱的颓然感伤? 即便昨个难舍难分,今日风淡云轻,他也不觉得凉薄,反觉得既真情真性,又理智清醒,像个活人。 这么一想,心下稍微平衡,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了。 抬手就把东西丢过去。 招秀条件反射抓住,便是一愣:“我的悬刃?” “梅坡镇木家搜出来的,”简锐意淡淡道,“劳烦云台主下次细致些,莫再把要紧东西乱扔。” 这东西大约也就相当于扶风楼主事人的象征,比鬼面还要重要,彼时但凡有其它办法,她也不会不带走。 那邪物在木家用缩骨功、龟息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死人,估计也没办法将这么个物件随身携带,后来密瓶轩清理木家院落,便也将它清了出来。 招秀……却并没有失而复得的欢喜。 因为她想到了通灵术。 悬刃常年为她贴身佩戴,携带她气息,完全符合通灵术祭物的需求,但凡联想到那混蛋会对她的刀做什么,她就头皮发麻。 “……多谢。” 这谢得可有些违心。 简锐意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并没有要邀功的意思,但也不至于反被嫌弃吧! 越来越搞不懂她了。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齐走下去的时候,两个鬼面,气场格外煊赫。 今日招秀起得格外早,也是为免离开梅坡,整个书院都来送行以至于兴师动众。 换做任何时候,倘若她下得山来,到哪都得被奉上讲坛,不让她开坛授经几日,书院是绝不肯放行的,但这回,梅坡遭遇无妄之灾,招秀本是前来提点避灾的,结果给任彩月挡了一劫,任山长至今仍愧疚万分,再加上“紫微星”确实也滋事重大,拦阻不得。 由于借住在医门,庐舍紧密,任何动静都传得广,听闻她要走,医门门主连着几位教司、药徒、医女,起得比她还要早,此刻齐齐在外等候。 侍奉她的两个医女请示了岳门主之后,甚至连夜置备了一些便利的药草、药丸与行旅必备等物。 当得医门众人面,简锐意脚步一缓,看上去便是落后半步。 他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给“云台主”点面子的,特别这还是书院,把掌教跟神一样膜拜的所在,他很有在客场的自觉——当然最多也只能落后半步。 招秀与众人一一告别,绕小路走到前头,又撞上了已经等在山门口的任山长与众教司。 天地楼内外已经封了,正堂上的窟窿需要补,广场上的石像需要重塑,那场大战遗留的问题远不止这么一些。 不过好消息是,藏书阁的书至少数年内不必担心会被虫蛀了。 大巫亲临,蛊王作乱,血气冲天,自从当时一场大战,又带天罡真灵阵启动的钟鸣,天地楼生灵绝迹。 其实招秀已经发现,她现在很不招虫。 也不知是因为心口的灵犀蛊,还是说蓝祈在她身上留过什么印记,蛇虫毒物已经见她绕道了。 药门多草木,且正值暑夏闷热之际,蚊蚁众多,平素都要燃香以驱虫的,她所居的药庐却连只蚊子都没有,足可见端倪。 这一番交际之后,再下得梅山,也已经近午时。 问题是招秀还非独身走的,两个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书生意气,英姿勃发。 一个是梅坡书院慎戒司部司之子俞平海,一个是书院这一届甲子头名邵骏,全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青涩却又不失稳重,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磕头,再有任彩月从旁说情,她也实难推拒。 说是跟随游学,到星岳启明书院便可留下,但招秀也很清楚,这是怕她路上缺人使唤,觉得她差遣密瓶轩暗部远不如自己人来得便宜行事。 看一眼简锐意,这厮竟无半点被嫌弃的不满,也没露出丝毫不耐烦,就这么等在旁边,算是极有耐性了。 现下俞平海背着几人的包裹,邵骏背着一箱要送到启明书院的书,一剑士一儒生走在行伍中,没半点拘束,很有坦荡荡的自来熟。 一行人必须离开延地去平洲,简锐意赶来时走的就是平洲虞湖的转移阵。 这种阵盘不多,一般都是单向的,现成可作五人以上互通的更少,能快速转移去星岳的路中,去虞湖最方便。 既然空下来,她自然要问星岳的情况。 “如何?”她问道,“云鹤湖有‘紫微星’的迹象吗?” 岛崩 简锐意看着她许久没有回答。 隔着面具不太能准确判断他的神情,但这人惯常看戏似的讥诮与嘲讽,是面具都无法阻隔的——招秀直觉他在憋坏。 鉴于对此人的了解,这种沉默背后必定会有能为难她的东西。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 去云鹤湖查“紫微星”,标准答案都给了,寻觅突逢剧变、失亲独孤之辈,而且大概率会是少年,既然范围确定,又有书院与密瓶轩联手通查,不可能筛不到人。 所以此人身上有什么意外之处,可以与她扯上关系,至于这家伙这么指望着看热闹? “说。”她直截了当道。 简锐意于是拢着袖子,慢吞吞道:“云鹤湖有一岛,名为琼岛,因岛上有玉矿而得名。” “琼岛四面环水,有水上栈道与别岛共通,住民大多为聂姓,百年繁衍,同气连枝,富足安康,是云鹤湖众多岛屿中最为丰饶的岛屿之一。” 招秀等着他的转折。 简锐意倒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此月上旬,琼岛剧变,岛基损坏,半座岛陷落于水,村落毁于一旦。” 招秀脑中由此话而生的画面感极强。 她几乎是震悚般微微后仰,死死盯着简锐意。 招秀先关注的肯定是人。 百年之间,即使是几户人家都能发展成一个泱泱大族,琼岛富裕,人口只多不少。 他只说村庄被毁,没说陷落半边岛屿之上的村庄被毁——也就是说,村庄几乎全灭。 毕竟岛屿地形四面不一,民众不可能均匀分布,若非族居一端,都是聚得极拢。 她明明已经猜到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遍:“多少人?” 简锐意语气没什么温度,肯定道:“全岛。连同采玉场雇佣。” “留多少活口?” “一个。” 在场所有人闻说都无比惊骇。 几个暗部与书院两少年全都竖起耳朵听两人交谈,苦于不好插嘴,只能扎心挠肺,听着干着急。 招秀深吸一口气:“为何?” 简锐意答:“深夜失陷,事发突然,多处地陷连屋带人一同埋落,倾覆之际已伤亡惨重。那夜暴雨,附近又水深千尺,无所防备之下实难生还。” 招秀的大脑都在嗡嗡颤动:“那人如何幸存?” “灾时独独未涉及她家,她卧病在床不得起,父兄母姊赶去救灾,一同丧生。” 这种宿命式的灾厄让招秀呼吸困难,连同视野都一阵一阵发晕,但面具后的她极为熟练地压下近乎沸腾的情绪,掩去任何有可能露出破绽的反应,只死死地盯着简锐意:“天灾?人为?” “半人为半天灾。” 招秀习惯他的说话风格,这话刚入耳中,已经在脑中自动补全原貌。 岛基不可能无缘无故损坏,是有外力所致,这就是“人为”,地陷不可能那么巧只陷人所居,恰是百年的采玉事宜让地质本就变为脆弱,村落又围绕采玉场而建,暴雨雪上添霜,引发了别的……天灾。 泥石流? 简锐意饶有兴趣地歪着头,观察她有可能的任何动静。 犀利的眼神妄图透过她的面具,扒开她有可能的任何伪装,看看里面的血肉是什么模样。 招秀不闪不避,沉稳得看不出丝毫端倪:“谁人作恶——仍在调查?” “当时岛上恰有一道人潜居,只不过在岛西崖上,闻动乱赶至岛东,亦无法施救,直至天亮才发现唯一的幸存者。” 那是岛,大部地陷崩落于水,生民不是被砸死就是淹死,暴雨之下视野又差,如果还有些山崩、泥石流之类的附加灾厄,再强的武者都不敢贸然插手这样的天灾。 如此厄运面前,那个岛住民能侥幸存活,那还真是……好运。 招秀沉默许久:“倘若此人就是你我目标的话,那这‘孤煞’就孤得太过分了一点。” 命是天生,“七杀入主命宫”,孤克邢杀皆是定局,此为定数;运乃后天,随人生阶段穷通变化,此为变数。 大衍寺算不到天命,但能算到后运。 或者,正是因为命定之人突逢惨运,天象有显,才会为那些大和尚测算到。 简锐意轻哼一声,听不出喜恶,只是开口继续说:“判断有人为的成分,因道人所说,那夜灾前,岛东有剑气如虹,直贯冥天,似是打斗之象。” 是高人打架,以致琼岛被波及? 来人意外毁坏岛基,致使地陷,后知闯下大祸,逃之夭夭? 她可以想到,灾后千疮百孔的岛屿是何模样,即便是外界反应过来想要救援,都得碍于交通不便、水深浪大。 很多人纵使当夜未死,也不得施救,活生生被闷死地下,困死水下。 这才叫幸运者只为孤零零一人! 现在,即便是扶风楼想要调查罪魁祸首,都是桩难事。 招秀闭上眼,竭力平复似乎在爆破轰鸣的大脑,心脏的灵犀蛊反过来安抚她,不至于叫那可恶的绞痛影响到她失态。 简锐意刚眯了眼,忽而听她开口,声音持稳,并无异常:“既已寻到目标,为何不带回?” 他嗤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该直接上报?” “是你会做的,”招秀毫不客气道,“有什么疑虑?” 在批命书所涉的地点找到了人,看似还与命书各方面吻合,按理说也算完成了任务,至于人是怎么处理,要看承月与天五门的意识,直接上报等结果就成——但他一不报,二要来延地捞她,不是他疑心病又犯了,就是这事肯定有难处理之处。 旁边人看他俩你来我往,愣是连气都不敢出。 虽然从话面上来说,没什么问题,一问一答并无牵制,似乎还挺和谐,但现场这种气氛的张力,就跟要把空气都给冻结似的,就差把观者的神经都给撕扯开了。 简锐意用可以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盯着她片刻,慢慢道:“那道人要把人带走。” 对方救的人,对方要带走,没问题。 但这人疑似“紫微星”——问题就大了。 招秀挑眉,一针见血:“你打不过他?” 灾厄 一路气氛极为紧张。 就跟随时都会打起来一样。 几个暗部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就此消失,不落在阁主的眼里,免得遭受迁怒;两个书院少年倒仍是自由自在,邵骏甚至闲下来就问经做课业,俞平海在旁跃跃欲试也总想跟她搭点什么话,无奈招秀不通剑术,不大好答他问题。 两位鬼面阁下随便一次交锋,就足够这些有眼力见的人发现,真正占上风的人是谁了。 简锐意对她没办法——也拉不下那个脸与她争论——就算被她当面讽刺无能。 不至于他就打不过人家,没有交手过的事,哪来的高下,但他忌惮对方总是真的。 说来,让影阁主都要警惕、不欲随随便便动干戈的态度,本身就足以说明来者不凡。 有通行阵盘在,即使北去星岳,行程也不长,且不必露宿荒山野岭,但招秀有时候总走神,她遇山林会想清泉,遇城镇会想月光,一个在她身上留下过太深印记的人,大概分别的阵痛总要持续许久才会让这些印记淡褪掉。 云鹤湖多船。 一行人披星戴月抵达星岳,她并未急着上启山落脚,而是匆匆赶至大港,欲先了解情况。 琼岛陷落,浮桥与栈道全部断裂,化作茫茫大湖上一座孤残之岛,灾厄造成周围水流的异常,平常小船过去都易被暗处漩涡打翻,也只有吃水极深的大船能无视暗流。 招秀从南面登岛,这里地势稍平坦,为了救援,秋苑在这片滩涂上紧急造了个码头。 沿着工事的痕迹一路往东,到处插满旗杆,以旗子为标圈出了地势较为稳固的地界,在一处较高的山崖上,可以看到这座半陷落琼岛的全貌。 并非整个东面尽数堕落水中,但建筑最为密集的部分确实沉陷而下。 地陷的断裂处极为恐怖,就像岛被硬生生啃噬去一大块。 那是聂氏族人世代居住繁衍的所在,此时看来,全无旧时繁荣的迹象。 山崩塌,露出光秃秃的岩层,泥石流滚过的地面,山野青绿荡然无存,只有灰扑扑的泥砂、石块和巨砾裸露其上,再往下,地面千疮百孔,从绵延的木块、岩石之间仍可以看到建筑的痕迹,但均支离破碎。 到处死气沉沉,满目萧条疮痍。 此刻夕照漫天,距离灾变那日已有一旬,仍有百多人在清理地表,但即便掘出什么,也不过是一些断肢残尸。 一行人皆无声无息,沉默不言。 招秀脑中能浮现出灾厄的全过程。 先要是地陷,开裂的地表将房屋与人尽数吞没,倒塌的屋梁与墙壁将人于睡眠的无知无觉之中碾成碎片,偶有未死的,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开始哭喊、呼号,然后绝望地与崩溃的岛基一同堕入水中。 然后是山崩,随同暴雨坍圮的山表混合成泥石流,浩浩荡荡卷下山去,将侥幸未陷落的房屋、矿山、人、牲畜全卷入其中,往地势低处尽数卷埋,无人能逃脱,无人能幸免。 一夜动荡,毁家灭族。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十四年前的那个雨夜……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在倒流,将这些年建起的防备如摧枯拉朽般撕扯开,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鸣鼓的声音,眼前眩晕的光影重又将记忆一幕一幕倒转给她。 哭叫,哀嚎,失陷,覆灭。 她在简锐意敏锐地看过来之前,先一步将视线挪移过去。 眼神中有近乎于恐怖的冰冷。 以至于简锐意一时之间都无法道出任何似真似假的嘲弄之言。 他果断闭嘴,心里很清楚,多说一句,她真的会跟自己拼命。 ——她的忌讳。 上一回云台后殿试探性的撩拨已经足见那刺有多扎人,当时有“紫微星”与箴令殿议顶着,她不好与他计较,这一回琼岛灾变当前,他要敢刺激她,她真能当场发疯。 简锐意与她多年对着干的经验在前,多少知道点分寸。 一行人又前往岛西。 岛西地势略高,有无名山独峰突兀,道人与两个弟子在此结庐修行半载有余。 她与简锐意到达山麓时,接到消息的书院山长司徒湘已经匆匆乘船赶至。 两行人汇合上山。 招秀远远就望见山上已经不止一间草庐,书院跟密瓶轩早在道人那茅庐边造了新屋子,看上去完全是打长久仗的架势。 没走两步,招秀就知道两边会僵持而不是打起来的原因了。 方头大耳的胖老和尚正笑呵呵地立在屋前,看到她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为琼岛一事亲至,转瞬的恍惚后,双手合十,对着她躬身一礼:“竟是掌教当面。” 他笑道:“掌教还是旧时风采。” 翠屏寺方丈拭尘僧! 启山上一座老寺一座书院,那百年老寺比书院立足的年限更要早得多,在书院未掌当地教化以前,拭尘僧已多年传道渡人,颇受诸方敬重。 他居然专程在此,是为那道人站台? 招秀心思瞬转,面上不显,手掌自然交迭平举,同样低头一礼:“方丈,久见。” 拭尘僧直起身,却又微微欠身,再敬了半礼:“叨扰掌教,非老僧多事,只我那小友脾性极犟,不善言辞,老僧恐其触怒贵方,不得已前来打上个圆场。” 居然摆出这样低的姿态——有他在中间杵着,怪不得连简锐意与师徒湘都束手无策了。 招秀还未作出应对,就见得一人从草庐中走出,立到檐下。 恍眼只觉得孤崖峭壁,青松危月。 来人着氅衣道袍,乌发悬冠,垂手而立,面冷,骨傲,清泠泠似云间鹤,冷萧萧如瑟北风。 “贫道解东流,”他看向招秀,完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漠然,“请。” 论道 没听说过名字,但气度煌煌,绝非奸恶。 翠屏寺方丈就是最好的担保。 “书院掌教,招秀。”她回道,“道长请。” 道佛儒叁家当面。 小小的茅庐前,汇集的人员有够复杂。 她没搬出云台抑或是扶风楼——谁都知道书院背靠什么,眼前这道人连书院的面子都不给,显然就不在乎扶风楼身份。 天五门治郁境五域,家大业大,势力极广,普天之下却非五门独立。 世人以武入道,武者亦称修行之人。 佛家还有明空寺、万象寺、乌窠寺等几方小圣地,道家还有度厄观、天师府、九霄山等多处修行地,普世更有小寺观林立,各地有传承的隐者修士不计其数。 其人多敬天五门,但并不以此为尊。 眼前这道人已是先天之体,化外之身,甫一眼就不是好惹的货色,得拭尘僧称一声“小友”,意味年龄不大,那非得是修行奇才有这般造化。 拿扶风楼的身份去压,没必要,反而只会落得下层。 但她开口就是关键问题:“敢问道长,要带我东域子民去往何处?” 东域子民——这就是她给那位幸存儿下的定义。 从而顺理成章地将扶风楼的过度关注、归类到对子民的关怀爱护上。 琼岛身在东域,是扶风楼治下,岛民陷灾,首先就是秋苑承办救济,现下聂氏遗孤唯剩一人,且无近亲眷族,于情于理都该接由扶风楼抚育。 “随同贫道,四方修行。”解东流平静道。 招秀再问:“为何?” “远离灾苦,延年度厄。” 琼岛陷毁,亲族罹难,这是伤心地,久留于此易叫人郁结于心,有碍寿命,这道人的意思是,将人带离厄苦,不近悲楚,才能延年益寿。 同样是在为聂氏遗孤考虑,甚至道家在个人修身养性这一点上无可指摘。 她慢慢道:“确是聂氏子意愿?” “年少磋磨,为其虑,不曾言谈。” 年纪还小,又经大变,只是单纯为其人考虑,还没有与之商谈。 也是,毕竟是救命恩人,只要杠倒了拦阻方,不愁人不跟他走。 招秀就奇怪,解东流揽这事干嘛? 顺水推舟甩给书院、交由扶风楼便罢,救了人还必须得负责一辈子的吗? “紫微星”一事目前还只限于天五门内部流传,这道人潜居琼岛修行,也不像是有特殊消息渠道的,不可能清楚这一点,又不像是与他们有什么宿怨。 那就是理念差异? 解东流觉得留下对聂氏遗孤不好? 为什么? 书院与密瓶轩这些时日做了什么? 无非是调查岛崩实情,查找罪魁祸首——由于那聂氏子是唯一的幸存者,解东流是现场目击者,与之交流,探找蛛丝马迹,是必要的过程。 问题就出在这里……正是这引发了彼此矛盾? 招秀思绪运转极快,只是短暂的停顿了片刻,她脑中已经将各种设想、乃至于道儒之间的差异,各种可能都给过了一遍。 她沉吟片刻,准确切中要害:“道长认为,族灭之仇不堪报?” 道法讲究清静无为,修道便需清除杂念、物我两忘。 琼岛灾变有一半人为之因,此为仇一,贼人惹下滔天祸事,至六百多人罹难,却畏罪潜逃,此为仇二。 全族殒命,现只剩一人,是否该报仇? 为报仇,便该入世,而非闲云野鹤,出世为求长寿逍遥。 解东流看着她,面色极冷:“怨者动根,戾者动气,恐非人之道。” 这道人生气了。 否则他会说“非长寿之道”,而不是“非人之道”。 显然聂氏遗孤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说来也是,本身就是因生病才意外逃脱之人,眼睁睁看着毁家灭族的灾难发生,而简锐意他们的某些做法或许也触动了他的神经。 才叫他萌生了把人带走的想法。 这无可厚非。 但要跟她扯到“人道”,那她就有话说了。 佛道是修行路,儒门是处事法。 招秀本人出身道家天元山,习的是道家天元诀,但这并不妨碍她以儒立书院,正教化,树德行。 她立在那,忽然点名:“邵骏,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被点名的少年腰板一直,两掌平迭高举,躬身:“回掌教,昔先贤有言:居父母之仇,寝苫枕干,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不反兵而斗。” 应当睡草席,枕兵器,随时准备报仇,与之不共戴天,若在集市意外相遇,也当立即与之搏斗,未带兵器也不返回取。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武者? 她再问:“何为我儒家根本?” “回掌教,学生认为,忠、孝、仁、信为我儒家根本,”邵骏道,“为人处世,当守忠义、孝顺、仁爱、诚信,此为立身之本。” 她继续点名:“俞平海,何为君子之道?” 少年剑士连忙拱手行礼:“回掌教,学生认为,君子之道,当明道德、通智慧、解勇武、知克制,知行合一。” 他脑袋活得很,甚至自作主张多加了一句:“况父母族亲之仇不报,有何面目祭亲祀祖?” 昭明书院众人纷纷侧目。 聂氏有族学,年幼之人大多族中进学,所习也俱是书院刻印经典。 无论如何,聂氏遗孤都有儒道的基础——既然差不多年纪的学子,是此等想法,那么聂氏子会是如何想法,也就可循了。 你解道长能教弟子的,不过是道家自然自由、超然物外,书院授的,才是普世为人子之道。 仇未报,恨未雪,谈何超脱? “体弱可强健,心弱难自立。”招秀说道。 人难免至情至性,所以你是苛求人一开始就放下仇恨,痛苦挣扎着寻求自我超脱,还是从仇恨中汲取力量,从旷达中明悟真谛? 说一句“非人之道”,她能从不忠不孝不仁不信给你批得体无完肤。 你不懂儒家吧,她又让两个少年给你总结得明明白白。 少年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礼,这便是书院教化,这便是功德。 招秀自己没争辩,但借两人之口,分明什么都道尽了。 她微微抬手,以退为进:“道长,还是要看聂氏子意愿?” 简锐意揣着袖子站在边上,睨着那道长,面具下翻了个白眼。 你跟云台主去讲道理? 情绪 简锐意从来不会与招秀辩论。 废话,书院授书所凭的所有典籍,全是她主持云台礼乐司收集编纂而成。 数百年来天柱不稳,郁境动荡,天地元气不断衰减之后,各地天灾频发,除了道佛两脉多修行人,传承得以后继,其余各家学说皆因偏向治世之道,而在天变中没落。 旧时先贤经典不是遗失,就是散佚。 历代以来,东域天柱破损最严重,受灾变最深,文化断层得最厉害。 后来扶风楼换主改制,为生民重新立道时,她便定下儒学一道,就是取的儒家积极入世、人定胜天之说,来鼓舞生民意志。 因修书,她接触学说之多外人难以想象,对各种思想皆有通悟,当初叁十二书院定立,最初为教司教习识读典籍,可全是她自己讲的。 跟她论道,没得自找其辱。 于是拭尘僧压根就没给解东流再开口的机会,招秀话音一落,立马开始打圆场:“掌教所言极是,万般如何,当随心之所愿。” “阿弥陀佛,”他双掌合十,直接点明了,“确如掌教所知,聂小友经琼岛一事,损心劳神,恐要先行静养,不便多思。” 意思是说,人生大事的选择,要听从自己的内心,但是小孩子突逢大变,心性容易偏激,暂且还是让人缓一缓,想想通,没必要叫人太为难。 不算明着为解东流说话,但让聂氏子暂缓选择,已经算是偏向了。 否则少年意气,听得她一通话,不得马上激起热血,“此仇不报非人子”呢。 招秀对于自己的咄咄逼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垂下手,语气平和:“就依方丈所言。” 她也不急,硬生生把人驳倒又无用,如何让那小孩心甘情愿选择扶风楼才是重点。 现在无论聂氏子是不是“紫微星”,都得当成是确切目标。 因为要与人相争——争赢了,人反正到手上,可以慢慢甄别;争输了…… 不,不存在争输的可能。 这是天五门断不能让步的事。 “琼岛一事骇人听闻,我扶风楼上下对此极为重视,既我到此,总要查探个究竟才好,少不得在此叨扰。” 换做简锐意都不敢动不动把扶风楼挂嘴上,但她就敢代表得如此随意。 招秀对着茅庐主人的方向拱了拱手,却没有一点要人允许的意思,只能说是知会罢了。 “随意。”道人冷冷道。 招秀与他对视一眼。 解东流皱着眉,本就漠然至极的脸更为萧肃,寒星般冷冽的乌瞳深处,有几不可闻的嫌恶。 就仿佛看到什么摆放错位置的东西,又或者凌乱到难以整理的物件。 招秀无动于衷。 许是见到琼岛惨状让她想起十五年前旧事的原因,她今日情绪没法控制得很好,难以掩饰骨子里的尖锐性。 她先对着解东流与拭尘僧的方向微微点头,礼数到位:“失礼了。” 又转头看向简锐意:“影阁主,劳烦一叙。” 不待回应,转身就走。 简锐意推了推面具,甩袖跟上。 司徒湘上前一步,结果没得到招秀关注,眼睁睁看她掠走,转头与众监院面面相觑。 ……掌教今日脾气见长啊。 山长大人也不气馁,转头对着俩少年招手:“来来,你们从何而来啊?” 闻说是梅坡书院的,立刻振奋:“宋监啊,速速择取最优秀的弟子侍奉掌教!” 招秀极少下山,书院虽是云台所属,但毕竟在地方,且是礼乐司对接,与她之间还隔了一层。 以往见不到她就算了,现在有幸当面,她还破例接受小辈侍奉,那还等什么! 要是能被指点一二,就够终身受用…… 俞平海跟邵骏骤然升起巨大的威胁感。 前者猛地抱紧了招秀的包裹,脑瓜子转得飞快:“各位师长恕罪,掌教既要在此久留,学生先去帮忙收拾居所。” 司徒湘马上发现盲点,转头道:“女学生!择寻优秀的女弟子!” 两少年齐齐趔趄。 * “解东流什么身份?”招秀与简锐意立在一处背风地交谈。 她声音淡淡,很容易听出心情不好的意味。 “致虚道人关门弟子,善水观长老。” “致虚子?”招秀蹙眉,对它域的人物不是很清楚,“我记得早已羽化?” “羽化前所收弟子,所以一甲子功力皆传渡他身,本身也是天资非凡,毕竟道家先天之境不是好破的,”简锐意懒懒道,“你要非说我打不过他也无妨,我没那么一个好师父。” 招秀斜了他一眼。 之前拿他打不过人家的话来堵他,这混蛋倒是记恨上了,所以故意没把人身份交代清楚。 但就算是提前了解这一层,多半还会演变成现在这种两看生厌的局面。 她自己也难以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但她看着解东流,确实一开始就有种抵触心理。 “不过你是怎么回事?”简锐意对于她的情绪变化是有够敏锐的,“今日火气格外炽盛?” 他若有所思道:“你讨厌他?” 也非失态,就是失礼——相较于招秀以往待人接物的仪态,确实显得殊为失礼。 太不客气了。 “不关你事。”招秀面无表情道。 另一端,也在发生类似的对话。 “小友啊,敛一敛性子。”拭尘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东域之地,扶风楼到底是主家,书院掌教、云台之主,她之身份容不得怠慢。” “我未不允。”解东流面无表情道。 “可你那脸色就像是立马要拔剑的样子。”老和尚双手合十,现在还是满头大汗。 解东流皱了皱眉头。 “没有。”他还是否认。 老和尚狐疑:“不像是你平素的模样。” 年轻的道人双手握紧,又慢慢松开,就那么蹙眉转头望去,窗外青山连绵,夕日欲颓,暮色四合。 本是他最习惯的旷达之景,不知为何,竟叫他觉得四处皆显闭塞。 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将他笼罩起来,叫他呼吸迫切,心脏紧缩,叫他所见一切鲜丽都淡退了颜色。 心境不稳,莫名其妙。 遗孤 简锐意很快离开了琼岛。 他对招秀放心极了,认为聂氏遗孤这里有她决然没有问题,再加上招秀对解东流不假以颜色——多稀奇的事,云台主居然会没有理由地讨厌一个人——他就更放心了。 至少不必担心再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蓝祈。 影阁主的目光自然放到了云鹤湖其余的陆岛之上。 琼岛灾变太过震撼,又有解东流争人,以至于他们放了更多的注意在聂氏遗孤身上,但是茫茫湖山之间,能与“孤克刑杀”相匹配的人,自然不止那么一个。 简锐意需要继续之前未尽的任务,先将所有匹配人都筛出来,再另行甄别。 而且对他来说,调查邪物与“季潮生”之事同样重要,此事不解决,他寝食难安。 司徒湘等人的离开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而且山长与众监院还需要维持偌大一个书院的正常运行,日常工作就足够众人忙碌。 招秀留在岛上,一边等待秋苑与密瓶轩暗部继续挖掘岛东废墟,探查蛛丝马迹,看看底下是否残留一些特殊迹象,一边观察聂家遗孤,以观后效。 先前打法过来的人,礼乐司玉潇在启山上与云台对接,熟悉当地的宣化司秦子路跟着密瓶轩走了,明察暗访调查情报,唯有祭仪司擅长阵盘术法的山青留在琼岛上工作。 他帮忙稳固了岛东的风水,使得塌陷不会动不动发生;又在岛东跟岛南之间立了个快速转移的阵盘,方便秋苑的工事顺利进行。 招秀很快适应琼岛环境。 就是启明书院一口气提拉了四个人送过来以供差遣,有些夸张。 书院之间奇怪的胜负欲在此展现的淋漓尽致——梅坡送了两个是吧,启明翻倍! 其他也算了,她不耐烦兴师动众的,但是其中两个女学生……人优不优秀暂且不提,有人侍奉起居,到底是方便了不少。 琼岛现今同样有医门之人留下,见聂氏子之前,她本来找人要脉案,结果两个医师无奈地表示,对方一直不给把脉,拒绝所有人近身,如惊弓之鸟般警惕非常。 这几日,他们只能观气色看舌苔,勉强给出一些宁神药方。 而且体虚终究是娘胎里带出的,也不大好医。 虽说这番模样也是人之常情,大灾面前受惊亦在所难免,无怪乎解东流会觉得道家学问与其更有助益,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原因,招秀首先还是生出一些微妙的不喜。 所以,真见到了人,甫一眼,她就愣住了。 床榻之上的人一张小脸苍白,乌发披散,身材纤素,乍一眼不过十四五岁,五官极美,即便不施粉黛,自是一副秾丽之貌。 是个女孩。 招秀如遭雷击。 她一直默认“紫微星”是个男性,七杀入主、孤克刑杀这种命数说辞,怎么着都难以应验在一个少女身上。 于是虽说对于聂氏遗孤是否为所寻目标存疑,却仍然把对此人的印象烙刻进她设想的模子里,唯独没想到的是,这是个女子——别人似乎觉得她应该知道这一点,至于简锐意……他是故意忘说的吧?! 招秀忆起之前批驳解东流时的话语,顿时有些紧张。 她自己也是女子,对女子当然没有偏见,或者说,比起对于男子的苛刻,她对女子总要缓和照顾得多。 幸而面具挡着,尴尬的神色不为人所知。 否则在解东流面前失态,她绝对拉不下这个脸。 此人现今就立在窗边,淡淡望着他们,似乎对于两人会面十分不放心,所以要亲自在场旁观。 “掌教,”少女艰难撑起来,低下头,在床榻间拱手,“风清失礼了。” 声音喑哑,似乎嗓子有碍。 聂风清——连这名字都像是为道家闲云野鹤预备的。 招秀皱着眉,没有开口,她负手立在床榻前,有种高深莫测的审视。 这么一张鬼面并没有吓到人,或者说,聂风清并非胆小懦弱之辈,她身上自有一股坚硬的韧性,即使是体弱之相都未削减一分。 那韧性是如此倔强,与她的不亢不卑、娴静坦然融合在一起,不似一般庄户人家的谨小慎微,倒更有一番大家气度。 “掌教与恩公之论,风清已经知晓。”少女看了眼窗边的身影,虽然无法下榻,依然摆出了恭敬之姿,“请恕风清多虑,至今仍不能作出抉择。” 招秀没有看解东流,只是平静地看了她许久,说道:“什么问题?” “恩公说,风清像他早年夭亡的妹妹,因此愿度我。” 道家比起度人,更先度己。 如若此言不虚,那让解东流选择带走她的理由就清楚了,他把她当做了自己亡妹的化身,所以愿携她修行,不愿她陷身仇恨。 他为自己心安。 这个理由落在解东流身上,虽觉意外,倒也不是不成立。 招秀眯了眯眼,没说话。 少女道:“敢问掌教,又是为何执着于风清?” 何等敏锐的心思,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更想知道的是,招秀亲自到场与解东流争人的真相。 聂风清不想高看自己,但着实想不到书院掌教、扶风楼云台主,又是因为什么而亲至。 招秀沉默良久,才开了口:“在我看来,你也像一个人。” 少女一愣,完全没想到她的回答:“谁人?” “我。” 显然这个答案让少女都有些茫然无措。 是属于无法理解难以辨析的话语。 招秀立在那,片刻后伸手,摘下了脸上鬼面。 她抬眸,真容示人。 解东流顺势往她脸上投注了一瞥,而正是这一瞥,让他在这瞬近乎于明悟般意识到,那个弟子注定收不到了。 天上云孤邈,临水月无瑕,霜前梅冷香,幽谷兰清傲。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一张脸。 绝世佳人从容而立,仿佛世间最浓墨重彩的渲染,骨子里却隐隐有与少女如出一辙的倔强与韧性。 她说:“你像我。” “我道不度人,我道贵自立者。” 少女有很长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呆呆地仰头看着,似乎沉浸在某种梦幻般的光景中无法自拔。 回神的刹那,她忽然挣扎着离开床榻,猝不及防间无力的身躯几乎是摔下榻,不及招秀去扶,她便就颤抖着俯身跪下。 几乎五体投地般大拜。 “求掌教收风清为徒!” 点火 招秀真觉得聂风清像自己。 那一瞬的恍惚叫她都有种经年累月猛然爆发的震颤。 同样的灾变,同样的死里逃生,同样的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她俯视着脚下如飞蛾扑火般的少女,某个刹那无悲无喜的表情中,有种近似于神性的空高,她看的仿佛不是聂氏的遗孤,而是多年之前于毁天灭地的灾厄中侥幸存活的自己。 “抬起头来。”她说。 聂风清颤抖的双臂用力支撑住自己,仰起头。 两人对视的一眼,并没有什么电闪雷鸣之类的奇妙意象,只是有着相似眼神的一双眸子短暂的碰撞。 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她在这一次碰撞的微妙联系中,似乎真切地把握住了什么——她从招秀眼睛里看到了跋山涉水的艰苦卓绝,看到了斗转星移的不屈追求,看到了九死无悔的坚定执着。 万千星光落于她之瞳眸,每一个闪现中都有悲苦,每一次明灭中又都充满了昂扬。 那是于凄雨中秉烛,于寂夜中点萤,也敢与天日争辉的倔强。 云台主慢慢地将鬼面戴回去。 青面獠牙掩去绝世姿容,不是一种外强中干的防备,也非故弄玄虚的莫测,而是威严的象征,是权威的标柄。 是比她的美貌更有说服力的道具。 “从来没有什么青云梯,只有一条岌岌血路。”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招秀弯腰,将地上的少女抱起来,送回到榻上。 她没有应承亦或是拒绝对方,只是开口道:“聂风清,向我证明你有踏破这条血路的勇气。” 少女呆呆地看着她,手脚战栗,整个人都在颤抖。 招秀一眼都没有留给立在窗边的人,转身出门,迈下石阶的时候才听到屋中后知后觉的一声喊叫:“我有!!” 她撕心裂肺般喊道:“掌教——我会证明我有!!!” 招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面具之下深吸一口气。 收徒是不会收的,断不会收的。 她没法承担另一份血海深仇。 而且师徒这种关系过分密切,她没有做好准备让一个人过分深入到她的生活,嵌进她的生命。 如小颖一样的人,是命中注定,她推拒不了。 只是,就像当年她得到的机会一样,她也愿意给一个人机会,甚至愿意为她助益,叫她得以越过岔口,少走歧路,一直向前。 拭尘僧做完早课,大汗淋漓自外面回来,没进茅庐就见着解东流俩徒弟进进出出抬热水、送药,探头往里张望,书院医门的人影若隐若现。 老和尚一边擦汗,一边绕到后面崖上,果不其然见得那道氅衣身影盘腿坐在石上,面朝大湖,背对初升之日,静心吐息。 老和尚上前去:“聂小友的病况……” 以他的岁数资历,能叫得一声“小友”,颇有忘年之交的意味。 主要当年识得解东流时,他也是聂风清如今的年岁。 两个人其实并不相像,当年的解东流渡厄运、历死劫,已颇有大彻大悟之象,生来便是清风明月云中鹤,有着年龄所无法遮掩的深邃——相较而言,聂风清就要孱弱得多,一样有着别同一般的通透,却仍受限于人世之苦。 如果可以,拭尘僧也愿度她一回,也希望她能跟随解东流修行道法,堪破此劫。 可惜云台主亲至。 解东流听闻动静睁开眼睛,却依然默然不言。 老和尚为老不尊,专门伸长脖子看他表情。 解东流开口道:“她已决定要拜她为师。” 老和尚先愣,闭了闭眼:“阿弥陀佛。” 然后又问:“为什么?这么突然?你居然放弃了?” 好奇的模样颇有种孩童般的狡黠无辜,解东流争输了便罢,他愿意放弃? 解东流面情极冷,并非愠怒的冷,而是一种对天地万物的漠然淡泊。 黑色眼瞳深却渺远,即使面对任何有形之物,都有并不落于实质的轻飘。 可是老和尚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喟叹:“她在她心里点了把火。她便义无反顾跟着去了。” 这句话要咀嚼片刻,才能领会出实际的意蕴。 老和尚又低念了一句佛号。 儒道之说着实是犯规。 想要灭火,需得潜心苦修、灭绝人欲,想要点火,却只需叁言两语。 从修行一道来说,十个云台主怕是都抵不过天纵奇才的解东流,但是人之一道,再给解东流十张嘴巴怕是都说不过满腹经纶的云台主。 人心里的火,一旦燃起来了,哪怕是烧心煅神,哪怕是粉身碎骨,那一腔子热血都扑不灭了。 老和尚就是愁:“她没收吧?要拜得云台主为师,可非易事。” 他喃喃道:“整个东域上下,就没成功过的人。” 然后他就真心实意地为聂风清思量起来了:“难啊。” 解东流闭着眼睛,未有不甘,只是听浪花打在崖上,流水坚石,到底是有些对扑火飞蛾的遗憾。 既然聂风清定好了自己去路,解东流也没有拦阻的意思,拭尘僧不用担心小友跟人干架了,也就准备离岛了。 他来与招秀道别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阅览聂氏的户籍。 千疮百孔的泥石堆仍在被挖掘,每日都有新的遗体被清出来。 那些侥幸残留的一点痕迹,反而为这次灾变创造了更大的悲怆。 老和尚悲天悯人,坐下又默诵了几遍度亡经。 招秀等他诵完经。 “有载六百四十一口人,有尸叁百一十八,”她慢慢道,“其中一百八十多具,是灾变后叁日,解道长亲手挖出的。” 灾变太过于迅速,村庄是在瞬间倾塌地陷,风雨飘摇,神仙难救。 解东流救出唯一的活口时,还未觉得聂氏尽覆,因而在当时仍然不稳的岛基之上冒险救人,然而只挖出了一百八十多具——尸体。 “另有五十四具,死后浮于海上,于别处被打捞而起。” 拭尘僧看她默然不语,只能叹息:“掌教想知因何如此?” “总得有个交代。”招秀道,“不独为活人,更是为死人。” 他双手合十,闭目低吟:“愿掌教如愿以偿,愿生人解忧,亡者安息。” 招秀送别拭尘僧,又回过来,继续收拾资料,查找端倪。 她本来以为自己要在满屋头绪中摸索很久,一时半会也别想离得琼岛,结果那夜,忽见虹光闪现。 她猛然起身,抓起外衣与面具,窜出屋门时已然简单穿戴好。 天色尚沉,似是刚至寅时。 同样有道身影已经立在风中,正抬头,望着虹光的方向。 虹光 加载中,请稍等... 地窟 加载中,请稍等... 二十 招秀终于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惨白得像是一具水鬼。 在暗流再度集结冲撞前攀爬上岸,抵达安全地带,完全是在与时间赛跑。 循着剑痕记号指引,她们现在到了一处比较宽敞的洞窟。 “丈方,干燥,石质更硬。”解东流真气离体,在周遭打了个来回,平静道,“无可见危险。” 地势在水位之上,或者说水位就被无名的力量压制在一个固定的平衡上,任其下多么暗流澎湃、漩涡肆虐,都无法漫上哪怕是一点。 没空计较什么原理,确定暂时安全,她便一把扯下外袍丢在边上。 简单拧干头发的水分,就盘腿坐下,先调和了一下内息,然后运转内力,将皮肤连着身上单衣一点点蒸干。 头发实在没耐心打理,只收了些水分,任其半干半湿散落在身后。 解东流没她狼狈,他内力浑厚,之前一路已经收拾干净衣冠,即便水流上涨不得不淌水,身上也覆着层真气膜,愣是没再给沾湿。 招秀调息,他也不急着向前,简单查探了一下四周,便耐心地在旁等待。 看她时难免带了些审视。 如果说她收服聂风清靠的是现身说法的鼓舞,煽动人心的言辞,以及几分天时地利的巧合,那这挣扎的一截路,反而叫他领会到一点她身上的人格魅力。 坚韧、谨慎,不拘小节且极富行动力。 至少她所说的儒家积极进取、知行合一这一点,她确实践行得不错。 招秀缓过气来,起身,丢弃了湿淋淋的外袍,只捡回自己的鬼面挂到腰带上。 她通身的皮肤还是冰凉失温,水里浸泡太久,潮湿的水汽浸润在血肉中,即使是内力都难以很快驱散。 勉强活动了一下手脚,确定行动没有受影响,就抬起了苍白的小脸。 这个石窟内的空气仍旧稀薄,比之前的地方至少是好些,但仍没有明显流动的迹象,不知道气从何而来,确实奇妙。 想想,不管是天灾人祸,琼岛的岛基都被毁了一半,整个岛东都塌陷下去,这个水下的洞窟却依然维系着旧有的结构,似乎一点未被影响,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一切呢? 是这种如有实质般的无处不在的威压? 仍是完全黑暗,需得半摸索前进。 只能由真气充当眼睛。 解东流并未释放很多,毕竟他无法控制延伸的触觉不碰到招秀,而这显然过于冒犯。 但他们还是很快发现了异样。 剑痕在出水的时候已经消失,似乎接下去的路已经无需标记。 但是在第一个有突出的岩触形成半遮蔽视野的拐角,他们就看到了大量的刀劈剑击——那是打斗的痕迹。 痕迹深、重、凌乱、密集,显然打斗的两方都带着欲致对方于死地的决绝与狠戾。 出水没多久就开始生死搏斗? “偷袭。”招秀摸了摸被削去大块的岩石突触,地面上还残留着不少碎石与齑粉,“内讧?迫不及待翻脸?” 由于这里不被水触及,所有的痕迹都未被严重腐蚀,清晰得仿若昨日。 招秀武功不怎么样,武学素养却不低。 她在壁面上一寸一寸摸索过去,脑中逐渐还原出激烈的打斗过程。 “两个剑士,”剑痕是出自不同的人,其一自然是一路做记号的那位,“一位刀客,还有一个……是掌法。” 一行四个,当然不排除还有作壁上观未动手参与的人。 “至少二十年,”解东流的声音没有停顿,“极强。” 招秀循声回头,她本来猜是十多年。 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死斗? 想来水中的剑痕被水冲刷消磨,难免失准,而能叫解东流都称一声“极强”,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处在优势的是这两个用剑的。”招秀判断。 “他们活下来了。”解东流说道。 那么就是另外两个死了? 招秀从来不耻于问询:“哪里看出来的?” 真气扩展的视野无法共享,解东流只能伸手指向一个方向,谁料招秀是先摸他的手指确定方向,随后才腾身攀上顶壁,去触摸那里留下的痕迹。 解东流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眼,几无可见地皱了皱眉。 并非是被冒犯的困扰,而是吃惊于她的体温。 她仍然冷得像是冰块。 这道剑势凌厉而蛮横,横亘得并不长,但极深,她的手指探入石缝中时,甚至还能隐约触碰到刺骨的剑意,还有裂痕底部隐约的石屑。 她的指尖捻了点那些奇怪的粉尘,很快就皱着眉将外层的石屑抹掉,深处缝隙有极其微弱的磷光一闪而逝。 她有理由怀疑那是被覆盖的骨屑。 二十多年过去,心头甩出的血液已经氧化消失,被剑风刺中胸骨带出的骨屑随同剑意被深深地钉在石壁上。 直到被她启封—— 可见那一剑,确实是捅穿胸膛的劫数。 招秀跳下来,落回到解东流身边。 靠得近了,那股子凉意就像团凝聚不散的冷气团一样,更加鲜明。 她说:“如果骨屑都还留着……尸体呢?” 二十多年,血液可以消失,但尸骨呢? 血肉可以腐烂,骨骼呢? “尸体总不可能自己长腿跑,只能被带走。” “如果是被杀人者带走的话……”招秀一边寻思道,一边在这个区域来回走动摸索,“之前的水道需要做记号,记号凌乱有误,说明是第一次到此,杀人者不可能专程还将反目杀死的对手一起带走,除非……前面的路有必须要尸体作为通行工具的情况。” 她没再找到特殊的痕迹,也是,解东流都是扫过一圈了,要再发现什么,早就提醒了。 “还有一种可能……” 她直起身:“有第二波人。收敛了他们的尸骨?” 第二波人,几日前天灾前打斗的剑光? 时隔二十多年,总不会是来收尸的吧? 招秀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提起来了。 解东流没对她的猜测提出异议,她说得合情合理,很难想到还有别的可能。 但他还是有些奇怪的直觉。 “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喃喃道。 解东流接道:“太干净了?” 招秀看了他一眼。 黑暗中很难辨析细微的表情与动作,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那束眼光。 好像一道微凉的风,在他的皮肤上轻轻掠过。 她重复了一遍:“太干净了。” 尸体 招秀没法相信腐败过两具尸骨的地方会如此干净。 这个通道空气稀薄而凝滞,至少流通非常缓慢,而且她能感知出这里没有虫豸活动的迹象,那么连些臭味都没有,就足够成为疑点了。 就算人死之后身体会自然腐败,二十年的时间也不可能将一切都清理得毫无痕迹。 死亡可以悄无声息,但一个人消失的过程也必然冗杂。 她觉得尸体应该在当年就被带走了。 那前面会有什么必须要大费周章带上两具尸体才能度过的关卡呢? 再往前走的时候,她就谨慎到了极点。 在这个未知的所在,危险一直与她们如影随形。 石窟没有岔路,笔直地一路通向前方,事实上她们并没有在黑暗中走出多久,意外就又出现了。 “有血腥气——很新鲜!”招秀倏然出声。 解东流并没有应,他同样敏锐感知到这一点,已经在寻找气味的源头。 有了目标之后,行进速度开始变快。 心虽然焦切,但招秀为了维持呼吸后继的需要,步速却未增加多少急促,没想到解东流竟然适应她的步履,并没有当先一步去查探究竟的意思。 就算这样,没多久她们也找到了那具尸体。 腥味极重,应当满地都是泼洒的血液,腐臭味却极淡,似乎死得并不算久……看来有第二波人的猜测是对的,而且应当就是聂氏灾变之前进来的。 为什么死? 又是因为内讧? 招秀脑筋转得飞快,却没贸然靠近,她等待解东流蹲下来查探尸体状况的发现,结果没听到他的声音,反而在短暂的窸窣声之后,听到什么东西被掰断的清脆声,然后他吹了口气。 火光一霎点亮。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完全受不住这种光,她条件反射侧过头,伸手挡住了光线照入。 片刻后才眯着眼睛回转过来,解东流捻着尸体上发现的火折子正看着她,氅衣悬冠,眉眼漠然,身侧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竟然都遮掩不住他那股孤高湛然的气度。 他很快移开视线,就着火光,低头继续查探尸体,招秀顺势上前一起看。 尸体竟然是面朝她们来处的——是想要通过水道逃跑? 面貌普通,衣着也未有明显纹饰,看不出来历,全身的刀伤深可见骨,腹部更是被一刀几乎斜剖开,那些破碎的内脏零零散散滴答了一路,从远处的黑暗一直绵延过来,正是因此流干了他全身的血,也耗空了他的生命力。 死亡将他狰狞的表情凝固,及至最后一刻,那张脸依然是挣扎而决绝的,是一种想要逃出去的执着。 过分惨烈的情状并没有叫招秀害怕,她看了一会,犹疑的是死亡时间。 “死多久了?”捉摸不定的问题,她马上问另一个人。 解东流的判断是:“天灾那一夜。” 招秀并没有怀疑,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琢磨的。 按理说,即使处在地窟这种低温环境里,腐败速度变慢——多少会造成死亡时间判定上的误差——从逻辑上来看,也不可能是才死。 灾变那日据今已经半月多,此人若是被困于此,严重缺乏食物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是这种状态。 不存在提前预料到被困所以准备足够食物的前提,如果进来的方式是跳漩涡的话——这种充满了危险与不确定的方式,容不得多余的负累。 那么尸首的新鲜度这么高,果然是因为这个奇特的地方拖慢了死物的腐败速度吧? 她观察了一下满地血迹中脱出的内脏碎块,确定连这些小东西都只停留在微微变质发臭的程度。 “所以说,那夜的真相,有可能是这波人出逃,因为内讧砍断岛基,造成灾厄?” 招秀警觉:“为什么又会自相残杀?” 二十年前那些人的厮杀专门选了一个可以遮蔽视线的伏击点,可以当做是早有预谋的翻脸;那如今这些人,会再度进入这么隐秘的水下洞窟,显然就是抱着某种目的而来的。 那么,是目的达成之后的翻脸,还是遇到了某种不得不翻脸的意外状况? 她能想到的,解东流也能想到,他很快合上了火折,避免关键时刻无法使用。 在重又恢复黑暗的石窟中,他起身,比她先一步往前走。 是将危险挡在前面的意思。 招秀心安理得走在他后面,沿着他走过的脚印向前,刻意放轻的步履,也怕惊动了黑暗中的什么。 大片大片拖长的血迹渐渐开始稀稀落落起来。 浓郁的腥味也几不可闻。 但招秀却意识到自己这步子迈得越来越吃力。 越往前走,虚空中的压抑感,已经越发如有实质。 她的血液越加快流速,呼吸却更为不畅,那力量似乎在牵动着她的经络、内脏,叫它们无缘无故随着某种无形的频率而震颤。 头晕脑胀。 这个时候,解东流却陡然开口:“屏息。” 招秀条件反射遵从指令。 然后,脑子才开始艰难地运转,连噤声都不够,需要屏息吗? 什么情况? 解东流止步,她也止步,他似乎在静默地等待着什么? 某一个瞬间,类似于剑出鞘的声音划破空气——不,不是铁器摩擦的声响,比那更悦耳,更清脆,仿佛泉水泠泠的清音。 这道清音倏然拉长,紧接着就是类似于兵器交戈的声音。 某种凝滞的奇异声响随之传来,那是很沉闷的拖动声——人体在挪动——但怎么会有这样的脚步声?! 她几乎是交手发生的刹那就闪身挪到一边,背靠住岩壁,悄无声息匿成岩石。 可是什么东西从他的位置抛过来,是火折子! 招秀本能接住的火折子的时候,已经确定好接下来的步骤。 火是靶子,当下却不得不点。 她在掰开竹筒引燃火苗的瞬间,便将火折径直上抛,人却在霎时挪移方位,闪向另一边。 眯着眼睛将火光旋转间照射出的画面映照入眸,这幅让她头皮发麻的骇人的景象没叫她怔住,反倒叫她迅速拉开线刃,摆出了防备的姿势。 与解东流交手的竟是一具拿刀的干尸! 更恐怖的是,另一具干尸正扑向火折——那东西竟像是蜘蛛一样攀在顶壁上,本来死死盯着解东流,寻找着可乘之机——见到火光之后,毫不犹豫转向。 会动的死物! 且正是二十年多前被杀死的那两具。 招秀心下暗骂,千算万算没算准,真是尸体自己跑了! 死物 死物当然不会复生! 但死物会动,这就有各种理由了。 面对恐怖场景的短暂惊慌中,她不慎吐息泄出些生气,虽然即刻转移位置,可头顶那怪物的头已经飞快转向了她之前的所在。 深深凹陷的眼睛是无法捕捉任何事物,但是颈骨牵扯皮肉僵尸般“咯吱咯吱”的转向,也太敏感了! 怪不得解东流叫她屏息,这东西怕是靠人的呼吸辨识方位的? 越是危机的时刻,招秀越是冷静。 她现在没有剩余的空闲去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在火折短暂的光被打灭之前,眼膜将所有的景象转放进大脑。 她在瞬间判断清楚战局的结构与形式。 解东流手里有一柄奇特的剑——那剑竟有水一般的色泽,如冰的质感——凌厉的剑势运转自如,每一次碰撞都仿佛溢出碎冰般的冷光。 善水观心剑! 招秀后知后觉解东流的出处,意识到眼前这是水下,没有比这水属更充盈的地方,心剑获得的加成叫他的实力甚至能再上一个台阶! 死物不可能奈何得了他,即使是二十年前的强者,也已经死了,只有本能没有智慧的尸体不可能对他造成妨碍。 但是招秀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头顶的怪物已经感应到她的存在了! 她要傻站原地,不等解东流来救她,已经坐以待毙了! 她悄悄后退,再度将背贴近石壁,避免从后面被袭击。 黑暗涌动着危机,正有一个死物在头顶悄无声息地游走着寻找她的所在,另一边的厮杀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仅剩的内力不够她将真气化形,招秀将一只脚抵在石壁上,方便借力。 她忽然吐出一口气,暴露自己的位置! 凌厉的风声陡然袭近的时候,线刃也正面射出。 先发制人! 让死物异化活动的力量没有改变尸体本身的结构与性质,除了对生气灵敏的这一点外,并没有什么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改变,顶多是没有腐烂的血肉因为失却水分与活性而变得干硬而已。 她在刃端深深扎住物体的刹那,即刻在壁上借力,抓着指环转移方向,死物被她从半空中拽下来,砸落在地的碰撞发生的同一时刻,又是一扬,被她狠狠砸向另一边的石壁。 然后飞快收回线刃,继续向后转移位置。 线刃连活人的体重都能承担,又何况只是一具干尸。 她没指望着就这几下能把死物撞散架了,只想祸水东引,让别人解决,主要没有趁手的兵器,奈何不了危机,能自己保命就是最佳结果。 招秀很快听到被切割的声音——不像是血肉与刀刃的碰撞,更像是斧刃砍骨头的钝声。 紧接着解东流便是一喝:“上去!” 招秀大脑都没反应过来,腾身踩向石壁,便欲攀爬到顶壁上。 但仍晚了一步! 刀锋像是暗器般弹射开时,她完全没有躲闪的空间。 紧急打出真气也只是抵消了射向她头颅的两道,另一道避无可避,只能侧身,掠过喉咙锁骨致命位置,任其击中肩骨。 痛楚几乎是与血液飞溅同一时间迸射。 她脑子都给这痛撞得嗡了一记,喘息将喉咙后面低低的呻吟都给压出来,她几乎依靠本能再度屏息转移。 既怕离战局太近又会被波及,又怕脱离战场会被死物针对。 刃光高速破开空气的蜂鸣再度飞散的时候,她条件反射颤抖了一下,拉起了全部的警惕。 随即接上的却是怦然的钝声,又有剑尖划过石壁的刺耳划音,肢体碰撞的声音,再有就是似乎什么东西被砸落、与石壁接触的声音。 然后就是静寂。 未多久,解东流出声:“好了。” 招秀手按着肩口,满头冷汗,呼出浊气的瞬间,艰难地抓住衣袍一角撕开,想要扯出布条包扎流血的伤口。 一只手从边上陡然探过来的时候,她全身应激地颤抖了一下。 “是我。”没有波动的声音响起。 手指很快摁住了她下意识畏缩后退的手臂,指尖点在她的伤口上。 疼痛一下子被阻断。 冰冷的触感代替剧痛,仿佛有冰顺着破开的肌理渗透进来,将所有哀嚎的皮肉冻结。 她倒吸一口凉气,但总归是比袒露了伤口好受一些。 “抱歉。”面前的人慢慢道,“没顾周全。” 黑暗中无法辨析对方的神情,从没起伏的声音来看,实在无法捉摸对方的意思。 “是我武力低微,”招秀很有自知之明,活命已经很不错了,“那两个……不动了吗?” 本来想问“死了吗”,转而又改口,本来就是死物。 “砍断了头颅四肢,”解东流说道,“没有反应了。” 她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臂,还是有些不适,但比方才要好很多,刚想直起身,就发现解道长弯腰把她扯下来,放到了背上。 身体腾空的瞬间,她僵硬得像是木块,但她很快放松下来,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帮助。 “多谢。” 她将手臂搭在对方肩上,靠过去,身体沉重,脑子却越发活跃:“是这个地方让死物活动,还是二十年前的人做了什么手脚?” 解东流停顿了一下:“这个地方。” “跟这股威压有关?” 他慢慢应了一声。 “可惜火折子灭了,”招秀惋惜,“不然可以窥见更多真实。” 碍于黑暗没法观察的两人,没有往前走多久,就发现了上一波人散逸在地上的东西。 这里也有打斗的痕迹,血迹很多,但没有尸体,在一个被遗弃的包裹里找到了防水的火折、蜡烛与伤药。 显然有备而来,只是遭遇那两只死物铩羽而归。 解东流捏着蜡烛,看她坐下来,毫不犹豫撕下衣襟,撩开头发,往伤口上撒药。 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部反而更生动,只是烛光微弱的光并未给她苍白的脸容增添一点暖色,反而叫她更有冰雕玉琢的不真实感。 解东流知道自己很强,但从来不会将武力的强弱作为评定一个人的标准。 至少她的坚韧、理智,乃至于危机前的镇定、不屈服的倔强,都为他前所未见。 后知后觉,为什么她会说聂风清像她。 招秀瞥了眼那人,见他身上并没有剑器的痕迹,心想果然,心剑无形,以身为鞘。 这天下的传承,但凡能代代后继,必有玄奇奥妙之处。 待她处理好,两人又回转过去,看之前被切割得七零八碎的死物。 豹变 死了二十多年的尸体,不但能动,还能举刀使用生前的招式,如果没人操控,没有术法牵制,那就是纯粹异化成了邪物。 不过之前照面不见其他邪异,砍断头颅四肢就能遏制其动弹,说明这种异化的能力也只是浮于表层,并没有深入到尸体的本质。 招秀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种意外。 毕竟这个洞窟的形成完全是天然的,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人力开凿的痕迹,如果洞窟有智的话,它本就没有接纳外来者的意图,哪会想到有人闯入并且抛尸在此。 而尸体在漫长时间的晕染后,酝酿出了几分邪异,也是不可预料的。 无论如何,查探尸体都能够发现更多信息。 之前碍于黑暗睁眼瞎,只能离开,现在火烛都主动送上来了,不回头看个究竟都说不过去。 上了药打好绷带之后,肩膀上的伤并没有非常影响她行动。 只是招秀不免在心里叹息,明明席殊给了她最好的药,偏偏她总没能在受伤的第一时间用上……到底还是少了几分警惕心。 而打斗现场的恐怖完全超乎了她预料。 零散的肢体干瘪丑陋,被砍得再碎散都看不出多少糟糕,但是被剑气与刀光切割得横七竖八的石窟,就带来极大的震撼了。 风卷残云、摧枯拉朽都没那么有破坏性。 黑暗果然阻遏人的认知与理解,方才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她完全想不到是这种场面——现在这么一看,石窟没塌她都觉得是构造问题,而不是破坏力不够。 招秀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解东流一眼,打成这样,还能控制战局不波及到她,那还是黑暗中啊,他也无法视物的情况,如此可怕的掌控力…… 纯粹就不是一般的战斗天赋了吧! 短暂的仰望之后,她就按捺住了激荡的情绪,低头查探尸块。 比起爬在顶壁上的那只,她更好奇的是用刀的这个。 干尸狰狞的面目普普通通,与骷髅无异,头发如同耸拉的蓬草,竟然未掉完,枯萎的皮肉紧贴在骨骼上,干瘦如风干的腊肉,指骨细长,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才能提起刀来的。 说到刀……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捡起刀正观摩的身影。 “那个行刀的招式不一般吧,”她问道,“从刀上能不能看出辨别身份的线索?” 这两只死物能把半月前第二波造访者打得落荒而逃,甚至留下一条命,当然不可能是简单货色! “单刀,无鞘,刃白,有水裂纹,重达八斤,精金所制。” 招秀眉毛一挑,这都算得上是宝刀了! 郁境天下能用得起一柄精金所制宝刀之人有几人? “刀柄有残布,”他单手提着刀,还能用指尖慢条斯理扯开未被腐蚀透的木料,观察上面极为抽象的纹路,“刻有……铜钱?” 招秀探头看了眼:“不,是豹纹。” 她就着解东流的手仔细观察了一下,喃喃道:“‘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古语以“豹变”来形容君子的成长。 豹幼年貌丑而普通,君子通过不断的修养和求知,最终会像成年豹子一样,矫健而美丽,成为一个品质高尚的人。 解东流轻挑眉,看了她一眼。 这种微妙的表情难得出现在他脸上,叫她都有些意外。 四目相对,解东流有些感喟地说:“所以这刀就是‘豹变’。” 嗯?? 他低头看向干尸,语气恢复了淡漠:“他是秦顾。” 招秀有些茫然,她对武道上的名人还真是所知无多,何况又是二十多年前的:“怎么说?” “西域第一刀客秦顾,所用之刀便是‘豹变’。曾与千极教教主恒师眠对敌都胜出半招,踩着千极教的脸扬名天下。”解东流说了长话,“匿迹二十多年,都说已被千极教悄悄除去,没想到是死在这里。” 招秀对这些秘闻一无所知,武道于她一向是够用就行,顶多因为天五门的重要性必须熟悉其人员构成,所以有所了解而已。 她低头看尸,随口道:“不会还有‘虎变’吧。” 解东流没答话,她蓦地抬头,不会吧真有? “有,据传是一对。”他问道,“也有典故?” “‘大人虎变,其文炳也。’”这铸刀师还挺有文化挺有追求,给刀取名都遵循意境,招秀下意识问道,“‘虎变’在谁手上?” “不知。” 她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豹变”就那么猛了,还不知道“虎变”凶到什么地步。 但既然解东流都不知道,她也没有太多好奇心,她指着另一颗头颅说:“没头发,上面的褶皱有点戒疤的意思,所以……和尚?” 她歪头:“二十年前有什么出名的和尚下落不明的吗?” 解东流默然,只是眼神奇怪地又看了她一眼。 “……真有?” 他一手秉烛,一手提刀向前。 四寸长的刀身勇武刚劲,但落在他手上,连如此霸道的刀竟然都显出几分清风明月的道家纵意来。 他拿刀翻转那截躯干的部位,轻轻割开融进皮肉中的碎烂衣物,腰后一个深红色的印记隐约可见。 以干尸的皮质,很难辨认出准确的图案,但解东流仿佛已经确定线索,语气笃定:“莲会大师。” 他说道:“‘莲’字辈的高僧,当今大衍寺方丈的最小的师叔,二十多年前以叁十六路掌法融会贯通而闻名于世,大衍寺曾浩浩荡荡全天下觅他踪迹,遍寻不得。” 她好像曾有耳闻。 解东流又检查了一下尸上致命伤口,不知是时光磨灭了痕迹,还是杀人者就没用什么剑招,没法看出用剑者的身份。 招秀站在那,许久未动,心却在下沉。 无论是秦顾还是莲会大师,这样知名的强者,竟然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与他们同行之人究竟是谁? 那两个更强的剑者,为何又要谋杀他们? 二十多年之后,为什么又有一波不知名的来者进入此地? 对方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无限靠近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刀给我。”她说道。 解东流不解地抬起头。 “之前那具尸体,我去砍了它头颅。”相较于飘渺的阴谋真相,总还是眼前的事物更要紧些,招秀认真道,“放着不管,没准又会演变成这种……东西。” “前路不知几何,”她说道,“能不能回到这里都是问题,那还是先解决隐患更好,沧海桑田皆有可能,谁知道此地有没有见天日的一天。” 都不必见着天日,死物又不会亡于水,一旦平衡打破,湖水倒灌,就有可能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 活尸出世,总是祸害。 解东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眸中有些奇异的神采。 他没递刀,反而将秉烛的手伸出来。 招秀茫然接过蜡烛,就见着他提刀往回走,几个纵身就消失在烛光范围之内。 清浊 未过几息解东流已经回返,而她站在原地,思绪都还没怎么运转。 如此速度……刚才一直是在迁就她吧! 解东流一手提刀,一手还提着件眼熟的衣服。 所以只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但砍碎了那具新鲜尸首,已经连最先上岸的地方都去过了吗? 他先将她之前丢弃的衣物递过来。 估计是内力蒸干,袍子自然垂落,并无污浊。 招秀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轻薄的里衣松松垮垮,没有外袍遮掩,未束裹的胸部难免显眼一些,肩头的衣料破损,确实不成体统是吧。 默不作声把衣服穿上。 解东流以布条缠了刀身背在身后:“我无需‘豹变’,此刀于你太重。只是精金难得,我有一友擅锻,可交他煅得轻便一些再用,也不失为一件趁手兵器。” 招秀的脑筋就像抱死的轮子一样,吱嘎吱嘎艰难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的意思是,要把这刀新锻了给她用? 给、她? 是不是太大度了一些! 解东流一时没听到回答,以为她是不喜自己的安排,转头看去,右手捻着蜡烛的人正偏头看着他,秋水般的剪瞳跳跃着烛火,表面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 只是眼神幽静,眸底却是一种月下冷梅、暗香浮动的深谧感,烛光流转,又显出淡淡的估量之色。 她在评估是否要接受“豹变”? 谢东流并不打算以此换什么人情,但非亲非故,她的理智显然不允许自己无功受禄,他也没有好意被辜负的气恼,反而心平气和等待她衡量完毕。 最后她还是点头:“多谢。” 反正悬刃丢了是吧,得了“豹变”这种至宝也省得她再寻兵器,这个人情欠就欠了,总不至于以后没机会还上。 解东流没有说话,却到底是微妙地松了口气。 并没有对这一地狼藉再发表什么意见,或者说双方都有默契地将各自的疑惑按捺于心底,两人一行继续往前走。 有了烛光可以视物之后,招秀对周身这个石窟终于有更多的了解。 之前跟着解东流的脚步走的时候,完全意识不到这地方有多难走,回走的时候又急着看尸体,也没留意这一些——此刻却觉得触目惊心。 到处都是凸起的岩石与岩柱,低处甚至能垂到人的头颅,地上坑坑洼洼,狭窄处只能容两叁个人并行,当然有些地方留有明显的开凿痕迹,定是多年前那波人路经的时候顺手施为。 而这样的一个通道,之前解东流摸黑前行时,居然能给她带出一条相对平坦的路,果然是因为修道之人六识通达,有特殊的黑暗辨识技巧吗? 此后就再未遇到类似于异邪的险阻。 直到眼前隐约透出点光。 解东流吹灭蜡烛,却未丢弃,重新收进包裹中,与招秀一起循着光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洞口到处都是晶簇,已经呈半淤塞状态,堵住了前方的路。 他提刀斩碎这些半透明的晶簇,将封住的洞口砍出条通道来,口子逼仄,反而更显得那光自上到下,明耀非常。 解东流先行,他跨出洞口的瞬间,不知看到了什么,背影都有瞬间的凝滞,招秀本能心惊、僵止,片刻后,见他往边上挪步,才跟着挤出洞口。 抬头一刹,她也怔住。 何其辽阔的洞天! 不,不是洞天,这本就是一方天地! 这天地庞大得像是装下了一片虹色的海域,海中的不是水,而是白色的透明水晶。 满地都是淬晶,一簇簇,一片片,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地蔓延到渺远之地。 静谧、华贵、璀璨,不知道折射着什么光,一眼望去竟泛出透明的虹光,七色都在上面流转,宝光熠熠,无穷无尽。 两人置身其中,就好像汪洋中的两朵水花。 抬起头,远处天边亦是晶白与虹色交汇的光芒,那天无限高远,没有丝毫岩石的色泽,只有云蒸雾霭的白与其中无限流转的透明色之虹。 连洞外的石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晶柱。 招秀甚至难以置信,琼岛之下,竟是中空? 这究竟是怎样奇特的构架啊! 再猛然回头看走过的路,很有两山之间开裂意外形成的感觉,她们跨出的洞口,就仿佛一条分界线,将外面的天地与这里的天地分割开。 而正是这道小小裂隙的意外,让此地的虹光经由裂隙溢出于水上。 让幸运者得以循此踏入。 “这是什么?”再能说会道的人,此刻都是干涩的、难以言喻的。 解东流亦被震撼,缓慢地摇了摇头。 “威压……更强了。”她微微晃了晃头,试图将头晕脑胀的感觉甩出去。 血液已经从流速过快逐渐变得凝滞,仿佛粘稠得无法流动,身体也变得异常沉重,就仿佛有无形的重压堆积在她身上,拖沓她的脚步。 两人从晶簇之间寻路、试图往中心走去的时候,每一步她都像是走在泥潭中,淤泥拉扯着她的腿,四面八方都是让她停止的力量。 解东流看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汗滴从额上滑落下来,已经将头发打湿,到后面,衣服都开始濡湿。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面情近乎空白,几乎是拼着意志在往前走。 越是重压,那种倔强反倒越像无形的刺一样从她身上长出来,明晃晃得刺人的眼睛,就好像之前她处理自己伤口时,那般置身度外的狠劲。 她一步都迈不出去的时候,解东流也停了下来。 她死死地抓着一根高耸的晶簇,腿都在抖,却仍然没有倒下去。 深呼吸之后,低低道:“我知道这是什么。” 身体非常僵硬,所幸下方的脚受到的牵制大,嘴巴倒少些,不至于连说话都说不清楚:“天地初开,阴阳两分,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她喃喃道:“这是浊气。” 从来不是什么威压,入她体内的是浊气。 让那些死物动起来的力量也是浊气。 虫豸鱼类受不了浊气侵蚀,所以此地生灵绝迹。 蕴生这么多晶簇、甚至让琼岛盛产美玉的力量,也是浊气。 她笃定道:“你早就猜到了。” 解东流平静回道:“是浊气。” 所以她受到的影响那么强烈,他反倒显得很轻松——并非全因为他武功强、修为深,而是因为他是男子! 浊气属阳,女子是阴,阴阳相斥,浊气入她体内,可不正是让她血肉凝滞经脉阻塞么! 招秀盯着远处天边那道晶白与虹色交汇的光芒,无意识咬紧牙根:“所以,那一定是清气!” 她几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喟叹:“这是一截天柱啊!” “我必须去!”她将牙齿都咬出血来,一双眼睛都沉淀着无可挪移的执拗,“我必须去!!” 她艰难地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汗珠,像是要被这光晒晕过去,只口中仍在低低念叨:“解东流、解东流……” 氅衣悬冠的道长立在那里,垂眸看着她,恍惚如云间鹤低颈望着地上的凡人。 “解东流!!”她几乎是凄厉地喊了一声。 那云中的仙鹤轻轻道:“我在。” 招秀踉跄着走了两步,死死抓住了他的道袍。 “我必须去!!” 她勉力支撑着不倒下去,仰头看着他:“阴阳相生成万物。” “清浊相斥,唯交合能成一体。” 一向礼数周到、与什么人都维持着必要距离的人,艰难地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在这种时候反倒有几分颐指气使之势,如果忽略了蓄满眼眶的泪水的话。 “你必须帮我……” 机缘(微h) 谁能想到琼岛之下居然有一截残缺的天柱! 云鹤湖离当年的东天柱之地如此远,谁知道在这茫茫烟水的岛山之下,居然还压着一截天柱呢! 所以二十多年前那些强者,半月余日前那第二波来客,为何冒险前来,概因如此? 错过这样的机缘,招秀死都不会放过自己! 她的血肉被浊气侵染,僵化得更加厉害,死是不会,解东流估计也不会丢下她不管,可她受不了自己是个累赘,更受不了入宝山却空手而返。 焦急与后悔冲荡着她的情绪,叫她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她现在无比悔恨之前对他的态度过分强硬了,悔恨那些莫名其妙的迁怒与抗拒。 “解道长……”她死死地抓着他,声音带着哭腔,一时竟想不到任何能打动他的话,只能喃喃道,“求你……” 他垂眸看她,像是看着凡人苦苦挣扎而无动于衷的仙神,面上并无清晰的动容。 “为什么必须去?”他问道。 招秀连头都支撑不住,抵着他的肩膀颤抖:“我能少走一甲子弯路……” 她意识不清,吐露的却是最纯粹的心声:“我有血海深仇要报……我不能错过……我必须去……” 解东流伸手,将支撑不住要滑下去的人按住。 已是恍然,解了先前困惑。 为何她说聂风清像她——不止是性格,也有身世之因由,她见不得那孩子软弱。 为何她会因他要带聂氏遗孤化解仇恨、潜心修道,而如此气恼,因她心中也有仇,辗转遗恨,断不能放下。 她确实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确实执拗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叫扶风楼云台主亦深藏于心、耿耿于怀且不得报的恨意,又该是何等滔天的深仇。 她比他想得都还要倔强。 他没应,她眼泪便流得更凶,泪水顺着脸颊落在他肩上。 解东流抱起人,卸下她的外袍,免得被汗浸得更湿,抽开腰带,将潮湿褶皱的里衣也除去,然后将她放在一块倾斜的高大晶簇上,用腿支撑着不叫她滑下去。 他将手按在她的小腹上。 掌心与冰凉水腻的皮肤相贴,几乎是吸附在上面,内力输入她体内的时候,还未触及到丹田,已叫她有了过分强烈的应激反应。 她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肌肉紧绷,身体弓起,被疼痛打得脸色煞白。 他毫不犹豫扯开她的手,继续渗透入丹田,搅动她自身的内息,试图叫她激活心法运转周天。 招秀在异体内力入侵的剧痛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浊气雍堵经脉,她很难冲破这些浊气的阻塞。 解东流在帮她。 他不知道天元诀的运行轨迹,但他的内力紧跟她的内息气流,但凡有导向,便能牵引着她进入脉络运行。 只是这种帮法因为彼此内力的拉锯与破脉的艰辛,而产生了近乎于凌迟的效果。 招秀死死咬着牙,任是透支意志力,也拉扯着意识不让自己陷入晕厥,一点声音都没出,全副精神都沉在周天脉势之中。 所有的毛孔都在疯狂出汗,汗水不但打湿了裹胸的小衣,完全勾勒出胸部的形状,也将轻薄的亵裤紧紧贴在她腿上。 活色生香的美人放在面前,解东流先关注的还是她的意志。 语气带着些赞许,又有遗憾的低叹:“你若是潜心武学,绝非一般成就。” 好不容易一个周天终于运转下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劫的,招秀疼到大脑一片空白,但又有不可抑制的轻松感。 意识刚开始回笼就听到他的话,一边喘气,一边想着,她会不知道吗。 她的天赋又不差。 但云台主有多忙啊——能抽出那么点时间来练心法轻功已经很不错了。 天元诀有多难修她都不想说。 整个云台的运转,整个东域的发展,各种庶务占据了她太多的时间,权位与武道相抵触,她能把天元诀练到现在的水平都是不容易的事。 经脉内的浊气暂且被驱散,血肉还是沉重,但也不至于无法动弹。 她伸手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臂。 呼吸迫切,胸脯快速起伏,没拉紧绑带的小衣束不住颤抖的娇乳。 她仰头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强忍着羞耻之心起身抱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 她抬头,试探性地贴近他的嘴唇。 他垂眼看她,没有动。 过分明澈星亮的眼眸,太清晰地照见自己的丑陋,招秀终于没忍住:“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解东流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没拒绝就是默许,招秀抿着嘴唇,重又鼓起一点勇气。 她解开他氅衣的系带,抽开里衣的衣带,将手慢慢伸进去。 她探入他的亵裤,握住了两腿之间岿然不动的物件。 温热的触感与她冰凉的手指相贴就近乎于烫手,她咬着下唇,慢慢用手揉搓,然后一点点看它涨起来,青筋绽露,变硬,变粗。 一只手握不住。 招秀已经很怕了。 她近乎于惊慌地看了他一眼,但又没有办法,颤抖的手指沿着根部上滑,试图丈量它的长度与形状。 可是触摸到它微微弯曲的弧线她就放弃了。 一边脑子在咒骂进不去的,另一边又疯狂地叫嚣着机缘。 她心一横,又抱住了他的腰。 “你躺下来……”她低求,“我现在使不上力……” 他微微一动她又惊慌道:“不许睁眼!” 比自欺欺人更离谱的是,明知道黑暗对他的感知来说没什么影响,她还是要自欺欺人。 解东流抱着她,找了块晶簇稀疏的地方,把氅衣放下。 他靠坐下来,连发丝都未凌乱哪怕一点。 仙风道骨的先天高人风范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从一开始在茅庐前照面那会儿,她就觉得她俩不是一路人。 可现在却必须要发生最密切的关系。 那番清风明月的姿态叫她莫名心虚,就仿佛自己在玷污什么,但浊气侵蚀的威胁叫她丝毫不敢怠慢,咬牙除去自己的亵裤,坐到他身上。 她拉下他的衣物将翘起的巨物放出来,自己扭着头也不敢看,只是下身贴近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炽热的温度。 招秀握住它,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一边抽气一边起身,打开身体慢慢压下去。 涨满(h 进不去。 完全进不去。 招秀支撑不住,重又坐回来,缓了口气。 她弯着腰,一手按在他身上撑住身体,一手慢慢滑入下身,按住顶上的珠子。 微微肿胀的花珠被刺激到的时候,叫她控制不住夹紧双腿,她咬着牙把自己再敞开,指尖顺着柔软的花唇寻找花底的小穴。 手指都在发颤,不听使唤的战栗牵制着每一根神经,她强硬地将手指探入其中,近乎于粗暴地给自己作着扩张。 羞耻心膨胀得她的心脏都在作疼,多年来顽固撑起的尊严已经形同虚设,且是被她自己碾碎在脚底。 她一边憋住眼泪一边出声:“你不要睁眼……” 近在咫尺的机缘填充着她整个大脑,叫她再度鼓足勇气,多年执着却看到一条捷径,她可以无视其间一切险阻。 招秀抽出手指,濡湿的指尖带出无数透明粘腻的液体,顺着腿缝慢慢淌下去,她将他的衣服拨得更开,免得被污去。 很快又抬起下身,探手抓住他的分身,微微挪动,向后坐到他腿上,炽热的阳物擦着她的花器而过,被她夹在腿间,她能清晰感受到其上青筋跳动的频率。 想要打湿它,叫它进入得更顺利些,但她越抚弄越怕,很快就失却耐心,手按着他的腰起身,想要尝试第二次。 坚硬的顶端破开花穴,仅仅只入了一个端口,便将软肉间的缝隙填满了,她抽着气,想要再向下压,却怎么都放松不了。 解东流皱起眉。 招秀惊慌失措地喊:“不要睁眼!” 她现在几乎是弓着腰跪在他身上,摇摇晃晃的躯干,心都快吊到嗓子眼,指尖按压花珠又往下揉搓花芯,想要将内部打得更开。 但是里面含着硬物,她全身都在收缩,对疼痛抗拒的本能让她根本没办法缓和。 发现效果不佳,她喘着气解开小衣,放出衣料兜住的双乳,艰难地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他掌心的温度刚贴下来就叫她颤抖了一下,冰凉的胸口仿佛被火烫到一般,泛起一阵战栗。 花穴深处无意识地吞吐,泌出更多的汁液,微微翻卷的情欲扯动她敏感的神经,才勉强叫下面变得更柔软。 又进入得深了一些。 她觉得已经到底了,再进不去了。 可是这样卡着的姿势,实在难以动弹。 她放开他的手,按着他的腰将自己的腿张得更开,鼓胀的存在感叫她不住喘气,连胸脯都是汗,却无法再进入哪怕是一点。 折腾了一会儿,只能宣告放弃。 “解东流……” 她无力地拍了下他,开口全是泣音:“……动不了。” 他全程冷静地任她施为,安静得像是一棵任风摇摆的松树,直到听到近乎于求饶的腔调,才伸出手,握住她的侧腰。 他捏着她的胯骨后压,托起她的臀,稍稍退出她体内,让她缓了一口气,才调整角度,放开手。 这个位置进去,坚硬的端口就像是顶开了什么闭合的缝隙,在重力的作用下轻易没得更深,招秀全身发麻,整个花器都紧得无法张合。 可即便是这样都没有结束,当解东流按着她的后腰把自己全部顶入花穴的时候,招秀连气都透不过来,大脑有一瞬尽是空白的,她全身都在发抖,腰腹不自觉泛着痉挛。 微微弯曲的顶端不知道顶住了什么位置,甚至在她紧绷的腹上凸出,形成一个硬邦邦的鼓包。 真的没被捅穿吗? 她觉得自己完全是昏了头了,才会选择这样的姿势。 生理性的眼泪控制不住,决堤一样下落。 他只是刚进去,还没有动,她就是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涨……” 涨得太满,随之弥散的奇怪感觉混杂着痛楚,拼命刺激着她的神经,动不了,又害怕。 招秀的慌乱在他翻转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达到顶点。 抬头发现他仍是闭着眼睛的,一种莫名的心理安慰才叫她稍稍控制住几分惊悸。 她抓着他的肩膀,看他微微退出去一些,一只手从她的腰后环过来,指尖按住她的腹腔,慢慢摩挲着安抚她的肌肉,然后挺身又进来。 片刻后,他又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腿弯后架起。 他几乎是无师自通怎么打开她身体的方式。 艰难的几次撞击之后,闭塞的花器被润滑,绞紧的软肉在摩擦中慢慢松缓下来,酥麻感开始从涨满的下身扩散开,没堆积多久就泄了堤,潮水来得又急又多。 而她喉中含着的哽咽始终不肯吐出来,没必要的倔强还是坚持得极为顽固。 解东流待她通身都软下来,才又按手在她的腰腹上。 丹田的气流被外力引着一动,她就疼得连快感都被淹没。 “运转大周天。”他全部的硬物都埋在她体内,深深地顶着她的腹腔,即使被花器绞吞的暧昧,依然没叫他的面情有任何动容,连声音都仍是冷静自持,“静心。” 之前只是冲散经脉中的浊气,现下要将血肉骨骼中的浊气也给打通。 招秀想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涨满的下身挪开,但仍是被堵得慌,尝试了几次,忽然抬起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我怎么静心!” 周天 解东流没有表情的脸正对着她。 他仍是没有睁眼,但招秀愣是从他岿然不动的面上看到了些许沉默、苦恼,那种师长对着不听话的学生的既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的漠然。 她哪受得了这个啊。 她招秀自年少时就是一等一的好学生,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小尖尖,同学崇拜仰望的佼佼者,承月不好好做功课被压着禁闭反省多少回,她可从来没有受过老师一个皱眉一句批评! 而她现在可是全东域叁十二座书院之主,博学多识,桃李天下,多少人恭恭敬敬俯身作拜称掌教——她哪受得了这种侮辱! 她就不信了! 招秀深呼吸,摒弃杂念,闭上眼沉入内息。 她自身的清气与侵入的浊气相斥,后者本来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可交合打乱了浊气的平衡,解东流元阳入体,牵引浊气析出她的血肉。 阴阳相生而成万物,本身就是道家两仪的法门。 清气为阴,浊气为阳,两者相克亦相生,将浊气完全祛除出她的身体不现实,因为这个地界拥有海量的浊气,它会源源不断地侵入。 现下只能借助外力为桥梁来压制浊气,叫浊气与她自身的清气融合,最终形成排斥侵蚀的屏障。 说到底还是要她自身强硬起来。 丹田牵连着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先前的疏导只是运作了一个小周天,将任督二脉的经络打通,现下却是要运转大周天。 需内力贯穿全身经络,连同头颅四肢,走遍全身正经叁百六十二个穴位! 她虽然武学修为不高,但天元诀修得极扎实,已经连睡梦中都能内息自行运转大周天,所以根本不能想象还会有运转得这么艰难的时候。 浊气侵蚀悄无声息,无法拦阻,只是异体的内力却决然会激起她身体激烈的排斥,这种层层迭迭的痛如钝斧敲身,叫她大脑的神经都跟着弹跳,根本无法集中注意。 而一旦精神分散,下身涨满的感知就有太大的存在感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仙风道骨、孤崖峭壁一般的人物,会这么凶残啊! 别无选择。 解东流能感知到她已经绷到极致的神经,她僵硬如木的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汗与泪齐齐淌落,完全拼着岌岌可危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 滑腻的乌发湿潮潮地贴在身上,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带着水珠,苍白剔透的肌肤毫无血色,内里烫得像是火灼,皮肤却依然冰凉失温,无意识地侧着头,露出柔软纤素的细颈,张开的手臂搭在他的臂上,似乎要推拒什么……整个人有种水鬼般的旖旎媚色。 恐她脱水,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头给她渡了口气。 这口气滑下喉咙,招秀的身体不安分地动弹了一下,立竿见影般,意识陡然清明。 “真元?”她下意识喃喃。 紧接着就瞪大了眼睛。 他拿水魄真元来喂她?! 解东流开口:“静心。” 静不了! 这口真元,要是喂进她的丹田,她能凭空涨一年修为,但是喂进喉咙,那就只能是食物跟药了。 顾不得可惜,如水般的意蕴顺着食道一路下走,很快就发散开去,难以言喻的暖意顺着血液游散,从全身的毛孔中蒸腾出来,无论是疲惫还是痛楚都有所祛除。 招秀深吸一口气,趁着清醒,摁住自己的内息,竭力牵引其冲击穴位边的血肉。 这截天柱蕴生之地,比起是她的机缘,更像是解东流的。 因为水是先天之源,阴阳之气都能相融于水,上善若水,解东流出身善水观,本身修的功法便偏向于水德,他年纪轻轻又已步入先天,更不受天柱之力影响——比起连浊气都扛不过去的招秀,当然是他更像命运所眷之人。 但招秀不在乎! 这机缘是蹭的也好,是意外也好,她爬也要爬到天柱中心! 在这样顽固的意志力作用下,一轮大周天硬生生给她完全冲破。 “继续。”解东流摁着她丹田的部位平静道。 招秀有种上课走神被师长盯住的心虚,又瞥一眼,确定他仍是闭着眼睛的。 “好涨……”她嗫嚅。 抱怨归抱怨,还是闭上了眼睛,继续运转内息。 又出了一身汗,她浑身湿漉漉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甚至将贴近她的谢东流都给沾湿了。 效果是好的。 她现在感觉全身轻松,内里充沛,无法负荷的浊气已经融入血肉,而非以杂质的方式沉淀,清浊交汇,而这恰好在体表形成一曾微妙的屏障,避免浊气无止境地侵入。 解东流终于退出她体内,起身站起来。 她不敢看他隐没在衣间的分身,事实上,她都懵了一会儿,才敢相信他真的不用解决那坚硬之物。 过程与预想不符,但对她来说,不但达成了目标,还损失极小。 见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招秀马上跟着起身,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自己,认认真真地拉好裹胸小衣的绑带,将双乳束好,然后一件件穿好衣袍。 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解道长。 佛家才讲六根清净吧,道家只讲自然无为? 那究竟是善水观本身道法特殊,还是谢东流这个人与众不同? 他不是没有欲望,至少他能硬,还很坚实,但他收得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这种收发自如,就超脱了她对于人欲的认知。 入主东域以来,解东流是她第二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上一个是席殊。 但想想,席殊城府太深,他之来历生平都不可知,医、术出神入化,博闻强识又令人发指,与其说是扶风楼招徕他,不如说他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寄身。 这种高深莫测当然无法被她打破。 但解东流年纪极轻,与她也相差无几,有这等造化根本就不是天纵奇才能够解释的,完全可称天之骄子了吧! 招秀想到让简锐意都耿耿于怀的“羽化传功”……运气,不,应该要称气运,原来真的有人气运当道啊。 但她没有什么嫉恨心理,她只信奉人定胜天,人家收发自如,好歹她也能屈能伸不是。 解东流披好氅衣,拎起丢在一边的刀,回身看她。 招秀面无表情回望:“走吧。” 停顿了一下,没崩住,还是低低道了句谢。 天柱 如果说,之前还会怀疑,为什么大衍寺卦象所指会是云鹤湖,为什么恰恰是在琼岛发生这样的灾变,那么在看到这一小截天柱之后,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 天柱都能深埋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也就是说,聂风清是“紫微星”的可能性又高了不少。 毕竟没人会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解东流在前面开路。 在招秀看来,这一片晶簇地无边无际,到处都是交迭在一起的清透虹光,就算不刺眼都显得过分亮堂,要辨别中心是件很难的事,但他好像就是知道准确的方向,脚步从来未有犹疑。 有时候,晶簇蔓生得太多挡住去路,他都未有丝毫绕路的意思,直接提刀辟出去路。 “豹变”锋利无比,对她来说太重,在他手上却没什么妨碍,只是他供养心剑,并不需要外在形态的利器而已。 这些高高低低的晶簇都是浊气千百年时间内蕴积而成,并没有太过坚实的硬度,但同等的,砍碎的时候,难免会增加点浊气浓度。 幸而她现在体质变化,单纯的浊气对她的侵蚀力度较小。 丹田内力充沛,后继能续,也叫她不必担心会体力不支。 “按照这个规模范围,琼岛几乎中空吧?”招秀问道,“这截天柱本身就在充当琼岛的岛基,倘若被取走,会让琼岛塌陷吗?” 天柱本来就是维系天地元气与水土稳定的。 四方天柱撑起郁境,开天辟地之后千万载时光内,都保持着相对的平衡,只是后来天地元气散逸,天柱破损严重,难以再支撑四方而已。 琼岛这一截,究竟是东天柱多年前破碎散逸的部分,还是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凝聚而成、然后在漫长时间内衍化为琼岛,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聂氏一族百年前才上岛,随后才发现有玉矿,而在有人族居之前,也只有当地旧风水志对云鹤湖此岛有寥寥几笔的附带记载。 “不会。”解东流说道,“两者融合的部分并不止你我视野所及的这一切,取走清气,动摇不了琼岛。” 日久天长,一切都会衍化,天柱既然被土石包裹,两者必然会融合,眼前所见的晶簇只是纯粹的浊气,还有更多渗透入山体的部分,招秀想到之前经过的石窟,倒也放下了担忧的心。 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她习惯将大局放在前头——当然大局与私情若真有冲撞,她远非圣贤,当然也不能免俗。 过了一会儿,招秀又道:“二十多年前那两个剑者,必然也取天柱而返……能猜测身份吗?” 倒也不是求知欲炽盛,只是本着不问白不问的态度。 毕竟免费的情报,她还是很乐意要的。 她不确定是否能将岛下这一切告知简锐意,虽然很难相信别人,但若是简锐意的话,也不是不能赌,只是那桩多年前的“谋杀”过分骇人,被杀的是西域第一刀客秦顾与大衍寺莲会大师,杀人者的身份怕是更特殊,真要查了,搞不好打草惊蛇是要扯出杀身大祸的。 解东流要重新锻“豹变”,自然也是要将此刀改头换面的意图,不能叫其为人所辨。 跟解东流商量就不一样了,毕竟那桩恶事是两人直面的,暂且乘在一艘船上,真有什么恶果,连串带蚂蚱,谁都逃不了。 解东流强,但他身后有善水观,不能弃之不顾;招秀身份贵重,但她自身弱,最怕被暗杀。 谁都讨不了好。 招秀很坦然,没一点不好意思。 反正脸已经丢光了,羞恼也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她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不损伤人格的前提下,有利可图绝不闹别扭,脑子甚至自觉将刚才发生的事翻篇。 “有很多可能,”解东流思忖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大好确定身份。” 天下剑者何其多,不世出的奇才也不可尽数。 一如尊主,早年就有移山填海之能,否则也不可能拔四方天柱融塑一体。 总不可能见谁都像是平白得了天柱机缘。 而且二十多年前那一代恰好赶上郁境剧变的时期。 多少强者陨落,多少生灵涂炭。 死的死,隐的隐,没有针对性指向的话,确实无法确定身份。 招秀只能叹气,压下研究的欲望。 解东流忽然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简直莫名其妙,招秀又走出好一段,才猛然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对幕后者来说,琼岛或许并不是个敏感所在,毕竟真要那么警惕的话,也不会放任聂氏一族继续在岛上族居,而不怕当年的阴谋败露——他们必然是确定无人能再入天柱。 现在岛基塌陷,聂氏灭族,而招秀与解东流下来毕竟只是场意外,要说真吸引幕后者注意的,还要是第二波人,而非他们。 而现在还在岛上的人,不是她的,就是他的。 真要瞒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就看御下手段了。 招秀抹了把脸清醒一下,解东流只俩个弟子,她却有一大波……这可不能再输上一筹啊。 一路走过,离中心越来越近。 她也能透过那些密集的虹光,隐约看见这片天地的核心究竟是什么了。 它像一座小山。 高达百丈,直冲“天穹”无尽的虹光之中,至少百里之限;没有土石,没有草木,而是密密麻麻的晶簇堆积而成的小山——浊气就是土石,就是草木。 它何其宏伟,浩渺,看一眼就似乎叫人联想到宇宙博大、星辰无限。 只是正统的天柱融合阴阳,凝聚天地元气,眼前这一截只能说是崩解的天柱,因为清浊分离,上下两斥,呈现光怪陆离之象。 解东流停下脚步,将“豹变”扎在地上,回头看向她。 招秀愣了愣,猜测他的想法,小心道:“我自己能行?” “省些力气。”他平静地说。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招秀当然也不会坚持,伸手攀上他的背,环绕住他的颈项。 看他稳稳背起她,然后起身,提气上跃。 斜身杂乱的晶簇之地并不容易落脚,而且这东西纯度高,质地并不坚硬,能否承载两人的体重都是问题。 解东流并没有踩实,仅仅借力纵身而上,每一跃就有两叁丈之距,速度极快,多带一个人对他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影响。 招秀全副精神都在上面,一眼都没有往下看。 很快抵达山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要怎么落脚,就见着解东流全然直起身,在空中就反手把她从背上捞到怀里,免得将她甩下去,仅用一只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掐诀招出心剑。 不甘 那剑竟是从他掌中穿出! 就仿佛他的手里藏有一个空间,里面便存放着那把剑? 不,与其说那剑是实体,不如说,它只是近似于真实的表象,它的实质还是水,是冰,是气! 招秀全部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他只是虚虚揽着她的腰,确保她不会掉落,就举剑一挥。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只这一剑,山就给削平了! 乃至见到剑的虚影扩展消隐于虚空,她才能确定,那看似轻描淡写的挥剑,实是一套剑招。 晶簇横生、凌乱无章的尖顶即刻就崩解成碎石,从中心龟裂,往四面八方滚落,并未撼起多少动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解东流带着她落在削出的平台上。 平台光洁齐整,浊气都被这股凌厉的剑意所阻,及至片刻后才蒸出微弱的虹光。 而这仅仅只是一剑之威! 他先把她放下,才侧过身,反手收剑。 双手上下抱圆,真气凝练其中,透明的剑身先是直立于身前,随即旋转着融入他真气之中,越收越小,最终化作点点水迹,氤氲入他掌中消失不见。 他散去气场时,招秀都能感应到带着水蕴凉意的风拂过脸颊,浸淬着淡淡的针刺般的剑意。 道家先天,剑者真意,抱元守缺,身无外物。 云中鹤潇洒,孤崖月清高,何其自在逍遥。 招秀有瞬间的羡慕,但很快这种情绪便荡然无存,不是她的理想,不合她的野望,她便不会投注任何向往,她比谁都要坚定自己的道路。 当即转移注意力,仰头张望,虹光漫天。 “天”极低,低得仿若触手可及。 她也真伸出手来,尝试触碰那些游走的光晕。 阴阳是清浊之气的属性,而非它们的别称。 浊气重,沉淀化石;清气轻,游走似光。 浊气可锻体,清气可炼气。 因郁境地势西高东低,自古以来,西方多浊气,东方多清气,所以西方贫瘠,东方肥沃,但清气易散逸,所以天地元气削减之后,四方天柱中东天柱受损最严重,生民最为流离坎坷,反倒是北方与南方,介于两者之间更稳定。 眼前这无边无际的一片,全是清气。 招秀看着它们,就像是看着一片巨大无比的宝藏。 随后她骤然反应过来,该怎么捕捉? 浊气会自动吸附物质,可清气不会啊! 她又非先天之躯,就算强行引气入体都恐清气游走经脉之后自动析出身体,重新散失。 丹田或许能蓄一部分,但也只能蓄自身能蕴藏的一部分,可这——还有——那么那么多! 怎么能甘心? 而武道从来没有一门功法是直接化清气为己用的,毕竟谁能有这种机缘啊。 当年的天四门,各守一方天柱,确实能得到天柱的馈赠——其名为灵气化液,具备实质,人体能直接吸收,但百年也就能蕴生一斗,极为稀有。 天四门变为天五门之后,四方天柱合一,因天柱性质变化,清浊失衡,倒是不再出产灵液,这种天材至宝就此绝迹。 而现在放在面前的,却是比灵液还要大无数倍的机缘! 只是机缘要怎么得到? 现在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抵达这里,却只能望洋兴叹,入宝山空手而返? 她怎么可能甘心! 然而,说实在的,但凡能大量掠取,二十多年前那波人为什么不取? 为什么放任这截天柱在此二十年,没有再尝试,也不再关注琼岛? 他们很可能已经默认这机缘是无法获取的! 清浊之气割裂得太厉害了,已经无法融合无法吸取了? 招秀想起最初水道里的那些记号。 记号朝向天柱,说明是来的时候印刻,而非去时所留,这一点其实已经反映出叁个被她忽略的点。 一者,二十多年前那波人,来之前就必然知道水下的石窟里面藏着什么,所以提前预计好了伏击暗杀同伴——在他们之前,许是还有逆天至极的幸运儿? 一者,此间或许有另一条出路,离开时不必走水道,所以需要来时就做好标记。 一者,他们来时就想着要再一次进入,因此给自己留下标记,但后来他们不仅没能做到,也确定了无人能再进入,于是放弃了这个机缘。 招秀发了会呆。 越思考越绝望。 不——她决不甘心! 浊气她都想办法化解了,怎么可能就因为清气易…… 等等? “清浊相斥,唯交合能成一体”——她自己是不是刚刚就说过? 她方才是疏通浊气,将自身的清气与浊气融合,现在主动纳入清气,原理也一致吧? 可是这个方式…… 招秀脊背都是僵硬的。 仿佛机械般,一点一点扭过头去看此间第二个人。 对方立在那,仙风道骨,漠然清净,她看过去,他也回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交汇,相较于她像是受惊一样的反应,他就平和得太多了。 理所当然得无需言语。 所以方才他说——“省些力气”? 省、些、力、气?? 省些爬山的力气做什么? 明明没什么动作,腿就有些发软,她慢慢蹲下来盘腿坐下。 她僵硬地说:“你……早就猜到了?” 这话好像也说了第二遍? 解东流平静道:“分阴阳,融清浊,皆属交合之道。” 招秀专精儒道,但对各家文化都不陌生,尤其她出身道家天元山,她所修天元诀还是道家法门,她很快明白过来他指的意思是什么。 “……双修?” 这词说得卡喉咙。 她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下瞄了眼,又跟被烫着一样几乎是奔逃般挪开。 “不错。”他说。 原来全等在这儿呢!! 双修 她一时失语。 完全想不到反驳的话。 更糟糕的是,她仿佛也觉得只有这条路子可以尝试一下。 但他是先天之体,她仍是凡浊之身,差距之大,能双修吗? 双修与交合还不一样。 交合仅是元阳与元阴的水乳交融。 双修之人,彼此丹田相接,心法两连,内息共通——水往低处流,可人体内的元气总是往强的一方流动的。 她与他的体量,就如鸡卵对硬石,不提她能不能获得确切的好处,但凡元气交汇,真的不会爆体而亡又或者被吸干吗? 根本维持不了平衡吧! 她刚一摇头,又停顿住,抓心挠肺,满腔不甘,想着是否赌这一波。 单纯的交合也不可能容纳超过丹田极限的清气,但双修不一样,后者是能无限吸纳清气生成真元,直接固本培源、脱胎换骨的。 招秀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既然提出,说明他有信心? 但总不可能她一下子就修为精进到足够和先天之体平衡的地步吧!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想不通:“你对我的信心在哪里?” 解东流看着她:“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修成天元诀?” 尊主独创的道家至高法门,够格修炼的人本就不多,女人……就她一个? “有几个女人能扛住浊气入体?” 招秀眼神略虚,这不是他帮忙的吗……靠她自己又做不到。 等等,“女人”? 解东流语气淡淡:“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二十年多前年那几位,没法将清气全部带走吗?” 招秀愣了愣,难以置信地说:“他们……缺了个女人?” 叫幕后黑手放弃这个机缘的主因就在于,没有合适的双修对象可以助益他们融合清气?! 她眼皮狂跳,控制不住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真离谱。 可是人体能靠心法在混沌中分离清浊,而像这截小天柱一样,清浊本就分得那么纯粹的,想要再将它们融合起来,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具备可行性的办法。 天下的武者不少,也非女子就不能练武修道,只是绝大多数武道皆为男子所创,能借此入道的女子本就不多,有所成就的更少。 当真天纵奇才的女子,能独创功法,能传承道统,近代以来还未有过。 已有的女先天,不是年长闭关,就是禅道禁欲一派。 “即使先天之躯,亦不能含纳太多清气,”解东流的声音平和,就像是在讲述无可辩驳的至理,“我身为阳,纵善水心法利阴,也于清气有妨。” 清气毕竟属阴,男人没办法吸纳太多,否则会导致自身失衡,反受其害。 所以天柱至今还好好的隐没于琼岛,皆因这机缘存在极大的门槛。 能进来的男人是先天,但清气太纯,只能掠取一部分;能进来的女人非先天,就算属性相合,也留不住多少。 招秀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看了眼解东流,情绪非常复杂。 之前……帮她驱浊气的过程,叫他发现她的可塑性,因而判断她能受得住双修的法门。 恰好她是女子,恰好她修的是天元诀,恰好她意志力强能忍,恰好她学习能力强。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座天大的宝山面前,两人都有局限,但两人可以尝试抛却局限、寻求相辅相成,假使最后能成,也实是各取所需,无须记挂人情。 这倒是有某种天命注定的意思了。 也不是不能赌。 她不信自己的能为,也愿意信解东流的实力,只是……惧怕是种本能。 招秀斟酌片刻,忽然道:“若我不贪呢?” 解东流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和得没有任何波动:“那便各自尽自己最大尝试,然后找寻出路,离开此地。” 道家讲清净无为、顺其自然,也不是白白放任机缘溜走而不顾的——但他无所谓。 他居然无所谓! 解东流并不因此而动心。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 问题是她能看出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不是在假装! 她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真有人对万事万物皆抱以如此从容心态? 他就没有一点执着的东西吗?! 招秀哑口无言,然后默默抹了一把脸,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不贪心的,平得甲子功力,固本培源、脱胎换骨,乃至晋格先天的机缘——她赌命都不可能放弃的。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当机立断:“来。” 双修是两利,惯来是夫妻有情者修行,且修的是同种心法,彼此越是心意相通、神思相属,越是有奇效。 但是招秀与解东流彼此不了解、没感情,修的还不是一路法门,相当于两个陌生人,想要双修入境,唯一的方式其实是阴阳交合、气息相连,身体熟悉之后再寻求精神的交融。 只不过招秀个犟脾气,不撞个南墙不肯回头。 解东流确定她要直接尝试,也没有多说什么,走过来盘腿坐下,五心向天。 招秀挪动了一下,将膝顶住对方的膝,将掌心放在对方掌上,同样向上。 “万法唯心,万道唯水,明心见性,物我两忘……” 解东流低诵善水经法诀。 想要两套心法的运行不冲突,不抵触,就得彼此内力置换,他的内力在她的丹田运行天元诀,她的内力进入他的体内运行善水经。 他能够转一圈就熟悉天元诀的运行路径与法理,但招秀做不到,她要先学会善水经,熟悉善水经的运行路径,才好调动他丹田内息。 如何快速掌握一门心法? 原理上很简单,他带着她在她脉络中走一圈。 但实际操作起来,她不是经脉寸断暴毙,就是活生生疼死。 为何自古传功只能传内力,而不能直接灌输心法? 这就不是能做的事! 招秀沉入解东流真气凝集的场域中,强行压下运转天元诀的本能,按照口述法诀的指示运气走穴。 她倔强,但也有其他优点——有自知之明。 她一点都不会高估自己的天赋,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跟善水经的契合度着实有限,“水不争而利万物”的心法实质与她积极进取、人定胜天的心态完全不符合。 快速学会心法的野望破灭。 就知道没那个好运气! 她一收回内力,解东流就睁开了眼睛。 招秀脸上挂不住,面无表情低头抽自己腰带。 打定主意后的行动力之强,叫人难以形容。 晶簇山之上,这个高度着实有些凉意,她的体温本就不高,掀了里衣之后更觉得瑟缩。 索性抓着解东流袖子直接坐到他腿上。 白皙玉润的一团靠坐在他的怀中,岂止是活色生香。 “要我闭眼吗?”他低头看她。 在招秀恼羞成怒之前,他已经解下氅衣罩在她身上。 带着他气息的衣袍还充盈着暖和的体温,她条件反射扯住衣袍两端,手臂敞开时,雪白的胸脯微微跳动。 他伸手握住她的腰。 配合(h) 柔软纤细的腰肢仿佛杨柳,轻轻一折都恐会断了。 相对于别处来说,腰腹的温度稍高一些,但还是显出清透的温凉。 体质偏寒,似乎曾有旧疾。 他的手沿着腿根而下,摩挲过顶端的花珠,沿着微微开合的花唇探入芯内——当招秀发现他给她扩张的手势与她之前所做的完全一致,甚至连动作顺序、轻重快慢都一模一样的时候,即便是从容镇定的云台主,都臊得不想见人。 能不能不要将超强的学习能力用在这里?! 氅衣罩着她脑袋,她把脸都埋在里面,身体前倾的时候压住他的手,活动不便,他伸出手,索性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抬,从后面探入她的身体。 比她的手指宽大得多的指节在花底搅动,向内收缩的软肉挤压着进入体内的异物,略嫌粗暴的动作很容易就带出绵密的汁液。 过分敏感的神经被不断刺激,很快就带着花穴软和下来。 招秀的腰克制不住颤抖,连丰润的臀肉都在这种拨弄中上下抖动。 他很快举一反叁,按住了花珠底下最敏感的密道,沿着它的弧度慢慢摩挲。 招秀能压着喉咙底下的呻吟,却压不住一瞬紊乱的呼吸。 她控制不住想要收拢双腿,刚有这么一个意图,又被托着丰臀往上压,两腿被分得更开。 完全敞开的花器被濡湿,她甚至能感觉到液体顺着腿缝淌落。 她抓住他的臂膀,艰难地说:“可以了……” 解东流回答:“进不去。” 就像是经过精确计量之后的答案,所以不接受任何怀疑。 招秀头皮发麻,衣袍里空气少,呼吸更加困难,她扯下氅衣探出脑袋,伏在他胸口不住喘气,衣襟滑落露出光洁腻人的肩,带着血迹的绷带斜着缠绕,有种刺眼的凌虐美,就仿佛上好的瓷器出现了裂隙,将碎未碎。 胸前高挺的酥软落在他的身上,被挤压得变了形状,乌发雪肤的反差惊心动魄,垂落的眼睫上淡淡的水色更添几分旖旎。 叁根手指…… 指节填塞着穴口,拇指的指腹在外一路摩挲,比起指节贯穿身体的疼痛,她觉得这种探究式的暧昧更难以接受。 她仰头再次强调:“可以了。” 肯定的语气像是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忽略她眸前蒙着的淡淡一层水雾的话。 连睫毛都怕得在颤。 他低下头,近距离看着她,没有说话,但那静寂平和的眸子就写着:你确定? 招秀有些气恼。 生动的表情更兼真实,不似雾里花,水底月,而是真切的可以触碰的实物。 既然她愿意,他也不会拒绝。 解东流托着她,将她放回到平台上,褪下自己的衣衫。 招秀又把自己的脸蒙住了,仿佛看不见就能不露出更多的怯色。 腿弯被抬起,微微肿胀的花唇随着打开的腿一同张开,坚硬的巨物竖贴在上面的时候,她的腰都被惊得弹跳了一下。 按在她胯上的手没有给她挪动的机会,调整了方向便直直压入她的体内。 动作缓慢,以至于被撑开的触感强烈到每一根神经都绷紧。 进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遇到了阻塞,她强忍着排斥异物的本能,配合着抬起腰,想将它吞下去,但诚如他所说的,扩张不够,进不去。 招秀被堵得慌,在衣下侧过头急促地喘气。 他稍稍退却,在花穴口艰难抽插几下,被挤压的软肉似乎为了缓解花底的压力,泌出更多的汁液裹住异物,叫彼此间的摩擦变得更顺利一些。 待她稍稍软化,内里绞紧的力道重又放松的一刻,他便挪移角度,不留任何余地自下方刺入,破开四面的软肉,径直按压到底。 力道太大,招秀嘴唇都在发白。 涨满的痛楚跟冷汗一齐迸发。 她这一口气憋得太长,一点声息都没出,他抬手掀开她遮脸的衣料,不出意外看到一双朦胧泪眼。 “破了……”招秀一点一点把这口气吐出来,声音如泣。 解东流揉了揉她腹部微微鼓起的小包:“没有。” 可是怎么会那么深,那么烫! 第二次进入她还是适应不了,她觉得自己不仅跟善水经的契合度不高,跟他的契合度也有限。 双修的第一个步骤似乎就难以满足。 招秀忍住想逃的冲动,但决定都下了,容不得后悔,硬是以大毅力收拢双腿,勾在他的腰上。 合上的双腿将他包裹得更密实,贯穿身体的异物便更有强烈的存在感。 仅是这样,她就有些喘不过来气。 近乎梦游般喃喃:“你轻一点。” 解东流没应,只用一只手搂着她的背,就将她虚揽在怀中。 半悬空的姿势叫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以支撑身体。 但很快她又失却了力道。 熬过了最初的痛感之后,血肉的近距离相贴带动了难以言喻的酥麻与悸动。 冲撞的节奏并不快,力道也不重,可就是因为堵得太满,任何摩擦都叫她想蜷起来。 手指握不住任何东西,失重感叫她惊慌:“放我下去。” 纠缠(h 背部重新落在平台上,招秀稍微有了些安定感。 但也只是瞬间的安心。 被禁锢的下身所承接的冲击,叫她控制不住挺起腰,想减缓落在体内的力道。 但这只是无用功,密集的穿刺几乎将她所有的躲闪全部瓦解。 她不得不调整呼吸的节奏,去迎合异物的入侵。 而在发现她开始适应之后,解东流压得越来越重,每次冲撞都进得极深。 心理上很难接受,总觉得自己会被撞碎,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包容这样的对待,内里打得极开,无论怎样的角度都紧紧包裹住炽热的异物,吮吸,吞吐,缠缠绵绵连成一体。 快感如潮水般从身体深处卷出来,叫她的腿无处安放,根本缠不住他的腰,可是放下又会被他的胳膊抬得更高,刺进来的角度更受不了。 招秀眼前蒙上水雾,手指开合,想抓点什么作支撑都无力。 “太深了……疼……” 隐秘之处被撞得不适,她挣动了一下。 解东流微微停顿,很快换了撞击的角度。 可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刺激,软肉后更敏感的神经被几下搓磨,就绞着它泄出来。 倏然释放的快感叫她的小腹绷紧,仿佛没顶窒息,连同大脑一片空白。 他却丝毫未受影响,没有任何缓下来的意思,压着她,一下一下地顶在深处。 就这么将甬道内遏制不住收缩的力量再度撞散,挤压出更多的汁液,看她呼吸受限,泪水都绷不住,要顺着眼角簌簌地落。 某个间隙,他停了停,凝神看了会她的泪珠,才重又继续。 明明任何动作都是探究式的意图,却又能在短暂的生疏之后马上熟稔起来。 招秀搞不懂,是所有男人生来便懂床第之私,还是只这个男人习惯无师自通,举一反叁。 内部所有敏感点都被轻而易举掌控,反倒显得她这个身体主人过分愚钝。 招秀自己都不知道她可以这么敏感。 于是在这样不懈的纠缠中,体温终于开始上升。 她开始觉得热,即使是涔涔的薄汗都降不下内里滚烫的温度。 这热甚至还在蔓延,从他身上渗透入她肌肤,就像是要将她烧化掉。 片刻之后,解东流伸手揽住她弓起的腰。 身体被弯折得更厉害,她还没感觉到酸累,胸脯便是一紧。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不断跳动的娇乳之间。 雪白的山峰柔软得像是水沫凝成,会随着任何外力被挤压成各种形状,轻轻碰触都会留下痕迹。 招秀颤得更厉害了:“呜……不要咬……” 鲜红的蓓蕾本就充血挺直,上翘的形状太适合被纳入口中。 她素白的脸都染上了晕红,仿佛桃花般浅嫩的色泽漫开一片,本能地抱住他的脑袋,既想推却,又强忍住。 “你不要咬……” 呼吸的热气在皮肤上游走,鼻尖擦过都会激起一阵战栗。 原本偏冷的体温蒸出了热意,体内似乎要将她烫化的高热一点点渗透出来,在皮肤上蔓延出温软的粉。 花穴内绞得更紧,思绪停滞的喘息,带出下身一股一股的热潮。 意识不太清醒,但她的本能感到羞赧,脸红得更加厉害,恨不得找什么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他忽然抬起头,托着她的身体怀抱住,直起腰身换了姿势。 她坐上他的胯间,弯折的腿没有支撑的力道,几乎是整个身子都陷在他怀中,连小腹都与他紧密相连。 坐姿让体内的异物更有存在感,不知道顶到了什么部位,一瞬间她完全无法思考,整个人都在颤动,下面的水淌得极多,眼眶里蓄着的泪也在扑朔朔下落。 “解……东流……” 满脑子迷乱,招秀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唤他的名字。 声音里全是压得极低的泣音,不知是哀求还是谴责:“太深了……” 他没有说话,反倒将她的腰肢夹得更紧,低头贴上她仰起的细颈。 粉白的脖颈带着动人的弧线,薄薄的皮肤下面血管的脉动分外清晰,极致的生命力在其间流淌。 他含了一会儿她的喉,转而又游走到耳下。 “我不要这……”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她想说自己不要这个姿势,可是刚开了口,就被冲撞得说不出话来。 过快的节奏,她连呼吸都喘不及时。 就仿佛没入深海,四面八方的水填充进她的口鼻,堵塞了她的呼吸。 之后很长时间内她混乱的脑子里完全没法组织起像样的思绪。 只能在海水中颠倒浮沉,任由思绪被暗涌的洋流冲撞得四分五裂。 再被放下的时候,腰腹抽动得厉害。 用肉眼都能看到皮下的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弹跳。 数次巅峰堆积起来的刺激,在此刻一股脑儿填埋下来,让神经像绷紧后松垮的弦。 单纯的疲累还没叫她那么难受,只是下身实在是涨。 解东流退出去了一些,却又没有完全出去,顶端堵着穴口,里面就仍是涨得慌。 她无力地打了下他的胸膛,仰头喘气,完全放弃说服他的想法。 这个男人太霸道了。 换作其他任何场合,招秀都很难将这个词安在他身上。 可是被按着做过那么一回后,她再看不出他骨子里的控制欲,也就枉为云台主了。 这哪是云间的白鹤啊,分明是翱天的鹰隼,抓住猎物便死死扣爪不肯再动摇。 明明他在乎的东西极少,看什么都可以风轻云淡,能让世人发狂的天柱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就着实难以想象,为什么在这种事上,他可以如此强硬。 说只是单纯加深接触、增加契合度,她打死都不相信! 只要想到双修的第一个步骤,首先就要建立密切的身体联系,她就控制不住发愁——怎么才叫密切? 这分明只能算是个开始。 只是个开始! 她一点都不想解东流那种令人发指的学习与探究能力用在她身上! 愁完,勉强做好心理建设,预备着喘口气,才闭了会眼,又觉得体内的异物开始膨胀。 它挤压着花底充盈的体液,与他自己留下的痕迹搅和在一起,叫内壁更加发涨。 “你让我歇一歇……”招秀心下慌乱,无力地挪动。 解东流没出声,他埋入她的体内,并未急着动作,而是从她胸前仰起身,伸手慢慢抽走了她肩头的绷带。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招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肩。 她茫然地睁开眼,看他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臂,另一只手捉住她的左手扣在了边上,这种挟制性的姿势叫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血肉上敷着伤药,刺鼻的味道搅合着凝固的血液,显出腥褐的颜色,脱离了绷带之后,更显得狰狞可怖。 那一刀的伤口极深,只是及时被他真气封穴止血,又有药物作用,因而未影响行动。 “解东流!” —————— 作者:昨天有宝子说叁天叁夜这不得叁章啊,我回复,这是看不起解东流还是看不起我呢 既然说了叁天叁夜,我寻思着,算上加更那就至少六章,少一章这遭都不算完! 搞H靠我,数据靠大家 收藏!珠珠!留言!推荐!搞起来呀,谁都别软呦~ 气息(h) 他要做什么? 招秀本能地就感觉到慌张。 扭身想要躲开,手臂已经被牢牢钉在平台上,腰身又被他抵着,丝毫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他低下头,呼吸的热度都已经扑到伤口之上。 她的脸色一瞬间煞白。 首先是刺骨的冰寒,比最初真气封穴用以止血时还要钻心的疼痛,骤然爆发出来。 因为这股化冰的真气已经与撕裂的血肉交融在一起,短期内无法随同身体的代谢自动降解,于是它就团聚在伤口深处,如网一样笼罩住整个切面,促进愈合。 被强行剥离的时候,就得像是揭伤痂一样,须得拖肉带血地齐齐撕扯下来。 招秀很能忍痛,单纯只是这样的举动并不会叫她崩溃,顶多就是痛到脑袋空白、难以思考——但总能缓和过来——而这股真气像是真正的冰块一样融化,将污浊的药粉、淤血冲刷出来,顺着她的肩骨淌落下去。 敞开的伤口渗着新鲜的血珠,因为穴位被封,并没有涌出更多的血。 虽然未伤到筋骨,但内里仍落有刀毒。 二十多年的刀器扔在地窟,虽然自身不会产生毒性,但使用它的存在却是一个被浊气激化的死物,尸体腐化的毒性,必会叫“豹变”附带上几分污浊。 虽然刀刃并没有真正切入她的血肉,但是刀光同样也蕴着些微毒性,随同刀势一同扎入伤口,侵蚀肌理。 现在他的嘴唇便烙印在上面。 她整个身体都应激战栗,放大的知觉也放大了痛楚,她艰难扭动着肩骨想要挣开,却丝毫阻不住他噬舔的动作。 潮湿的舌头游走在伤口的切面,相互碰撞时有斧匝一般的痛在脑袋里爆发,即使有清凉的灵蕴随之漫开,都难以覆盖这样的冲击。 招秀疼得全身僵直,向内蜷起来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将下身的异物吞得更深。 另一种形式的钝痛漫开,上下夹击,叫她的眼泪毫无预料地迸发出来。 要不是知道他在处理伤口,她早就拼命了。 可是剐出肉来拔毒,都比这种方式来得容易接受——毕竟手起刀落只是痛一次,熬过去了就是解脱,现在却是在凌迟! “解……东流……轻……一点……” 明知道没有用,还是忍不住哀求了。 断断续续的语声,出口全是压在喉底破碎的泣音。 边缓气,边颤抖,视野还在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绞得太紧,解东流抬起头,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唇边一抹血红,叫那张青松高月般的脸都染上些许邪异。 他松开扣着她的那只手,转而揽住她的腰肢,然后就这么带着她的腰,往花底深处重重地冲撞。 炽热的硬物探入的时候,已经不会被内里的软肉过分排斥,只是撞得太深时仍然会让她本能抗拒。 她并不喜欢完全沉沦的感觉,好像失去意识的同时也会叫她失去安全感。 于是要始终挣扎着绷紧一根属于理智的弦,作为自己最后的底线,任何触碰它的行为都会引起她下意识的抗拒——即使这本就如同螳臂当车一般,与覆潮的欲念完全没有较量的余地。 就像月季的刺并不影响他人的攀折把玩。 连倔强都充满了绰约的风姿、极致的浪漫。 云台主的面具罩住的岂止是绝色姿容,同样也将儒道的克己复礼、守秩正序牢牢罩在了自己身上,作为隐藏柔软内里的盔甲。 任何触摸到这层防备的人,都难以忍住扒开表层、窥探深层的欲望。 人之常情,他也不可例外。 只是真正亲吻这团温香软玉,才能发现,无论腰肢被怎么弯折,她的脊梁依然硬得不可挪移,那骨子里纵横的骄傲与端正也不会有片分动摇。 书院掌教的风骨之盛,还要胜于扶风楼云台主权高位重的卓绝。 或许剥除防备,摧毁克制,捧出那颗没有任何凭依的心来,才能够触摸她真实的温度。 但那样也太过残忍。 解东流辗转抽插,直到将她僵硬绞索的力道再度撞散,这才停止下身的动作,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腰。 他缓慢地拭去她脸侧与颈上凝聚的汗珠,再度俯身,将唇贴到伤口上。 招秀差点没疯。 下身潮水流泻后的敏感反应同样蔓延到上身,所以她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舌尖淌过伤口的感觉,破开的血肉肌理所牵连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狂跳。 不是刀肉斧血的残酷,却也有软刀子剔肉的折磨,好像她变成一树花苞,还未开出繁花来,就像被一刀一刀修剪出陌生的形状。 当真元顺着他的唇舌慢慢蕴入血肉,加速伤口愈合,钝痛又转为无法言喻的酥麻。 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游曳,万千枚细针自血肉中穿梭。 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自愈的伤口经外力干预,以超常之速结缔、融合,随之带起的痒深入骨髓,磋磨着她每一条神经,这时候他的舔舐反倒是缓解的作用。 即使他不按着她,她也无法挣扎动弹,只能像是干渴的鱼一般抽着气,勉力维持自己的呼吸。 叫自己不至于窒息晕厥。 解东流终于抬起头的时候,刀毒已祛,伤口只剩下浅浅的痕迹。 里里外外只留下了他的气息。 她全身是汗,血肉渗透入骨的痒意还在叫她不自觉地颤抖。 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停顿了一下,便垂眸含住她的嘴唇,往她喉中也渡了一口真元。 真气下咽,他并没有很快退却,而是将她拥入怀中,抵着她的小舌,细细密密地亲吻。 招秀还陷在疼痛冗长的余韵中,本能地追逐他舌尖流泻的灵韵。 淡淡的血腥味与善水经真元的清润水意交融在一起,口中每个部位都被密密舔舐。 直到真元入腹,治愈性的热量慢慢沿着内脏、经脉向四肢扩展,她才终于从糟糕的知觉中缓过来,有了那么点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混蛋。”她低低骂道。 解东流微微抬头,这回倒是终于应了声:“嗯。” 这也应! 就是根本没有反省改变之意! 招秀瞪大眼睛,再能说会道的人碰到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也得哽住。 他由着她急喘两口气平复呼吸,便又吻上来。 招秀虚虚揽着他的肩,刚开始还能勉强迎合,很快就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混蛋一边亲她,一边按下腰身。 在思绪的错落间,招秀竟然觉得,比起无可转圜的剧痛,单纯只是欲海浮沉,反倒是要轻松太多了。 感受(h 招秀已经彻底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敞开,任人探索。 意识朦胧之间,仿佛见得风声紧、骤雨急,枝头再饱满的花蕾在这般摧残之下都要枯蔫低垂,无精打采。 但是不得不说,身体的密切接触确实也加深了冥冥中某种联系。 她已经能模糊感应到水蕴的真意,通过彼此唇舌间的缠绵,身体内部紧密的体液,乃至于他喂入她喉中的真元,都带着善水经的微妙韵味。 每一次抽插,他秉承的道韵都会被随之撞入她的身体深处,花底离丹田太近,她不可避免地浸染了他灌输进来的一切。 而越是纠缠,她便越能理解这个心法实质与运行套路。 她的意识可以不接受“上善若水——水不争而利万物”的内核,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习惯了它的晕染、渗透、深潜。 她正在一点点沾染它的色彩。 “再背一遍。”解东流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好学生的本能让招秀硬生生把思维从翻涌的热潮间挣出来,侧过头躲避他的嘴唇,近乎于茫然地开口:“居善地……心善渊……” 内息条件反射从丹田腾起,按照口诀的穴位游走。 他放开她的耳垂,亲吻她耳后的发丝,鼻尖擦过敏感的皮肤,湿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沿着耳廓往下。 她咬着牙艰难地往下背:“……与善仁,言善信……” 费劲地思索这两句包含的路径在哪里,她的思维刚清醒一点,就带着哭腔地喘了口气:“唔你不要咬……” 按下她试图阻挠的手,他仍旧含着她的侧颈,辗转吮吸。 纤薄的肌肤之下流淌的血液都清晰可辨,淡淡的晕红如桃花般漫开。 “继续。”唇舌沿着颈项优美的弧线流连肩窝。 被分了神的招秀深呼吸,勉强安定了一下心思:“政善治……” 这几个穴位在哪? 再好的记忆力在这种时候都没法发挥应有水准,更何况还有个干扰项在旁边不断地打乱她的思绪。 好不容易搞顺这几句口诀的运行路线,底下的话还含在舌底没出口,忽然发现解东流退出她的身体,捞着她的腰把她带起来,换了个方位搂进怀里。 他盘腿而坐,她背靠在他胸前,坐在他腿弯里。 炽热的物件贴着她的腰臀,虽然没有插入,但这个姿势依然让她非常不安。 下一句口诀立刻被她咽了下去:“解东流?” 他伸手撩开流水一样披散的头发,一点一点拨到她身前,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下面呢?” 招秀茫然地眨了眨眼,把话又给吐出来:“……事善能,动善时。” 但是短暂的受惊叫她断开了对内息的控制,气机松懈,前功尽弃,所有运转过的穴位再度沉寂。 又失败了,她气恼地把头扭到一边。 烦得很,虽然相性程度不高的功法本来就很难修成,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没他不遗余力地添乱,她学习的进程估计还能高一些。 解东流结实的胳膊圈着她,他的体温比她要高得多,这样半包围的姿势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他运功时周身散逸的浑厚气息。 他张开干燥的十指,握住了她两只手。 招秀下意识又转过头来看,手臂已经顺着他的手势被一同带起,上下张开,形成抱圆的姿态。 微微的寒意渗透指尖,手臂再度向两边张开,落在他膝上,真气挥散,静谧的场域以掌间的中心为原点慢慢弥生出来。 有一点水迹自场域中心慢慢流泻出来,它像是气泡一样悬浮,像是流水一样多变,透明,却有水银般润滑的质感。 招秀被他撑着手,完全触摸到它旋转变形,慢慢组合成剑形的过程。 解东流掌着它说道:“剑名‘持盈’。” 招秀脑中自然浮现出一句话: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执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显露锋芒,锐势难以保持长久。 这大概就是剑名的出处。 一般来说,剑名牵连剑本,他秉承怎样的剑道,就会为剑取怎样的名字,反之亦然。 理智上,招秀丝毫不会怀疑持盈剑与解东流的契合度,她会觉得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善水观解长老完全合乎自己秉承剑道至理,不出差错,从不执着,藏锋敛锐,不显山水。 但是情感上,这么密切地贴近过,她实在不敢断定这个男人骨子里流淌的淡泊自然,究竟是本性,还是说,只是在克制。 本性如此自不必言语,但若是克制——就总要担心,是不是会有克制崩解而爆发的一日。 “持盈”,究竟是描绘理想,还是告诫自我? 虽然可以说是双修的需要,必须加深两人身体的联系,为他所有的无礼找寻理由,可他们完全可以选择更平和些的熟悉方式。 难道那就没有效果了? 他在与她交合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控制欲跟占有欲,完全不符合他解东流应有的本性。 解东流似乎知道她在走神,捏了捏她的掌心,将真气凝练于她指尖,松开手,等同于把剑放在她的掌心。 招秀吓了一跳,张着手一动不敢动。 “感受它。”解东流说道。 这是善水经蕴养的心剑,也是解东流的道。 她捧着它跟捧着他的心魄没什么两样。 招秀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瞪着它如临大敌,好半天低低地问道:“……怎么感受?” 解东流揽着她的腰将她往后按,另一只手向上,握住她的胸。 慢慢揉捏着满手的丰盈,他低头在她光裸的肩上烙下一吻:“就这么感受。” 持盈(h) 招秀从来没有用过剑。 剑在她这儿连礼器与佩仪都不是,至少日常出入与祭祀大典她都不配剑。 她也很少遇到需要用武器的场合。 指环里的机关最初只是个实用工具,悬刃也是,并非作为杀人的利器,更多的是身份的象征意义。 她真的极少下扶风楼——云台主,书院掌教,高高在上,俯瞰东域——她不需要动武,自然有人前赴后继地为她解决问题。 但是,好像就是在梧山遇到那该死的邪物之后,危险就随之接踵而来,她现在不仅需要自卫的武器,还需要观摩别人的武器。 乃至于现在手捧一个道家先天的本命剑,她都觉得很不真实。 或许是此刻的持盈剑并未被驱使,所以它自身没有显露锋锐的气机,只是安静地躺在真气场域之间,透明、润泽,水银一般的质感,寒冰一般的形态。 当下的剑形并不完整,只是微缩版,连同剑身与剑柄都只有一尺来距,但她之前分明见得它在他手中至少有叁尺长,所以果然是水蕴的心剑,大小自如吗? 招秀瞪着半天,瞪得剑身上每一条纹路都清清楚楚,依旧难以按捺心间的紧张,完全在她认知之外的事物,叫她困惑又费解。 既怕不小心被剑锋伤到,又怕自己会无意破坏它。 怎么才能感受? 这到底是种什么概念? 踌躇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解东流忽然捉住她的手,毫无预料地朝着剑身按下去。 猝不及防的招秀被控制着穿过真气的场阈,指尖朝着剑刃笔直按下,相触的瞬间她简直惊慌失措,以为自己会被割开——但那剑并没有伤到她,它在她指下竟然软化散落,融化成水? 她触摸到了水? 不,持盈剑的实质本就是无形态的! 它是气,是水,是冰,是剑意,是道蕴。 它的主人并无伤害她的意图,所以它于她就是全然无害的。 意识到这点之后,招秀愣了愣,不由自主张开五指,那剑拟化的大大小小水珠绕着她的指尖划过,说不出什么触感,只觉得柔软、寒凉,无比奇妙。 淡淡的意蕴从中传递出来,渗透进她的皮肤,她正在感受它所携带的信息,忽然全身一僵。 解东流一手揉捏着她挺翘的乳尖,一手探入她身下,慢慢把玩着两瓣花唇。 盘腿的坐姿敞开了身体,太方便手指在其间流连。 招秀小心翼翼捧着持盈剑,不敢松手,完全没法阻止他的动作,眼睁睁看着这个混蛋将指腹压进花珠底下,重重地摩挲。 花芯中吐露出的粘腻汁液,被他用指尖一圈圈涂抹上来,修长的手指沿着花珠打转,找寻着最敏感的区域。 骤然涌上来的刺激叫她的呼吸迫切,胸口起伏不定,难耐地仰起头,还没缓上这口气,他又低下头含住她的颈侧。 “剑……” 招秀打着颤想要扭开,手不敢动,全身的敏感点都在被抚弄,热潮混杂着羞耻感,叫她脸上都蒙上浓重的晕红。 她恨不得咬他:“你让我……感受……剑!” 他沿着颈项的曲线,把唇贴在她的肩骨上,语气无波:“你感受。” 他怎么可以一边用这种安静从容得仿佛云淡风轻的语气,一边毫不犹豫地将指节按入她的体内抽插? “你这样……我怎么……”控诉才一半,她的嘴唇又开始颤抖,吐不出声音,腰腹控制不住地向前蜷起来,想逃避他摩挲的位置。 却又被按着胸打开来,重重地按下去。 内壁收缩的频率陡然加快,招秀眼睛前蒙上水雾,僵直的腿开始痉挛。 她的手无意识张开,然后下一瞬又猛地停顿,作出捞的姿势——眼睛惊恐地睁大,唯恐剑掉下去。 那没有实质性形态的持盈剑,并不像一般的利器一样,失去牵引就会随着重力掉落,反倒在脱离真气的场阈后,整个剑身都化作水。 一串水珠悬浮着缠绕住她的手。 将她的手包裹在清冷润泽的意蕴之中。 她没来得及放下心,就颤抖着向后直直撞进他的怀中,脊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完全被他的臂膀裹住。 下面的水漫得一塌糊涂。 持盈剑从她颤抖的手指上滑落,那一圈柔软的水泡像真正的水流一样淌下来,随着她向后倾倒的姿势,落在她的胸口。 凉意与水汽在柔软的皮肤上滚动,激起身体最本能的战栗。 她惊慌失措地挺起腰身,想要将它再捞起来。 可他忽然放开捏着她胸脯的那只手,拿出湿漉漉的手指,将手臂探入她的腿下,径直托着她的臀肉将她抬起来。 随即就将炽热的阳物抵在柔软舒张的花穴口,从背后深埋进入。 甬道内软肉被挤开,已经习惯了容纳他,连丝毫排斥之意都未有,便紧紧地吞下了膨胀的异物,直到顶到底部。 招秀的喉咙都在发痒,仿佛这一顶,连喉咙都被顶穿。 他慢慢揉搓着她腹部、因为顶得太深而微微鼓起的肿包,缓解她的不适,直到花底不受控制地开始吞吐他的分身。 招秀好不容易从这股情潮中稍稍挣脱出来一些,下一瞬,又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剑呢?! 她低头到处寻找,未见踪迹。 全身僵硬。 反手抓住他扣在她腰窝上的手臂,整个人都有些惊悸:“剑……” 她断断续续地问:“……在哪?” 逼出的眼泪纯粹是因为焦急。 解东流分开腿,按着她的后腰俯下身,从后方进入。 抽插的频率不紧不慢,但撞击的部位刁钻,没两下她就软倒,完全撑不起来。 他亲吻着她的脊背,慢慢回道:“你身体里。” 问题(h 思绪很难在这时候运转。 招秀都没法判断,这是在陈述事实,还是某种一语双关的下流话。 她完全不明白一柄剑是怎么能到她身体里去的,如果非要说强烈的异物感……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又很快扭开头,就像视线都被烫着一般。 她在意识浮沉的间隙,努力摒除欲念的影响,挣扎着调动内息,寻找外物。 剑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就算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也有必然的存在感——它会渗透进皮肉吗? 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他的气息,等同于被善水经浸淬了个彻底,持盈剑因此融入那些发散的道韵之中,顺着毛孔潜入她的体内,也并非不可能。 可那到底是一把剑啊! 招秀的思想中并没有固守成规的一条,即使有时因为经验不足难免步入窠臼,但本意始终是会坚持革故鼎新、与时俱进的思想。 所以她很快尝试摒弃旧有的认知,以新的理解重新建立对持盈剑对善水经的认知。 她急促地喘气,在潮涌的颤抖冗长又不断堆积的刺激中,艰难摸索自己的丹田。 哪个部位最有可能成为它的暂时寄存之地? 解东流压得太狠,连同丹田的气流都有些紊乱,招秀汗意涔涔地调整自己呼吸,近乎于透支意志力地将神思沉入丹田,寻觅特殊的痕迹。 确实有! 她能感觉到它! 仿佛一滴微小的水珠,又像是一股轻薄的气流,攀附在她自身内息之间,与游散的真元相鸣,自然、自由,藏锋、无锋。 他的内力入体如所有异体内力般,能让她疼得死去活来,但这么一柄道韵的剑,就出现在她的腹腔丹田之中,游曳经络脉通,竟没引起她的身体本能的排斥! “不争”——居然没有比此刻处境,更能叫她清晰地感受到“善水不争”的道法精髓。 招秀无比惊骇。 自古传道传不了功法,恰是因为功法的运转需要内力牵引,而异体的内力是比水入沸油的反应更加强烈的东西,没人能够承受得了这种剧痛——能传修为、能输真气,但是纯粹的心法内力,就是极其私密的东西。 她已经接受自己很难在短期内学会善水经的事实,但是解东流居然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本命剑送入了她的体内! 即便是有密切的交融作为前提,以双修之道作为辅助,让彼此的身体深入熟悉,可这种巧思,依然叫她觉得震撼。 在她感应到剑的同时,剑的主人自然也觉察到了这股注视。 恰在此时,解东流伸手紧紧环着她的腰,在她背上又烙下一个吻,说道:“我只演示一次。” 说是演示,可他压根没有放松下身的抽插,一心两用在他这里,完全没法造成任何阻碍。 但招秀不一样。 她既没法阻止对方的动作,又不敢有任何懈怠,紧张到全身的弦都不由自主绷紧。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一切都不像她担忧的那样。 持盈剑在呼吸。 他的道韵正在她的丹田中呼吸…… 因为这种清晰可辨的呼吸,整个丹田都随之微微地震颤。 她并未感到难受,只觉得一切都沉寂下来,心跳、脉搏,呼吸、律动,所有外物都似乎从她的知觉中淡褪,神思清属,灵台空明,乃至于宇宙天地都成了一种遥远又近在咫尺的氛围。 “明心见性,物我两忘”——善水经总诀所示意境就这么蓦然降临到她身上。 以持盈剑作为媒介,她整个人都自然迎合入他的节奏中。 就像小气泡融入大气泡,一滴水融入千万滴水。 她仍拥有自己的意志,所以这并非被操控,而像是一种意识的引领,仿佛她的精神变成了某种可具现的存在,正被他牵引着游曳于这番辽阔天地。 丹田的剑息已经自我复制般,幻化出无数同等的细流,它们如同无数崩裂的水珠般,沿着任督二脉的经络浩浩荡荡前去。 所有曾卡着她难以穿越的阻塞,在这分脉的洪流面前,都像是微渺的尘埃,被轻描淡写拂散。 一个小周天的运行在他的牵引下,竟然变成如此轻易的事。 招秀死死记住内息的运行路线,争分夺秒地试图复盘整个轨迹。 后面紧跟的该是大周天,但是他并未继续。 解东流蹙着眉头,里里外外都停下来,他将她搂进怀里,坐下,下巴抵着她的肩,手按在她丹田的位置,细细摸索。 似乎遇到了什么费解的难题,他有一瞬间甚至屏住了呼吸。 “丹田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骤然沉入耳朵的时候,招秀吓了一跳。 这还是疑问的语气! 让这个控制欲炽盛、不允许她身体一丝一毫脱离自己掌控的混蛋——产生了他都无法解答的疑问? 共鸣断开,她睁开眼睛,才突感身体的不适。 仿佛被阻绝的感知一瞬间开闸倾倒,她被冲击得都有短暂的空白。 整个下身都酥酥麻麻,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唯有花穴内的异物还是硬的。 到处都是她的体液,一片狼藉。 小周天运行的轨迹十分尴尬,单纯内息流经并不会这样,但若是兼带外力刺激……难免如此。 她还未来得及羞恼,他将她身体往下一按,体内的硬物顶得更厉害,径直把她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招秀一边战栗,一边回忆起他的问题。 意识到什么,她的脊背忽然一僵。 他指的是咒印? 这东西发作的时候,会捆绑丹田,束缚内力,把持奇经八脉。 但是在未发作的时候,它蛰伏于血肉,完全隐没于丹田经络,很难找到存在的迹象。 上次发作时为蓝祈解除,距离下一次发作时间大约有一月。 估计是间隔时间太长,咒印现在完全没有存在感——即使是招秀这个身体的主人,都难以捉摸到它——但是解东流居然感知到它的存在了! 怎么做到的? 莫不是因为他们目前的状态特殊,他对她的身体过分密切地熟稔,因此发现了异样? 招秀一时哽住,不知该怎么解释。 要解释就得牵连出一大串,问题是她并不想把这丢脸的玩意儿告知解东流。 她本能地认为,无论是梧山的邪物,还是解咒的方式,都不是能叫他知道的东西。 她能说自己着了道,差点被人做成炉鼎吗? 她能说虽然咒印已经被逆转,但每次发作还是需要与人交合才能叫她保命吗? 她能说那邪物还没死,还与她的心魄彼此相连,指不定还有什么意外出现吗? 不是没思考过、解东流有否办法解决它,但无论是席殊还是蓝祈,都以不同的方式将它解释得很清楚了,她不认为道家体系中有办法搞定这个邪法。 而拔除咒印的方式有两个:破丹重塑或者圣水洗胎。 两者的关键都在于打破咒印、清洗咒印。 目前的状态与其恰好相反——清气的脱胎换骨、固本生源,只相当于排除杂质,增益本源,咒印显然不在那个范围之内。 所以双修的过程不仅不能拔除咒印,反而等同于变相地增益它。 比起这么一点必须连带的不利效果,当然是吸收清气更重要了,为了清气,她完全可以无视它的存在。 招秀一脸苦恼。 在短暂的踌躇之后,她还是只能回答:“不必去管。” 为了避免解东流恐怖的控制欲与行动力再搞出点什么花样,她艰难地扭过身,搂住他,抬头亲吻他的嘴唇。 虽是无比笨拙的取悦方法,但也收获了应有的效果,非常主动的态度叫解东流选择略过这一遭,不再细究。 人总会有些秘密,在不影响大趋势的前提下,他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图。 能叫这朵月季主动绽放、供人采撷的时候并不多。 过分强硬的态度会叫她所有的刺都竖直扎人,到底得不偿失。 他低下头,接过了拥吻的主动权,探入她口中。 深深吻完,才将她再度带入怀中,慢慢撩开遮住她脸的发丝。 就着这样的姿势,继续沉入精神。 大周天的难度系数比前要高上不少。 涵盖的穴位与范围更大,更别提运行轨迹的复杂程度。 招秀放下心来,再度宁神感知内息。 在似玄非玄的氛围中,顺着持盈剑分脉游走的轨迹慢慢向前。 之前的中断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引导动向,解东流的掌控力度强悍得离谱,稳定得可怕。 善水经在她体内完全铺开脉络,仿佛点灯一样,一个一个点亮穴位,自内府扩展四肢,又回过来经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流回,将整个身体都连成一张精密的网络。 只是在流经心脏的时候,解东流又出现了停顿。 这回他尚未有什么言语,反倒是招秀反应强烈。 她几乎是挣扎着脱开连接,整个人震颤:“不要碰!” 解东流闷哼一声。 周天之势瞬间溃散,就仿佛楼塌、山崩,持盈剑所牵系的脉络尽数崩解。 可穴位暗淡、前功尽弃并不是重点—— 解东流看她一眼,将她抱起来,慢慢退出她的身体。 招秀吓懵了。 他把她放在地上,抬高她的腰,轻轻按压她的小腹,让花底涨满的体液流出来。 他的动作并没有什么不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流水一样的乌发从他肩上迤逦而下,散落在她胸脯上,与她散在身下的头发相互缠绕。 但她就是乖乖地,一动都不敢动,强忍着内里的酥麻与悸动,连羞赧都顾不上,甚至主动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脖颈。 脱离氅衣道冠的装扮之后,他身上那种云淡风轻、孤崖悬月的漠然要淡褪得多,眉眼间多了的慵懒,更凸显他五官的俊美。 只是招秀觉得,还不如初见时的两相争锋呢。 至少装扮也是一种束缚,他看着像一位道长的时候,他就真的是冷漠寡言、清傲自守的道长…… 她不怕解道长,却有些怕解东流。 滚滚东流水,天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流,多少旋涡。 他不说话,招秀心一横,还是觉得不能被动等待,无论如何先安抚住再说。 想想天柱,想想清气,想想还未实现的双修法门,不能让他闹脾气…… 她收紧手臂,微微仰身,把自己挤入他的怀中,抬头找寻他的嘴唇吻住。 伸出舌头放入他的口中,自己分开软绵绵的腿,缠绕到他的腰上,乖巧得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垂眸吻下去。 难得一个安静的吻,彼此紧紧相贴,单纯只是口舌缠绵、交换呼吸。 这一吻作罢,他抚摸着她的腰线终于开了口:“活物?” “嗯。”她轻轻道。 “活物?”他居然又重复了一遍。 看出来很在意了。 “是心蛊……”招秀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暼他的反应,“这是一个礼物,你不要碰它。” 灵犀蛊沉睡在她心里,结成茧,独成一体,并不会干涉她的身体运作,就像是一个彼此和平相处的共生物。 它几乎没有活物的气息,极其微弱的一点波动都遮掩在她的心跳后面,如若不是解东流这般深入地查探,也不会有人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谁能想到她的心脏里还会寄居着一个蛊物客人呢。 招秀语调轻轻,却又是强调:“是礼物。很重要的礼物。它不会影响我,你不要碰它。” 说完她又抬头亲他。 态度很明显了,只要不碰咒印,不碰心蛊,什么都可以配合。 这其实很不合解东流的道法,人的本真才是最完美的,只有往外摒弃东西的,哪还有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身体里放的。 但他管不着招秀。 且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了,是吧? 话是这么说。 解东流含住她的嘴唇,揽腰正面侵入她。 一下子撞得那么深,招秀连腰都抖了抖。 反应过来,艰难地咬住呼吸,乖乖迎合。 想想天柱,想想清气……能屈能伸,能屈能伸。 由着他做。 或许是因为她的配合程度太高,而他实际也没什么强烈的愠怒,这一轮倒也没有过于刺激。 只是待他释放完他的控制欲,抚摸着她的脊背,低头又亲吻她的时候,招秀也已经在冗长的余韵中晕得难以动弹了。 他一边吻她,一边等她缓过来。 “我再示范一次。” 增益 双修的基础已经奠定得非常扎实。 解东流了解她,完全把她给摸索透了,更别提她里里外外已经全填满他的气息。 招秀了解他,持盈剑在她身体里都几乎被碾碎,那缕道韵作为连接的媒介,是她感受得最深切的事物。 而理解了持盈剑,实则也理解了剑主本尊。 在这样的密切联系下,招秀终于能将善水经顺畅地运转过来。 由于两人的功法并非一致,虽同属道家一系,到底不同脉,解东流也未苛刻要求她能把善水经融会贯通,只要求能模拟形似,剩下的可交由他来引导。 阴阳交合、气息相连已经做到,内息和鸣、心法共振也勉强实现,两人重又以打坐的姿态,并膝,搭手,再度试图连接。 此时,浊气氤氲,这被削平了尖顶的晶簇山上,又蔓生出了细细密密的新的浊气颗粒,日久天长才能簇生石晶,当下触及只能觉得微微粗糙而已。 头顶清气低垂,虹光漫天,极有想象中宇宙初开洪荒铺陈的瑰丽。 招秀难免心慕之,但很快就按捺下激荡的情绪,闭目调整呼吸,将整个人的生息频率都降低下来。 互相交迭的手将彼此的内力融汇到一起。 同时运转两套心法不冲突、异体内力入体不排斥的前提,在于内力同等置换,既渗透相容又各循轨迹。 解东流居主导之势,将自己的气机压抑在与她相当的程度,再强行引出她的气机。 气机交汇,瞬时平台生风,席地卷空。 天柱的浊气沉淀成了晶簇,无法被撼动,然而漫天清气仍有最纯粹的流动姿态。 于是耀眼的虹色如被牵引,在头顶翻滚不休,如云蒸雾霭,风起浪涌。 两人身上,一白一清、一阴一阳两种气场浑然而生,彼此冲荡纠缠,缭绕扩展。 如两条阴阳鱼,围绕在周身不断游转。 四边强烈的压力与吸力似乎要将人碾碎,连骨骼都好像要在这种力量的压制下震颤,招秀果断放开对身体的控制,任由解东流接掌过去。 她的心神在这时候与他完全达成了一致。 至少她绝对相信解东流能掌控好一切,她相信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而信任才是一切的基础。 很快,她的五感就被解东流牵引着透体而出,渐渐弥散。 物我两忘的境界轻易降临。 精神在与他接触的过程中,却不可避免地被抬高,被扩展,交融的同时也进入了他的世界。 解东流的眼中,一切物质都脱离固有的形体。 穹顶游转的清气中有各种各样的轨迹,浊气凝实的晶簇有深深浅浅的浓度,即使是身上的气机都有花朵绽开一般的形态…… 这便是先天的视野吗? 极其恐怖的高度。 招秀犹如浩渺宇宙中一粒微尘,本能地对庞大的意象产生畏惧心理,但解东流如山般沉静持稳地压在上方,霎时又叫她有了安全感。 天柱浩渺,清浊自然生斥,解东流既要控制住牵引清气下降时的压力不碾碎她,又要助益她补上阴阳的另一环,等同于独自撑起整个场域的运转。 但他看上去依然游刃有余,坦然自若。 完全是只要她能将必要的一步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代为完成的节奏。 至少她怎么都不敢想,她这幅身躯,竟然也能撑起这个恐怖的两仪阵势的一端! 强的人当然不是她,她最多只是个旁观者,见证先天大能主导乾坤而已。 恰在此时,一柄笔直的剑形自阴阳鱼的气域之中冉冉升起。 剑尖朝天,拙而无锋。 如水蕴的道韵缓慢舒展,现出叁尺剑身的完整形态。 持盈剑! 当这柄剑出现,像钉子一样定住气域的时候,一切便尘埃落定,负阴而抱阳的图纹完整成形,对称的阴阳鱼不再快速追逐,而是安静地绕着中心流动。 太极两仪势成! 自意境中脱出的时候,招秀的精神陡然下落,五感再度回返。 她大汗淋漓,浑身颤抖。 晶簇山顶平台的中心赫然已成为寂静的风眼,招秀在风中狂乱的发丝都平和地散落下来,但漫天的清气却被搅动,化作太极图阵势的边缘。 清气如被洪荒巨力所撼,虹光卷绕成旋涡,自上而下,直冲持盈剑! 过剑身,入两仪,随着阴阳鱼的流动散入两人气机,经相连的内力与心法运转,才一点点落入丹田。 招秀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经过双修之力转换之后的清气已经有化液的趋势,沉入丹田的瞬时就溶解为元气。 纯粹又凝练的元气经内息,朝着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发散。 解东流任由清气冲刷自己的身躯,并未主动吸收,反而分神控制她的内府。 她的经脉过于纤细,凡体的容纳又有限,元气容易透出经脉,再度还原成清气散逸出去,他需要网罗元气,并且封堵住孔隙,强行促成元气与她体魄交融。 锻体是第一要务。 水桶的短板决定了装水量。 增益她其实就意味着增益彼此。 招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与元气融合,血肉在瞬间被销蚀又瞬间再生,骨骼在瞬间被打碎又瞬间弥合。 海量的元气在体内冲撞、游走,没有药物辅助,锻体所需的脱胎换骨就成了一件只能凭借意志与硬抗的事。 解东流忽然伸出手,将她揽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分开她的腿,压下她的手臂,正面怀抱住她,避免她在过荷的剧痛中自伤。 他并不是很担心她撑不下去。 她的意志力是他亲自验证过的顽强,床笫之私间的娇气更多地只是一种逃避的小策略。 她很能忍。 只是对于握在手心里的花,眼睁睁看霜打雪击,总归是要紧张一些。 招秀全身都在渗出污垢,清气蒸腾间又将其冲去。 她已经痛到失去了正常的感知能力。 洗髓的力量析出了她骨血中堆积的杂质,又将血肉清洗涤荡,无论是淤积的旧疾,还是修炼的暗伤,无论是拥堵的经脉,还是迟钝的穴位,都在锻体中,还原生命本真的姿态。 解东流粗粗抹去她脸上的血污,顾不得混杂着泪与汗的浊质,低头吻住她。 扣着她的后颈强迫她张开嘴巴,舌尖撬开她的牙齿,将她咬在齿间的下唇放出来,吮去唇上的血迹,压下她的舌头封堵住。 四肢被控制着动不了,她居然在咬自己的嘴唇跟舌头。 根基 招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锻体的。 整个意识完全浑浑噩噩、颠倒错乱。 很长时间里的认知,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撕烂了,碾碎了,化为齑粉,变作飞灰——侥幸还能感知到的一点自我,全是意识后滞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幻觉。 在天地浩荡威势之间,她不过一只瑟瑟发抖的蝼蚁。 人会对遥远又过分宏大的存在产生崇拜仰慕的心理,天地星河、宇宙洪荒,岁月历史、神话史诗,但若是将个体与宏大事物相较量,完全无法衡量的差距就很容易摧毁个体的心智。 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可能真的会因震撼而困扰,但是解东流撑着两仪阵势,就仿佛撑着一把大伞,从而给了她缓冲的余地。 一旦有了缓冲,没被正面摧毁,她人格中那些坚韧顽强、根深蒂固的东西,就又能渗透压力,开始萌发、疯长。 没有比种子萌发更强大的力量,也没有比种子会更执着地抓住一切增益自己的力量,找寻破土发芽的机会——而她骨子里满满当当塞的全是那些东西。 于是捱过了最初的煎熬之后,她调整自我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她从解东流怀里抬起头的时候,脱胎换骨,身体里能涵养的清气已经抵达了一定的临界点。 只是五感因此而出现异化。 全身轻飘飘的,就仿佛变成了某种没有重量的东西,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血管里灌注的都不是血液,而是元气。 解东流撩开她的头发,确定她眼睛里的神采是属于她本人的,而不是某种被摧毁心智的异物,就重又把她放下去,让她在身前乖乖盘腿坐好。 锻体洗髓之后,她的身体也相应出现些许变化。 或许是原本的底子太好,变化并不明显,但确实叫她的皮肤更为柔滑细腻,且脱出了原本长久失温的状态,重新回归正常的体温。 一把头发更为乌黑柔软,每一根头发丝上似乎都浸淬着灵韵。 秋水般的眸子本就很漂亮了,如今清波流转,更显深谧与优柔,仿佛积蓄着水气的长河,无数的故事都蕴藏在烟波深处,勾人心魄。 她只轻轻一叹,都有叫草木都为之折腰的魅力。 这是因为她被清气晕染得太深,锋芒太过显露,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华韬晦,便没有那么可怕的感染力。 天柱的清气本就是生命原始之气,这个岛下的石窟是所有武者修士梦寐以求的机缘,这截完全分离的天柱对他们来说,更是最合适最贴切的至宝。 头顶的两仪阵图与阴阳鱼仍在旋转,招秀摆好姿势五心向天,手背与他的掌心相贴,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指令。 叫她脱胎换骨的清气,对于头顶庞大的体量来说完全微不足道。 没有人会嫌宝物多,既然好不容易达成双修的条件,将这个转化的太极阵势奠定完全,当然就得试试自身的极限。 阴阳两端虽然不平衡,但招秀如今体质改换,勉强也算是个能装水的水袋,不再四面漏风,内力形成回环循归的走势也就轻松得多。 解东流闭上眼睛,招秀也同样闭上眼。 再度结成心法相连、内息共通的通道后,解东流主导着阵图的运转,慢慢抽开持盈剑堵住的阀门。 清气下贯的走势陡然加快。 如果说方才只是涓涓细流,现在便是暴雨瓢泼。 招秀本来还在想,不知道自己丹田与经脉能够扩展到多大,能容纳多少清气——就算会被撑爆她都要试探下限度,但她完全没想到,解东流根本没按照固定的套路来! 他根本没满足一个“不漏风的水袋”。 解东流毫不犹豫接掌她内府的时候,她以为又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但当他开始用元气锤炼她的体质——叫人窒息的痛感再度侵袭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锻体洗髓只是个开始,他竟然想用清气化液的元气给她重新筑基! 武者的根基她早就筑成且借此入道,否则也不可能修炼天元诀。 现在他居然异想天开给她换一个根基!! 招秀怕痛,她只是能忍痛,重新筑基就意味着不破不立,而且是千锤万凿的破,千锤万凿的立! 解东流却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默认她会接受。 招秀……确实不会拒绝。 她有眼光,有胆量,她知道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既然有如此机缘,得如此宝藏,还有一个不负恶意的引路人——死她都不怕冒险了,又何况是痛? 再说他还能看她活活疼死? 结果,没疼死,甚至也没求助。 不知道晕过去多少回,但脊梁没倒,人也没倒。 也许是对疼痛有了抗性,也许是对于变强的执念一往无前,又或者骨腔里不肯认输的骄傲顽固至极,硬生生让她扛住了重塑根基的剧痛。 总之到最后,清气冲刷去她身上的脏污,她居然还能慢吞吞将佝偻的身体重又直起来,就好像一根老态龙钟的朽木重新萌发新枝。 解东流睁眼看她,看了好几回。 有时候即便是他,也总是不得不为这身风骨无意间渗出的温度给烫到。 那种闯千山、越万海,任凭移山搬海也不可动摇的坚毅,着实与众不同。 待她重新恢复点理性,他才开口。 “你现在还受不住升格,”他平静地说,“体魄强化,精神未及,强行破先天位阶,有损你寿命。” “我为你打造一个先天的模子,待日久天长、水到渠成,再行破境。” 她一下子就听懂他的意思。 锻体筑基都完成了,丹田与经脉的扩充都只是简单事,积蓄的清气元力却不能超过限度,否则她会成为一根活人参,谁喝她一口血吃她一口肉,都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他为她把先天模子打好,但凡她能完全转化清气为自己的真元,她便能直接破先天之境。 她毫无异议——解东流这安排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道路。 解东流道:“下丹田中丹田皆有客,我便将清气蓄积于你上丹田。” 这个“客”字很有玩味之意。 上丹田在颅,等同于要开识境。 又是另一种形式的痛…… 招秀浑身一颤,一时间竟不能断定,他这是故意,还是意外。 但她丹田有咒印,心腔有灵犀蛊,确实不能作为蓄积之池,道家叁丹田,唯有颅顶是空着的。 最终还是咬咬牙:“来。” 解东流又看她一眼,到底还是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侧身搂进怀中。 并不是之前怕她自伤的姿势,而是一个自然的平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 “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他意味深长地说,“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他顺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抚摸她的头发。 有种长者般的教诲之意。 “青云有期,清风无限啊。” 持盈剑陡然暴涨。 它不再定住阵盘,于是阴阳游鱼互相追逐的动向便倏地加快。 在两者冲撞在一起的刹那,剑的气势已煊赫如日照。 招秀感应到剑气高涨,冲天而去,犹如一道光柱般倏地穿入清气,似风眼搅动了虹光。 并非只一个角落的虹色,而是穹顶无穷的清气尽数被晃动,卷集成弥天的旋涡。 持盈剑旋即俯冲而下。 带着漫天虹光冲回太极两仪。 就像一个巨大的漏斗,正兜着一个天穹浩荡而来。 磅礴滔天,气吞山河,那场面能让任何人都为之心折。 她仰头看解东流,他正抬头驱使着心剑。 觉察到她的注视,他在撼天动地的背景之中,低下头来,亲了亲她。 萌发 招秀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沉痛。 这种痛已经超越了躯体本身的限度,似乎渗透进魂魄、烙印入精神之中。 所以即便元气的锤炼早就已经停止,她的意识深处依然还是有那种疼痛并未终结的持续感——感知出现了紊乱,她自己都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招秀整个人都团缩在解东流怀里,抱着腿像是某种受伤的小动物,流散的乌发像是薄毯一样覆着她,意识沉荡,她要过了好久,才能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解东流仍是盘腿的姿势,闭着眼睛修炼,头顶的太极图阵盘还未消散,阴阳鱼旋转追逐的速度却要慢得多。 属于两人的气机已经不再有鲜明的区别,青白阴阳之间水乳交融,就仿佛连两人的真气都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环绕在周身的元气依然十分浓郁,清气化液,几乎连空气都凝成某种可触摸到的实质。 她茫然抬起头,很快又震惊起来。 何其意外的事,头顶的清气居然已经只剩了薄薄一层! 她是昏迷了一会儿,不是昏迷了一年吧?! 原本那些层层迭迭蓄积穹顶、都看不到底色的清气,解东流到底是怎么给吸收光的?! 她现在甚至可以透过那浅浅的虹光,看到山体后面的颜色——当然那并非土石的灰褐,而是日久天长的清气蕴积而成的白玉。 琼岛多玉矿,这当然与清气晕染有极大的关系,只是如此水色清透、没有丝毫杂质的白玉层,还是叫她震撼了。 天柱分层,浊气下沉化晶簇,清气上升生白玉,这潜藏在湖岛之下的秘境,千万年来的演化,有超越人力认知的奇妙。 可她们到底吸收了多少的清气啊?! 招秀一个挺身直起腰来,本能地沉入感知内视一圈,丹田如炉,经脉结实,哪怕铁铸的都没有这般凝练,他虽然未动她的丹田,但是就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锻体筑基的过程,同等地就会提升她的所有体质。 内息转瞬之间走了一遍奇经八脉,很快又过了一个大周天,不得不承认,解东流给她铸的这个模子……好到她都觉得有些陌生。 待内息冲入颅顶时,即使是她,都得在自己的灵台识境面前踌躇。 他究竟给她蓄积了多少清气? 被压缩到极致的元力都已经化作固态,几乎将她的灵台都给重铸了一遍! 这都不是脱胎换骨了,而是再造了一个她吧! 底子厚得如此离谱,别说先天可期,就算是化神也不是不能奢望一下吧?! 招秀头晕目眩,天上砸的馅饼太大,有些噎人。 纯粹是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把一整截天柱都给撬了是吧? 问题是根基太牢靠了,这铸的灵台太坚固了,她需要些点元力给自己用,都得慢慢磨! 不过想想二十年多前那一波人,又有哪个不是天之骄子——但其中两个人被同伴伏杀,另外的人又没办法拿这漫天的清气如何,不得已只能放弃这个无法获取的机缘——最后反倒便宜了她俩,又觉得赚得很。 她睁开眼,看到解东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修炼,正低头看着她。 招秀停顿了一下,有些莫名的心虚,最后还是诚恳道:“多谢。” 即便这机缘少了她俩任何一个都没办法得手,但她确实收到了比预想中还要多得多的馈赠,而这若失了他,是怎么都无法实现的。 岂止是一甲子功力,往上列数十甲子都够啊。 解东流没说什么,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把她放下,腿盘好,手放平:“运天元诀,将体表的灵韵收一收。” 招秀眨了眨眼,低头一看,就意识到了原因。 装水装太满的负作用,她现在就像是月光的精魅一般,全身都在发光。 压根就不是能走出去见人的模样。 乖乖听从,闭眼修炼。 一运心法她就觉出奥妙来,内息流经之地,完全固化的清气元力会渗出丝缕,顺着内息路径而去;每运转一圈,她的气息便增强一分,可想而知,但凡日久天长,这些蓄积之物总会化作她自己的真元。 全身温暖得新奇,轻快得好像没有重量,曾因旧疾而常年冰凉的体温都已经恢复正常。 就仿佛那么多年的沉疴尽数脱离她的躯壳,即便是过往斑驳的噩梦与执念,都渺远得像是与她隔了一个世界。 所以修行真的是会叫人上瘾的——尤其是突破时,无论是心境的突破还是道行的突破。 招秀都要刻意定神,才能稳定自己的意志。 人总归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可以期盼广阔天地逍遥遨游,就像解东流为她开启的这个视野,但她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纵九死一生、百转千回,亦不能退却。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持盈剑已经不见了,太极阵图也已消散,仅剩的一些清气在穹顶上流散,连虹光都淡了不少。 与解东流的气机断开,她重新有了个体独立的感觉。 可环顾四周,居然没见到他人影。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氅衣,低头没见他的衣冠,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怔住。 这真的是她们之前所处的平台?!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平台范围几乎大了一倍,当时持盈剑削的只是个顶,但现在,估计是被阵图震荡时的力量波及,下方浊气的晶簇山无声无息又被削减了一半。 平台上到处都是葱郁的花草,开花的藤蔓,甚至还有低矮的灌木,明明没有土壤,没有养料,根系落在晶簇之间,都在拼尽全力地开着花,宣泄着短暂的生机。 她意识到,这是因为阴阳相合、清浊交融,所以从两人气机中散逸的清气与浊气也有了重新融合的机会,这就诞生了生命。 天柱内部本来干净至极,没有丝毫生命力,但是他们现在存在于此。 人的身上总会沾满数不尽的植物种子与花粉,随着走过的痕迹散落在空气中,一旦触碰到生机,它们便会拼命萌发疯长。 只有平台中心两人所处的位置,仍是一方净地,她不必担心自己的衣衫也成为植载的根基。 招秀起身,把头发往后撩开,舒展身形,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普通的衣料经清气洗涤,都好像沾上了一些灵蕴,抖了抖并不见明显的脏污……但是有极大的心理阴影,不太愿意穿上。 还不如这件氅衣呢。 都是被垫在身下的,至少披它披习惯了,其余的衣料……即便最大的脏污就是她自己身上冒出来的,她还是嫌弃。 面无表情拿起解东流的氅衣当做外袍穿戴,认真系好带子,捡起面具重新挂在腰间。 只要有面具遮脸,哪怕光裸她也可以忍。 她赤着脚穿过葱郁的植载,打算先下晶簇山去看一看。 运气,刚跃出平台边缘,就被一股气机锁定,她愣了愣,紧接着腰间就是一紧,竟然被扣着腰身,再带回平台之上。 正好撞上他? 招秀跟没有重量一样,双脚离地,在他胳膊上晃了一下。 对方收回手臂,将她半搂在怀里,快速往前走。 “解东流?”她不解地叫了一声。 “找到出路了。”他说。 离开 解东流将她带到中心那块没有茂密繁花植载的地方才放下。 道袍束冠且穿戴齐整的人,又回到了过往那番云淡风轻、冷清孤峭的姿态。 把这模样与类似于缠绵悱恻、翻云覆雨这种词汇放在一起,都会显得无比冲突……但招秀反倒觉得更适应。 这才是叫她感到舒服的距离。 她甚至不自觉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眸色稍显深邃……所以漫天的清气都收到哪里去了? 直到对视的一眼时,她莫名心惊肉跳——浑身的应激反应极其强烈,几乎是强忍住才没有后退防备。 就好像见到某种套着男人皮囊的洪荒猛兽,再仙风道骨、俊美脱俗的外表都没法遮掩那种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恐怖,仿佛曾叫她惧惮的宏大事物,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即使站着不动,都叫她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冲击力。 她才猛然意识到,或许他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同样是吸收清气,她能出落得现在这幅平静自然的模样,完全是因为解东流为她重塑的先天模子,他以此封住灵韵外泄的途径,强行为她韬光养晦。 但他能调控她的身体,却没办法调控自己的。 他无法收敛自己身上的锋芒,压制不住澎湃的灵韵,也需要更多时间去咀嚼,去消化,去沉淀。 解东流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丢了自己的衣衫,单穿着他的氅衣,也没有说什么。 气场恐怖了一点,但到底还是“解东流”本人在支配。 招秀暗暗呼出口气来,努力调整心跳的频率:“出路……在哪?” 解东流没有直接回答,先对着她伸出手。 摊开的掌心中有朵花。 蓝紫色的花小小一朵,只有半指大小,花形优雅别致,向四面展开,有种梦幻般的美感。 招秀当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送给自己的,她下意识拈起花,本能地思考这花究竟有什么问题。 但是她对花属了解得太少,她无法辨认这是哪一种。 抬头拿探询的眼神望过去。 “飞燕草,”解东流言简意赅道,“玉壶飞燕。” 招秀先愣,然后通身一凛。 说到飞燕草她确实会茫然,但说到“玉壶飞燕”——这玉壶山下极富盛名的美景,她就有所耳闻了。 再看向那朵小花,确实从花形上窥见了如同飞燕展翅欲翔的姿态。 蓝色的花草不多见,飞燕草生长的地域也不多。 玉壶山下的山谷,不但在山势的阴面,而且处在悬崖之下,常人很难下去。 由于受到光照较少,又有独特的水土,那里的飞燕草发生异变,花色较浅,有夜荧色,乍一眼看去,星光点点中有群燕齐飞,因次有“玉壶飞燕”的别称。 但玉壶山在东域与北境的交界带,比星岳还要北得多,气候多变,不适合修炼,处地又偏僻…… 招秀睫毛忽然一颤,想到了什么。 “你从未去过玉壶山?” 解东流平静道:“不曾。” 她也没有! 也就是说,让这花萌发的种子或者花粉并不是他们身上携带的! 而这截小天柱内除了他们,只有二十多年前的人来过! 这花是那些人身上带的气息遗留下来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感慨二十多年的岛底密闭,竟然不曾磨灭这些植物微粒的活性,还是说战栗自己又距离未知的阴谋真相近了一步。 那些人中,必然有人曾下过玉壶山的谷底。 是短暂的流连,还是长期定居? 招秀又看向解东流,对方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回答到:“很多。” 所有能萌发的花草都在争夺有限的生命力,二十多年前的一些遗留,还能开到很多……说明那个人极大可能是长居玉壶山。 这样的人,哪怕间隔二十年之久,真要查起来,能够圈定的范围也很小。 谁都不能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窥到一些蛛丝马迹。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招秀默默地将这朵花拈在掌心收拢。 他也不是要听取她什么意见,只是告知她有这样一个情况,至于其后的她会怎么做,他又会怎么做,就不是另一个人需要知道的事了。 双方已经默认这截小天柱的事宜必须烂碎于心,离开此地之后,如何处理岛上就是第一桩要务。 招秀心下叹息,又问了一遍:“出路在哪?” 解东流转身,微微前倾,这是个背的姿势。 看来出路没那么好走。 招秀没有任何犹豫,上去就发现他已经到晶簇山下将“豹变”也带了上来,且撕了衣摆,用布条将刀自上而下尽数包裹起来。 这刀来历毕竟特殊,没法见光。 不过也提醒到招秀了,像石窟死者那样的高手,身上不可能没带点家底,莲会大师身上的物件被尽数带走,应是好处理,而秦顾的刀,大概很难处理,所以索性在此丢弃。 解东流背着她,腾身而起,只霎时就离了平台下跃。 俯瞰下方,不止平台,密密麻麻的晶簇之间也散落着不少盛放的繁花,那些植物像是知道地界特殊,没法长期供给能量,所以要肆意宣泄生命力,灿灿烂烂地开花。 很快招秀就意识到,他未去来时的石窟,而是朝着反方向抵达了另一边的山壁。 这边的晶簇上散落的花草少,于是就显得那些飞燕草一串串、一穗穗非常鲜明。 深深浅浅的蓝十分有美感,抬头再往上,她看到一条由植物划分的明显界线。 原本应当很难寻找到的裂隙,变得很清晰——浊气将此间所有地域都封上了晶簇,但恰是融合的清浊之气孕育了生命,所以抓住一点机会就疯长的植物、让这条分界线变得容易找寻。 解东流显然已经来探过了,正是他砸碎晶簇,露出这条并不宽敞的裂隙。 二十年多前的那波人显然就是从这条通道离开的。 来时的路在水下,要经漩涡,经水窟,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真要那么容易进来——她不信简锐意坐得住——那家伙早就下来找她了。 招秀想到满月,想到虹光与漩涡,又默默在心里添了一句,或许天时地利且具备大气运的可能,才能进入这里,甚至都有些奇幻的色彩。 几日前琼岛那波恶客不知道尝试了多久,才走狗屎运进入,却又被两个死物追杀到狼狈逃跑,典型就是运势不足。 不过,这条裂隙既然能通往外面,说明也是条通道,为什么二十多年前走过的人不能再度由此入呢? 直到裂隙越来越小,解东流需要背着她开山破路,艰难地开出前进的道路来,她才明白过来。 由于那截小天柱在影响的关系,浊气与清气相互抵触,致使岛基活跃度就高,山与山之间的活动也比较频繁,山势分离就会出现裂隙,山势合拢裂隙便消失,即便是亲身走过并做好记号,再回头都再找不到确切的路径。 到最后他们离开岩石层,甚至探入到一个玉矿的矿床下面。 若非之前岛基崩塌,岛东地质松散,又有还未倾覆的矿洞——他们要出来还得费上更多的力气。 可就是这样,耗费在通道里的时间也太大,招秀差点憋气憋得快把肺给炸了。 以至于最后从地下钻出来时,都有了重见天日的恍惚与难以置信。 头顶是夜,夜深无月,竟叫她一时无法辨明今夕何月何日。 “多谢。”她深呼吸,一边抹开被风拂散的头发,一边抬头看解东流。 乌发悬冠垂手而立的道长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深谧的眸底非常平静,依稀是古井无波的常态,除了那身锋锐得近乎于恐怖的气场,与初遇时似乎无所区别。 就仿佛岛下的就被埋葬在岛下,脱离了那个地界,一切便倒转到最先开始。 最后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只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浓夜中的山野一片静寂,这一片矿场也在岛东崩塌的范围内,地表有人挖掘施工的痕迹,只是她环顾四周并不见人。 有夜枭的叫声嘀嘀咕咕从远处的山林中传来。 独自一人,招秀绷紧的肩胛终于可以放松起来,她找了块凸起的岩石坐下,缓了口气。 他这一走,她反倒没有那么迫切的紧张感,只是独自坐在那儿,神色难免复杂。 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又低喃了一声,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多谢。” 还是有些什么被改变了的。 至少她的体内填塞了太多不可磨灭的东西,至少她的脑中还有无数次颠倒迷乱的记忆;精神交融过的密切,总会留下很多短暂的错觉,似乎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只是人总得清醒,总要脱离那个特殊的处境。 只是……到底不是一路人。 招秀揉了把脸,摘下挂在腰间的鬼面戴上。 面具罩脸,腰板挺直,不知道岛上现在什么情况,但只要她戴着面具,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解释。 失联这些时日,她要处理的事多得很,哪来的空闲多愁善感。 结果一路赶到岛西,都未见到任何人,上山才见到两个守夜的暗部。 招秀眼光瞥见人影时心中便是一动,猛地忆起影阁的功法,几乎是脑中刚刷出功法口诀,脚下步法便往影中匿去。 她抑制呼吸,降低心跳频率,无月之夜有太多的阴影,有太多可以凭依的所在。 其中一个暗部觉得有些奇怪,提着灯笼转头看了看四周,风簌簌,叶梭梭,却又不见有什么异样。 她一个刚修影法的人,硬生生在两个暗部眼皮子底下上山了! 这一边新起的茅庐中竟然也没什么人,她粗粗一扫,叁个明显的呼吸声,且全是暗部,再往里看,简锐意果然也在。 什么情况,之前书院中那些人呢? 还有他没房间住吗,非住她原本那间屋子? 相对于那几个暗部来说,简锐意果然要更敏锐得多。 这家伙对于窥视的敏感度高得离谱。 她只是一眼,对方就已经冲出屋门,立到了檐下,没戴鬼面,狭长的风眼煞意正浓。 招秀玩影子正玩得如意,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顺着这缕风就倏然掠过他,跃入另一边的窗户。 檐下的灯笼微微摇晃,淡淡的人影有霎时的隐现。 简锐意一脸怒意追进来,猛然见到方才坐下卷宗的案前,席地坐了个人。 青丝及地,脸罩鬼面。 他先是一怔,随即更怒:“你那是什么打扮!” 案上的东西全是暗部资料,她便没有多看,顺手合拢卷宗,转头瞥了一眼。 外间动静极大,留守的暗部听到他的喝声,以最快速度冲进来。 叁张紧绷的脸,一抬头见得房间中的情景,就懵了一下,回神的瞬间就低下头,连告罪都不敢,忙不迭地退下去,合上门。 招秀收回视线,手指拉绳,刚要卸下鬼面,就被反身摁在木案上。 简锐意一脸怒容,看上去有点被冲昏脑子,伸手就撕她衣服:“我上天入地寻你,你倒好,跟——” 面具铿然掉落,露出脸来。 浓密迤逦青丝所衬托的,岂止是绝色。 氅衣之下不着寸褛,仅靠着腰带勉强系在身上,腰带一松,衣襟便顺着肩臂倏然滑落,敞开了她的胸膛。 白玉般的身躯柔软清腻,高挺的乳峰雪色娇嫩,动人的线条扣住纤细腰肢,微微凹陷的肚脐若隐若现。 月下神女怕是也就这番姿容。 简锐意没见着任何痕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死死盯着她,眉峰又给锁上了:“你是怎么回事?!” 剖白 招秀冷静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吵,能放手吗?” 简锐意没动,警惕心却倏然高涨——换以前,巴掌早扇过来了。 性格不至于有变,那么是她的心态发生了改换? 为什么? 总不至于只这短短几日,她就脱胎换骨、大彻大悟了吧! 见他不动,招秀一字一顿把嗓音压下去:“简、锐、意。” 简锐意显然是有些头铁的,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甚至一只手按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去掀她下身的衣料,想看清楚到底有没有什么痕迹。 虽说如此,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有结论。 主要她的身体雪色无瑕,没有丝毫异样痕迹,所以即便她披着解东流的衣服,他也觉得应当没有发生什么——两人进的是湖下的漩涡,极具危险,能平安回来已是幸事,没准就是发生点什么意外呢…… 他刚给自己做好心理预设,稍微冷静一点。 招秀说道:“不用看了,没少做。” 语气平和地近乎理所当然,如果忽略她这就非给别人神经上扎点刺的意图的话。 一向是简锐意尖酸刻薄,冷不防被她反过来刺一下,效果卓群。 影阁主死死掐着她的肩骨,真就给她气疯了。 招秀也不挣扎,半躺在案上,甚至面无表情将披身的氅衣完全脱下来,她这么坦然的姿势,简锐意反倒被吓得后退一步。 一向要脸的云台主?! 她顽固秉持的尊严呢?! 招秀平静而从容,慢慢直起腰身,顺手在笔架上拈起一支细笔,将散落的青丝挽起,然后就这么一丝不挂地走到衣柜边,随意抽了件自己的外袍穿上。 “让你的人给我准备些洗澡水。”她转头说道。 身上干净得很,先有清气洗涤,后有解东流真气护着,出来的时候连点灰尘都没沾上,但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必须要水洗一洗泡一泡才能彻底冲刷干净。 简锐意一脸铁青地出门,又压着愤怒回来。 招秀已经半靠在榻上,侧着身子,拿了个靠枕垫着胳膊。 简锐意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她,沉压压如一片乌云。 她把他吓到了。 而他最厌恶完全脱离掌控的事态,更讨厌原本熟悉的事物骤然陌生。 招秀问他:“这是第几天?” 简锐意勉力克制着呼吸:“五。” 招秀听了都有些怔忪,只有五天吗? 她怎么恍惚觉得都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所以,她就是在仅仅五天的时间里,与一个陌生人灵肉交融、合修两仪,最终成功吞下了一截天柱? 后知后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那就至少叁天。”招秀开口,“交合双修,灵肉交融,或者别的什么形容,你没想错——与解东流。” 似乎是怕说得不够清楚,还要再加解释:“水道连通一个岛下石窟,就在那里。” 这种话语,这种姿态,都不能再拿她故意说假话气他这种理由来糊弄,她就是在表述事实,她连掩饰这一点都不屑。 “你的廉耻心呢?!” 简锐意的太阳穴都仿佛被一根长钉凿穿了,气得他满脑子嗡嗡嗡,他连站都站不住,恨不得伸手把她给掐死。 向来要脸的云台主,一旦不要脸起来,纯粹是要把人给逼疯! 招秀对于这种勃发的怒火,也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她仰头看着这个一直与她互相看不惯、但实际上确实可以托付信任的家伙,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你该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简锐意都要伸手扶住自己的脑袋,免得血脉贲张爆裂开,一头栽倒下去,“知道你没有廉耻,跟人苟合叁天叁夜吗?!” 一个蓝祈已经让他耿耿于怀了,但那是咒印发作的不得已之举,就算招秀表现得跟人难舍难分,到底身份所限,不可能长相厮守,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现在的解东流却触及到他底线了——他完全不能理解! “我得了一份机缘。” 招秀直起腰,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他:“天大的机缘。” 简锐意一脸讥诮,满腔愤怒发泄不出来,眼睛里都蹦出血丝。 “先天可期。”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步调,说道,“化神也不是不敢想。” 灯下的美人似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青丝如墨,肤白如雪,眼波盈雾,唇绣娇色,通身的灵韵好像就在她身上流溢出来,纵使说是月中的仙神都会叫人毫不犹豫相信。 她说:“阴阳合修,是取得机缘的先决条件。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这种机会。” “愚弄我不需要这些借口,”简锐意头痛至极,血管肿胀得都似乎要爆开,“他一个先天,你个废材!!” 啧,不带这种人身攻击的。 就算她的武功真的次了点,也不至于太离谱好么。 不知为何,招秀现在再看这些放在过去必会惹怒自己的话语,总觉得提不起情绪。 她的心态从容稳定得多。 就好像人越是外强中干越是要武装自己,而真正有实力的人,却无所谓执着于外相。 “确实匪夷所思,所以不可能是我的功劳。”招秀慢吞吞道,“他估计并不想我还这份恩情,但我确实欠下一笔大因果。” 说得太信誓旦旦。 简锐意使劲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硬拖住自己的理智,不要出离癫狂。 他以审视的眼神死死盯着招秀,仿佛想找出她身上任何一处破绽。 “我看见过高处的世界了,非常——宏伟,瑰丽,令人神往,”招秀慢慢道,“我也想去。”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坚定一分:“简锐意,我要去。” 两人视线交汇,只是停顿了一下,她又轻轻说道:“但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我不能去。” 这种剖白她从未作过,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这样袒露过自己。 无可转圜的坚毅里又掺杂着一些无可言说的脆弱,就好像某种转瞬就要化作云烟的雾气,最后反倒出落得平静起来。 “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简锐意,”她说,“我知道你把所有人都遣离琼岛,你一开始就在试图避免走漏风声了。” 他在接到消息匆匆赶至琼岛,在找不到招秀两人的第一时间,就敏锐意识到漩涡底下该有什么玄机——于是他立刻控制在场的人。 岛上的人被他先后送离,他必会确认对方不会乱说,密瓶轩就是干这种事的,这种事由他去做,比招秀自己处理都要方便得多。 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整个琼岛应该全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他已经替招秀把她该做的事提前做了。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总是会作最坏的打算,从根源上提前解决问题。 招秀没有将底下那桩骇人的谋杀与天柱的详情说出来,可当下所说的却已经是种难得的坦诚了。 简锐意忽然当前一步,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真气才刚探入,就是一惊。 不亏 简锐意的表情慢慢变得十分复杂。 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想透过一张人皮直接看到内里的真实,几乎难以置信,这还是招秀本人吗——她难不成还能换个身体?! 招秀道:“最低限度都是先天……” “闭嘴!”简锐意恶狠狠道。 他一缕真气,游走片刻便被消弭干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她的根基之深、积累之厚,完全匪夷所思的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叫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太阳穴,原本就鼓胀作疼的脑子更加疼痛了。 再想八百年也捉摸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相信她那乱七八糟的鬼话? 招秀反过来扣住他的手腕,简锐意手一僵,就被她抓着手,按在她的腹间丹田之上。 薄薄一层衣物完全阻不住彼此的温度传递,她的体温一向比常人要低,此刻渗透出来的却非过往的凉意,而是柔软温和的暖意。 或许丹田的温度本就会比别处稍微高一些,但简锐意多了解她啊,观察她几乎已经是种本能,他不必探入求证便知道她的变化属实。 “信不信?” 简锐意跟被烫着一样,还来不及抽回手,又被她捉着手,按到自己的头顶上。 柔软纤细如蒲草般的手指,完全没有任何力量感,但只虚虚握着他几根手指,他愣是没法子挣开——她主动抓他的手啊! 青丝缠绕指尖,头上的温度没有阻隔,显得更清晰,难以言喻的灵韵正渗透发丝,传递到他的手上。 她的呼吸、心跳频率确实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存在感也有所收敛,他能感应到她的灵台,与丹田一应的厚实,就像是换了副武道根基一样。 招秀仰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秋水般的眼波跟蕴着淡淡的雾色一般,这样的眼神或会有她无比乖巧的错觉:“信不信?” 简锐意终于收回手,看上去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叁天叁夜……换个先天?” 招秀纠正:“最低是先天。” 简锐意表情十分复杂,看上去既想打人,又强忍住,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宣泄着抓狂。 最后终于坐倒在案前,一把拖过边上的托盘,连斟茶都来不及,提起茶壶就将壶中冷茶一饮而尽。 脸色变幻莫测,终究是平缓下来。 “……不亏。” 他这个“不亏”说的简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嗜谁人的血啃谁人的肉,一个词愣是给他咬出了血淋淋骨森森的感觉。 他手搭在案边撑着身体,转头看向她,狭长凤眼点着犀利的锐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态度总有一种但凡她说错话就要扑上来咬断她喉咙的错觉。 但招秀仍然保持自己的步调:“不好说。” 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能说。” 诚实是诚实了,简锐意搭在木案边的手指握拳,指骨都给他捏得吱嘎吱嘎响。 “很危险。”招秀解释道,“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简锐意冷笑,眼角的讥讽几乎就要飞出来:“然后等你惹了大祸患,我连救你都救不及?!” 招秀哑口无言,无论是之前在梧山撞见的假巡狩真邪物,又或者在水下天柱石窟里意外撞见的那场阴谋,都是可怕的祸事。 只是前者应劫应得非常及时,后者还只是隐患。 她说不出来“不要你救”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背负的东西太重,等同于刀尖上起舞,随时都有掉进刀山火海的风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惹着的是谁——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一个会提前到来——必须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时刻警惕。 解东流跟她说“青云有期,清风无限”,即是一种再直白不过的劝告了。 入世坎坷,纵是平步青云,权掌在手,亦有期限,人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意,越大的权利越高的地位,便越有颠覆的风险。 唯有清风明月,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不藉外物,无损身心。 道理她都懂,可她是不想看开吗? 执念之所以为执念,便是无法脱解,即便前方是地狱血海,都不得不伸脚淌一遍。 所以她跟解东流不可能同路前行。 简锐意闭了闭眼睛,强行按捺心中的怒火。 就像他之前预计的,琼岛不可能无辜遭难,又不是什么打斗都有可能毁坏岛基——比起无意之差,更像是故意毁坏——就像是要埋藏什么见不得天日的东西。 招秀消失在水下漩涡,遍寻不着,其实也验证了他关于琼岛蕴藏某种秘密的设想。 就算不提大衍寺的批命书,哪可能所有的巧合都聚在了一起。 所以他第一时间控制岛上人,将聂氏遗孤送离,遣退书院众人,编造半真半假的谎言稳定所有人……就是怕事态多变,难以预计。 果然水下有机缘,还是能让招秀平步青云的机缘! 他实际上并不想知道她是怎么获得机缘的过程,他只是烦躁信息不全,他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 越是天赐的大礼,越是有昂贵的代价! 他可以信招秀,但他不信解东流。 只不过对着一个看上去诚实坦然实际上油盐不进的招秀,他完全无可奈何。 这家伙不肯说的东西,怎么都别想撬开她的嘴巴。 简锐意沉默许久,直起身,一把抽出案几之下的一个匣子,翻开匣子,就将里面的物件丢过去。 招秀条件反射接住东西,表情终于有些崩裂:“你怎么找到的?” 这居然是她丢失在水下、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悬刃! 简锐意冷冷睨着她不说话。 她在刀鞘上翻看了片刻,恍然:“你之前刻了术印?” 这家伙,在她第一次把悬刃丢掉找回的时候,就在上面刻上了某种寻踪的术法,当然不是为了找刀,而是借此来确定她之所在——结果这一回,刀是找回来了,她人还是丢了。 招秀扶了扶头。 本来是有些气恼的,主要事先不知情,难免会叫她有被窥伺的感觉,任谁被这么盯着都会难受,只是怒火被理智拉扯了一下,情绪就变缓和得多。 她现在的脾气,但凡这怒意没当场发出来,就很难再表露。 因为她转而又想,被简锐意知道行踪也不是个坏事。 她常年在扶风楼里,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她要是在外丢了,知道行踪也方便他直接来捞她,也不算坏? 主要破罐子破摔,简锐意都知道她最狼狈最糟糕的秘密了,反正藏也藏不住,那也就无所谓这些了? 招秀捏着悬刃看了会儿,忽然道:“剑阁是不是收录有一门‘开灵刀’?” 简锐意烦得很,这家伙居然不怒——她居然连这都没怒!! 他在她的贴身物件上刻术印,等同于将自己的痕迹烙在上面,预备哪怕她大怒都不撤消的,但她居然默不作声地接受了?! 她还转移话题?? 他从不控制她,干涉她,但他总是想要确保她在他的观测范围之内,现在这一出,等同于把他十多年勤勤恳恳铺设好的轮轨,一把子撞烂。 她变得他猝不及防。 现在简锐意不但浑身不舒服,而且满腔子无处发泄的毁灭欲。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顶着这种仿佛天地颠倒、万物毁灭的错觉,还稳稳当当坐在这里的。 他甚至还开口回答她的话:“做什么?!” “学。”招秀理直气壮道,“你去帮我要一份。” 影阁与剑阁收录的功法都不相同,影阁的武学她大多阅过,虽然不精通,但常见的术盘她也都会用——剑阁那边就是纯粹的刀行剑走了。 招秀不用武器,对于刀法剑法也不感兴趣,所以对刀剑的招式知道得还真不多。 先前头一次用影法,都有不俗的效果,叫她对自己在武学上面的学习能力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现学一套刀法应该也不是问题。 如果招秀自己去要功法,必会引人注目,但是简锐意与剑阁对接,就很正常了。 简锐意盯着她随手放开的悬刃,眉毛都快拧成一块了:“开灵刀法强势、刚劲,是属截天一道武学,你拿悬刃去使?” 悬刃只有两寸长,做防身之用是够格,但是要配合刀法使用就欠缺了一点。 “不。”招秀否认。 简锐意冷言冷语:“所以刀呢?” 她说:“马上就会有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简锐意头一次被她气得肝胆俱动、七窍生烟,脑瓜子都在嗡嗡直闹,胸腔里那一口气涨起来就怎么都没法再消下去。 打一架吧,不打今天就绝对过不去了。 他的手指头都在抖,手掌用力按住自己的额,眉心跳得像是血管都要胀裂。 深呼吸,再深呼吸。 招秀还在那跟没事人一样:“书院什么情况?你怎么说的?关于‘紫微星’事宜,天五门有信传来了吗?承月去天元山商议,有什么结果?……” 简锐意“腾”一下从案上起来,冷飒飒立在那里,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比乌云压境还要可怖:“闭嘴!” 招秀闭上嘴巴。 “洗你的澡!”他恶声恶气丢下一句。 整个人耸拉着脸,甩袖转身,风卷出门,霎时就感应不到了。 招秀眨了眨眼睛,也不急。 他都能安安静静守在琼岛上等她回来,说明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也不严重? 否则他早就说要紧事了,也不会耿耿于怀她在岛下的经历。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从榻上爬起来,赤脚走出门,外间拉着帘子,没有人影,浴桶中装满水,温度正合适。 她掀了衣袍,泡进水中。 明明没有任何污垢,还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搓了一遍,然后连头带发都沉入水下,屏着气坐在水底,安静地思考。 清气涤净了她身上所有痕迹,但是直到旧疾沉疴也连带着消泯之后,她才发现,其实最糟糕的身体遭受的创伤,而是创伤痊愈之后还残留的相关记忆。 就像十五年前的覆灭,今日仍是纠缠她的噩梦。 无论是被烙下咒印至今,辗转解咒的事实,还是在湖岛之下,为了达成阴阳合修的效果,数度纠缠的事实,都在彰显着一点,她的身体,越来越开始适应交合。 她可以为了性命与之和解,但同人建立过亲密关系的记忆,却着实难以消解。 这些东西堆积起来,迟早要成为她的负累。 就像蓝祈必须回南域,就像解东流与她不同路,她的理智明明清楚这一切,情感却依然会无比遗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招秀想着,她还是先得找到一个平衡。 爱也好,恨也好,恩也好,怨也好,比起消化清气元力,她更得锤炼出岿然不动的心境。 她在水下调整情绪,琼岛极西的孤崖之上,轻飘飘又落下个人影。 夜风极大,浩浩然拂乱衣发,湖水撞击石壁,白浪击破无数水花,哗然一片碎珠。 解东流坐在那里,任由来人袭近。 一把刀插在不远处石缝间,刀上裹着的布条有一端散开一角,在风中胡乱摇摆,拍打着刀身、岩石。 也像是拍在他心上。 离开地底之后,他未回茅庐,坐在惯常修道之地,却怎么也找不回过往的心境。 心不静,意不平。 “来打一架。”影阁主揣着袖子,冷冷说道。 根本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他脚一顿地,一道术印自脚尖迸发,向两边霎时蔓延,眨眼间游走成圈。 风止,浪平,无形的界障将这一处孤崖整个儿笼罩在内。 解东流倏然睁眼。 收场 简锐意回来的时候,招秀都已经小憩过一回。 意识没太沉入安歇,所以有人进来的第一时刻,她就睁开了双眼。 虽然警觉,但在知觉自觉辨别来人身份之后,敏锐的神经就自己放松起来。 她慢吞吞坐起来,反倒要懒散得多。 手撑着靠枕,迤逦青丝纠缠满榻,黯淡的烛火微微飘摇,她眯眼看去,忽然出现的人影那副模样却叫她整个人骤然警醒。 招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真去找他打架了?!” 刚才一脸不爽的样子,犹如压抑不住要喷发的火山般,非得破坏点什么才肯甘心的姿态,结果没跟她多废话,转身出去了——她就知道他要去找解东流麻烦。 但她并不担心。 简锐意惯常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不会随随便便动粗,当然他也不怕动手,他只是大多数时候都觉得没必要——能兵不刃血把人给玩死,何须脏手? 解东流不一样,道家先天的强大有目共睹,简锐意对他忌惮得多,不是深仇大恨,又哪里会招惹人家,所以就算之前解东流硬要带聂氏遗孤离开,他都没翻脸。 现下既无情理,又无仇恨,哪里就非要打一场呢。 结果他就这么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乌发不及冠,便更显出一张脸庞苍白俊美得近乎妖异。 宽袍大袖有数道剑痕,发冠被打碎,发间还有零星碎散的珠玑,身上嗅不出明显的血腥味,但是过度使用真气致使通身气场都有割裂般的波纹。 招秀开始头疼:“伤哪里了?” 简锐意抬起下巴,眉眼倨傲中又萦回着讥讽:“你觉得我会受伤?” 他没受伤她信。 倘若是非要你死我活厮杀一场,简锐意必输无疑。 但如果解东流并不想杀他,总要留一些余地,那么简锐意不仅能躲,他层出不穷的手段还足够恼人。 术道大能,不是随便称的,但凡他的丹田能够运转,术力生生不息,就很难搞定他。 整个扶风楼,论单人的武力值,剑阁座下申屠必排第一,但要论拉长战线活生生把对手耗死的本事,非影阁主不行。 他赢不了,但他也不会输。 解东流吸取天柱清气比招秀要多得多,虽得大机缘,可短期内对于他的武道却也有大影响——在这种基础上,真打起来,简锐意不一定吃大亏。 当然,他也绝对赢不了。 估计是招秀脸上这种理所应当的神情非常刺眼,简锐意冷笑道:“我把他修道崖给毁了。” 招秀:“……” 茫然过后她就一脸无语,伸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换了个姿势靠坐,连气都叹不出来。 他可真行啊! 真是小觑简锐意了。 他就是奔着恶心人去的。 压根没想着分什么高下,纯粹就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别人好过。 招秀没什么好气的,被毁修道崖的又不是她,不过代入解东流心情,她也觉得他估计也不会恼……他只会觉得是天意。 这样一来,他就更没理由在琼岛待下去,他必须得离开了。 招秀垂下眼睛思考,尘归尘,土归土,琼岛事琼岛毕,她们也不能再在琼岛停留,但是追查罪魁祸首之事决不能停。 不仅仅是给聂氏遗孤与死难者一个交代,也是在向外界表露一个事实——锅都是罪魁祸首的,与别人无关。 湖岛底下的天柱,再被打开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将整个琼岛掀个底朝天,但有这个能量的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招秀认为,即便二十多年前的幕后黑手还活着,当年他们要小心翼翼埋葬起来的东西,也不想再叫它见天日。 他们绝不会大动干戈。 招秀他们有一层扶风楼的皮,只要不舞到有心人眼皮子底下,基本不会太引人注目。 何况,还有个“紫微星”…… “聂风清是怎么个处理方式?”招秀忽然问。 她这思维的跳转性也足够叫人无语。 不过这样一来,简锐意的情绪倒是要缓和一点。 至少她没表现出对解东流有什么特殊的态度。 一个蓝祈已经够叫人怄得慌了,再来个解东流,还让不让人舒坦了! 简锐意盯了她好一会儿,嗤笑了一下,撕下外袍随手丢在一边,席地而坐靠在案几上,也不在乎披散而下的头发有多凌乱。 “承月来信的意思,先让送书院教养,”他淡淡道,“毕竟是年纪小。” 招秀拧起眉头:“什么意思?” 她一下子就窥破这指令后面隐藏的意思:“他们不相信聂风清是‘紫微星’?” 简锐意漠然:“他们不相信‘贪狼星命,孤克刑杀’会应在一个女人身上。” 招秀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是断定聂风清特殊的,不仅是因为她死里逃生,身负气运,更因为她知道琼岛特殊,底下藏匿着一小截天柱的所在能不特殊吗——所以,种种巧合汇集出的聂风清,哪会寻常。 没想到天五门竟然不信。 不过,莫名的,招秀心里也松了口气。 既然天五门对聂风清的身份存疑,是否说明天五门高层中未有二十多年前杀死秦顾与莲会大师的幕后黑手? 任谁知道琼岛底下竟然有一小截天柱,都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招秀问:“那你找到其他的人选了吗?” 简锐意答:“是有几个,但应的劫不及琼岛的灾厄大。” “一应收进书院?” 他点头:“不错。” 先不管责任落在书院,对她对云台有什么影响,招秀已经猜到天五门的基本策略了:“大衍寺来人入东域亲自来看?” 简锐意没说话,默认了。 “什么人?”她问。 “我怎么知道。”他冷冷回道。 招秀又按了按头。 承月把锅甩给云台与影阁,现下影阁找人,云台教人,分工合作倒也配合默契。 简锐意没有特别指明,说明寻到的人都没什么大问题,暂且放着也没事。 她能理解天五门的谨慎与顾虑,虽说卦象批命指向星岳云鹤湖,但命书这种东西,天衍五十,就有一个遁去的一——人衍还不及四十九呢。 命运就是如此玩弄人的东西,有时候费尽心机做完能做的所有,偏偏棋差一着,功亏一篑。 虽然在找“紫微星”,但估计天五门内部都没讨论出来结果。 所以由大衍寺的人亲自来确定对象,观察心性品格,再来确定应对方式,也算是个比较稳妥的流程。 就是不知道来的会是谁。 她也不是很记挂,只是想到大衍寺,难免就要想到葬身岛底的莲会大师。 既惊悸,又叹息。 离岛 无论天五门是怎么个打算,书院的教育总是没错的。 没有人比招秀自己更清楚,她在给书院整理的典籍讲义之中到底修正、篡改、移花接木了多少东西。 儒道断代与散佚已久,谁重修典籍谁就有话语权。 传统的儒道核心就有一个“礼”,这个“礼”的本意其实就是名分,是秩序与伦常,是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有异甚至男女有别。 招秀家学渊源,打小修儒,只是受启蒙师的影响极深,她对儒学是既欣赏又批判的——尤其是对“礼”的本质,最具排斥批驳态度。 郁境重武,武道已经将武者修士与普通百姓分割成两块了,相对于前者所得的权力地位与逍遥,普通人属实如蝼蚁任人宰割;天命又不予太平,天柱将倾,元气散失,不但四时紊乱,而且天灾频繁,生民要活着属实不易,又何必再强调尊卑贵贱,又何必再苛求叁六九等? 她无力动摇郁境整体的文化传统,但至少东域权力转移,扶风楼初立,百废待兴,她有权力将这片最苦寒最颓废的地域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所以她在修书作疏的时候就暗改了“礼”。 在正秩序明伦常的基础上,删去了极多阶级方面的内容,这部分内容她拿什么作的添补? 其实就是道德。 君子之德。 天五门找出紫微星,是需要其“舍身补缺”的,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要人去死。 谁会主动赴死? 就算死后尊为圣贤,万人供奉,也是身后事了。 谁会为身后名舍弃性命? 自私者人之本性,都愿苟且偷生,谁愿为不相干的人、为他人的夙愿、为满足他人的权利而死去? 如果招秀处在那个位置上,她在知道真相的一刻就要跑了。 但小小年纪,本就未定性、未明智,放进书院里接受那一套教育,学傻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君子之德,有忠孝,有智信,也有舍身,有成仁。 招秀所担心的是,“孤克刑杀”之主,会接受书院的那一套主张吗? 如聂风清这般人,冰雪聪明,又兼头脑清醒,她有自己辨别的一套原则,就很难被糊弄。 真当解东流是随随便便就会收徒的? 真当拭尘僧是谁都会叫一声小友的? 招秀能打动她,也是有天时地利人和因素的——说真的,这样的人放在书院里,她还真不太放心。 她虽然不愿收徒,但也得顾及聂风清真是紫微星的可能与“天命”。 那可是一小截天柱的因果! “承月还没回来吗?”她又问道。 “没。” 既然暂时商讨不出结果,自然就该散会,承月留在天元山做什么? 真当扶风楼长期没有主人能过? 她喃喃道:“难不成被尊主扣下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当爹的要考校儿子谁都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也就是说,承月那里一点都指望不上。 “让他们留在启明书院吧,”招秀说道,“这么大张旗鼓寻人,该惊的蛇早就惊了,那就不妨做得更坦荡荡一些。” 天五门都不能确定紫微星,即便是其余势力得知相关消息,也没办法在事态严明之前,探触手进来。 再说,对“紫微星”一事的隐瞒是种默契,目前的知情者知道怎么闭嘴。 简锐意挑眉,眼角有微微讥诮的弧度:“聂风清?” 他能猜到招秀最在意的人是谁,事实上,他也觉得她最像是命书所指。 越是了解琼岛各处的特殊性,便越是会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招秀不免踌躇。 其余人她不在乎,但聂风清是她从解东流手上抢过来的,还亲自给予了对方希望,再加上这又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怎么处理都需要仔细斟酌。 她想着,即便大衍寺来客很快便会抵达,或许分辨紫微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也不必多顾忌太多了。 “我带回去。”她直言。 简锐意双手抱胸,肘抵着案边,哂笑,完全就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收徒?” “不收,”招秀面无表情道,“偌大一个云台,能教的人多了去了。” 她打定了注意,那就很难再改变,简锐意也没说什么,这与他影阁无关。 事实上,他想得更清楚,这一波找寻到的人年纪都不大,突逢大变,激愤有,颓丧也有,就算择出人选,交予天五门哪一边都是个问题。 闻铃阁地僻排外,素来少参与众议;千极教那两位脾气孤峭,天天不是喊打就是喊杀;那么是交予天元山修道,还是交由大衍寺参禅? 说不准最后还是要留下给扶风楼! 十六年前祭天台上那位“紫微大帝”被讳莫如深,其中有多少隐秘已经不为人所知,但是时事变迁,境遇又换,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屋舍中一时沉寂下来,相顾无言,没话可讲。 比起没有话题,更像是一种对峙。 简锐意的眼神就是:你就不准备再说什么吗? 招秀的表情很明显:你怎么还没走? 最后影阁主气愤地甩袖子走人,云台主又躺倒在榻上安静闭眼。 她没睡着。 这短短几日内发生的事全部填塞在她脑子里,一幕一幕,一回一回,不停翻转放映,她明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有很多,可她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放开,就这么躺着,想着。 第二日便欲走。 简锐意还需要在星岳多待一段时间,调查事宜还未结束,他得收场。 要回山的是招秀。 承月不回来,她也不回去,凤台主年长精力不济,不大能看顾所有事宜,再多些时日,扶风楼都得瘫痪掉。 离岛之前,她没再见到解东流,只有他的一个弟子前来告了一句罪,顺便交代,待“逆旅”煅好之后,会差人送至扶风楼。 他甚至给“豹变”换了个名字。 她要用的刀,他先给起了新名……比起“豹变”的君子之期,“逆旅”就有道家的淡泊冷漠了。 这个名字叫她怔了好一会,以至于连解道长的意思是连送刀都不亲自来见她,都没叫她过于在意。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不过比起对她的规劝,更像是,对他自己的告诫。 也罢。 客便客。 噩梦 招秀一回山,首先欢天喜地的就是小颖。 她进竹君坞的时候,小颖又在晒书。 这几日午后皆有雨,昨夜又逢大雨,水量极大,木屋先经雨后曝晒,也好像有些受潮,招秀书房也未刻意作过防护设施,博古架上卷卷旧竹简尚能扛,那些好不容易收集来的古籍孤本,存放条件就没那么适宜了。 小颖在太阳底下一本一本拾掇书籍,翻看有无脱线有无蠹虫,细致得就像是打理自己的脸。 直到抬头看到招秀,短暂的愣神之后喜出望外:“小姐你回来了——” 她忙不迭地把招秀迎进去,也不管她饿不饿,反正出门饺子进门面,一定得安排到位:“我去煮碗面!” 招秀放着那么多事务专程绕过来,就是来让小颖看她一眼放心的,吃完面擦干净嘴巴才去云台报到。 出门一遭,又是梅山遇邪物,又是琼岛夺天柱,她竟然觉得这样安稳坐着、直面熟悉的人与事物的体验恍如隔世。 短短半月时间内遇到的人、发生的事岂止是刻骨铭心。 招秀一边尽心沉入处理堆积各项事务的状态,一边还得抽空应付几个主事人的问询。 “紫微星”啊,哪个人能不好奇。 她跟简锐意奉命出门,本来以为这样的任务必得持续拉长战线,结果少主都没回返,她却给回来了——说明肯定得到一些结果。 其他人当然就要来探探口风。 紫微星啊,总觉得是何其遥远的存在,出现在东域,还真找到了,这样的事说来都好像带着魔幻之感,怎能不叫人抓心挠肺? 跟这几个同僚当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很快聂风清都得给送上山来,待久了,少不得要得几个主事人看顾。 结果勉强把堆积的烂摊子搞定,回竹君坞已经是凌晨。 小颖撑着没睡,见她进门,先接过面具转身挂好,立刻又进里间把温着的水跟药汁倒进浴桶。 招秀正散乱头发准备泡澡,小颖抱着她的脏衣服站那儿整个人石化。 之前已经隐隐有觉,只是匆忙太过,没来得及印证。 “……出门一趟还带美容养颜的吗?”她难以置信地说道。 灯火越暗,越见美色。 青丝如墨染,肌体似雪侵,对比之间惊心动魄的美感,再兼曼婉到极致的曲线,只需一眼就能夺去人的神智。 她身上丝毫不见旅途辗转风尘仆仆的颓色,反而像是一朵开到最绚烂的花,通身的勃勃生机似乎都要发光。 小颖甚至忍不住伸手出来摸了摸她的胸。 肌理紧致润滑,触手温良,仿若暖玉。 没人比日日夜夜与她相处的小颖更清楚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她睁大眼睛,瞳孔受惊微缩,但马上又高兴起来,甚至喜极而泣:“寒症……?你好了!” 招秀站在那里,任由小颖扑上来抱住自己,眼泪噼里啪啦落在她肩膀上。 “得了些机缘,”她轻轻道,“不便见光。” “我知道!”小颖用力点头,“我还像以前那样!不会暴露的!” 她太开心了,跑里跑外,端水递茶,拿衣取袍,整个人都像是只欢快的小鹿,活蹦乱跳,歇不下来。 然后等她铺好床榻,看招秀盘腿坐下的时候,马上就瞪眼:“今天还练什么功!” “睡觉!”她焦急道,“回家第一天,必须好好休息!” 所以说,修炼与工作是完全冲突的事项,整日忙于庶务,直到现在才有空闲运功,但碰着小颖蛮横霸道的拦阻,到底还是乖乖躺下。 这样下去,空有一身先天的底子,一副崭新的根基,以及数不尽的未吸收的元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突破。 精神虽然依然清明,但是身体更深处的疲惫确实不得缓解。 熟悉的居所给了她深深的安全感,那些紧绷的神经在此终于能松弛一些,想想也是,不能急于一时,待调整好身心再行修炼,总归能事半功倍。 于是只保持着心法的周天运转,便放任自己闭目睡去。 小颖在边上守了些时候,见她是真的睡着了,才松了口气。 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榻沿外的发丝捡起来放在枕畔,又给她捻了捻薄毯的边缘,本欲走,视线扫过她的睡容又像是着了魔一样,没法挪移半分。 她坐在那呆呆地望着招秀,仿佛也沉在了某种静谧又唯美的梦境中,直到被灯芯微微爆开的动静惊扰,才如梦初醒。 小颖起身吹灭蜡烛,小心退出去,合拢门。 屋中沉寂,连呼吸与心跳的声音都微乎其微。 睡眠一度黑甜,无声无息。 真正倦怠之际,身体所有的感知都像是陷在泥沼中不能动弹。 而大脑却总像是脱离身体而存在的器官。 思维自顾自运转,意识自顾自游动,以至于当梦境的画面在招秀的脑中展开之际,她都没有一点关于自我的认知。 滴答。滴答。滴答…… 首先是水声。 哪里来的声音? 沉陷如烂泥的五感迟钝到极点,她要听到很久的水声,听觉才挣扎着告诉她那是水声——就像是腹内的火灼,丹田似乎被什么东西引燃,以至于那些内力、元气、半虚半实的真气,都浑浊得已经乱成一团,感知才后知后觉地传递给她难受的讯息。 问题是,就连那种似乎被烧起来的痛都像是隔着云端,一点都不真切。 她完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了。 她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形体。 全身都化作了这样一团正在燃烧的东西,渐渐的连所有的意识与知觉都似乎染上了火灼的温度。 滴答。滴答。 还在滴落…… 什么东西在没完没了地滴落? 如此恼人,如此反复? 她的思维顺着冥冥中的牵系,无意识地循之而去。 黑暗,如有实质的浓密黑暗,逼仄的空间,比她之前走过的山势间的缝隙还要狭小得多,莫说可以容人通过,便就是鼠蛇虫豸,怕是都难以寄身。 但她就是顺着这些缝隙,进入到至深处。 这是在什么地方游走? 滴答。滴答…… 悬棺 滴答。滴答…… 水声就在前方。 她带着一种微妙的即将解脱般的松快,一股劲冲破某种限域,终于钻出了裂隙。 周围的空间豁然开朗,似乎是一个空旷的所在。 她立在那里,脚下并不平坦,就像是一些岩石堆砌的地界,石簇林立,高低不平。 正茫然,忽然被一种约束感拉扯,她低头,双脚已经动弹不得,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微微闪烁的白色光点,那光像是锁链般死死地纠缠住她的腿。 她应该感到慌乱,可是极其迟钝的五感与缓慢的思维,就算是连慌乱都要来得后知后觉。 是做梦吧? 她明明是在做梦吧? 这些锁住她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仿佛着迷一样低下头,凝望着那些慢慢从岩石间渗出来的白光。 它映照得那些粗粝坚固的岩石都仿佛透出了乳色的光环。 也许是因为刚被激活,它并没有太强烈的力量,只是这么浅浅的、淡淡的、甚至还带点慵懒的惺忪,缓慢地闪烁,慢慢地朝外蔓延开去。 一点光带亮起来,另一些熄灭;新的光点重新绵延,旧的暗下去…… 就像是在呼吸。 一明一暗得如同呼吸。 匪夷所思的术力就像是活的一般,以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展开。 这似乎是某个阵图的一部分? 因为被她的生命力触动而苏醒? 她的视线追着光带一路向外,一直到光带戛然而止——她的心脏也似乎跟着猛然一跳——阵路被阻塞了? 不,在沉寂的几息之后,光带重新点亮,却不是在她所在的地面上,而是在四面八方的峡壁上! 它开始顺着远处的悬崖峭壁往上攀爬! 她几乎头晕目眩。 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平台相对于那些遥远的峡壁而言,是孤立而存在的,她或许正立在某个高台上。 而这个阵图囊括着这里所有的空间,它庞大到恐怖。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滴答。滴答…… 水声还在往下落。 而且似乎就落在她不远处。 因为隔得近了,所以能够更清晰地觉察到,比起水落石间的清透,这声音要显得黏腻且沉闷得多。 它打击在石上,碎裂成千万份,又与它同样碎裂成千万份的兄弟融在一起,蕴成一滩不溶解不消散之物。 不像是水……更像血! 很重的血! 那是血滴落的声音! 在她辨认出那是什么的时候,属于血液的浓郁腥臭也就随之侵入她的感知。 一种将腐未腐的臭味! 即便还未窥到一切的真实,她已经开始颤抖起来,是人在面对超出认知的事物前本能地畏惧与抗拒,是一种几乎锁住灵魂的恐怖与战栗。 她僵硬地、缓慢地,循着血的来处,一点一点仰起头。 白色的阵图已经顺着石壁向顶上攀爬,所以有光为她映照这仿佛沉在深晦浓雾中的一切。 下一刹,极度可怕的冲击力仿佛巨石般狠狠砸在她的头颅上,她像是即将被某种伟力碾碎的脆弱之物,要控制不住蜷缩成一团,才能抵抗那降临在她身上的恐怖。 宏伟高大的崖壁并非空无一物,因为有铁索从山体之间穿出,森寒、厚重、粗壮似游龙! 足足九条恐怖铁索从山壁中穿出,浩浩荡荡虬结到中央,就仿佛九头银龙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中心。 她头顶正上方就是那被铁索空悬、吊挂之物! 是宫殿? 沉暗的建筑悄无声息地坠在空中,模糊的飞檐与雕壁传递出某种古老久远的意味,黑魆魆的表象仿佛沉夜一般死寂,其上的每一缕黑色都像是张牙舞爪的鬼物。 而她依然从中窥出隐约的绛色……不知是原本的底色,还是血染而就。 不,那东西只是有着宫殿的外形罢了! 那是一座棺椁!! 巨大的可怖的棺椁在她视野中化成了比噩梦还令人惊惧、比死亡还要厚重的东西。 再上方,就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她不是站在悬崖边上往深渊里看——而是天地倒转,她正站在至暗深渊的底部,望着头上整个深渊。 她是被困在这里永世沉沦的存在! 没顶般的剧痛在毁灭她意识的同时,瞬间撕扯开梦境,招秀猛然从床榻间起身,整个人抖如筛糠。 全身的血肉都在震颤,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要脱离她的骨骼躯架,自由奔走。 她的瞳孔都因受惊而几乎收缩成针眼大小,所有神经紧绷得轻轻触碰都恐会断裂。 维持着防备性姿势许久,直到意识重新回归大脑,她才慢慢放下僵硬的双手,捂住脸拼命地喘气。 在脱离梦境的瞬间,她的视野上升,在近乎于幻觉般的处境里窥到了那个空间的全貌。 九索穿壁,黑棺悬空,石柱高台从无尽深渊的底部耸立,与棺椁正面相对,庞大又繁复的白色法阵以高台为中心,如蛛网般张开,封禁了视野所及的所有空间。 招秀竭力地想要忘记梦中的那个画面。 可是睁开眼,泛着白光的阵图与无尽的深渊还在眼前,闭上眼,那棺椁上一滴一滴的黑色血液就砸落在她的脚边。 那棺椁必然出现了缝隙! 莫名的惧怕如细丝般钻进她的胸膛,死死禁锢住她的心脏。 她在近乎于窒息般的惊恐中,意识到一点:那棺椁破了! 里面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会出来!! 晒光 招秀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在应激作用之下,有一度她甚至瑟瑟发抖,风声鹤唳,觉得连竹君坞都不安全。 她都不知道自己透支了多少意志力,才能艰难压抑住这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尝试了好几遍,才重新控制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腿脚。 盘起腿以打坐的姿势,借由运行天元诀释放出的内息,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时直面天柱的伟力没有摧毁她的神智,现在反倒因为一场“梦中”所遇而差点丧失理智——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可那真的只是梦吗? 真的只是虚幻的、扭曲的、不能以现实来定论的荒谬吗? 招秀的心脏至今仍在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并且这种跳动牵引着她的神经,叫她的血液狂奔,呼吸迫切,整个脑子都陷在近乎狂乱的画面中。 她难以分辨那些不断流窜在视野中的画面,是不是自己的恐惧制造的幻象。 东方开始破晓的第一时间,她就从屋子里窜了出去,坐到了房顶上。 晨光自熹微很快转为热烈,沐浴在光照之下,她仍在发凉发抖的手脚才安定下来。 她终于可以用身为“招秀”的理智与意志来揣度梦中所见的一切。 九为数之极,是至尊之数,也是终结之数。 术道喜欢单数,因为满则亏,六八十之类的数字容易让结构失衡。 九不同。 九虽是单数,但术法与阵图间也很少出现九,因为越是极数,越是不可控,术道宁愿赌一赌用十都不愿用九。 换而言之,如果一个阵图一定要用九来作定位,那一定是相当恐怖且具威力、魄力的存在。 九条横索,黑棺空悬,招秀一点都不敢想象,那究竟会是谁的棺椁,才需要如此大的阵仗! 而且九索连阵的构架,比起祭祀,更像是镇物! 那是谁布下的阵图? 如此大的手笔,有谁人能动用? 需要以此来镇压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阳光晒走了她身上的战栗,让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也叫她没有太过于强烈的森寒之感。 然后睡过头刚起的小颖砰然出门来,本来以为找不到招秀是因为她早早出门了,结果刚跑到院子,就发现了坐在屋顶上的人。 她双手叉腰仰头望,既纳闷又无语。 “你是在晒太阳吗?” 屋顶上的人居然还点头。 小颖指责:“快下来!一会儿太阳就烈了,小心晒得难受!” 招秀腾身下屋,跟着小颖进屋,先洗漱再准备吃早饭。 她坐在食案边,一面等食物送上来,一面继续思索,突如其来的噩梦究竟还有哪些未尽的释义。 就像她之前所恐惧的,既然那棺椁会漏血,说明它已经有了裂缝。 能用此般规格镇压的棺主,不是妖邪,就是鬼物——这短短半个月来,她见识过的奇怪物种还多的去了,既有烂成泥了还未死的邪物,又有被浊气侵染得活动起来的死物——就好像这年头的怪事全往她身边赶似的。 就算那可怕的棺主真要出来,也会被那深渊里的大阵所捆束。 那就是镇压它的,它……应该无法脱困? 招秀慌的就是——她在其中会扮演什么角色。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梦! 不,不该说是梦了,虚幻与现实的边界已经模糊得过分,她本能地觉得那是真实的。 在这世上的某一角,真的有那一方深渊,有那一个悬棺。 招秀现在就存在一个设想。 她被牵扯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她侵吞了琼岛底下的清气吗? 那截小天柱所处的环境,与梦非常相似,浊气凝结而成的晶簇山,与那方作为法阵中心的石柱平台也有某种类同之处……没准正是因为吞噬天柱,应和了冥冥中的某种条件,才会出现这样的感应。 铁索悬棺、深渊镇物,也只有小天柱能配上这样的规格。 但如果说是这样的话,解东流是否也存在同样的困扰? 那深渊会否也将他扯入其中? 招秀很难想象解东流也像她一样恐惧忌惮、坐立不安的样子,假使他真的看到了那画面,估计也会直接一剑劈开那悬棺看看是什么玄虚吧! 还是说,这梦只会挑软柿子捏? 目的几何? 招秀不是没有思量,那会否也会与她身上那个咒印有关。 毕竟清气元力的滋养,在给她锻体重造的时候,也在无条件滋养她身上的咒印。 丹田经脉凝实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让寄存于其上的咒印跟着茁壮了。 而咒印牵系到她与那个邪物,彼此之间更有七魄相连,等同于她增益自己魂魄的同时,也会让它获得增益? 但是要她将那悬棺之主,与她所见的那邪物混为一谈,她又觉得太违和。 就算邪物不死…… 小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姐,我做得不好吃吗?” 招秀条件反射摇头。 “你今天老是走神哦,”她担忧地说,“在想些什么呢?” 招秀不知道怎么解释,几口将饼子咬完,饮下甜汤:“是有些想不通的事,问题不大。” 一有说谎之嫌,她就开始本能地转换话题:“这几日,影阁会替我送个人上来。” “心性颇佳,只是年纪小些,又逢家变,”招秀将琼岛上的事简单说了两句,“我会将人安置在礼乐司下设的教习堂,你若是得闲,不防看顾一些。” 小颖表情古怪:“年纪多小?” 她敏锐地觉察到招秀对那人的在意,招秀下山,那人上山,说是其间没有什么因果关系都说不过去。 “十四五岁。” 小颖挺直的脊梁马上又放松下下来,似乎觉得这个年纪并没有多少威胁的意味,点着头打包票:“没问题,我会照顾好的。” 招秀戴上面具,离开竹君坞去云台。 暑夏一过,没多久就是秋分,应节之期,祭仪司又要筹办秋收大祭,敬神祈福。 首先就是得与春苑对接。 秋祭过后,陆陆续续就得排上冬日几场祭祀。 云台最忙碌的时节马上就得到来。 当然不止云台,扶风楼各部都得开始忙碌,每到年底,整年的统计都要开始运作,比起凤台的工作之繁重,招秀反倒觉得云台轻松一些。 至少流程定例放在那里,需要改动的不多,云台各司其职,她主要起坐镇的作用,人要在,但是参与度可有可无。 紫微星归紫微星,噩梦归噩梦,东域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共眠 简锐意还算靠谱,没两天就把聂风清给送了上来。 招秀按照之前的考虑,把人放进了礼乐司。 礼乐司与各书院接洽,主职修书定律,下设的教习堂定期接收各书院首席与教司的深造、进修,所以有学舍和讲堂。 氛围与书院相差无几,有年长者,也有年轻者。 她并不怕聂风清适应不了环境,这孩子现在卯足了劲学习,就想着要证明自己。 一切步入正轨,招秀就又开始盘算别的。 她现在都还未接收到承月的来信,岂止是音信全无。 要不是知道少主回天元山就是回老家,都要猜他是不是被挟持了,人身不自由到连给扶风楼发点讯息都不成。 只能说这场会议里还有什么特殊的议题,或者说各域之主还卡在某项重要的决策中难以定论,以至于承月不能回返,天五门那边也没有确切的意思传达下来。 招秀现在,别说不知道大衍寺来客的真实身份了,对方什么时候到、要怎么甄别、甄别后又要怎么处理,都一无所知。 心脏空悬的时候,难免多想。 对于紫微星,招秀原本只有找寻与不交恶这点想法,她也不想牵扯进去太多。 聂风清出现在眼前,她动恻隐之心是有,但也不得不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春苑那边的数据对接过来,招秀可以清晰对比出,今年的天灾相比去年,又多了将近一成半,尤其是沙野地带。 沙野近海,距离郁境大地中心较远之地,处于天柱力量辐射的边缘,本身天地元气就弱,土壤沙化失肥,不好耕种,海啸与暴风雨又几度摧毁农田、破坏渔船…… 年年流亡别处的生民都在增多,即便春苑秋苑加大扶持的力度,赈灾救灾,都难以改变沙野荒芜的趋势。 若是得不到强效的改变,再几年,沙野成死地或许都有可能。 这就是最无力的局面。 人定可胜天终究只是一句空头口号,而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人力在灾难面前着实没有抗衡的余地。 衰败与毁灭,这是人心向背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以说,东域有本就衰弱的历史原因,但是天柱转移到中央,四围的元气都在同等衰减,茫茫郁境,又会有多少个沙野呢? 如若放任不管,迟早有一天,天柱倾倒,郁境尽成死地。 寻找紫微星,为的就是祭天。 就算招秀不清楚十六年前“祭天”的详情,也知道,那是需要祭祀者本人主导的仪式,祭祀者非凡的能为、胆魄、勇武皆缺一不可,否则当年那位后来不会被奉为“紫微大帝”。 招秀再想想聂风清…… 先不管是否得甘心赴死,论起够格与否,似乎就差了太多。 她怎么看聂风清都不像是能担起那般重任的样子。 只是忧归忧,这也不是她能干涉的事,她只能先养着小孩子再说,没准养着养着就有意外收获。 招秀还有别的困扰。 对于梦境的恐惧叫她两日不敢入睡,但她也不是个逃避的心性。 既然都在梦中被拉过去了,她总得搞清楚那阵图那悬棺究竟是什么,也好做些准备。 蓝祈曾亲身力行地告诫她进入他人梦境的后果,只是在自我意识被压制的时候,她很难有清醒的意识去抗拒这种迷惑。 之前那场噩梦,极大可能还是她主动前往的,也幸而她虽然不清醒,但自保意识强烈,硬生生撕开梦境醒过来了,否则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 结果做好了入梦的准备,却发现那噩梦根本就没有再来找过她! 等待了几晚上,都是安然度过。 就仿佛那场梦只是一场十足的意外。 她就很迷惑。 招秀既怀揣着一种惴惴然的不安,又不可避免地放松下来……讲道理,睡觉的时候谁想劳心劳神应对未知危机呢? 这日又是风平浪静,她盘坐榻上正炼化元气,小颖大晚上过来敲门。 刚睁开眼,小颖就从打开的门缝里探出脑袋。 昏暗的光线没阻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抱着自己的竹枕俏生生地说道:“小姐……我想跟你一起睡。” 招秀收回内息,轻吐一口气,伸直腿放开打坐的姿势:“做噩梦了吗?” 小颖赤着脚踩上席子,拉上门,很自觉地爬上榻,钻到了里侧。 招秀抓起头发拢到一侧,刚躺下,小颖就翻身抱住她的腰,把头埋进她的胸口。 抱得太紧,看她这种仿佛是要把自己憋死的节奏,招秀拍拍她的后脑勺,于是小颖慢吞吞抬头,侧过脸向外,然后又幸福地将头埋了进去。 暖融融的体温叫人觉得很舒服,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失落地说:“没了寒症……以后你再也不用我暖床了。” 招秀哪还看不破这小丫头在想些什么:“想一起睡就过来。” “不能老是打扰你嘛,”小颖噘起嘴巴,安静了一会儿,又说,“我今天去给小聂送了点东西……”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姐姐,她真的好像你。” 招秀没说话。 小颖对聂风清从最初冷淡礼貌的旁观、很快就接近于热切,她像招秀这一点,绝对是主因。 安安静静的呼吸间,两人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旧事。 “我又梦见我们一起去山上采忍冬……”小颖眼睛里蓄起了眼泪。 她像是念叨一样唱:“叁月叁,忍冬开,鸳鸯舞,热病消……” 努力憋着气想把眼泪憋回去,好一会儿都在使劲。 结果招秀伸出手,轻轻抹了抹她的眼眶,她就完全忍不住了。 忍冬一蒂二花,花蕊在外,成双成对,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又有鸳鸯藤之称。 这是清热解毒的良药,既能宣散风热,还善清解血毒,可用各种热性病。 小颖少时家中父祖都是游方的郎中,打小与药草相伴。 她最喜欢忍冬。 “姐姐,”小颖说,“我想我爹娘想我哥哥了……大麒山下,是不是能绿了?我爹娘在泉下是不是会与花相伴?” 旧事 招秀闭着眼睛。 她怕睁开眼,就没法遏制住胸腔中的情绪,徒惹小颖更加难过。 大麒山已成死地,能否再春不得而知,但她恐希望渺茫。 极其恶毒的缚咒连同山与地的灵一同抽走,莫说草木无法生长,埋葬其下的人,亦是死不得瞑目,不得超生,无归冢,无祭享。 早年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挖开地层,至少掘出些尸骨,无论是谁人遗骨,能叫一个人安息便叫一个人安息,但是元气彻底散逸之后的地界,阴阳失衡,活人进去都有被消泯生气之惧,她更不敢暴露自己就是大麒山的幸存者。 谁能想,整个村落,七百多人,一夕倾覆,只剩下她与小颖两人。 世人只知大麒山之难在天灾,在水火土风四象之乱,可她们是亲眼见得村人死状的,在地泉、火乱、山崩、暴风之前,全村已经被残杀! 那不是天灾,那是人祸!! 这么多年来,她竭尽全力想窥知罪魁祸首,想解开那不知名的缚咒,都陷于重重迷雾;她不敢大动,不敢公开,扶风楼主事人的地位并不能带给她任何安全感,正是因为什么都查不到,所以她更畏惧那未知的敌人。 为何灭村? 为何必须以此种手段将大麒山毁于一旦? 谁人动的手? “对不起。”许久之后,招秀低低地、呓语般地说了一句。 这么多年,她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 小颖在她怀里摇了摇头:“我只想你平安喜乐……我不要你再深陷其中,我也不想你帮我找哥哥了……” 她想起之前招秀梧山之行就吓得半死:“我只想你好好的,我俩都好好的!” 那一年,小颖长兄前去五十多里外的镇上送药,倘若按时回返,同样会陷于死难,倘若未得回返,也可能会侥幸逃过一劫。 小颖家住后村的药坡,当日两人下山,见得小颖全家死状,却未见得她兄长尸身,虽山崩突然,两人只能逃命,但未见得尸体,小颖心中就一直寄存着兄长未死的期盼。 招秀轻轻道:“倘他未死……终有重见的一日。” “莫再多想了,”她拍拍人,“睡吧。” 小颖必是因聂风清的遭遇,所以不可避免地想起旧事,只是多年辗转,既报不了仇,又解不开怨,多想也只是徒添困扰。 她深呼吸,摸了摸小颖的头发,又说了一遍:“睡吧。” 小颖悄悄转头,将脸埋进她胸,又深深吸了口香气,这才慢吞吞转过脸,安详地躺在她怀里,闭眼睡觉。 招秀却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秋收大祭将开,不止云台,东域各地有四个处所都将在同一时间举行祭仪,分配的人员这几日都借由传送,来回置备祭物。 招秀一项项检查过去,一项项复核方案。 与春秋两苑的材料交接比较繁忙,关于临冬祭祀所需还要提前请示凤台批复财务,她忙得不可开交。 转过头来发现,少了个承月,好像也没叫扶风楼的运转出现什么问题。 少主的最大作用就是个吉祥物。 但吉祥物没来观礼,她在秋祭的现场,也觉得空落落的——问题是简锐意也在外面还不回来。 他仍在调查琼岛一事吗? 还是说他在查之前那个“季潮生”? 她要的“开灵刀”他是已经差下属送来了,但没一点音讯的又叫人觉得别扭。 一个两个全这幅德性。 招秀也不是耿耿于怀,她根本没空闲去思考别人在做什么,与其担心别人,她更忧虑自己。 一个月也没剩下几天,距离咒印下一次发作的时日越来越近,她每天都担心着肩胛上又会浮现鲜红的纹路。 找席殊吧,也算是有点经验,又怕这家伙探知到她身体里的秘密。 她可没把握能瞒得过他…… 结果她还在犹豫,偶然得知席殊已经离开扶风楼十数日! 几乎在她下山没多久,他也跟着不知去处。 小颖转告清风居童子的话,说是席师早先告假外出访友,多者一季,少则一月。 招秀:“……” 虽然她无事从不登叁宝殿,但恰巧她每次上门席殊都在,恰巧她每次的问题席殊都能解决,现在人不见了…… 她可不得更为自己发愁么! 愁得很。 要是咒印发作,她总不能跑剑阁找人去吧? 不行! 打死她也不能丢这个脸! …… 滴答。滴答。 腥血仍在下落。 深渊之地,九龙铁索震颤,悬挂的棺椁随之微微晃动。 白色阵图呼吸之间释放出恐怖的张力,连同空气亦如有实质般,死死束缚着当中镇压之物。 但是那腥血在恐怖的威压之下,依然稳稳地摔落于祭坛。 摔得粉碎。 又以它粉碎的身躯,一点一点攀爬至白色的阵带之上。 玷污它,覆盖它,侵染它,吞噬它! 无形的厮杀在这一处微小的角落展开。 白光闪烁得更为频繁,就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哀嚎。 巨型的锁链震颤得更加厉害,似乎要将棺椁之上黑色浓密的阴影全部绞杀,剿灭! 但这并不能阻止附着在腥血之上的意志,强硬地掠夺本属于镇守者的力量。 那获得力量的意志见好就收,很快脱离自己辟出的战场,沿着一条新被开拓的逼仄通道游散而去。 它循着冥冥中的轨迹,离开深渊,渗出山体,顺着滚滚的流水一路向东。 一路向东。 ‘季潮生……季潮生……’ 九怀江,由西向东,连通中陆与东域。 一个书生正立在行舟之上,借由夜航的灯盏,眺望浩荡江景。 “离家行游数年,终于可以归乡,心绪实难平静啊。” 书生开怀笑道:“秦兄,韩兄,此行必叫你们见识一番,我老家云鹤湖上……嚯,有尾大鱼!!” 他开始还觉得新奇,忽然惊呼:“不好!要撞上来了!” 舟中正下棋的两人条件反射抬头欲观,猛然间舟楫便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书生一下子摔倒,叁人还未发出声音,身上就齐齐爆出血来。 就像有一股巨力正牵引着他们体内的血,于是全身的毛孔陡然张开,血涌而出。 只瞬间血尽,叁人气息全无。 一道气流在满船的腥血中慢慢游曳,就像是选择一般,最终缠绕住“秦兄”的脚,一点点渗透他的靴子,钻入他的体内。 血流如有牵引,也随之一点点渗透他,充盈他干瘪的身躯。 躯体充血丰润,血管重新运作,器官再度复苏,叁个人的生命力才促成那不明意志的寄居。 他倏然睁开双眼。 猩红的眼珠并无任何人的色彩,死寂如渊。 紧接着,那深渊般的眼瞳慢慢波动起来,一股邪肆的气息从中流泻而出,慢慢地叫他的面容也沾染上了冷漠与怨恨的意味。 秦铮仿佛木偶般僵硬地从棋盘上直起身来,挪动的手脚就像是被什么丝线吊起一般,挪回到各自应放的位置之上。 他坐在舟中,于自己好友的尸身边,木然地、无神地念叨:“季潮生……季潮生……” 短暂地停顿之后,又仿佛梦呓似的低喃。 “招秀……” 窥伺 ???18ьωc??? 简锐意盘坐在密瓶轩的静室中,一页一页翻看手中的情报。 四面是墙,空无一物。 席子铺设的地板上只余中心一张四方矮木几,几上有一个瓷瓶,瓶中是一根枯萎的梅枝,一盏油灯,灯光并不明亮,木几边一个蒲团。 简洁雅致到了极点。 他阅览完,放下情报闭上眼沉思一会。 片刻后又睁眼,先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重又拿起纸笺,再度翻看。苯魰鱂洅ρò18ρòг.?ò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季潮生”这个人名,虽说在东域没什么存在感,但他确实是东域人,为何会羽化于平州——恰是因为他出身平州。 落叶归根,所以最后会选择平州作为自己的埋骨地。 密瓶轩没据此查探到更多情报,只能判断他已经没有留存于世的亲族。 此人年少离家,关于他的师承与修行地难以考据,因为他后来的活动范围并不在东域,但如果提到他的别号“玉壶子”,或许知道的人会多一些。 他曾在东域与北境的交界带的玉壶山山下谷地潜修,因嗜酒,每隔一段时间会出山买酒,因此也留下些许传闻,当地人后来盛传的“谷中仙”便是他。 他后来去了哪里? 发生了什么,才会叫这样一个人,与那等邪物结下血海深仇? 以至于对方辗转找寻地誓要与他复仇? 简锐意皱着眉,想着是不是要去玉壶山看看。 但山远在北方,亲自来回一趟又要耽搁多些时日,他实在不想招秀离得自己视野太久。 正踌躇间,忽然神经一紧。 他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作出了扑倒的动作。 只有一人的静室中忽然凭空出现一个轻哼:“嗯?” 似乎没料到他能躲开自己的偷袭。 简锐意猛地借力在地上打了个滚,敏锐的直觉叫他的警觉性绷到了极致,躲过一击之后旋即正面挺身而起。 可是环顾四周却未看到任何人影! 他的视线条件反射掠过油灯发散的光、映照下来的木几影子乃至于自己的影子,他以修炼影法多年的经验发誓,绝不可能有人藏在这里! 那么袭击者究竟匿于何处? 静室中明明没有第二个人! 简锐意指尖相扣,可是未待他释放出术阵,猛然一击从后心击来。 这一回他的躲闪未得及时——纵使侧身卸力,那几乎要把他的心脏从胸腔中打出去的力道还是将他打飞。 “太慢了!”那声音随之懒洋洋地说道。 清脆的嗓音,像是泠泠琴音,只是拖长的尾音,叫它不似琴音雅致,反而显得散漫。 简锐意在失去平衡的时候,就清晰听到了自己后背肋骨断裂的声音。 倒下那一刻,指尖的阵势已经落下。 释放出的壁障确实触及到了人! 但他的感知只能模糊觉察到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那人似乎在与壁障碰撞的瞬间,不可避免地现形,但又很快规避掉了法阵! 什么原理?! “术师……” 那人嘟囔道。 “没有阵域,你出手的速度,够我杀穿十个来回了。” 简锐意气得脑袋都是一晕,手下留什么情,他就该觉察到不对的刹那就启动杀阵!! 矮几上的资料正在被人哗啦啦翻动。 那“无形”的存在似乎并没有多少耐心细细观看,粗粗翻了一遍便随手丢掉。 不好的预感让简锐意头皮发麻,忍着疼痛翻身坐起来,强作出的防备姿势却没有任何效力,那个东西照样在他胸口按了一下。 他疼得整个人都快蜷成一团,汗珠如雨一样从额上躺落,短短几息就像是要脱水一般,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不是你……”那凭空出现的声音叹息。 “那就还得看看哦……” 很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简锐意在晕过去前,满脑子胆战心惊的全是:招秀!! …… 招秀觉得很奇怪。 一种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的奇怪。 在竹君坞起床洗簌,出门在凤台吃了个早食,顺便与凤台主聊了聊某些款项的事宜,回云台工作,转去礼乐司看了看聂风清,与春苑主喝下午茶,吐槽少主怎么还没音讯,回竹君坞休息…… 她老是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 对于天地灵气无比敏感的招秀,其实在琼岛过后,整副感知与灵识都通透敏锐了不少,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有问题。 可是任凭她怎么找寻,都没办法发现问题来自于何处。 就算她专门立到空旷的地方,那种窥伺的感觉也存在,可是四面八方明明都没有任何人!! 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过大神经过于紧张。 到底怎么回事? 入夜,小颖置备好洗澡水,将干净的衣物放在屏风上,又收走她换下的衣物出去浆洗。 招秀赤条条站在浴桶边束头发准备泡澡。 以指作梳,梳着梳着,又猛地放下手,警觉地眯起眼。 四周没有人。 可她分明觉察到那种越发粘腻的缠绵的窥伺! 那不知道藏在哪的眼睛都快贴到她身上了! 她立在那,忍无可忍:“出来!!” 招秀恼得连太阳穴上的神经都在砰砰直跳,压低声音,免得被屋外的小颖觉察:“你究竟是谁?!” 一片寂静。 内室中只有她一人身影。 窥伺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叫她根本没法准确地定位。 她尝试用影法将自己匿于阴影,但窥伺根本没有消除,依然牢牢地钉在她身上,似乎能无视她所有的伪装。 徒劳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强行按着额让自己冷静下来。 伸手继续拢好头发,抓着头发去够矮几上的木钗。 弯腰的时候,胸部微微颤动,雪似的沟壑更加鲜明,被窥伺的感觉聚焦到胸口。 她直起腰,慢吞吞将钗子推进头发。 “光看有什么用,”招秀抬眸冷笑,“你不想摸一摸吗?” 挟持 绝色美人生动如怒放的月季。 连尖刺都仿佛带着娇媚可人的美感。 青丝如云,胴体似雪,骨肉匀亭,比最柔密的清波更为撩人,肌理莹白,比最好的瓷器还要细腻。 油灯的光亮朦胧而昏沉,像一层轻薄到极致的纱衣般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叫她整个人都现出一种画卷般隽永的质感。 犹如给霜雪打上暖色,硬生生从低冷清凉之间带出游离的暧昧。 招秀抬着头,自然地袒露身体,整个人介于光与影之间,明的是玉,是瓷,是珠,晦的是月,是雾,是风,哪怕站着不动,都有止不住的生命力从中流溢出来。 她全身上下都似乎漫着香气。 鲜花绽放到极致极具侵染力的香。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人香,若有似无地自她骨肉中漫出,即便是她投在屏风上的影子都带上了扣人心弦的魅力。 倘若视线具有实质的话,那么每一丝每一缕都会想要化作手,轻抚她的身体。 可内室中的不知名存在依然按兵不动。 真就那么能忍? 招秀抬起手,慢动作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纤白如若无骨的手指戳进肉里,指腹与肌理的接触形成一个微微下陷的小窝,柔软细腻的质感在这么一个简单到极点的动作上,已经勾心夺魄。 “你不想亲手摸一摸吗?”她仰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当她的指尖沿着那轻雪似的乳肉滑到峰尖,在殷红如梅的蓓蕾间停顿,因为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动的胸脯,足以令石人动容。 然后那只手顺着胸脯的弧度继续划下,到了紧致的腰腹间,纤腰盈盈不及一握,犹如扶风的杨柳枝般曼妙艳绝。 指尖一路滑向腿根,她微微挑起的眉眼,带着邀请般的魅惑:“真的不想吗?” 等待了片刻,依然未觉察到来人任何破绽,黛眉微微蹙起。 她深呼吸,还是没忍住:“懦夫!” 不是有病,就是能忍到家了! 招秀无可奈何地放下手,她又找不到人在哪,在意也无用。 不过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 盯了她一天了,不现身,不说话,也不见伤害之意,就这么光盯着看? 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实在想不通,招秀索性彻底不理会,郁闷转身,伸手划动水面感受水温。 清透的水流自指间淌过,水温正合适。 莹白如玉的手指掬起些许清水,她跟着弯腰用水搓了搓脸。 她完全没想到,恰是在低头的瞬间,虚空探出一只手来,毫无预料打在她的后颈上。 招秀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恐怖的电流直冲大脑,巨大的力道短暂切断了她神经连通大脑的渠道,她连挣扎都来不及,思维就彻底沉陷下去。 她晕厥时翻倒的姿势,把袭击者都给吓了一跳。 来人手忙脚乱捞住她的腰,避免她直接倒栽进浴桶中。 可柔嫩仿若无骨的身躯软绵绵倒在他臂弯上,又叫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既有种想要撤开手的本能,又控制不住浑身僵硬起来。 光裸的、白腻的、珠玉般似乎会发光的肌肤…… 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如羽毛轻触似的戳了戳她的腰。 整个人忽然僵直。 片刻之后,他直接将整个手掌都按在了她的腰上。 完全就是一个大踏步的跨越。 掌心贴着的肌肤温软服帖,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滑腻,美好的触感叫他仿佛找到了玩具一般,反复揉捏那段腰肢。 很快他又眨着眼伸出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放在她的胸口上。 大脑仿佛瞬间炸开一朵烟花。 “哇。” 他的心脏都在砰砰狂跳,像要破开胸膛的皮肉跃出去。 都要呆滞好一会儿,石化般的躯体才重又复苏。 “很想哦,”他弯下眉眼,心情愉悦,隔空回答她之前的问题,“但你肯定不让的吧。” 刚才那模样,但凡他要是敢动一动,她就得提刀杀过来。 只有昏迷的时候,是乖乖的。 他把手放在招秀的后颈上,补了几个穴位,免得她忽然醒过来。 然后他歪着头,想了想,又把人抱起来,放进水中。 “洗澡……?” 完全不知道控制位置,他的手刚放开,她就直直地往水里堕。 来人吓了一跳,在水漫过招秀口鼻之前,猛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又给带起来,抱在怀里。 手忙脚乱间,水声哗然,招秀身体的起落溅了他一脸水。 他刚把人摆正,无处安放的手臂又挥中她的头发。 盘好的发髻被这一击直接打散,木钗倏然掉落于水,青丝如泻墨般淌开,沿着她优美的脊背与肩骨淌下。 散在了水面上。 打湿了。 他猛然睁大眼睛,一动不敢动,要侧耳认真听屋外动静,确定没有没发现,才慢吞吞松了口气。 ……所以现在要怎么收场? 他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舍得放手,就像给娃娃洗澡一样,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又往水里浸。 做贼似的伸出蠢蠢欲动的另一只手,探入水中,按到了她的胸口。 上上下下都给揉搓了一遍。 胸脯软嫩,腰肢纤柔,脊背玉润,大腿修韧,臀部丰腻…… 他满脸通红,不受控制蒸腾出来的热气释放到全身,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蒸熟;瞳孔微缩,处在兴奋与受惊的中间状态,几乎拉成条小细缝。 “你自己叫我碰的哦……”他理直气壮地说。 头与她挨着,呼吸几乎碰触到她的耳垂,她的呼吸心跳完全为他的意识所接收,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模拟她的呼吸与心跳频率。 干坏事的人,眼睛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精神却高度紧张,血管里奔流得都是兴奋与热切。 所以当那个名为小颖的侍女洗完衣服晾晒好,哼着歌往里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警觉地僵立于原地。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条件反射将人从水里捞出,反身就摘下屏风上的外袍。 窗开窗闭,屋内瞬间沉寂。 “小姐,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小颖打开门探进脑袋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人呢?! 养子 招秀醒的时候,后颈痛,头晕。 坐姿有些奇怪,支撑也很别扭,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脚,意识到半悬空的刹那,不安定的感觉几乎在同时流窜进她的大脑,将她的警觉心完全唤醒。 她猛地睁大眼睛,强行将理智从不适感中拔出来。 然后环顾四周,惊魂未定。 这是在哪?! 一棵高大的乔木,枝繁叶茂,她正坐在粗壮的枝丫与树干交界的树杈间,位置极高,底下郁郁葱葱,远方莽莽蓁蓁,典型的山林之势。 衣摆被风吹散,一下一下打在她光裸的小腿上;只一件外袍,袍下什么都没穿。 连鞋子都没有。 她一瞬挺直腰身。 想起来是洗澡的时候被袭击了! 可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 招秀几乎是在回忆起早先发生的事后,就在心中大骂影阁与剑阁怎么布防的! 竟然能让歹人,在她竹君坞里,把偌大一个云台主,给劫持了?! 她本能地感受了一下,丹田运转正常,内息仍在自动运行大周天,功力没有被动手脚,但她并不敢动。 这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扶风楼又带走她,至少比她厉害不止一两阶。 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血压升高,脑瓜子都在闹。 “出来!!” “……我在哦。”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低低的,小声的,十分动听的音质,却因为它的主人矫揉造作的腔调,而显得有些怪异。 她猛地扭头,就在不远处,一个人半蹲在树梢上歪头看她。 纤细而分叉的树枝应当完全不足以支撑一个青年的重量,但他就是稳稳地站在上面,就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片叶子般,没有丝毫重量。 而在他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之前,她几乎一点对方的存在感都没感觉出来! 这太离谱了! “你是谁?”她有些受惊。 娃娃脸,精雕细琢的长相,眼型略圆,瞳色带有微微的琥珀透感,有种猫一般的灵动。 一捧长长的乌发完全没有高束起来,仅仅用一个布条随意扎在肩上,叫它不至于散乱而已,极随意的装扮,还不合身,不羁散漫之感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问名字,还是问身份?”来人微微歪头。 这几乎堪称“可爱”的动作并没有打动招秀,反倒叫她觉得有一股的恶寒直冲天灵盖。 猛兽装无辜也不能改变他穷凶极恶的本质啊! 招秀紧紧盯着对方,警惕与忌惮的锋锐冲击她的情绪,反倒叫她逐渐冷静下来。 她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找上她? 为什么不是别的人,偏偏要是她? 怀揣着巨大秘密的人,曾因自己的每一个秘密而胆战心惊,瞬间脑中就罗列出全部的猜测——大麒山之劫、琼岛下阴谋、梅坡书院邪物…… 然后瞬间她又隐没掉其他的猜测,只留下一个。 冒充南域巡狩的邪物,以及“季潮生”! 除此之外,她很难想象,以她的小心谨慎,会暴露自己并招惹上未知敌人——唯有出现在梅坡书院那个,她不得不借由书院的天罡真灵阵才干掉的妖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也只有这件事最惹眼,最容易引起注意……特别是,她跟简锐意还在调查“季潮生”! 这全是放在明面上的事! 所以说,是知情者找上来了? 是善是恶? 她可不认为,自己现在好好坐在这里没有受伤,对方就是善意的——真要没点猫腻,她又怎么会被挟持出来! 只不过,在家里被带走这事,还是叫她觉得玄妙了。 就算这家伙很有能力,那也得是特别了解扶风楼的构架吧! 招秀的脑子在飞快运转。 她本能地想到了简锐意……所以这家伙在外一直久久不回,是不是也有被找上门的因素? 他没事吧? 招秀完全不想步入对方的步调,但是又不敢暴露自己的思考,她明白越是让猛兽感兴趣的猎物,越是会遭受更多的玩弄与磋磨。 她谨慎道:“名字?” “墨小七。”对方就等着她的问话了,因此不假思索回道。 招秀的精神正处在高度紧张之下,很快听清对方的名字,并且进入相应的思索。 只是大脑一转就僵住。 她活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闷棍那样,僵硬的脊背都有种生锈老化无法动弹的感觉。 完全没料到的事实让她控制不住惊悸起来。 “墨……黎?” 她称呼他名字的方式似乎叫来人有些意外,但他马上就眉眼弯弯地纠正道:“小七,墨小七哦,我娘生了七个,我可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他一脸“我超厉害的吧”。 招秀扶着树干,完全是没有支撑就要摔落下去的虚弱,思维仿佛被镰刀犁过一遍那样,断裂的神经突触找不到一点着力点。 “天元山?” 她的思维都像是要爆开,艰难的咬字都掺杂战栗之意:“尊主……养子?” 来人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拍了拍手,轻松道:“你知道我,那太好啦。” 招秀两眼都是一黑。 她还在天元山修行的时候,墨黎还没上山,她来东域比承月要早两年,恰是那个时期,尊主捡回了墨黎。 承月在亲爹与诸位尊长面前好歹还收敛一些,墨黎上怼天下怼地,还自来熟到了极点,就没一个怕的。 她离开天元山将近十年,不是这十年从没回去过,而是两人的交际范围完全不一样——天元山思过坪,早十年是承月常客,后十年是墨黎惯犯,一年多少时日,他能有一半都待在里面关禁闭。 尊主一个亲子,一个养子,全是不省心的主。 于是就算没有正面撞上过墨黎其人,她也听说过不少对方的传闻。 包括那逢人就作的奇葩自我介绍,他就觉得自己幼年能在大饥荒里活下来超厉害;包括他把几个师长气得七窍生烟,追得他满院跑;包括他跟承月别苗头,天雷动地火打个你死我活,结果被尊主一人一剑,打得双双在床上躺了半月…… 知道墨黎有可能是奉尊主之命来的,她就怕得动弹不得。 她一向是极怕尊主的。 任何能轻描淡写处置她性命的人,她都怕。 所以尊主为什么在意那不死邪物? 又或者其实在意的是那季潮生? 无论如何,专门派出墨黎来,这就不是一桩能简单解决的事! 不过,信息不全完全不妨碍招秀莽上去。 知道墨黎的身份反倒方便她应对了。 招秀板直了腰,好艰难才能控制住表情,她甚至要故意冷下脸,一字一顿道:“所以,尊主让你掳我出来?!” 寄生 对不起宝子们!蠢作者误给防盗章设置了价格,不要买!!不要买!!它不能修改了气死,我尝试联系下客服能不能删掉,泪奔,你不要买哦 以下是《寄生》正文 —— 无论如何,招秀也不相信,尊主会让墨黎挟持自己。 光说他在暗中窥伺她的一整日,那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当然,跟墨黎讲礼数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这家伙的心性本就过分自由烂漫,随心所欲才是他的风格,他会管什么礼数才有问题。 尊主给的任务肯定是好好的,不说困难与否,至少也该是正常的,但墨黎的脑子是怎么理解的就说不准了。 只是放肆妄为不代表他不知道好歹,他的道德评判能力并没有误差,所以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只不过有时候明知是坏事也要去做,还做得理直气壮,这就是他的恶劣之处了。 在招秀这一句后,他缩了缩脖子,深琥珀色的眼瞳天生就带着水润的色泽,在背光处便显得更加可怜兮兮:“没有哦。”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招秀瞪眼。 墨黎说道:“不知道,反应过来已经带着你跑了。” 她蓦地警觉:“你在做什么需要反应过来?” “帮你洗澡,”他说,“要是被你的侍女看到……” 招秀的气血忽然上涌,脑袋所有的血管鼓胀得都像是要爆开一般。 她条件反射扶住头,免得它自己挣脱脖子掉下去,打断对方的声音都有些尖锐:“你帮我洗澡——” “你晕了呀。”墨黎还很有理由。 “你把我打晕——”招秀深吸一口气。 “不打晕你,肯定不会让我摸的吧。”墨黎振振有词。 “你还摸——”招秀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为真的很想摸嘛,”他毫无反省之意,“你都问了叁遍……我当然要回答你呀。”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虽然那时候你晕过去了。” 招秀按着自己的胸口,拼命调整呼吸。 不气,不气,气厥过去不值得。 这家伙脑袋有病。 呜,还是忍不了,好想打人啊……想要变强的欲望更加迫切了。 招秀好不容易冷着脸,死死盯着墨黎,咬牙切齿地说:“你来寻我的原因是什么?” 墨黎想了想,牵扯上正事,脸上的表情稍微端正了一些,但很快垮下来,又装起了可怜——他很知道怎么利用自己这张精雕细琢的脸,至少在别人怒火中烧的时候,稍微无辜一点,可以让别人下手不那么重——不下手是不可能的,在气人这一点上他绝对登峰造极。 “看你有没有被寄生。” 招秀慢慢拧眉:“寄生?” 墨黎回答:“你见过他了——所有靠近过他的人,都很容易被寄生。” 招秀打了个寒颤,“寄生”这个词语带给她太糟糕的想象,她只能理解虫豸又或者植物的某种寄生方式,把这个词语用在人身上……这就绝对超过她的认知了。 不过想到梅坡书院那个邪物,她又模糊意识到了什么。 都已经被碾成肉泥了,按理说是必死无疑了,咒印的存在却又叫她感应到对方的生机,两人之间冥冥中的七魄也还牵系着,这才叫她咒骂那是不死的邪物。 现在听到“寄生”的说法,说明死的压根不是他本尊,而是他用的一副躯壳。 死了一副,完全还可以换另一副不同的? 招秀冷汗都要下来了。 但她强撑着自己的脊梁,丝毫没有表现出弱势之态,反而更添几分冷笑:“那你发现我被寄生了吗?” 墨黎摇头:“我去过梅山了,也去找过姓简的,你们身上都没有。” 简锐意果然也在他任务的名单上! 招秀心下松口气,但马上又皱起眉来。 既然墨黎——或者说尊主,对那个邪物知道得如此多且如此详尽,说明过去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交集。 尊主关心整个郁境是理所应当的事,如果那个邪物当真是如此危险的话,那么在发现她们深入接触过邪物之后,派出墨黎来处理也无可厚非。 但她不得不更警惕。 因为她与她邪物的关系更深!! 那或许不是可以让墨黎直接用他的手段查出来的关系,但咒印确实牵系到彼此七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算不是“寄生”,也可以说是畸形的“共生”了。 算算日子,咒印很快就要复苏,她可不想被墨黎觉察到这个东西。 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件可以坦诚的事。 招秀勉力冷静着,然后问道:“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用“东西”去形容他。 墨黎歪了歪头,头发垂在白皙精致的脸上,更显出一种美丽通透的少年感。 “是‘祸’。”他认真说道,“必须要杀死的‘祸’。” 他忽而又笑起来,小声道:“如果杀不死他的话,那就得是生灵涂炭哦。” 招秀没被吓到,她盯着对方盯了几眼,冷不防说道:“我能回去了吗?” 既然在她身上找不到“寄生”之物,挟持她于此的理由一个都站不住脚,不把她放回去还要做什么! 墨黎飞快摇头,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不行。” 在招秀生气之前,他摊开手:“虽然没有被寄生的反应……但是血石对你有反应。” 他掌心有块猩红色的石头,乍一眼真就像是鲜血凝固硬化而就。 招秀死死盯着它,一刹,就发现这玩意儿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变大了,猛一抬头,那娃娃脸的混蛋就已经蹲到她面前。 一臂之距! 他捏着血石,先往她的手背上碰了碰,让她感受了一下这东西的硬度,然后抬起手,直接将它塞进了她的手心。 完全来不及躲闪,掌中就多了个东西,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石头的棱角正在慢慢融化……它在渐趋发烫,变软。 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 她完全不知道!! 本来应该慌的,但越是紧张的时候,招秀发而能越发冷静。 就仿佛所有的理智早就都预备着在最大的压力下稳定她的情绪。 ——真要有什么大问题的话,墨黎就不可能是这个反应! 他是思考方式有问题,他不是蠢。 所以招秀以极慢的速度把视线从石头上挪开,挪到墨黎的脸上,眼光像是刀子一样,具有极锋利的锐芒。 在这种想要刀人的眼神之下,墨黎都要悄悄地往后挪动了两步。 “所以你想拿它说明什么?”招秀一字一顿地,满脸都是“看看你要编出个什么来”的讥讽。 征召 作者:前面两个搞错的防盗章已经email客服了,人家估计要周一上班才会处理,我不知道能不能删掉,不知道删掉是不是会退钱,泪,还是有很多宝子买了章节,真是不好意思,萌新也不知道咋处理了 总之这两章完整的内容后面我免费放出来了,暂时不设置防盗章了,先处理掉前面那玩意儿再说,强迫症犯了,浑身不舒服一整天 今天没有加更哦,珠珠骤降,没到数额,明天加吧 (以下是正文) —————— 被这种眼神俯视着,首先再高的气焰都得低上个一截。 墨黎眨了眨眼,小声说:“你的元气确实能刺激到它啊……” 他只是没有说,除了特殊的元气能让血石反应之外,越干净越精纯的元气,能产生的效应就越强,也就越容易激活血石。 “所以呢?”招秀把血石抛还给他,冷冷道。 墨黎又往后挪了两步,故意的,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挪,像是指望她产生点同情心:“你这样的人很难得的……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去锁几扇门。” 招秀眉一挑,一下子就抓住他话里一些藏匿的重点。 先不管什么叫做“锁门”,他挟持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能帮忙做成某件事,应该还是与那祸害有关的。 是他有求于她! “你有求于我,”她语气并不强烈,但是一字一顿的凝滞意味让话音充满力量感,“还把我打晕了从扶风楼带下来——” “是先带下来,然后才发现的。”墨黎纠正她的说法,重点完全找错,“你很特别嘛。” “让我回去!”她直截了当。 “不行哦,我们已经出来啦,”墨黎说,“这里已经是鹿别山了。” 一夜之间从扶风楼到了鹿别山……这个混蛋怎么跑那么快!! “第一扇‘门’就在鹿别山,等我找到位置,就能‘上锁’啦。” 招秀的脑袋又开始嗡嗡直闹:“这是你的任务,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一脸愠色:“我就这么离开扶风楼,山上必得乱成一团。我的工作没交接,去向没交代!你知道你干的事影响有多坏吗?我是云台主!扶风楼第二号主事人!而你在我洗澡的时候把我掳走了!!” 他想了想,说道:“可你现在已经落在我手上了。” 语气理所当然得很,尾音微微上翘,甚至还带点小骄傲! 混蛋啊!! 这点小骄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把她挟持下山,搞得人仰马翻,他居然还挺得意?? 招秀深呼吸,深呼吸:“我不干,你还强迫我不成?” 墨黎犹豫了一会,还是老实说道:“可是你又打不过我。” 他还真打算以武力胁迫她啊!! 这混蛋脑子里就完全没有身份概念——任凭她是扶风楼主事人,任凭她有云台主的职责,反正她身后牵系的千丝万缕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混蛋自我任性到了极点,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想不想,他做不做,压根没有事情可不可以、别人愿不愿意! 认识到这点之后,招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一对明眸幽深且无神。 只有全身无形的刺仍在应激状态。 可是,如同月季这般鲜花,恰是因为有刺才显得更为娇艳欲滴。 更为……勾人心魄。 “你别气哦,我教你造化功好不好?”那张娃娃脸凑近,讨好似的说,“影法太低级了,我自创的造化功,隐身很好玩的……” 看,这混蛋其实能意识到她在生气,意识到自己干得不对,但他完全没有改正的想法啊啊! 招秀不理他。 她脑袋里在飞快地斟酌利弊。 墨黎先是歪着脑袋看她,接着又摆正脑袋看她,看了一会儿又凑近了一点,就快贴在她身上了。 他很认真地端详她,深琥珀色的眼瞳慢慢漫上隐约的跃跃欲试。 “让我摸摸你的脸哦。”他忽然说道。 这家伙的行动速度之快极难预料,动手几乎就在话语跟念头产生的一瞬间! 招秀猛地抬头,眸光如刀,警惕非常。 墨黎理直气壮地说:“我之前忘记摸了。” 他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所以他为什么还没经历命运的毒打?! 或者已经经历过了,只是就连无穷无尽的毒打,都没改变他这顽固的死德性?! 招秀极速后仰都没躲过那只讨厌的手! 而墨黎则在下一刹睁大眼睛。 本来想要摸她的脸,结果追过去先摸到了她的眼睛。 纤长的睫毛快速扫过他的指间,就好像一只蝴蝶短暂地擦过他的手。 蝴蝶翅膀翩跹,在他的心间倏忽振翅飞过。 墨黎不但手僵在那,通身都是僵硬的。 紧接着虎口就是一痛。 招秀恨得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力道之猛,用劲之深,完全是想将他骨头都给咬碎的节奏。 墨黎条件反射运气护住筋骨,而在觉察到皮肉硬化崩牙之前,她已经松口撇开。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心脏都好像漏跳了两拍。 深深的牙印烙在肉里,暗红带紫;扎得太狠,以至于就算很快松口,也出现了碾压的伤口,渗出了几粒血珠。 他的瞳孔微缩,本就偏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与其说是受惊,不如说是兴奋。 完全是神经绷紧的兴奋! 痛楚对他来说不值得一提,刺激他的是那紧贴着他皮肉而过的温热呼吸与湿热的唇舌——那感觉太奇妙了。 招秀愤恨一口咬完,理智回来才有点后怕。 正警惕对方动手,哪想这家伙在愣神片刻之后,放下这只手,反而把另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她浑身紧绷着预备随时逃命,结果就见墨黎眼巴巴看着自己:“……再咬一口?” 他有病啊啊!! 招秀条件反射在树干上借力就腾身跃下,笔直落入树底。 鹿别山多杉木,树干笔直无杂枝,地面除了些许枯枝败叶之外也显得非常干净。 招秀给小颖拟信使。 信使其实是一种术,东域很多地点都设有专门的信使接受地点,只要她在信使上附录对应地点的标志,信使就会飞往连接的位置。 她身上没带移动信标,否则别人也能联络到她,而不是现在这种,只能由她联络对方的前提。 招秀无比沉痛地想,为什么老是会让她遇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以至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的药,她的悬刃,还有零零碎碎的行旅必备之物,突发的变故永远不给她做好准备的机会! 不过她都能把自己给丢了……也不能怪别人找不到她。 墨黎从树上窜下来,身姿灵巧得像是一只猫。 “你的信标呢?”招秀冷漠地问。 “不能给你用。”他歪头,“你可以给别人去信,但不能暴露位置。” 也就是说别人不能主动联络上她,只能回她送去的那一个信使——借助信使飞回的本能。 真是受够了! 招秀沉着脸掠飞信使。 墨黎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冷脸,反而还很兴奋:“走走走,‘关门’去了!” 地气 招秀实际上也并不是非常抗拒这次行程。 虽然对于被迫出行的方式极为恼怒。 或者说她早就已经斟酌清楚,确信这是一次了解那邪物的好机会。 她不想永远被一个不死的东西纠缠着,也不想任凭咒印再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从墨黎口中撬出所谓的“祸”的详细情报她势在必得。 但她绝不能表现得很顺从,非要不情愿、明生气——甚至把讨厌的神色摆到脸上来。 毕竟墨黎脑子有问题。 在意识到这混蛋根本不听人话,但是对她的容忍度有些出乎意料得高之后,她就不准备做人了。 什么礼数,什么道德,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压根不配! 墨黎所说的“门”当然不是某种现实存在的东西,事实上,他也得寻找它准确的位置。 他摸出袖里一卷蟒皮地图查看。 地图的载体应当是那种能够长得极大的山蟒,上面的纹路犹如暗黄鳞甲一般,但不知用什么特殊方式处理过,即使连鳞片也都已经柔软得近乎毛毡。 大蛇通小龙,本身就是一种极有灵性的材料,奇特的材质与术力构架让这张地图在摊开的瞬间,才慢慢浮现出应有的线路。 从招秀的角度,可以看到无数黑色纵横的线条,深深浅浅。 这地图竟然只会显示持有人所处位置的一角! 她只觉得这张地图蕴藏着极大的秘密。 需要以这种繁复且特殊的方式来隐藏全貌,若说没有秘密都说不过去。 但看墨黎认认真真研究地图找“门”的样子,她不猜都知道,地图的主人肯定是天元山那位…… 既然是尊主的东西,似乎也不能以常理去揣度。 招秀身上只有一件外袍,松散的衣料灌风,让她觉得极不舒服,她裹紧衣服,摘头发灌注内力做针线将侧边绞起来,让它不至于太垮落。 又随手折了根枝条作簪,将散乱的头发盘起来。 连鞋都没有,只能以柔软的真气裹住自己的脚,避免踩踏到地面脏污。 心下再度咒骂某人。 她们现下已经处在东域版图内最西的地方,鹿别山再往西就是紫荆岭,那是中陆与东域的交界。 这里不但是深山野地,少有人烟,而且虎豹狼豺,凶恶非常。 不过招秀并不惧动物,她现在不止蛇虫毒物不敢近身,连凶禽猛兽都会绕道。 基本等同于不受任何动物欢迎,就连鸟雀见她都不会叫。 一路走来没遇任何禽鸟野兽,远处依然有鸟鸣兽吼,但只有他们走过的山林静默如同死地。 墨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异样,或者对他来说,就算虎狼侵袭,也不是会叫他眨眼的东西,无需投注更多的关心。 然后他把地图直接塞进了招秀手里:“感应一下。” 墨黎不修天元诀,对于天地感应之类的东西十分不通。 不是他不能学,而是天元诀跟他心性极为不合,尊主为他甚至专门创了另一番绝学。 他理所应当地说:“元气与元气之间应该有吸引力——那扇‘门’多年未经修补,地气应当泄露得很多,你找找看。” 招秀冷静道:“什么地气?” 她毫不指望他能会意而答全,毕竟这混蛋的脑回路就是问什么才答什么。 墨黎道:“龙脉元气。” 道家一直将山水的大走势称作龙脉,只是并非所有的山所有的水都能如此称呼——龙脉之下必有地气,那是天地蓄积于重要走势之间的元力。 就好像武者行内息元气于经脉。 如果将整片郁境大地看作是一个整体,龙脉便可称作大地的经脉。 但是武者的元气与天地的元气是不一样的。 天地元气散逸在山林间,游走于江河间,为草木山石所吞吐,为鸟兽虫鱼所呼吸。 人乃万物之灵长,人身上当然也有元气,不拘武者还是普通人,就与世间所有的生灵一般。 人活,食鸟兽蔬果,人死,身腐化土泥,其实就是一种元气的转移。 但是武者会以各种功法锁住自身气孔,阻止人体内的元气散失,并锤炼更多元气为内府真元,所以武者的寿命会更长,体魄更强健。 有些元气郁结,会形成稀奇的天材地宝,而吞食这些奇物之徒,无论是人还是鸟兽,都能得到极大的造化,便是同样的原理。 真要说起来,天柱分离出来的清气其实也是元气的一种,只是元气一般是有载体的,清气却是天地初分时最原始最精纯的那一种——所以更难掠取。 道理招秀能懂,但她想不通为什么要有“门”。 大地元气难道不该自然释放? 她皱眉,直截了当发问:“为什么要封锁地气?” 墨黎回答:“因为天柱无法涵养那么多啊。” 如此简单的原因,招秀却是心中一悸。 骤然意识到很多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天柱损坏,天地元气在散逸——却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招秀是亲眼见过琼岛之下那截分离的小天柱的。 她半只脚踏进过那个奇妙的世界,她更能认识到“分天地、定山河”是怎样一种概念。 天地元气是一个巨大的循环,而天柱就是这个循环的枢纽! 枢纽坏了,秩序失衡,元气就必然散逸到天地之外。 郁境失却越多元气,越会沦落死地。 她脑中发散良多,面上却不显,一边低头看地图,一边状似无意地说:“东域有多少扇‘门’?” “六扇。”墨黎一点也不在意她问什么,他正拿树枝掏一个树洞,应当是个松鼠窝,他正在把里面贮藏的坚果一个个挖出来,碾开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有果实,这种手欠程度,是能让苦主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地步了,“现在是五了。” 为什么会只剩五个? 招秀猛然抬头,眸光有刹那的锐利……很快又隐没于止水无波之后。 她缓缓吐气:“那一扇在沙野是吗?” 她漠然道:“沙野的元气断绝,已经不再有‘关门’的必要了?” 墨黎歪头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亮:“是哦。” 关门 ρ?18?k??м 这家伙如此配合,招秀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六扇门,既然一扇在博岗的鹿别山,一扇在沙野,分属东域的东西两极,那是否也有两扇落在南北两极? “所以,还有两扇在孜海与苍宁?” 孜海为东域至南,苍宁在东域至北。 墨黎点点头,也不捅树洞了,就像发现了更有趣味的东西:“是哦。”Ъеи呅鱂在???se.??o??韣鎵更新璉載 綪ㄐㄡ欌棢阯 他兴致勃勃道:“你再猜猜,再猜猜,还有两个在哪?” 招秀没抬头,脑中飞快思索。 他从天元山而来,梅坡去过了,简锐意找过了,一个在延地,一个在星岳,他走过的地点本来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她考虑到,相对于“关门”,显然是检查那“祸”是否寄生在他们身上更重要。 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在离开中陆后,就一路直奔扶风楼。 但为什么掳了她要先来鹿别山呢? 这里有什么奇特之处? 招秀抬眼,看了看歪头打量自己的家伙,这蠢货拿着地图都还找不到确切地点,还能有什么原因! 先来鹿别山,因为这里的任务最简单! 博岗离中陆最近,命天柱之力在此辐射的力量最强,所以这里的“门”应该是最好解决的。 再看看因为她久久不答,又转而去捅松鼠窝的墨黎……她就搞不懂了,这家伙要没把她挟持下山,他要怎么搞定这个任务? 尊主对他如此放心,以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由他一人?! 列数起来,孜海的局势也挺稳定,苍宁可能稍欠,那么介于这两者与彻底没有挽救价值的沙野之间的地区…… 她的表情稍微有些古怪:“红岭与……星岳?” 红岭在沙野以西,扶风山之东,她本来以为红岭是有早年的东天柱影响,所以在整个东边算是个稳定所在,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底下有“龙脉”,而封堵地气的“门”开了,所以自然元气升腾,让红岭的灵韵不至于消散。 星岳就纯粹是猜了…… 主要简锐意大概率在那,他要去找简锐意,会不会顺路撞个“门”? “对啦!”墨黎惊喜点头,兴奋鼓掌,“好厉害哦!” 他不在意她是怎么猜到的,脑袋里完全没任何曲曲绕绕的东西:“星岳的‘门’我已经关上了。” 他笑嘻嘻地说:“所以现在只剩下四个了!” 验证了直觉之准确的招秀,有瞬间的凝滞,马上又平和下来。 墨黎不是为“紫微星”来的,他不会管琼岛的事务,跟他没关系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在意…… 但是总觉得有些异样。 招秀合上地图,直起身,步步紧逼:“星岳的‘门’是不是在云鹤湖启山?” “帮你关‘门’的是不是还有翠屏寺拭尘僧?” 这话问得就叫墨黎更意外了,他眼睛都瞪圆了,手里的树枝甩手丢掉,窜到她边上,紧紧地盯着她,惊叹道:“哇——” “这都能猜到?” 他用力拍手:“好厉害好厉害!” ……所以启山的人杰地灵是有因的。 她当初在此地设书院,就是看中了启山的灵韵! 否则上面都有了一个百年翠屏老寺,她又如何还会觍着脸去向佛门借地盘。 招秀缓缓舒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激荡。 简单的问答之间,她脑袋里对整个东域的走势印象、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以往她所有的认知都只限于表层,现在却扎得极深极深。 大地都仿佛变作一个沙盘,龙脉游走,地气纵横,生门封堵…… 天地为棋,江山为局,这分明是一个宏大的阵势! 尊主的气魄啊—— 能如此细致切实地划分这一片偌大地界,怕是只有当年曾为东域主的尊主! 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仅仅窥见过往的一角,就叫招秀控制不住心驰神往起来。 只不过回神见到墨黎,又叫她转为面无表情。 “往北。”她抓着地图,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 墨黎却毫不怀疑她的结论:“好哦。” 他连原因都不问! 鹿别山的走势是一个半月形,主峰在南,名为象牙峰。 峰上早年是一个门派旧址——雷火派。 雷火创派祖师的选址自然有独到之处,只是后来门派没落,又因为这里渺无人烟,交通不便、补给为难且后继无人,搬迁去了别处。 招秀的视线确实也在象牙峰的位置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觉得按照直觉来。 那座山峰的灵韵不是很足,反倒是北面与众不同。 虽然她真气的辐射面没有广到囊括鹿别山,但沉入天元诀,感应一下天地元气与山灵的走向,倒也不难。 墨黎没有劫错人,吞下天柱清气之后,她对于天地自然的敏感度真的是极高的。 没多久,两人立在一处山涧边,看着上方铺落在岩石间的瀑布。 墨黎蹲在那里拨弄了一会儿水。 这家伙好奇心高得离谱,见到什么都想挠一挠。 “灵韵很高哦,”他笑眯眯说,“看来是溜到这里了。” 招秀并不意外“门”会跟着地气的流转而移动。 星岳启山那边有老寺镇着,所以没有移动,鹿别山的地气泄口本来大概率在象牙峰,但在雷火派迁走之后,地气泄口有所转移也在所难免。 否则墨黎直奔固定地点就行,为何还要寻找? 本来山体就是活的,地下的龙脉更是活的,地气释放的大口子溜到哪里,哪里就会有“门”,当然,如果一条龙脉有无数个泄口的话,烈火烹油也很难长久。 招秀站在一边不说话,准备看他如何“关门”。 就见墨黎玩够水直起身来,甩甩湿淋淋的双手,也没有叫招秀退后的意思。 摸摸袖子,掏出一迭符纸。 符纸?? 她还真的少见符纸,因为扶风楼专术道的影阁,并不喜用符纸,简锐意惯用的是各种阵盘。 那厚厚一迭少说有个十来张,墨黎抽出其中一张,又将剩余的胡乱卷起来再塞回去。 他两指夹住符纸甩了甩,让它自然舒展一些。 脸上的神色淡退,不刻意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之后,冰雕玉琢的一张脸反倒更加美丽精致。 “天地为一物……” 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姿势,随随便便的念咒,符纸便无风自燃。 “死生为一源。” 他慢吞吞添了个字:“破!” 话音落地,指尖燃尽符纸,一缕剑气陡然自符灰之中飞出。 淡淡一抹剑色,简单得像是随手一撇挥出。 但风停、水止,万物沉寂,天地都在这瞬间缄默! 剑落下,隐没于山涧,霎时却有一股地气漩涡自地下升腾而起,仿佛一个圆环,其中自有明光浩然,摆荡山河之势。 这是尊主的剑!! 招秀立在那,瞠目结舌,惊心骇神。 墨黎一把抓住她,冲入其中! 混蛋 比起尊主的剑竟然寄在小小一张符纸中,更叫招秀吃惊的是,墨黎居然有那么多张符纸!! 讲真,她嫉妒了。 尊主是不是有些过分宠他了? 或者墨黎还能顶着这幅猫嫌狗憎的死脾气没给打死,尊主没有意识到是他太惯着了吗? 招秀被抓着冲进地气漩涡中时,因为过于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她的思维就仍在运转方才的念头,直到被墨黎扛着撞进山河脱胎的巨大阵型之中,她才回过神。 然后更震惊了。 眼前所见岂止是奇景! 那道白色剑气像锚一样在虚空中定住山河,于是万物之灵都自它原本的形体之上脱胎,升腾到空中。 聚拢的灵是一个缩小的鹿别山,奇特的术阵将其囊括在内。 阵中幻化出了鹿别山的山势与地下的龙脉,仿佛一张半透明的蓝绿色山河画卷。 这画卷迤逦于空,化虚为实,化实为虚,两者之间的界限无限模糊,招秀就算伸手进真实山涧的岩石,也会从中穿过,而哪怕只是幻形的山势,她都能直接触摸到。 她从来没想过,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去窥见山河奥秘。 原来龙脉真的具备龙的幻形啊! 她甚至能从模糊的幻形中,看到龙盘曲的尾巴绵延成一片高地,张开的四爪是四座奇峰,龙长长的鬃毛游散,于是山坡与谷底交替而生。 龙头是昂扬的,微侧,有一只角笔直向天,那是象牙峰;龙的嘴巴向北大张,一颗龙珠自舌尖吐露,那便是他们所处的山涧! 招秀被如此宏大的气象刺激得思维都有些混沌,她感觉自己对世间万物的认知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解东流的视野曾给她开启过短暂瑰丽的窗,现在尊主留下的阵图又为她拉开了一扇宏伟壮阔的门。 这种感觉与脱胎换骨都无异! 墨黎则轻车熟路开始在这阵势之间兜转。 他从龙的尾巴走到龙头,又从阵势中间走向边缘,时不时戳戳山的幻形,拉扯水的虚影,看得招秀胆战心惊。 这也是“关门”的必要步骤? 不久之后,墨黎笑嘻嘻抬起头:“这条龙脉真完整!” 招秀面无表情。 他最后还是站回到龙珠的位置,地气的泄口就在下方,随着流水潺潺释放而出。 东域的龙脉肯定不止六条,但是尊主当年只以阵图网定了其中六条,便是取四方稳定之意,毕竟所有择取的龙脉都是绕着当时的东天柱而生的。 阵势与山水相融,并不干扰龙脉的正常运行,也不阻碍天地元气的正常升腾降解,但却要防范一些特殊情况,以至于释放的元气变多,而这份无法被天地涵养的元气会彻底脱离循环,散逸到郁境之外。 只是阵势彼此磨合的漫长岁月中,总会出现一些磨损,无法涵盖全域,小范围的地动、山崩这种正常现象,也会导致出现地气泄口。 墨黎所说的“关门”,就是补足阵势,填上泄口。 他伸手一招,那道钥匙般剑气飞来,霎时碎成千万份,环绕在他身上,让墨黎身上出现了足够的尊主气息。 于是,当墨黎的手按在龙珠的虚形之上,招秀亲眼见证着那张完整的圆形术阵,脱离了“画卷”,缓慢地升过头顶。 真实的山界、绿色龙脉之灵、蓝色山河术阵——从低到高就此形成泾渭分明的叁层。 墨黎托着下巴仰望头顶的术阵,思索要补哪里。 铺设开的阵图线条,就跟积木块一般展开,他很快伸出手,挪移了几个线条,然后挥手将阵势往下按。 ……没合拢。 龙脉之灵与修改过的山河术阵,彼此不弥合! 墨黎张手,又把术阵打开。 他又想了想,随后又动了几个线条。 再合拢——依然不能弥合。 墨黎粗暴地把术阵再度推开,仰头看了好一会儿。 招秀:“……” 他有病吧! 这么随便的吗?!! 之前没修改的阵图好歹运行自如,他来“关个门”,结果还越改越坏了? 第叁次修改失败之后,墨黎眼睛亮亮地转过头来看她。 招秀冷漠回道:“你觉得我会懂?” 他把简锐意掳过来,这会儿都不会束手无策!! “试试看嘛。”墨黎可怜兮兮地说。 招秀简直不能看他这张蠢脸。 她感觉自己的火气又在控制不住上涨:“你什么都不懂,到底是怎么在修改的?” 墨黎想了想说:“反正一共一千叁百六十种排列,试过一遍总能试出吻合的。” 招秀的火气“腾”地冒出来:“多少种?!” 墨黎小心翼翼:“一千叁百六十?” 深呼吸已经不能遏制住出离的愤怒,招秀捂着自己的心口,没病都给折腾出绞痛来了:“尊主为什么会派你出来?” “……他想磨我性子。” 墨黎歪着头看她:“你别气哦。” 怎么可能不气! 所以该他磨性子的事,她为什么要跟着受罪啊! “来嘛来嘛,一起试试,”墨黎眨着眼睛,“你的直觉很准的哦,来帮忙一起看看嘛。” 她都不知道,他是真蠢呢,还是天然的黑心。 敢情星岳的“门”能顺利关上,全靠了拭尘僧——要不是那老和尚,这混蛋准能在里面关上十天半个月的吧! 招秀闭着眼竭力调整呼吸,还是没忍住,跑过去一脚踹在墨黎脚踝上。 墨黎没躲,身形微微一晃,也不觉得痛,只是眼睛陡然睁大。 看到她沉着脸,仰面开始查探头顶的阵势变化,他反倒开始蠢蠢欲动:“再打几下也没关系哦——你太温柔了,他们都打得很狠的。” 典型就是挨打次数过多的经验。 所以打有什么用? 又不能把他给打死。 相反,挨过打之后,他反倒心安理得起来——混蛋啊! 怪不得天元山上众多长者、大能,面对他都得破功,再好的修养都架不住这混蛋作天作地啊! 为了压下愤怒,招秀完全透支了自己的忍耐力。 竭力定神研究阵图。 她在这一道上真的所知甚少,但如果是山河走势、自然本貌,她多少有那么一点直觉。 “这个位置。”她冷酷道。 墨黎想了想,尝试修正,然后弥合失败。 “这几个线条。”她又道。 再度尝试,再度失败。 招秀深呼吸:“这边。” 数次之后,她连话都不讲了,手一指,眼一瞪。 手贱 一直从中午,试到晚上,再从晚上试到第二天天亮,都要试到走火入魔了! 一百种排列变化过后,其实她已经有了些模糊的感觉。 二百种排列变化的时候,她对这个阵势的理解有些深入了。 叁百种排列变化过去,她好像已经摸清楚了尊主当年设置阵图的原理。 叁百一十八次尝试完毕,墨黎终于能将山水术阵与龙脉之灵两相吻合。 “哇——”他还没惊叹出来,招秀就阻止他。 “别动,”她拧着眉,“还有种更好的排列方式。” 墨黎看看脚底,又看看她红彤彤的眼睛。 小心翼翼地又把山水术阵分离出来,完全不敢反驳。 招秀喃喃道:“乾位出现的问题比较大,拿离、坤去补容易缺水……离叁再挪一位吧,兑位退一……按照这个排列再试试。” 墨黎伸手挪动线条,重新排列术阵。 这一回刚列好,招秀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仿佛冥冥中什么东西融会贯通、浑然一体。 整个阵势蓝光荧荧,阵力互相流转,均衡各方。 当墨黎合拢双手,将它压在龙脉之灵上时,透明的绿与透明的蓝相互匹配,竟是瞬间就彼此咬合,融合作一体! 她可以肉眼可见那灵在缓缓挪动。 在术力的推动之下,龙珠化作千丝万缕,回到龙口。 龙口闭合,微微低头,似有安宁之色。 招秀终于松了口气。 墨黎啪啪啪把手拍得欢快。 她猛地抬头,杀人般的视线直直刺过去。 由于精力消耗过大,眼睛里布满血丝,乍一眼,那千万血丝就是千万刀刃,每一面都有着锋锐到极点的刃光。 可知道自己理亏的墨黎,还是在笑眯眯地鼓掌:“真的好厉害哦。” “别留在承月这里了,他懂什么呀——跟我回天元山吧——尊主要知道你能解开他的阵图,他一定会高兴……” “你再多废话一句,”招秀冷冷道,“就算动手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再跟你同行。” 墨黎立马用手在嘴巴前画叉,低头不语。 他探手将身上的气息重又凝聚为剑气放出,准备解除这个旋涡。 随着剑气走高,不再锚定山界,龙脉之灵也渐渐开始模糊。 这张缩略的图画开始舒展,似乎要恢复它原有的形态,重新融入真实的地界。 龙形长长的游须放大,晃过墨黎的手边。 招秀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等等你别手贱!!” 但这混蛋的手永远是比脑子要快的。 她话音还没落,那作恶多端的手已经抓住了龙须上。 那瞬间,即使招秀不知道后果如何,都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这个时候的龙脉之灵有些活跃——岂止是活跃——他仅仅抓了下龙须,龙头就开始剧烈震动起来——龙脉没有睁眼,但那游走的飞须卷动得非常厉害。 墨黎被径直抛飞。 招秀也没办法维持平衡。 山河图的气浪消散得极快,但尚在半空中的招秀却清晰感觉到不对劲。 底下有地动!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短暂的应激状态让她难以动弹,直直往下掉的时候,什么东西猛然卷在她的腰上。 墨黎揽着她叁两下地跳离开裂的缝隙。 站在缝隙边上,低头看着碎裂的岩石滚落下去,还很惊叹:“哇,龙脉生气了——” 回头看一眼她,愣了愣,把她抱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颠了颠:“不怕哦。” “你看,就这么点缝,”他说,“现在山势很稳,不会动得厉害……” 招秀低头,死死咬在他的脸上。 墨黎被一口咬住,完全没想到这一招,先是受惊,整张脸本能地皱成一团——没等他反应过来,招秀已经松口,顺手一巴掌甩到他另一面脸上。 她冷着脸挣脱他的手臂,从他身上跳下来。 墨黎一边顶着个红紫深陷的牙印,一边顶着个深红的巴掌印,微微歪着头,还在愣神。 片刻后,才缓缓出声:“哇——” 惊叹到一半,又强行止住声音。 下意识摸摸牙印,血都渗下来了。 可见她有多气。 墨黎憋了一会儿,说道:“咬手吧,别咬脸上……脸受伤不好看了,你会看我更气。” 他也知道她看他就来气啊!! “滚!”招秀骂道。 墨黎默默地,试探性地后退几步。 招秀猛地抬头斜他一眼。 墨黎立马消失在原地。 招秀也知道这家伙肯定仍在这个地方,只是她看不到他。 “造化功”的伪装能力着实一流,他可以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同一颗石子,一片叶子——属于奇术行列了。 但只要视野中没有这个混蛋,她也都认了! 招秀随意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盘腿坐下来,运功平复心绪。 急促的呼吸,奔涌的血流,乱窜的元气,都在昭示她现在的不对劲。 突如其来的地动确实叫她再度惊心骇神了。 她不是惧怕突如其来的天灾,只是神经迟钝又毫无防备,这点小地动难免牵连起她过往的阴影。 墨黎怎么可以那么气人! 她现在恨不得连惯孩子的尊主都给气上,但仔细想想,承月还是挺好的……只能说有些苗子生来就是歪的,连尊主也没办法把苗给扶正。 看看,本来是磨他性子的任务,指望着他能收敛一些,结果事与愿违不说,反倒叫这混蛋把她给坑了! 她找谁说理去! 一束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 招秀眉毛微动。 又一捧花忽然出现。 招秀继续冷着脸,不理会。 她定神感受内息,运转一个大周天之后,异样的感觉叫她忽然意识到,她这么容易生怒,没准还是因为咒印的影响! 咒印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丹田的气流稍微有些凝滞,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能感知出来肩胛部位微微的燥热。 她心下一沉,明白离那玩意儿复苏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该死的! 这东西从生理上侵蚀她的生理,捆绑在她身上,不知不觉就在给她施加暗示,再逢上墨黎这么气人的性子,以至于她受到的负面影响越发严重。 她思考该怎么办。 而身边越来越多的花,越来越多的花…… 想抢 在鲜花把她人都给淹没之前,她终于没忍住睁开眼。 深山老林里的花种类繁多,零零散散全部堆在一起,没有什么美感可言,可他大概是找到几株木芙蓉,将上面的花枝全给摘了下来。 浓浓浅浅的粉红环绕在她身侧,几乎将她给埋起来。 她扶着额深吸了一口,杂乱的花香让她的脑子更添一分混沌。 挥手把遮住她视野的花推开,松垮的木芙蓉花山很快坍塌下去,仿佛流沙一般在地上铺展开,露出稀散的百合、凤仙、兰花…… 然后她就是一个恍神,眼前又出现一捧野月季。 招秀连发脾气都觉得有些无力了。 跟这么个混蛋置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有些人本性如此,手欠得叫人恨不得剁掉他的爪子,但是就连恶劣都仿佛带着点天真的意味,气人都掺杂着些许啼笑皆非。 根深蒂固的东西本就无法挪移,他的观念与逻辑已经自成一体,压根不是别人能扭转得过来的,想想天元山多少长者,乃至于尊主本人,不也照样拿他没办法吗? 除了自认倒霉,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言。 本来她也不会那么恼,但是咒印的影响降低了她的耐心,点燃了她的火气,叫她很难收敛住情绪。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作了多少心理建设,才把心态稳定下来。 “出来。”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扭头,那混蛋所在的位置老是叫人出乎意料。 墨黎蹲在她边上不远处,看过来,弱弱地说:“对不起哦……” 道歉归道歉,不改归不改——看得太清楚,招秀连一点情绪都没有。 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退下去,武者的体质有多强健,单纯的皮肉伤都愈合的很快,又何况只是甩了个巴掌。 只是被咬得紫紫红红的牙印却还留在那里。 故意顶着牙印让她愧疚的小九九都已经摆在明面上。 “别哭啦。”他小声说道。 就这叁言两语,招秀好不容易按捺住的怒火又差点腾飞:“我没哭!” 墨黎盯着她的红眼睛,细细的血丝很有存在感,以至于一双明眸都染上淡淡的胭脂色,天生秋水似的润泽,又叫它似乎笼罩薄薄的水烟。 她哭起来应该好看极了…… “那你哭哭看嘛,”他侧过身,姿势奇怪,就跟随时都要落跑一样——但即使是本能的警惕,防备她会忽然翻脸,都没拦住他自己开口,“你哭起来更漂亮。” 这是人说的话吗?! 招秀恨不得反过来把他给打哭。 永远都有新奇的气人方式! 她深呼吸,转移话题:“所以你绝不可能放我回去?” 墨黎跟小动物似的观察她一会儿,老实地点了点头:“你都知道‘门’了……而且你也已经学会‘关门’……” 他说着说着很快又信誓旦旦:“等把剩下的‘门’都关上,我马上送你回去!” 招秀不说话。 墨黎心虚地瞥她,故意把留着牙印的那张脸撇向她,悄悄又挪近两步:“要不……你再打我一顿?” “打重一点?” 他还教她怎么打:“我后腰最敏感了,往腰上打我会痛些。还有肩膀,不久前刚伤过,揍这儿我会更难受……” 招秀烦死了。 她想听这个吗?! 或者说,揍他有用吗! 她愁的是自己身上的麻烦——在这种困境面前,其余的气气恼恼都只是小问题了。 咒印现在只是一个预兆,如果是以一月做期的话,真正发作的时日还要再过个两叁天。 在这两叁天内,要把孜海、红岭、苍宁叁个地方走遍,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她绝不想看到自己咒印发作的丑态……如果把这个作为底线,找简锐意也不是不行…… 招秀暗暗咬牙,更恨那邪物了。 “去红岭,”她语气平静,却有不容拒绝的决然,“关上那扇‘门’后我必须回一趟扶风楼,否则我就跟你拼命。” 斩钉截铁。 墨黎眨了眨眼,一时竟发现没办法反驳。 以退为进玩得好好哦。 为了让他答应回扶风楼,居然拿跟他一起去红岭做交换…… 可她愿意乖乖跟他一起去红岭呐! 墨黎歪着头,毫不犹豫:“好!” 招秀依然没给人好脸色看。 她永远想不到这家伙的下限在哪,永远有层出不穷的幺蛾子正面撞上她。 特别当她打坐调息的时候,这混蛋捉了一窝兔子挨个比哪只更白,哪只眼睛更红。 他选出来之后,把其余的都给放了,然后逗弄兔子眼睛,看它哭。 招秀在爆发跟忍耐之间游离了一会儿,就看到他叹着气拧断了兔子脖子。 嗯??! 放血,剥皮,串烤架,升篝火,这混蛋居然开始兴致勃勃烤兔子?! 烤完把兔腿一扯,跑过来递给她。 半生不熟加肉腥味,她都后悔没在他烤兔子的第一时间制止他! 武者喝风都能撑好几天,这一口兔子吃得能直接把她给放倒! 墨黎默默地把东西毁尸灭迹。 有这一遭在,就算前往红岭的路上,招秀坚持要先到桔抚镇,他都没说什么。 这镇子在红岭边上,有书院,有密瓶轩。 招秀当然不会去书院丢人现眼,也没想着跑密瓶轩去求助,她就想换身衣服穿个鞋。 墨黎身上没带钱。 这混蛋居然说自己不需要钱,懒得带! 可想而知,这一路他是怎么过来的…… 堂堂云台主……招秀深呼吸,思来想去还是坑密瓶轩。 这件事墨黎很愿意做,他悄无声息潜进去,找了个女暗部,顺了身干净衣物给她。 没有小衣,招秀撕开自己的袍子,将胸先束好,然后换上干净衣物,穿好鞋子,总算感觉自己像个人样了。 被勒令不准看的某人,提着截树枝在地上玩蚂蚁,顺便把耳朵竖得老高。 摸都摸过了,还有什么他不能看的吗? 但他完全不敢违背。 招秀现在都还冷着张脸,而他脸上的牙印都快自愈了! 老实说,她不打他,不骂他,气急了也就红着眼睛咬他一口……比兔子还软乎……但他就是有些怵她。 一边怵,一边不妨碍心痒痒。 真好看,想抢。 红岭 ρō18в???ōm 红岭的范围比鹿别山就要大得多。 其实按照远近来说,从鹿别山所在的博岗往东南方向,径直去孜海才最方便。 但是红岭离扶风山更近,招秀对红岭更熟悉一些,这是她最有把握在叁日之内解决掉任务、随后回转扶风楼的地点,所以她坚决要求先搞定这里的“门”——反正墨黎同意了。 赶路耗费一天多的时间,又在桔抚镇花了点时间,进入红岭地界的时候,已经在第二日的下午。 东域没有大城,人口稍微集中一些的镇子已经算是极佳,即使是在当年东天柱所立足的扶风山,附近也没有发展出像是中陆那般繁华的大城。苯文將在??18??k.??m獨傢哽薪槤載 請荍蔵棢圵 主要东域地域虽广,但确实地形突兀,多山地丘陵,人口也少,近年来有命天柱立在中陆,各地普遍稳定,扶风楼扶持各地,发展生息得多,人口才得以慢慢增长,只是经济还是以务农为主,商业手工业发展程度不高,想要兴成大城,即便天灾给面子,都得徐徐图之。 招秀很注意丹田内力的后继。 之前短时间将真气耗费干净的后遗症是咒印发作提前,她当然会警惕重蹈覆辙。 别的倒还好,就是有些恼,东域本来算是她的地盘,去一个地方哪里需要如此麻烦,扶风楼在各地都有传送的术阵,但她既不想丢人现眼,又不能暴露行踪,只能把气往肚里咽。 堂堂云台主被迫跋山涉水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每一回的条件反而更加恶劣,不得不叫她怀疑,今年是不是走了什么背运,或者命犯太岁? 主要疲累也就算了,另一个家伙在那游山玩水似的悠闲自在,着实刺她的眼睛。 招秀给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忍。 进入红岭的地界,蟒皮地图就显现出了相应的山河路线。 有了鹿别山的经验之后,她再看地图上这些深浅粗细的线条,就有了一些特殊的感觉。 地图不是死的,它大概率跟山界彼此相连,会根据现实的情况修正线条,所以山势水势的改变也会相应地影响到地图。 红岭东边受到沙野的影响,略显枯败,仅是因为竹生腐地,极为耐旱耐寒,一些竹山依然显得葱郁;其实西边虽然更靠近扶风山,但看上去植被稀疏,元气也衰弱。 反倒是中间地带,山形峻挺,灵韵丰富。 现在想来,是龙脉上出现的地气泄口都开在这里,滋润了这些区域的生灵。 多余的元气无法涵养,只会流失掉——相当于透支了龙脉的生命力。 同等的,这也说明当年尊主设立的山河术阵,在此出现的问题更多,“关门”的难度系数直接上升。 如果不是她在这里,单纯墨黎一个人,还真能达到“磨性子”的目的。 龙脉到处漏风,每一处地气都强烈,光是真正的龙珠位置就够他找的了,更别提展开术阵之后,怎么修改阵势才能更符合现行的地界。 光一点破损的鹿别山就有一千叁百六十种变化,她就不信红岭的阵势变化会少! 尊主可以拿同一套术阵的底子来布局,但细节处的变化肯定得应和各自龙脉的趋向,不可能一成不变。 所以她就想不通了,墨黎能把那么多种变化都记下来,为什么还学不会它? 他的聪明劲到底都生在什么地方! 歪得这么离谱吗? 想到她连这么个家伙都打不过,就更难受。 招秀感受完中间这条山势脉络,其实已经有了点想法,但没有冒然让墨黎打开山河术阵——据说,尊主为这套术阵取名就叫“山河图”。 不得不说,这个平白无奇的名字确实有戳中招秀的心弦。 她天生喜欢自然且宏大的意象。 一路将感觉到的地气泄口都走了一遍,实地看过各处地界在天地元气的浸染之下,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才让墨黎开启山河图。 等同于先观表象,再窥实质。 这对她破解与修改山河图有极大的帮助。 墨黎乖乖听从。 他一路瞄她,抓心挠肺,但招秀不理他是真不理,从桔抚镇出来之后,愣是一个字都没跟他讲。 而他也真是有些畏手畏脚,不敢放肆。 山林间所有盛开的花,他都能凭心意攀折把玩,唯有这一朵,明明正开在盛时,娇艳馥郁得勾魂夺魄,他却不敢动手。 不是因为她开在别人院里,也非她身上长满了刺。 这很不合他惯来的心性,但其实他自己都知道原因。 代入与尊主的相处就能窥得一二。 他也怵尊主,但依然能在他面前放肆,不仅因为他清楚尊主的底线,也因为他知道,很多被世人看重之物,例如名分、尊卑,对方并不在乎,所以他也无所谓遵循世人的秩序。 他只要不越底线,就永远不必在意失去尊主的偏爱。 而他怵招秀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他怕她讨厌他。 明明眼红红的很好看,睫毛沾点泪珠更是动人,换做别的时候,他早就千方百计惹哭人了,但是碰上招秀……不太敢。 她的气性实在大,动不动就恼,恼了还不理人。 摘花的时候可以不在意花期长短,但是人到底不是花。 花谢落与人死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气性这么大,是真的容易偏激的,碰上天元山上那几个大气性的老古董,他都要绕道走,免得一不小心把人给气死了。 她即便没气出好歹来,就是不理他,他都受不了。 她怎么就不看他呢? 她怎么就不跟他说话呢? 墨黎抓心挠肺。 “我……” 一个眼刀飞过来。 “剑……”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正对着他。 那种眼神,活像是他再多说一个字就要不死不休。 很好,他怀疑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哦。 墨黎无辜地眨眼睛,一张娃娃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精致得像是冰玉雕琢。 他把袖中抽出来的符纸摊开放在脸上。 好哦,她看向符纸的眼神比看向他时可要温柔多了! “给你一张?”他从符纸后面探头出来,“尊主的剑——你超想要的吧。” 招秀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么个停顿,他立刻抓住机会,嗖地窜到她边上。 “不要不理我嘛……” 美感 红岭的龙脉之灵在“山河图”中升腾而起时,招秀犹如置身于一片虚拟而热烈的火海。 那灵氤氲着槭红——是终年紫红秾丽的色泽。 红岭之所以被命名为“红”,恰是因为这座山岭生长着漫山遍野的槭树。 一年四季,它总是红得招招摇摇、灿灿烂烂,满山的灵韵也便在这深浅明暗的红中泼泼洒洒、挨挨挤挤。 以至于,从这山势中脱胎的龙脉之灵,竟也拥有通体的红。 这是一条自然舒展的龙脉,并无什么奇峰险境。 弯曲的腰尾,是回环的山势,不紧不慢,不急不缓,迤逦而上,充满了慵懒的意味;张开的四肢,是绵延的坡地,结实又冗长,筋骨舒张又无害;倾俯的龙头,是低矮的峡谷,游龙的细须交绕着滚滚的瀑布与潺潺的流水。 纵使只看表象,都能窥出一股温柔包容之意,它像一位长者,委婉诉说着沧桑岁月。 不像鹿别山龙脉虽小却具备愤怒勃发的姿态,这条红岭的龙脉明显可以看出沉睡的姿态——不,不单是沉睡。 而是一种趋向于老迈而不可避免的没精打采。 以至于那槭红的火色,都像是流逝生机的精血,仿佛一旦鲜红褪色,山也就将死去。 所以这种透支生命力的方式并非主动,龙脉到处都已是漏洞,山势已经难以控制住地气的倾泻,它借助山河术阵勉强维系当下红岭的这个循环,已经精疲力尽。 招秀全副精神都沉在破解术阵上,这个挑战比鹿别山要大得多,她必须抓紧所有时间搞定这个任务。 如果忽略墨黎拿符纸来诱惑她这一点的话…… 她真被诱惑了。 主要那可是尊主的剑! 是随身可以携带的寄存在符纸中的尊主的剑! 墨黎当真递了一张过来的时候,她都有些不敢置信,双手接过捧在手里,都好像被什么震慑到,全身僵直。 在还未激发的时候,它就是轻飘飘一张符纸,放在手里都没什么重量。 但这其中所蕴含的却又岂止是一座山陵的重量! 招秀面无表情地收拢符纸,塞进怀里,她才不管这合不合规,可不可以,反正别人给了,她就接了——绝不接受反悔,绝不可能归还! 别的不说,早拿它作为酬劳,又哪还需要掳她逼她,她自带行囊的都得给你把任务漂漂亮亮地完成了! 招秀斜了他一眼。 看在符纸的面子上,总算脸没绷得那么紧了。 “别烦我。” 总算肯跟他说话了啊! 墨黎心满意足蹲到了一边。 拿举世罕见的一剑换这么一句话,这种根本不对等的买卖,他竟也觉得一点不亏。 招秀见他不闹幺蛾子,就又抬起头,对照着蟒皮地图继续看山河的术阵。 残缺的地方着实不少,也不是说哪一块完全失了效力,只是某些位置磨损极大,术力不通,以至于术阵的运行出现阻塞,当其融汇到现实的山界之上,就出现了漏洞。 龙脉磋磨术阵出现漏洞,漏洞无法压制龙脉,出现更多地气泄口……日久天长,两者之间的恶性循环,最终形成现在的处境。 再如此下去,不需天灾降临,勿用死气扩散,红岭自己就会因天地元气的散逸而死去。 招秀这十年来看的都是人。 开启民智、鼓舞民心,指望着人去搏击天灾,人去抗争命运,她取得了不俗的成效,她埋下的种子开出了很多希望——她不邀功,不标榜,心中却也不乏自得。 如果不是这一行,叫她窥到山河的奥秘,叫她知道真正的灾厄从来都还在天柱与元气之间,没有挪移过……她大约会在这种无知之中更为洋洋得意,更为麻痹大意。 她不该放松任何警惕。 她该谨防着任何会让东域脆弱的秩序一夕崩解的意外。 没有当年尊主这六局山河阵奠定基础,东域连现在的稳定都不可能存在! 墨黎一边瞅底下那红色的龙脉之灵,一边瞄她。 新的剑气锚定山河图,这条龙脉虚弱得很,偷偷抠着把玩些鬃毛都无伤大雅。 她认真的样子好可爱哦。 百爪挠心,蠢蠢欲动,他真的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你真好看啊。” 墨黎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什么山河图,什么任务,跟他全然没关系的模样。 招秀不搭腔完全不妨碍他喃喃自语:“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大师兄也好看,何师也好看,燕奴也好看,承月也不丑……”他一个一个列数,然后叹息,“但他们的好看只是他们的,你不一样。” “你像尊上。” “见尊上,让人想到天地恒久、宇宙无垠;见你,就觉得……”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斟酌自己该用怎样的形容,最后轻声说道,“就觉得……春花也烂漫,秋月也无边。” 招秀本来无视他说什么的,但这混蛋越说越离谱。 叫她都忍不住低头瞪他。 墨黎笑盈盈地回望过去:“我以前感受不到这种美感的……” 他两手托着那张冰雕玉琢的娃娃脸,一时竟有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修补红岭阵势的难度在所有的“门”中最高,这里的情况最恶劣,龙脉的地气都已经处在不可遏制的流泻过程中——这种落差相当于一个漩涡。 所以已经不是龙脉在主动释放地气,而是地气被漩涡牵引着爆发出来。 任之倾泻下去,满山红叶只会是最后的辉煌。 墨黎见过龙脉死亡的样子,他就是被尊主从死地带回去的,千里荒芜、遍地饿殍的场面,他曾亲身经历,只是他天性中就缺了一些感性的成分。 他无法感同身受,无法共情。 就像他能记下鹿别山一千六百叁十种阵型变化,能够记下红岭一万叁千多种变化,无论那些阵型中有多少细微的可能,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他完全不能领会其所代表的意图。 术阵这种东西,是存在规律的,是能够推导的,就像招秀现在正做的一样——但是墨黎没有这种逻辑能力。 尊主说他天性愚钝。 墨黎不在乎被关在山河图中,就算尝试一万多种变化会让他困上个把月,也无所谓,反正武者有真元后继,等闲不会饿死渴死。 反正尊主让他来,他也就来了。 他也没想到会遇到招秀。 透支 来之前只想着速战速决。 就像检查姓简的一样,确定她没有被“寄生”,他就离开去往别处,他也没想过一见她,就跟失了智般,脑袋空空什么都没留下。 他没见过这样的人。 只觉得她身上每一点都戳中他身上的痒处。 说是她像尊上,也因为他实在寻不出一个可供类比之人。 他们都是那种极具感染力的人,就像是看到一朵花,会联想到春天,看见一轮月亮,会联想到星海无涯。 群山都可以作为他们的陪衬,天地都能成为他们的背景。 可尊上的程度太高远,叫人打从心眼里就得敬畏,墨黎又是一个天性拒绝与别人建立某种亲近关系的人,所以他能在尊上的底限上打滚撒泼,却从未叫过一声“师尊”,更别提“爹”了。 若说她与尊上的不同之处的话——她更像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墨黎歪着头,眼睛亮得像是闪烁星辰:“以前我不觉得美的。” 世间的规则,世人的规矩,他能够背会,但不理解也不想理解,所以与天元山上各路长者都互相看不顺眼。 他身上某种天然与野性的东西过于根深蒂固,尊上偶尔会骂他冥顽不灵,却并未想过把他放进框子里,按出与世人一样的模样。 他给他划定界限,却不禁止他野蛮生长。 反正做错事就得受惩罚,该挨打就挨打,该关禁闭就关禁闭。 他能做一切事,只要他能承受得起代价。 墨黎也不犟,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就是认错和悔改在他这儿从来就是两码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喃喃道,“我好像懂他们的想法了……” 规则不是迂腐,规则是维护某种美好的必要。 所有人认可的美好都不一样,所以每个人接受的规则都不同。 “闭嘴,”招秀终于没忍住,“不要打扰我!” 她不想听这混蛋作什么剖白,天下总有人能教训得了他,招秀一点都不想成为他的启发者、指引者或者别的什么。 她就想搞完这个任务一了百了,绝不想引起这家伙有可能的任何兴趣! “不行哦,你必须听,这很重要的。”墨黎认真说。 招秀额角的青筋都一根根绽露出来了。 “所以呢?!”她又控制不住怒火了,“我在算变数!你以为这很简单吗?你这个时候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还怎么算?” 墨黎想了想:“那我一会儿再说——你别气哦。” 招秀冷笑:“你最好不说。” 他就又是那么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了……装可怜装得比谁都要利索! 招秀不吃这一套。 她努力摈弃他的干扰,把注意力又拉回到头顶上。 这个术阵的漏洞与变化相当复杂,之前在鹿别山的经验在这里存在不少出入,短期内想要穷究排列根本就是荒谬之谈,她只能设法走捷径,将流转的术力放到大漏洞之上,一些小细节就看阵法与灵能不能强行弥合了。 想到给自己定的期限,难免增添些许焦躁。 咒印发作的弦崩在她后背,上面的箭随时会射中她,压力爆棚,她的脾气就更坏。 有些人最好不跳出来找存在感,否则她真要跟他拼命! 墨黎很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子又躁乱起来了,但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可是越看越喜爱呀。 他对于美一向是存在隔膜的,普众意义上的美他能接受,但他不会产生任何珍惜、怜爱等意图,花总要谢,人总要死,天地崩毁也随它去了。 顶多在他眼中,人的生命力更多一些,人的价值,比花花草草要更高一些。 但就是忽然之间,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就开始领会到世间的美妙了。 就跟某个堵得死死的窍门蓦地自己打开。 他忽然意识到不知哪一个被他错失的春天,原来也有动人之处。 脚下这些浸满地气,以至于艳丽逼人的槭树,原来红得如此好看。 哎呀,更想要了。 怎么才能让她离开承月,心甘情愿跟他去中陆呢? 捧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招秀,脑瓜子里闪过各种各样在会被打死和又会被打死之间游离的念头。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她。 唔,眼睛又开始红了? 高负荷的脑力计算让她的神经高度紧张,眼睛里的红血丝攀爬得更多,地图被她拉扯来拉扯去……大概终于划定了一个变化的区间,她终于转头开始报修改意见。 “坎位!”她的语气比冰块还凉,“进水退火——离居末位……” 墨黎要听了好一会儿才把什么跟什么搞懂。 他精神满满地蹦起来,将剑气环绕在身上,模拟尊上的气息摆动山河图。 荧蓝色的术阵缓缓下落,缠绕在红色的龙脉之灵上,竟然直接融作一体。 第一次就直接吻合上了! 墨黎很惊奇:“哇——” 但是转头一看,招秀的眉毛蹙得更厉害了。 她很不满意。 能吻合,并不代表这种修改就是好的,只能说明这种变化与原先的效果并没有多少区别而已。 龙脉问题太大,不会与术阵产生更多的抵触,这也意味着,在术阵本身有限的术力条件下,要修改为能填补基本漏洞的排列,还要与龙脉能吻合,就需要更巧妙的设计。 招秀只停顿片刻,就给出了第二次修改意见。 “还是坎位……” 第二次还是能吻合,但是招秀的神情更加凝重。 “坤位……” 第十四次,蓝色与红色抵触得极大,两者弥合程度有限。 显然这次的改动有些偏了。 这回招秀沉思的时间有些长,她抬头看了会术阵,把蟒皮地图放到一边,开始实地观察缩小的龙脉之灵。 第二十一次,弥合度再度上升,但是覆盖上术阵之后,龙脉的颜色极为不安。 招秀让某人再度分离两层,开始思考如何修正。 到后来墨黎看得都有些慌了。 “你休息一下?” 红岭与鹿别山完全是不同的概念,鹿别山叁百多次修改都一气呵成,她除了眼睛爬点血丝,也没有多少负面影响。 而如今,只是二十来次改动,她就开始摇摇欲坠。 招秀额角流的汗几乎汇成小溪流。 精神超强度的透支,比单纯的消耗内力还要叫人受不了。 尊主这副术阵,看多了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术道就是这么稀奇古怪。 可她完全不想认输。 都已经摸到基本规律了,她就不信自己排不出最合适的方案! 她仅仅是修改而已,总不会比创造更难吧! 咬咬牙:“坤位!” 还是头晕,她索性坐下来,继续说道:“先动中心……” 墨黎听是在听,等她说完才开口:“你看上去要晕倒了哦。” 不用他说,招秀就知道自己身上的问题。 那股子难以排解的燥热弥散得到处都是,血液都仿佛正要沸腾汽化一般奔涌,后背肩胛的部位已经有火灼般的力道在蔓延。 可咒印醒没醒她不知道,这门她今天还是关定了! “闭嘴!”招秀冷冷道,“试!” 倔强 墨黎一点声音都不出。 倒不是招秀把他给吓到了,而是他怕她再给他气到…… 毕竟她现在已经很气鼓鼓的了,那股浓重的躁郁情绪就蓄积在她身体内,偶尔从呼吸与心跳间泄出一点,都好似带着炎灼的意味,不管不顾要将人都给焚烧干净的凶猛。 她的气性真的好大。 恼他的时候,还会释放出一些,现在大约是在跟自己置气,只能憋着,越憋越躁乱。 墨黎看她没有表情的脸,即使是方才的皱眉、苦恼都从她面上消失了,那就更像是画中无心无欲的美人,偶尔甚至有些僵硬与凝滞。 只有口中施发的命令还是有条不紊,坚定果决。 尊主的术阵确实是难,也不属于外界流通的任何一种类型,看她的样子以前还未深入接触这一道的,能破解到现在的程度,让尊主自己来看,都会因她的悟性而惊奇。 但她太犟,对自己的要求也过高。 弦崩到极致之后的紧张感,在她身上就显露得很分明,她又是本就会无意识影响到周遭环境的那种人,以至于山河图内的氛围都凝重至极。 又耗了几个时辰。 墨黎是无所谓,但是招秀纠结的点就很奇怪。 有两次,他都觉得融合得非常妥帖了,那种和谐的感觉即使是他这个外行人都能清晰感知到的,但她还是不满意。 这都不是在跟她自己较劲了,而是在与尊主较劲? 墨黎并不觉得这可笑,不自量力想与尊主比肩之类的……他也会仰望尊主,却从来不会将他当做仙神一样膜拜,尊主也有弱点,也有不擅长的事,也有人的七情六欲,谁说就不能在某一方面赢过他? 只是这术阵毕竟有他多年钻研术道的积累,招秀悟性再高,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面面俱到,还是有些为难。 操之过急。 而她一烦,表情就更冷。 这种骨子里毫无温度的漠然,与她血肉里流窜得如同火灼般的热量,形成鲜明反差。 ——她好像发烧了。 龙脉还没燃尽生命力,还能撑住他们修改术阵、“关门”休养,她这种不管不顾燃烧精血透支精神的方式,反倒叫他看得都浑身都难受起来。 之前也没这么犟啊,有些顽固过分了。 墨黎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开口:“不用那么急啊……”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嘛。” 似乎是怕说得不够多,不能刺激她的神经,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也不是非要那么完美,混得过去就够了嘛。” 他笑眯眯:“山脉也不会一下子就死,形势也不会一下子就失控……” 他故意给她迁怒的机会,指望着她爆发一下,稍微缓解下过激的压力,但是招秀只是转过头,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蒙上淡淡一层红血丝的眼睛并没有什么神采——他甚至觉得她视线的焦距都没有真正落到他身上——便又转过头,继续沉思。 不是吧,对自己这么狠的? 墨黎悄悄挪近一些,蹲在旁边看她。 整个人沉压压的,皮肉紧绷,骨骼僵硬,甚至还在几不可闻地颤抖。 仿佛沾染上了热度之后,那种清澈透亮的气息也跟着浑浊沉降,呼吸都缓慢下来,为了供给思维足够的能量,其他所有的身体机能都要随之凝滞。 他观察得越仔细,越是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问题是他又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 只觉得大脑都在过电,莫名其妙的酥麻顺着脊椎渗透下来,他好像也不由自主地沾染了这种温度,连同奔流的血液、舒展的肢体都开始有热量纵横。 “你的情况……很不对劲?”换墨黎皱起了眉,既困惑又警觉。 刚试探性地伸出爪子,那陷在沉思中的人就头也不回地说:“别碰我!” 声音急促、冷漠,带着微妙的轻喘。 墨黎看看压根没有触碰到她身体的手,又看看她的侧颊,她实际上并没有回神,这声阻绝近乎一种本能。 他反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搞不懂自己脸上怎么也会有热度。 被传染了? “坤位,”招秀还是执着地在这条思路上钻研,“动次席,进水……” 墨黎条件反射抬手,开始遵照她的指令挪移阵势。 招秀一边将模拟了无数次的排列说出来,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头顶,脑中飞快计算着这种模式的实际效果。 大脑中能运转的思维不多,身体堆积的五感完全掩埋了自身对于环境的感知,她已经很难凭借意志压制这些过量的知觉。 她知道咒印已经复苏了,这玩意儿来势汹汹、攻城略地,被天柱清气无差别增强过的丹田与经脉也成为它的根基,她更难控制住它凶戾的力量。 这叫她本能的慌张,乃至于畏惧。 蒸腾的热气烫得她的脸都发红,眼睛冒出水汽,使劲掐着手指感受到的都不是痛楚,而是战栗。 她用尽最后力气把指令说完。 眼睛越来越涣散,视野都开始晕眩。 修改后的术阵缓缓下落,贴向龙脉之灵,就像是水融于海,木集于林,两者几乎是瞬间弥合——“门”关上了! 关得很严实。 招秀心头那口气一松,脊柱就控制不住弯下来,整个都蜷起。 蓝光汇入红色的龙脉灵中,并没有被抵触,地气泄口被封住之后,无法流泻的地气继续沉下去,流动的术力还反过来增益龙脉,让老迈的龙脉“睡”得更安宁。 剑气拔升,山河图的封禁被解除,龙脉舒展着恢复原有的浩大之势,慢慢沉入红岭地界。 风吹满山红叶,飒飒飞舞。 山势几乎肉眼可见地缓和,满山的槭树灼烧之色淡了一分,张扬的辉煌柔和下来,却不再是穷尽生命力绚烂的激烈,而是一种沉静圆融之意。 莫名有种感觉,山风便是这红岭的低吟,它在低低诉说,欢欣雀跃。 它往死亡沉陷的命运被扭转,它还可以继续长长久久地存在。 墨黎没来得及手贱,他两只手臂伸出接住招秀都来不及。 招秀颤抖的手勉力撑着他的胸膛,抗拒着完全扑倒下去。 “扶风楼……”无法控制的声量甚至有些尖利,“带我回扶风楼!” 有病 招秀的意识都有一时的停摆。 黑暗且沉重的坠落让她完全丧失知觉,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被填埋的理智在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唤醒自己的意识。 她不相信咒印发作状态的自己,也不相信墨黎,她要确保墨黎真的把自己送回了扶风楼,可她完全没法争过瞬间埋没自己口鼻的窒息感,像是溺水之人一般,只是胡乱动弹了两下,便要径直往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吓到墨黎了,也不知道惊慌失措的墨黎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当她再度睁开眼,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时候,根本辨别不出自己晕过去只是一瞬,还是很久。 她正死死抓着墨黎,她以为自己抓的是衣领,可实际上她纤长的手指已经深深掐进他颈上肉中,完全失却力道的分寸。 身上好像着了火,又烫又敏感,即使只是单纯抱着她的墨黎,她都觉得他的气息、温度叫她难以忍受,连衣料的摩擦都叫她控制不住颤抖。 “去密瓶轩……”她喘着气,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借……传送!” 视野一阵一阵地发晕,眼神都是涣散的。 “回……扶风楼……” 墨黎没听她的。 这样的烧法,真要到扶风楼,她脑子都该烧糊涂了。 问题是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什么病如此,为何一下子就发作成这样。 真气入体,如石沉大海,完全摸不着她体内的情况,发抖也算了,偶尔还会病态地痉挛。 他在深夜踹开医馆的门。 桔抚镇不大,在当地已经属于不错的规模,在他眼中还是小得离谱。 只能凑合着用。 镇上的医馆不多,他找的是最靠近红岭的一家,连招牌都没看,循着药味就冲进去了。 板搭门承受不住‍‌‎‌大‎‌‍‌‎力‌‌,木板哗啦啦地倒下,他下意识用袖子挡了挡怀中人的脸,避免纷飞的木屑砸到她。 然后扯着嗓子叫:“大夫——大夫——” 铺子里黑灯瞎火,铺面并不逼仄,只是两边都有高大的药柜竖着,更显昏暗。 听到动静的医者来不及穿衣服,只披上件外袍就从后面匆匆跑上来,看样子已经习惯大晚上急躁求医的客人。 但是拿着灯笼一照,直接看到倒落一地的木板门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碾过般的惨状,还是有些心惊。 对武者惧怕的本能让他僵了僵,不过灯笼照见墨黎一张漂亮的娃娃脸,慌乱的神情足够真切,瞧着也不像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就又给缓上一口气。 “大夫!你看看她是怎么了?!” 他抱着人就直直凑上来。 “莫急,莫急……” 年轻的大夫举起灯笼,照着他怀中人的脸,只看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头晕目眩起来。 皎花秋月般的一张脸,氤氲着动人的绯色。 并非病态晕红,而是从血肉里蒸出的热量,叫肌体都现出桃花般的深粉。 无神的眼睛笼着水雾,眼圈发红,眼尾都是绯色,嘴唇上留着自己咬下的深深牙印,这样才好不让细碎的声音从齿缝间漏出来。 散乱的青丝被濡湿后,紧贴着她的脸,没入松散的衣襟,另一半散落在青年手臂之下,在空中荡出的弧度都有着无比旖旎动人的意味。 大夫通身僵直,就好像也被传染了似的,脸都跟着烫起来。 口干舌燥。 他眼神躲闪着偏过头去,不敢再看:“这病……不!不是,这不是病……” 大夫也很慌乱。 “我……没法治……” 他的思维一片浑浊,几乎要跟着她颤抖的频率一并抖起来了。 “您……稍等,里面坐,”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头脑发胀,莫名心虚,完全靠着医德才叫他还能勉强绷住,“我去请我……师傅……” 大夫给墨黎引路,让他把人在里屋床榻上放下,点亮屋中油灯之后,就匆忙跑到后院去叫人了。 他踉跄着往后跑,顺便将迷迷糊糊穿衣起来张望的学徒给撵回去。 两人学徒迷茫地站在门口,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呵斥他们,不让他们进去帮忙。 不一会儿,一个年过古稀的白发老太太被搀扶着,从后院匆匆迈出来。 老太太虽刚从睡梦中被唤醒,但是精神矍铄,清瘦利索,一双眼睛并无丝毫年老的浑浊,反而明亮而温敛。 一边走还一边教训:“没用的东西!” “匆匆忙忙,慌里慌张,叫病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年轻大夫唯唯诺诺:“奶奶!奶奶!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多大个人了,还如此冒失!” 老太太大概也多半夜就诊的经验,习惯性地问:“什么症状,你也摸不准?” “不是,不……”年轻人涨红了脸,眼神躲闪,“您……看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加快脚步,看到门口两个茫然立在那的药徒,眉头皱得更深,但没说什么,径直掀开帘子跨入屋中。 墨黎正在按住招秀,身上已经被她踹了好几脚。 她侧着身,意识不太清醒,浑身颤抖得厉害,嘴唇都被她咬出血来。 发丝凌乱,衣衫松垮,便就是只露出半边脸,已然活色生香,动人心魄。 老太太看得都吓了一跳,回过神飞快扭头看向自己的孙子,一双眼睛射出厉色。 年轻大夫浑身一悸,旋即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去备些热水,化些五净散!” 年轻大夫如蒙大赦,连话都不敢说,胡乱点点头,就匆忙跑走了。 “大夫!”墨黎半个身体压在招秀身上,才勉强压住她乱动的手脚,非常慌张,“你快来!” “放手,”老太太板着脸,一边瞪他,一边从床榻一角摸出放银针的布包,“有你这么粗鲁的吗?!” 墨黎在放手与不放手之间就纠结了一下,就见老太太将手指长的银针过了一遍火,在招秀抬头的瞬间,眼疾手快扎进她头上穴位。 只霎时就下了叁根针。 招秀整个人都僵止了片刻,然后身体忽然软下来。 “没用的东西,”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呵斥墨黎,“去边上。” 鄙视 头一次被称作“没用的东西”,墨黎都愣了愣,回过神当真往边上挪了两步。 “小姑娘?”老太太拿手在招秀眼前一晃。 她睫毛颤得厉害,眼睛里却慢慢有了焦距。 稍微恢复点意识,她本能地就开始抗拒:“不……我不……” “莫怕,莫怕,”老太太安抚似的拍拍她仍在颤抖的肩臂,伸手去解她的腰带,“老朽给你扎两针,先缓一缓。” 招秀全身都软得像泥一样,愣是没办法挣脱她的手。 外袍打开,中衣掀开,却并未全解去,老太太隔着一层衣料往她中枢丹田几个穴位连续扎了几针。 针法神准,这只是普通的银针,明明没带任何内息,针感却强得叫她全身战栗。 她腰绷直,一时不慎,呻吟声就从唇齿间漏了出来。 细碎的泣音简直堪称娇柔,她急忙咬紧牙关,本就绯色的脸颊无意识更添一层赧色。 “没事,”老太太又拍拍她,“没事。” 安抚她的声音有多温和,转头看墨黎的神色就有多严厉:“什么药?药力这么强?” 墨黎完全懵:“什么药?” 老太太锁眉:“她吃了什么药?” “啊?” 这种清澈的愚蠢简直叫老太太被气笑,她无奈地转身,坐到床榻边,拿起一个软枕放在招秀的手腕下面。 招秀想缩手没缩回去,意识稍微清晰一些,模糊感知到周遭的环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招秀,整个人都有些凌乱。 “我不是……”她在急促地吐息间想要说话,但刚开口,腹下的热流又开始蠢蠢欲动,突如其来冲击叫她思维一空,眼睛前漫上更多的水雾。 老太太挥手弹了弹中枢穴位上的针尾,嗡然颤动的银针勉强又定住那乱窜的气流,她表情凝重地将手指掐在她的腕上,开始把脉。 墨黎探过头来:“怎么样?” 老太太没答,只是片刻后,忽然又抬手将她身上几根银针‎‍‎‍‌拔‌‎‌出‎‎‌‌来‍‎了。 “小姑娘,药性太烈……解不了啊。” 一般的‌‎‎春‌‌‍药‌‎‍倒是不难缓释,但要是太烈的,想要阻止,反倒只会导致副作用。 招秀摇摇头,都快哭出来了。 为了防止失态,她连话都不敢说。 她知道老大夫误认为这是‌‎‎春‌‌‍药‌‎‍,事实上也的确是这种症状,但真要是‌‎‎春‌‌‍药‌‎‍就好办多了,咒印发作来得太凶,除了硬生生扛着,她束手无策。 墨黎又探头:“怎么办,她好难受啊!” “她难受,你是干什么吃的?”老太太倒也不是克制不住性情,只是年长了,对于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难免多几分怜爱,这份怜爱有多重,对于没头没脑的傻小子就越讨厌。 骨子里那些火爆就忍不住要发出来。 老太太缓了缓,忽而又叹了口气:“还是给你配点药吧。” “谁?”墨黎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给谁?” “给你吃的,”老太太眉一竖,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没用的东西!” 绝人‎‌‍‎美‌‍‌人‍‍‌‎‌放在面前,此般姿容,此般情态,还能坐怀不乱,这就不是能忍了,而是有病! 老太太弯腰,叁两下摘下招秀额上的银针,拿干净的细布擦去针眼渗出的小血珠。 “看着她,”老太太说,“我去给你配药。” 墨黎很懵,不是给招秀治吗,为什么要他吃药? 脑袋迷惑,招秀的反应又叫他惊慌。 撤了银针之后的招秀已经抱着手臂蜷成一团,这是一种完全失去安全感的姿势,浑身滚烫,脸红得像是能滴血。 墨黎一边去按她,避免她自伤,一边本能的竖直耳朵,追寻大夫的脚步,一院之隔对于他来说完全不是距离,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的困惑能从大夫身上获得解答。 老太太走到后面院子,看到孙子在捣药台旁,一边化药丸一边发呆,忍不住骂道:“丢人现眼!” 年轻大夫吓了一跳,回神看到是她,僵硬的身体才慢慢缓和下来。 忍不住嗫嚅:“这要……怎么忍得住啊?”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先别化五净散了,你去配副药。” “什么药?”年轻大夫问。 老太太把药方报了一遍。 年轻大夫瞪大眼:“鹿茸、肉苁蓉、淫羊藿……壮阳药,还下这么猛的剂量?奶奶,你老糊涂了?” “不是给那小姑娘吃的,她都中了‌‎‎春‌‌‍药‌‎‍,再吃这药方,还能活吗?”老太太没好气道,“这不旁边还有个臭小子吗?!” 她努力闭上嘴巴不说话,到底还是忍不住,骂道:“中看不中用的臭小子!气血方刚的年纪,这样一个大‎‌‍‎美‌‍‌人‍‍‌‎‌放在面前,竟然问大夫怎么办?” “这么烈的‌‎‎春‌‌‍药‌‎‍还能有什么解法?” “药下重一点!年轻人扛得住!”老太太咬牙切齿,“我看他再问怎么办!” 两个“怎么办”入耳,墨黎整个人都颤抖了下。 老大夫的话跟钉子一样扎进脑子,如雷霆贯耳。 他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的手指正抓着招秀的手臂,不让她把手放进嘴巴里咬,被他硬生生掰开上身的人还在无意识地挣动,红红的眼睛里蓄满眼泪,呼吸之间都在溢出泣音。 她烧得意识不清了。 他盯着那眼泪,脑子嗡然一动,有什么闭塞的地方豁然开朗,某些被焦急情绪阻绝在外的知觉猛然冲入。 岂止是排山倒海。 他的脸也是红的。 他的身体也在发烫。 下身鼓胀得难受,那绷紧的东西似乎能透穿衣物的束缚弹跳出来。 墨黎深呼吸,热潮也在冲击着他的脑子,搅浑他的思维。 ‌‎‎春‌‌‍药‌‎‍? 不可能! 她在山河图里,怎么可能会接触到那东西? 可是她的模样……分明又确实是动情。 他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为什么非要回扶风楼? 她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 那山上是有能解她状况的药,还是说……她是去找什么人? 她要去找哪个人?! 一想到某些可能,他想杀人的心就蠢蠢欲动。 现在怎么办? 墨黎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就跟着魔一样把嘴唇贴到她的眼睛边。 脸蛋滚烫的温度混杂着润湿的眼泪,透过嘴唇渗入,他的眼睛瞪得极圆,就像猫受惊时瞪圆了的竖瞳一般。 下面一下子硬得他发慌。 墨黎近乎战栗地仰起头来,弯腰想了想,毫不犹豫地把招秀整个人往怀里按。 不仅拉上她的衣袍,还脱下自己的袍子把她从头到尾盖起来,裹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能把无法自控的悸动暂时隔绝。 年轻大夫端着药碗从后面匆匆进来,忽然发现屋里空荡荡的,人已经不见了。 凌乱的床榻上只随意丢了枚金锭。 甜的(h) 招秀模模糊糊从即将溺毙的海洋中挣扎出意识,又感觉自己正在蒸炉上被火烧。 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像是陷在泥沼中。 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但牵扯到欲念的神经与知觉却分外敏感,至少腹下微微抽搐收紧的力道,清晰得像是放大了无数倍。 连血管里奔涌的都是要将她烧化的热气。 思维在脑海中沉浮颠倒了老半天,视野中都是光怪陆离的色块。 她要艰难地喘了好久的气,才重新找回一点清晰的自我认知。 然后意识到自己正被泡在浴桶里。 一桶冷水愣是已经被她的体温蒸出了水汽。 招秀低低抽了口气。 丹田被咒印捆绑着,根本没法动内力,但是她的身体正在试图自救,将会破坏她生理机能的高热排解出去。 湿漉漉的青丝披散在她光裸的背后,几缕长长的乌发一直未被水打湿,在水面上游散开,犹如迤逦而开的花。 全身都透着淡淡的绯色,轻柔又勾人的粉仿佛碾碎的桃花瓣,连滴落的汗珠,都仿佛漫着抑制不住的香气。 她趴在木通边,咬牙抑制上涌的不适。 脸贴着微凉的木片,似乎连支撑头颅的脖颈都累得受不了,半开半合的眼睛噙着水雾。 即使是一只简陋的浴桶,都硬生生渲染出了巫山神女的飘渺动人。 这是在哪? 是之前的医馆吗? 她迟钝的思维还未告诉她答案,就有一只手探入水中,从她的后腰揽过去环住,把她从水中捞出来。 水花被拨开的声响只是让她迟钝的意识微微警觉,但腰肢接触到人的皮肤与体温,却叫她忽而就剧烈颤抖起来。 下身敏感的神经控制不住弹跳,本能收紧的甬道,却没法阻止内部泄下的热流。 被咒印全然控制的躯体,因为得不到纾解,已经彻底濒临极限。 仅仅是碰了碰她,她就软得一塌糊涂。 口中泄出的呜咽似乎让来人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将她抱起。 全身的重量都落在来人身上,直到被放开在柔软的床铺间,失去刺激源,招秀才在颤抖的频率中稍稍找回点抵挡的意志。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修长的大腿被分开,泛红淋漓的花器全然暴露在外。 然后,那只微凉的手又捉弄似的往她的腰间掐了一把。 轻巧得就像羽毛擦过的力道,招秀却在瞬间把腰挺起来,本能地想要合拢双腿,却又被对方手臂抵住膝盖,动弹不得。 只能任凭汁液从紧锁的花底流出来。 招秀晕了会儿,内里还在细细密密收缩,欲念的酥麻与痒意像是蚂蚁一样顺着经络攀爬出来,叫她的腰肢难耐地挣动着。 无力挥舞的手臂打中了什么,对方俯下身,舔了舔她眼角的泪水。 招秀的意识拼命挣扎,想要脱出混沌。 茫然的眼睛眨了又眨,还是没法找回一点焦距。 墨黎按着她的腿,指尖慢慢碰触了一下完全被打湿的贝肉。 微微舒张的花穴口便不受控制地流出更多的汁液。 他拨动了一下红肿的花唇与底下的穴口,在她的挣扎反应更强烈之前,低下头含住了那两瓣花朵。 湿热的唇舌包住花芯,舌尖径直抵进穴中,细细地吮吸透明的汁水。 酥麻的电流炸开,过量的刺激一下子冲击她的脑子,终于将拢在意识前那层昏昏沉沉的薄雾撕开,招秀腰身抽动,失声泣出来。 花穴张合,裹着他的舌头,却本能地渴求着更多。 “……墨……黎!” 听到声音,他才慢吞吞抬起头,散落的头发下面一张精致至极的脸蛋,眼尾微微上翘,带着愉悦与兴奋。 “你醒啦?” 他靠过来,一手撑在她脑袋边俯下身来,一手探入刚才吮吸过的地方,试图搅出更多的水。 招秀又懵又恼:“你……” 她抖得厉害,泪水蒙着眼睛,看不太分明:“做……什么……” 墨黎歪头,抽出濡湿的手指,放在唇边舔了舔:“下面流的泪更好看。” “我尝尝甜不甜。” 招秀正费劲运转的脑子都是一僵。 这种言行就超越她的理智接受范围了。 快杀了她吧! 她都恨不得再厥过去,脑袋里所有的神经都跟要爆开一样,因为过分激动,脸上一霎时渗出的绯色,红得像是能滴血。 “你!”她抽着气,一边流泪,一边抓着身下的褥子,给自己找点支撑力道。 发晕的脑子都在嗡嗡叫。 墨黎显然是不会害羞的,他甚至要低下头来舔了舔她的脸,笑眯眯接道:“是甜的哦。” “闭……嘴!”她骂道。 “才不。”他无辜地眨眼,手指摩挲着她的腰线,虎口掐住她的腰窝按压下去,“你要骂就骂好了。” 热潮汇集在他的掌下,既麻又痒,她的嘴唇抖得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其实不是春药?” 他的手从她腰上挪开,伸入她的后背,探在右侧肩胛上。 “跟这东西有关?” 红纹的咒印被他的手掌一碰,反应更加可怕,并不是清晰可见的滚烫——或者说热量已经分散,扩展到了全身——咒印里所留下的全是欲念。 她觉得自己像是霜雾,马上就要在太阳底下融化掉了。 “不过和春药的效果也没什么区别?” 他好奇地问:“解法都一样?” 那只手从背后这么一伸,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揽入臂弯。 两人都没穿衣服,彼此身体贴近,连任何动静都清晰可辨。 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回神,他低头含住她眼下的皮肉,舔去她的眼泪。 没有见好就收这种事,他发现自己超喜欢看她失控的。 那只手依然按着鲜红的咒印,甚至要用带茧的指腹慢慢摩挲那细嫩的皮肉,由着她软成豆腐,抖如豆芽,碰一碰都或会碎掉。 “你……到底……” 招秀真是恼得要发疯:“……怎样?” 她拼命想保持清醒,张开的眼睛蓄满生理的泪水,无法缓释的身体敏感至极,仅仅一点快感就叫她仿佛上瘾一般。 “要问你哦。” 墨黎抬起头,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 “全摸过了,”他说,“也全亲过了。” “现在就差一步了。” 他捏着她的手腕往下按,抓住那个滚烫又硬挺的东西。 “我一直忍着呢。” 保证(h) 手指毫无阻隔地触碰到坚挺之物。 比起她体内的热度来说,它都要显得要温凉太多。 敏感的触觉将这种刺激放大无数倍,仿佛有什么电流直冲脑门,招秀腰身一软,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力道荡然无存。 她的脑子全都糊涂了,或许真是被咒印烧得失去理智,身体渴求精气的本能完全扭曲她的意志…… 这是头一次她碰触到他者阳物的时候,满脑子不是抗拒被侵犯的挣扎与畏惧,而是混乱的被捅穿被占有的渴望。 慌乱还未平息,颤抖的手指就被他包裹着握住它坚硬的端口。 “混……蛋……”她在思维混乱的时候还在坚持骂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都不管为什么他不把自己送回扶风楼,也不管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她现在的脑子也完全无法思考这一切。 可她都快被烧死了,他还在戏弄自己! 这怎么忍? 墨黎喘息了一下,将手指收得更紧。 招秀甚至怀疑他要把她的手指嵌进他肉里去! 都说不清这动作是在折磨谁,她体内的火苗因此再度窜起来,竟能在本就高热的机体内再添一层热量,连自己的眼泪都像是要被蒸发掉。 这身体还是自己的吗? 还是血肉已经被火舌卷着融解汽化? 招秀已经完全无法自控,连手筋脚筋都像是被烧断,所以才一点都没办法动弹。 墨黎的身躯压下来,另一只手抓住她潮湿披散的乌发,轻轻咬住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全都打在她耳蜗里。 “你得先保证,你不会生气。” 他慢慢咬啮她柔软的耳垂:“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恼哦……也不能秋后算账。” 掌中收得越紧,它鼓胀弹跳得越厉害。 但是这个混蛋就是还能忍得住继续跟她磨:“也不能讨厌我。” 招秀的眼泪流得更凶。 墨黎舔了舔她的睫毛,发现她又有些意识不清,直起身来,分开她的腿。 下面湿得一塌糊涂。 两边泄出汁液已经混作一团。 微肿的花器已经敏感到轻轻一碰都会收缩颤抖,充血的肌理柔软得仿佛吹弹可破,可爱得像是朵娇嫩饱满的鲜花,每一个弧度都舒展得极为动人。 他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眼自己已经肿胀得不得了的硬物。 是真的难熬。 转过来封住她的嘴唇。 他摸着她的脸颊,将舌头探入她的口中,吻了片刻,又抬起头,咬破自己的舌尖,给她喂了口混着唾液的血。 烧得厉害,但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那鲜红的圆纹像是某种恶咒,他对此道并无了解,只能模糊感觉到那股捉摸不透的气流纠缠着她的丹田与经脉,封堵住她周天的内息——但似乎它运转的时候,也在努力绕开她脆弱的内脏,借由皮肉释放蓄积的热量,并不叫载体陷入致命的危机之中。 所以即便叫她烫得难受,好歹还给她缓了口气。 而且他已经发现唾液对她压制这种症状有一定的助益了。 如果恶咒也需要男人的精气才能解除的话,唾液有用,血液也该有用。 觉察到他似乎要收回舌头,招秀本能地吮他的舌尖。 犹如饮鸩止渴一般,渴到极点,即便是一点点的安抚也要贪恋。 墨黎又吻了会儿,直到舌尖的小伤口已经愈合,才捏着她的下巴恋恋不舍地退出来。 他擦擦她的眼泪,又心痒痒地低下头吻了好几遍她的眼睛,确定那里面重又恢复了一点神采,依然执着地问道:“你保证哦。” 招秀勉强扯了点理智回来,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畜生……”连骂人都虚弱无比,即便身体已经难耐到极限,还是没有服软。 墨黎戳戳她的脸蛋,这么柔软的嘴巴,说出的话怎么就那么硬呢。 他想了想,微微下压,将下身的物件压在舒展的花器上。 这个突发奇想的动作先让他自己都僵了下。 娇柔的花唇被柱身压在下面,花芯的密道口紧贴着他,向内收缩的颤动卷着褶皱,就像往里吮吸的小嘴巴,只霎时他便是通身一抖,脑子也麻了一下。 不行,得忍住。 墨黎深呼吸,揽住她的腰,把抖得似乎要散架的人搂进怀里,继续在她耳边磨:“你先保证……” 招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过头一口咬住他的脸。 “唔。” 气势是凶,但牙齿落在脸蛋上,没有力道扎进去,别说破皮了,连红印都没留下来。 与其说是在咬,不如说只是含了一口。 她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喘着气倒回去,水波涟涟的眼睛里还努力挤出一点愤恨。 墨黎呆了呆,把额抵在她的额上。 “好哦……是你非得那么犟的。” 他抱着她喃喃道:“那就没办法了。” 其实她答不答应,都不妨碍他做什么。 只是她要是妥协了,至少他就知道,好歹她不会太过于抗拒。 谁想她就是口头都不肯服软那么一下呢。 怎么办,他反倒更兴奋了? 墨黎没有多思考,因为他脑子也在发烫,他的血液也奔涌得过快。 从昨晚上熬到现在,对他也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他微微挺腰,下身抬起,硬物分开湿润的唇瓣,抵在了花穴上。 本能地往前一顶,顶端立刻撑开穴口没入其中,软肉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压住他。 墨黎吸了口气,刚进去就觉得头晕目眩。 她的腰肢变得僵硬,内里不受控制地收缩,里面明明湿热滑腻,却硬是将他堵在了那里。 招秀无意识地抽泣,上身艰难地扭动,透着淡淡绯色的胸脯都在胡乱弹跳。 墨黎按着她的后腰,又往里顶了顶,进去一截后,还是卡住了。 他强忍着难耐的悸动,顾不上擦拭头上的汗珠,拔出来,又回忆了一下,起身伸出手臂将她的右腿腿弯捞起来抬高,稍稍换了个角度再进去。 这回一下子没入一大半,再往里挤,顶得绞紧的软肉都开始痉挛,却怎么都不能探到底部。 他都茫然了一会儿。 思索过后,似乎找到点什么经验:“我再试试哦。” 招秀都要被他搞疯了。 挖坑(h 她无力地抓着床榻间的褥子,下面抖得厉害。 全身的欲念都在往下身涌,花底徒劳地涨缩,得不到满足的酥麻,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内脏。 他没进到底,她反倒更难忍受。 招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喘着气蠕动了一下嘴唇。 墨黎下意识抬起头,侧耳过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谁料她张开嘴巴就咬住他的耳朵。 然后借着牙齿咬合的力道给自己鼓劲,微微抬腰,艰难地把腿并拢。 血肉瘫在那里,软得都像是要融化,但当她想要控制肢体的时候,它又重得叫她只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无力。 她松开口,呼吸急促,强行睁大眼,想要适应视野中一圈一圈的晕弧。 半支起的腿贴在他的腰畔,这个姿势太合适进入,墨黎近乎本能地按住她的大腿,挺身进去。 微微抬起的臀部叫穴底自然舒展,软肉绞得极深,可这一次的角度并没有受到太坚实的阻力,只是稍稍用力,便齐根没入其中。 墨黎脑子都晕了那么一下。 花底吞吐之间仿佛千万只小舌吮吸,本就湿热酥麻至极,她颤抖着泄出的蜜汁顺着交合的部位淌下来,像是有无形的手将他脊背的弦都给抽紧,通身肌肉紧绷,硬如铁石。 这样僵持了片刻,招秀含着眼泪,实在受不了:“你……动……” 墨黎如梦初醒。 他眨了眨眼,手臂慢慢探入她腰下,把她死死搂抱住,才将下面的硬物拔出来,又深深捅进去。 横冲直撞几下,又停下来,胡乱亲亲她的脸,眼睛亮得出奇:“怎么会这么舒服?” 他喃喃道:“比修炼突破还要舒服。” 这个混蛋! 怎么才能闭上他这张嘴巴!! 她说不了话都忍不住要气恼。 撞得太用力,又全然不带章法,痛与麻都被放大,如潮涌一样一波一波冲击着神经。 但她烧得过量的身体就是在贪婪地渴求着一切,泌出的水多到方便他从任何角度进来,再深的地方都由着他撞击。 招秀低低呜咽,透不过气,底下吞吐的频率不受控制,越来越快,软肉向内收缩得越来越紧。 身体对精气的渴求,同样打断了她身体的正常节奏,连花器的吞吐都开始失频紊乱。 于是某个瞬间,墨黎猛然瞪大眼睛,抽插的动作忽地一停。 这一刻他环在她腰上的手劲失去轻重,差点将她的腰都给掐断。 膨胀的硬物被软肉绞得动弹不得,硬实的顶端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精气不受控制地向下冲去——他的身体随之绷紧,魂魄却仿若出窍一般轻飘。 墨黎好悬才找回理智,他大汗淋漓,舒着气撑起身体,慢慢退出去一些。 射出的东西填满了穴底,深处被体液挤得太满,软下的阳物依然舒服至极,他不但没舍得拔出去,反而又往内挤了挤。 抬起头又去亲她的眼睛,边亲边问:“里面也藏了张小嘴巴吗?” 要不是没法动弹,她恨不得暴起把他摁死。 可是思绪错杂,连骂人都没力气。 他还不依不饶:“它吸我。” 在招秀被羞恼逼得彻底失去理智之前,他终于叹了口气转移注意力。 而她咬着牙,太阳穴还在嗡嗡作响。 没顶般的窒息感短暂袭来,又短暂逝去,她的意识却在这潮涌的间隙之间,稍微浮出水面,于是有了一些清晰的思维。 完全不想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身体依旧很沉,丹田那种过于强烈的灼烫感却淡褪了一些,应该是纠缠着她的咒印稍微减缓了力道,血肉中难以发散的热意也有所缓解。 她闭着眼睛想要缓一口气,下身的不适感却越来越有存在感。 亏得是时间短了些,再任凭他那种冲撞的方式,不撞碎都得捅穿。 即便是这样,体内依然发胀。 “出……去。”她虚弱地蠕动了一下嘴唇。 埋头在她颈间舔舐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理所应当地说:“不行。” “不堵住,会流出来。” 她倏地睁开眼睛。 眼圈还带着红,就算瞪人都没有威力,反而轻飘飘仿佛带着钩子。 墨黎心痒难耐,凑过去亲她的眼角。 “不要气嘛,”他轻轻道,“那恶咒不就是要这个东西?” 说着他就想到咒印了,手支在她颈边撑起来,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骨微微抬起。 他歪着头,手指伸进去按了按那个纹路。 招秀就跟受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本能地侧身压住他的手。 但他的手是不动了,却紧贴在咒印之上,另一种温度刺得她浑身战栗,急急咬出下唇,才没让更多的呻吟漏出来。 她的下身被刺激得向内收缩,墨黎还留在里面,感受到的更强烈一些。 他的眼神带出些异样,好半天缓缓呼出口浊气。 “一点都没消下去哦。”他小声说道,“这东西。” “比血还红。” 他把手臂往下挪,再度揽在她的后腰上,慢慢地说道:“因为还不够……是吧?” 微微上翘的尾音有一种止不住的愉悦。 招秀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兴奋,就感觉到体内的东西快速胀大,很快硬得再度撑开软肉,抵在了深处。 被挤压的体液向外流,却又被堵着口子,花底鼓鼓囊囊,涨得慌。 “得往里面填更多,是不是?” 她脑子都是一晕,还来不及摇头,就被含住了嘴唇。 几次抽插之后,她就受不住这种野蛮的冲撞法。 即便咒印放在那,必须以交合来化解它的效力,墨黎这个混蛋的言行还是一次一次地超出了她的预计。 指望着他有点自觉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自救。 她好半天才挣扎着找回点力道,在他冲撞的间隙,艰难地抬起腿环在他的腰上,试图固定住他摆动的腰身。 蒲柳般的手臂主动环住了他的颈项。 自己调整了姿势。 “上面……一点……” 她眼里蓄着水雾,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这里……会疼……” 墨黎先是一愣,然后歪了歪头,就着这个姿势向上抽插了两下。 招秀一边颤抖一边费劲思索,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挖坑埋自己。 崩溃(h) he hu a 2co 招秀能感应到体内的咒印一点点活跃起来的过程。 先捆绑住她的丹田、经脉、血肉,然后叫热量散布到四肢,点燃每一寸肌理…… 不同于以往两回的隐秘与虚弱,这一回发作得似乎更加猖狂。 她甚至感觉咒印在掠夺她的思维,侵犯她的意志! 所有的恐惧与抗拒都被麻痹,欲念如同黑夜一样蒙蔽在她的脑海,昏昏沉沉的大脑完全无法阻止身体不正常的渴求。 她像是完全沉沦在欲望中的野兽,复杂的人性退化成单纯的淫欲,她有时候甚至或会觉得再深一点、再重一点也不要紧,就这样被消磨干净被碾成碎片也无所谓——那绝对不可能她自己的思维! 咒印潜移默化的渗透力,引起了她潜意识的警觉。 可问题是,那点潜意识完全没法抗衡排山倒海的欲念。 更糟糕的是,这次的解咒对象是一个完全配合、根本不知道收敛为何物的家伙。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du1. 他不是看不出她的混乱,但真打算把“喂饱”咒印作为破解的方法。 招秀开始还能勉强修正体位,让自己稍微好受点。 但这混蛋意识到不同的力道与角度会叫她产生不同的反应之后,完全兴奋起来,她就彻底失去了招架的余地。 墨黎完全掌控了主动权。 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极长,足够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她的身体探索了一个遍。 不同于之前他吻遍她全身时得到的反馈,下身交合之后,她的身体更敏感,给出的反应也更直白。 他学术阵,记了几千几万种变化,愣是搞不懂背后的规律,但对她身体的探索,仅仅一轮下来,他就摸了个七七八八。 没得太深,她腰肢会颤,小腹往往绷得很紧,偶尔会小幅度痉挛。 浅一些,她又会抽泣,内里的软肉吞吐得厉害,任何动弹都会让她泪水涟涟。 重一些,全身都会抖,雪乳摇晃,身上的绯色会更深,如雪山着霞,动人之至。 轻一些,更能感受花底吸吮的频率,如果再稍稍揉捏顶上的花珠,汁液会溢得更多。 频率过快,她会喘不过来气,心跳也会加速,上上下下都会不受控制地漫水。 慢一些,又会软和得像是棉絮,全身柔弱无骨,偶尔还能从唇齿间溢出一两声呻吟。 墨黎一边尝试各种角度与力道,一边亲吻她的眼睛、嘴唇、耳朵,轻咬她的喉咙与锁骨。 吻到胸前嫩肉的时候,花器锁得更紧,她对于他吮吸轻咬乳尖蓓蕾的反应极其强烈,他缓了口气没射出来,她整个人都在战栗,头一次失声喊不要。 他当然不会停。 亲一口,听她泣一声,吮一下,看她漫出点泪,舌尖压着它反复拨弄的时候,她会哭得更厉害。 等这一波余韵过去后,她甚至晕了好一会儿。 墨黎退出去,在案几上倒了点水,嘴对嘴哺喂她喝下。 越做,她体内的高热退却得就越多。 涔涔汗水不断渗出来,濡湿床铺,连散乱的青丝都漫着潮意。 他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汗珠,确定她没有脱水,指腹揉揉她长长的睫毛,啜吻几下那闭紧的眼睛。 湿漉漉的眉眼与云鬓,更有一种远山青黛般的美感。 总要越看越是心痒,越看越舍不得放手。 看了眼她肩胛上的红印,依然红,却没有方才鲜红得像是能滴血的错觉,反而有种微妙的蛰伏般的意味。 碰一碰她还是会不由自主颤动。 墨黎都要不解,这东西缘何而来。 谁能给她下这样的咒? 不管怎么说,东域二把手,承月之下就是她,即便他不将身份地位放在眼里,也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方地域的权利之大。 哪个人能把这种恶咒烙她身上! 承月? 不可能。 那白痴连摸她一下小手都不敢,玺峰多少年的笑话了,连他这个后上天元山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巴巴喜欢人多少年,却愣是连多看几眼都要躲避,那架子恐怕能端到天荒地老。 要他来下这样的咒,再给他长十个胆子都不可能。 那个姓简的? 不可能。 别说他有多废物,以招秀的性格,下属要是敢给自己的恶咒,早把人凌迟了。 想不通不想了,墨黎顺手捏了把她柔嫩的脸蛋。 揽住她的腰,再度覆身下去,将精神奕奕的器物又一次探入花穴,深深埋到底部,继续先前的动作。 又重又深的几次抽插,生生将她撞醒。 招秀来不及抗拒,唇又被封住。 他吻得也极深,舌头压着她的舌,探入喉中,仿佛要将她的呼吸也一并夺走。 不知哪来的恶趣味,喜欢反复看她因为缺氧而咳嗽,因为上上下下的封堵而泪水不停。 或许有上一次的精气打底,她的身体对它的渴求便不过于强烈。 但这一次的战线拉得太长,时间太久,做到后来,连这一波咒印的效力都似乎开始退却,招秀的意识终于能从混沌中挣扎出来。 只不过意识的清醒对此刻的她来说,反倒比浑浑噩噩的时候更加煎熬。 她得清晰地承受身体的疲累,接纳堆积起来的所有不适。 墨黎这个混蛋,开始时是横冲直撞,生涩又自信,偏偏对此有极强的求知与探索欲。 后来把握点玄机,就开始变着法子折腾她。 不是说动作有多狠,只是足够磨人。 细细密密,没完没了。 她身体中的弦始终绷着,绷得太紧,被任意拨动玩弄的时候,才更难忍受。 招秀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哽咽“够了”。 那混蛋每次都应:“嗯,嗯。” “好了好了。” 然后进得更深,更重,直到她说不出话来。 她一有气恼的神色,他便抬头舔她眼角的泪水,含她的嘴唇、耳垂,乱七八糟地吻:“不行哦,你看它还吸着我不放呢。” “它绞得那么紧,是不是想要我再快一点?” 实在恼羞成怒的时候,她又骂过一次闭嘴,他确实不说话了。 但他把堵在她下身的硬物抽出去,然后起身埋头下去,换作他的嘴巴。 舌尖抵着花芯,研磨,吸吮,将娇嫩的花器里里外外舐舔啃啮,让她彻彻底底崩溃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