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的朕只想咸鱼[穿书]》 分卷(1) 《万人迷的朕只想咸鱼[穿书]》作者:栖无易 文案: 1 纪筝穿进一篇‍‎‎‌耽‍‍‌‌‎美‍‌‍文里,主角攻受相爱相杀三百万字,而他只是个昏庸蛮横的炮灰暴君。 暴君不好当,虎狼环伺,又难又累,好歹只要不崩人设,演好暴君走剧情,他就可以等来主角造.反篡位,将他赶下台封个闲散王爷。 纪筝搓搓手,表示十分期待退休生活。 看到主角攻受宫宴聚头议事。 暴君暗暗激动,阴阳怪气:哦?王爷可是有事瞒着朕。 看到主角秋猎拔得头筹。 暴君大为赞赏,冷言讥讽:王爷好身手,就赏一顶白玉冠吧。 2 明辞越是当朝唯一的王爷,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皇叔,人人颂他温润如玉,国士无双。 金殿之上的少年天子,旒珠衮袍遮掩下的肤白唇红,面容阴沉,贵若仙君。明辞越低下头,收回视线,将难言之欲压到眼底。 却忽然听到一个清稚的声音,龙椅好硌啊,屁.股痛,谁来救驾! 什么时候下班,空气好安静,没人听见朕的肚子叫吧 他诧异地抬眼望去,对上那道冰冷含霜的目光。 这一次,将那心声听得更为真切。 帽子好沉,脖子要断了,王爷何时篡位啊,朕快替你扛不住了!! 明辞越勾了唇角,他可是狼子权臣,野心很大,大到想当场将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拉入怀中。 1.演技派真咸鱼伪暴君受*偏执‎‎‌‌‍腹‍‌黑‎‌能读心皇叔攻 2.受带万人迷属性,苏爽无逻辑,朝代架空orz 3.‍‎1‍‎‎‍‌v‍‍‌‎‌1‎‍‌‍‌,he,9/6 4.攻受没血缘关系,不在一户口本上,划重点 5.想看文案小剧场的指路第25章 7.写得很烂,真的很烂,本来就傻,越骂越傻,越傻越烂,感谢支持,不喜点叉,你好我好大家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筝,明辞越 ┃ 配角:隔壁新文!!《穿成恶毒假少爷,我被男主盯上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朕快替主角扛不住了 立意:学会换位思考,体贴对方心意,用恰当的方式珍重对方珍重自己 第1章 假死药? 剔透的琉璃托盘之中盛着一颗珍珠大小的墨绿玉丸。 正是。老太医颤颤微微地跪在底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晌无语。 皇家御花园水榭亭台的深处,深秋夜半的池面腾起水雾薄薄。 一玄色华衣拖曳至地,上绣的金丝五爪巨龙盘旋而上,张牙舞爪,直衔衣领,一截细玉般的脖颈从中而出,微微挺直,半倚在阁柱上。不一会儿这人似嫌这衣襟敞得还不够大,纤手伸了过来,神色不耐烦地又拽了拽。 这别致精巧的小亭子里深夜时分内里只留三人,严肃沉寂,外围被众侍卫看守包围。伺候在内的小侍女哆嗦着手,打着扇,递着果,噤若寒蝉。 上面坐着的这位可是宫里最大的主儿,权力是不是最大不知道,至少礼冠最大,脾气最大,最是集结了皇家骄纵暴戾的恶劣性子,一身惯养出的毛病,难伺候极了。 伴君如伴虎,即使他们的小天子长得像只小猫咪。 此药名壮骨散,取意再壮硕的青年吃了都会立即陷入深睡假死之中,闭气三十六个时辰却不伤肤肉,不伤丹田,死相更为端良,体温下降,脉搏停止,与正常身陨别无二致。 老太医声音在抖,端着玉盘半晌的老手也在抖,他悄悄抬头看了眼玉面小天子。燕和帝长相与先帝着实不像,眉眼端的是疏朗清俊,面容姣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不开口时当真有些仁和之君的面相,可惜却长了个狠厉毒辣的嘴 他眼尖地发现今日天子的朱唇似是同样在抖,奇怪极了,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冻得。 真有这么神奇?天子似是不怎么在意,随手捻着小玉丸,放着掌心把玩。 绝无半点虚言,这种假死就是老臣来验也验不出半分。老太医诚惶诚恐,叩首下去,圣上半年前嘱托老臣研制此药,只因缺一味珍贵药材,耽搁至今也仅做出一粒,是臣无能。 只有一粒?天子声音瞬间冷了,那玉丸瞬时被藏入宽袖深处,其他太医眼见着情况不对,连忙跟着想要以头抢地。 只听琉璃盘叮当一声脆响落地,天子挥袖冷哼一声,知道无能还不抓紧,愣着干什么,等朕替你干活吗? 还有你们!天子挥手驱散亭外的众侍卫,一个个地乱朕美景,搅朕清闲,都给朕快滚!最后一个拖去打屁廷杖! 众人闻言迟疑了片刻,皆面露惧色,落荒而散,他们的小圣上在罚人方面绝对能说到做到。落在最后的脑门上立即挨了一葡萄。 慢着。天子喊住了步履蹒跚的老太医,冷着声音,今夜这御花园 老太医连忙作了揖,臣从未来过。 看着亭阁空旷下来,纪筝犹如一个气球撒了气,失了骨头一般,软绵倚在‎‍‎‌‍美‌‌‎‍‎人‎‌‎靠上,把方才侍女去皮除籽剥出的葡萄尽数囫囵下肚,又急躁地拨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华贵锦袍,撩起袖子,露出娇贵细白的肌肤,感受着晚风的清凉,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喟叹。 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 纪筝借着烛光仔仔细细打量那假死小玉丸,稀罕极了,眼中闪着期冀的光。 他顶着这大燕朝燕和帝的脸,内里却是个穿越而来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 这皇帝叫纪朝鸣,骄奢恣睢,性格暴躁,年纪轻轻登基之后便不理朝政,贪图享乐,成日建建建,杀杀杀,睡睡睡,集所有昏君暴君毛病于一身。纪筝却是个情绪正常的正常人,顶多就是大半人生浪费在病床上,无所事事时爱读些废料小黄书。 可这也不至于罚他病死之后穿进看过的一篇古代文里,还直接穿成了不讨喜的炮灰工具人小皇帝。 原书讲的是璟王明辞越人美能力强,得人称颂温润如玉,国士无双。这样完美的角色招人爱也招人恨,不少反派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一路充当炮灰给他设下种种危机,逼迫着他从隐忍到爆发,最终在主角受的扶持帮助之下,点亮主角光环绝地反击,报仇成功,走上九五之尊之位。 至于被他赶下台的小皇帝,王爷秉着自己正道仁义的人设,将他降封为毫无权力的小王爷,圈养软禁在京城一方院落里。 这对于贪婪无厌,享受半生骄纵暴虐生活的原主来说,的确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不过原主不行,纪筝表示他可以。吃饱穿暖还不用见人的退休生活比当下皇位清净自在,比前世病榻又康健舒适。 只要能扮演好反派暴君走剧情,就能换来如此轻松安逸的下场。纪筝爱了,佛了,别无他求了,穿过来的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巴拉手指头算剧情,只恨没直接穿到结尾被推翻暴.政摘去帝冠的那一天。 穿来的日子里他还没见过那个主角皇叔,不好精准推断剧情,只是从原主这及冠之年的稚嫩样貌来看,被推翻至少还要十余年。 还要演这暴君十余年!宫里太皇太后党还在跟宦官集团斗得水深火热,宫外民间灾事战乱不断,还常有朝官欺负原主没文化听不懂,明上奏实嘲讽,这被架空了的傀儡小皇帝,生活实在没书里的背景板那么简单舒服。 本想硬着头皮多给主角施加压力推动力,尽早完成任务好下线,谁知今日竟得人进献了这宝物 一颗假死药。 这便是给了他提前逃出生天,脱离苦海的一线生机! 纪筝将生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圆润的小鹿眼凑近了,一眨不眨,借着明灭烛光仔细瞧着。 这药怎么吃?温水吞咽还是咀嚼服用?原主这小体格一次一粒还是半粒?有什么禁用搭配?没什么过敏不良反应吧,不会是要来一个七窍流血暴毙身亡的死相。 连临床试验都没做过,这该死的皇家小作坊出品! 他是想假死不是想自尽啊,穿越前身体不好,病床上翻来覆去十余载的生活压抑又煎熬,纪筝万分珍惜这穿越得来的一条小命,发誓要爱护好这副身体的每一根汗毛。 纪筝几次将它举到口边又放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纠结极了,最终把目光落到了一旁的金丝鸟笼中。 只见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雀鸟挑衅似地与他对了眼,蹦跳之间叽叽喳喳个不停。 这皇宫中的鸟倒比人大胆,招惹暴君毫不含糊。 他略一思索,浮现一笑,干脆地打开了鸟笼,将药丸谨慎地卸下了些边角料,混在葡萄肉里,放在手心中。 鸟随主人,也是个贪嘴的货,吞得畅快极了。 临床试验不能少,这皇家贵鸟也是为科学献身了。 纪筝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鸟。贵鸟先是梳理了半晌绒羽,突然之间闭了眼,毫无征兆地笔直倒了下去,伸手一捏果真失了心跳,体温渐凉,但再仔细去试,身体肌肉并没有真死那般地僵硬,尾尖轻轻抽搐,羽毛间的光泽犹在,喂的计量不大,瞧着不多时候便能苏醒。 如此神药,可以一试! 远处漆黑树影间树梢一阵乱响,纪筝出声:谁! 无人应答。 再不出来朕就叫侍卫了! 紧接着纪筝便看到那边探出一抹太医院的灰色布衣,拎着药箱的一少年双股战战,慢吞吞地挪着步伐,耷拉着脑袋却又不住地抬眼偷瞄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才没听见朕叫你们全走开?擅留皇家禁地可知道该当何罪!纪筝秉着人设怒起,顺势将药藏进了袖袋,踹翻了桌板,又垂眼确认了下,还好还好,力度恰好,翻掉的都是空碗,葡萄还在。 他演暴君发怒演得流利极了。原是前生家中有一幼弟,得了娇宠,在家里也能野蛮发育成半个霸王暴君的模样,纪筝一边依葫芦画瓢一边揣度改良。 小医士被他成功地唬住了,闭着眼睛哆哆嗦嗦。 眼见着天子猛地抬起了手,他连忙护头,却被两块玉佩轻轻击中了手臂。 给你个将功抵罪的机会,一块你自己留着,一块拿去换成碎银,买好马车衣物,明日卯时给朕备在太医院后门。天子说着,一手挑了他的衣带顺走了放在那里的出宫令牌,作为交换,你这牌子就归我了,等会儿给朕做尸检时机灵着点。 尸检?! 少年惊恐抬眼,圣上生了副秋水般的好样貌,远不是传闻中的面目狰狞可憎,目光触及圣上雪白脖颈,他连忙过电般地收了回来。难以想象,等会儿自己要亲手探那块肌肤,宣告死亡。 皇帝模样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好似并非表面那般昏庸残暴,不过也并非同龄人那般的纯良亲和,说不出来的古怪。 若是尸检穿帮了,朕要你好看。天子沉了脸色,叩了叩桌子,加重语气,不对,朕要整个太医院好看。 少年哑然,心中胆寒,顿时对圣上的残暴有了新认识。 把高难度高风险全托付给了这小医士,纪筝心中暗自道了歉,不再故作凶相,摆摆手叫他退到一旁守着。 纪筝重新掀开袖摆,定睛瞧着剩下这四分之三颗,提前解脱的希望就在眼前。 不过毕竟是一国之君要暴毙,排面可不能少。 他心情大好便颇为郑重地操办起来,沾了清水为自己拭了面部和双手,重新拾起丢在一旁沉重累赘的嵌金雕龙白玉冠为自己束起了发髻,垂散在脸侧的青丝尽数扎起,完整露出了整张清秀面容。他又将繁厚的华袍里三层外三层规规矩矩拢起整理好,袖口叠得工工整整。 好一副端方气派的皇家遗容。 纪筝倚坐在‎‍‎‌‍美‌‌‎‍‎人‎‌‎靠上,一手平放在胸前,准备走得很安详,又是想起了什么,手指沾了墨,寻不到纸张,便转头微探出身去,借着月光,打算直接写在临水的阑干上。 小天子的圣旨遗诏也不能少。 主角,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纪筝朱唇衔着玉丸,大笔一挥,明月品性端不对,划掉,写顺手了,明月是原书读者们对主角的昵称。 皇叔品性端不对,划掉,皇叔是小皇帝讽刺主角时才用的称呼。 明辞越品性端纪筝含混轻喃出了声,明辞越,明辞越 圣上?身后又是一声轻唤,如环佩相碰昆山玉碎。 纪筝骇地回头,遗诏所传之人当真跃然眼前了。 明辞越,明月当辞,世间无双的明辞越此时就沐在银色月光下,长身玉立,一身窄袖玄衣,乌发点了霜露,人如入鞘的美剑,神情温润克制,唯有刀刻般的眉眼之间略露半分心底锋芒。 他越是低调要藏,容姿与绝艳之才便越是如利刃,要冲破隐忍伪装的皮囊,涌现而出。 特别是这样温润外表下还压制着蓬勃的政治理想,一颗不甘皇族腐朽□□的心书中的明辞越能演能忍,能屈能伸,磨难是淬火一遍遍自他身上滚过,只会让他的锋刃越发坚厉。 怪不得书里书外爱他恨他,想征服他摧毁他的人有那么多。 纪筝作为要被推翻的那个,此时心中本该警铃大作,但他只是发自心底感慨了一句。 明辞越,不登皇位可惜了。 他疏离有礼地从远处快步而来,难掩微讶面色又唤了一声,圣上池边危险。 纪筝回过神来一手掩面,一手飞速涂抹阑干上的字迹,朕没 噗通,衔在朱唇间的小玉丸应声而落,池水漆黑寂静,深不见底。 朕的好东西! 第2章 珍珠粒大小的药丸入池犹如滴水坠江海。 纪筝下意识伸长了手臂,半边身子越过阑干探了下去,手在空中不甘心地用力向下够着。 假死药,仅此一颗的假死药,逃离苦海提前退休的一线生机! 纪筝心痛到无力出声叫喊,指尖将将要触碰到小药丸的边缘,身后劲风一闪,一只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冰凉的剑身绕到了他的腰腹下,钩住衣物,将他悬在阑干外的身体瞬时捞了回来,弹去了空中,接触到一个甚为宽厚温暖的怀。 纪筝能清晰地感受到腰侧那只小臂一刹间勃发的肌肉,还有紧贴后背传来的热意以及急速的心跳。 分卷(3) 方才多亏了有皇叔在侧,临水旁救下圣上一命,妾身无以为报。黎婴向明辞越微一行礼。 纪筝顺着黎婴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这次温润知礼的明辞越冷冷地站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出神般地置若罔闻。 纪筝悟了,黎婴无事演贤良,献殷勤,只是想借着他刺激明辞越,引着明辞越看见他的温柔,看见他这份温柔也可以随意赠予不爱的旁人。 好一个思想扭曲的大变态,连暴君都敢用成工具人。 纪筝心中轻哼一声,放平心态,懒懒散散享受爱妃服侍,还厚着脸皮催他快些弄。 自从黎婴擦那墨迹,明辞越的目光便久久定格在了那寸软布上。他小题大做,将圣上摔落下去的那些个墨渍现如今都被另一人细心地处理去。 明辞越抿唇,闭了闭目,可再一睁眼,目光还是忍不住跟着那软布在肌理上游走。布是红的,墨是黑的,衬着那皮肤越发雪白,扎眼极了。 圣上说的散出去的消息可是这处?黎婴的手冷不丁从背后贴上了纪筝的腰。 纪筝突然从懒意中惊醒过来,过电般地一弹,迅速拉开了距离,冷下了脸色,放肆。 黎婴斜瞥他一眼,眼中根本没有对燕国国君的敬意或畏惧。 纪筝迅速往下扫视,看到李儒海那眯眯眼一脸欣慰自得的笑容,便知道这消息究竟是怎么长了腿。 这老奸人得了太皇太后的旨意,恨不得把黎婴绑在延福殿,三年抱俩,诞出新傀儡和西漠继承人,一旦有了孩子,小天子这时常失控暴走的棋子也就失了价值。 黎婴随手取了小医士手中外敷药膏,嗯蒲绒草香茸,应当再添白麝花,这药得外敷用内力捂热揉开,圣上受伤部位在身后,臣妾 爱妃大可不必如此劳累。纪筝斩钉截铁,冲着明辞越扬了扬下巴,还是皇叔来吧,为朕效力抹个药,皇叔应该不会拒绝。 黎婴的表情僵硬了一分。 纪筝夺了那盒乳状黏腻,看上去白糊糊的药膏,丢到明辞越面前,趾高气扬,神情中满是不耐烦。 明辞越没有直接伸手,只是低头看着那盒药膏有些皱眉。 好脏。 纪筝顿时也跟着忐忑起来,背后已经开始渗出冷汗了,若当真入了内殿与黎婴单独相处,抹了药膏,出来的还能不能是个完整的皇帝就谁也说不清了。 臣妾愿替 还是男子来得好,气力较大方便将药膏推抹开来,尽早活血化瘀。小医士在旁及时开了口。 是微臣不慎摔伤了圣上,理应领责,推辞不得。 明辞越终于肯领了命,双手接过药膏,一言不发地上前撩了帷幕,躬身示意天子随他去内殿。 纪筝撑着腰,昂首阔步就要进去,无意回首又看到,软帐将阖之际,黎婴就立在一旁,又笑着看着他二人,眼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纪筝顿时步伐僵硬,汗毛直立。 又坏事了,黎婴分明是在暗自不爽。和明辞越如此亲近的相处,若是被黎婴生了什么误会,日后他有的是机会在饭菜里下尽百蛊千毒。 圣上?明辞越唤他,这衣袍 明辞越不敢随意僭越为圣上掀衣。 纪筝头脑飞速旋转,心不在焉地转身趴在龙榻上,不在意地除去外袍,仅留中衣。 他该如何是好。 明辞越只撩开一角蜀锦滑薄的黄衫,露出一搾宽的后腰肌肤,如同他刚才无意间的触感一样,小圣上的腰身果然细极了,生着娇贵万分,柔软极了的体肉,肤肉薄得过分,包裹着那突兀明显的脊骨,随着圣上的呼吸,在他的眼前一起一伏。 他撇开视线,屏气伸指,沾了些许那黏糊糊的乳白药膏,刚要下手,顿住了。 圣上究竟伤了哪处? 他长期从军,对肌肉损伤疗养也有一定的了解。 恕他无能,圣上的后腰看起来虽是病弱苍白,但并无半点跌损淤血之痕。 是药三分毒,这药膏不能乱用,当是用到伤处最有用。 该抹在哪? 他小心翼翼伸手,试探性地摁了一下。 嘶!带着哭腔哼出了声。 娇弱极了的龙体在他手中顿时瑟缩起来。天子转了头双眼泛红地狠狠剜了他一眼,整张精致的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天子又疼又气,整个人无力地在颤抖,床上的锦被软纱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明辞越愣了,躲都忘了躲。 明明只是刚刚挨上,怎么能疼成这样,圣上难道伤到了骨头?是他刚刚失手摔的那一下 朕要疼死了!明辞越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弑君篡权不成! 这话一出乃是盖了高帽定了大罪。 果然不一会儿,外殿的宫人侍卫连带着黎婴一同涌了进来,看清了场面,连忙跟着跪在了明辞越身后。 纪筝偷瞄黎婴一眼,暗暗给明辞越道了歉。几个反派攻都太能打,跟明辞越保持疏远距离,尽快刷好仇恨值对他二人都有益。 对上黎婴眼中闪过的疑惑,纪筝连忙端起架子继续演:明辞越你好大的胆,当真是不摁死朕不罢休啊。 臣罪该万死。明辞越的声音很沉很稳,但臣斗胆想请太医院的太医令来为圣上一看,圣上这伤恐怕 恐怕什么,朕的伤怎么了?明明就是你下手太狠,眼下又想咒朕什么!纪筝趴着不起身也不妨碍他龙颜大怒。 臣妾这就来为圣上疏解疼痛。黎婴起身想要过来。 为何这个反派如此执著要他死,这还不死心! 滚,都滚!玉石枕砰地一声坠地摔出了数道裂纹,将明辞越和黎婴一同怔在原地,你们都是来看朕笑话的,都滚! 走吧。黎婴还想上前却被李儒海使了眼色,轻声劝住了。 李儒海掐着嗓子:那老奴在外面带人给陛下守着夜。他带众人低头往外走。 皇叔留步。天子又冷笑一声,守夜就不用你们了,给皇叔上个草垫,让他守在外殿吧。 第4章 此话一出,众人沉寂,抬头瞥见天子盛怒之中,嘴角挂着讥讽的面容,又都连忙转移视线,纷纷向事件主角璟王殿下投去同情的目光。 铺草席在外殿,几人轮替休息,倒班守夜,负责皇帝夜里起夜唤人等杂事,这多少年来都是内侍宦官的专责。 即便天子之前将璟王充入侍卫,叫他护卫后宫,但那也毕竟是一任统领,用不着亲自夜间站岗。况且禁军带刀巡行和太监伏于草席可是两种不同地位形象。 世人皆知天子反感极了这个异族出身,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天降皇叔,却没想到他竟能弃皇族脸面于不顾,当众进行这般的羞辱。 圣上何至于如此针对璟王? 就因为揉腰推药力气过重?可璟王不是刚刚从水边救回圣上一命。 李儒海眼睛滴溜一转:圣上是奴才们把您伺候得不服帖么,守夜这等事,几个小宫人天天争着盼着能轮上值,愿到圣上殿前卖命效力,还是给他们个机会吧。 大太监这瞎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圣上暴戾又事多,每晚必拿守夜的开涮,每日内试省轮班上值之人哭丧着脸犹如上坟。 你们伺候得很好,不过人人都道皇叔天资聪颖,心思敏捷,想必能伺候得更好。纪筝扬了唇,话是对着李儒海的,眼睛却直直望向明辞越。 又是一阵静默,明辞越行礼领了命,再无任何多余的表情。 黎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立即就被纪筝以今夜长辈在此,不便让他留宿为借口,先发制人回绝了回去。 这才是纪筝留下明辞越的真正目的,不留给黎婴任何下毒行刺的机会,顺带还能当众完善一下人设表演,给主角刷一波仇恨值。 这夜,纪筝睡得曲折忐忑极了。 窗畔隐约传来了脚步怪声,纪筝从酣睡中猛地睁目惊醒,想及今夜黎婴之事,心中一噎,瑟缩在锦被中一动不敢动,目光望过去却发现除了在月色下浮动的枝桠横影,再无他物。 他连忙支起身,揉眼望去,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他精神紧绷,草木皆兵了。 纪筝刚想再躺下,无意间又瞥到了软帐细纱的缝隙之间,烛火明灭,光影暧昧的外殿之上,明辞越站得笔直,就立在草席之旁,毫无要落席稍作休息的意思。他的全身筋肉紧绷,肩骨脊骨被贴身玄衣勾勒出了好看的形状。 他真的不休息吗。 皇叔?纪筝试探性小声叫道。 声音在空旷的金玉殿堂内如涟漪一般波散开来,犹坠深海,毫无回响。 就当纪筝以为他不会得到回复,明辞越只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 一声低音。 臣在。 纪筝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朕要便溺?纪筝故意要拿这等腌臜事欺负性地再次试探。 臣来服侍圣上。 这次绝不是幻觉,布靴踏在金丝楠木上的沉重回声越来越近,一步步登上台阶,入了软帐,逼近而来。 不会吧,来真的?他可干不出这等禽兽事啊。 纪筝一下子就怂了,明明是他先行调戏,此时却猛地裹紧小被子,把床帘死死合拢攥在手心里。 你不要过来啊,朕不要了! 圣上?脚步迟疑地停在原地半晌,此事乃常情,克制不利于龙体康健。 纪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明辞越是在委婉地劝他不要害羞,憋着对肾不好。 你肾才不好! 若不是假死药被这人给吓丢了,他何至于半夜受这种委屈。 没了,一点都没了,我说不要就不要!纪筝急火之中连自称都顾不上了,抬高嗓音,连声威胁,皇叔快些出去,夜闯内殿,算你行刺! 明辞越抬眼看去,昏沉宫灯下,那轻薄半透的金绸锦帘分明在轻轻地颤动。 这一次他没在坚持,转身回了外殿的草席之旁,沉了口气,反握佩剑站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赭色殿门。 纪筝又听着脚步声远去了,放松下来,抬身撩开帘子,看着那道身影犹如石塑一般沉默远立。 经此一役,小圣上在龙榻之上,翻来覆去,再难入眠,眼皮沉重可偏生脑子里又清醒得不行,直接守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卯时三刻,明辞越又回了内殿,恭敬地跪在帘外,唤天子起身上朝。 本以为叫醒是个困难事,出乎他意料,他方一出声,小天子便从床上弹坐起来,自行掀开床帘望着他。 皇叔昨夜可有好眠? 明辞越回话:尚好。 嗯?纪筝没忘目标,有意刺激他,想来草席睡起来必不能有龙榻舒服。 潜台词,皇叔快篡位上来感受下吧。 明辞越看了看圣上明显泛青的眼圈,又看了看金贵松软的龙榻,沉默了。 纪筝不悦,眼前之人可是胸有大志,心高于天的明辞越,未来的摄政王,燕明新帝,怎得现在欺负起来毫无反应,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激不起半点他的逆反之心。 昨夜所有内侍宫人都被驱散了,因着伺候更衣的任务也落在了明辞越身上。 纪筝一边配合着伸胳膊伸腿,一边俯视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明辞越。 那双曾持剑卫国,上阵杀敌,沾满鲜血的玉手此刻却在为他系好腰带,整理衣襟,骨节分明的长指来回翻飞,不经意间,蹭到了那颈间露出的肌肤。 好凉,纪筝一躲。 明辞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又继续起来,更加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 纪筝终于忍不住了:你心底就没有埋怨朕,说朕坏话? 明辞越沉默片刻:圣上就是圣上。 纪筝这次听懂了,有些无奈。合着明辞越就是在消极忽视,对于小皇帝的一切任性恶行不反应不在意。他望着未来的帝王,仿佛看见了一潭温和的死水,一眼望不到底。 知道就好。纪筝只得又演了起来,脸色一沉,将衣袖从明辞越手中甩了出来,扬起步子昂首出了内殿。 腰痛还是没有缓解,再加上昨晚一夜在金玉软榻上翻来覆去,似乎隐隐还有加重的迹象。 这是他穿书多日以来第一次早起要上朝,为的就是证明他腰身健在,四肢健全,龙体安康,让底下蠢蠢欲动的臣子刺客们收收心思。 当暴君难,当一个妄想咸鱼的暴君更难。 纪筝精致若画的面孔一板,负手而行,步履之间绕起的微风掀动玄底金丝龙袍。 这般芝兰玉树的年轻帝王之姿惹得四下宫人都顶着僭越冒犯的风险,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只是他们看不出圣上背在身后的手还在偷偷撑着腰。 甫一开了殿门,纪筝便怔住了,扭头看着候在门边一脸谄笑的李儒海,这是 面前两列一字排开,一众侍者抬着大大小小的朱漆笼箱,见着圣上开了门,纷纷抬入殿内,放了担子,打开箱盖,里面一众五花八门色彩纷呈的金贵物什现了出来。 李儒海以为圣上想听介绍,清了嗓子,武安侯府,金蓉鹿茸一对,李丞相府,西洋人参一盒,平远相国府,延阳丹一瓶,宣将军府,虎鞭药酒一 慢着。纪筝越听心里越沉,一点点转过了头,朕伤着的事被你们传出宫了? 这事说来也正常,京城哪个贵人府不买通几个宫女太监在宫里,留个眼线消息口好及时行事。不过谄媚行礼做得这么快准狠,想来也是应了原主的贪奢享乐的口味,这般的朝廷看起来是没得救了。 那哪能呐。李儒海一脸做好事不留名的高深笑容,那定是各路贵人们惦记着圣上的恩典,关心着龙体康健,得了好东西便立即献给您,这般君臣之情,实是令人感慨我大燕 纪筝一掌拍在李儒海后腰上,你们传的是朕腰伤着了,还是肾伤着了! 这昨夜宫人们多是吃瓜没吃全的,见着圣上又捂腰又见妃子,自行脑补,便当作小道消息飞速卖了出去。 分卷(8) 大约是躲在这的贵女,快,‍‎美‍‎‍‌‌人‎‍‌扶朕 灯火提高了,纪筝看清了,又是一锃亮的脑门,剑眉星目,鼻梁弧度甚是锋利,那眸子深极了,半阖微张地打量着他。 方才纪筝狂奔出的半里路,眨眼间就被玄迁犹如夜中鬼影一般反超了过来。 纪筝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僧人的声音极低极低,仿若山寺间的晨钟暮鼓,圣上不是眼前黑,而是这里他用手在空中虚虚地点了点纪筝的胸膛。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纪筝这次听明白了,这和尚在变着法地骂他黑心。 纪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退位,这人也还没还俗,他一个暴君人设碰上自家皇族寺庙的僧人,有什么可跑的。 好你个大师,不留守寺庙为朕祈福,大晚上的出没太皇太后的后花园做什么! 玄迁后退半步,微一行礼,太皇太后这次叫玄迁来是为了给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但许是贫僧修为有限,感知不到小皇子福脉的存在。 纪筝正色:哦,那你可能得找璎贵妃给他把把脉。 玄迁置若罔闻,一推身旁连廊一侧的房门,玄迁想与圣上促膝恳谈,帮圣上解开内心疑惑,为小皇子祈福,为大燕祈福。 纪筝探头望了望里面,瞬时缩了脖子,里面气氛太过幽森,,像是是太皇太后在自己宫中给玄迁入宫抄经备好的禅房。此时漫地的蜡烛像是在做什么祭祀仪式一般,显然是玄迁早已备好,就等他来。 然而纪筝退无可退,玄迁仿若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进一步,纪筝就不得不退却一步,像是陷入陷阱的小困兽,一步步被逼了进去。 甫一进屋,屋内空间密闭幽静,又有寺庙里惯常的檀木熏香。纪筝晃神间仿佛真入深山千年古刹之中,他开始迅速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惊扰高僧之事,准确来说是原主的恶行。 圣上有什么想对贫僧倾诉的吗? 玄迁与他相对而坐,一同守着明灭扑闪的烛火。他不催纪筝,但纪筝能感受到直射过来的视线里那股清晰可辨的冷淡反感。 纪筝咽了口唾沫,强行撑人设,朕不就是强行占了灵苍寺的土地修了小花园,几块土地,改日朕双倍还你们。 玄迁摇了摇头,哦是吗。 看来不是这事。纪筝想了想又道:朕不就是上次去顺手抢了几本你们的破烂经书,想要就还给你们,还给你们添上香火钱。 玄迁摇了摇头,原来如此。 纪筝头皮发麻:每次你们啰嗦的诵经祈福大典,朕都睡过去了,下次朕去好好听你们敲木鱼就是。 玄迁眯着眼看他,目色微讶,神情越发得危险。 纪筝搜肠刮肚,将原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都抖露出来了。燕国礼佛传统悠久,可原主天不怕地不怕,不惧鬼神,更不会信神明,得罪灵苍寺的事数不胜数。不知道玄迁追究的是哪件事,但他下意识地住了嘴。 圣上最近可有遣后宫嫔妃出宫回家? 纪筝一愣,松了口气,这不正是他最近做的唯一一件大好事。他轻描淡写地一笑,随意颔首,小事一桩,大师不必 却见玄迁神色一沉,猛然靠近,遣她们出宫可是看腻了,要重选一批新人? 纪筝急忙后退,不选了,朕不开后宫了。 玄迁靠得太近了,纪筝能感受到僧人身上浸润已久的檀木香味,连带着长期习武蓄养出的热度挥发而来。 不开后宫?圣上的脾性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做件好事还无人相信纪筝感受到自己暴君扮演得有多成功了。 方才明明还张着怀抱,冲玄迁走来,嘴里念叨着姑娘家的名讳,一个劲地要找‍‎美‍‎‍‌‌人‎‍‌。从那张禁.欲而又冻上了千年难解冰层的面孔中吐出此话,愈发违和,一字一字挠着旁人的耳根。 纪筝解释道:朕真的不是在找宣倩 玄迁面无表情:哦,那就是在找玄迁了? 纪筝: 如此地肆意恣睢,贪图享乐,要置家国社稷于心间何处。 玄迁渡过来的气很凉很凉,蓦地又绕到纪筝身后,激得他寒毛直立。纪筝欲哭无泪,心下又惊又委屈,所有人都信了他暴虐贪色怎么办。 圣上还要‍‎美‍‎‍‌‌人‎‍‌吗? 不要‍‎美‍‎‍‌‌人‎‍‌难道是要他从此戒酒戒色,皈依佛门? 昏黑之中,纪筝只感觉到身后一阵气流瞬时闪过,他心间一慌,下意识地一捂满头乌发,别动我头发! 然而头发完好无损,只是身上裹上来了一件冰凉透了的物什,软软地紧贴在他的身上。 纪筝心有余悸,中衣被冷汗浸湿了,穿着一件喜庆极了的红绒袄,想也未想地拉紧了披上来的这件僧人袈裟,撒了气,发着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放肆,朕可是天子!天子的声音软了几分,明明念着天底下最令人胆颤的名讳,语气却好似在讨饶,你,你这般僭越,不要朕给你们捐地捐香火了吗? 玄迁缓缓摇了摇头,玄迁不求身外之物,只求圣上能够早日醒悟,励精图治,担得起大燕山河。 纪筝哑然。 估计也只有玄迁这种不要钱也不要命的敢跟小暴君说这话了,他根本就没把皇权放在眼里。 可不会吧,竟然真有人期待被架空的小皇帝能做些什么。纪筝穿书过来扮演暴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改邪归正,他咬牙一跺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朕怎么就没醒悟,怎么就没励精图治,来人,快来 下一瞬,漫地的烛火不约而同同时灭了。 纪筝顿时瞪大了眼,差点润了眼眶。他被一只手拢住了嘴,气声就在耳畔,冬日寒凉,今夜玄迁陪圣上一同静坐修行,为小皇子祈福。 原是门外一阵细簌脚步声经过,好似是方才几个贵女见天子没了踪影,自己玩起来不亦乐乎。 快些过来这里,皇帝找不到!那些侍卫知道皇帝又在胡闹嬉戏,一个个堵在院外面谁也不敢闯进来。 你轻着点声音,当心被他听见了捉去当妃子。我听阿娘说皇帝性子暴戾无常,前些入宫的姑娘全不入他眼,被赶了回去,今日一瞧对贵妃姐姐也不怎样,唉,空生了一副清秀的君子皮囊 别瞎说了,小心宫中隔墙有耳。 几人轻着脚步,不约而同看了屋内一眼。 纪筝下意识提起了神,摒了气,若是这副丢人的模样被旁人撞见,那他这个反派暴君是真的可以自闭了。 只是屋外是清亮如泄的月光,屋内是玄迁在一片死寂中强制天子盘腿依他而坐,屋外望屋内什么也看不清。 贵女们捻着脚步走远了。 她们都怕圣上。玄迁轻声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瘦弱的躯体在颤抖,可圣上也在害怕,圣上若是励精图治,没做错事,又在害怕什么呢? 纪筝甩开他的手,气道:朕是这大燕的天子,她们自然都要怕朕,你也应该怕朕! 玄迁停顿了半秒,那眼神中明显有点失落哀其不争,看来今夜的打坐还未起作用,玄迁陪圣上一起,夜还长,我已向太皇太后禀明圣上有心静坐诵经了,请圣上不必担心。 太皇太后是个极度信佛礼佛之人。 就是说谁也不会担心天子不见了,谁也不会打扰他们静坐。 满地的蜡烛一熄,室内的温度瞬时降下来了,漆木地板冬月里是真的凉透了。平日里纪筝出门靠步辇,回屋靠软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身子骨早就松懒了,哪里受得了盘腿的姿势做这么久。 他能感觉到寒气顺着脚心一点点向四肢蔓延,不一会儿双腿就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僵直了。 玄迁就在身后,习武之人散发的气温热如春。可纪筝打死也不想主动贴上去。 第二天有冬至日的祭典,或许枯坐到天明,玄迁就能放过他。 看样子这僧人是真的豁出去,不要命了。 纪筝迷迷糊糊中忽地想起临走前,还应了明辞越说去去就回,冬至前夕明明该是个阖家欢乐的夜 还得回家过节。纪筝垂着头自顾自地呢喃。 圣上?玄迁眉头蹙了一下,离近了又仔细确认,神情异样起来,圣上好似变了,没想到竟能说出回家过节这种话,家中可还剩谁,回去又能陪谁过节? 秃头自己孤身一人,这又是在瞧不起谁! 纪筝努力振作:皇叔字拐了个弯,差点就真的脱口而出。可不说皇叔还能说谁,太皇太后这个点定是也在抄经礼佛,纪筝绞尽脑汁,愣是没想起还能说上哪个亲人。 门外毫无脚步声逼近,却忽地响起了敲门声。饶是玄迁都为之一愣,下意识如法炮制摁住纪筝。 透过这间禅房小小的阁窗,那原本该打落月光的地方,多出了一片人影,那人立在寒色中,手提灯笼,周身也洒着星星点点皎洁的月辉。 那人逆着光应是什么都看不清,却好似凝起了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屋内,那道视线仿佛能够在一片茫茫黑暗中精准捕捉到纪筝的位置,达成了巧妙的四目交汇。不一会儿敲门声越发急促了。 纪筝此刻四肢发麻,神识涣散,在冻得几近昏厥之中茫然仰着头,看愣了,他突然就明白明辞越在全书人的眼中是怎样的形象了。 明月当辞,世间无双。 第10章 纪筝被冻得嘴唇发青,意识模糊,他下意识地要叫,皇叔字立刻被玄迁堵了回去。 玄迁束缚住他,保持屋内的绝对沉寂,想像方才那般用屋内没人演示过去。 谁知那敲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声高过一声。 玄迁无奈只得起身去应门,临走前威胁似地紧了紧纪筝身外的袈裟。 门开了一条缝,月光连带着明辞越的半边身影瞬时洒入,随着玄迁紧掩上门又转瞬即逝,使屋内回归一片黝黑阒寂。 纪筝扶着墙从地上缓缓起身,透过阁窗他可以看得见两个一般高挑的身影互相行了礼,相敬而友善,玄迁好似在跟他交涉着什么,明辞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辞越知道他在这里吗。 纪筝又想出声,却下意识地顿住了。随着离开地板,身体体温的逐渐回升,他的思维也一点点清醒理智起来。 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地盘,明辞越来这里找他不要命了? 况且玄迁将会是明辞越之后谋权夺位的盟友,明辞越要是跟玄迁起了冲突,强行争他 纪筝猛地打了个寒噤,比皮肤贴在冰凉地板上还冷的寒噤。 身后一侧也有小阁窗,小小的,高高的,通往慈宁殿的后侧。 纪筝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踩着供奉香炉的桌子上,两手扒上了窗沿。 纪筝身形虽瘦小,但着实不算高,再加上今日笨重的红色袄褂,活像一只火红的绒团,配上他小皇帝的身份,形象实在称不上雅观。 移动几下,他真的爬上了窗,再扭动几下,半边身子将将要出去了,脱逃就在眼前。可轻微地刺啦一声,纪筝缓缓低下了头,木窗倒刺挂住了袄褂的扣子,将他生生卡在一半。 努力一挣,盘扣唰地连锁断了一小排。他越是着急挂得越是紧密,眼下退也不是,出也不是。 忽然纪筝腰际一紧,一双手牢牢锢住腰侧,用力轻巧,将他往外轻轻一送,轻松解下了挂结,又将他往回带来。 他急得在空中拼命扑腾手脚,大喊道:皇叔你反了天了,放开朕! 皇叔? 怎么又是那僧人的声音。 纪筝瞬时蔫了,手脚脱了力,乖乖地任由那人把他抱下来。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一小股失落茫然涌泉般止不住地往外冒。 玄迁道:璟王殿下想找玄迁打坐静心,方才我已将他劝回了。 纪筝低了低头:哦。 玄迁又道:方才听圣上说要回家过节,可是要陪这位皇 纪筝抢着打断他:当然是陪朕未来的皇后,皇妃,皇贵妃,朕大过节的陪明辞越干什么。 他顿了顿,恶劣地咧嘴一笑,陪明辞越?要是他能给朕找个美若天仙的皇婶,朕也不介意陪一陪小皇婶 纪筝婶字还挂在嘴边,笑容却僵住了。只听砰地一声,原本被玄迁锁得紧紧的木门直接从外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 是明辞越,又是明辞越。 他根本未相信玄迁的说辞,离开半步后直直地折返了回来。 暴力踹开门后目光立刻触及了地上的小天子,僵了僵,又即刻收回腿,谦恭地立在原地,低头静默,夜色重霜中提着一豆灯火,仿佛刚才踹门的不是他一般。 再对比纪筝,袄褂的扣子丢了一半,敞着领子,嘴角还挂着诡异的邪笑,活像一个急色.鬼。 玄迁松开了抱着纪筝的手,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站去了一旁。 纪筝是真的慌了,又慌又尴尬,瞬时拔高了声音:这大半夜的,你一个禁军侍卫不守着延福殿跑到朕的选妃宴上来干什么,朕上次就不该解你禁足! 圣上明辞越迟疑片刻,不是说今晚早去早回。声音越说越低。 早去早回?朕说过吗,不记得了,可这一院落的贵女‍‎美‍‎‍‌‌人‎‍‌,个个都拉着朕不让朕走,你叫朕今夜怎么回得去? 纪筝从地上站起来,扑扑身后的灰,勉强拾掇拾掇衣物,忍着腿麻装作大摇大摆的样子晃到明辞越的眼皮下,顺手夺过来了他的灯笼。 朕要去院子里捉‍‎美‍‎‍‌‌人‎‍‌了,今夜睡在这陪她们过冬至了,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明辞越垂着眼,罕见地没应声。 纪筝扬声:明辞越,抬起眼来看朕 明辞越瞬时与他对上了目光。 那股冷意仿佛真的能穿透皮肤,冻僵骨髓一般,从高向下笔直地注视过来。 分卷(9) 与其说是注视,倒更像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笼中之物。 纪筝从未见过这样的明辞越,骇了一跳,猛然倒退半步。 他错开眼神,深呼吸压了压神,从明辞越身旁擦身而过,厉声叮嘱:总之,立马回去,不准再在慈宁殿逗留,扰朕好事,以后也不准靠近慈宁殿半步,听见了没有! 他走之后,明辞越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玄迁蓦地出声,冷声道:看明白了吧,他便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样的天子,心中放不下别人,更放不下天下。 明辞越还是未回话。 殿下,殿下?玄迁唤他,殿下今日为何来找他,难道是找他过节? 明辞越这才静静地瞥向他:履行职守。 * 纪筝出来之时已是夜半三刻,气温降到了最低,他哆嗦着抱着臂,顺着之前规划的路线,绕到慈宁殿后方往回延福殿的方向走。 他沿着河畔,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草丛里,百无聊赖地往冰面上踢着石子。 又冷又累,小天子的头脑不一会儿又变得朦朦胧胧了。 若是方才留住了明辞越,说不定能叫他扛着自己走。没有步辇也没关系,他也可以骑在明辞越的脖子上,又暖和又轻松 突然,一颗石子没触到冰面,反而是弹跳到什么软物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纪筝茫然地抬头,顺着看过去,一截藕荷色的绸缎,长长的垂在冰面上,好似有点眼熟。 纪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蹙眉细瞧,骤然张着嘴失了语。 冰上一远一近遥遥立着两个瘦弱的女子身影,像是追逐嬉戏一般往河中央行进过去。近一些的高马尾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宴会上舞缎惊吓着他的宣倩。 这些贵女捉迷藏捉到冰面上来了? 纪筝撇了撇嘴,踢着石子又要离开,却忽闻一个虚虚的女声飘在半空中,伴在这天寒地冻,半夜三更,犹如厉鬼催命:家里已经收不下我了,入宫即为了给家里攀枝子,眼下无所出,又被赶了回去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止是我,你以后也会这般,入宫一阵子,天子没瞧上,再将你赶回去 宣倩的声音倒是更响亮一些,隐约带着哭腔:你不要再动了 纪筝懵了,从古至今哪个宫墙内不飘着几缕幽魂怨鬼,可眼下当真碰上了妃子在他的宫城里,在他的后宫里,还就在他的面前寻死觅活 那女子虽然虚弱,倒是清醒得很,想得十分透彻。她振了振声音,没事,若是我跳下去了,定不会在阴间放过他,冤魂整日游荡在这里,那狗皇帝那么胆小,兴许能吓得睡不着觉,留下心理阴影,可能就不会再招你们入宫为妃了。 狗皇帝: 纪筝咬了咬牙,他根本不敢叫侍卫来刺激了这女子,只得自己从草丛中往下试探了一步。河边的冰层较厚,他试着踩了踩,尚且能承得住重量。一步,两步 啊!那女子无意间望见了他,神色惊慌,你别过来 宣倩也回头望见了他,一脸诧然不一会儿转为了怨怒。 纪筝柔着声音劝她,你别紧张,朕不来抓你,朕听说你家里不容你,你若愿留在宫中就留在宫中吧,朕不赶你回去了 许是从未见过暴君用这般和善的脸色。女子愣了一下,蓦地捂紧衣物,被吓得哭了起来,眼睛一弯,眼泪啪嗒啪嗒打在冰面上,你你留我在宫中,又想对我做什么 纪筝: 原主的形象究竟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瞬时她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已经快来不及了,河中央的冰层最薄,那女子已经快走到她的目的地了。 此番画面从远处看来,就好像纪筝是衣冠不整的登徒子,赶着她们往河里走,把两个女子活生生逼上了绝路。 蓦地纪筝后衣领一重,有人揪着他将他直直贯到了岸边泥地里。 纪筝被摔得吃痛,抬头对上了那双阴沉着满是憎恶的瞳孔,两人同时一愣。 明辞越怎么还没走,他来干什么? 圣上 明辞越慌忙松开还捏在手里的衣领,他怎么也想不到,远处看到的那个灰溜溜,张牙舞爪逼女子跳河的小身影会是方才说要去找‎‎‌‍‍美‌‍‍人‌‌睡觉的小圣上。 他大脑一片疑惑地后退半步,半跪谢罪。 纪筝哪里还顾得上跟他解释,你就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过来。 他再度踏上冰面,一咬牙,换了个思路,冲那女子厉声道:那你跳吧,等你死在里面,朕就派人把你捞出来,沥好了再风干,把你的魂魄困在朕的宫殿里,让你永远出不去,生生世世只能困在这里。 女子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瞬间止在原地不动了。 圣上?明辞越听到这般恶语,难以置信,皱眉愣在了岸边。 纪筝回头遥遥望了他一眼,又转身冷笑一声补充道:朕最喜欢看死去的‎‎‌‍‍美‌‍‍人‌‌了。等朕下皇陵了也要把你带去做陪葬品。 明辞越抿紧了唇,无言地看着冰面上那个瘦小身影,眼神复杂,有些忍不住地想下去把他拖回来。 可宣倩却先行一步。她早已怒不可遏,本就是急脾气,此时哪里顾得上尊卑之别,长缎往岸边小天子的位置一甩,直接将他拽到了更中央的冰面之上。 你疯了吗,是不是还嫌她死得不够快!宣倩急起来,两脚止不住地跺着冰面。 嘘,你别动了。纪筝让她转头去看那女子。 果不其然,那女子变换了方向,拖着步子向岸边一步步靠拢过来,完全没了方才求死时的悲凉神情。 纪筝方才舒了口气,却发现那女子一步一步,明明白白是向他二人站立之处走来。 他瞬时转了目光,望向此刻,在宣倩脚下之处,冰层发出了可怖的咯吱之音。 作者有话要说: 筝筝:嘿嘿嘿,朕不介意陪一陪小皇婶。 渣作者(微笑):傻孩子,小皇婶不是你自己吗。 看到有问读心的,不,远,了筝筝这种就是口嗨界的王者,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日更的时间可能会不大固定,大约在晚上或半夜,白天提示有修改通常是捉捉虫(鞠躬 第11章 看似再厚的冰层,三个人的重量聚集在一处,也开始由着一个点如花纹般肆意向周遭扩散开来,印在一片茫茫漆黑的水面之上,仿佛墨色胎釉上生出来的冰裂纹。 宣倩和纪筝同时怔住了,大气也不敢出,然而那女子怒火丛生,眼中只有那个昏庸蛮横的凶残暴君,其余什么都不在乎了,一脚一脚满踏怨气而来。 第一条裂纹正撕裂在她与天子之间,女子一脚没踩稳,勉强渡了过来,却是扑到在了冰面上,惊慌地尖叫之后便出现了昏厥的迹象。 宣倩与纪筝也连忙匍匐在了冰上,用四肢分散开重量。 刚一趴下,纪筝猛然一个哆嗦。 太冷了,不怪那女子虚弱要昏倒。只觉一股冷气从腹部侵入,一点点犹如虫蚁啃噬又像烟雾弥漫,在五脏六腑之间爬满扩散开来,冻麻了肺腑便继续向四肢,向大脑涌去。 远处刹时而到一个黑影。 他抬起头。 明辞越那张柔和而从未现过惊慌的面庞,月色打落冰面,光芒反射,萦绕着他。 更重要的是,他是周围唯一的热源,力量,温暖。 明辞越本就轻功了得。 圣上还好吗,微臣抱您回去。 此时在冰面裂痕之上轻足点地,半跪在天子面前,他自身没什么好惊恐的,更多的是担忧和焦急天子性命。 你疯了吗,快救人啊。纪筝一开口,声音便虚得打起了颤,每一个字眼都是努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她二人都体力不支了,不能用抱的,来不及,你得慢慢地拖着她俩滑过去。 纪筝抬头看着明辞越皱眉望向旁边,分明出现了一丝的动摇,犹豫,难以抉择。 然而他只用了一瞬,沉默地垂了眼,又立刻回过头来,坚持道:冰上太凉,圣上受不住,微臣抱您回去,再折返回来救二位姑娘,微臣有把握来得及。 依明辞越的本领,他说来得及便一定来得及。 但纪筝依旧不放心,坚持让明辞越先送她俩。 明辞越,你听不懂朕的命令了吗纪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懂了明辞越的眼神,那是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不容置喙。 纪筝猛地瑟缩了一下,俨然回想起,书中的明辞越,比起小皇帝来,有声望,有能力,有野心。这种结局要走上龙椅之人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雌伏,他从来都只是暂居皇位之下,完美而又偏执,只做自己认定的事情罢了。 而现在,在他古人的三观判断里一定是必须要先救天子,对皇权的敬畏最终打败了他心中的仁善。 纪筝可不想借着皇者身份行使特权,让明辞越这种心善之人烙下一辈子的遗憾。 可现在面前摆着这不可逾越的时代沟堑,怎么跟他解释都仿佛鸡同鸭讲。 明辞越在他犹豫的空档已经抱起了他。 那种肌肤相触传递来的温暖,紧贴胸膛传递来的安全感,让纪筝迷茫了一瞬,大脑懒散迟钝着,拒绝着思考,身体的本能怂恿着他在这人怀中舒张四肢,半阖双目,紧紧缠住。 不够还不够,想要贴得更紧,索取更多。 两人重量相叠,冰层又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可是没关系,明辞越的轻功足够他们轻盈点地,眨眼间落去岸边。 咯吱。 纪筝猛地睁眼。 不对,明辞越发力瞬间的反作用力可能使这片冰层瞬间破碎。 明辞越,低头看朕。这次的声音没有颤抖,朕叫你放开。 明辞越疑惑低头,对上怀中天子的目光,轻蔑带着点嘲弄,且比他还要固执。 皇叔听不懂朕说话了吗,朕厌恶与你的身体接触。天子一甩袖子,说不出的不耐烦。 朕不需要你。 那截白嫩纤细的手腕,再一次,毫不犹疑地挣脱了他的照顾。 这句耳熟极了的话对明辞越来说仿佛致命之咒。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沉默半晌,果然没再坚持,将天子放回到冰面上,自己也降低了身体重心。 冰面裂痕果然暂时停止了扩散。 明辞越取了宣倩攥在手中的系带,将一头系在自己腰间,然后在后面绑上昏迷中的女子。他下意识地想先绑上天子,再绑宣倩,却被天子推开了。 你们三个就行了,朕命金贵就不和你们死一块了,河中心离对岸也很近,朕自己去那边。 天子把系带紧紧绑在了宣倩身上。 可天子,也只是个弱冠之年的小少年啊。 明辞越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的诧异。 明辞越,这两位都是朕要的‎‎‌‍‍美‌‍‍人‌‌,好生送回去绑到龙床上。 明辞越沉默。 皇叔,听懂没有? 明辞越:微臣领旨。 纪筝心里有点被气笑了,这么薄的冰层,纵使明辞越的轻功再得了,连缀三个人,他当自己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吗? 他只是悄悄地牵着宣倩身后的系带一头,确保自己跟上队伍。去对岸当然只是幌子,那女子冲过来时裂开的大裂纹早就将整个河面一分两半。 明辞越的身手果然矫健,他将自身重量降到最轻,移动奔跃在夜色冰面之上,轻盈,灵巧自若,完美躲避开每一块薄弱易碎之处,带动着身后两个女子安全地往岸边挪去。 纪筝放下心来,沿着他们身后的轨迹,一点点慢慢爬。 不过这河真的好深好深,纪筝无意往下望了一眼,热呼气带起了白色蒸雾,薄层之下一片沉寂,看不透,浓雾一般的玄黑色,好似明辞越瞳孔的颜色。 他只看了一眼,连忙收回眼神,不敢停顿,加速跟上前去。 好像一般宫廷里死在河里的宫女都不少,沉睡在冰冷河底的骸骨冤魂数不尽,但要是他不慎掉下去了,可就是疑似跳河自尽的皇帝第一人了。 冰面当真是冷到砭骨,寒得纪筝仿佛逐渐失去了思维,连带着平日脑内欢脱的吐槽都少了许多。 离岸边越近,冰层越厚,危机解除就在眼前,纪筝当真是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福大命大。 蓦地,纪筝慢动作抬头,就在飞架在河面上的那座高桥上,一个黑色模糊的身影往下扔了一块黑漆漆的物什,物什落冰发出沉默一声响,那人立马将头缩了回去,消失不见了。 正是这东西最终打破了每一冰块之间的吻合和谐。 纪筝瞪大了眼,想喊明辞越危险,却发现他恰巧已带着两女子完好无损地飞跃过了最危险的地带。 倒是自己眼前这一块 纪筝茫然中忽地察觉到,冷到极致,冷到每一个毛孔神经末梢都麻痹,那就是温暖了。 明辞越将两女子费劲拖上岸,玄迁刚好赶到,之前这女子是到灵苍寺哀求出家,哭诉过皇帝暴行之人,玄迁还认得她,沉默地合十轻念一声罪过,便把这二人都好生扶起照看起来。 圣上?明辞越蓦地回头,却发现冰面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圣上?玄迁皱眉,圣上也在冰面上? 岸对面已经乌泱泱涌现了许多慈宁殿的侍卫,皆是被刚才冰面上女子尖叫惊扰而来的。 明辞越还想下去寻人,玄迁望了那边一眼,伸手拦住他,你看岸对面你确定圣上不是去了岸对面被他们救起? 明辞越望着那条还浮在水面的系带末头,也有些说不上来。 圣上方才刚对他说过,最厌恶与他身体接触 玄迁道:今夜殿下不该出现慈宁殿,太皇太后对殿下已经殿下先回吧,就由贫僧过去那边先寻寻看。 明辞越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失去了反应,蓦然记起天子之前三令五申让他快些离开慈宁殿。 难怪。 还倒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宣倩突然找回了一口气,强撑着拉住明辞越的袖摆,圣上根本没有想对我二人俩怎么样,是他,是他想办法把人唤回来的,救他。 分卷(19) 纪筝将手绕过明辞越的肩膀,小心取下弓与箭。 接下来,自己搭上箭对,就是这样。 请圣上自己拉满弓,侧目瞄准,对准鹿的前腿之间。 纪筝明白明辞越是想让他干什么了。 马背颠簸,对他一个射箭新手来说,瞄准的可能性太低,稍有不慎 他疑惑地望向明辞越。明辞越只低头看了他一瞬,便叫他也继续直视前方。 圣上,不要怕,没什么大不了,射中鹿腿它是一死,把它留给顾丛云也必然是一死。明辞越的语气刻意放得很轻松,但纪筝猛地一颤,他知道这人分明是在激将自己。 圣上的心跳不对。明辞越的手从缰绳上挪下一瞬,握住天子的一只手,摁到自己的胸口前,能感受到么,臣的呼吸。 纪筝感受着温热的胸膛缓起缓伏,甚至感受着这人平稳有力的心跳,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在耳畔与明辞越的同步合拍,沉稳起伏。 忽然,那呼吸一沉,心跳顿了半拍。 是这瞬间!明辞越一个急拉缰绳,侧转马头,将还在奔驰的顾丛云惊得不轻,猛地一个扬蹄急刹车。 纪筝咬紧牙关,回手拼尽全力拉开了弓。 马一停,四周一稳,他便可以试着去瞄准,细细的一条绳此刻在他眼前虚晃无比,箭簇还是在微微发颤。 明辞越,要不还是你来吧,朕怕 明辞越语气强硬地打断他,圣上,射箭的感觉还记得么。 纪筝猛地放了手,长箭倏然而出,擦着他的虎口,擦着他的侧脸,狠厉地撕开寒风,冲去小鹿前蹄的方向。 虽然还是偏了一寸,擦破了鹿腿,但勉强算是穿透了麻绳,再加上地上细小荆棘的摩擦,小鹿很容易地挣脱了绳索束缚。 现在它只要轻轻抬蹄蹬地就可以拔足奔向远方,而纪筝他们只要过去捡起绳索便能证明胜利。 可这鹿却猛然驻了脚步,反而是调转了头,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纪筝额角猛跳,一脸绝望,怕了它似地拼命想远离,却见他黏在自己的脚边,怎么赶也赶不开。 快走快走。 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明辞越,顾丛云都紧盯着他赶鹿。 快走啊,纪筝用脚试着驱赶。 谁知这鹿嗅了嗅,啃起了他的小布靴。 纪筝:这鹿,傻的。 他堂堂一个暴君怎么能被这种软软绵绵的小动物碰瓷黏上,这不是崩人设吗。 这宝贝的暴君人设可是关系到他的退休生涯,明辞越的政治前景啊。 纪筝仿佛已经能感觉到主角受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了。 他干脆脸一绷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朕这都已经帮你们把祭品引诱过来了,你们还不赶紧捕杀,难道还非要朕动手吗? 顾丛云闻言没有犹豫,旋即再次拉满了弓。 纪筝明显微微闭眼,瑟缩了一下,像是实在不忍去看。 明辞越清清楚楚看到了,看到天子望着小鹿时眼睛闪烁的光芒,看到天子有多宝贝这只小鹿,甚至听到天子对着小鹿射出那一箭时心跳有多快。 正常的少年喜欢会笑,厌恶会皱眉,开心会分享,伤心会流泪。 而小圣上却仿佛生来被剥夺了表达情绪的权利,只能当一个没有情感的精致瓷娃娃,把发怒当作唯一的脸谱自我封闭,自我保护。 因为身处皇宫之中便注定不能表达,表现出对某一种菜品的喜欢,翌日可能被人下毒,表现出对某一近臣的喜欢,即刻可能被人出卖。 明辞越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族成员,还不够了解皇族秘辛,这些日子就已经无意撞见了他被人茶杯下毒,被人陷害落水,甚至连不喜欢的妃子也没资格推开。 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为何连心爱的东西都保不下来,被人逼着去捕杀一头鹿? 明辞越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不知那样一个瘦小的身躯是如何扛得下这么多。更不知为何会天降灾星,给了他窥探至尊之人至深秘密的机会 他没有再想下去,下了马,迎着顾丛云的箭锋走过去,挡在小鹿面前,把它抱起来交到天子怀里。 普通少年可以拥有喜爱的东西,那他的小天子也不能少。 干什么啊!天子的脸色骤变,一边忙把小鹿往自己的怀里塞,一边厉声斥责,这东西又脏又重,你就往朕的怀里送?! 明辞越微微忍了笑,得把战利品运回去,圣上稍微忍耐一下吧。 天子的面色这才稍缓:那就只忍一小会儿,你快策马回去吧。 顾丛云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皱了眉过来,圣上说的是嫌脏不想要,璟王殿下为何还要违抗圣旨? 他无意间侧目瞥了一眼天子,天子抱着鹿的手臂一僵,表情有些微妙似是紧张,神情专注,小眼神在他与璟王之间来回飘忽不定。 他越是表现出要与璟王说话,天子的注意力就越集中。 圣上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璟王战场上退下来后也不过是京城一介吃软饭的,以前似乎也并不得圣上青眼。 有意思。 明辞越不卑不亢地回道:圣上的战利品,自然还是圣上自己抱着好。 顾丛云忽然凑近了天子,爽朗一笑,圣上的战利品? 那圣上既然已经猎到鹿了,要坐我的马回去吗? 纪筝:谁赢了朕跟谁,这不是你先说的吗? 顾丛云: 他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甩了鞭子,驾着马绕了天子一圈,就先行离去了。 纪筝猛地放松下来,有些沮丧,又气又无奈,责怪明辞越道,谁叫你自作聪明,非要在顾丛云面前带着朕猎鹿的?你难道一点也不想为自己逐鹿争功名吗!你就没想过这事对你 代表权势野心之争的小鹿怎么到头来成了他的战利品? 顾丛云肯定已经认为明辞越这是要助纣为虐,与暴君沆瀣一气了。 所以这主角攻受共得天下的剧情到底还怎么走?! 纪筝一对上那双温润的眼就要熄火,算了他摸着鹿头不满地嘟囔抱怨,说了你也听不懂,你这脾气到底能成什么大事! 他是真的又担心又心疼明辞越的前途光景,顺便还要祈祷下自己的退休不受影响。 明辞越只是道:臣为圣上随从,还需要成什么大事?一直陪圣上逐鹿就很满意了。 纪筝一愣,捂紧了小鹿,心头胸口都热热的。却又两脚前后轻晃,踢了踢明辞越,不忍地轻声道:你真是傻啊你 这么傻的主角已经不多见了。 明辞越认可般地笑了笑,心情似是不错。 他们的黑马也开始启程返回。 圣上?明辞越轻声唤道,却发现怀中的少年置若罔闻,低着头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他一低头,发现天子拿着树叶在喂鹿,小腿上已经包扎上了一条金丝巾帕,鹿头一个劲地往天子怀里拱,亲昵极了,将小天子胸前的衣襟微微蹭开,蹭得又脏又皱。 一瞬间,明辞越的笑容没了。 纪筝无意间抬头,猛地对上明辞越探究的目光,树叶喂到一半,痴笑僵在了嘴角,是它先动嘴的。 营地就在眼前,他又忽地想起了什么,皇叔,那这次围猎朕就算你获 明辞越,辛尔烈。黎扬突然从观赛台起身,手搭胸前,向黑马的方向鞠了一躬。紧接着那些西漠人也随着他们狼主的动作,俯身一拜。 辛尔烈,西漠语里天狗食月,纯黑弦月的意思,是西漠人对曾经横扫他们六个部的噩梦杀神明辞越的称呼。 纪筝的面色变了,他知道,黎扬已经认出来了,大燕的璟王就是当年的辛尔烈。 他瞬时紧张起来,连带着在场的不少大燕皇亲近臣都跟着站了起来,紧紧盯住西漠人,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气氛被吊到了极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倒是明辞越对自己的旧称呼一点反应都没有,低垂着头唤了原明过来先把天子带走,自己驾着马驮着小鹿,踢踏着马蹄,缓慢靠近黎扬。 黎扬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这样居高临下地对待,他对明辞越展现出了异样的极大包容客气,眼睛滴溜转了一圈,狡黠一笑,仰着头,开口便是一串西漠语。 明辞越在边塞作战周旋多年,自然听得懂西漠语,但他回复时却只用大燕官话,且几乎都是单字节,简洁,淡漠极了,较他平时的温润形象极为颠覆。 嗯。 对。 什么。 除了明辞越,听不懂的大燕人越发焦急不安,四下一片躁动私语声。 纪筝已经被原明护送回了猎场主台的软椅之上,他悄悄拉了原明,能听懂吗,给朕翻译下。 原明侧耳细听,皱起了眉,黎扬在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回西漠,他们愿意既往不咎,以至高礼节对待。 这么光明正大地挖墙脚?! 不过纪筝能理解黎扬为何要这样做,明辞越永远是最锋利一把利刃,与其让刃锋对准自己,不如把刀柄反握到手心里。 可是黎扬怎么突然提出此事,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 黎扬轻轻招了招手,就从黎婴的身旁走出了另一个红衣身影,同样带着纱面,远瞧与黎婴有几分相似,小步走到黎扬身边。 原明继续翻译道:黎扬答应他,只要他愿意去西漠,就将西漠公主许配于他,让他一去便可享受皇族待遇。 这样大燕与西漠双重联姻,亲上加亲,关系能够更加紧密啊,那位好像正是西漠公主。 纪筝心中有数了,黎婴与黎扬的妹妹,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了,也正是最初被派来京城和亲的那位,只不过原主口味清奇,留了哥哥,没要妹妹。 这段原书中不存在的情节彻底打乱了剧情,纪筝紧张地坐直了身。 只见那女子忽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躬身双手递了出去。 这是? 原明咽了咽唾沫,紧张道,这是西漠订亲的习俗,只要夫方现场亲手杀掉狩猎打到的猎物,将兽皮赠予女子,便算订亲成功。 纪筝的小鹿还在明辞越的马上,它就是那西漠公主需要的订亲礼。 他等着明辞越开口回绝,却见他突然俯身向公主招了招手。 一人马上,一人马下,远远望去头都快要碰在一起,影子重叠,暧昧极了。 黎扬也渐露出了满意笑容。 明辞越这是要干什么,纪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却见他忽地伸手去女子的颈间。 黎扬脸色瞬变,猛地扬手想拉女子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明辞越的手速飞快,一把拽下了女子颈间的一条吊坠。 黎扬没绷住情绪,直接出声骂了句什么。 原明讶然之际缓缓出声道:殿下抢下了锁着羊圈的钥匙。 下一刻明辞越策着马,扬起了前蹄,直接从女子的双手之中将匕首踹翻到地,连带着些许惯性险些将她绊倒。 一个小小的引火索,全场大燕人与西漠人情绪激昂起来,吵闹作一片。 为何只能效忠于大燕国君,你明明血统高贵,贵为亲王! 黎扬突然改说大燕官话,毫不避讳,话锋直冲纪筝,扬声道,贵为亲王为何要当成了一个近卫,被折断翅膀,戴上枷锁,西漠绝不会随意这样对待自己的王爷。究竟是谁害的你这样。 辛尔烈,你变得太多了,初见我都要认不出了。 或许,现在的你已经不如我了。 纪筝听着听着,知道了,谁给黎扬的自信,是他,是他一次次的在旁人前有意无意对明辞越的折辱让黎扬误会了什么,可惜他了解剧情,更了解明辞越,知道这人叛逃是不可能叛逃的。 纪筝缓缓皱起了眉,不如将错就错利用这次机会 明辞越丝毫没有被激怒,行礼道:狼主误会,我一介平民,并非皇族血统。 皇叔不必妄自菲薄。声音突然从高位上遥遥传来,少年人特有的清沥被刻意伪装起来,听起来冷淡而疏离,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皇叔今日为朕策马逐鹿,拔得头筹,胜过西漠烈马,扬我大燕威风,朕兽袍玄甲下的小天子身量瘦而不弱,此刻双手搭在扶手上,懒散地支着头,睥睨四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那笑容,杏眼微眯,朱唇贝齿,又漂亮,又可怕。 西漠人的目光满被吸引过去,甚至还有胆大之人不怀好意地挑了眉,而在场大燕人全都一阵战栗,噤若寒蝉,担心任性顽劣的少年天子又动了什么鬼心思。 朕就赐皇叔一顶白玉冠如何?尾音轻扬,带点笑意,听上去却又诚恳极了。 白玉冠,白玉冠,王上加白即为皇。 全场一片沉寂,继而哗然声四起。这句话的讥讽之意实在太过露骨了,天子这是在暗示璟王他的反心昭然若揭,已经引起圣上疑心,劝他小心行事。 可外有敌国邀约,内有天子施压,若他们为璟王,恐怕真是要一怒之下,揭竿而反! 西漠人一片喧闹,听不出这话有几分认真,只觉大燕国君要加码争人了。 以皇位作砝码?黎扬警惕地眯起了眼。 明辞越跪身下首,抬头长久地凝视了天子一眼,时间太长,长到都让人怀疑这一眼能够直透心底。顷刻后,他的表情恢复淡然,一言不发,只双手呈上鹿和吊坠,以行动表达了他的决定。 大燕人各个面面相觑,实在诧异极了,从前只知璟王为人君子,温润隐忍,却没想到他连这般明晃晃的挑衅警告都能吞得下。 纪筝更是心中诧异。 穿帮了? 给明辞越施压好像失败了,他蓦地烦躁起来,又去环视底下,每个人对自己都是面露惧色,不敢直视,这说明他的演技还是在线的。 他要的才不是明辞越的臣服,明辞越的贡品,明辞越的忠心! 纪筝忽地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皇叔已经不再怕他了。 分卷(20) 他在明辞越的眼神中读出了谦恭,读出了坦然,就是读不出惊讶,读不出害怕。 敬还是有对皇帝的敬意,就是不害怕了。 难道他不相信自己一气之下真会送他一大顶白帽子? 没有了怕意,威胁挑衅都失了效,他不知道明辞越到底还会不会选择走向皇位。 自己未来的剧情,仿佛随之一点点地陷入了一片未知的泥潭里。 纪筝咽了咽唾沫,危机感一点一点在心中苏醒,明明身处大氅之中,却在这猎猎寒风之中全身体温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不耐烦地借口乏了要退场,众人连忙簇拥侍奉着他要离去,连带着跪在地上的明辞越也起了身要追上来。 黎婴突然发了笑,清朗的笑声在这种场合违和突兀极了。 在笑什么?纪筝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只见黎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头发问道,璟王殿下为何这个年岁仍未娶亲? 这种问题又私密又唐突,却又瞬时吸引了在场全部人的注意力。 连带着纪筝也回头,目光穿越重重人群。 谁料这一眼,直接冲上了明辞越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已经在原地等候他许久,像是一个诱捕他的网罗陷阱。 眼神交接之际,纪筝的心情更为消沉,被戳穿了一般地飞速低下了头,片刻后,只听明辞越淡然道,不定边疆,无以成亲。 不定边疆,无以成亲。 纪筝小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黎婴微微一笑,不甚在意这种回答,只是推了一下身旁女子,明目张胆地调笑暗示道:今夜红帐,恭候殿下。 * 入夜时分,纪筝怀中捂着汤婆,好似在思考着什么,拖着缓慢的步伐绕着营地遛鹿,最后才龟速移动回自己的国君主帐。 明辞越自发地照例佩剑守护,不打扰天子,亦步亦趋,脚步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也不近,刚好一臂便能把人拉回怀的距离。 纪筝入了帐,小鹿咬着他的袍角跟了进去,明辞越刚要一同进去,却突然被帐门甩了一脸。 圣上?明辞越有些讶然。未得天子的命令,他不会擅闯,也不会离开,只得静默地立在萧瑟寒风之中。 片刻之后,一条缝的光线缓缓落在了他身上,明辞越连忙抬起了头。 可这一次,连带着小鹿也被撵在屁股后面赶了出来。 夜深了,皇叔请回帐吧。纪筝像是怕寒极了,只肯从缝隙中露出一个头,堂堂大燕亲王怎么会连自己独属营帐都没有,说出去又让西漠人认为朕欺侮人了。 可臣是身为禁军侍卫自应当 纪筝打断他,让璟王当侍卫,是朕做错了,回城后你可以自行回府去住,朕会赐你一座新宅,俸禄加倍,也会替皇叔留心亲事。 这鹿一直跟着朕,烦得很,璟王最后帮朕一件事,把它解决了吧。 明辞越下意识地抬头要去注视天子的眸子,却发现此时逆光一片阴影,什么也看不清读不懂,臣不要新宅,也不要俸禄。 嗯。纪筝不甚在意地含糊应道,想站这就站吧,朕不会再强求璟王做什么,亲王帐子就在旁侧,或者他往远处灯火极亮处望了一眼,轻声,西漠人的红帐和公主还等着皇叔,亲上加亲是件喜事。 他说完不等明辞越回复,直接合了帐门。 之前他曾以为将明辞越留在身边可以看管他,折辱他,激起他的逆反之心,没曾想他会这般逆来顺受,性子越来越软,失了距离,失了畏惧,甚至还习惯起自己侍卫的身份。 他忽然轻缩了下脖子,莫名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希望这次做的会是对的。 纪筝紧紧望着门前的帘帐瞧。 屋内火炉烘烤,暖香柔柔,外面天空昏红,寒风四起,像是将要下雪,每一扇窗牖上的布帘都被风卷飞半空。 唯有门前帘子一动不动。 纪筝叹了口气,他知道明辞越一定还立在门口,受着寒风。 一炷香再等一炷香。纪筝盯着那柱香,强制自己不要去看门口。 可这香仿佛加了聚能环,一节更比四节强,时间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终于落下了一小拃香灰。 不行,他还是猛然起了身,快步走向门前。至少他的宝贝鹿儿子可不能受了冻。 路只走了一半,纪筝忽然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了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意识瞬时开始涣散。 皇叔 纪筝猛然睁眼,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熟悉瞳孔,瞳孔的主人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瑟缩回去。 黎婴? 不对,这是那个西漠公主。 纪筝抬了抬自己明显软绵失力的胳膊,发现自己身处昨夜红帐黎婴的榻上,而他身上束缚的异域红纱竟然和公主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怎么也出不了声,连一个单音都不行。 公主也张了张嘴,冲他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旁燃尽的香坛。 是方才那柱香! 公主指了指一旁的小碗,又指了指纪筝的小腹。 什么意思?拉肚子药?毒药?纪筝费解极了,公主比比划划,怎么也解释不清。 怎么了?圣上醒了,喝下解药了么?是黎婴进来了。 公主连忙停止动作,摇摇头,黎婴冷了脸撇了她一眼,她便即刻退去一旁。 黎婴转头对准纪筝,又恢复了平日的微笑,圣上,臣妾来伺候您服解药。 今日的黎婴完全恢复了西漠男子的装束,一身戎装,乌发编成脑后一条长鞭,马鞭从掌心而出,如毒蛇一般缠绕他的手臂盘旋而上,若说女装是艳丽,今日这男装便是男女莫辨的异域妖孽。 偏生他还要自称臣妾。 纪筝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黎婴已经端着那碗药,上榻,一点点逼近着他,面露愧色。 圣上昨夜威风犹存,臣妾甚是想念才冒犯地将您请过来。他一脸诚恳认错,臣妾知错了,这是解药,喝了就可以说话了,只不过是榻间小‎‎情‌‍趣‎‎‌‌,臣妾又没绑着您,喝了药就可以回去了,还望圣上轻饶臣妾。 说完他还绅士地后退半步,自己先抿了一口,舔了舔唇,怕纪筝不信一般补充道:毕竟榻间还是能出声才有趣,圣上您说呢? 纪筝接过碗,仰着头,佯装要饮,警惕地观察着对方表情。 看样子应该不是泻药。 当初圣上当街策马把臣妾绑回宫,今夜臣妾也将圣上强求带过来,我们已经扯平了。黎婴垂眸,喝了解药,我们以后就好好的吧。 药液缓缓顺着下滑,香气是甜蜜蜜的,仿佛真有减轻纪筝喉咙压力的神奇功效,已经触到了他柔软的唇瓣。 他忽听黎婴用气声念到,筝筝。 筝筝?黎婴不知道他的真名,这应该不是在唤他。纪筝猛然忆起,这是那日他昏迷,黎婴撒谎怀孕时,明辞越随口起的名。 孩子?难道这个世界真有生子药? 这原书明明不是生子文,他不要当男妈妈啊!!! 黎婴想要一个孩子,大燕国君的孩子,九五至尊的血脉。 纪筝瞬时骇得一口喷出,直接摔了碗,与此同时,外面惊起一阵喧闹打斗之声。 黎婴猛然变了脸色,站起身,回头剜了纪筝一眼,人是你叫来的? 纪筝怎么可能唤的来,他茫然地张了张嘴,想出声呼救却根本徒劳无用。 * 明辞越的马蹄高高扬起,直接踹翻了红帐的帐门,冷风倏忽灌入。 面前这阵势像是已经恭候他多时。 整个红帐之内站满了人,每个都身披异域红纱,脸上罩着大燕风俗的绸缎盖头,高高矮矮,体型拢在衣着之下,分辨不清。 辛尔烈是想通了要来迎娶我西漠贵女?黎扬把玩着马鞭,站在门旁,毫不生气,含着笑迎接他,只能选一位,接了盖头就算选中了,选中了公主可以当西漠的座上客,若是选中了别人黎扬的眼睛弯了弯。 无数肌肉虬结的西漠人分布在帐子四角,轻佻的笑声阵阵。 明辞越不理会。 扑通,扑通,是这个帐内没错。 那声音剧烈而有力,仿若天降的神迹,给了他再一次的机会,去找回他的圣上。 刚才就不应该退缩,不应该迟疑,不应该圣上一推就走,将他留在虎狼环伺的营帐之内。 心跳究竟在哪 屋外忽地一阵马蹄乱鸣,明辞越猛然抬头,无数马蹄咚咚声踏在他的耳畔鼓膜上,踏在他的胸膛心口上,将那个略显孱弱的扑通声遮盖得严严实实。 心跳声跟丢了,他跟丢了。 圣上您在哪,唤臣一句,就一句。 一股焦躁不安猛然自心底煞起,沿着筋脉四处蔓延。 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出声,太寂静了,寂静得让他怀疑圣上是否真的在此。 阴沉,狠辣,不择手段的灾星,丢掉了圣上心声仿若被放逐山林,再也没有什么能压抑住他,圈禁住他,收敛住他。即便是挥刀一个个去确认眼神,一个个斩过去,他听不到心声的人通通杀掉,一定也能够一路斩到圣上面前。 明辞越猛地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琉璃眼,是白日见过的西漠公主。 隔着红盖头,目色朦朦胧胧,他刚起了杀心,就见这女子张了张嘴,冲他摇了摇头。 明辞越这才明白过来,天子现在说不出来。 圣上,看看臣,臣就站在这里。明辞越穿进人群,目光在无数一模一样的红绸缎之间试探着辗转流连,试图对准目光,只要圣上肯唤臣,臣就一定能听见。 他站在静寂中等待。 圣上,您想点什么。 想点什么啊,圣上 他是害怕的,害怕天子已经不需要他,不需要他去倾听了。 半晌,明辞越深吸一口气,沉声干脆道:臣听见了,听见圣上在唤臣。 明辞越你哄谁呢,老子根本出不了声! 明辞越:? 那声音突如其来,絮絮叨叨,聒噪极了,猛然闯入脑海,又稚嫩又暴躁,险些叫明辞越不敢认。 小天子在瑟瑟发抖,在害怕,害怕到只能暴躁发怒,实则连心声听起来都带上了哭腔。 明辞越很少如此放纵自己,不再顾忌对帝星的损害,将每个字都捕捉到,刻进心底,又捧出来反反复复拿出来含在唇齿间琢磨。 他试着朝那声音的方向迈了几步,声音果然更大了,犹豫什么呢,快过来啊,是我啊我啊,这么近还看不出来吗? 明辞越快了几步,却又听 啊不等等等,别过来,别过来,不行啊我还穿着女装呢。 女装?的确是女装,红纱覆玉肌,梅子绕春雪,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理都漂亮到引得人想去粗暴破坏,去刻下自己的痕迹。 呜呜呜,刚才还不小心碰了下生子药,不知道这药是真是假,太丢人了,这种黄.色的腌臜玩意千万得瞒住皇叔。 明辞越:哦,已经知道了哦。 迟了他舔了下唇,他听到了,都听到了,去他的灾星天象,去他的叔侄君臣伦常,他从来都不是端方君子,与其宽纵别人一次次去触碰,还不如让他来。 他偏要扰乱那帝星,将高高在上的天子囚禁入怀。 圣上,是臣救驾来迟了。 纪筝朝着明辞越眨了眨眼睛,忽然连一句槽也吐不出来了。 明月真的奔他而来了,穿越茫茫一模一样的红绸缎,一眼从人群中识出了他。 纪筝被人小心翼翼地护入怀中,被当作世上最贵的珍宝去碰触。 鼻头泛着酸,他几近全身颤抖地用力推搡着明辞越胸膛,继而又忍不住去握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心里一遍遍默道:皇叔来迟了,真的来迟了,好迟好迟 明辞越任由他推搡,一遍遍低声回应,臣来迟了,真的好迟好迟。 纪筝咬紧了下唇,无助地吞咽,想要将丢人的害怕欣喜感动一并都吞咽下去。 他曾经以为明辞越是眼前触不可及的天边月,此刻却又觉得这人是一束莹白的追光,永远从背后照亮过来。 无论身处何处都会被找到,无论在哪片阴影里都会被那束光亦步亦趋地追随。 纪筝猛吸鼻子,那柱香的药效还在,他说不出话,比划着让明辞越背起他。 心底偷偷在想,还是背着好,这纱太薄了,啥也遮不住,抱在前面肌肤接触太多了。 随即明辞越便直接将他横抱入怀,托住他的小腿弯,半截红纱悬在空中,随着藕断一般的白色小腿在空中轻晃。 纪筝:? 这姿势,这装扮都太过羞耻,他把明辞越的头扭转过去,心中轻喃:皇叔,别看朕了,都是男的有什么区别,朕有什么好看的。 可越是这样,他面前的那束视线越是滚烫,犹有实质,灼得他双颊烧了起来。 纪筝:?? 皇叔,懂朕意思吗皇叔?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哦豁,解锁全新小圣上。 来啦来啦,感谢观阅,突然发现一有心声,小皇帝就不受控制地沙雕了起来 感谢一波雷雷和营养液,谢谢老板们支持 划重点:抱歉,生子药不要想太多,小皇帝只有一个宝贝鹿儿子,真的真的不会有生子情节(鞠躬 感谢在20201020 19:37:09~20201021 22:3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染、demet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异尘、盆哉 20瓶;所思在远道 7瓶;灵溪 5瓶;小饼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下的场合太紧迫, 今天的明辞越太奇怪了,粗鲁而青涩,笨拙而直接, 抱着他的动作完全没有之前那般体贴可人。 分卷(21) 纪筝越是觉得腰际滑溜溜的丝绸布料贴身擦过的触感太折磨人,身下那只手就越是好巧不巧碰触了上去, 帮他把每一丝触感都放大, 再放大。 就是怎么都不合圣心。 纪筝抬头狠瞪了他一眼。 明辞越还了他一个疑惑无辜的眼神,还是没有懂事地把手拿开。 纪筝只得心道,主角傻是可能傻了点, 好歹还是白甜的, 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 既然他好心来救, 自己就勉强用一下,将就着被救吧。 这么想着想着,他忽听一句。 多谢圣上。声音又轻又淡, 配合着一弯不易察觉的浅笑,在烛火昏黄下的剪影倒显得格外难以忽视。 谢什么呢?纪筝皱眉, 用眼神传达了疑问,只见明辞越开了口想回答什么, 突然被打断。 辛尔烈。黎扬在门口拦住了他们。 笑容瞬时消失,明辞越平静问:不是狼主说选中的就可以带走。 殿下的选择似乎并不怎么明智。黎扬瞥了眼他怀中的身影, 何必呢?你在大燕京城受到如何的对待, 是不是还不如在大漠里厮杀拼搏的日子。 大燕的国君不惜才,不惜你。他不知道你是狼,是草原大漠的孩子,是我们的人。 我敬你的忠诚,你若不愿对母国拔刀相向, 来到西漠以后,我可以向你保证大燕和西漠会继续和平相处,所以 黎扬顿了下,又继续道,今夜你可以带走你的天子,西漠只要你的忠诚。 一支马蹄声从更远的地方奔腾过来,踢踏声穿越呼啸猎风飘到纪筝耳边。 记忆里原书中的冬狩赛,西漠带的人马可能不止白天见过的那么点。 他有些紧张,见着明辞越的表情无动于衷,便拉了拉他的袖摆,想提醒他可以不用对敌人君子,哪怕撒谎要背叛,自己也可以装作没听见,无赖一点快跑要紧。 大燕京城没什么不好的,一日三餐,一年四时,不比大漠的风餐露宿,苦寒烈日。 纪筝闻言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明辞越不喜欢囚在京城的。 不劳狼主惦记天子和我的忠诚。明辞越抬了首,不知何时,他的面上覆上了半张面具,精细雕刻的狼图腾面具。 黎扬熟悉的,那曾经是前代狼主的面具,连头带面具被人掳了走,又反反复复出现在西漠的营地,将他们无数次赶回大漠腹地。 辛尔烈,真正的辛尔烈。黎扬终于回忆起了被这个名称支配的恐惧。 那人的语气神情还是不卑不亢,低调极了,却又用面具无声地警告他,辛尔烈的天子和忠诚都不是他能够觊觎的东西。 马蹄声突破帐门,黎扬猛地回首,杀进来的不是他的精锐部队,而是一队完全陌生的面孔。 圣上在这里候着便好,就当臣的信号烽火。明辞越把纪筝放在了帐子外,又转身回去了,数完一千个数臣就会过来。 信号烽火这又是个什么安慰人的无用职务。 暗刃当真和西漠队伍起了小范围冲突,这个剧情走向是纪筝万万没想到的,况且自己还是那个该死的导火线 甫一到户外,清淡的冷空气便冲散了方才那柱香的毒性,纪筝恢复了声音,他的身上还披着明辞越的大氅,深呼吸了几口,周围明显都是一股温和的雪后松枝的气息,淡淡的,萦绕不散。 纪筝沮丧地揉了揉脸。 圣上。 声音从帐后传来,纪筝猛然警惕,是黎婴。两边都在纠缠冲突,倒把他俩同时遗忘在这个角落了。 纪筝抱着小火把倒退,从语言上锤打他: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跟着朕,你好歹一个男的,不用去打仗的吗? 圣上不是男的?黎婴笑了,又是妖又是纯,看上去毫无防备极了。 纪筝:谁给你的脸跟朕比,朕可是重要的信号烽火。 是男的。黎婴步步逼近,语气越发轻佻,还是尝了生子药滋味的男的。 药是假的。纪筝已经反应过来了,心中毫无波澜,不然你自己不也是喝了生子药的男的。 可是我永远不会在下位。黎婴猛地将他按在了红帐木桩之上,不动寸铁,单凭体力形成了绝对的压制,他瞥了一眼远处争打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圣上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最好此生都不要落一个下位,永远高高在上,不要被拉了下来,成了谁的袍下臣,否则 这些话对任何男人来说都过于冒犯,更何况是对一国之君 纪筝冷了声音,寒风之中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放开朕。 他根本推不开,身高压制,气力压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刚被明辞越细心裹好的外衣被剥下,屈辱的女装红衫露出,衣襟被揉乱,露出清癯干瘦的两叶锁骨,以及雪白得简直不似男性的胸膛。 什么生子药,什么异国妃子。 黎婴根本是在用实际行动警告他,一国之君又怎样,他根本弱小得无力自保,命运被压在他人的气力之下,小命被压,榻间被压,处处被压,连带着大燕国威都一并被压。 丢人。 一只手贴了上来,亲昵而旁若无人地细细摸索,指尖的每一丝动作,触到的每一寸位置,都刻意在捉弄,在挑衅着他的底线,明辞越竟然没给你防身的东西吗,可这么薄的衣物,连春色都掩不住,又能藏得下什么好东西。 哦。纪筝突然想起什么,火把靠近了帐篷。 火苗瞬时蹿出了几寸,映红照亮了软帐。 黎婴瞬时变了脸色,缓了片刻,声音还维持着往常的镇定,轻笑,圣上真的敢吗?点帐篷的动静太大了,这就意味着要和西漠彻底撕破 爱妃,朕真的不敢么。火把从纪筝的手心慢动作跌落,一瞬间杨驷匍匐阶下,长箭逐星而出,丛林策马猎鹿的场景都浮现在纪筝眼前。 淦,掌握力量的感觉明明那么恣意,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他穿的可是个皇帝,偏要任性一回,委屈谁都不委屈他自己! 烈火瞬时而起,黎婴看他的眼神古怪极了,低骂一声,连忙赶回帐内抢救。 纪筝知道,黎婴珍贵的药物秘宝都在那帐子里,他肯定心疼舍不得。 火势不大,但还是引起了那边争打方的注意,明辞越追着火势赶了过来,圣上起火了,圣上? 天子已经远离了火堆,毫发未损地站在一旁远观,火光在他通洁玉石般的眸子里微微闪烁。 纪筝看见皇叔就笑不出来了,微微瑟缩了一下,虽然爽完了,但既不合战术,又不利于国策。况且君子不用偷袭之术,明辞越这种人 明辞越,朕欲言又止。 不想,不想让明辞越看到他这般的小手段。 明辞越即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天子委屈认错的小表情,他半跪了下来,认真地望着圣上的眼,没关系,圣上帮了大忙。 他帮天子抚平被捉弄凌乱的衣物,合上大氅,顺带脚下非常一不小心将木柴踢进了火堆。 纪筝:君子你这是干什么呢君子。 天子放火他添柴,明辞越才不想当君子了,他就要与圣上一同当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碰触到圣上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他都要锱铢必较。 回去吧,圣上。 起风雪了,小粒的雪花自北方刮过来,轻轻击在他们的脸侧,又细细挂在他们的发梢。 明辞越要带他离开西漠营帐,纪筝低着头,拉住了他,皇叔还是给朕先换回装束再将朕带回去吧。 此处毫无遮蔽,换回装束他就彻底在众人眼下恢复天子身份,一旦有人看见天子狼狈不堪地从西漠营帐逃出,翌日可能全天下皆要传燕国国君受了莫大之辱。 但若是不换,就这样让明辞越连夜抱着一个西漠女子回营,可能会更 他苦笑着望向明辞越,眼神中满是纠结无奈。 不必。明辞越不考虑也不犹豫,直接将他抱起,今夜的西漠营帐,圣上从未来过。 有人用氅衣为他遮蔽了满身的屈辱狼藉,又轻轻地将他的天子尊威托举起来,不落尘地送回天上。 * 大燕天德三年,冬月廿七卯时三刻,乾英殿,天子近一个月来的首次朝会。 众臣叩首皇位之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掀着眼皮想要一窥龙椅上那位的神容。 玄底金丝走线九龙腾云的大礼衮袍加身,十二行冕旒以正冠,天子的神情淡漠阴郁,瓷白色的面容隐在旒冠之下,眉眼,鼻骨,双颊皆被半遮,那并非寻常人可以直视之容,只留下了略显瘦削的下颌,丹朱色的唇瓣。 少年天子,天生生得一副天庭谪仙之姿。 看着好像和之前并无二致,却又有说不出的差异 例行的冬至宴都被取消,大多数人都是近一个月未曾见过小圣上,有人传他脾气更加暴戾,有人传他病得不轻,有人传他是肾不好,有人传他是腿脚不好。 再加上前些日冬狩节上西漠的营帐莫名被烧,两国关系又恢复到从前的剑拔弩张。 总之,天子心情肯定不怎么好。 大燕的唯一亲王,璟亲王,跪在玉阶之下,大殿正中,一身石青色亲王蟒袍。虽是跪拜之姿,但天姿绝艳,跪得仿若崖岸间的一棵水墨孤松。 众人侧目想看他则大大方方的看,没有什么惧色,毫不掩饰对其品性才能的惊艳欣赏之情。 毕竟,明辞越,大燕的如玉君子,国士无双。 只可惜天子好似不喜,整日将他囚在自己身边就为了多加责辱。 宣旨的大太监在念长长一份圣旨,璟亲王明辞越,性情淑均,端重循良,骁勇善战,是以前日冬狩节上勇夺头鹿,彰显大燕之国威,天子之 忽见天子神情阴沉地半眯了眸子,微启了朱唇,全员觳觫,连大太监念旨的声音都悄了下去,皆以为其实在不满圣旨,这就要出声发怒斥责! 连带着璟王也跟着抬头望过去。 可那朱唇只是张了下,有些颤地又隐忍地合了回去。 纪筝本想打个哈欠,突然发现全场都悄着声,静看着自己,只得拼尽全力将闭上嘴巴,将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 心中奇怪道:都看着朕干什么这朝会打个哈欠难道还得举手打报告吗? 明辞越好似抬眼望过来了,盯着龙椅,目色越发深沉。 半夜三更起床实在太困难,屁股底下的玉石椅又冰又膈。 啊啊啊纪筝在心底虚脱地颤着音呐喊,来人啊,救驾啊,屁.股要裂开了,这龙椅真不是人能坐的。 明辞越:? 明辞越大约是实在忍不住,不合礼法地轻咳一声,僵硬着脖颈,喉结轻滚。 圣旨的内容好像就与皇叔有关,但纪筝实在不舒服得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过一看明辞越,好家伙,怔着神连头都忘了低下去,一脸的莫名其妙。 纪筝心底笑了,这皇叔现在估计也跟他一样会上出神开小差呢。 上课抓着优等生和自己这种差生一起睡大觉的感觉真爽! 不过主角在想什么?主角这是对龙椅感兴趣了? 纪筝真想把他给拎上来感受感受。 可瞬时就有一个更大的动静盖过了他心底的声音。 咕噜,咕咕噜,咕咕噜噜 纪筝:啊哦。 帝赐白玉剑一柄,南城四进别院一 恰巧这时大太监念旨的声音顿了顿,空气陷入一片安静,安静得让纪筝社死到窒息。 纪筝满心都是感叹号,朕这不争气的肚子!!!什么场合都敢乱叫,没人听见吧没人吧没人吧! 他慌张心虚地四下去看侍从大臣们的反应,可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别是听见了都在憋笑呢。 他只得去看明辞越的反应来判断。 明辞越嘴角好似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不过仍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是没听见。 唉纪筝心底微微放松了下来,愁眉苦脸,什么时候下夜班吃早饭啊。 他真想不顾形象地随意葛优瘫在龙椅上,可微微一阖目,脑子里就瞬时蹦出了昨夜梦境中凌乱碎片化的画面。 那是他自从落水之后就不时重复的梦境,触觉听觉视觉都是那般得真实,叫他有时忍不住与现实混淆起来。 雪白的腕骨被人握紧,高高举过头顶,清脆一声,叩在了金玉椅背之上。 乌发凌乱了,旒冠被人摘下恶劣地搁在他半.露的胸膛前。 梦里的他无法撒谎,无法沉默,无法回避皇叔探究的视线。无论问题有多刁钻羞耻,他被人挑起了下颌,只会不受控制地一个字一个字吐露自己,回答皇叔。 皇叔,皇叔是想要龙椅吗?梦里的他红着眼角,昂着脖颈,喉结上下滑动,梗咽着。 别这样,朕朕给你,都给你,龙椅龙榻帽子都给你。 圣上都给臣? 嗯嗯嗯,都给你。 头缓缓地向下落了下去纪筝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竟然困得磕了一个头! 旒冠太沉了,这副身躯肩膀窄瘦,脖子纤细,头骨那么小,实在承不住它的重量,被这玩意生生坠得向下点了下头。 帽子好沉,脖子要断了,朕真的扛不住了啊!纪筝恨不得支起手臂扶着大帽子,幽怨地碎碎默念,皇叔何时篡位,快点吧,朕真的一个人承受不来。 不对劲,不是梦。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皇叔真的越来越近了。 不知何时,明辞越迈着长腿,一步步地拾级而上,逐他而来。 重复着无数个梦境里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脚步声,将他一点点逼向龙椅的最深处 分卷(22) 作者有话要说: 都给我名场面打卡走起!!!!结合文案里的皇叔视角嘿嘿嘿 作话絮叨一下,通宵一晚终于写到这个场景了,松了口气,但还是感觉表达得和心里有差距不满意真的很爱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沙雕小皇帝,所以希望能把他完完整整地展现给你们 关于生子药,鞠躬道歉再强调,小皇帝真的只有宝贝鹿儿子,不会有生子内容的,只算个伏笔吧 更新时间基本为晚上十二点以后,不更会请假,不要学我熬夜哦,第二天起床就可以看到我啦。 这次周五先不更了,周六晚上再晚一点会多更点。 再次感谢每一个雷雷营养液评论,心意都有收到,感谢多少遍都不够,给老板们鞠躬 感谢在20201021 22:32:17~20201023 07:0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想吃西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西瓜 3个;46502182、加载中 2个;一世清闲、451738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魔仙陆问筠 51瓶;呵呵 16瓶;绿亓 4瓶;咕叽咕叽、人间神明张起灵 3瓶;小饼干、451738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纪筝的整个面颊微微发烫, 彻底从刚才的瞌睡中被惊醒,又仿若被噩梦魇住了一般有些浑噩。 他猛地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双手攥紧了扶手, 仿若炸了毛的猫,微躬起了脊背紧紧贴住了椅背。 梦里的明辞越, 阴沉, 危险,居高临下。现实中的皇叔,温润, 可靠, 仰视着他。 而现在两者逐渐合二为一。 穿书这些天见过的明辞越永远一身玄甲, 低调到不能再低调, 仿佛一道影子紧紧随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半点主角作风。纪筝任他抱,任他伺候, 任他保护,有时候都快忘记自己只是个皇位上的暂代者。 可现在明辞越真的换上刺蟒朝服, 一步步逼近过来,却让纪筝忽地想到了书里自己被逼退位的那一天, 也是如此,被死死压制。 不是不愿退位, 更多的只是被攫住脖颈的本能危机。 明辞越眉头压得很低, 毫不掩饰地直直望过来。 这人本身便从不缺主角该有的样貌和气量,剑眉星目,气场压人。 他在看什么呢?看皇座,一定是在看皇座,只能是看皇座 圣上, 圣上?李儒海躬身贴近了唤他,该接剑了。 纪筝猛然回神,李儒海递给他了一把白玉长剑,剑身通洁无暇,光滑无损,一条栩栩如生的白玉龙张牙舞爪,盘旋作剑托,张开大嘴,吐出剑柄。 剑柄朝他,剑尖则正对阶下。 这是要干什么,斩除谋逆,杀杀人? 这剑朕做不到!纪筝咽了咽唾沫,刚捻起剑柄就缩了一下手,剑磕到他腕骨,闷响一声,重重掉落回去,得亏着李儒海的手还垫在底下。 底下众人有些惊诧,目光全部汇聚了过来,甚至还有站在偏僻角落的用气声悄声议论, 这白玉剑说到底圣上是不想赐啊。 又不是自己的亲叔叔,肯定生分。 璟王就是再有才能,终归原姓是明,入不了宗祠,可惜了 都说圣上平日只将他作侍卫使唤,那天突然要赐白玉冠,更是当着西漠的面讥讽他出身差野心还大。 明辞越抬头仰望高位上的少年天子,一下便读懂了他压在冷静下的失神无措。手撑在颊侧的红印还未消,眼尾红红的,满是刚睡醒的懵懵然。 他不听底下的骚动流言,勾了唇有些无奈,微微张口做嘴型,剑,赐剑。 纪筝:睡懵了。 原来是赐剑,纪筝定了神,回忆起这还是自己的主意,许下的白玉冠是显然不能给的,可天子之诺又不能收回,便用这把白玉剑做替代。 他双手托起长剑,起身之时,明辞越跨步,掀袍跪了下去,跪在他的金靴前,龙椅下,正冲着他的双膝之间。 双手微微高举过头,微低头,面容隐在宽大袍袖后。 纪筝看不清明辞越的神情。 李儒海继续念到:今传璟亲王明辞越,乾英殿面圣,嘉奖其冬狩有功,圣上亲赐 这把白玉剑乃名月追剑,高祖长兄为高祖戎马倥偬一生,平定南疆有功,后追授军功时锻造此剑,从此历代只传亲王 太皇太后 皇祖母?纪筝动作一顿,太皇太后怎么赶过来了?早朝赐剑之事他并没通告太皇太后。 不过,虽说他无权无势不理朝政,任由这老妇人垂帘听政肆意把持,但二人面子上还是和和睦睦。太皇太后总不至于当众去拂天子颜面。 李儒海瞬时熄了声,不敢再念圣旨,闪去一旁要搀扶她。 没事,你们继续。太皇太后随意挥了挥袖,不在意地晃去一旁竹帘后的位置,哀家就是过来知会圣上一声。 朕都知道。 纪筝当然知道这剑历代只传同姓亲王,先帝兄弟子嗣不兴,无人能传,这剑兜兜转转又被收回国库。他还知道这剑象征着赐予了亲王护国之权,以及一次免死之权。 总而言之,就是让璟王坐实王爷之位,离摄政夺位更近一步。 可朕就是要赐。纪筝强硬道,顺便发挥一下小天子人设,璟王武功高深,胆识过人,将西漠人比得屁滚尿流,还将那三千只羊夺了回来。只要能逗朕高兴的,朕都要重重赏赐,一把白玉剑算得了什么。 况且他西漠也敢瞧中朕的璟亲王。 他装出一副懒散恣意样,轻佻地瞥了一眼袍下之臣,璟亲王不会嫌弃朕的白玉剑,心思偷偷跟着西漠人跑回西疆大漠了吧。 底下一片沉寂,又怜悯又心惊地瞧着台上,瞧着圣上又开始羞辱试探璟亲王了。 臣 不待明辞越说完,纪筝轻掀袍摆,任由玄色袍角上的龙爪飘过,拍在明辞越的脸庞上。他俯下身,凑近,清稚的少年音,骄纵挑衅极了。 皇叔,跟朕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着身后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这立场用意已经摆得够明显了,不知道那老妇人还会不会阻拦。 赏赐就赏赐,瞧圣上这迫不及待的,哀家还能拦了圣上不成。太皇太后无所谓地轻叹了口气,只是怎么说都是圣上的长辈,大堂之上,还是收一收。 纪筝得了台阶下,便轻哼一声,乖乖退回身拉开距离。 既然圣上这么欣赏璟王。太皇太后的目光又落回到明辞越身上,上下打量,月追剑都赐了,还是尽早在宗谱上给璟王落个名,入祠堂拜一拜,算是认祖归宗,宗谱上落名还是得正式写成纪辞越。 璟王殿下,意下如何? 入祠堂?还有这等好事?一旦入了祠堂连之后的篡权都会更加顺理成章。 太皇太后可是从来不认明辞越的,对他满是提防敌视,今日怎么一下子想开了? 纪筝瞬时期待地望向明辞越,心道:皇叔快答应,答应下来就是真正的亲王了。 是真正的亲王,也就是真正的皇叔。 明辞越回应他的眼神好似隐忍着不悦,即刻躲闪开来。纪筝只听低低一声,臣承受不起。 臣自知出身卑微,被赐国姓已是僭越,万万不能入皇族宗谱。 纪筝有些失望,转念又想反正明辞越早晚为皇,是一定会被供奉入祠堂高庙的。 明辞越的情绪越发低沉。 不急,再给璟王一次机会,以后想好了再回复哀家。太皇太后轻笑道,傻站着干什么呢,圣上快赐剑啊。 纪筝这才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将剑交付在了明辞越手上。 这次再无轻佻的动作,他是真的认认真真地想赠剑,赠给明辞越翻身的机会。 穿书以来,明辞越一次又一次地照拂他,救下他,毫无理由地追逐他,找到他。他已经不知从何时变成了纪筝苟存于沉闷深宫的一道光。 而把明辞越一路托举至皇位,也算是纪筝反复思索过后,有利双方,报恩的唯一解。 纪筝不禁轻念出了声,皇叔。朕无他图,只盼你能快点登上龙椅 剑已经交付了过去,他却注意到皇叔怔怔地看着自己,接剑的手迟迟不肯收回,每个指尖死死攥紧,紧到双手连带着剑身一同颤抖。 纪筝:?皇叔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圣上。明辞越开口很艰难,声音里带着些许嘶哑,臣领剑,谢过圣 明辞越。 太皇太后一下子收敛了笑,猛然提了声调,面圣接旨时是谁授意你可以抬头直视圣上尊容的,明家的书香高门交出来的礼法就是如此? 明辞越闻声,第一次闪现了一丝不合性子的惊慌,像是被发现了什么,连忙收回剑,低垂下头,退回阶下朝臣队伍之中。 纪筝也有些讶然,他已与明辞越太熟悉,完全忘记了这种直视是那样的怪异而不合礼法。 臣有事要禀奏。武安侯像是得了某种指令,与太皇太后交换了个眼神,悠悠从官员队伍中出列,手持笏板一拜,冬狩节当夜,西漠的红帐起火,他们带人马迅速撤离,连带着璎贵妃都一同被带走,西漠翌日就下了传战书要与大燕决裂。 这又如何?宣将军立刻出列,满脸不屑,那西漠人都是喂不熟的野狼,他们敢用贡品要挟圣上合办什么冬狩节,哪里还有半点尊重。一日不决裂,一日后患无穷。 可那夜有人看到一支凭空而出的队伍包围了西漠红帐,又凭空消失,这火才生了起来。武安侯若有所指地望向台上,那夜,璟王殿下可还守在圣上的主帐中? 璟王日日夜夜守着圣上,寸步不离,那夜当然在帐中!宣将军很是敬重年轻有为的长.枪战神明辞越,此时已是明显不满,要不你就问圣上,总不能连圣上的话你都不信吧。 底下随即传出了许多附和声,敬重爱戴明辞越的人有不少,一个个都被宣将军带起了情绪。朝堂中瞬时被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一派支持明辞越,群情激昂,一派跟着武安侯,实则遵从太皇太后旨意,还有少部分人这种场合始终保持沉默。 那些人生怕天子又借机给璟王使绊子,一个个接连跪了下去。 求圣上为璟王正名。 求圣上! 纪筝: 啊哦。 火是他放的,人是他给撵出帐子的,队伍也是他给招来的。 他有些底气不足:嗯朕作证,璟王当夜就守在朕的身边,哪也没去这话也没撒谎,只是他俩都不在主帐罢了。 可又有人看见璟王从西漠帐中抱走了一个轻衫的妙龄女子,那女子穿着打扮好像与西漠公主黎菁像极了。 妙龄女子纪筝: 武安侯把话掰碎了,不疾不徐,一句句吐露,每一句都似实锤,掷地有声。 纪筝当然不敢问你说的这个有人到底存不存在,武安侯今日敢趁着赏赐大礼提出,就一定是带着人证物证而来的。 璟王这个年龄还未成家业,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属传奇美谈,若真是把西漠公主抢回了大燕,倒也无妨。毕竟璎贵妃逃回西漠,压一个公主结亲当人质,也可以震慑他们。武安侯笑得瘆人,只是到底有没有此人,有没有此事,璟王不妨痛快应了,好求圣上给个恩赐。 其实当夜,朕纪筝吞吞吐吐,就这么认下妙龄女子是自己恐怕但他又不能让明辞越就这么承认自己与敌国公主有什么莫须有的关系。 明辞越只有始终是清清白白的端方君子,才会赢得天下人心,走上君主之位。 放火烧敌营,只为抢红颜什么的太不符合他的政治形象。 恳请圣上赐婚。 纪筝:!!?赐哪门子婚,哪里能变出来个西漠公主? 明辞越双手紧握月追剑柄,单膝而跪,恳请圣上赐婚,准许臣迎娶西漠公主,侯爷所说的那位轻衫妙龄女子。 纪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娶谁? 声音犹如剑钺争鸣之声,不高不低,不卑不亢,那位轻衫妙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3 07:04:33~20201025 22:4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文荒了,怎会如此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载中 20个;想吃西瓜 5个;最后的山川舞者、hnik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岚七 30瓶;宋宋 25瓶;白石黑猫 20瓶;零 15瓶;啊哈哈哈哈哈、yxj、泠氿 10瓶;纵使相逢不识 9瓶;加载中 7瓶;其后也悔、取名好难、小朋友、琰、盆哉、若晓初 5瓶;茶茶、上天欠我一个男儿身、五喵是天!、鸽鸽且贺贺 3瓶;嘻事柠人、呜啦啦能量、45173830、雨停了吗、阮之江呐呐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武安侯讶然, 连带着太皇太后都挑眉异样地望着明辞越。 这跟他们算好的不大一样。 世人皆知明辞越品性温良,冲敌营抢红颜之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即便就是真做了也无脸面去承认。 这时他们就有理由重新发问诘责, 明辞越当夜去敌营究竟为了干什么,那支来无影去无踪的队伍究竟是不是和他有关。 分卷(23) 只是这诡吊走向 天子的反应也是不肯相信, 不肯答应, 眉头紧紧纠结起,看起来倒像是是舍不得自家皇叔,不愿给他配一个什么西漠异族的妙龄女子。 你确定你要娶那位, 那位轻衫妙龄‌‍‍‌女‎‌女‎‍‍‎子? 臣确定。 她现在可就在大燕国境内? 他在, 就在大燕, 臣常伴他身旁。 你你俩年龄差别, 身份差异,关系伦常?天子抬高声音,明辞越, 朕可以权当你一时心善,从火中救出西漠女子, 只要护送回去便可。事关皇族姻亲大事,非同儿戏, 皇叔可要考虑清楚。 他觉得明辞越说赐婚只是为了掩盖真相,哪能找个妙龄女子真成亲, 以皇帝身份赶紧阻拦下来, 也算给明辞越个台阶下。 绝非儿戏。臣自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却终归并非圣人,一时难以自持,碰了便是碰了, 岂有逃避责任一说?还望圣上成全。 碰了?哪里碰了?!! 好一个难以自持,承担责任!天子扶额,一脸的阴沉无奈,小声道,说不定人家还不愿叫你承担责任 底下早已起了议论纠纷,这场面简直又怪又搞笑,最任性顽劣的天子说出非同儿戏,最端方知礼的璟王说出难以自持。 不过他们仍然无条件站了明辞越,以为圣上又是故意刁难挖苦他,不愿意赐国婚。 臣等早闻那女子淑良庄重,美名在外,配婚璟王殿下,男才女貌,天偶佳成,并无不妥。 大燕璟王文武双全,才华过人,那女子还能有什么委屈不愿意的,遇到这种夫郎就嫁了吧。 愿圣上顾及国事,为长远打算。 臣附议。 一群人跟着明辞越身后跪着,大有不赐婚不起来之意。 淑良庄重,美名在外的天子:吃瓜群众少说话! 你们一个个的懂些什么!朕就是为长远做打算才 圣上这是被自家皇叔照顾久了,一时眷着,不愿皇叔成家?太皇太后笑着打趣道,圣上还是准了吧,以后又多个皇婶疼着圣上,说不定很快能有个小堂弟陪着圣上,岂不妙哉? 皇婶纪筝:小堂弟是不会有了。 太皇太后此话看似说得轻飘飘,实则一开口,纪筝就再无转圜余地。 不赐婚恐怕很难收场。 他只得一脸怒其不争地恨恨道:好,朕赐婚,另择良辰吉日,朕亲自做主婚人,朕倒要仔细看看能让皇叔念念不忘的皇婶,究竟是何方下凡仙子! 既然都要成家了,便给人家小夫妻多点团圆机会,圣上可不能再不舍得放璟王出宫了。 纪筝这才明白这老妇人是要借机将明辞越逐出皇宫,放在人多眼杂的京城里才好动手。 不过也好,明辞越已经在他身边逆来顺受太久,放出去才能激起血性。 明辞越忙沉声道:虽是成婚,但臣更应以正务为重,一日为圣上侍卫,一日便 纪筝调笑:新婚燕尔,皇叔正直壮年,血气方刚之时,方才都说一时难以自持了,此时不陪皇婶,陪在朕的身旁,可还能自持? 太皇太后也笑道:听闻圣上赐了璟王南城一处新府?哀家也没什么好送的,就当添个彩头,给这府院起个名就名郑越府如何?谐音正月,取意团团美美。 郑越府?纪筝一愣。 郑越府难道不是他退休大别野的名号吗? 穿书过来之后,纪筝曾无数次寻找书中自己被软禁圈养的郑越府在何处,可全京城根本没有一处府邸是这名字原来是这时才被命名的。 可臣有太皇太后在,明辞越只得低着头无法直面圣上,语气中有些焦躁。 纪筝起了兴致:准了,郑越府是个好名字,朕准了,改日就让皇叔在自己新府上成亲吧。 派明辞越给自己打理装修大别野,来日拎包入住! 这场朝会一散,纪筝就马不停蹄地安排仆从收拾整顿明辞越留在宫中的家当物什,不给他半点停顿考虑的机会,直接为他在延福殿门口装好了东西,备好了马车。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赐赠了宫里无数稀罕的瓶瓶罐罐,书画玩物,连带着上好的雕栏大床,红松木立柜桌案等家具都一并叫人给他安排上,护送明辞越出宫的队伍,跟在后面,抬着箱子,浩浩荡荡一大长列。 这叫别人看来就是天子赔上这么多好东西,就是为了抓紧赶璟王出宫。 明辞越下了朝还来不及换衣服,只得一身朝服站在清晨的延福殿门口,呆看着天子指挥人手装车。 璟王殿下?吉时到了,璟王殿下。李儒海在一旁小声催促,东西都给您备好了,圣上待您多好啊,这些个赐品璟王新居都用得上! 臣用不上,圣上请收回吧。明辞越看也不看那些宝物一眼,只沉默地躬身立在纪筝面前,像是一场无声的诘责。 你放心,你用不上也会有人用得上的。 此话何意? 明辞越诧异,刚想抬头,去试探小天子真正的心声,一把象牙扇骨搭在了他的下颌上,微微施力,阻止着他抬头。 别看朕,旁人面前别再看朕,小心着点,太皇太后的教诲记不得了么。天子的声音略带嘶哑,朕赐的东西,让你用你便用! 明辞越一时无言以对,在这安静到尴尬的空气里,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飘到了他的耳畔,凑得很近,是稚嫩的少年音,脆脆的。 记得找一个跟朕差不多体型轮廓的冒充一下公主。 他神情一绷,便又听天子不满道,让你朝堂上非要不知好歹的要赐婚,你让朕到哪里给你找个轻衫的妙龄女子去,难不成,难不成 天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压得更低,用气声道:难不成你要让朕给你再演公主? 明辞出声问:倘若臣当真成亲,圣上会赏脸吗? 朕 他又追问:圣上会来吗? 来来来。天子拿扇柄不耐烦地敲了下他的肩,朕届时给你主婚,你自己找好新娘子人选,别打朕的脸。 天子像是在回避什么,说完这话立马转身回殿了。 明辞越直身凝望了那背影片刻,转头叮嘱李儒海,本王不在,劳烦公公多照顾圣上龙体,夜半得入内殿看着圣上,圣上好翻身踢被 是李儒海拖着长腔,璟王照顾习惯了,都忘了奴家才是专做内侍的吧。 小天子的气息不对,太过燥热,声音太过沙哑,连带着心跳都比平时要快,恐要生疾。 这些只有明辞越注意得到,可惜他再无机会入宫照应,又只是一个生分极了的王爷,还是个什么郑越府璟王。 纪筝自己回了空荡荡的延福殿,坐在正中央。 终于送走了明辞越,送主角去京城装修府院,打拼天下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吗。 他闷咳了几声,顿觉得这大殿炉火烧得太过旺盛,烧得他胸闷气短,又缓步出了殿,在侧殿附近遛弯。 宝贝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纪筝心里一暖,刚想顺手揉一把,就发现这鹿嘴里叼这什么,不肯松嘴,再仔细一瞧,是个薄薄的旧兮兮的草垫子。 草垫子?竟然是他当初耍性子让明辞越守夜的垫子! 那时明辞越不肯卧草席,立守在旁边,许是把气息染了上去。 傻鹿!吃里扒外,他也就算你个养母,朕可是你亲爹,他有朕对你好吗?纪筝有点吃醋,又想护下这草垫,便叫它松口。 谁知这鹿脾性太犟了,纪筝只得自己的脚献了上去,往常傻鹿最爱啃他的靴子,今日却怎么也不肯张口。 朕就应该把你一起打发出宫! 旁边突然传出了清脆一声笑,像是实在忍不住才出的声。 纪筝侧目望过去,是常晴,无处可去便暂当宫女留守在延福殿内的常晴。 你笑什么? 常晴自知失礼,慌忙捂嘴,有些惊骇地唯唯诺诺道,臣女只是突然想到,想到刚才圣上送璟王出宫,浩浩荡荡的,不像是送别叔父,倒像是宫里嫁公主。 那日被纪筝救下,后来又被安然闲置在宫里多日,常晴对这位小天子的看法已经有变,只是暴君原来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她有时还要下意识怕一怕。 天子皱眉半天,就在常晴以为他又要发怒时,噗嗤一下笑了,是啊,皇叔才是公主,朕这是天子嫁女儿。 他走过去,盯着常晴手里的活计一会儿,有些惊异,由衷赞叹道,缝纫刺绣做的不错。 常晴提起自己的手艺,自豪道:这种金丝线的手艺全城独一家,在后宫里的时候,其他嫔妃都特别喜欢,它打眼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表面一旦触到肌肤和其他衣物,会留下金色细闪,看起来很特别。 留下痕迹?很特别? 纪筝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种织品人多可以实现量产吗,被驱出宫的女子还有谁和你一样的情况,没地方去吗? 常晴瑟缩了一下轻声道,有很多姐姐妹妹也是如此而且她们刺绣的手艺也不差,臣女教一下,她们应该也能做。 那就好,朕会下令再传她们入宫,这次不当嫔妃了,就就以女官地位对待。让她们和你一起织这种衣物,不用担心,场地物料朕都会专门提供。 纪筝想了想又追加道:你们只管做,不用担心售卖,量要大,朕按件数付给你们银两。 给圣上做工还能要银两?!常晴连忙回绝。 纪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的脑海里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若是这刺绣品在京城勾栏瓦舍间大量风靡开来,所有的酒舍青楼女子都穿上它,丝线上的金闪粘在恩客身上凭借这一点,就很容易将朝堂里装模作样的贪腐者,清廉者划分开来。 况且如果推行得成功,他便拥有了京城里独一条的纺织产业.链,金钱和各种小道消息都会从中而来。 不像是宫里那些虚无的财富,这将是他实实在在把握在手里的资本和资源,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第一股力量。 想推动不争气的主角快些上位,除了日常讥讽暗示,纪筝能做的并不多。帮明辞越筛选好朝臣,准备好经济,也算是做了些实事。 他迫切想将那道自己身后的追光拉到台前,拉到他本该拥有的龙椅之上。 而自己也能快点奔向退休的大别野,成为京城隐形首富! 是报恩,也是自救。 说干就干,纪筝回殿着手拟定圣旨,考虑好地址人选,原料成本,不知道是否心情太激动,接连剧烈咳嗽了几声。 圣上?常晴有些担忧地过去给他顺背,那热度烫的她缩了一下,圣上在发热症了,休息一下,慢慢来吧。 常晴突然想到能帮他放松下的东西,圣上要看看臣女新绣的几件成品吗? 她前些日子已经做好了三五件成品,几件是外氅,几件是里袍。 纪筝先是欣赏地反复翻开,少女心思怀春,虽然织的是男款,却有些绣上了漂亮暧昧的比翼鸟,连理枝的图样。 玄底镶着暗红色的图样。 看着看着纪筝嘴角的笑淡了下去,这尺寸你取的谁的? 常晴道:臣女从浣衣局见了一件玄甲和大氅放在一起,就比着尺寸打了样。 里袍是少年明辞越的尺寸,是纪筝的尺寸,外氅却是明辞越的尺寸。 明辞越!纪筝没抬头,下意识地向殿外唤道,来试试合不合适! 圣上?常晴犹犹豫豫地开口。 纪筝怔了一下,尴尬一笑,喃喃道:朕怎么给忘了,皇叔已经被朕给嫁出宫了。 不在宫里,明辞越不在宫里,宫里却无时不有他留下的气息。 其实这两件是民间婚典男子惯穿的喜服样式。 两件拼凑在一起,大小不伦不类,外氅裹在里袍外,像是在紧紧拥抱着它。 暗红色的比翼鸟,连理枝,一下子刺目极了。 喜服,怎么偏生是喜服。 皇叔成亲的那天也会穿喜服吗?作为天子专程再去赐他件喜服? 纪筝握拳放在口边止了咳嗽,怔怔地望着这几件成衣。 可这不配套的外衣里袍到底该拿给谁穿? 圣上?圣上! 纪筝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再看桌面上的文书,每个字体都生出了层层重影,困顿极了,他支着头咳了几声,临合眼前听着常晴在他耳边唤着,声音焦急极了。 吵什么吵!纪筝迟钝地想,朕只是有点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子:皇叔被朕风风光光嫁出宫啦╮(‵▽)╭ 皇叔:倘若臣当真成亲,圣上会赏脸 天子:嗯嗯好,吉日婚房喜服安排上啦 皇叔:会赏脸穿女装吗? 众大臣:遇到大燕璟王就嫁了吧! 天子:呵(▼ヘ▼#)gunna!!!! 婚房郑越府,是筝越/正月,cp名字哈哈哈 小别一下,天子进军时装界,开始主动为之后做筹备啦 来晚了我以为我能早晨发,脸好疼你们就假装自己这是刚起床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以后固定一更是在晚上十二点以后,早写完早发,加更时间我就不立fg了 我低估你们评论数量了,真的好厉害qaq以后再再再多发点 感谢在20201025 22:46:43~20201026 14:0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分卷(2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衣下的妖 60瓶;糖糖糖、中二不是病 10瓶;晏家昭歌 6瓶;慕南枝 5瓶;鸽鸽且贺贺、江夜 2瓶;给爷爪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明辞越, 皇婶呢,朕来给你送喜服了! 纪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这里的,前一秒还在延福殿正殿, 后一秒眼前就是一间挂着红绸贴着喜字的屋子。 周围人一片热闹喜悦,都嚷嚷着要闹洞房, 簇拥推搡着他一同往里走去。 皇叔?皇叔! 撩开暧昧飘渺的红纱, 眼前的喜床之前只有一人负手而立,一身暗红绣金锦袍,发髻上绑的红缎垂在后颈雪白肌肤之旁。 圣上果真赏了脸。明辞越闻声回头, 淡笑着几步跨到了纪筝身侧, 从他手中接过了外氅反手披在了自己身上, 又拾起了那件明显稍小的里衫, 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抬头扬起了眉。 圣上,这件是给谁准备的喜服? 这件是你少年时的尺寸纪筝试图辩解。 不, 圣上说谎。那双凤眸盯着他一刻,只消一刻便得出了结论, 这件明明是圣上的尺寸。 明辞越一步步逼近,直到将纪筝逼到了那扇还贴着红字的纸窗上。 那件喜服丝毫不差地完美贴合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还隔着重衫,却让纪筝觉得自己是□□裸地被喜服包裹了起来。 纸窗受了重, 发出一声重重闷响。 圣上, 是赏脸来当主婚人,还是新娘子? 纪筝根本说不了谎,只要对方发问,他的心声就捂不住地从唇齿间逸了出来。 新喉结轻滚,剩下两字轻作了气音。 他全身滚烫, 一触之下全是难以抑制的战栗。 圣上是谁? 皇帝。 臣是谁? 皇叔。 连起来。 皇帝是,是皇叔的新娘子。甫一说完,生理性眼泪便无知觉地从眼角划落。 是么男人一声低笑,原来圣上在心中就是如此肖想自己皇叔的。 唔。纪筝一下子咬破了下唇。 不对,这不是明辞越,明辞越从不会这样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 他瞬间从迷茫中艰难抽出了意识,反应过来这又是自己的一个噩梦,如同之前的每一个噩梦一般,被明辞越压制得死死的,无法防备地,一点点,被套出心声。 可这些梦出现的频率时机太怪异了,为什么偏偏要反反复复重复这种梦,反反复复梦见明辞越? 难道那一句话是没错的? 他的确,在心中就是如此肖想皇叔的。 那般高洁如玉的端方君子,待他恭谨谦卑忠诚,真正敬他为一国之君。而他却用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去肖想,去玷污那一轮明月。 纪筝瞬时厌恶,反感极了这样的自己,恨不得将自己从梦中扇醒,他越发不知道醒来之后又该怎样面对真正的明辞越。 有一丝冰凉贴上了额头,帮他暂且消缓难以忍耐的烫意,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照顾他。 小医士刚将巾帕浸好凉水给天子换上,太皇太后就跨着大步,摇着裙摆闯了进来。他连忙躬身从龙榻前退去一旁,小心一抬头才发觉,跟在太皇太后身后的还有那个司天监的顾监正。 怎么样,热还没消?小医士刚想解释几句这病症,就被太皇太后不耐烦地挥退到一旁,顾监正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上前,手搭在圣上双眼之上,凝神,像是在感应探查着什么。 回太皇太后,还是那个灾星在天子周围作祟,干扰帝星运象,扰乱天子神思,诱发了这次热症,恕臣直言,此番都算轻的,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恐怕 太皇太后皱眉:可黎婴已经回西漠了,明辞越也被赶出宫了,还能有谁,还会是谁?!难道光是被逐离圣上身边是没有用的吗? 顾监正道:这就要考虑到灾星是如何得到机会趁虚而入的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太皇太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见着纪筝手中好似攥着什么暗红色的衣衫布料,便想上去拽出来,谁知她越去硬拉,纪筝的怀抱就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这么犟。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你还没告诉哀家之前的腿伤是怎么回事呢。 龙榻上那个瘦小的身躯用昏睡沉默以对。 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说起来,明辞越搬去新府,乔迁宴就在这几日吧? 顾监正道:正是今日。 正是今日?天子忽地从床上诈尸,一脸病白,还阖着眸子,自言自语道,那朕可得去好好瞧瞧 去瞧瞧他的大别野装修竣工啦! 不是还发热昏睡着么,怎么就只听到了这句?太皇太后侧头乜了他一眼,圣上不是还病着呢,又要出去受寒风? 朕没事,朕就是要出去。纪筝干脆任性耍赖道,朕是当朝天子,皇祖母还能拦得住朕? 是,哀家一个人可拦不住。太皇太后甩了袖摆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哀家也就提醒一句,坐在天子这种位子上,还是保着小命最重要。 天子是傀儡,自然是任何人都可以,全身上下恐怕对这老妇人最有用的便是性命了。而一旦健康衰弱,对她来说便是逐渐失去利用价值。 纪筝不回话,等着她前脚离开,后脚就带着病要备车出宫。 圣上!圣上!一群宫人婢女匍匐在地,紧紧搂着天子的玉靴不肯撒手,战战兢兢,鼻涕眼泪一大把,若是圣上硬要出宫,奴才这些人都得赔上小命。 原来这就是太皇太后所谓的一个人拦不住。 纪筝隐隐察觉她这是看透了什么,看透赌定了他性子逐渐变软了,软得舍不得让这么多人送命了。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总不能不顾人命,坐实人设。 一群人跪在地上颤抖了半天,都没等来天子勃然大怒将他们踹开,有人小心翼翼地一抬头发现小暴君一脸平静无言地立在原地,心下微舒一口气,提出要服侍圣上先坐回去,温水暖脚按摩以驱寒散热。 纪筝任由他们搀扶服侍,总还是想着那处城外的郑越府,明辞越的郑越府 本来热症就并未完全消退,不一会儿被热水侍弄得又半眯着眸子,思维沉顿了下来。这热水宛若小蛇,沿着指缝间隙肌理纹路,一寸寸舔舐过去。 他这副身体的肌肤本就白嫩,受不起热,不一会儿在这自下而上的热气中,从脚底到脚踝,再到脖颈面容都微微蒸红了起来,染上一层云霞。 没一会儿他又察觉到脚下的触感变了,踩着的不再是温软的水流,被另一轻柔的物什包裹,托举出水,踩踏在空气里,另有一只手附在了他的眉眼之上。 纪筝缓缓扇动了几下睫羽,病得还昏沉,下意识道:皇叔? 那手猛缩了一下,迟钝片刻,挪了开来,让他重见天光。 纪筝又猛眨了几下,才意识到眼前是另一少年葱段一般的十指裹着他红得通透的双足,托举在靠近胸口的位置,半蹲在地,自下而上,勾着一抹笑,好奇又好笑地望着他。 见天子神态有些失神诧异,他十指微曲触动那玉足之下。 咳咳顾丛云!纪筝猛地一扑腾,溅了顾丛云一身的水花。 顾丛云非但没嫌弃,反而认认真真给他按摩起来,笑嘻嘻道:多年不见这双玉足,倒养得越发白净柔嫩,连一处瑕疵都不生,仿若不落地沾尘的仙子足,若是这足尖再点缀上几处丹蔻,定是比全京城勾栏姐姐们的玉足都生得精致漂亮。 末了他一顿,神情突然认真,天子这足,我给十分。 这就是顾丛云的另一面,实际年龄比小天子还要再小一些,却挡不住他为人甚是风流恣意,混迹京城各大酒楼吟诵风雅,翘起尾巴,浑身上下散发着雄孔雀的气息。 纪筝被他弄烦了,猛地一扯,挣脱回来,摆着脸冷声道:什么叫多年不见!你就是这样将朕的双足和那些个勾栏女子做对比? 这有什么?顾丛云扮出无辜地眨了几下眼,圣上还是皇子时不就是与臣一个池子赤.裸长大的,反是当了皇帝就生分了臣。 纪筝猛地瞪大眼呛得咳嗽几声,这就是最难办的地方,原主只是一宫女得幸生下的孩子,之前在各皇子中的地位极其低微。在他还是后宫默默无闻一皇子时,顾丛云便跟在他身旁了,见证过他最落魄的时刻,最无助的模样。而原主最终能上位也离不开顾家的支撑。 原主究竟是如何对待顾丛云的? 他根本把握不好与顾丛云相处的距离尺度,近了远了都会被察觉端倪。 开玩笑,哪有的事圣上当真信了?顾丛云笑着带过,听太皇太后说你想去看郑越府落成? 纪筝含混地应了一声。 果然如此,顾丛云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延福殿定是得了那老妇人的授意,武安侯一家都是坚定的太皇太后一党,细想之下实在难以处理。 郑越府有什么好的。顾丛云撇了撇唇,我顾家为天子筹建的避寒的玉成山庄那才叫好呢。 纪筝笑笑,不置一词,在原书之中玉成山庄根本没建出来,明辞越上位之后就废止了它。 他瞅着顾丛云湿漉漉的上衣,突然有了主意,从一旁扯来一件外氅丢到他身上,朕给你量身定制的,穿上试试。 顾丛云身形修长,样貌俊美,又好流连于酒楼之间,这就是一个行走着的活体免费大招牌啊。 纪筝当即决定任命他为皇家服装产业的品牌挚友兼全球推广大使。 顾丛云突然收敛了刚才那种不羁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外氅,圣上为我专门定制的? 纪筝随口胡诌,是啊,全国仅此一件呢。 实际上这件又是个按明辞越尺寸所制的常衣,款式绣样还是即将要批量化生产的那一种。 顾丛云披上之后,双肩果然宽出了一大截,空荡荡地将人罩了起来。但这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扬唇笑了起来,圣上为我特制的外氅就是暖和又合身。 嗯。纪筝厚着脸皮认下来,喜欢就一直穿着,多多穿。 顾丛云心情着实不错,对刚才那声皇叔好似释然了,试探地问他要不要出宫转转,武安侯府和郑越府遥遥相对,仅有一街之隔。 纪筝眼睛瞬时亮了。 出宫!大别野! 听说天子要摆驾武安侯府,太皇太后一下子放弃了阻拦,似乎很是支持天子与武安侯家多一些走动亲近,只要由顾三公子领着,就可以实现出宫自由。 纪筝顺手捎带上了宝贝鹿,让它也去提前参观之后的新家。 马车绕过郑越府挂上红绸新牌匾的正门,又绕去武安侯府正门,两者距离果然很近,纪筝走了几步便至郑越府后门,乔迁宴当日,全府上下热闹一片,连带着后门也随意大敞着。 他见顾丛云还把外氅捧在手心里,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又连忙去招呼他,亲自为他披上氅衣。 可是圣上钦赐的,臣顾丛云紧紧把衣物贴在心口上。 朕想看你穿。 顾丛云哑然片刻,意味深长地望了天子一眼,耳根微红,即刻变了态度,好,好! 下一刻,他便被纪筝推去人多的地方做社交打广告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脱身不出。 纪筝仍感着风寒,全身上下虽然是寻常便服,但包裹得严严实实,戴上了软帽,几乎只有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露在外面。 全府上下忙碌极了,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后门进来的,只带着三两随从的普通人。 纪筝不愿扰乱这种融洽氛围,逼得所有人跪下喊圣上。他独自一人带着宝贝鹿乐得清闲,四处乱逛,想象着梦寐以求的退休日子。 这郑越府着实阔气,假山水池绿化应有尽有,风光无限好,层层叠叠,移步换景。 朕要在这树藤底下搁置个躺椅,冬暖夏凉最是舒服。 朕要住得离庖厨近些,半夜饿醒了也方便。 这间屋子看着朴素,就腾给你作圈栏可好?不过朕得将这门口的瓷盆花坛都挪开,省得你撂蹄子。纪筝抱着宝贝鹿上去嗅了嗅屋门,结果 等等!不要在这里啊,是圈栏又不是茅厕! 就在纪筝手忙脚乱要阻拦之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圣上可是以后要住在这里?那声音从唇齿间出得很是艰难,声音沙哑低沉,尾音却又微微扬起,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 正主出现了。 自己方才竟当着人家正主的面随意安排他的院落。并且还口出狂言,要将主人正屋改成牲畜圈栏,偏生这牲畜又是个憋不住大小便,把圈栏当茅厕的。 纪筝猛然想起昨夜那个梦,像是又起了热病一般双颊烧了起来。他装做无意路过,一言不发地转头负手离开。 明辞越如往常那般,亦步亦趋地追在他身后,那声音不疾不徐,也追了上来。 圣上,臣带您参观。 这么大的院子臣用不上,不若再给小鹿多挑几处圈栏。 圣上,庖厨每一间院落里都有住哪都很近。 那声音夹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圣上若愿意下榻,郑越府便始终是圣上的别府。 明辞越想哪去了? 纪筝根本无法开口解释这里还真就是他别院,而皇宫才是明辞越的归宿。 快步走着走着,迎面来了不少人,这下子纪筝根本无处可避,被这些明辞越旧部,行伍军列里的士兵将军们正面认了出来。 分卷(25) 圣上? 圣上! 他们一个个脚底打着滑,飘着步伐跪下给纪筝行了一堆不怎像样的礼节。纪筝这才发现这些都已经喝成这场乔迁宴上的醉鬼了。 行军之人本就性情豪放,忠心追随多年的大帅终于肯成家,他们打心底里高兴,喝醉了闹一闹新居,来添添人气也是正常。 回禀圣上,璟王金屋藏娇,说是嫂嫂她身体不适,羞赧不愿见外人,被西漠人毒哑了嗓子,要治好了才肯成亲迎娶。 几个人跪在地上,喜庆日子喝醉了也不拘小节,乱了规矩,冲着天子身后的璟王挤眉弄眼,王妃不出阁,哥几个自然是不便拜访的,但不知大燕天子有没有资格见见西漠臣女呢? 天子本就出了名的任性贪玩,在京城里也算是头号皇家纨绔。他们这是想催着天子替他们打头阵去闹新娘子。 明辞越当真说王妃被毒哑了嗓子?这难道不是真正的西漠公主么纪筝猛地搂紧怀中的喜服,微微皱眉,转头压低声音,朕让你找人暂代演戏,你从哪找的人,难不成那夜当真也将西漠贵女劫了过来? 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何明辞越之前强行要求赐婚,说得通了! 明辞越真的难以自持,抢了西漠公主!还是碰过了,要对人家负责! 一想到自己之前下意识的自我带入,纪筝又是咳了几声,顿觉风寒又要加重了。 明辞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后面醉鬼们抢了白,圣上,不是西漠贵女那还能是谁啊。 待在京城这么多年就没见璟王殿下动过心。 璟王殿下是瞧不上咱大燕女子的,骨子里面不够烈,还是西漠人带劲儿。 皇婶在哪?纪筝冷淡地瞥了明辞越一眼,转头与那几人交涉,朕这大燕天子的身份,可有资格让她跪拜迎见? 一群人绕过明辞越,将纪筝搀扶簇拥着往正屋走去,将他请了进去,又帮他贴心带上了门。 屋里红色绸帐重帘漫漫,虽与梦里想象的有所不同,但气氛也足够温情暧昧。 退休以后的居所成了新婚夫妇的小窝,自己倒成了二手房房主,纪筝不悦地皱了皱眉。 最后一层红帐就在眼前,纪筝的手搭在上面,攥紧了却又拉不开。 隐约望过去,那边当真有一个曲线曼妙略显瘦削的身影乖巧静默地端坐着。 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又合,脚步声缓缓踱了过来。 皇婶姿色不凡,朕就不多打扰了。非礼勿视,纪筝垂下了头。 小夫妻新婚燕尔,即便是赐婚主婚的大燕圣上,也没有什么多做停留的道理。 确实姿色不凡。明辞越的声音淡淡的。 一只劲瘦窄袖的臂膀从他脸侧伸了过来,挑开了帘帐。 曲线曼妙的皇婶分明就是一只蒙着红布,半人高的大花瓶,还是自己赏赐的那一只。 帘帐之后乱糟糟的,红木大床怎么送过来的,怎么放在那里,不要说是铺床,连布子都没有揭下来,漆木衣柜倒着立在一旁,瓶瓶罐罐,书画挂件堆放成一堆用来积灰,丝毫没有半点对皇宫赠品应有的感激敬意。 怎么不给朕置办打理起来?纪筝讶然,来不及尴尬,挑眉回头望向明辞越,是不喜欢? 他这才得空细瞧明辞越,几日不见,甫一再见,仍得称上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但若是微微留意,那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稍显松散,下颌底下一星半点的青茬,双眸的深黑瞳孔旁多了些许血丝。 明月仍然是明月,却又多了一层薄薄阴云。 圣上,这里一开口便是难掩的喑哑,留不下臣。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抱歉实在来晚了,算昨天晚上的,来晚的时候都会给红包,这章评论也发前五十个,感谢支持。 哦,对了,才看到评论,那个大别野(墅)是个梗,不算错别字,哈哈哈尬死我了,脚趾抓地,对不起以后少玩这种字的梗。 感谢在20201026 14:08:42~20201028 10: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偶菌 41瓶;Yifangao 25瓶;邪丧&胖邪我可以!、若晓初 5瓶;45173830 2瓶;XZ粉必定升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留不下?如此宽敞的别院, 几近奢华的配置,留不下一个明辞越? 纪筝诧异,瞬时又反应过来, 留不下,当然留不下, 明辞越是属于乾英殿龙椅的, 是属于延福殿玉榻的,这么张破红木床怎么可能留得下他? 他怔怔地望着明辞越,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不久的将来, 这样一副颀长高挑的身躯, 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中衣, 上身挺直如松, 坐在空旷宏伟的大殿之中,金贵奢华的软帐玉榻之上,半张脸映照在昏黄飘摇的宫灯之下, 手持一卷奏章细读。 果然,纪筝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只有明辞越的入住,才能让金玉之殿重新散发出原应有的帝王之气。 他突然发现明辞越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在笑,明明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恭敬, 但下眼睑却偷偷弯了起来, 笑得非常不君子。 纪筝瞬间回忆起了梦境,自己只要被直视着就会不知羞耻地口吐真言的梦境。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冷笑一声,扬声讥讽道,笑什么笑!偌大一个郑越府容不下你, 难道还真想跟朕要延福殿的龙床不成? 只是一句玩笑话,明辞越竟当真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纪筝一时无语,心里惦记是一回事,当着君王的面表露出想要龙床又是另一回事。主角怎么突然嚣张了起来,他咸鱼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纪筝斟酌着尺度作势发怒:明辞越,朕就是太宽容放纵,对你太好 这喜袍也是圣上对臣太好?明辞越眼尖,从他藏青色厚袄之下一眼望见了那件绛红色的喜服外氅。 纪筝:呜呜呜,纪咸鱼不要面子了。 梦境与现实微微重合,或许明辞越真的会举着喜服逼近过来,一点点地与他贴合纪筝猛地一瑟缩。绝不能说出是送给明辞越的喜袍! 他干脆地告诉了明辞越这是常晴做出来的样品,而皇宫之内即将秘密进行的纺织生产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纪筝表述得吞吞吐吐,含糊其辞,并不想将所有内容都告诉明辞越,在他眼里,主角还是太正直了,不知道对宫廷水面之下的排兵布阵又能接受多少。 明辞越听完思索片刻,注视着小天子,神情认真地追问道:臣方才看到武安侯府三公子顾丛云的手里拿着与臣这件相似的外氅,也是圣上赠予的? 纪筝:怎么解释。 明辞越即刻又自问自答道:圣上怎么可能赠他东西,大约是利用顾公子风流贪玩的性子,让他在京城酒楼里多做展示,尽快吸引更多买家。 纪筝:别说了,意会就好。 明辞越自己继续轻声分析道:衣物会专门销往酒舍青楼之间,实则是为了借此收集起朝中贪腐好酒色官臣的名录? 纪筝发现了,他即便是只字不提也会被明辞越跟上思维的步伐,甚至会被明辞越超前三四步。在谋划策略之上,眼前之人恐怕有着天生的,无法抗拒的才华。 明辞越顿了顿,又是想到了什么,笑意加深:若臣为圣上,会先下一道削减官员俸禄,严禁出入酒楼的诏令,把他们逼到极点,让他们不得不加大私吞侵占,对下剥削的力度,暴露出更大的破绽。说不定还会有被激起逆反之心的歹人,想尽办法,变本加厉地把银两花在酒楼里,投在女子的奢侈衣物之上 逼到极点,加大私吞力度纪筝猛地一悚然,首先要被牺牲残害的会是朝臣之下的万千官民。 他抬头,惊诧地望向明辞越,正巧捕捉到这人神情的瞬时变化。 明辞越即刻敛起了笑,连目光都垂了下去,恢复温润端重,淡然道:圣上怎么看?这是臣从史书中读到的前人做法,一直不大能理解 果然,纪筝缓缓舒了口气,这种狠厉高效的主意怎么可能是出自明辞越的大脑。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明辞越翻手扬起了那件大氅,像是要给自己披上,却在空中转了方向,直直落在了纪筝的背上,连带着他的鬓发一同完完全全遮盖了起来。 怎纪筝还未问完就被掩住了口。 还请忍一忍。明辞越的话音未落,纪筝只听自己身后传来了几声高亢的口哨声,嘻嘻哈哈一片闹弄声。 那些个醉鬼实在等不及,又追到窗户口了。不知是谁先在窗户纸上捅了洞,一群人争着嚷着要从缝中一窥洞房。 纪筝被明辞越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遮起面容,不让旁人窥见半丝。 那种雪后枯木松枝的味道又扑面迎了上来,纪筝一动也不敢动,只得任凭明辞越的气息在自己周身肆意侵犯。 嫂嫂忍什么忍,大帅为了您都忍了那么多年了,还不赶紧上! 瞧你这什么话,王爷王妃是那种急色之人吗? 看这身影,王妃姿色绝艳,这还能忍,殿下是不是不行! 怪不得之前看谁都眼神发冷,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明辞越又紧紧护住天子的双耳,不让行伍之人那些个百无禁忌的混账话沾染到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人。 可纪筝还是听见了,听见了一句 好不容易讨到的媳妇,别把人家吓走了,说真的,殿下一直忠心为圣上镇守边疆,终于有人可以为他守着家室了 纪筝猛地咬紧了下唇。 明辞越一直为他镇守边疆。 可作为交换,他一个男子,一个志在退休的当朝天子,却怎么也不可能成为那个为明辞越守着家室的人 而他还不知耻地鸠占鹊巢,披着王妃应披的外氅,享受着王妃应受的怀抱,占据着王妃该得到的欢呼与热闹。 纪筝一头撞在明辞越胸口的护甲上。 明辞越胸前一沉,投去疑惑的目光,瞥了眼胸前那个裹着厚棉袄,乌发雪肌的软成一团的小东西。天子咬着唇,耳后根分明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明辞越脸上的温和淡笑缓缓落了下去,看也不看窗外,随手抄了一旁的一支长箭,从窗户纸的破口处一掷而出。 箭身擦着众人的耳际而过,擦破谁的肩颈,撞破了外面桌上的酒坛,稳稳插在桌案之上。 一群醉鬼全身寒毛直竖,立即静声,瞬时醒酒,清醒过来,终于回想起了那些年被边塞杀神支配的恐惧。 他们默不作声地排队远离,一个个照着之前军营的规矩,围绕箭头而站,扎起了马步,再不敢靠近王爷王妃半步。 明辞越刚想提醒天子他们都散去了,瞥了一眼圣上眸子,瞬时听见了一句心底的嘟囔声。 闹洞房就闹,还敢闹到朕的头上来!皇帝的洞房都敢闹!一个个拖出去给朕死啦死啦地!!! 嘶啦嘶啦地,还是私拉私拉地?是什么意思? 明辞越听不甚懂,也不在意,小天子的心声用词时不时就会这般古怪好玩。况且前面那句皇帝的洞房就足以让他含在唇齿间,心头上,咀嚼品味半天了。 皇帝的洞房,皇帝的洞房,原来天子也承认了,这里,是他的洞房 纪筝不知道究竟什么能让明辞越出神成这样,还一个人自顾自地微笑了起来。 这笑像是会传染,他的心情略微好转了起来,想笑明辞越的怔忡样。 皇 后半个字噎进了嗓子,纪筝空张开了口,余光越过了明辞越肩头,瞳孔骤然放大。 在皇叔的身后,一人举着细长锐器正要落下,劈向他的右肩膀! 那人的身影倒映在了纪筝清亮通透的瞳孔深处。 可他却一时惊愕,惊愕到失声,心底拼命惊呼,右边,回头!话落到嗓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完了。 在骇得要紧闭上双眸的前一刻,纪筝猛然看见。 看见明辞越凝视着他的瞳孔,神色镇定自若,根本不用转身,直接抬手接住右后方劈下的那柄锐器。 仿佛与他心灵相通一般,预知了他要说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有点那啥,作话就放点糖。 皇叔皇帝在一起后大部分时间住在延福殿,郑越府只是个偶尔度假的住所,因为延福殿的龙床比红木床更结实,更抗造,玩不坏,嘿嘿嘿嘿嘿嘿 感谢在20201028 10:47:47~20201028 23: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间自由 30瓶;45173830 5瓶;上天欠我一个男儿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纪筝正对着那黑衣蒙面之人, 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发觉明辞越怀中之人是他之时,面容好似僵硬了,连动作都明显出现了一瞬的迟疑。 可明辞越压根不会因他停下而停下, 再不给他一丝的反击机会,直直翻手折断那柄锐器, 就着折断处的参差尖刺朝那人肩窝猛地刺去! 那人勉强躲开, 狼狈地后退三五步,毫不恋战,作势翻窗就想逃。 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明辞越跨步追上, 下一刺直冲左胸心窝而去。 纪筝矗立在原地, 怔怔地旁边这场争斗。不, 根本不能算争斗,这几近是单方面的屠戮。 明辞越本就是西漠的长.枪战神,系着红影的□□才是明家的绝技, 而这把细长叫不出名的物什正和了他的习惯,用起来得心应手。 颈窝, 眼窝,腹部, 每一击都直冲人体柔软之处而去,毫不留情, 锋利而残戾, 手法绝不能称作光明磊落,那只是眼露凶光的草原狼,滴淌着鲜血的尖齿。 分卷(26) 纪筝只是个在现代文明社会躺了十余年的病秧子,没见识过战场,没握住过谁的生命, 更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过这样简单,直接的暴力美学。 况且对方还是明辞越,绝艳的面容依然淡漠,与每日跪拜在自己面前行礼之时的神情别无二致,手下却招招阴毒。 这般的反差让纪筝猛地一寒噤,所以战场上的明辞越也是这般么,战场上的每个人都是这般么。 他曾形容明辞越是温润内敛,收入剑鞘的君子剑,眼下茫茫然之间又觉得自己错了。 明辞越用□□,不用剑。他没有剑的鞘,没有剑的招数,更没有剑自卫回旋的余地。一出手,要的便是对方的性命。 纪筝当然不是在同情,在怜悯。他只是本能地开始畏惧这种绝对的锋刃,而与其同时,心底却又悄悄燃起一星半点从未有过的火苗,那是每个男性与生俱来,对武器,对力量,对征服的渴望。 他难以遏制地血液上涌,心跳加速,心底低低地呢喃了一声,皇叔这就是你么,皇叔。 正是这一档口,明辞越神情出现了一瞬松懈,出枪之时偏转目光,向着他的方向回过了头。 那撑坐在地上,连连倒退的蒙面之人躲过了这一击后,目光也跟着望向了天子,看起来裹成一个球,软绵无力的小天子。 不知是何来的勇气,这人顶着伤痛,猛地错过尖刺一起身,撞翻了明辞越,冲着纪筝直直而来! 手中已无利器,他只得单凭力气禁锢住天子肩膀,把他拢在身前,挟持着他往窗口处退去,气声低道:这可是天子!别 动字被他倒抽一口凉气,生生吞咽了下去。 还未等他来得及要挟明辞越,左肩处一直刺痛猛然钻透毛孔,顺着每一处细微神经直涌上大脑深处。 低头一看,正是那个软绵无力的小天子,此时用着全身的气力,带着他往一旁尖锐的红木立柜边角撞去,两人的肩膀同时重重狠摔在尖角之上。 疼,真的疼。 他也能感触到怀中天子压抑地低哼一声,绷紧了全身。 老实点,你疯了吗!!他急得用气声低吼,却又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如此金贵的人质。 老实点?你当朕是傻的吗?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不知道是血液中的什么因子被猛然触发了,下一瞬,纪筝根本想也未想,带着身后之人矮下了身子,用手反制住那人的脑袋,正冲着尖角,拼着全力把蒙面人往那撞过去。 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那人的声音,也没有料想中的疼痛袭来,有人伸手垫在他的头侧。 纪筝缓缓抬头,睁开了双眸,只见明辞越及时赶到,用自己的肩胛骨横在了他两个人与立柜尖角之间。 男人双眸通红,轻抽了一口气,满是压也压不住的怒火外溢出来,你疯了吗?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疯了吗? 头侧致命的一击侥幸被挡了下来,那蒙面人趁机就地一个滚,踉踉跄跄从后窗原路逃了出去。可屋内之人压根不理会,不追击,任由他消失离开。 你疯了吗?我若没赶到,知道刚才那一下万一不慎撞到的是您会怎么样吗?! 会死,会头破血流,会再也醒不来! 丢掉了身份,丢掉了称谓,这是纪筝第一次见识到明辞越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称呼他为你。 他见着明辞越倚靠在立柜边缘,发鬓被冷汗浸湿,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半晌起不来身,垂着眸子凝视自己,眼神暗沉危险。 这是在责备他什么?看来是他那一下是真的撞狠了。 纪筝被那眼神盯得发毛,有些心虚,缓缓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不用扶臣。明辞越侧身躲开,又恢复了平时恭敬疏离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臣可没有资格责备指使圣上。 纪筝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明辞越,虽是知错又后悔,还是微微觉得有些好奇好玩,半哄着低下头去寻明辞越的目光。 心底嘟囔,你难道不想有? 臣没有资格。明辞越又重复了一遍。他偏开头,不愿与圣上对视,又把身子挪远了一些,淡然道,圣上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好,又能帮臣什么。 纪筝收回手,低声辩解:朕不是瞧那歹人可恶,皇叔能动手制服他,朕也可以的,不用总是被你保护着。 圣上方才打算拿什么制服他,拿命么?明辞越闻声转回了视线,那臣以死相搏还有什么意义。 圣上难道不知道对圣上来说,对臣来说,对大燕的天下来说什么最宝贵? 他轻吐了一口气,是圣上的性命啊 所以为何不让臣保护?明辞越自嘲地勾了下唇,除了保护圣上,臣还能为圣上做什么呢。 纪筝忽地又想到了太皇太后那日警告他的那句话,在天子这种位置上,还是保住小命最重要 天子,全身上下的价值只是这条命,说到底只是个称谓,是高高在上的一个代号,今日是他,明日可以是那杨驷,是整个燕朝的领袖,却也是整个燕朝的傀儡。 他心头沉重,没由来地问了一句:皇叔对龙椅皇权如此忠诚,是不是无论谁当皇帝,谁今日在这屋里受了刺杀,你都会这样保护他? 明辞越仿佛猛然受了触动,睫羽轻颤,略带异色地抬头直视向他,仿佛在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沙哑了嗓音:臣曾经为将帅,如今为亲王,用命辅佐皇权自是天职,万死不能辞。 果然。 纪筝的心底静如潭水。 但臣又是这般的卑劣而自私,自始至终想护着的只有一人。 明辞越拖着肩头的伤,渗着满头冷汗,银牙紧咬,一寸寸沿着立柜缓缓滑跪了下去,单膝着地,面前即是他的纪筝,他的皇。 臣并非君子,这双膝头不跪皇权,不跪龙椅。他的声音如一片落羽,飘在纪筝耳畔,很轻,很轻。 只跪,圣上。 他明辞越,一生一世,甘为天子袍下之臣。 纪筝哑然,扯了扯嘴角,撇开了头,耳侧的肌肤由白变成赤血欲滴的红,又变成了白。终于,于静默之中缓缓启了唇。 朕不是不知道,皇叔一直看着的是皇座。 此话一出,覆水难收,直直挑明了天子已知明辞越有夺位的野心。 他说出来,终于说出来了。 明辞越会辩解么,又有什么可辩解的,这就是事实,是他们之间必然的关系,是书中的白纸黑字写下的结局。 纪筝全身都在微颤,他不想要回复,不敢想回复,甩袖回了身,有些匆忙道:行了行了,朕乏 臣看的从来不是龙椅。 什么?纪筝心脏吊起,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下意识地跟着追问。 臣看的永远只是龙椅上的圣上。明辞越望向他的目光里平静无澜,藏了一片月光下的海面,仅此而已。 看的不是龙椅,是圣上? 纪筝噗嗤一下,苦笑出了声,你,你怎么可以看的是朕。 明辞越,故事的主宰,大燕国史上功勋赫赫的燕景帝,怎么可以不看龙椅?! 你收回去吧。他不禁伸手推了下身前之人的肩膀,朕就当从来没听过这话。 纪筝的腕间瞬时就被人反握了起来,只听那人哑声道,臣改变主意了,太疼了,还请圣上帮臣一个忙。 什么忙? 明辞越垂头无言,就着天子的手缓缓下移,摸索伸去自己的腰侧,解开了束紧的腰带,两片衣襟瞬时散落开来,他轻轻一抖,一侧的布料顺着肩头滑落了下去。 单薄的中衣裹着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他牵着天子又去从脖颈撩那层白衫。再除去这一层,剩下的可就全是肌肤了,那并不光滑细嫩,满是深色疤痕的肌肤。 感触到手中细腕的无声的颤抖,挣扎。 明辞越不再强求,缓缓松开,低声道,臣这副残缺败体,圣上不愿看也就罢 纪筝的喉咙轻滚,朕不是这个意思。 圣上明辞越咽了口唾沫,低垂着眸,睫羽颤了颤,臣,好疼。 那声音仿佛猫爪,搔在他的耳膜之上。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腿前那副身躯,明明挺拔如松,蕴藏着锋刃之力,却又屈服于自己,依偎着自己,犹如一头受了伤低低嘶吼的小兽。 杀人不眨眼的西疆战神说他好疼。 明辞越在说,他好疼。 纪筝的手一下就挪不开了,强忍住颤抖,与明辞越肩颈裸露的肌肤贴合在了一起,没有衣料的阻拦,就这样一寸寸抚摸过那些疤痕,那些他为天子镇守边疆,留下的每一缕触目惊心的刻痕。 明辞越带着他的手,引领着他,缓缓挪到自己肩头瘦削,突兀到有些异样的骨骼之上。 纪筝一摸之下皱起了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细细摁着摸索,他知道了,知道了。 明辞越刚才为了护着自己抗下的那一撞,硬生生将半边胳膊撞了脱臼,可他还忍痛忍了那么久那么久。 明辞越又难耐地皱起了眉,一言不发,任由天子在自己肩头试探,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整个后背。 得叫人来!纪筝想出门,却被明辞越揪住了袖子, 不行。他缓缓摇了摇头,圣上不行,方才行刺之人大约还在人群之中,不能惊动。 臣自会正骨,只是需要圣上助力。明辞越紧紧握住天子的右手,每个指缝与他紧密相接,十指相扣在一起,包裹在自己的肩头上。 不行,朕怕,怕你,怕怕弄疼你。 纪筝慌极了,手心出了冷汗,眼神四下乱瞄,就是无法直视那片一次次为他而伤的白瓷肌理。 圣上?明辞越唤他,自下而上仰视着他,好看的眉眼皱起,嘶哑着嗓音,看看臣,帮帮臣,臣是心甘情愿的,不怪圣上。 纪筝静默道:朕知道都怪朕。 明辞越越是这样,他内心积蓄已久的愧疚就越发吞噬着自己。 怎么可以让主角,让将来的大燕天子为自己受这么多苦难! 臣可以跟圣上说点什么吗,分散下注意力。 纪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道:随便说吧,朕不在意。他也缓缓半跪下去,方便支撑着明辞越。 是吗?尾音好似含了笑。 他只听怀中那男人气声,轻道:那臣真的好想弄疼圣上。 啊? 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手被迫收紧,向上一扳,明辞越整个骨头发出了被挤压纠正的可怕连续咯吱响声,犹如机器齿轮一下下的缓缓磨动,又仿佛一把利刃,一寸寸在纪筝的骨头上刮过去。 疼,他也好疼,心脏跟着骤缩了起来。 明辞越闷哼一声,整张脸煞白无色,好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再跪不住,犹如一束蒲草,飘飘摇摇落去了纪筝的肩头之上。 纪筝只得连忙接住他,一言不发地替他把衣物拢回肩膀上。他的心口就贴在自己的右胸膛之上,心跳很快很快。 纪筝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叔,单薄,无力,孱弱得需要被人紧拥在怀内。 都是圣上不惜命,害得臣不得不舍命去挡。明辞越淡漠道,下次圣上若是再不惜命,那臣这条命也不要了吧。 纪筝无言,只得紧紧搂紧明辞越以作回应,顺着他的脊背轻抚以示安慰。 明辞越的头无力垂在他的肩侧,每一缕温热的气息都吹开了鬓发,直钻他的耳畔。 圣上弄疼了臣。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这是臣为圣上受的伤 皇上:嗯嗯呜呜,朕错了 皇叔:这是臣为圣上伤的心 皇上:嗯嗯呜呜,朕不敢了 皇叔:所以臣要报酬。 皇上:嗯嗯呜呜,朕给。 皇叔:圣上也让臣弄疼一次吧。 皇上:嗯嗯呜呜,朕嘎???!! 皇帝不在明辞越一手三十个蒙面汉,徒手无麻醉接骨,皇帝一来,皇叔:嘤好疼,要断掉了 看了评论,你们真的很不对劲哦(有C a.R带我一个嘿嘿嘿 抱歉抱歉,刚在酒店写完,昨晚赶飞机白天又赶路,累到忘请假了,看到有人在等,真的很抱歉,以后不更真的会挂请假条(肯定是尽量不断更,欠的找时间补回来的) 感谢在20201028 23:54:33~20201031 00:4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加载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载中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音、糖、一个靓仔 10瓶;平生展眉为东风、麒麒 5瓶;小黄 3瓶;若晓初 2瓶;小饼干、雨停了吗、江江江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男人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纪筝的左肩和胸膛之上。 明辞越习武之人, 看着劲瘦,实则重量并不轻巧,纪筝被他压得有些难受, 呼吸不顺,但转念一想明辞越如此虚弱都是因为自己自残式攻击, 心头愧疚更甚, 一动不敢动,生怕不小心碰到这人的伤口。 暂时当一回爱才好士的明君吧,他想。 都伤成这样了, 朕赐你宫中朕御用的金匮壮骨膏吧?纪筝试探着问。 不要。明辞越蔫蔫的。 这回话不甚遵循礼法, 但却又更加坐实了明辞越受伤虚脱, 神志不清。 那股热气又渡去了他的耳廓, 钻来钻去,痒痒的。 这触感,就好似每个梦境里他的耳珠被一片温热包裹。 分卷(27) 纪筝身子瞬时又僵硬了几分, 刚想偏过头离这气息远一点,明辞越方才那句臣这副残缺败体, 圣上不愿看也罢又浮现他的心头,卑微底下的, 可怜巴巴的。 他猛地咬紧牙关,硬生生又将头一寸一寸拧了回来。 朕自己的皇叔, 还能怎么办呢, 忍着! 明辞越余光撇过去,发觉天子小脸皱成一团,被压得一脸的委屈无奈,与天子视线微微相对的那一下,他即刻收回视线, 在天子的肩窝处把头埋得更深更深,连带着嘴角瞒不住的弧度一同埋进去。 这一埋,修长的后颈一整个暴露在纪筝的眼下。 非礼无视!可这又不是他故意想看的 纪筝的视线无意识地飘进了后颈的衣襟内,毫无防备地触到了大半个后背,流畅的肌理线条,略显苍白的肤色。 他忽地就明白残缺败体是为何意了。 整个背部,可怖的伤疤犹如蜿蜒走蛇一般扭扭曲曲,四处遍布,几乎虬结成诡怪妖异的图样。有不少伤痕直击左肋下,凶险骇人。 纪筝无声地咽了咽唾沫,垂了眸子,放在明辞越背部的手更加小心翼翼。 他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个稍显冒犯的疑惑,可伤成这样都没事,为何一个脱臼 他装作随意玩笑地问道:皇叔武艺高强,体力过人,一个脱臼难道不是随手接上,下一秒就能拔刀? 明辞越:圣上说的是传奇话本,不是臣。 纪筝: 那朕给你传御医? 不必。 那朕给你加护卫? 不必。 纪筝一咬牙,最后一招:那别住外面了,搬回宫去吧? 嗯就当他以为明辞越要同意之时,又只听一句,不要。 不要?纪筝微微愕然,为什么不要?朕以为你一直很想回宫伴驾的 臣本就只是护卫,只能保护圣上,眼下身体残缺,已为废人,入宫又能做什么呢 明辞越的声音平淡无澜,每一句却顺着纪筝的耳畔直往他心窝子里戳。 纪筝: 怎么自卑成这个样子了,皇叔这是心理疾病吧 他才穿过来多久,书里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国士无双的主角就已被他折腾得自我否认,身心俱残 纪筝猛然想起自己前一世的最后几天,全身无法动弹,心情灰暗,卧在床铺上接受过的心理治疗他蓦地箍紧了怀中男人温热紧实的身躯。 不会的,皇叔不会那样的。有他在,皇叔不会那样的。 皇叔不要再说了。纪筝声音哑哑的,皇叔即便体力再也恢复不好,不当朕的护卫,也可以当心腹谋士,当无双国士,当监国大臣,当摄政王。 当真?男人半晌轻吐二字。 绝无戏言。 明辞越好似微微吊起些精神,直起上身,拿过地上那柄断掉一半的尖物,圣上可认得这为何物? 箭?枪?纪筝不确定。 是飞火,顶端不够锐利,笨拙不便,是因为他并非用于近战,底下携带着火.药球,可以用作远程引燃。 火.药,难道原本并非想近战,只想点燃整个屋子,整个王府。纪筝声音冷了下来,大燕严禁私人偷藏火.药,有御令牌负责管理火.药的那几个官员也定不会笨到用□□来刺杀朕。 这人也得是知道朕的行程,从宫里跟来此处的。他忽地有些低沉,幸好每次暗杀都有皇叔在一边也每次都将皇叔卷入危险之中。 明辞越无助右肩,低下头瞧了圣上一眼,轻道:为什么不是每次臣被暗杀,幸好都有圣上在身边? 纪筝迟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在寒冬腊月硬生生被激出一身冷汗,他忽地就想到了,那人看到自己后,分明迟钝犹豫了一下,像是想撤离。 真正的目标,或许是原本的西漠贵女,璟王王妃。 此话何意? 明辞越不作答,只说:这人臂膀也受了伤,或许就在外面人群中,不能围捕惊动,也不能就此放走,圣上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纪筝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明辞越双手负在身后,外罩一件厚重大氅,将身形完完全全隐了起来,跟得不远也不近。 外面已有些许宾客侍从听闻屋内的打斗之声,聚集了过来,却又因为璟王和圣上都在屋内,不敢唐突冲撞入屋,眼下都连忙围了过来。 圣上,殿下方才屋内?宣将军出声问。 没什么。纪筝过去拍了拍他的左肩膀,王妃是西漠人性子果然够烈,榻间拼了命的反抗,幸好皇叔将她给制服了 宣将军愣了,这个制服不是他想的那种榻间制服吧。 制服了?宣将军犹犹豫豫的,那圣上方才在里面是在做什么? 纪筝脸不红心不跳,懒散道:当然是围观皇叔制服皇婶啊。 当场就有几个老丞相忍不住了,老脸涨得通红,看小天子的眼神那叫个恨铁不成钢。一个个的背过身去小声咳嗽,心里默念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又有方才扒窗口的军队粗糙汉子,胆大一点,过来问,圣上,那王妃长得什么样?臣几个扒窗口看背影又瘦又小,不大像是榻间不听话的啊。 纪筝一记眼刀剜过去,猛地一拍他肩,脸憋得通红,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明辞越在身后轻咳了几声。 纪筝猛地回神,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往外挤,王妃长相世间绝艳,身体强壮结实,有力拔山河的气概,并非你所说的瘦小之辈。 汉子愣了。 圣上这诗书学的,力拔山河这他娘能是个女的? 那王妃的确是因为嗓子哑的,羞涩怕生,所以不愿出门见宾客?那人又试探问。 嗯朕作证,王妃的确因为羞,羞纪筝耳后根红得不像样,眼神也躲闪游离的厉害。 满场静默,都仰视着他,大燕的九五至尊,聆听着圣上把话说完。 却无一人知道,知道圣上便是那个力拔山河,羞涩怕生的王妃。除了他身后那人,身后那道默默无言,热烈灼烫的视线。 纪筝瞬时改了口,王妃也是因为嫌弃规格不够,才如此羞赧不见人。所以待她嗓子好转了,朕回赏皇叔皇婶一场盛世国宴,以皇婚的至高礼仪,在皇宫九门之内,丹墀之上举行,以晓上天,以明碧落。他转头望向了明辞越,声音带了轻佻,恶劣地问,皇叔,意下如何? 明辞越躬身行了礼,一言不发,不知是接受还是推辞。 众人觳觫不敢接话,这皇婚国宴实则像极了之前的白王冠,在他们眼里都是不可能赏赐给一介亲王之物,当众许诺给璟王,璟王也是不敢承受的。无非就是用来挑衅加讽刺璟王的夺位野心罢了。 越来越多的人听闻圣上也来了乔迁宴,纷纷聚集过来,行礼跪拜。 纪筝板着脸,默不作声地顺着人群辟给他的道路走过去,手搭在每个人的左肩侧,一个个轻拍过去,顺带观察着他们的神情。 所有人皆是一脸惊惧,微微发颤,但全是对皇权的正常畏惧,难以相信原本暴戾摔东西的小皇帝会走下神坛,走到人群中,轻拍每个人的肩膀。 没有一个人的反应是与众不同的,比如说疼痛难忍的战栗。 行到末尾还没有寻找出来,纪筝有些焦急,忽见队伍之中高高凸起一块,明显极了。 是武安侯顾尚和其长子顾丛天,三子顾丛云,顾丛云此时还穿着那件帝赐的宽大大氅。 武安侯,也有管理□□的御令牌。 面见天子,为何不跪?纪筝皱眉。 武安侯并无谋逆之意,扬声道一声圣上万安,便带着两个儿子一同跪拜了下去,恕臣失礼,太皇太后已经传令天子今夜摆驾武安侯府,那臣就不能将圣上留在郑越府了。 众人闻言惊愕哑然。 朕不去。纪筝想也没想,冷声道,你究竟是太皇太后的武安侯,还是朕的武安侯。 背后放纵太皇太后是一回事,当众被武安侯从璟王的宴席上掳去又是另一回事。这不就明摆着天子的大燕朝已经被一老妇拿捏在手心里。 武安侯也不惧,笑了笑,臣自然是大燕朝的武安侯。大燕朝谁当权,他便是谁的武安侯。 臣知道天子与璟王叔侄情深,还想再趁着宴席多说说家里话。武安侯眼珠滴溜一转,没关系,武安侯府就在隔壁,臣在寒舍上摆好了宴席,由老身做东,延邀各位伴着天子璟王一同去府上做客,为璟王庆祝乔迁之日。 人精,这才是真正的人精,太皇太后和皇帝都不肯得罪。 纪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也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异样。 众人自然是天子和璟王去哪他们去哪,毫无异议,一同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地起身,往不远处的武安侯府进发。 只有顾丛云怔怔地站在人群外,看着人群里被簇拥在一起的天子,璟王。 璟王的身上盖着一件奢华漂亮的黑绒大氅,大氅上绣着红丝线的精美连理枝,肩颈线与大氅尺寸严丝合缝,浑然天成,仿若量身打造,天生一体。 大氅款式很是眼熟。 顾丛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二人的背影,看着璟王散漫无意地跟在天子身后,却又实则仔细地用臂膀将圣上与人群分隔开来。 谁也近不了天子的身。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璟王回了身,皱眉看向他,半晌又舒展了眉眼,挑衅似地把天子又往身前拢了拢,回过了头。 正是那一刻,顾丛云认出了那件如此眼熟的大氅。 他狠狠地将身上过于宽大的氅衣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丛云:我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 这章走了点剧情,知道你们想看扑.dao,预告一下也许大约或许可能说不定下一章在武安侯府顾丛云的屋里,在情敌的家里搞事情嘿嘿嘿 关于最近的更新时间,如果写完的早,就会晚上十二点以后更,写完的晚第二天早晨会更,就酱,比哈特。 感谢在20201031 00:48:00~20201101 11:3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清 20瓶;欣诺、不想吃鱼 10瓶;牧风 2瓶;晋江文学城、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纪筝由人带着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这门面看起来其貌不扬,内里却着实让他一个呆惯了皇宫的人也微微一乍舌,大, 实在是太大了,别院一间套一间, 层层叠叠, 傍水而建,依靠着数不清的回廊长亭连成了一片。 不同于皇宫单纯的奢华,这里更多了一层诗书画意的观感, 倒像是把江南水乡的园林搬入了这座建在北方的粗犷都城。 唯独有一点, 布置得差强人意, 瞧上去太过空旷。 纪筝没多想, 顺手指了指一处帘门旁的空地,朕要是你们,定要在这里摆两个富贵花的大瓷瓶, 那样瞧上去才气派敞亮。 武安侯刚张了口就被他的长子顾丛天急急匆匆抢了白,回圣上, 这院子是家父为先帝建功立业奖的功赏,不是我们建的, 这也没花瓶,没顾丛天的钱字刚发了一半, 就被武安侯一个巴掌拍在了后背上, 噤声了。 没有?纪筝哑然,目光瞥向了抿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顾丛云。怪不得之前随便赏一件衣服,就能让顾丛云高兴成那般模样,原来也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可怜。 无妨, 朕赏你们,让顾三公子改日随朕去宫中挑几个便是。他说完此话去瞧顾丛云,却发现这人扁嘴默默把头转去了一旁。 圣上,还是收回赏赐吧。明辞越在他身后蓦地开了口,悠悠道,先帝在时便立下规矩无功不封赏,武安侯府素来清廉节俭,定不会想因为区区一花瓶就坏了规矩,圣上对顾家的好,他们会牢记心中。 武安侯连忙拜首,深深望了明辞越一眼,道:璟王所言极是,还请圣上收回。 纪筝有些不悦地挑了眉,敢情这朝中全员清廉,唯独朕铺张浪费,穷奢极欲?他话音还没落,大门外便传来了乱糟糟的争打之声,天色昏暗,看不大清,只见几个布衣人影被侯府的侍从拖着往外走。 一顿挣扎之中蹦出了几个单音,纪筝竖耳去听,狗皇帝,纵 哦,这大燕当真数他穷奢极欲 纪筝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原主克扣折腾了百姓有多少,也不便一下子转性从良,大范围弥补。 虽然知道这些词都是赠给原主的,可心里还是猛地沉了一下。 圣上,先别听了。明辞越轻轻护住了他的耳畔,需要臣把他们带来问话么。 武安侯立即道:这些人冲撞圣驾按律当斩,怎么能带到圣驾面前? 明辞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示意地望着小天子。 按律当斩么小天子看着武安侯,若有所思地笑笑,转念道:朕偏要叫他们生不如死。这种人就是真穷鬼假清高,先关上几天,再拿金子银子砸给他们,朕倒要看看他们骨头能硬到几时。他轻轻触了触明辞越的袖子,明辞越即刻会意照办去了。 但直到宴会开始,纪筝还有些提不起兴趣,漫不经心地靠坐在上位之上,随意地把玩着汤勺。 宴会露天在院中一字摆开,这宴会绝无郑越府那边的热闹鼎沸,明辞越的旧部到了这边一个个蔫了下来,没有歌舞乐曲助兴,每个人面前的小案上摆放的皆是些清汤寡水,唯有些鱼肉酒水皆贡到了天子的上座之前,连带着武安侯一家老小都吃的寡淡极了。 分卷(28) 一来则是武安侯府真的穷,二来显得接待天子有诚心。 至于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作秀的成分纪筝眯眼望向底下,不知道是这武安侯压根不在意是否会被看穿,还是原主给武安侯留下了多么蠢笨的印象。 远处月色昏暗的墙根之下,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过,若不是望见地上树影缺了一块,纪筝险些未发现。 等等。这声音不高,但绝对足以传到墙根下,只是那马车闻声却仿佛加快了行进速度。 马车停下。纪筝加重语气,这次顾丛云明辞越几乎是同时离了席,一人抛了系带,一人掷了筷箸,接连打在马的前蹄上,硬生生将马给逼停了下来。 一人牵住了缰绳,一人缠住了马腿,一人往左,一人往右,谁都想将这畜牲牵给圣上,但左右一扯,马发出了惊惧的嘶鸣声,驻足了原地。 哗啦一声,顾丛天面前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有些踉跄地起身往马车方向赶。 这马车是干什么的?纪筝抱了宝贝鹿,也离席不疾不徐地缓步过去,这么多木桶? 木桶,的确是木桶,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木桶摆满了这马拉的后槽车,每一个看起来都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 回圣上,这是祖传秘方制造的佳酿,并未完全造好,恐怕顾丛天先开了口,意有所指地望向紧跟纪筝身后围过来的宾客侍从。 言下之意,这是配方不外传的美酒,制作期间不能被这么多人围观泄密。 什么方子连朕都不能知道?纪筝假意笑了笑,实则目光越来越寒,这顾家长子几乎就是三子的反义词,顾丛云所有的从容洒脱到了顾丛天这里就成了胆小畏缩,成不了事,可偏偏是这样的人以后会继承武安侯的爵位。 只给朕近些看看。这是退步妥协,也是皇命要求,不容这人再推诿置喙。 说完不由得这人再阻拦,他直接凑近了上去,究竟是火.药还是佳酒,一闻便知。 纪筝缓缓走近了,深深一吸气,怔住了,再一吸忘记了,风寒鼻堵,他根本什么味也嗅不到。 圣上,这酒可香?那侯爷家的傻大儿还怯生生地问。 纪筝咬牙一望那马旁边的顾丛云,明辞越,两人皆是毫无异色。是他弄错了,大约就是酒。 香他甫一说完怀中的宝贝鹿猛地一跃而下,颤颤巍巍地躲去了他的袍子后,纪筝眼皮一跳,即刻转口,不若给朕起封尝一口。 这顾丛天犹豫不决,目光四处乱飘,倒是顾丛云一剑挑开了酒坛封口,听不见么,圣上说要尝尝。 酒,当真是酒,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液体,没有料想之中的火.药粉末,纪筝微微松了口气,刚想叫顾丛云不要倒了,却见这人随手倒了一杯,递给他的手一转,又给了顾丛天,大哥,你先替天子尝尝。 纪筝微微讶然地望向顾丛云。他之前只知道顾丛云是皇子伴读,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较为亲近,却没想到这人能了解圣意,为自己着想到这等地步,这叫旁人看来那顾家长子算什么,顾丛云的一言一行摆明了自己与天子才是亲兄弟。 他看向顾丛云的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几丝赞赏。 明辞越瞥了一眼,一言不发。 那顾丛天接了酒杯,双手发颤地仰头喝了下去,酒水一半入了口,另一半尽数随着脖颈淌去了衣襟上。 还好,无恙。 就当纪筝松了口气,转身要往回座位上走时,只听后面又响起了酒液哗啦入杯之声,今日是璟王殿下的乔迁之宴,后生那日与殿下马背相逢,甚是结缘,今日借酒献佛,这杯就 那杯口在顾丛云袖口轻轻飘过,恭敬高举献上,直冲明辞越。 明辞越接了酒杯,也是在自己长袖内侧不经意间过了一趟,转了一圈又递给了顾丛云,多谢小公子好意,只是圣上在此,本王仍有护卫职守在身,不便饮酒。 顾丛云再推:一杯又何妨,家兄已经试过了,难道璟王不信我武安侯府的诚意,想暗示圣上这酒有毒? 明辞越再辞:来日醉月楼一醉方休。 纪筝站在原地,嚯,好家伙,主角攻受当着他的面推杯换盏呢。 他从未见过明辞越神情在自己面前如此丰富过,也未见过顾丛云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有礼过。 真就是看对眼,一见钟情了呗。 皎洁月色之下,一人着白衣,一人披玄氅,虽内有身份之别,年龄之差,外有皇帝炮灰的重重阻拦,但二人仍寻到机会借着酒杯一述相慕之情,相思之苦,讴歌劳动人民美好爱情的伟大真谛。 寡淡酒水倒映出的何止是两位大燕的青年才俊,那分明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阻拦的两双含情脉脉的眸子。 这狗血的古早‍‎耽‌‍‌美‌‎‎‍! 纪筝方才刚刚接受了一人是他忠诚护卫,一人是他贴心弟弟的定位,眼下总有种被双方背叛了的感觉。 他忽地就想起了明辞越那句,不定边疆,无以成亲。 是明辞越亲口许诺给他的,不定边疆,无以成亲。 纪筝猛然又生起了一种督促主角崽子好好学习,不要早恋的觉悟,几步上前夺了杯,在明辞越和顾丛云同时怔神之际仰头一饮而尽。 圣上!他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怎么了?纪筝扬眉问。 顾公子为何如此慌张,难不成这酒明辞越声音沉了下去。 休要信口雌黄,殿下方才不也喊出了声?顾丛云顾不上身份地位,扬声反问道。 纪筝的喉咙痒痒的,被这酒呛得不行,在屋外站久了,风寒隐约又有加重的趋势,想打喷嚏又怕坏了龙威,一个劲地往回倒吸气。 明辞越不理会顾丛云,只转身面对小天子,圣上不胜酒力,臣先将圣上带回郑越府吧。 他有些焦躁不安地半跪下来,想从底下去探小天子的眼神,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圣上,看看臣。 圣上,看看臣,让臣再听听 小天子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皇叔,你跟朕讲你那郑越府能住人么,你用心打理过么?这次不像是开玩笑,天子的声音听起来当真有些发怒了,朕赐你的东西都放那落灰,当真是想昭告天下朕恨透了朕唯一的皇叔! 周围有武安侯府的人闻声发出一阵阵的窃笑。 明辞越不以为意,他微微抬头仰视,如洗月色之下,天子被厚厚毛领衬着的双颊微微发红,不知是犯了热症,还是被寒冬鬼天气冻的,又或者是 他想伸手去触,但眼下情景自然是不可能的。 顾丛云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了许多:那圣上可以到我屋歇息,圣上小时候就去过的,还是那间。 天子冷笑:今日是璟王的乔迁宴,你屋最好,为何不留璟王去休憩?顾丛云瞬时变了脸色,支支吾吾,却又听天子稚嫩的声音强调道,这是圣旨。 武安侯即刻附和提议说圣上应住正堂主屋,纪筝不置可否,甩了长袍下摆,跟紧了带路的侍从。 圣上,宫外危险。明辞越半跪在结了霜的地上,匆忙之间有些失礼地拽住了天子的袍角,压低了头,也压低了声音,臣可以依然为您护卫守夜。 卑微,无奈,几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诉说着祈求。 天子一言不发,无声捏了捏他脱臼一侧的肩膀。明辞越只感受着那抹袍角从自己的手心一点一点滑走,再握只剩空气。 全场人不一会儿都散得干干净净,一声连讽带刺,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道,殿下,只剩咱俩了,天命难违,请吧? * 武安侯府的侍女在前提着灯笼,带着纪筝在这偌大的武安侯府内连绕了几个圈,带着他往正堂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介绍周围的景致。 可越走那喉咙深处泛起的痒意就越发明显,纪筝不得不接连用手去扯兽毛围领,想要舒缓脖颈间的热意痒感。 无论就前生还是今世来说,今日都是纪筝第一次饮酒。 那是一股热流,从嗓间滑过,途径胃部,直淌下腹,在那里聚集盘旋久久不肯消散。室外天寒地冻,再加上身上裹着的一层层厚重棉衣,他仿佛一只脚踏入桑拿房,一只脚站在雪地里。 冰火两重天。 侍女还在一个劲地介绍,纪筝不得不打断她,敢问顾三公子的院落在哪里? 侍女连忙躬身请礼,问道:三公子说了,让圣上在主屋稍安勿躁,他稍后来找您。 纪筝摆手,朕找璟王。他这副狼狈模样哪里敢被旁人瞧见。 这侍女唯唯诺诺一口咬定不知道,这新婚燕尔的,璟王说不定已经回了郑越府与王妃共度良宵呢。 这些日子京城中哪个女子不是日日念叨着璟王与西漠公主的爱情故事,又是欢心又是酸心。 王妃,又是王妃!郑越府没有王妃也没有床,明辞越回府干什么,举头望明月吗? 纪筝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毛领,凑近侍女问道:你念叨的璟王王妃,知道他是谁吗? 侍女摇了摇头。 纪筝刚想编个瞎话吓唬她,朕知话没说完,怀中的宝贝鹿动若脱兔,往他小腹猛地一脚,撒了蹄子往一个方向径直奔去。 纪筝来不及唤痛,他的手腕间还系着一根红绳与宝贝鹿脖间的活动绳圈相连,此时也舍不得放开,只得下意识地跟着猛鹿一个劲地往前奔去。 只留得侍女独自一人站在原地默默消化,啪地一声,红灯笼落地,打灭了灯火。 璟王王妃,知道他是谁么? 朕。 璟王王妃是当朝天子?!亲王与皇上?!叔叔与侄子?!男的与男的?! 顾丛云把明辞越安置在自己院落之后,又在院门口加了不少侍卫看守,杜绝了任何一丝让明辞越逃窜而出的可能,心中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把明辞越关在自己屋内,这样也好。 顾丛云方才确实往酒中加了见不得人的药,他就是看不得明辞越在天子面前伪装圣人君子,他就是想让明辞越在天子面前狼狈不堪,原形毕露。 同时他也确信,明辞越不可能主动碰小天子,这人舍不得。 不过明辞越估计也加了什么下流的药,这就更说不清了。 所以,顾丛云眼下着急去陪小天子,在他最需要人拯救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做圣上的一道光。 圣上?!顾丛云行至院门口,只见一只灵巧瘦削如闪电的物什划过,直奔院内,后面长绳坠着的是跌跌撞撞,勉强跟上的小天子。 您身体还好?顾丛云体贴极了的柔声问,我可以可以任您使唤,任您泄火。 可天子根本没注意到院外的他,径直跟着鹿入了院,两旁的侍从不敢阻拦,他们本来接到的命令就是阻止璟王出来,又不是阻拦天子入内。 璟王闻声开了屋门,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远处的顾丛云,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头的一瞬,嘴角仿佛闪过一丝讥笑。 顾丛云听得懂明辞越在说什么。 他在说无论出了什么问题,相隔多远,天子都只会逐他而来,再不会有第二选择。 大燕第三代君王,燕和帝,纪朝鸣贵为天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乱了伦常,逆了君臣,蛮横荒诞,不顾后世骂名,硬要点那亲王为后。 他的眼中已经容不下第二人了。 天寒地冻,地上的落霜化了又结,结了又化,仿佛将顾丛云硬生生地冻在了原地,看着那两人在他的院落中亲昵相聚。 今日的夜又长又冷,屋中只有一张床榻 即便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毕竟他不是被天子选中的那一个。 他看着明辞越为蹲在地上的天子披上外氅,若有若无地回头望了自己一眼,那是胜利者才会有的眼神。 纪筝微微喘着粗气,抬头问明辞越:你在看什么? 明辞越闻声回首,圣上,天气寒冷,顾三公子好像没地方住呢。 你管人家那么多做什么!纪筝一听他提主角受就来气,主屋那么大,朕不是让给他了吗? 圣上仁慈。明辞越低声赞道。 疯跑下来,汗珠顺着鬓角从绒帽下微微探出,脖颈间的痒意越发明显。 纪筝只能蹲在地上,不敢起身,小腹处的胀感越发明显,而明辞越就站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猛鹿就在他身前,不住地啃食着一种树叶,它奔波千里而来,恐怕就是闻到了这物的香气。纪筝认得,那是儿子最爱吃的胡枝子的嫩芽,胡枝子长在围场的那片灌木丛里,平时只能派人去隔三岔五地采摘,原来武安侯府的三公子院里就有? 猛鹿吃完了,又转头来蹭纪筝,不时发出咩咩叫声。 儿子你是鹿不是羊啊!纪筝薅它一把。 明辞越在他身后低声道:雄鹿这种叫声,恐怕是发.情求偶了 发.情,求偶。 每个字分开纪筝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却让他茫茫然红了脸,发.情,不用怪这畜牲怎么能就地耍流氓,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不也如此 身后明明还有自己的侍卫,叔叔,臣子,而他却这般禽兽不如! 纪筝在这冰天雪地里犹如置身火炉,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腿脚酸麻也不肯起身。 需要臣抱您起身么?明辞越的声音从身后渡到耳畔。 半晌听不到拒绝,他便双手自身后抄过天子的膝盖窝,将他一整个人团起,蜷在胸前。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天子留一些男性尊严。 他又趁纪筝和门外的顾丛云都怔神没留意之时,蹲下身子捡起那丛突兀的胡枝子,悄悄藏到了自己的袖中。 一束胡枝子,骗来一个小圣上。 纪筝猛然咳得更厉害了,双颊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他只见过小儿如便会被长辈如此托举在怀中。 可在叔叔的眼里,论辈分,他一个天子也不过就只是个小婴孩么。 分卷(29) 刚想要挣扎一下,就只听那人道,圣上别动,臣的右臂还有伤,怕将您摔了下去。 纪筝连不要都喊不出口,怔神之际就被带入了屋中,关上了屋门。 屋中烘烤着火炉,给他浑身的燥热再添置上一把烈火。 明辞越的大氅在他身上,自己只着一身单衣,在火炉滚动的红光映照下,面色甚至还有些冻得苍白。 纪筝不安地坐在床畔,两只腿翘着勉强交叠在一起。 他无助地扯着毛领,小声嘟囔,太热了,难受死了 难受?明辞越的神情瞬间变得忧虑关切极了,半蹲下靠近,圣上哪里难受,臣略懂医术,若圣上信得过 他察觉到小天子一直在纠扯衣物,便帮他去除了大氅,袄褂,又帮他摘了脖领,好点了吗? 纪筝还是面露难色地一个劲地触碰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是太热了,难受,皇叔朕这是怎么了? 明辞越顺手灭掉了火炉,整个屋子的气温光线瞬间一同消失,陷入一片冰冷沉寂的无边黑暗。 圣上,好点了吗?明辞越的声音也跟着有些焦急起来,可臣也无能为力了。 不行,不准走!纪筝有些害怕明辞越要放弃治疗他,连忙揪住明辞越的单衣,皇叔。 那声音软糯如猫爪,又或是梅花鹿的小蹄印,在明辞越的心上抓着,挠着,轻轻踢踏,烙下刻痕而过。 朕命令你,救朕。 如同落水那日,终于不用再偷听心声,而是听天子口口声声喊出,皇叔,救朕。 明辞越半跪在榻边,俯下了身 纪筝的全身一紧,脖颈微微挺直,那被灼热酒水滚烫过的喉尖被另一种温暖融化,卷起,缠绵,包裹。 那两瓣柔软一触即离,给了他解药,又即刻收回。 纪筝难耐地睁开眸子,困惑地望向榻边的人,皱了皱眉。 明辞越的眸色很深很深,黑暗之中又熠熠如星辉,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毫不避讳半分。 圣上,好点了么? 纪筝动了动唇,哑着声音,朕 臣是心甘情愿为圣上解药的。明辞越的神情看起来平淡如常,有种奉献之前的义无反顾,不怪圣上。 此事一如他平日为圣上彻夜守卫,为圣上林中逐鹿,为圣上挡过暗杀一样,是他甘愿折戟折膝付出,不怪圣上蛮横荒诞。 纪筝猛地瞪大了眼,蜷缩起了身子,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那团温润柔软好似方才的酒水,顺着喉咙,滑至胃部,一路向下,向下,向到烈火最为灼热致命之处。 圣上,现在好点了么? 疗伤过程中,请圣上反馈给臣感受。明辞越微微离开唇,他的声音也沙哑的不行,臣都能知道,所以,不要试图对臣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鹿喜得新名:玛丽莲猛鹿 最后几段可以概括为:举头望明月,你品,你细品,都给我好好做理解!!! 这章很粗长哦,下章继续嘿嘿嘿,考验drive技术的时候到了555 感谢在20201101 11:30:45~20201102 14:3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是名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看文不带脑子、嘻事柠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明辞越是跪在床边的, 一如每一个为他守夜的日日夜夜,谦恭得体,上身挺直如松, 没有流露出半丝仓猝狼狈之态。 可这种事,纪筝接受不了。 无论对前生还是今世的这副身体来说, 都是头一遭。 头一次中这样的毒, 头一次身体与欲望都脱离自己控制,头一次与另一个人发生这种这种泥泞,混乱, 肮脏的事情。 偏生他还得喊这人, 皇叔 少年清稚的声音打着转, 尾音拖曳着长长绒羽, 浸没在湿漉漉的哭腔里,听不甚轻。 皇叔哪里是在为他解毒,这分明是在添一把火。那些啄吻细细密密, 犹如小雨,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每一处细小枝桠的末梢顶端。 纪筝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拉住了皇叔,想让他放开。可皇叔仿佛会错了意, 在那只手的施压下一下子猛地靠近了他。 脏呀声音细弱蚊呐。 他不懂,明辞越一个那般洁癖喜净, 清高无暇之人如何能跪地做这等腌臜事。 都是他强迫的, 是他用皇权逼迫的,是他硬生生将明月从天上拽入了烂泥潭中,堕落沉沦。 他真的是好坏好坏的一个皇帝。 连自己的侍卫,亲王,皇叔都不肯放过。 外面下雪了, 屋里也下雪了。 纪筝的小臂横在双眼上,一言不发,只是哭泣。 他不敢低头去看明辞越的面前,他只是拼尽全力咬住下唇,想要用痛感去麻痹这样肮脏不堪的自己,淡化大脑中生理上不自觉产生的愉悦与羞耻,冲动与忍耐。 有人强行掰开他的贝齿。 榻间瞬时传来了一声动静不小的小猫叫声,糯糯的,尾音微微扬了起来。 纪筝哭得更厉害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打嗝。 不要咬唇。 明辞越微微离开,难以遏制地剧烈咳嗽几声,不住地来回深呼吸,声音哑得几乎出不了声,圣上是臣伤到您了吗? 纪筝猛地摇头。 是臣伺候得不好? 纪筝摇头摇到一半,回神,拿开了搁在双目上的胳膊,没忍住吸气地打了两个嗝,红肿着眼圈,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种破问题,点头摇头都不对。 身为男性,没有人能够抑制天性,拒绝这种事情,而让未来的帝王跪地低头,几乎能让每个人的征服感,满足感达到阈值。 愉悦感犹如细小的电流四处扩散,又好似万蚁蚀骨,他不愿让皇叔就这样离开,还想贪婪无厌地向跪地之人索取更多 纪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湿漉朦胧着双眼,抽泣着低头与明辞越对视。 看什么看嗝不准,不准盯着朕! 半晌。 臣知道了。明辞越脸色微沉,佯作消沉地起身,臣为圣上唤顾府的通房丫头来,实在不行从宫中传太医,宫女都行。 他刚转过身,就只觉自己略微潮湿的拇指被人紧紧握住了。 小天子颤颤巍巍道:不要别人,不能要别人。 小天子这副模样太可怜,裹在软被里,露出雪白的半边手臂,上面红一块青一块全是自己给自己烙下的掐痕,哭起来,纤细修长的脖颈在寒冷空气里一颤一颤。 全身无一处不是湿的,汗水泪水以及各种浑浊液体,从里到外打湿了这个人儿。 明辞越喉结滚了滚,问他:是不能要,还是不想要。 他察觉到天子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慌,听到这人心底悄悄说:只想要也只能要,皇叔我怎么能这样玷污主角?! 明辞越愉悦地勾了下唇,听不到天子的口头回复,就将拇指一点点从他手中抽离出来,圣上只当臣是泄.火解药的物件? 他故意无意间用腿边蹭了一下,一触即离,圣上只是因为未解决,所以想让臣留下? 纪筝哑口无言,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正是如此,无法狡辩。 你想要什么,朕赏给你,官位,军权,钱财朕能给的都可以给你。连补偿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可皇叔顿了顿,神情一僵,眼神闪了闪,仿佛同意了这笔交易,轻叹了口气,是臣自愿为圣上所利用的,不怪圣上。 他半跪至原来的位置,压了压声音,今夜之后,但愿圣上仍能记得。 他刚要启唇,纪筝拉了一下他,诺诺道:朕不想在这张床上,脏。顾丛云的床,他不喜欢。 臣知道了。 明辞越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托举出来,环顾四周,将他放到了一旁窗户前的书画桌案上,后背顶靠在窗牖之上。 左右都是点满了水墨的纸张,唯独他洁白的有些另类,不过不一会儿他也要被点缀上各种颜色了。 圣上有试过自己为自己解药么? 明辞越面色淡然而严肃地询问他,仿若真的医师在询问问题,可纪筝知道,这就是一板一眼地再问他有没有自己试过 纪筝没有,至少没有用这副身体试过,皇宫四下皆是奴婢,他可无法当着旁人那么不害臊。 可,出于男性的某种尊严攀比之心,纪筝直视着他点了点头,心道:这种事情,反正皇叔也看不出来。 尝试给臣看。 什么? 只有知道症结在哪,臣才好对症下药。 明辞越在看着他,一本正经,衣冠端正地看着他,他动作粗暴极了,把自己当作冰冷的物件对待。 明辞越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指尖都掐进了掌肉里,努力移开视线。 他不是君子圣人,谋划无数,自始至终,唯一目的就是捕猎,占有,从内到外地占据。 现在短暂的隐忍,目的不外乎于此。 明辞越方才听到了,圣上从没有尝试过,不如给他至上的感受,让他从此这事上缠绵留恋起自己,只要能陪伴圣上,哪怕只做一个工具也好。 罢了,此事是在玷污龙体。明辞越猛地抓住了他正在动作的手,这次臣教圣上,以后请允许臣为圣上代劳。 纪筝来不及细想,就被明辞越执起了手,落在无暇通透的画纸之上,轻轻落笔,顿笔,轻挑,藏锋,收笔,笔划轻重缓急来回变换着,每一笔都用笔尖上微软的羊毫细毛去触碰轻搔纸张,把纸张玩弄蹂.躏得皱缩起来,满是斑斑点点的皱痕,从里到外被墨水浸湿,弄破弄脏 纪筝被死死困在那人和窗户间的狭小空间内,随着动作,身后的木窗栏被压得来回摇晃。 空气是安静的,那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吱呀吱呀响个不停,让他烦躁不安。 纪筝整个后背的冷汗打湿了窗户纸,在上面刻印下一整个曲线暧昧的人形,他双眼蒙着雾气回头透过薄纸去看,外面乌云遍布的天空和自己一样,都在口贲薄着细密的白色雪花。 明辞越忽地松开了手,纪筝蜷缩的脚趾猛然松开,心里空落落的,被折腾得失了神,自己不得章法,始终只差一点,下意识地接连唤了几声,皇叔? 明辞越就贴在他的身畔,轻声问:圣上主角是什么? 纪筝压根无法细想明辞越为何会知道主角,胡乱回答道:主角就是话本里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个,戏台子上的生旦。 那圣上就是主角了。 纪筝失措地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你 明辞越猛然刺激了它一下,可只有主角才能这样欺侮他人。 纪筝整个人瞬时脱了力,耳畔只剩嗡鸣和热热的呼气,他软软地靠在前面人的肩上,胡乱地点头,无声地抽泣。 圣上是臣的主角。明辞越仿佛终于舒了心,又肯好心地包裹住纪筝的手,缓缓地来。 最后的猫叫儿缠绵又细长,明辞越在静默中帮他延长着,耐心等待着,直至一切赧‎‌‎‌‍色‎‍‌‎‌情‌‌‍.事的结束。 圣上?还记得自己的承诺么。 小小的人儿倚靠在窗栏上,是闭着眼的,但明辞越能听到他那灼热有力的心跳声,所以不甚在意,以为他只是第一次难以承受,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天子不会记得今夜。 所以,明辞越想也未想,发泄似地吻了下去,吻得又急又乱,彻底撕碎了君子的外壳,恨不得今夜就将这个人拆骨入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又始终柔和得像含着一团棉花,不敢多用半分力气。 明辞越隐忍了太久,蛰伏了太久,谋划做了那么多,可始终听不到小天子一句对自己有感觉的心声,天子只拿自己当官臣,当叔叔,单纯得从来没动过一丝不该有的心思。 不像自己,肮脏下流,不知从何时起,就再也无法拿圣上当天子,当侄子,满脑子只想着让这人匍匐在下,听他发出令自己愉悦的抽泣之声。 若不是天子巧合之下喝了顾丛云的药,若不是自己随身备着胡枝子,恐怕永远不会有今夜。 可他压根不满足,他想要天子食髓知味地主动找上自己,最好日日夜夜离不开自己,拽着他的袍角,逼迫他留宿,把他囚.禁在延福殿殿内。 一想到翌日清晨又要披上令人作呕的君子外壳,明辞越微微抬眼,瞧了瞧眼前那精致如玉的面容,压低眉头,又贴近了几分。 圣上?他猛然惊觉唇瓣的温度有些不对劲,他抬手试了下天子的额头,您生热病了,怎么不早说? 天子难受地低低哼哼了几声,半梦半醒,不要找别人,不能找别人。 当然不能找别人,这副场面,只有天子会傻到以为自己欺压利用别人泄了火,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他玷污折腾了圣上。 明辞越将天子从桌案上抱下来,重新放回床榻上,盖好被褥,又去外面给他打热水,清洗降温。 再进来门口之时,刚撩开帘幕,他听到床榻上传来低低一声,半怒半嗔。 你究竟为何会知道朕的心声? 啪地一声,水桶洒翻在地,咕噜转了个圈。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改过了,那,老板们可以看看作者专栏叭? 第34章 分卷(30) 明辞越无言, 掀袍,瞬时跪下。 他没有任何辩解,从旁边桌案上取了自己的佩剑, 微微靠近,把佩剑剑柄轻放到天子垂在帘外的手边。 这是从意外能够听到小天子心声那天起, 便已有的心理准备。 意外能听到的是一回事, 收到了司天监的警告,仍然反反复复干扰帝星,沉溺于小天子的心声中又是另一回事。 古往今来以下犯上, 欺君之罪者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应当死, 死在敌军蹄下是为国为天子, 死在天子剑下同样也是为了天子, 他该知足了,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明辞越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臣 又努力阖了阖双目, 臣 臣 臣愿以死谢罪。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他在等天子勃然大怒的一句滚,或者直接就是一剑。 半晌, 一声低低的嘟哝声,别, 别过来。 明辞越:? 圣上? 那声音还带着情.事消弭后明显的嘶哑,软糯, 有心人听起来倒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明辞越赶忙起身, 掀开了帘幕,却见小天子那瘦小如奶猫般的身躯蜷缩在被褥之下,不知是热病还是什么,脸上的赧红色都已经扩散到了耳后。他双目阖得紧紧的,眉头压低, 整张脸难受地皱在一起,显然是噩梦难醒。 因为无法对视,明辞越从未听到过小天子梦境里的心声,那是完完全全属于这人儿的真正隐私。 今日这梦话还是第一次。 圣上?明辞越试探地唤道,知道心声是什么意思? 梦里的天子当然不会回话,只一个劲地躲避着什么,嘴里反复喃喃着,不对,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不是的。 观察久了,明辞越渐渐猜测出来,天子做的噩梦与他有关,在梦里怕他,躲他,被他知道心声。 明辞越哑然,这场热病,这不知困扰天子多久了的噩梦,恐怕都是司天监所说,灾星为帝王星带来的困扰。 天子早在梦里感知到了事情大半部分的真相,为何还不肯直接驱逐他,斩除他,总还要给他一点点幻想,一点点期望? 他恍惚间又有些明白了天子把他安置出宫,封郑越府的用意。不是天子不愿远离,都是他一次次不知耻地靠近上去。 那炙热有律的心跳声还在耳畔,方才在天子被推至潮尖时,心声最烈最好听,明明哭哑着嗓子说不行了,可那心里明明还在小声贪婪地祈求更多,来回无意识地软叫着,皇叔。 不知倘若真的做到了底,那心声又会偷偷哭喊着什么。 哪怕动了一丁点的欲求,都逃不过他的耳畔。 明辞越被那心跳声勾得,又有些疯魔失神,回过神来恍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绕起了一缕青丝。 他低低责备自己一声,刚想后撤,却只听天子突然清晰地叫了一声:明月!猛然睁开了眼,仿若从溺水中被捞出,浑身湿漉漉的冷汗,瞪大了眼睛,满眼还是情.潮未散的浅红血丝,下意识抓起了手边物,猛然一下子推向前! 一柄剑! 天子一柄剑捅进了璟王右肩! 纪筝怔忡地看着自己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一把剑,箭锋过利,不用使劲就已微微没入了明辞越的右肩肩胛,没入了一小段剑头,正是他之前受伤脱臼之处。 皇叔怎么办,这剑?纪筝惊慌极了,双唇轻颤,剑松也不是拿也不是,朕不是有意的。 夜色太暗了,再加上衣服颜色深,顺着剑锋望去,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伤口有没有血迹。 他几近茫然地看着俯下身子,近在咫尺的皇叔。皇叔眸色很暗,长眉半蹙,神情有些痛苦。 纪筝不敢去瞧那人殷红的唇角,眼神一瞥就又看到了滚落在地的水桶,满地的水渍,皇叔左手里的巾帕,以及右手指尖,不知为何,轻缠的他的发丝。 无妨,圣上只是被梦魇住了。明辞越不易察觉地微吸了一口气,接过剑柄,拔出丢去了一旁。 纪筝看着明辞越直皱眉,方才的确是一直以来的那种噩梦,与皇叔纠缠不清的那种噩梦。只是,他心里默默祈祷,最好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这么想着他只听眼前之人兀地正色道,臣有一事,一直以来没能禀告圣上,犯了欺君瞒上的大罪 纪筝噎住了。 不会吧不会吧,这人傻到连夺位的野心都要这么坦坦荡荡说给在位者? 明辞越: 臣 不必说了,朕不感兴趣。 不是的,臣是说臣 朕都说了你不准说话!纪筝紧张兮兮的,慌忙之下夺了巾帕压住了明辞越的唇,欲盖弥彰遮掩道,朕替你擦擦唇。 他轻咳几声,努力撑着身子跪坐起,勉强比明辞越高了一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拿着略带温度的小帕子,一点点给明辞越擦拭唇边,脸侧,以及颌下,衣襟上落下的点点不明痕迹。 都是他的东西,都是他做的恶。 不难受吗,不脏吗?纪筝半是懊恼,半是心疼。 明辞越表情有些怔忡木然地在他怀中,仰着头望他,摇了摇头。 纪筝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拿着巾帕用力狠了一些,一下子就刻上了一道红痕。 朕,咳咳。纪筝掩唇,烧还没退整个人昏沉沉的,朕不该这样对你,你放心,朕只拿你当亲信之臣,当尊长叔父,今夜之事只是朕一时糊涂。 他总觉得那轮明月已经被自己玷污了,肮脏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情急之下干脆丢弃了帕子,无意识地半捧着明辞越的脸,浑浑噩噩,一遍遍强迫症似地用指腹蹭过那两瓣薄薄的,低声嘟囔着, 不要怕朕,朕对你绝无半分非分之想,此夜之事再也不会发生。 明辞越又摇摇头,气得纪筝又惩罚似地用力磨了磨那两瓣。 古往今来,帝王之位者无一不口是心非。 可只有明辞越能听见,听见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在心底说,不要怕朕,所以也不要离开朕。 衣服外氅是那件玄色喜服,如今也落了痕迹。 纪筝自责地拿着巾帕趴在明辞越胸襟前来回擦蹭,叹了口气,有些心虚地偷偷抬眼皮,瞅着明辞越,好了,你刚才要跟朕说什么? 明辞越回神:臣是说,是说 嗯? 明辞越顿了顿,话到嘴边蓦然一转,臣是说,下次武安侯在要为难圣上之时,不妨当面询问他顾家所承建的玉成山庄进展一事,看他反应如何。 纪筝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契地没有询问他如何得知,为何怀疑玉成山庄一事。 多谢圣上为臣清理。明辞越从旁拿了一块新的巾帕,臣也 纪筝的脸色由红变白,又变红,用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明辞越这是要干什么。 不!咳咳。他迅速缩回被子,又将自己裹成作一个虾球,朕干净得很。 随后就伸手胡乱摸了一把,心里悄悄道:咿啊啊这么黏糊糊的吗,难受死了皇叔还要擦,疯了吗?真不怕朕兽性大发,再对他做点什么。 主角,你这是在玩火呀! 明辞越眉头一阵抽搐跳动,如果难受,大可不必因为臣而忍着 咳。纪筝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不断,脸上赧色一重,猛地背过身去。从被窝里飞出一个巾帕砸在明辞越身上,给朕滚!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跟榻间喊不行了的如出一辙,清稚地发怒,尾音半翘。 明辞越一言不发地立身榻前,守着那呼吸声渐渐变轻,心跳声变缓,窗外的积雪变厚,不知不觉,又是一夜天明。 纪筝不敢生病,至少不敢让别人知道他的病,一旦禀告道太皇太后那里,恐怕连武安侯府都住不好了。 早膳送到他房中,甫一打开门,屋外站满了顾家老幼,老祖母有诰命夫人的爵位加身,跪身在前,带着身后几支子孙给天子跪身请安。 纪筝将整张病色苍白的脸庞藏在衣襟绒帽之后,脖颈上又围上了厚厚几圈雪白的兽皮绒领。 这是明辞越为他临出门前特意加上的,用来遮蔽他自己没意识到的,脖颈间的两处齿痕。 他端重静默地接受完这些人的跪拜,挑目就看到了最后一排顾丛云还站着,如雪地里的一棵松。 武安侯去扯他,顾丛云仿佛双膝僵硬不会打弯,直接被拽倒在地,身后披风上的好厚一层雪细细簌簌,洋洋洒洒,飞落在地。 站了很久了? 纪筝没多想,他有些紧绷,吊起精神,扬声道:朕既已出宫,今日想借机去北大营看看。 北大营,武安侯的地盘,可收的全是明辞越从战场上调回来的精锐部队,可以说是明辞越的归宿,明辞越的亲人。 当年明辞越归京封王,军权上收给先帝。先帝保他队伍不被拆散分去全国各地,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做交换,璟亲王永远不能再掌军权,替国出征,也根本再无理由,无机会靠近北大营。而那批他训练出的猛兽蛰伏营地,同他一样,也难逃被圈养,被搁置积灰的命运。 后燕和帝纪朝鸣年幼登基,不理朝政,太皇太后暗中掌权,一个老妇人捏不住军权,便将它顺理成章地下放给亲信走狗,武安侯。 可惜现在昏聩无能的纪朝鸣已去,立在这的是他蛮横耍赖的纪筝。他要送明辞越回家,谁都不能拦! 怎的,朕的京城,朕的营地,武安侯不乐意朕去? 武安侯有些慌促地笑了笑,没想到,是真的没想到。要说天子想微服巡防什么青楼勾栏,他还能信,去军营,去军营看汉子弹琴跳舞? 这军营有什么武安侯猛地抬眼看到了一直紧跟在天子身后,低调到隐形的璟亲王。 他恍然大悟,天子哪有那脑子,全是明辞越给教唆的! 圣上若是想看士兵们训练,可能得另选日子,今日大雪之后,他们都要稍作休整。 那大雪之后,正好去看看朕的玉成山庄修建的怎么样了,不怎么远,朕记得就在北郦山的山南。纪筝装作随意散漫地提及,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武安侯,顾家操办玉成山庄多年,辛苦了,朕该赏。 玉成山庄和北大营一个山南,一个山北,只有一座北郦山之隔。 武安侯面色微僵,没有说话,纪筝结合原书剧情,猜到这座避寒山庄应该是有什么问题,压根不会被建造出来。 倒是那个唯唯诺诺,叫人讨厌的顾家长子,顾丛天替他父亲先开了口,大雪封山,难以翻过去,不若去山腰马场看跑马吧,圣上一定会喜欢。 纪筝眼睛转了转,也好。 无论是马场还是军营,都是明辞越的禁区,想要打破先帝规约,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纪筝随着众人走了几步,回头看明辞越沉默地立在门前,目送着自己的背影。他当着暴君日子长了,习惯了,皇权在握,许多事情横着走,任性胡闹比什么都直接管用。 啊!一个拙劣极了的平地摔,假到纪筝自己都不忍直视。 周围人惊慌失措,变了神情,围将上来想要扶他起来,可穿着厚棉袄的纪筝定力十足,接连拉翻了几个侍女,顾家几个男丁要扶他,他又一脸嫌弃地甩开了他们的手。 朕的老寒腿又犯了。他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扭头,顽劣地笑笑,摔倒了,要皇叔驮着才起得来。 这都是成年男子,哪怕对面是天子,哪有谁低头让谁骑的道理。众人一阵哗然唏嘘,知道这是小天子又在耍性子,欺侮璟王了。 纪筝哪敢真骑主角头上,明辞越在他身前跪身,低头,他就自觉地落座到皇叔的臂弯里,扶住明辞越的脖颈,感受自己慢慢被托举到高高的,同明辞越视野齐平的空气中。 不说别的,长得高,日常俯视众人,空气都新鲜,真好。 雪天路滑,朕不要下地,璟王就充当朕的坐骑吧。天子又在使坏,恶劣道,璟王把朕驮稳着点。 明辞越仿佛受惯了屈辱一般,淡然无怒道:臣遵旨。 众人无言,连武安侯都被这阵势给惊到了,讶然于璟亲王忍辱负重到如此地步,他一时都忘记了明辞越去跑马场有何不对之处。 圣上。未走几步,纪筝就听身后有人唤他,您的金玉走椅,我给您连夜从宫中请过来了。 吱呀吱呀的声响之中,一张熟悉的大椅子滚动到他面前。 是他亲自指挥原明做的奢华皇族大轮椅,心心爱爱的大轮椅。 纪筝: 明辞越: 纪筝面如死灰,把目光从轮椅上移到顾丛云的脸,阴沉道:你还能预知朕要摔倒不成? 顾丛云冷着脸色,很轻很轻地嘟囔了一句,能预知您昨夜过后腿脚不便。 你说了什么? 明辞越不得不俯下身把纪筝往轮椅上送去,可纪筝就在众人不留意之时,硬生生把轮椅侧的插销拨了下来。 他设计的轮椅,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绝版轮椅,没有人知道如何修,也没人能造出世间第二把。 明辞越刚把他往上一落,哗啦一声椅子即刻散了架,幸亏明辞越眼疾手快,将他从那坨废柴中一把捞了回来,又托到了肩侧。 全场人冷汗直下,心有余悸,连带着推走椅来的顾丛云都被很批了一顿。不知这明辞越是得罪了何方天神,被小暴君缠上,真就放不下来了。 纪筝心疼,真的心疼,咸鱼的安详轮椅就这样被他自毁了,他趴在明辞越耳畔悄声威胁,朕为了你把走椅都毁了,你得负责!负责给朕再造一把 分卷(31) 臣负责。纪筝刚出一口气,又只听那人轻道,臣负责永远充当圣上的走椅,坐骑。 纪筝: 听不懂圣心的臣子不是好皇叔。 跑马场离京城并不算远,顾家几乎是全府都出动了,上上下下,浩浩荡荡的队伍陪天子直达北郦山山腰。 明辞越的身份出现此地实在太过敏感,纪筝不敢放松半丝,一直紧贴在他身侧,给众人强调他天子坐骑的作用,免得旁人回想起,明辞越,还曾是横扫西疆的战神,万千雄师的领路者。 落雪后的跑马场,大片的荒山漫野,在阳光的反照之下,洁白一片,光辉夺目,全是未曾有人涉足过的完好无暇,印下少许的蹄印,长长一道,斑斑点点,从远处缓缓蔓延到他们的身前,勾绘出溪流般的图腾。 纪筝眯眼眺望,不远处的山脚下即是北大营,是无数军士挥洒汗水,热火朝天之处,是满大燕最精锐武力集结之地,那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看护马厩的奴仆为他们精心挑选了几匹好马,其中有一批枣红小马正是原主纪朝鸣的坐骑,看到纪筝闻到熟悉的气息便用鼻子凑了上来,纪筝抱歉地看了看它,心里默念,朕已经有鹿儿子了,也忘记怎么骑你了。 上马前要喝热身子的奶茶,一种在茶中直接加鲜奶的饮品,腥极了,是从西漠游牧民族那边学来的风俗。 纪筝看周围人都一饮而尽,自己也跟着豪迈举杯,顾丛云猛然伸了手,圣上,这是奶 怎么了?纪筝已经一口见了底,擦了擦嘴边,疑惑地望着他。 没,没。顾丛云神情略显异样,缓缓收回手。 明辞越状若无意地用身体隔开了顾丛云和天子的视线,举高手臂,帮天子从自己的臂弯里翻身上马。 他刚把氅衣从身上解下,反手披到天子身上。 只听不远处一个声音,从他背后远远传来,跌跌撞撞越跑越近,高声爽朗地边笑边喊,王爷,王妃! 王妃!之前只见背影,这次可算逮到真人了! 纪筝回头,一记眼刀,那人正是明辞越的旧部,是那天趴在窗户缝隙偷看到他披着大氅的王妃背影之人。 众人皆闻声转头。 那憨憨步子猛地刹在原地,眯着眼,伸长个脖子,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王妃? 纪筝: 他看向明辞越,不知道这样沉默寡言的将领是如何训出一堆憨憨部下的。 天子被认成王妃自然得大发雷霆,降下罪责,但还得把握好度,不能真伤了明辞越的旧友。 圣上怎么穿着王妃的衣服。那部下腿已经有点软了,慌不择言地为自己强行辩解。 大胆狂徒!纪筝出声,罚你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顾丛云动作矫健,当场动了武,是一套标准的行伍拳法,三下两下,直击要害,将人撂倒在地。 是我治军不严,请圣上恕此子之罪。顾丛云抱拳立于马前,给天子请罪,目光却寻衅似地望向一旁的明辞越。 璟王的亲兵队伍,何来顾家子弟的治军不严,这才是莫大的嘲讽。 纪筝已经能感觉到立在自己身旁的明辞越望着雪地上的部下,沉默不语,身体僵直。 不用明辞越说,他也能感受顾丛云方才几拳,拳拳致命,哪里是要惩治部下,分明是要让敌手毙命! 可明辞越却没有立场出手,甚至连搀扶都无法贸然去做。纪筝知道,这就是他选择守着自己而付出的代价。 赤裸裸的挑衅,直白无比的恶意,全都指向着皇叔。 纪筝想也未想,马鞭一扬,重重落下纠缠住顾丛云的肩,直直将他连扯带拽带到身前。 跪下。 天子之怒,当有伏尸百万之气势,哪怕纪筝只是个年幼天子,冒牌天子。这是明辞越一直以来不断教给他的,握住缰绳,握住权柄,就能让人下跪闭嘴。 天子生来便有气魄,能征服许多人。 比如,征服了臣。 那张精致若瓷的小脸绷紧了,居高临下,满目的含霜,见眼前之人没有反应,掩唇咳了几声,重复道。 跪下,听不见么。 顾家已有人小声劝他服软,快些跪下认错。 马鞭紧了又紧,将人箍得死死的,拽到离马贴得很近很近的地方。 纪筝看他倾了倾身子,以为他终于肯道歉了,便躬身附耳向前。 圣上为何生气?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公之于众,想被人唤王妃么? 纪筝骇然,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同样清稚的少年眼,眼神满是少年人不屑与愤懑。 顾丛云攀住马鞭,踮起脚尖,那让我也唤你一句。 璟王,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之前一整个周在外面办事,忙傻了,回来了就以后尽量每天双更,或者像这样一章大肥章,每晚六点前会更,早写完早更。 这章给大家鞠躬道歉,就截至明天更新前,这章底下的评论都给发个红包吧,就当请大家看文了,之后每次迟到了都会发红包,养肥肥容易把文文养死的,爱你们比哈特 感谢在20201104 09:59:27~20201106 14:5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1738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小郭子 25瓶;风枝暗鹊、微雨问‎‌‌‎海‍‎‎‍棠‎‌ 6瓶;夜听雨 3瓶;410748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顾丛云的声音并不大, 远处之人都只见其动口,而难闻其声。可纪筝还是猛然绷紧了全身,血液冰凉, 下意识又拽紧了马鞭。 顾丛云又艰难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仍不肯跪。 这次纪筝观察出来了, 顾丛云哪里是不肯跪, 他的双膝已经僵直到无法打弯,又一想到清晨顾丛云外披上厚重的霜雪。 纪筝变了神色,有些讶然, 你昨晚在门口站了有多久? 少年脾气本就硬, 不理他的问话, 反而换了另一种语调, 轻松道:你当真还是大燕天子纪朝鸣么? 此话一出,纪筝心底一沉,心跳猛然加速, 连带着耳边都是嗡鸣阵阵。 顾丛云本就是原主亲近之人,纪筝不愿与他交往过密就是害怕暴露身份, 然而现在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雪地洁白本就容易让人头晕眼花,他这样居高临下久了, 眼前更是模糊昏花一片。 勉强的唯一一点神志支撑着他继续瞪着眼前之人,他不知道顾丛云这句话是调侃还是质疑, 不知道他看出了多少, 更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但顾丛云一定没证据,这副身体就是原主的壳子,他坐在这就是纪朝鸣坐在这,古代不可能有技术分辨。 唤朕的名讳?纪筝眯了眯眼。 以前一起吃花酒时, 你可一直都让我唤你纪朝鸣的。顾丛云叹了口气。 纪筝反应迅速即刻道:朕这是亲近你纵容你太久了! 你能瞒过这么多人,一定有什么办法,我人微言轻,动不了你的。顾丛云用侧脸微微蹭了蹭鞭子,扬脸看着他,你可比原来的纪朝鸣好玩多了,让你当皇帝也挺好,我可以不在乎,不声张。 他微微侧目有意无意地望了眼不远处的明辞越。 但他可不一样了,他的忠心是献给皇位,献给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纪筝默不作声。 你可以把我留在你的身边,管住我的嘴,或者狠下心来,不顾太皇太后和武安侯,想办法杀掉我。 顾丛云笑了,一脸孩子气的灿烂,仿佛这些个计谋都不是出自他口,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的反应,看看他对你是不是只有臣对君的忠心。 给你留半个月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你不去说,我就亲自去说。 留你在身边?纪筝不屑的撇了撇嘴,朕宁愿把明辞越囚禁在朕的身边,让他哪怕知道了后悔了也逃不掉。 顾丛云的神情果然微微僵了一下。 主角受的软肋必然是主角攻。在纪筝看来,主角受的每一句胁迫都是因为看不惯自己欺侮主角攻,想帮明辞越脱离苦海。 可正如顾丛云所言,明辞越对他只有耿耿忠心,别无其它,还有什么可攀比,可计较的。 半个月的时间,纪筝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突然明白,或许向明辞越坦白,坦白真正的天子已经消失不见,他不必忠诚,不必守礼,更不必一直效劳于自己,就可以推动他谋反夺权。 咸鱼躺的结局都已经写好了,他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他究竟有什么舍不得的。 纪筝刚想要松开马鞭,微微回头看向明辞越的方向,却发现那个位置空空如也。他连忙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明辞越已经冷着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丛云的身后。 他的眼中,是真正的杀意。 顾丛云与纪筝是同时发现的,他不敢再装弱,留恋天子的鞭绳,下一刻猛地从紧实的绳套中瞬间逃脱,动作快极了,反身先行动手,一手劈在了明辞越肩上。 明辞越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受了痛,瞬间蓄力还手。此刻出手,他就不再用隐忍低调,目的已经不单是为旧部出气,而是维护天子尊望了。 纪筝看傻了眼,一个肩臂有伤,一个膝盖有伤,两个残疾主角谁倒了都会影响剧情走向啊。 虽然原文本就是主角攻受相爱相杀,可这种你死我活的相杀,不能说是和相爱一模一样,至少也是毫无关系。 明辞越,收手!纪筝斥责道,刚想命人将他俩分开,却见马厩的奴仆过来默不作声地牵着缰绳,把他带到了一旁。 圣上万不能阻拦,他二人一个是旧帅,一个是新将,无论合不合规矩,争打一仗是在所难免的。不远处就是军营,所有士兵听说今日璟王能来,早就热血沸腾,他们在等一个好消息,等璟王告诉他们短暂的蛰伏是值得的。那奴仆头也不抬地道,璟王此生不事二主,所有璟王的部下也誓死不事二主。 明辞越不事二主,这话听起来扎耳极了。 纪筝闻言,视线有些慌忙地逃向远方。 明辞越的右臂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在实力相差极其悬殊的情况下,还让顾丛云接连得了几次手,连连倒退之间,他能听到,天子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仿佛是为他偷偷揪起了心。 在一个所有人分身看不见的空档,明辞越瞬时反扑,不择手段地击向顾丛云的膝窝,这是他已经了解到的弱点,是顾丛云昨夜守在院外一整夜落下的病痛。 不仁义,不君子,手段下流。 不过明辞越可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本就不是君子,只要胜负得失,只要他的天子能安心常乐。 天子还在看着他,他一抬头就能对上那道视线,就能听到那视线在默默地说,皇叔回来吧,别打了,朕疼。 明辞越瞬时扳倒了顾丛云,强压下他的左肩。 左肩没有伤! 纪筝发现了顾丛云的左肩头没有伤,昨日行刺之人不是顾丛云。 他知道明辞越要干什么了,皇叔这是要趁机为他筛查出行刺之人。 可明辞越自己明明也还带着伤。 纪筝喉结滚了滚,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开口,可以了。皇叔,回来吧。 可下一刻顾丛云被摁翻在地,仍不甘心,接连叫唤了几声,顾丛天! 顾丛天是武安侯的长子,更有可能是北大营接下来的接管者,若说新将得击倒了旧帅才能服众,顾丛天根本没可能再躲闪逃避,况且顾丛云已经当场唤出了他的名字。 只见顾丛天犹犹豫豫站在人群后面,眉头紧拧,根本不打算应战,直到武安侯也看不下去了,从后退了他一把,冷声道,璟王殿下亲自指导,当真机会难得。 纪筝观察到,明辞越看顾丛天的眼神也变了变,似乎像是锁定了目标。 是不是顾丛天在此刻都显得那么不重要,他不在乎,他都相信,他不用什么证明,他只是连连望向明辞越,心中一遍遍祈求,皇叔不用了,朕信了,真的相信了,你快回来吧。 明辞越好似回了他一个笑,似乎又没有。 接下来的一战更为漫长,顾丛天连连防守,不停的后退,饶是明辞越武功再怎么高深,也已经带伤应过一战,体力消耗得太过迅速。 纪筝眼睁睁地看着明辞越的右臂动作越来越迟钝僵硬,额间的汗珠越来越多,脚步越来越虚晃 顾丛天眼睛一亮,找出机会绊住了明辞越的右臂,竟险些将他拖到在地。 不用证明了,不用了,是顾丛云,顾丛云知道明辞越右臂有伤! 纪筝早就忍不住了看不下去了,掉转马头,直直劈入二人之间,都给朕停 明辞越仿佛能预见他就要喊停了,猛然拼尽全力,直接截下了顾丛天,与他扭翻在地,两人滚了一身残雪,让纪筝看得真真切切,顾丛天左臂被压之时,瞬时咬紧牙关脸色青白,连忙 佯装被击倒,躲闪到了一旁。 顾家连忙派人将他扶去了一旁,远处山丘后早已跑来了不少观战的,此时一阵欢呼雀跃,忍不住地接连冲着他俩方向唤了几声殿下英勇,天子万岁。 明辞越板着脸回过头一个眼神将他们瞬间驱散,但纪筝观他侧脸,发现他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奈的笑。 纪筝猛然意识到,那些永远都会是明辞越的兵,也会是他燕和帝的兵,是忠义将他们自发凝聚在了明辞越身后。 可他却再也无法像明辞越这样,心平气和地带着笑意,接受旁人的跪拜,接受他明辞越的跪拜。 场面有些混乱,顾家一边派人驱散了远处违规赶来观战的士兵,一边忙着搀扶两位自家公子,武安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纪筝不怎么会骑马,眼下想逃离,自己扭转缰绳望远处雪地挪动而去,身子在马背上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圣上危险。明辞越匆忙而来,习惯性地翻身一跃而上马背,坐在纪筝身后帮他拉住缰绳。 分卷(32) 以前不就是这样,明辞越从身后帮他控马,帮他牵绳,帮他挽弓射箭,帮他让一切不听话的害虫屈膝下跪。 可一想到明辞越是出于忠心为他做了这么多。 明辞越在身后的存在突然变得突兀起来,随着马走,他又被带着,同上次一样,犹如小船轻晃,被顶撞得来来回回,前前后后,让他不得不匍匐于马背,不得不紧捂住嘴,不得不双目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可明辞越仿佛毫无察觉,只担心他掉下去似地,他每向前挪动一寸,就被明辞越拽着腰身拖回来一次,偏要他与马背共起伏,偏要他紧紧贴着滚热的胸膛,偏要他双手握紧缰绳再被人攥住。 圣上危险。 经历过昨夜,纪筝本就难受min感到不行,哪里还能再次无动于衷地承受住这种。 放肆!他没忍住,反手推了明辞越一下,正巧打在他的右肩上。 明辞越吃痛地皱了下眉,疑惑地望过来。 纪筝张了张口,根本无法解释出口那种微妙而羞耻的触感,却见明辞越仿佛已经明白了,不在意地笑了笑,翻身跨到了旁边的一匹马上,只是与他并辔而行,贴心地帮他牵好缰绳。 纪筝看着他伸右臂过来,心里又痛又气,伸手拍了他右臂一下,痛吗? 明辞越颤了一下,没有躲,还是撑在那拉紧缰绳。 纪筝又咬唇,高高扬手,却又轻轻落下,昨晚那事时不还跟朕说你手痛得无力?为何朕让你不打了偏要不听,你若真早就确定了那顾丛天是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朕难道还不能相信你的话? 明辞越低头道:即便是臣的话,圣上也不可盲信。 纪筝哑口无言,明辞越明明会无条件盲从于他,却又固执地不允许他相信自己。 两匹马并行于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上,远处更广阔的平野从未有任何人涉足践踏过的天地。 马绕过半个山坡,往下望去正是北大营的训兵场,闻知天子与明辞越要来,所有人马早已整装待发地布阵排列于场地中央,无声地抬头望着两位高地上的身影,一高一低,一白一黑。 他们之前收到过武安侯的命令,今日本应闭门营地中不准出来,但提督带团练,团练带统领,统领带百夫长,一带十十带百,竟是所有人都默立在雪原之上,沉默地向他二人行注目礼。 饶是纪筝再不喜于权势兵力,也被这气氛阵势所感染。 圣上,想要吗?明辞越轻声问。 这句话说得太过轻巧,纪筝凝视着他,难以想象,明辞越教过他御下,教过他射箭,教过他骑马,给过他暗卫,给过他首鹿,给过他自己,如今连大燕的军权都敢轻易许诺。 他又回头,意有所指地望了望身后山坡下跟的不远不近的武安侯一行人,不言语。 圣上可还记得落水那日,有人在桥上投掷东西指使冰面破碎? 纪筝惊觉,也是顾丛天? 冬至宴来往人杂,臣不敢妄言。明辞越摇了摇头,但那日圣上出现在那里本就是巧合,是谁能提前预知,备好了重物等待? 不是冲朕而来,只是想丢弃东西,但无意或者顺带让朕落水? 明辞越不直接回他话,圣上试着打捞过沉水重物么?他顿了顿道,臣捞过,什么也没找到,不过这时候,圣上不妨再做大声势,捞一次。 此役在所难免了么? 明辞越点了点头。 明辞越找过凶手刺客,打捞过凶器沉物,还做过什么?纪筝不知道,他的冷汗微微渗出,难以想象明辞越都准备过多少。 做这么多,果然是为了 明辞越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即可翻身下马,一身玄衣跪身在茫茫雪原之上。 声音有些低落:是臣愚钝,妄猜圣心,以为圣上会喜欢军权 只要是圣上想要的,臣都替圣上拿过来。 军权也好,疆域也罢,甚至他这个人,只要圣上想要,只要圣上不嫌弃。 纪筝眨了眨眼,有些呼吸困难,继而又听明辞越艰难开口,臣想要的不是皇位,所以,可不可以别怕臣,别推开臣,也别别把孤零零一个龙椅丢给臣。 这话说的太露骨,太直接。 纪筝恍然,明辞越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透自己一直以来的意图。 他低头看着明辞越,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小小的,变扭极了,皇叔的东西朕都喜欢,皇叔给的东西朕都会收下,只是你的忠心朕不想要,所以以后不要再跪朕了。 明辞越闻声,起身,与纪筝一只半头高的距离,安静地看着马上的他。 皇叔,朕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知道之后你可以自行选择去留。 明辞越,我还你自由。 明辞越连忙道:臣不纪筝即刻捂住了他的嘴,嘘,不准说话,我怕你听了之后会后悔。 纪筝注视着明辞越瞳孔中的自己,我不是咳咳。 座下的小马突然开始剧烈抖动,纪筝接连咳嗽几声,胃部绞痛,一阵恶心,难以隐忍的呕吐感涌了上来,一阵腥味。 圣上?明辞越被他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人儿满脸怔忡,有些失神,咳红了眼角,唇边微微挂着两道乳白色液体。 他帮纪筝拭了拭唇,您溢奶了? 纪筝猛然回神,擦了擦唇角,溢出的全是刚才喝下去的牛奶,他微微一深呼吸,感觉溢出的更多了。 明辞越在帮他擦奶?!不对,明辞越在帮他擦污物! 纪筝羞愤至极,红透了脸,恨不得当场自尽!偏生明辞越还如同照顾吐奶的新生儿一样,把他圈在怀里,帮他顺背,一点点上泛,无法抑制的从唇角渗出的奶液。 古代医学不发达,也没有常喝牛奶的习惯,只见过新生儿会吐奶,不知道成年人也会有乳糖不耐受症,看到‎‍成‎‌‎‌人‌‎‌‎‍吐奶不知道会想到哪去。 半晌,只听头顶那人忧心忡忡道,没关系,只有臣看见,谁也不会知道的。 纪筝: 他愤然垂了明辞越一拳,更想死了。 纪筝在明辞越的怀中,一回头就看见了顾丛云的马蹄在不远处打转,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顾丛云看到自己喝奶茶会那么诧异。 怪不得顾丛云会怀疑他的身份。顾丛云一定知道原主的身体不适合喝奶也不根本不会喝奶。 换言之,一个成年人怎么会连适不适合喝奶这点自己的小事都不了解,就这般大庭广众下喝了奶又溢出来,太容易令人起疑了。 这恶劣至极的演戏。 武安侯就在不远处,狐疑地望着这边。 再吐恐怕就要暴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圣上,想要吗? 小皇帝:皇叔的东西朕都喜欢,皇叔给的东西朕都会收下 皇叔:噢,是吗? 下章帮小天子止奶orz 吐奶是对人体医学的科学研究,旨在在古代传播现代生理常识,求求审核看仔细别多想555 感谢在20201106 14:51:54~20201107 19:4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亮晶晶、加载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迪士尼发呆公主、以鸸 5瓶;南川柿子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圣上, 臣有办法帮您止止奶。明辞越喉结微滑了一下,撇开目光。 纪筝被喉咙里上泛的奶腥味弄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含着泪花瞪了他一眼, 催促他快点。 明辞越还是抱着他翻身上马。 马背一颠,纪筝咳嗽得更厉害了, 难以遏制的反胃感阵阵上涌, 越是刻意抑制,呛出的奶液越多。 他不想在明辞越面前这般羞耻而狼狈不堪,但明辞越却又是在场唯一能帮他的人了。 他们身后, 武安侯的马蹄声追得越发靠近, 圣上有何事情? 纪筝徒劳张了张嘴, 根本说不出话。 明辞越眸色一暗, 边催着马往前疾走,边借着大氅,握住了天子的手, 带着他把马鞭往地上重重一甩! 一整片的雪尘纷纷扬起。身后那些马蹄声都犹豫地顿住半晌,明辞越勉强带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没关系, 圣上若是难受不要忍着,尽数吐出来会好一些。明辞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臣背对着您,帮您挡着, 谁也看不见。 方才说的办法纪筝勉强含糊出了几个字。 可以么?明辞越没由头地问了一句。 都这种关头了还要问!纪筝急得拍了他一把, 明辞越会了意。 下一刻,纪筝忽觉身后之人在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之中直接解开了外袍,将他整个人贴身安置在与胸膛仅有一件单衣的地方,与他共享着自己的体温。 明辞越始终把持着分寸, 又问道:可以么? 纪筝被冻的嘴唇都在发颤,不知道明辞越是何来的勇气解开了外袍。 他有些害怕有些担心,却又忍不住要去猜测下一步,明辞越会做什么 一只手从身后缓缓伸了过来,搭在他的腹部之上,轻揉,顺时针不疾不徐地绕着圈,就仿佛是在对待一个吃撑腹痛的小婴孩。 他能感觉出自己腹部,那只手的温度,形状,细长,骨节突兀,力道十足却又隐忍含蓄。 涨么?男人吐出的热气在寒日里化作白雾,犹如云烟,笼罩住他的耳畔,这里难受么? 出来才会好受些。 那声音仿佛一种隐秘的蛊惑,低沉古朴,施法的咒语。纪筝一半的身子被搁在冰窖里,一半又被恶劣地丢在火上炙烤。 可以么?男人在进行下一步前又开口问了他。 这一次,纪筝耳垂边猛然一温热如同那些被轻含的梦境。他吓了一大跳,前倾了一下。 抱歉。明辞越连忙收回手,这是臣家乡的土办法,用于脾胃受寒时驱除寒冷暖身子的。 纪筝怔怔地看着他,明辞越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耐心有礼,毫无改变。但他却突然觉得别扭极了,总想要分清这里面究竟几分是给他的,几分是献给天子的,几分是忠心,几分是其他什么感情。 明辞越沉默地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酒壶,甫一打开,炽烈醇香的气息冲淡了冰雪的味道,与那股奶香纠缠在一起。 纪筝瞬间警惕,原书明辞越可是个极其厌恶酒水,滴酒不沾之人。 明辞越边解释边举壶昂起了头,是军营用来暖身子的烈酒,臣身上太凉了,帮不上圣上 那不如我直接为自己暖身子。纪筝猛然夺下,自己一口咕隆下去了小半壶。 等明辞越回神抢过来时,那满壶的酒已经只剩个底了。 纪筝眯着眸子擦了擦嘴角,嗓子里的灼烧感后劲上涌,辣得他朝明辞越微微吐了吐舌。 烈酒本就烧胃,您脾胃不好,已经开始吐奶了怎么能再喝烈酒?明辞越皱起了眉头,语气加重,这下恐怕又得想办法活动身子,将烈酒催吐出来了。 活动身子,说得轻巧,冬天捂得像个球一样,身后又有武安侯一言不合要把人带回宫,有什么活动能做。 他看着天子瓷白色的脸颊染上红晕,胭脂色的舌尖轻咬在唇边,满眼水雾未散的懵懂。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好喝么?即刻就得到了那人乖巧的点头回应。 就在明辞越怔神之际,怀中人儿手里的鞭绳转了又转,冲着他莫名其妙底勾了下唇,一鞭子扬在了马屁股上! 马猛地一扬前蹄,离弦之箭般飞窜了出去。 圣上!明辞越几乎与武安侯同时惊呼道。 明辞越将将把住了马头,带稳了方向,武安侯低骂一声不知道天子又要做什么小动作,他可不允许天子脱离他的视线掌控范围,带着一众人拍马,跃上山坡,突破雪尘,紧追其后要将他们堵截拦下! 纪筝酒意上头,方才只是兴起拍马屁,此时才后怕起来,被追得越紧越是心慌,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脱,猛夹马肚子。 连明辞越都不得不出声制止他,慢点圣上,太危险了。 经过山腰侧的一块巨石之后,明辞越猛地护紧怀中之人的头,带着他往旁侧扑落下去。两人翻滚了一圈,直直坠入雪地之中,扬起了厚厚一片雪尘,尽数如白被一般盖到了他们身上。 那匹惊马丝毫不停地往前跑去,行囊和氅衣还留在马背之上,看上去似乎还驮着两个人,勉强能够唬弄追兵一阵。 武安侯一行果然没停顿,来不及细思,追着那马上山而去。 纪筝缩在明辞越胸前,两颊酒意的酡红更加明,此刻还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半分。 明辞越又气又无奈,听着他砰然有力的心跳声,轻捏了一下他被冻红冻麻的鼻尖。 无声道:小疯子。 天子先睁开了一只眼,又紧紧闭回去,睁开了一条缝,打量到身后追兵不再,而明辞越正在眼前,这才仿佛舒了口气,从雪地里一骨碌钻出来。。 方才他二人躺过的松软雪地出现了两个人形深坑。 纪筝把自己摊平在明辞越的人形坑里,摊平,伸展手脚,似乎想与那个身形全部重叠。 皇叔长得好高大啊。他抬头委屈地望着明辞越,小声嘟囔,仿佛是嫌弃自己的手无法与他的相重叠。 明辞越一愣,两个声音!他方才听到了两个声音,小一点轻一点的是心声,大一点声音清朗的是天子说话的声音,两个清清楚楚重叠在了一起,再也不似往常那样完全相悖。 天子在亲口告诉他自己心里所想,对他毫无隐瞒,毫无防备,不用他再去下流卑鄙地窥探隐私,干扰运象。 哪怕知道这只是酒精的短暂作用,也已经足够令他高兴了。 分卷(33) 圣上把臣拐到这没人的地方来,是想说什么?明辞越缓缓出声问,仿佛被人压住了胸口,声音有些发闷。 说些什么?纪筝迟钝地想了一想,好似有事情要坦白,但潜意识里那事情又不可轻易和盘托出。 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新的发泄口,大胆,朕刚才都说不要你的忠心,命令你不准跪朕,不准叫朕圣上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朕当天子! 好。声音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的圣上。 纪筝听到明辞越应声便满意地颔了首,又摸了摸头想不明白这话哪里不对劲。 圣上为何不愿意臣拿您当圣上,对您永远忠诚,不好么? 因为朕不想再拿皇叔当臣子了。纪筝嘴比大脑还快,说出去了,自己才后知后觉捂住了嘴,眼神迷迷糊糊的,还小声补了一句,啊,糟糕了。 他只听明辞越低声道,无论您是圣上,还是谁,无论臣拿您当圣上,还是当其他什么,对您都会是永远的忠诚。 纪筝纠结地问:总有区别吧。 明辞越淡笑:可以么? 每每听到明辞越问可以么,纪筝就仿佛被那声音下了蛊,不受控制地,缓缓地点下了头。 对圣上的忠诚明辞越缓缓托起了他的双手,吻遍了他的每一个还沾着雪花的指尖。 对您的忠诚明辞越附身,阴影压了下来。 纪筝下意识闭紧了眼,却只感觉到了如棉花云朵般的触感,在他的额间,一触即离。 臣先是对您忠诚,继而屈膝于您所高坐的皇位。 疯了,他也疯了,不管一会儿天子要如何大发雷霆,他都认了。 明明只是天子喝了酒耍酒疯,他却仿佛也同时卸下了终日不变的盔甲面具,满溢的情绪压也压不住,在心口念过无数次的话都一字一句说给了圣上。 他本就不是君子,只是个贪慕天子视线的凡夫俗子。 纪筝舔了舔唇边,缓缓睁开泛红的眼角,汪着水雾地望向他,声音软软的,皇叔,就这? 明辞越:? 他真想把天子就地摁在这茫茫雪原里,地为榻,天为被,就着耳边说尽下流昧色的话,为那瑟瑟发抖的寒意之躯点上一把火,让他知错,让他求饶,让他喊出声,喉咙喑哑,眼角泛红,双脚发软。 只有这样,他那颗阴沉卑劣的心才敢确认,高高在上的圣上,真的属于他了。 甫一察觉到自己那般难堪可怖的想法,明辞越眸色一暗,忙撇过视线,强令自己不要再盯着那唇,喉结滚了滚,将跃起的情绪压制到极点。 半晌才缓缓开了口,声音依然哑到不行,等你下次酒醒的时候再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惹不起小疯子,怕疯子醒过来,忘了就离开了。 纪筝扁了扁嘴,心口非常一致地道:朕没醉!他顿了顿又道,比如,朕知道亲吻是两个最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情。 明辞越缓缓点了点头。 那朕与皇叔是可以做这种事的人吗? 明辞越神情突然僵住了,一下子,连带着小天子周身的奶香味都变得苦涩极了,苦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艰难地开了口,没有旁人,只有你我的时候。 只有你我的时候,我们不当皇帝和臣子,也不当侄子与叔叔了好不好? 圣上说好就好。 那究竟当什么?明辞越不敢问,更不敢奢求答案。哪怕只是这样,也挺好, 纪筝还在摇着头自言自语:你放心,跟了朕不会让你吃亏的,朕从不白.嫖主角,总有一天朕会以天下山河为证,给你位子的。皇帝的位子。 好。明辞越淡然,权当听不见后半句,自欺欺人地把位子曲解为后位。 他的声音重得仿佛积蓄了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又克制成了几个字,那臣谁也不娶,只给圣上打下天下山河,等着圣上娶臣回宫。 想得美。纪筝很不客气地轻哼了一声,那么累,凭什么只用朕娶老婆,你不用? 明辞越轻声:若是圣上对臣一直这般坦诚就好了。 这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再也不用,再也不会偷听圣心,干扰帝星,那种对天子心声难忍,难掩的欲求也可以尽数得到释放,得到满足。 天子的心声,将会永远独属于他。 可是明辞越淡然道:醒来了,一切又会照旧。 那趁着没醒。纪筝趁明辞越还没反应过来,撩开了他脖颈间的毛领,学着他昨晚的样子,一口啃在喉尖上,留下了酒香奶味相融的一圈牙印,朕给你戳了玉玺章,朕若敢不承认你,你就拿着这个让朕对你负责。 明辞越喉咙深处逸出了少许声音,一把摁住他的身躯,隐忍半晌,不要动。 纪筝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跨坐在那里,乖巧地缩起来一动也不动,静等着那处反应消弭变弱下去。 明辞越猛然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间,吸了一口,带过的凉风划过他裸露的肌肤,圣上很香是奶味的。 唔 不对。他蓦地警觉,来人了。 纪筝还未开口,远处忽然又是无数马蹄声,那驮着假物的马本就没能把他们引多远,武安侯一行人又追了回来! 这里根本无处可藏,两人衣衫皆是有些凌乱,红痕还在,更加不好解释为何要突然加速逃跑,又跳马藏至此处。 武安侯的靶子,是明辞越。 马蹄声仿佛试探似地向这块巨石逼近。 一点,一点。 一皇帝,一亲王,一侄子,一叔叔,这莫大的朝廷秘事,皇族丑闻就要在这皑皑白雪之上被人扒干净了,赤.裸裸地公之于众,任天下品评,臭名流世,成为坊间市井茶余饭后的谈资。 纪筝的心跳猛地被吊到了极点。 明辞越将自己外氅盖在纪筝身上,要抱他起来,反被他一手拉下,制住不动,不管了,你一口咬定是被朕逼迫的,一直以来对你用强的,待朕回宫中便下旨要征你为妃,定会有无数大臣对朕更加不满,为你上奏请命,这样,这样皇叔就可以顺利夺位了。 纪筝的话还未说完,山坡之下静默已久,训练有素的士兵队列们不知是谁领了头,爆发出一阵混乱欢呼声,一个个散漫地随意乱逛,唧唧喳喳吵闹乱作一团,远处看起来甚至像是动乱的势头。 武安侯猛地刹住马蹄,高声呵斥底下的队伍高.官,可这呵斥毫无作用。 北大营的军权几乎是武安侯的命根子。 他看了看不远处几块可疑巨石分布的半坡,又看了看底下的军营,两相权衡之下,一咬牙,掉转马头冲下了山坡,只命几人在附近四处继续追寻。 没有被发现?纪筝几近颤抖着声音问明辞越。 明辞越帮他拭了拭后颈的冷汗,安慰道,谁也不会发现,谁也不会知道。 谁也不会发现。纪筝小声跟着他重复,只有我们,偷偷的。 可随即,他的目光越过明辞越的肩头,望到了石头后干净雪地上的一排马蹄印,以及马蹄印旁被人写下的,不大不小的字样,十五。 表情僵住了。 是顾丛云,顾丛云在警告他还有十五天的时间。 纪筝瞬间酒醒了,被冷风吹得脑内清醒异常。 明辞越好似察觉到他的异样一般,询问他:圣上可有什么事情要跟臣说? 没,没什么。纪筝咽了一口唾沫。 方才之事,每一件,每一句话,他都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明辞越如何吻过他,如何承诺给他忠心,不仅有君臣的忠心,更有最亲密之人的忠心。 但他还是退缩了,说不出口,他越发无法拒绝明辞越唤他圣上,越发无法开口告诉明辞越,自己懦弱胆怯,只想退休,并非江山所托之人。 毕竟明辞越的每一种忠诚,每一种吻,他都想独占。 再等半个月,再贪恋半个月。 纪筝靠在明辞越肩上,迟钝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是糖!!!(大约qaq 第37章 纪筝刚与明辞越收拾整顿好, 打算离开此地,忽地又听武安侯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缓缓靠近, 丛云,可有找到圣上? 纪筝瞬时转头望向石头背后,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 顾丛云的确躲在那边。 方才那群人□□,不知道是否是见过了璟王,受他指使。武安侯顿了顿, 声音压低了, 满是戒备, 璟王是不是也在此处, 同圣上一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纪筝默默揪紧了明辞越的袖角,倒是明辞越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 丝毫没有放下他自己离开的意思,带着他往武安侯的方向走过去。 这里是漫漫雪原, 插翅难逃,想要离开, 他们也得乘马。 不在。顾丛云的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未加半点犹豫, 不在, 只有圣上。 嗯?不在? 明辞越和纪筝闻言也有些诧异。 顾丛云先武安侯一步,快速牵着马到了石头后面。他一只手交出缰绳,一只手平伸开向他讨要人,似乎像是要完成一笔交易一般,歪着头看着明辞越笑笑。 明辞越一言不发, 也不理会那笑,只是驻足原地。 倒是纪筝先急了,主角受出手搭救,也不知道这人还要犹豫什么。他推了明辞越一把,自己主动往顾丛云的方向靠拢过去,刚碰到顾丛云一个手指尖,却见明辞越脸色一黑,转身扯开他绕过顾丛云,恨不得去直面武安侯。 偏生顾丛云小孩子气极了,一下子钩住纪筝的小拇指死活不肯撒手。 纪筝夹在两个人中间,被拉过来扯过去的,扯烦了又不能怒骂出声。 他长叹了口气,拽过明辞越的一双手,十个冻得苍白的指头尖,每个都挨个握一遍,放到手心暖一遍,再抬头用湿漉漉的眸子望他。 心里焦虑道,可以了吗,皇叔? 这才见明辞越终于肯服了软,把他放下地,将他的手都细细裹紧棉袖里,勉强准许顾丛云搀扶他。自己翻身上马,将是要走,又勒住缰绳,俯下身子,凝神望着他,意有所指地触了触自己的脖颈。 顾丛云不会知道,只有纪筝自己懂得,烙在那里的玉玺印。 好在脸本来就是醉酒的红,再红也分辨不出几分,纪筝羞得低头,替他扬鞭抽了马,终于将明辞越驱走。 明辞越前脚刚离开,武安侯就快马绕到了石头之后。 看到醉醺醺,一身狼狈的天子,武安侯还有些诧异,以为纪筝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便毫无顾忌地问顾丛云,你当真没看见明辞越? 顾丛云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犹豫着什么。 急得纪筝不得不在袖子里掐了他一下,这才见他低头冲着自己满意一笑,答道:的确没有,圣上方才清醒时跟我说,明辞越不忍心见自己的旧部下,把他放在此处,先行回去了。 嗯?明辞越肯主动离开天子?倒是难得武安侯又凑近了接过纪筝,狐疑地皱了皱眉,圣上怎么会吐奶?太皇太后又该怪罪了。他轻声嘟囔道,圣上为何要喝,自己究竟能不能喝怎么会不清楚 顾丛云主动为他解释道:应该是醉酒后的反应。 纪筝此时已经全然清醒,见着武安侯那张狡诈至极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借着装醉,不管不顾,朝着他身上就是重重两脚。 武安侯一个没站稳,被踹倒在雪地里,吃了两口雪。他戎马半生,位高权重,太皇太后和先帝都得让他几分薄面,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此刻被踹得一脸怔忡,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忘了眼前之人是天子,猛地扬了手。 纪筝哼哼道:好你个武安侯,背着朕还朕的玉成山庄来! 顾丛云忍着笑,跟着道:爹,这是圣上,不是别人。 武安侯瞬时熄了火,只阴恻恻地看了顾丛云一眼,圣上闲暇无聊,你入宫多陪着圣上几日,别忘了。 已经醉成这副模样,就更不要说参观跑马场和北大营了,纪筝再没有在宫外多停留半分的理由。武安侯阴沉着脸,将他护送回了京城,毫不停留,直接入宫。 甫一到延福殿,武安侯即刻请退,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去向太皇太后复命了。门一关就又是那个冷冷清清,偌大无比的天子寝宫。 出宫见过了以后退休要住的大别野,纪筝越发不喜欢自己这个空荡的寝宫。香还是别人屋子香,况且,郑越府还有明辞越。 一想到明辞越,纪筝脸庞又是一阵灼烫,事情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明辞越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些落在他指尖,他额头的滚热温度,夜里的纠缠,宛如祭献似的为他跪地,吞吐 从此,无人的时候,他们便不再是君臣,不再是叔侄 圣上。顾丛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差点忘了还有这崽子跟进了宫。 干什么!纪筝故意恶狠狠喊道,朕给你在外面放了草垫,你也睡在外殿给朕守夜吧,不准进来,别睡死了,朕起夜时还得唤你! 明辞越就是睡在这给你守夜的?顾丛云突然放声笑了,那他可当真是君子,端方君子。 顾丛云跨步冲入内殿,不顾纪筝的挣扎,拖着手把他带到草垫的位置,圣上看看,看看你的好君子。 纪筝骂了他几句,自己也顺着他手指的方位看过去,从草垫摆放的位置,正巧是屏风帘幕形成的缝隙夹角,不用刻意,刚刚好能望见龙榻之内的情形,若是恰巧有风经过,将帘幕轻轻卷起,则内里平躺之人的一举一动,一览无余。 春色满帘关不住。 纪筝猛然咳了几声,斥责道: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辞越背对着朕是守夜保护朕,哪像你,满脑子颜色废料! 分卷(34) 顾丛云满脸讥讽,为何这么笃定?你又听不见他心里所想,不知道这人那些个难寐的夜里都肖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究竟都在看些什么。 顾丛云一步步逼近,撩起了他的一缕乌发,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狠:他为你守夜保护你?恐怕他最要提防戒备的就是自己,时时刻刻抑制欲望,压抑本能,警告自己只能远观不能吃。无时无刻不想在夜里走进去,趁着圣上在龙榻上辗转入眠之时,欺身压下去 或者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溜进来过,坐在床边借着月光望着你,偷偷摸摸做些不留痕迹的事情,第二天又毕恭毕敬喊你圣上,圣上,昨夜睡得可好 放肆!清脆一声响,回荡在空旷大殿之中,四下立即寂静了。 纪筝狠狠扇了下去,丝毫没有保留劲度。他喘不上来气,胸口上下起伏个不停。 这一下扇得两人皆是一愣,半晌,纪筝讷讷地收回手,冷声道:宫里说话留意,这般嚣张张扬,朕可保不了你。 顾丛云低着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在纪筝以为他要终于要生气发怒之时,只听小小一个声音,别生我气 顾丛云偷偷来拉他手,像白天那样想与他勾手指,我错了,不该告诉你这么多,我只是讨厌那种敢做不敢说的人,至少我对你是坦诚的,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承认。 纪筝哼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甩开他的手。 明辞越,不会是那种人。 纪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心里知道,那夜明辞越有机会对自己下手,但他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甚至任由自己利用他泄火。 明辞越不会是那种人的,不会的。 顾丛云见他背过身,又自己转了个圈来逗他,扯他袖子,挠他肋骨,毫无架子,毫无脾气,跟白天判若两人。纪筝知道他少年性子,就是如此,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闹,肚子里藏不了半点事情。 圣上。是小医士带着常晴,从后门进来找他了。纪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办,忙将顾丛云打发出门。 那我真的出去了噢,在外面为你守夜。明辞越不在,你可以像使唤他一样使唤我的,没关系,我不在乎。顾丛云摸了摸鼻尖,异常乖巧,有些不舍地挪动向门外,又眼巴巴地回头补充了一句,我等着圣上唤我进来! 纪筝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主角受,只向他摆了摆手,也根本考虑不到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着急着驱他出去。 他等着顾丛云关上门之后,连忙把一同送进宫的宝贝鹿交给小医士照看,说明了这鹿误食了什么毒物就开始发情的情况,让他务必查出来这种药。 纪筝省略了自己也吃了同种药物的情况。他不想再坐以待毙了,这次就是想纠察到底,若是当真又是顾丛天下的药,也算又有重要证据在握。 圣上。小医士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安排,喏声道,白翎鸟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纪筝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缓缓滑落下来。 明辞越离开了,连带着他的鸟也不见了。 他心烦气躁,原地来回踱步,一只鸟算得了什么! 可那是,那是璟王留给您的鸟。小医士肩膀一抖一抖的,卑职知道,圣上其实很喜欢璟王的鸟,都怪我 谁说朕喜欢璟王的鸟? 小医士反问他:难道圣上不喜欢璟王的鸟? 纪筝: 他不得不主动挑开话题,转头跟常晴吩咐起京城制衣产业链的事情,这下子又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原来短短几天的功夫,有了顾丛云那日的出门带货,相似布料花样的衣物一下子就卖得脱销,销路一旦打开,便有更多的门店可以落成了。 常晴知道天子不只是单单为了赚钱而卖衣,又辗转告诉了纪筝一个更大的事情,武安侯府的奴仆采购一大批奴婢衣物时,赖账,争吵起了口角,无意脱口而出天子都查不到他家账本。 一大批奴婢衣服?天子都查不到他家账本?纪筝念叨了几遍,是账本。 没想到能这么快得到有用消息,纪筝有些喜出望外,又跟常晴细谈了接下来门店要怎么布置,如何掌握衣物产品的销路,记录好常出没青楼的达官贵族名单。 圣上,会是位厉害的圣上。常晴逐渐摸清楚了纪筝的目的,看待他的眼神越发崇敬,不禁由衷地出口夸赞了一句。 纪筝苦笑了一下,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给不争气的主角铺路,只不过主角至今仍是不领情,不懂他的苦心。 他二人在这里商量着,屋外忽然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璟王可是在殿内? 纪筝慌忙想收图纸,却又见顾丛云的身影替他死死挡在了门口,回太皇太后,璟王已经在宫外郑越府安定下来了,殿内只有圣上,已经睡下了。 太皇太后见是顾丛云,声音缓和了下来,睡下了,那你找暖和地方守着吧,多陪着圣上,哀家放心了就不打扰了。 是。 纪筝忽然发现,只要顾丛云开心,他就能当一个非常好用的挡箭牌,的确值得他留下来使用。 只是一整夜,他都未曾想起过,要将顾丛云招进殿内。而未得他命令,一整夜顾丛云也没有闯入殿内。 纪筝合衣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他无言地盯着帘幕遮掩外,那个草垫放置的位置,究竟有没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皇叔也曾默默凝视着他。 翌日清晨有经筵早课,这次无病无痛,没有任何理由,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纪筝干脆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衣服也懒得再换,一身怨气地冲刺去御书房。 顾丛云作为伴读,也带着几个书童提着书箱也出现在御书房阁内。同样是一夜未眠,这人一身青色袍衫在身后如花瓣般铺开,不带半丝褶皱,上身笔直地跪坐于地,犹如一棵拔地而起的青松,与太傅遥遥相对。 远看,当真与明辞越的轮廓有七成的相似。 纪筝跪坐去一旁,皱眉,不得不承认主角受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 这么漂亮一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顾丛云看他过来,瞬间破功,委屈地嚷声道:昨晚我等了一整晚,为何不宣我侍寝? 纪筝: 太傅黑了脸:顾公子失言,圣上只能宣后宫妃嫔女子侍寝,不能宣你。 顾丛云不满:那要是圣上喜欢男子呢? 太傅阖目摇头:那也得遵从礼法规矩入宫为妃,方可侍寝,顾公子,你又不可能甘愿入宫为妃 我若不能,那他堂堂一个王爷凭什唔 纪筝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凶道,不得在经筵上无礼。 太傅见今日这二人性子仿佛颠倒过来,顾丛云是全京城里他钦点的文章第一名,鲜有讲堂上失礼的时候,而确又少见天子口中冒出无礼二字,无礼,那小天子就又知道什么是礼了么。 他再次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开始今日的讲经。 原主任性又贪玩,年纪渐长而帝王读书功课根本没做过多少,为他专设的早课需得从古人读书必学的四书五经教起,纪筝看着竖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就犯愁,仿佛回到了前世课堂上,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就开始神思乱飞。 笔下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人形侧脸的模样,回神之时,画像已经成形了,说不出画的是谁,连纪筝自己都不清楚。 一个笔尖从侧方偷伸了过来,为他这画像唇上加上了两撇。再一看,纪筝乐了,这两笔简直是灵魂所在,画像像极了那个在他们面前唾沫横飞的老学究。 他侧目去望顾丛云,顾丛云坐的端正,目不斜视,笔下一住不住地也画着小人。纪筝目光微变,对他多了几分理解和欣赏,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用气声道:你画的是? 顾丛云突然敛了笑容,将书本紧紧用胳膊护住,连咳了几声,佯作专心听讲。 只是耳后根子红了一大片。 纪筝叹了口气,主角受画的还能有谁,除了主角攻还能有谁。 他也正襟危坐,传小纸条给顾丛云,写道,你非认定是这人了么? 顾丛云猛地耳后根更红了,偷偷瞧了眼怀中的画像,又抬头偷偷瞥了眼他,在纸条上果断决绝地回话,认定了,我就要这人。 这人有什么好的? 顾丛云梗着脖子写道:哪哪都好。 纪筝看着他那一脸怀春的模样,不禁又心生感慨,顾丛云再怎么样,也还只是个如白纸一样的少年郎,心底不坏,看起来还像是个恋爱脑。 半晌,纸条又传过去,打个商量,半个月那件事作废好不好,我的事只有你知道,别告诉明辞越了好不好。 顾丛云接到纸条,神情仿佛松动了一分,继而又紧绷了起来,非常有原则地写道,不行,半个月是底线。 他又想继续写:我想让你看,透,璟还没写完,天子小声惊呼道:是鸟。 窗外扑腾着一只雪白翎羽的小鸟,立在窗缝之间,回头啄着羽毛。顾丛云随身带着打鸟的弹弓,当即对着小鸟拉满了。天子喜欢这鸟,他便一定要为天子打下这鸟。 可天子惧怕那弹弓似地,狠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挡在中间,互住鸟,小心翼翼地把手掌伸过去,任凭鸟跳到掌心里。 再敢在宫里用弹弓打朕的鸟试试! 顾丛云很委屈,又惊讶又委屈,脸皱成了一团。 偏是在这时候,太傅早就忍不住了:上次布置的经典论章,顾公子和圣上可有完成? 嗯?布置的什么?留给纪朝鸣的,他纪筝怎么可能会完成! 怎么当了皇帝也得交作业?!纪筝缓缓抬头,就对上了那只正摊在他面前,有意为难的手。 下一刻,光天化日,就在太傅的眼皮底下,一卷文书被堂而皇之地递上了纪筝的桌案,顾丛云自己那边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十分坦然地冲太傅笑了笑,学生愚钝,未能完成。 太傅哪里是没看出来,可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谁敢当面斥责暴怒无常的小天子。 他几步下来,惩罚全给了顾丛云,气不打一处来,一戒尺一戒尺全打在他的桌案上,想让圣上哪怕旁听着这惩罚,也能清醒点。 顾丛云毫不在意,为天子受训,甘之如饴,他不禁侧目望向小天子,想要得到天子哪怕一个眼神的感动,肯定。 可天子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丁点注意力都不肯分给他,手里不停地在摆弄着那只白羽毛的小鸟。 他骤然僵了脸,缓缓垂下了眸子,把刚刚画好的画像攥成了一团废纸。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圣上待他很不一样,明明会懂他,理解他,靠近他,可留给他温存后,即刻又推开他,厌恶他,丢掉他。 恐怕凡天下登上圣位者无一不喜怒变化无常。 他对圣上,再怎么殚精竭虑,尽心尽力,哪怕做得像明辞越一样好,也永远不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为什么,凭什么。 白翎鸟的腿间携带着信,在纪筝腿前蹦来蹦去。他在袖中打开细细,皇叔字迹遒劲,语言精炼,全是汇报在宫外查到的顾家之事,以及成衣铺拓展之事。 圣上在宫中要多谨慎留意。明。 没了,这就没了?!! 纪筝不死心,把这张纸翻过来倒过去,恨不得放火上烤烤看。雪地倾诉完那么多就即刻分别了,好不容易来了封信,公事公办,从头到尾不提及半点关于他的事情。 不过明辞越不就是这种人么,倒是那日雪地像是他的一场春日梦魇。 真没了,皇叔对他无话可说 纪筝强忍着心头的失意,有些粗暴地把白翎鸟的鸟脚拎了起来,抖抖看,能不能掉落更多信件。 小鸟惊恐地啾了一声,啄起了一条白色带子。 是系在信外面的带子,方才未留意,此时拾起来细瞧,眼熟极了。 纪筝指尖微微颤抖,从头摸到尾,轻嗅指尖,沾惹上的是一股皂角的清香。这个时代,带香的皂角可是珍贵极了,可这香味偏又像极了他浴池的那一块。 是那日系在明辞越眸间的带子,纪筝醒悟。 明辞越竟还留着这根带子,一条普普通通,从衣物上撕下来遮眼的带子。 纪筝翻过来,突然发现雪白布带最下角,一行小到不能再小的墨色字迹。 简洁,干练,命令般的语气。 系上。 系在哪?纪筝猛然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小脸通huang) 顾丛云:终究是错付了。 这章讲讲顾公子,下章皇叔就出场。 祝大家双十一快乐哈哈哈,也祝顾三公子双十一快乐,毕竟小皇帝和皇叔不用过节。 第38章 这是谁衣服上撕下来的烂衣带?顾丛云趁着太傅不注意, 把头伸了过来,闻着还挺香? 纪筝脸一红,抓起带子胡乱塞进袖袋, 谁让你乱偷窥别人东西的! 顾丛云被训斥得一脸莫名其妙,一根带子而已 是啊, 一根带子而已, 上面还写着含义不明的话语,纪筝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办。 想要帮皇叔尽快掌权, 他们要应对的不只是武安侯, 更是他身后站着的太皇太后, 乃至于半个朝廷党派的势力。 况且眼下, 武安侯的儿子还得了太皇太后授意,日日夜夜守在他这里,几乎与他同食同眠, 说的好听叫伴读陪同,若是往坏里揣测, 可解读的空间就更大了。 于是纪筝只得接连几日昼伏夜出,夜晚召常晴来问成衣铺之事, 由此获取宫墙外十七街八十八坊每一分毫不同寻常的动态,不放过任何一个阴沟角落。也是多亏了这条完全独立的监察脉络, 让他虽然远离朝廷, 确实第一次,真真正正有了掌控京城的感觉。 除此之外,他还要每日夜里将白翎鸟从延福殿放出去一次,这鸟翌日夜里会带来属于明辞越的消息。 分卷(35)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36) 臣替他们,先行谢过圣上。 这等荒唐事,你不拦着朕? 纪筝瞥了他一眼,散漫地随口道:朕哪里是为了他们,朕就是恣意妄为,蛮横无理,为了找一珠子竟搬动百年水闸,干扰风水地运,谁会懂得,那些朝堂上直言进谏的百官会懂得么? 臣与苍生万民会懂得。明辞越淡然道,臣,以及天下百姓,与圣上同担。 明辞越,天下百姓,会与他同担。 纪筝眨了眨眼,鼻头一酸,差点没绷住。 他没那么伟大,没那么镇定自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引一河治万田,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心里发怵极了,害怕后果,害怕责任,害怕弄巧成拙,害怕得要死。 此事过后,会有人咒骂他的暴虐,会有人警惕他的谋略,会有人歌颂他的功德,但唯独没有人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心底有多么害怕。 只有明辞越会知道,只有明辞越会懂得。 一次又一次,无条件地站在他的身后。 纪筝刚想开口说什么,他们脚下的土地猛然一阵晃动。 圣上危险。明辞越再一次拉近了距离,把他拢进了怀中。 知道是不远处合闸带来的正常震动,只会有这一次。但纪筝不说话,也不推开,借着危机,任由他的侍卫僭越地护着他,抱着他。 他忽地就想起了之前读过的一句话。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身后细细簌簌一阵响声,明辞越好似把他的身子微微挪开,自己扶在了栏杆上,有些异样。 纪筝凝眉,转过了身去瞧。 只见栏杆上一坨黑,明辞越的手就搭在黑渍一旁,俯下身子,神情认真专注极了。 看什么呢? 他那么喜洁之人,怎么会主动碰这种东西? 明辞越瞬间收手,用长袍盖住,遮遮掩掩道:没什么。 纪筝好奇:朕命令你有话直说。 明辞越哑声了,沉默地伫立着。 又背着朕偷偷摸摸做了什么?明辞越越要拦,他就越担心,心头猛然闪过不详的念头,一把推开明辞越的手,朕自己看! 嚯。 小皇帝的遗诏。 歪歪扭扭的字迹格外醒目,明月品行端划掉。 皇叔品行端划掉。 明辞越品行端正。 那些划的凌乱线条完全没起到遮掩效果,不仅没掩盖住字迹,反而像是划重点一般,突兀标出了明月皇叔几个字样。 纪筝瞠目结舌,耳朵尖在冷风中一阵滚热一阵冰凉。 脖子僵直地抻在半空,呆呆地不敢转过去头去。 生怕明辞越的下一句话就是,圣上又是背着臣偷偷摸摸做过了什么。 还看么? 低沉的声音han住了耳尖,沿着敏.感的耳廓,游走,没入,钻进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耳朵怀孕了!!!小皇帝遗诏指路前文第一章,哈哈哈终于用上它了! 啊关于那条带子,我是真没想到,一条纯洁清白的带子,啊人家皇叔用来挡眼睛的带子,评论你们都想给小皇帝系哪?!能系那吗?!!! 不过嘿嘿嘿真香,系哪都香,系小皇帝身上就香,一带多用,安排! 第39章 明辞越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猜不透,也不想去听答案。 无所谓,他不在乎。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触碰肮脏的墨迹, 甚至恨不得拓印下来。 只是单纯地用手摸过那些字迹,天子御笔亲写的皇叔明月, 就足以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遏制不住地,想衔住喉咙,逼着这人带着泣声叫出来, 喊出来。 都是圣上自找的。 不看了, 不看了。天子垂下头摇得好似拨浪鼓, 又伸手去触自己通红的耳垂。 明辞越能听见他内心的尖叫了, 啊啊啊,再也不要见皇叔了。一头撞在他胸膛上!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明辞越轻笑了下,隐忍了回去, 眼中的热潮悄悄褪去。 啊啊啊纪筝表面维持淡定,嘴角微抽。 这字是明辞越看着他在书房里写过的字, 这称呼也明摆是只有皇帝能用的称呼。 他,无可狡辩。 反反复复写人家的名字, 若不直说是遗诏,恐怕就只能解释成少男思春, 临水有感而发了 又是沉重一声响, 水闸完全关闭,水位已定,远望犹如一条溃烂伤疤的巨龙,低喘蜿蜒而去,高位之处的河床完全暴露在外, 淤泥包裹着太皇太后心爱的睡莲根茎被冲刷得四处倒伏,红尾的锦鲤已随着水渠游去江河。 纪筝回头看河床,轻抽一口气。 不看了就好,夜晚水边太凉,臣送圣上回宫。明辞越轻描淡写地遮过他的视线,神色寻常,一如既往地单手托起他,细心地让他臀部坐在自己的小臂上,环抱住自己的颈部,免得那此时还酸胀发麻的双腿被触碰到。 纪筝仿佛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孩,又下意识地沉浸于这种默契的安静。 出乎他的意料,皇叔半句也没有询问关于那些字样的事情。 很快纪筝又想明白了,这不就是明辞越么,翩跹君子,从不会强迫他,为难他,冒犯他,窥视他,细心地把他包裹起来,不会让他在自己面前感觉到半丝困窘,尴尬。 哪怕是此刻的肌肤相亲,也保持着一寸理智适当的距离感。和其他人不一样,和这个吃人的朝堂漩涡不一样。 明辞越是一座能让他放松平静的孤岛,沉默又温柔。 他惦记着明辞越的右胳膊不久前还受过伤,此时被抱着也不怎么敢用力,努力勾着明辞越脖子,往上拔着身子,提着气,换来的便是垫在臀下的手又往上移了移。 嗯纪筝半眯着眼动了动,鼻音小声哼唧了一下。 明辞越一路将他抱回延福殿后门,返回到寝殿里。 圣上,殿下。原明等待已有一会儿,见他二人进来,连忙跪地行礼,详细汇报宫外水闸放水情况以及水渠水位情况。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禁悄悄抬头看那对壁人,不敢直视天子,只能看见那人白净瘦削的下颌团簇在雍容的雪白狐裘领中,又轻搭在璟王顶稍的乌发之旁。 你这衣上的伤?小天子比他想象的要敏锐,猛然皱起眉,直起身来,与看守水闸之人发生冲突了?他们不认朕的令牌? 原明道:那些人强词夺理,说是这令牌是属下等人偷来的,圣上断不会下这样的指令,毕竟毕竟圣上登基以来就从未亲自下过像样的命令。 看守水闸是工部的人,而当今工部侍郎又正是那武安侯长子顾丛天,顾工部,玉成山庄和京城水闸倒都在他手上了纪筝边说着,边任由明辞越把他放去床上。 原明跪地听着,冷汗微渗。 放水赈灾,调查旧案,震慑权臣。 没有太皇太后干涉,没有朝臣鼓动,这可以说是圣上即位以来独立决定的第一件事。 且,原明知道,这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件事。 恐怕满朝堂,满天下之人都同他这般低估了当今圣上眼前之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适合当主子。 他仍然有些心有余悸,半是惶恐半是敬畏,越发看不懂那张稚拙单纯的面孔下藏的是什么。 也越发明白,天底下能驯服璟王,压璟王一头的,只有这位,也只能是这位。 纪筝想到什么就吩咐什么,还有 明辞越忽然转身要出去,纪筝瞬间蔫了菜,下意识地拽了下他,小声问:怎么听着听着还出去了? 去给圣上打热水。 朕不需要你服侍朕,朕就需要你纪筝顿住了。 他根本没想那么多,计策全是想给明辞越的,本就只是为了主角才勉强努力地搅动生锈脑子,思考这么多,他还等着人给拿主意呢,怎的这正主心眼这么大,没事人儿似地。 这天下,这朝堂可终归都会是明辞越的。 圣上。明辞越低头看他,严肃绷紧的脸又无奈地舒展开,圣上的朝堂圣上自己能拿主意,留臣在这里做什么,臣除了服侍圣上还能为圣上做什么? 纪筝还想说什么,又被明辞越抢了先,不过圣上得学会了,下次议事下令时要挥退无关之人,即便是臣也不能越职去听,去干涉不属于臣管辖范围之事。 纪筝反驳不了,哑口无言,一口气憋着提不上来,不耐烦地挥手叫他快下去打热水。 挥退了明辞越,纪筝低着头,盯着原明旁空荡荡的玉石地板发呆,什么正事也不吩咐了。 圣上英武原明没忍住,嘟囔出了声。 纪筝这才发现这人一直盯着自己看,皱眉训斥道:看什么看!难道朕还不知道自己英武不成。 两人大眼瞪小眼。 原明现在当真是打心眼里崇敬小天子,又多念叨了几句,圣上压得住殿下,臣信了,心服口服地信了,不过也得璟王甘愿俯首被驯服才是。 被驯服?这词用在明辞越身上当真怪异极了。 纪筝纠正道:璟王又不是什么猛禽野兽,哪里需要被驯服。温顺端方,他不是被驯服,只是生性便如此 生性?原明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笑,您对明辞越有什么误解? 下属背后议论将领乃是大忌,原明不便多说什么,只道:您见过明家老宅时的璟王吗? 纪筝没有。 您见过军营战场上的璟王吗? 纪筝没有。 您见过璟王对除您之外的其他人笑过吗? 纪筝也没有。 他对明辞越的印象一半是靠原书描写,一半是靠亲身接触,二者拼凑堆积起来的。纪筝潜意识里为这位主角贴满了标签,温文尔雅,忠义之士,西漠战神,心怀志向,端方君子。 而眼下明辞越的形象突然又变得模糊起来。 他忽地又想起了顾丛云让他去向明辞越坦白身份试试看,看看失去了天子身份,没了忠诚的理由,明辞越对他还能剩些什么。 于是他又说照样说给原明,璟王那样做,甘愿俯首甘愿那样,都只是出于忠诚。底气不怎么足,声音越说越弱。 原明看着小天子这般懵懂不清,有些无奈:卑职对您同样忠诚,所以见了您会行礼,会敬畏,会保护您,会为您付出,但决计不会也不敢望着您,对您笑。 天子陷入了沉默之中,把小脸蜷缩进那团雪色绒领中,若有所思,神色晦暗不明,身形依旧瘦小,看起来却没有了之前见时的单薄落寞。 原明张了张嘴,想一想又闭上了。他还吞了一半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对其他臣下也可以欣赏爱护,所以封赏他们,重用他们,锻造他们,但也决计不会望着他们,对他们又颐指气使又忍不住眼里的笑。 一个不只是忠诚,一个不只是欣赏。 气氛有些沉重,原明决定挑开话题,看了看天子的双腿道:双腿无病无伤却仍要璟王抱着,就是为了高他一头,磨练璟王的脾性。他是真的由衷地赞叹,高,实在是高。 天子回过神来,挑了挑眉,轻咳了两声,那是自然 话音未落,明辞越端着木桶回来了,动作熟稔地为圣上拿热巾帕,卷裤腿,热敷腿,上下舒络筋骨,臣小时候腿麻了,臣母亲便是这样做的。 原明: 纪筝: 明辞越没出声,回头淡淡地望了原明一眼,原明瞬间收了笑,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袖里一直还揣着样东西,此时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又望了望璟王和圣上,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一咬牙就塞给了璟王,您多保重。说罢也顾不上听责罚,低着一颗憋得通红的头,顺着后门一溜烟跑了。 明辞越和纪筝的目光全集中在了那个小瓶上。 纪筝瞬间就认出来了,红成了熟虾仁,这玩意他在原书周边漫画里见多了,润油膏,榻间秘物。 好一个忠心耿耿,原明当真是把娶老婆的家底都奉献干净了。 还专门递给明辞越,这么贴心,生怕明辞越不知道他在背后吹牛皮榻上能压人似地。 臣不知圣上知道这物是什么么?明辞越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茫然无知,怎么用,给谁用? 纪筝更想死了。 他又羞又气,一脚踢向原明逃窜的方向。谁知那脚本就是麻得无知觉的脚,一下指头杵在地板上,疼得他连连倒吸凉气。 明辞越又顾不上小瓶了,蹲下来帮他继续顺筋按摩。 唔麻意上来了,纪筝哼唧的声音越发压制不住,是颤抖的神经控制着他止不住地要痉挛,要逃走。麻得实在难受了,纪筝就下意识地捏紧了明辞越的肩头。 明辞越恐怕是世上最有耐心的医士,一遍遍将那扑腾的脚丫摁回自己的身下,圣上请稍作忍耐,不能逃,越逃越解不了麻。 那双同雪一样白的手搭在同雪一样白的小腿上,沿着青色蜿蜒的经络,单手便几乎全握住了,上下,上下。 敷热了,敷滚烫了,敷舒坦到所有筋脉柔软地疏解,为他打开。 嘶纪筝还念着原明方才的话,此刻难耐地半眯着眼问道,如果朕我不是天子,你还会这般耐心按摩么? 明辞越手下的动作未停,淡然道:如果臣不是亲王,圣上还会准许臣伺候么? 纪筝下意识接道:跟你是不是亲王有什么关系。 分卷(37) 他瞬间微微张开了口,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是啊,有什么关系。 对于明辞越来说,他是不是天子和此时此刻的细心照料恐怕也没有半分联系。 筋脉早已疏通,腿早已能动弹,可纪筝就是一动不动地呆在木桶里,直至水都凉透了,直至远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直至明辞越不得不离开。 纪筝有些落寞地晃着脚,坐在床边,目送着那道身影往前门而去。 哎,等等!纪筝突然想起了什么,飞速跑过去,没来得及穿鞋,微潮的净袜直接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落下一串小脚印。 已经晚了,明辞越已经缓缓伸手拉开了门,纪筝眼疾手快连忙在两门缝间伸手接住顾丛云环臂抱着剑,背靠在两门缝之间,一边守夜一边睡得正酣香。 他在这里干什么。明辞越的声音瞬间冷了,音量半点不减,毫不顾忌吵醒这人。 他眉头紧皱,立刻就想伸手拍醒他,被纪筝赶忙拦住了。纪筝向他做了个噤声手势,缓缓将两扇门合拢回去,再次顶住顾丛云的重量。 纪筝刚稍稍舒了一口气,就觉得身畔的气场不怎么对劲,他慢慢转过头去,发现明辞越的脸色沉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双眼睛向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白袜子。 纪筝的脚瞬时缩回长袍下,地上又凉,他两只大拇指扭捏地翘着,纠缠在一起。 朕这是还未解释完,纪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倒吊着扛起,脚丫完全暴露在半空,飞速移动,背朝下,重重摔落在床榻之上。 摔下去的那一瞬,纪筝瞳孔放大,他在明辞越眼中也捕捉到了一丝懊悔诧异。下一刻他的后脑勺又着到一软物,是那人的手掌。 臣失礼。明辞越即刻跪下,满脸全是自责,双膝重重着地。 可纪筝分明还听着他喘着重重的粗气,肩背上下起伏,双眸中布满血丝。 就好似梦里的明辞越,失控,可怖。 他下意识地撑着胳膊往后躲了躲,小声,皇叔朕错了。 明辞越淡淡道:圣上不会错。 这潜台词不就是问他哪里错了么,纪筝赶忙道:以后朕再也不光脚踩地了。 明辞越: 他保持跪地的姿势,退的更远了些,沉声道,看来圣上只会担心怕惊扰旁人休息。音调听不出半丝起伏,明辞越起身行了礼,臣也该回去准备早朝事宜了,今日失礼之事,臣明日自去内务府领杖责二十下。 他说完,根本不抬头也不回头,径直往后门而去。 不行,等等。纪筝一着急,又光着脚丫下地追了过去,啪嗒啪嗒。 明辞越听到动静又立刻转头,沉默地立在原地,盯着他的白袜子。 纪筝: 他连忙调转身子,啪嗒啪嗒,快速跑回床上,歪着头乖巧静坐,晃着脚丫,假装没下去过的样子。 明辞越跟着他回来了,淡淡地问:圣上留臣还有何事? 还能有啥事,纪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明辞越,留明辞越能干什么。 他只是潜意识地觉得不该就这么放明辞越回去。 对了,袖中还有一布带。 上面写着系上,直白坦然,像是请求,又像是命令般的语气。 系上。 纪筝的心跳得太快了,有些笨拙颤抖着,取出布带,绕在自己的眼前,在脑后打一个结。 指尖抖得太厉害了,接连几次都挽不成一个漂亮的结。 扑通,扑通,夜色将心跳声无限倍地放大,再扩散。 他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扑通,扑通。 圣上?明辞越咽了咽唾沫,略带疑惑地望着面前微昂的小脸,乌发自然垂下,漂亮可爱的喉结线条暴露在干冷的空气里,肉眼可见地在战栗。 这是?明辞越是真的疑惑,又不敢轻易冒犯上前。 纪筝的喉结上下滚了下。顿了一下,瞬间抬手扯下布带,有些气恼,不敢抬头看人,声音也颤,不是你说让朕系上? 臣是让您把信用带子系在白翎鸟腿上。明辞越再也板不住脸,掩不住唇角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一直没来回信 纪筝表情变了又变,顷刻之间小脸又皱成一团,不甘心地追问:那送来的那些花,那些酒呢? 花倒有此意。明辞越的声音平淡无澜,坦坦荡荡解释着,郑越府南墙根下的花已经开了,想邀您再临府内,吃酒共赏。 又猜错了,全猜错了。 纪筝的表情瞬间变得更难看了,发现明辞越还看着自己笑,猛地站起,怒斥道:笑什么笑唔 不过也可以。 明辞越一把拉过那人,夺过带子盖在他眼上,低头吻了下去。 汹涌,炙热,蛮狠地掠夺尽每一丝空气。 纪筝昂着头,看不见对方眼中满溢的热潮,在一片混沌混乱的黑暗中,艰难地迎合着那人,加深这个吻。 他的睫羽落在男人掌心,扑朔颤抖着扇动那条雪白的布带。 白色的净袜立在冰凉的玉石地板上,也颤抖着,努力高高踮起。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最后还是光脚踩地上了哈哈哈,明辞越虽然能忍,但他真的也会被激怒,就是这个生气的点比较奇特。 感谢在20201113 14:18:03~20201116 04:1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866179 3个;沧海弥生、阿瞿、咚咚、零、天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媚皓月初见就是钟情 20瓶;笙歌 6瓶;阿离、flora 2瓶;咩咩哒、451738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白色的带子一头缚在那对腕骨突兀的纤细腕子上, 一头穿龙榻一侧雕花镂空而过。 发烫的指尖被冰凉的空气激得难受,微微屈起,忍不住地抠进手心的掌肉里。 手背上的每个骨节都是用力过猛的惨白色, 绕着微微爆出的苍青色筋脉蜿蜒而行,可那手心又是熟透了的红, 红得要滴血那般, 仿佛握紧了拳就可以将那点羞赧偷偷藏起来。 嗯 噼啪噼啪 屋外下雪了,亦或者说是雨,掩去了屋内不小的动静。 明明是冬末初春的时节里, 屋外的气温却高得有些反常, 凝不成雪花的那些个水珠顺着高挑的檐角滑落下来, 形成一道水做的帘幕, 和着空气里的灰尘,化作不怎么好看的泥点子,四处飞溅, 溅到窗沿上,弄脏了窗栏赭红的雕花, 脏兮兮的。 那双净手猛地张开,汗涔涔地, 可怜极了,手心打着滑, 不断往上去攥那系带, 将那束缚逼迫自己的元凶当作了救命的稻草,拽着它拼命往后逃,往后退,一下子撞在了栏杆上。 金丝楠木制成的栏杆承不住这撞击的重,咯吱一声响。 纪筝猛然睁开眼, 从中拔出了半丝神志。 床头那工艺精巧的镂花龙图腾,龙须飘起,张牙舞爪,神情庄穆。它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榻间的那对璧人,凝视着当今的真龙天子衣服乱了,发冠散了,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哭泣,不在下雨。 上面下着大雨,生理性眼泪难以控制地往下滴答,全身汗透了,底下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脏兮兮的雨。 纪筝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又或者,他本身就是水做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得。 方才踩过地面的净袜早就被人除去,皱眉丢去了一旁,因而此刻那双玉足踮在床榻上,不住地蹂.躏踩踏着身下的锦缎被褥,玉足尖儿也徒劳地勾着空气。 活色生香。 明辞越衣冠整齐地注视着他,注视着泥泞中的九五之尊。 天子这种时候最是不肯与他对视。 他发现原来侍弄这人儿带来的愉悦,要远大于去疏.解他自己。 只有捏在手心里,明辞越才敢一遍遍确认,这人终于属于自己了,归自己了。 这种细嚼慢咽,一点点的拆骨如腹,令那颗他压抑敏感又变态疯狂的心满意到极点。 明辞越恨不得即刻拿笔将此时此景画下来。 这人不是别人,是当今天子,这榻不是别的榻,是延福殿的龙榻。 为什么要哭他用指尖点了那渗红眼角旁的泪,贪婪地点过每一滴泪,再伸回来,缓缓摩挲润泽自己干裂的唇。 为什么要哭。这下子他的声音也染上了重重的潮气。 天子没有睁眼,看不到他此刻与往常迥异的神情,看不到他在笑。 别哭一边说着,他干脆俯下身子,去吻那泪,一滴一滴亲过,别哭啊。 圣上,睁眼。是命令又像是蛊惑,睁眼看看我是谁。 纪筝的眼睛肿肿的,想要睁开极为困难。 那声音被欺负狠了,也成了潮红色的,委屈极了,皇 皇上,皇上!皇上在里面么。 雨雪声里杂进了一个脚步声,越跑越近。 纪筝猛然想起身,要推开明辞越,那条白色的带子瞬间将他拽了回去,动弹不得。 他抬头与明辞越对视,用眼神暗示他,心里也在一遍遍默念,皇叔,快放开朕。 明辞越回视他,又漠视他,无视那暗示。 纪筝只得用脚去踹明辞越,可明辞越根本不看也不在乎屋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阴冷,晦暗,周身气压低得异常。 这才卯时,喊什么喊!是顾丛云,原来他早已醒了,纪筝的注意力猛然被吸引过去,更加愕然慌张。 嘶一瞬间,那脆弱的喉结被叼住,衔在了口齿之间。 纪筝瞳孔瞬间放大,没能压住声音。 乾英殿那边要传圣上去上朝呢。外面那人不甘心地连连唤道,圣上,圣上该上早朝了。 天子还睡着呢,不去。 顾丛云的声音还远远地飘来他的耳畔,太皇太后不是从来不用圣上上早朝么,今日又是怎么了。 奴才哪能知道,只是听说宫外昨夜出了大事,太皇太后很生气,大约大约与圣上有关。 是水闸之事! 纪筝猛地绷紧了身子,更加剧烈地去反抗,两只腿徒劳地扑腾着,用气声喊了出来,放开朕,快放开朕! 明辞越你疯了吗,嗯听不见朕说话吗?! 系着白色带子的手被高悬在头顶,挣扎不开,越是用力,腕子就被摁得越紧,柔软的布料也来回揉成了绳索,勒的越发紧实,在雪色的肌肤上来回划出了道道红痕。 放,放开朕皇叔。 那声音里的水汽和潮色消散不去,喑哑异常。 不可能,圣上一整夜都留在屋里,没人来过,也没人出去。顾丛云的声音再次传来,斩钉截铁,回去告诉太皇太后,圣上不适,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自然会过去,她要着急,那便自己来接人。 脚步声来回徘徊了几圈,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又犹豫又无奈,是,顾三公子。 屋外一下子静了,又只剩下雨声,不大不小的雨声帮他们打着掩护。 唔纪筝再无力挣扎,静静地面向着明辞越,眼神迷散开。他的胸脯上下起伏,猛烈地倒抽着气,豆大的泪珠一个劲地往下砸,硬生生地又把抽泣往嗓子眼里咽,可怜人儿的被冷汗由内到外浸了个透。 怎的连这个都控制不住。 丢脸。 明辞越终于肯松开他,又抬手把布带一圈圈解下偷偷藏回自己袖袋里。 明辞越你发什么疯!纪筝还是第一次吼他,尾声还破了音,带上了泣声,把那一丁点的气势都要消磨没了。 闹够了,满意了?他又推了明辞越一把,撇开头不想看他,可刚一闭眼,眼泪又被不争气地挤出了更多更多,非要朕在旁人面前丢尽了脸才好,是不是? 明辞越一言不发,只把他的手腕拿过来,揉了揉,又想上药。 纪筝猛地缩回去,闷闷道:别碰朕。 心跳得平不下来,他是生气,更多的是害怕,被攫住脖颈本能的危机之感席卷而来。 圣上的意思是在旁人面前跟臣在一起很丢脸。明辞越的声音也很哑,他喘出来的气息也很热,显然是还未得抒发。 纪筝闻言又连忙回过头来,只见那人垂下了双眸,半晌,臣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纪筝有些慌张,朕可没这么说过。 可还未等他说完,明辞越已经退出了帘帐。 哗啦只听水花飞溅之声,纪筝连忙撩开帘幕,就发现明辞越已经整个人浸泡入了方才那大桶水里。 这天寒地冻的,哪怕是室内,水放一会儿也要凉个彻底。 纪筝只消看一眼,立即就要牙关打颤了,何况说是整个人泡进去! 明辞越背对着他,湿衣贴在身上,描出一对宽阔而又瘦的有些突兀的肩胛骨,乌发也打湿了,凌乱地紧贴在脸侧和脖颈之上,衬得脸颊和唇瓣瘆人的苍白。 疯了,朕看你是真的疯了!纪筝又急又心疼,把毯子摔在了明辞越背上。 明辞越也不接住,一动不动。 骂也没有用,叫又叫不动。 木桶足有纪筝腰际那么高,他一咬牙,干脆用手撑着往里爬,□□的足尖刚一点到水,哗地一声水位猛然下降,明辞越湿漉漉地起身了,全身无数道水柱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分卷(38) 纪筝趴在木桶边,抬头望着他,任由他用方才的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夹在手臂下,轻而易举地拎回了榻上。 明辞越全身冰得没有半点温度,坐在榻边,纪筝跪在他身后,直立起上身,给他擦拭乌发以及身上的水渍。 好好的一场春色就被闹成这副模样。 纪筝虽然已经疏解了,此时被闹得心烦,手下劲使得很大,将身前人的乌发擦得犹如一团杂草,四处翘起,又故意道:往冷水里泡,皇叔好生‍‌‎情‎‌‎‌趣‍‎‍‎‌。 明辞越不会喊疼,一声不吭地任他捉弄,半晌回道:臣非圣人,有瘾也有欲,圣上既然不给碰,臣又怕自己着魔失智,唐突冒犯到圣上,只能出此下策。 朕说不给碰了?嘴比脑子快,纪筝呛完声就开始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臊得慌。 所以,给碰么?明辞越回过了头,鸦青色的浓密睫羽半垂着,还在往下滴答着水,看起来清冷又乖然,毫无半点攻击性。 纪筝看着他这副模样,哑然。 圣上可是睡醒了?屋外的顾丛云试探着敲了敲门,若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纪筝又紧张起来,全身紧绷着盯紧门口。 明辞越偏要这种时候捉住他的手,不准他的注意力属于别人,由下往上地望着他,眸色沉得犹如春夜下的深海。 圣上,给碰么?那声音又在诱他入套。 圣上还是再睡会儿吧,不急,时间还早。 纪筝置若罔闻,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这屋内屋外两个人,一人一句往他耳朵里钻,煎熬极了。 待到屋外顾丛云又打消疑惑,没了声音,纪筝捂脸,长叹一口气,抽回手,面无表情压声道:不给碰,今天就别想了,别以为朕不记得你刚才做了什么。 半晌,明辞越平静地开了口,那是不是只要臣永远不碰圣上,永远不让别人知道声音有些沙哑,圣上就永远不会离开。 胡言乱语什么呢,朕知道你今晚冻糊涂了。纪筝挑开话题,见他有些抖,以为他受了寒,连忙抱紧他,可下一刻就被那人反手搂过去。 抱得越紧越热,抖得就越厉害,声音却还是强压下的那般淡然。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圣上,可不可以别怕臣,别不要臣。 纪筝的手怔怔地悬在半空,没处落,落在他背后,一下一下顺着发。 君与臣,叔与侄,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只配在这夜里,在宫墙内的角落里贪乐‎‌‍‎‍偷‍‌‍欢‍‍。 欢愉是限定的,好像每偷吃一点就会少一点。 明辞越的患失患得让纪筝为难,让纪筝心疼。 这人总叫他气不起来。 纪筝眨了眨眼,突然有了主意。在他胸口前抬头,悄悄地试探问:皇叔,想不想掌权? 明辞越闻言低下头,挑了挑眉。 赧红未散的脸,软得不成样的身,怦怦乱跳的心。 天子分明是在对他说来吧,来爱我,吻我,碰我啊。 他听得见那言下之意。 想不想光明正大地拥有我,皇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底下很多人都催说皇叔怎么能忍,怎么还能忍。 但是纪筝再怎么样都是皇帝啊,他们一个是古人一个是现代人,纪筝的心理负担比皇叔是要小很多的,在古代那种君臣之礼束缚下,皇叔不可能那么轻松跨出最后一步的。 而且我认真想了很久皇叔这个变态性格就是这个样 一方面是太爱了就会患失患得,一方面是怕把小皇帝吓走。 还有一个原因其实取悦小皇帝才能让他真正感到满足(就是太变态了 别急,该有的情节都会有 感谢在20201116 04:19:03~20201117 15:0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十一 20瓶;Coolradish 5瓶;胖嘟嘟的小熊猫、喜欢你 2瓶;玄冥星、45173830、咚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怀中的小孩直起了上身, 柔软的腰肢在破晓曦光中弯出了好看的弧度,犹如一条半身出水的鲛人。他撑着明辞越的双肩,秀气的面庞故作严肃地板了起来, 俯下身来,轻声问:皇叔, 想不想到上面来试一试? 明辞越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上面。 是天下之上, 龙椅之上,是权力之巅。 但他还是没忍住笑了笑。 笑什么!少年没反应过来,只是不悦地乜他一眼, 当朕诓骗你玩?大燕乃是万乘之国, 大燕的天子乃是天下共主, 在权位之上想要什么没有, 想做什么不行! 皇叔,你难道就没有一丝震惊疑惑? 嗯,确实震惊, 还望圣上三思。明辞越淡然回复道。 他实在不怎么能震惊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天子有让他夺位称帝的想法了, 若说先前都是用讥讽推阻来挑衅他夺位,显然这次是改变了策略, 用礼物奖励来诱导他,来给他甜头, 让他食髓知味地去主动追逐。 显然, 天子把自身也当作了礼物,用以嘉奖他的礼物。 天子为何这般急迫想退位,明辞越从未听到过,只能去猜测,去想象, 皇宫,这个长满钢刺的巨大鸟笼究竟伤害逼迫了小天子多少次,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小天子过得究竟有多压抑。 明辞越心疼,心疼他的小礼物。 他的手沿着纪筝背部脊椎上下,一遍遍轻顺。 这还是天子第一次直说,□□裸,坦诚地向他发出邀约。无论出于何种动机,都算是天子向自己坦诚以待,迈出的第一步,这多少又让他心中稍感安慰。 唉!小天子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怒其不争,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太咸了太咸了,怎么能比朕还咸! 闲?明辞越有点没听懂,天子只瞥了他一眼不予作答。 无所谓了,他不在乎天子如何看待自己,怀抱中的柔软身躯已经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异常纤细的脖颈,半裸白皙的一对锁骨,还有手腕间踏雪红梅般的红痕。无论看多少遍,拥多少遍,明辞越都能轻易被勾起心中的瘾儿,欲.望缠身。 他本非纵欲之人,眼下却越发想要,想掠夺,想占据,这比皇位更珍稀难得的宝物。 明辞越要的才不只是一时拥有,他谋划已久,要就要这人的一辈子。 天子拥有天下,而他拥有天子,这才是他苦苦思索出的唯一解。 就在明辞越走神之际,忽然又感觉到小天子扑在自己脸上的气息燥热了起来,待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就看到小天子一脸嗔怒地看着自己,眼尾红了一片。 原是他那只顺着背的手,力度越来越大,将衣物都揉搓了上去。 好乖,什么都忍他,都任由他,顺着他。 睡会儿吧。明辞越亲了他下颌一下,一会儿臣叫你。 天子立即弹跳起来,不行,都怪你差点误了朕的正事!早朝一定已经吵作一片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慌忙地从地上翻找自己散乱一片的衣带外衫,手脚麻利地穿了起来。 明辞越见状没忍住笑了,不用臣服侍您穿衣?原来小天子还会自己穿衣 天子瞪了他一眼,又翻身披上了玄色大袍。 明辞越想了想,自己缓缓躺了回去,看着床边忙乱的小身影,可是臣有点困,还很冷 那个身影瞬间停了动作,一脸犹豫地望了过来,跑去窗边看了看天色,又缓缓走回榻边,好似是在陪他和上朝之间艰难地抉择着。 明辞越已经均匀了呼吸,皱着眉有些不适地平躺在内侧。 果然,不一会儿,一尾柔软灵活,温热的鱼儿自己钻来了他的怀抱,张开臂膀搂紧他,皇叔,睡吧睡吧,朕把你哄睡着就走说罢自己打了个哈欠,又重重拍了明辞越后背一下,让你再泡冷水,不让朕省心,你这样的,以后可怎么当好皇帝啊 不若圣上英武。 那还用你说。小孩哼唧了一声。 圣上,顾家与许多事情牵连太多,又与太皇太后相互依存利用,在冰上投物,那夜下药以及玉成山庄修建未完之前,不宜与顾三公子有过多接触。 嗯小天子的呼吸逐渐加重,好。 明辞越知道,即便没有顾三,恐怕还会有赵四王五。若是想做唯一的那一个,就要给天子备礼,备一份大礼,把他真正托举上最高的位置,推上权力之巅,让众生畏惧他,臣服他,再不能靠近他。 他要叫谁也配不上他的圣上。 纪筝是来给明辞越取暖的,不一会儿,浑浑噩噩之间,又仿佛觉得那边的什么暖暖的,比他体温要更高,就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扒紧了,塞到自己身前,睡着了。 他是真的困极了。 纪筝又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一如每一个之前的梦境,明辞越先是跪在大殿之下,缓缓抬头仰视着他,继而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他的蟒袍外面当真披上了一件玄底金龙图腾的袍子,乌发之间别着一顶精巧的白色玉冠。 一柄玉剑的剑锋擦过金丝楠木的地板,留下长长一道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纪筝看明白了,这大约就是让位换代的那一日了。 他想主动摘冠,想主动让开,明辞越却站来了椅背之后,摁住了他的肩,与他一同俯视满朝文武百官。 圣上为何要让位于臣? 纪筝一边战栗一边回答,因为朕愚笨不擅因为皇叔比朕更适合因为皇叔是天下众望所归 无论他怎么答复,那人都只是摇头,撒谎,不对,仿佛早已看穿他内心答案一般,果断地否定了他每一个回答。 为何不坦白,若是臣当了皇帝,圣上便会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同时也离开臣,将这偌大的宫殿狠心甩给臣一个人。 为何不肯留在这位子上,让臣陪你同担。 不,不是。纪筝慌忙否认。 那不如猜猜臣为何一直无心上位?男人的气息从后侧缓缓贴近了,一字一字从唇齿间咬出来。 因为,有时候,上.皇帝要比上皇位更有趣。 皇叔!纪筝猛然睁眼,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水浸透了,手下意识地摸索拍打着身旁的床铺,皇 榻侧托腮歪头蹲着的人生着一张精致的少年脸,是顾丛云。 他定定地与顾丛云对视,看着他眸中温存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痴痴的笑还僵在嘴角,眼底已满是盛怒。 叫谁呢?顾丛云缓缓起身,明辞越呢?藏在床里吗?你们一个叔叔一个侄子,还当真好意思他唰地一下拉开了半掩的帘幕。 纪筝慌忙把内侧的被子往上拉,可顾丛云的力气比他大多了,看也不看他,一把扯下来。 一个枕头,空无一人。 纪筝怔住了,一脸茫然,倒是顾丛云静默着,脸色稍缓。 可不一会儿顾丛云倒又像是咂摸过味儿来,缓缓转头来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圣上这是怎么了,睡觉想自己叔叔想得,管一个枕头叫明辞越? 纪筝不愿与他争辩,朕就是做了个噩梦。 做个噩梦都能梦到明辞越!少年的眼睛腾地红了。 怎么一个梦有什么好争的。纪筝皱眉,难道你还想朕做噩梦梦到你? 我就要你梦到我!噩梦也得有我!顾丛云生气起来,像头小狮子往他怀里撞,纪筝刚坐起身就又被他生生压倒回去,凭什么,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替你守着,挡了传召就为了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你呢,你就跟明辞越私会! 什么,什么私会!纪筝有些慌地斥责道,空口无凭,你就在门口守着呢,哪有人进出! 梦里私会也叫私会!不愧是璟王的好王妃。顾丛云咬牙切齿,他在噩梦里怎么对你的,他抱过你了,碰过你手了,他是不是,还亲,亲过你了?少年又是羞又是怒地涨红了一整个头。 你是不是疯了!纪筝被他摁得死死的,心中一下子又慌又怕,方寸大乱,没有怎么可能,他可是朕的叔叔! 那又怎么了,那外姓的庶人能算个什么叔叔,庙堂都不认,你指不定动什么心思了,除非顾丛云顿了下,灵机一动,除非你赶紧把他列到你们皇族宗谱里。 纪筝突然就明白了,主角受就是心疼主角攻外加吃他的醋了,这还企图强迫他给主角攻抬地位。 怎么每次吃醋,都偏要来找他麻烦。 他骨子里还是明家的后代,你怎么不亲自去问问他到底想不想入! 给他脸了,我管他的!顾丛云着了魔似地,瞪大了眼紧盯着他,我也要你做我的噩梦,不对,是只能做有我的噩梦! 话音刚落,顾丛云就不管不顾地把头凑了上来,他脑后的高马尾先一步甩落下来,落在纪筝脸畔。 是少年人独有的味道,还带着屋外雨的潮气。 顾丛云!纪筝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好看的眉眼难受地皱成了一团,给朕滚! 不知为何,顾丛云突然在他的上方一寸远处,停住了,没落下来。 纪筝真的是吓坏了,趁此机会,向上抬脚就是一蹬,狠狠踹在了他小腹上,当真是使出了平生最大的气力。 顾丛云!纪筝撑坐起身来,惊魂未定,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 嘶!顾丛云闷哼一声,从龙榻上直接摔落下去,在地上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起来,打了几个滚,又仰面躺倒在地,怔怔地望着榻上的天子。 分卷(39) 天子被他欺负得眼角都泛了红,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定,连连深呼吸着,耳尖红成了一片,眼睑下还挂着两道泪痕。 还有,方才喊他名字的时候,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为了他而颤抖。 好看,真的好看。 顾丛云饱读诗书,挥墨成章,此刻却怔怔地望着这张脸憋不出一个词,明明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却是这些时日才开始认真地注视,真心地觉到,好看。 那日冬狩猎场他就已觉察到这壳子里变了一个人,逼着小天子拿箭射鹿是为了挑衅,为了报仇,报天子曾亲手残忍地玩弄致死他养的一条狗的仇。 他犹记得那至尊之人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在意地笑道:一条狗罢了,难道还等着朕还你条狗?你都是朕养的狗,你养的狗又何尝不能属于朕。 都是畜牲。 顾丛云,别骗自己,你跟朕是同一种人,单是驯养一条狼犬就要害死其他多少崽种,你根本不在乎这些玩意的命,你只是不想朕杀掉你养的那一条。 你根本不懂珍惜,不用装得这样罢了罢了,朕还你条,不生气了陪朕出去玩玩。 其实顾丛云并没什么可恨那个人的,接近小天子,成为小天子旁边的一条狗,这就是他顾家三子生下来的使命。 他只是想把那笔帐结算干净。 可天子突然又变了,拿不稳箭,瞄不准鹿,眼中的慌张不像装出来的,还会故作厌恶地抱着鹿,眼中的欢喜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有趣。 明明性子那么软,偏要演暴戾的样子又滑稽又有趣。 他顾丛云才不在乎谁是正统,谁是皇帝,只要这新来的人有趣就好。况且这人着实对他更好,为他制衣服,对他说朕想看你穿。 他只是想独占这种好。玩玩罢了,他顾三公子风流倜傥,活得潇洒,花楼里左拥右抱多少个姑娘,犯得着为了一个男子无数次动怒失控。 还是一个,他怎么也得不到的男子。 况且,他刚才俯身想干什么顾丛云忽地回过神来,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躺着干什么,朕又不是第一次打你了,装模作样,怎么还不起来?纪筝怕一脚给顾家踢绝后了,又拉不下脸来去扶。 没完了还,你怎么纪筝突然敛了声音,轻吸一口气,哭了? 顾丛云一怔,摸了摸自己眼角才反应过来,把胳膊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抹,深深一吸溜,声音哑得厉害,你才哭了!一边说,一边擦。 他低头一看自己袖子上满是污物,丢脸极了,呛了几声,破罐子破摔,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顾丛云一哭,纪筝倒不害怕了,反而乐了起来。 书中天天翘尾巴的小孔雀竟然还会哭?! 说起来论这副身体的年龄,他还要比顾丛云大那几个月呢。 哥哥给你踢残废了?纪筝笑着逗小孔雀,不怕不怕,你看李儒海也没有那玩意,人家也没天天哭啊,正好哥哥可以留你入宫,给你升官当个贴身太监,毕生工钱全包了! 顾丛云闻言哀嚎了一嗓子,继而转成抽泣,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跑过来,你摸!你摸还在不在! 这下轮到纪筝脸一阵红一阵白了,他瞬间收敛了笑,咳了几声,底底骂道:耍什么流氓! 顾丛云静站了一会儿,平定了呼吸,半跪下来,牵过纪筝两侧的手,摆在膝头轻揉腕间,还从身上给他四处找摸索药膏,是我刚才不好,还伤到你了,以后绝对不会动你了,你别怕我躲我啊。顾丛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顿,悄声道:没踢残废,好着呢,不用担心。 纪筝看着自己腕间留下的两道红痕脸猛地染上了色,那哪里是顾丛云伤到的。 不用了,你要是能离远点,朕就谢谢你了。 顾丛云从下往上,抬头看他,忽地一愣,这怎么还能有红痕,我刚才没压到你脖子吧。说着,他还想上手摆弄纪筝的领口,想把那脖子上的伤痕看得更清楚点。 纪筝吓了一跳,连忙拢领口,不是想让朕不怕你躲你吗,你再过来朕又得动脚了啊。 好好,不过去。顾丛云笑了下,等我以后当上圣上侍卫就谁也不能近圣上身了。 你要进禁军?纪筝讶然,何必呢,入太学再参加个进士科不好吗,凭你的文章中前三甲不是轻而易举,哪怕是回大营练兵当你们顾家的小将军,何必糟蹋一身的才学武功,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 当将军状元还不都是为了效力圣上,若是连圣上都保不好,还要什么前程。顾丛云皱了皱鼻子。 纪筝瞧着他,哑口无言,有些难受。朝堂不是他的朝堂,天下不是他的天下,若是能早些多几个这般的忠君之臣,恐怕大燕也不会从内部烂得这么厉害。 不过,按剧情,顾丛云不应该忠于他,不应该啊 我来服侍圣上更衣。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单衣,方才穿好的外袍都被人尽数除去,整整齐齐叠放在了一旁。 连带着床榻上的污渍混乱都消失不见了,不留半丝破绽痕迹。 还能是谁,只能是明辞越干的。 说是哄皇叔睡觉,结果怎的他先睡着了。 明辞越究竟一声不吭去了哪,眼下朝堂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出神之际,顾丛云在他身后开始摆弄他的簪发,想要帮他梳起发髻再带上旒珠冠。可这小公子也是个出身高的,自己头发都是家里婆子婢女梳好的,哪里会整理那繁琐复杂的旒珠冠。 他反复弄了几遍都不得章法,越来越不耐烦,手下越来越重。 嘶纪筝回过神来,皱着眉无奈道,你别弄了,朕叫个侍女进来。 不行不行!我这就弄好!顾丛云连忙放轻了手,最后干脆从自己头上随意取了个简单的玉簪给他别了进去,这才勉强把发髻固定好,带好了旒珠冠。 纪筝看那物什也不显眼,就随意他弄了。 顾丛云又开始半跪在地替他拢好外袍,系腰带。 纪筝见他在自己腰前纠结打扣那笨拙的手指,有些想笑,看着看着又有些笑不出了,你在学明辞越? 皇叔半跪为他整理衣物,是因为他俩身高差太大,皇叔跪地才更方便。但放在顾丛云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顾丛云的双眸基本与他腰际平视,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奇怪。 基本上一样高的两人,分明站立着系才更合适。 你不就喜欢他这样么?跪你,服侍你,听你话。顾丛云为他整理好袖口,抬头看他,勾了勾唇,他能做到,我也能。 你从哪看出来朕喜欢明辞越跪朕,服侍朕的!纪筝气不打一处来,况且这都是朕寝殿内的事,你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脑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脸沉了下去,把袖摆从顾丛云的手中抽出,在他脸前一甩而过,攫住了他的下颌,眯了眯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买通了朕的宫人还是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他是天子,即便是一个无权傀儡,也绝无被人监视之理。 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明辞越没说错,顾三公子终归是姓顾。 一瞬间,纪筝对顾丛云产生的那丁丁点接纳之意全都消散殆尽。 那又怎么了,不涉朝政机密之事,只是些家常便饭的小细节,你的事,只有我知道。顾丛云不在意地笑笑,况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你猜猜他有没有安插人手? 纪筝气急了:他不是安插人手,他是借朕利刃。纪筝不能说。 是什么,怎么不说了?顾丛云起身凑近他,轻声道:你猜我还学到了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只觉脚下一轻,放我下来,顾丛云!你就不怕朕再踹你了? 不比明辞越身量是着实高挑优越,顾丛云体型跟他差不了多少,只因常年习武,内力较厚才勉强能制住他。 不放!顾丛云被纪筝一扑腾,也有些吃不消,咬着牙往上颠了颠,坚持道:我见明辞越常抱着你,打听了才知你腿脚受过伤,放心我也能行,绝不会让圣上脚沾地的。 您要踹就踹吧!他抱着天子就往殿外去,踹残了我正好不娶亲,进宫给你当公公。 别忘了还剩三天,想见明辞越就多见见吧,三天之后我会亲自去说。顾丛云附在他耳边。 纪筝一拳砸在他肩上。顾丛云倒吸一口气,生扛住了。 一出门,屋外还雨雪交加,李公公见是顾三抱着天子出来,便默认了是天子不愿上朝,顾公子遵从其父武安侯之意,将人绑去乾英殿。 眼下的朝堂究竟是谁说的算,经过昨晚那一宿,之后的龙椅究竟还能不能姓纪,谁也说不准。 他低下眉眼,撑开了伞,小步跑着跟在他俩一旁。 原明!纪筝喊叫一身,环顾四周,惊觉侍从已经被人大换了一遍,唯有那老太监还是熟面孔。 他在心底暗暗咒骂了一声,又喊道:李儒海,你瞎了吗,没看见朕是被强制的吗? 李儒海置若罔闻,只装模作样地喊了声:顾公子别累着,走慢点,仔细圣上鞋袜别沾了泥水! 纪筝心瞬间拔凉,见这些侍从对他命令默不作声的反应,他基本能猜到朝堂那边情况有多差了。 他抬头透过伞的边缘看天,那些豆大的雨滴雪珠好似没被伞面接住一样,把他的心给浇了个通透。天空灰蒙着,阴沉着,厚厚的云层积压下来,仿佛在昭示着一场恶战。 顾丛云还在不知情地安慰他:我知道太皇太后全权理政已久,不过你看她今日不就来叫你上早朝了,说不定是要放权于圣上了。 放权个鬼!纪筝苦笑都苦笑不出来了。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乾英殿正门,此时已将近午时,距离早朝开始的卯时已过了近三个时辰,太皇太后高坐在上,垂帘饮茶,倒也没再派人去催,只是她不走,所有大臣也不能散朝,只得硬撑着站定在那儿,敢怒不敢言。 顾丛云把他放定在门口,连连喘了粗气。武安侯在大殿前列回头冲着他点了点头,连太皇太后都专程投来赞同的笑意。 他忽然皱了眉,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圣上昨夜辛劳,一宿未眠,今日晚点到也是正常的。太皇太后啜了一口茶,没事,大人们都等得起。等圣上他们心甘情愿。 纪筝扑了扑身上的水,负手穿众人而过,落座于比那老妇人更高一级的中间首座之上。 明辞越不在底下,纪筝收回目光。 不在。 顾丛云还在门口,也顾不上身份地位,拜也未拜,直接出声惊异道:昨夜臣一直守在圣上门口的,无人进也无人出,怎得就说圣上一夜辛劳? 是他把圣上送入了虎口,是他。 是吗?太皇太后的笑一点点消失了,那就奇了怪了,工部侍郎顾丛天派了那么多人守水闸都没守住,是谁分下令牌,派人去扳动水闸的,是谁!她抬手作势就要把茶杯往桌上一摔。 是谁!与此同时,纪筝和着那声音一拍扶手!声音压过了茶杯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余声绕梁。 阶下立刻静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聚焦了过来,连带着太皇太后也被他唬了一下,圣上难道打算不承认这水是你放的? 古有君王写下罪己状,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万不可任凭心性行事。 她是生气,很生气,不听话的傀儡还不如个死物!旁支家能悄悄改名换姓抱回来的婴孩还有不少但若真想要办倒,她还需要个流程,一个做给满朝堂,全天下看的流程。 是啊,水是朕放的,为了在河底找样东西。纪筝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朕是叫人守着闸口找到就收,是谁,是谁假传圣旨,拿着朕的令牌把水都送给百姓河里了。 那可是太皇太后养的红尾锦鲤啊!语气越说越重,他又忽地痛心疾首,怒斥道,朕要好好查查那些个办差的侍卫! 底下的臣子听得汗颜连连,今天找东西能把一皇宫的水放了,恐怕来日能为了买东西把整个国家给卖了,这天子行事越发乖戾嚣张了。 查侍卫就不必了,哀家已经替您办了。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找东西,那水闸管的是整个泰水河流域的皇宫用水,圣上找什么东西? 纪筝故意沉默不言,余光往下瞟了一圈,不出他所料,顾丛天往前侧方望了眼自己的父亲,神情有些微妙。 回禀圣上,太皇太后。顾丛天出列,躬身,泰水河水闸之水每一个月就要往外输送一遍,循环一换,想必找东西也不应该是在水闸里去找,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大燕皇宫堪舆风水之势遭毁之事。 顾卿怎么就知道朕要找的东西在一个月开外?纪筝装作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说不定就是一个月之内呢。 顾丛天身子好似抖了下,低着头,没回话。 顾丛天一走到大殿中央宫灯明亮之处,纪筝便瞧了个清楚,随着他身姿的微微变换,能在他身上观到细碎不起眼的微闪。 经常出入勾栏瓦舍的标记! 纪筝再放眼望下去,这下子能有一半多的朝臣身上是带碎碎细散的,虽然这本就是他用来做标记,区分异己者的方法,但亲眼见到这朝堂腐烂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心中猛地一颤,后怕,担忧,不知所措。 罢了,朕所找到之物不宜呈在朝堂之上,稍后朕自会私下传阅给众爱卿,一同好生观赏。他直勾勾地盯着顾丛天,故作轻松地挑开话题,不如先说说朕破坏了什么堪舆之势。 顾丛天冷汗直下,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一半,吞吞吐吐半天。 依朕看纪筝大脑飞速旋转,强装镇定,慢悠悠道,朕是真龙之躯,只要朕还坐在这儿一日,这龙脉堪舆不就还护佑着大燕,除非除非朕坐不了这位子了。 分卷(40) 皇祖母,朕说得没错吧? 他在拖延时间,等明辞越,等明辞越出现,至少可以不再孤军奋战。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没接话。 倒是北方郡县的地方官田骏从队伍末尾站了出来,道:回禀圣上,太皇太后,其实这泰水河下游流经的地区已经干涸数月,无水浇地,圣上虽是因找物什,放了水,许是坏了风水,但总归是为百姓送去了甘泉,无意之间办了好事,这乃是有圣上真龙之气的加持啊。 田俊虽人在京城,奏禀地方干旱的折子递了大半个月也没能递上去,眼下总算逮到了机会。 他话音还未落,宫门外忽起一阵喧哗骚动之声。 擅动水闸,扰乱地脉,天降灾像,地动一宿! 京城要完,臣民要完! 还请宫中给个说法啊! 救救我们吧,圣上可怜可怜我们吧,还请太皇太后救救我们啊! 轰隆天降惊雷一道,这是今年的第一道春雷,仿佛应了他们嘴里的灾像一般,直直劈在皇宫之上。 声音隔得太远,更多的喊话被遮进了雨声雷声里,听不甚清其中内容。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纪筝的目光望进雨幕里。 满朝不约而同地沉默,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先行跪下,紧接着越来越多起初不信的朝臣也跟着跪拜下去。 圣上,京城民众已经在宫门口聚集了一早晨了。一身着护甲,武将样貌的人从田俊身侧擦过,跪地呼声道,臣知圣上爱民护民,一定不忍对手无寸铁之人动武驱散,眼下还请圣上明示。 纪筝: 这是一场鸿门宴。 圣上莫急。太皇太后笑了,哀家也老糊涂了,我们这些深居后宫之人许多事都看不甚清,圣上和各位大人们爱百姓,念百姓,那就传百姓来听听他们有什么想说的。 不要,不要。 传泰河坊乡民。李儒海即刻扯着嗓子,向外通传。 传李儒海的第二声即刻被噎进了嗓子里,哎,您这是 一个熟悉的声音,比春日的惊雷更响,更亮,又犹如一道流星,划过他的脑际臣,来迟。 怎么是你? 皇叔! 大殿之上,两人异口同声道。 是明辞越,当真是明辞越,站在雨雪交加,狂风猎猎的殿门外,站在光辉与昏暗的交界之处。他未打伞,像是策马多时赶过来的,身上凌乱湿透了。 纪筝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来救驾的,可等明辞越走近了,他再一瞧,笑意即刻僵住了。在明辞越身后跟着几个衣着朴素破烂之人,显然是从方才骚乱群众中带上来的。 明辞越,也是来定他罪的。 纪筝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明辞越,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顾丛云早就忍不住了,武安侯派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可他还再拼了命的叱骂,你就非要治他于死地,亲手狠狠捅他一刀。 你可真是君子,端方君子,清誉美名就比他还重要是吧! 明辞越被顾丛云飞踹到了袖边,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淡然道:禀太皇太后,臣入宫之时,见宫门口有聚集求见之人,听闻宫内召见,便顺道带了二人入殿觐见。 罢了,是谁都一样,劳璟王费心了。太皇太后显然对他不怎么放心,但即刻注意力又转回了那两人的身上,你们走近些,不用怕,圣上爱民如子,你们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必顾虑。 不要说,不要过来,不要。 纪筝下意识地往座位深处缩去。 其中一人上前磕了头,泰水河乃大燕京城赖以维生的母亲河,草民生生世世活在泰水河畔,见它水涨见它水落,然而昨夜夜半水闸打开,地动两下,整条河的水流向北一泻千里而去,无数百姓见状,惊讶万分 嗯,起身吧,再过来点,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太皇太后表情藏不住的自得满意,向他连连招手。 臣民还想说那人步步上前,缓缓逼近,袖内分明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护驾,护驾。纪筝慌忙间大喊,从皇位上站立起来,有侍卫要过来,都被太皇太后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怪不得,为何带刀之人能轻而易举登堂入殿,毫无侍卫阻拦地步步靠近,一切都有那妇人在背后的授意。 他就要成为弃子了。 皇叔护驾!纪筝颤抖着声音喊出了最后一句。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来得及靠近,只见那人飞扑上来,在太皇太后一脸高深笑容中拔出了袖中之刀! 高高抬起了手,复又狠狠刺了过来,那抹银白色的光芒在他眼前,慢动作回放般,一点一点杀到了眼前。 轰隆屋外的今年第二声春雷又作响了,比前一声更响,更亮! 纪筝猛地闭紧了眼,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扑在了他的脸侧,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始终未到。 一个尖叫痛呼声在耳畔炸裂。 纪筝缓缓转头,只见那柄刀虽被后来赶到的侍卫挡了一下,却也已斜斜地没入进了那妇人丰腴松弛的身体里。 他大脑内茫然一片,只见着那陌生之人冲着自己笑了下,振声道:不怕破坏风水龙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放水赈灾,草民替万千劳苦人家谢过圣恩! 奸妇的大势已去!那人跪地高呼,圣上万岁万万岁! 他话音还未落就已被赶来的侍卫包围起来,连活口都没留,一剑没入了胸膛。 朝堂大乱,太皇太后余党哭天喊地,无数人四处奔走惊呼,忙作一团。 纪筝一个皇帝仿佛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自己怔怔地站在高阶之上,心有余悸,惊魂未定,不敢转头再去确认。 如果真按照太皇太后原本的安排,刺杀的那柄刀,恐怕,恐怕已要没入他的胸膛了。 他无言地看着底下,满大殿只剩下了两个还静默站立之人。 武安侯站在近处,透过来来往往的无数人流,望着殿门前的明辞越,似笑非笑地捋着半白的须子。 而明辞越的目光越过人群,向上眺望过来,平静地注视着他,神情中看不出一丝起伏波澜。 是这人,生得那般平和温顺眸子,一个玉做的人,借局设局,借力挥刀,一刀直指朝堂要害。 这人需得有站在最高处的睥睨视线,站在幕后最深处的暗察视角。 明辞越跟他说过,臣,以及天下苍生万民,与圣上同担。 他做到了,明辞越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走章剧情,偶尔也得搞搞事业 重点就是正月cp是坠吊的 :P 哦对了给顾三解锁新属性,小哭包哈哈哈哈哈哈 ps.刚才忘说了,接通知,我得把之前每章章节提要还有文案里的皇叔改成王爷(你懂),所以今晚可能会频繁显示有修改,怕要打扰到大家了,不用管我就好 ^_^ 虽然得改了,不过咱皇叔还是咱皇叔哈哈哈 感谢在20201117 15:08:14~20201118 23: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171465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171465 9瓶;sh 4瓶;阿离 2瓶;45173830、玄冥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太皇太后喜洁又喜艳丽, 慈宁殿从来都是上下整肃繁花如锦的,清秀可爱的丫鬟姑娘们时常进出,为她解闷, 而如今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孩哭花了妆,手上端的盆子里血浸红了帕, 染没了水。 接近黄昏时刻的天在一片啼哭声中点成了红色, 阴沉沉地朝人发顶压了下了,泥泞的雨不见了,气温降得厉害。 纪筝不情不愿地, 拖着缓慢的步子往前挪动, 他往前一分, 头顶的油纸伞就往前一分, 他往右半分,那油纸伞又跟着往右半分。 躲不开。 她死了没?纪筝只得抬头,用眼神询问头顶那把油纸伞的主人。 明辞越伸手把他往殿门口的方向轻推了一把, 没有出声。 行刺之人的身份已经被查明了,并非是宫门外聚集的京城人氏, 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泰水河下游村落的普通村民。 民众在宫外聚集,入宫面圣, 乃至带刀行刺的行为实则暗中都得了太皇太后的默许,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并不怎么好追查。大理寺只追查到行刺之人的身份, 并非是宫门外聚集的京城人氏,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泰水河下游村落的普通村民。 他们将这条消息分别禀报了皇上和武安侯,再就静默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宫里要变天了。 这就很奇怪了, 四百里路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徒步一上午,三个时辰能赶过来的。 除非有一匹雨雪中疾驰的骏马,一个扬鞭策马的人。 纪筝不愿多想,更不敢回头再看明辞越,回避似地径直躲进了慈宁殿。 殿内只燃了一半的宫灯,昏暗极了,武安侯已先他一步入殿,沉默地立在那片阴影里。 那妇人佝偻的身影蜷缩在帷帐被褥之下,那一刀慌乱之中刺得太偏,若是换了年轻体壮之人兴许躺个个把月就能恢复,换到这副身体上就未必了。 武安侯眉眼中满是关怀,嘴角却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朝纪筝招了招手。 纪筝伫立不动,心里清楚的很,这妇人只是衰颓之时不死心地向皇族纪姓招手罢了。 太皇太后又招了招手。这次武安侯迎了上去,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 一阵撕心裂腹般剧烈的咳嗽,她的喉咙中满是淤血,咳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纪筝看得清楚,分明是武安侯紧握着她的手不松,一脸悲切,半晌嘴里还念念有词,臣遵命,请太皇太后放心。 他原以为顾家是依附太皇太后而生的走狗,没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也有被反吞反噬的一天。 这场景是那般的荒唐可笑,偏生在场的侍女太医只跌跪在地,守着一堆染血纱布沉默无言。 纪筝走近了,将那妇人满脸的痛苦哀求,连带着些许挣扎期待都尽收眼底,凉薄地道了一句,朕去山上静居,为皇祖母祈福。继而转身朝殿门口而去。 只留下后面苟延残喘,从嗓子尖里挤出的咿咿呀呀之声。 走,快走。 武安侯和太皇太后狗咬狗,他掺乎个什么劲,他都能预料到落在武安侯的手里,太皇太后估计不出三天就能断气。 未殁之时,尚是两股力量争夺牵制,一旦只剩一人,这朝堂恐怕就要改姓了。 他要趁着武安侯忙于夺权之时,先一步赶到玉成山庄去,他倒要看看这迟迟建不成的神秘山庄到底藏了顾家什么东西,和那夜的沉物有什么关系,用寻物之事反复激将顾丛天又起了什么作用。 明辞越还撑着纸伞在慈宁殿前门等他,纪筝从后门悄悄溜回了延福殿,一路上脚步行得飞快。甫一进殿,他立刻草书一份圣旨:天子失德,擅动水闸,扰乱龙脉,致使太皇太后突发旧疾,现以醒悟,昭告天下罪己之心,愿入灵苍寺为国祈福七日,在此期间特令璟亲王明辞越为监国大臣,掌全权,监理国政。 明辞越,监国大臣黄纸黑字落上这几个字样,明辞越可就是盖过章的摄政王了。 收笔之时,纪筝听得见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如果说那些‎‍‎‌偷‎‍欢‎‌‍‎‍的日子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此刻是真的吗。 这与原书剧情里明辞越上位的契机完全不同,是纪筝一意孤行走的一招险棋。他来不及细思,更不能告诉明辞越,只把玉玺一同留置在这封诏书上,一副彻底放弃不干的样子,连夜乘马车出宫。 此刻他的身边全是太皇太后安插的侍卫,这些人此刻没了自家主子,不敢轻易放掉当今圣上,又不敢随意阻拦他,只远远护送在马车周围,一身不吭地守候,监视着他出宫。 天还未亮,距离太皇太后行刺才过去了六七个时辰。纪筝没来得及换衣服,只着正殿上朝时的一身明黄的单薄朝服,蜷缩在一辆普通破旧马车的角落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马车趁着无数显赫望族车马进出宫门看望太皇太后的空档,溜出了宫门,一路朝着北郦山颠簸而去。 等翌日天亮,他们发现皇帝不在,又找到那封诏书,把明辞越推上高位与武安侯抗衡之时,纪筝估计已能歇脚玉成山庄了。 明辞越必须为皇帝,皇帝也只能是明辞越。 想着自己已经部署好的一切,纪筝靠在窗边上,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拨出了一小部分精力,感知到自己全身上下不是一般地痛,尤其那曾被高举过头的双臂,大大分开的双腿。 痛,骨头被人拆了又重接过一遍的痛,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纪筝轻哼着,皱着眉。 该死。 明明是他一次次受不住惑,玷污玩弄那轮明月,叫那人服侍自己,最后受不了求饶的却总是他自己。 这车厢好冷,好硌,不若昨夜那个缱绻的温柔乡纪筝昏昏沉沉,半眯着眼。 这次,他备下的厚礼,希望皇叔会喜欢。 天刚灰亮,马车行至京城郊外,一个猛地急刹车,骇得纪筝只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甩移位了,沙砾雪尘在车轱辘两边飞溅而起,沿着帘缝扬入其中。 纪筝差点惊叫出了声,刚一掀车帘打算破口大骂,只听侍卫禀报道:回皇上,璟亲王追上来了,要不要停,停车? 其实不用他道,纪筝侧目已经能瞥到车后方一匹踏雪而来的乌黑之马,那马犹如玄色钢刀,冷冰冰的,雪尘在他的蹄下劈出飞扬的浪花,四散扬起,点缀在黝黑的鬃毛上,仿佛短暂生命中的又一次降落。 纪筝又急又气,眼下朝中正乱,需要人出来主持正局之时,明辞越跟着他跑来这荒郊野外的,让谁捡了便宜拜相称王啊,武安侯吗? 给朕快马加鞭,不准停! 两匹马再度扬蹄飞驰,颠得纪筝在车厢中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圣上!纪筝已经能听到厉风中明辞越唤他的声音了。 分卷(41)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42) 圣上坐好。顾丛云抱拳半跪,臣这就护送圣上去玉成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纪筝:朕怀疑你假公济私以公谋私,但朕没证据 其实顾三不是没机会揭开那层帘幕,但他现在就好似痴人说梦,沉浸在这个假的温柔乡之中,只要圣上肯留他就好,肯把他当成一个替身就好。(小声替他bb一句,还是‎‌‍1‎‌‌‍‍v‍‍‎‎‌1‌‍‎‌‍1‎‌‌‍‍v‍‍‎‎‌1‌‍‎‌‍1‎‌‌‍‍v‍‍‎‎‌1‌‍ 感谢在20201118 23:56:29~20201122 20:0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abiii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熙 10瓶;江夜 9瓶;ビール!、48239952 5瓶;以鸸 4瓶;45173830、斯已矣、盒子是个憨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纪筝被倒掉了一个个, 头朝前扛在明辞越肩上,双腿耷拉在后,像根尾巴, 随着林中穿梭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那人的背。 纪筝看不清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长时间大脑充血, 晕头转向,脸红得厉害。他尝试着拉了拉明辞越的袖子,小声:皇是不是该把他放下来了。 叔还没出声, 他瞬间感受到腰腹下, 那人肩颈处的肌肉绷紧了起来, 脚步猛地加快。地上那层厚厚的腐叶枝干接连发出咯吱响声。 纪筝的神经也跟着绷紧了, 他还跟在后面吗?怎么阴魂不散的!一旦这么觉得,他几乎能听到身后不远处,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整片树林的静谧和安全感被打得稀碎。 明辞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只要顾丛云还在身后看着,他们就依然得保持绑匪和受害者的关系, 纪筝绝无理由要求自己被放下来,他只能就着头垂在明辞越胸前的尴尬姿势, 低声自言自语:顾丛云为何要紧追着朕不放,假诏令已经有了, 朕主动离开朝廷前往山庄, 岂不是武安侯他们夺位篡权的最好时机? 之前顾丛云的每次纠缠不放,纪筝都能恰到好处地理解为那是主角受在争夺主角攻,可这次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顾公子大约是来劫圣上回宫的。明辞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他的脸颊能感受到明辞越的心跳,感受到那一字一句伴随着的胸膛共鸣,发震。酥麻, 羞耻,却又让他隐隐感到满足,踏实。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皇太后昨日敢安排宫门外的人行刺,是因为已经寻好的新的皇血,眼下她大势已去,武安侯手中无人,若想坐稳监国大臣的位置,便只能将您请回宫,攥在手心里,当作 当作傀儡。 纪筝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要么杀掉他,要么供奉他。 这就是这个摇摇将坠的没落王朝里,凡觊觎权位者必走的两条路,也是他这个没落君主可笑的命运。 虽然知道明辞越当权后,会把他终身软禁在郑越府。 但纪筝还是忍不住地想问,想试探,想确认。 他微微昂首,就着被绑架的屈辱姿势,瞧了眼明辞越,皇叔,那你会 杀掉我,抑或供奉我? 大燕的新王,万众臣服的明君,又要如何处置那已经不再尊贵的废皇。 明辞越一低头,毫无防备,就被那猛然袭来的心声撞了个正着。 身后早就无人追捕,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将这绑架延续一会儿,再久一会儿。 小天子的面上的赧红,如夜里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去了后脖颈,耳珠含着血,偏又要强撑着王者的尊严,在前后来回的颠簸之中,绷紧上身,不让脸颊过分贴在自己叔父的胸膛上。 有何不可。 明辞越呼吸一紧,险要发了疯。他本非纵欲无度之人,却一次又一次被困在那诡异又魅惑的心声之中,像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项圈,又将绳索那头亲手交给了那弱冠之年的瘦削少年。 少年每在心里喊他一声,就好似在拽他一下,愉悦的痛楚。 杀掉他抑或供奉他?不,他要禁锢他,占有他,送他做这天下的上位者,也做那榻间的上位者。 有何不可。 无数旖旎沉烂的念头涌到了嘴边,只化作了一句,圣上无需多虑。 纪筝下意识叹了口气,又回过神来,立刻捂住嘴,收住情绪道:这是要去哪,去几天,何时回,回哪里,玉成山庄又怎么查,武安侯如何处置,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朕说。 明辞越闻言,缓住了脚步,把他放回在地上,两人都有些轻喘。 如果臣说臣没想过呢。 没想过!纪筝瞪眼,就这么逃了,把大燕拱手让给姓顾的? 明辞越好似短暂地笑了下,即刻又一脸诚恳道:圣上可是因为担忧国事,心怀天下百姓,担心武安侯胡作非为,想要回朝处理政务,那臣即刻就带您回 不不不。纪筝被他绕晕了,朕才不担心那些事,你见朕什么时候操心过国事,朕巴不得远走高飞,朕就是觉得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 皇叔,你不对劲。 臣相信圣上的判断,既然圣上都不操心,那臣就更不能僭越多思。明辞越说得坦然极了,今日,臣只关心圣上。 正午才拨开乌云露了面的阳光,刚刚好地从两人侧面的树梢间打落过来,纪筝可以看得清皇叔颈侧的细小绒毛,在光下柔和而温暖。 他整日都为了那些个事情忧心忡忡地,此刻还想再说什么,又好似小孩子赌气似地一甩手,朕不管,璟王也不管,朕看璟王是要陪朕做一对昏聩君臣了。 嗯。明辞越很轻地应了一声,还是一对无能叔侄呢。 纪筝被他气得半死,转身磕磕绊绊地迈过那些个垒得有半个小腿高的枯枝丛,长长的皇袍拜挂在枝桠上,他猛地一扯又是一个大豁口,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圣上明辞越连忙追了上来。 怎么,刚才不是说要带朕逃,不在乎也不回宫么?纪筝冷哼一声,故意放慢了脚步。 您走反了,沿这方向走下去,不一会儿就能碰见顾公子,将您掳回宫了。 纪筝: 他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涨红着脸,昂着个头,又转身故意想从明辞越身旁甩袖而过。 他的脚下又是一片荆棘丛,擦着明黄袍角而过,明辞越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的袖子,没成想两个人一同跌撞到一棵粗树干上。 纪筝被他整个护在怀里,眼中只有明辞越,风声叶声灌满耳,隐约地还有一个动静在身后,哗啦,沙沙,他哪里辨得清周围,紧张道:是什么东西? 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地扫过落叶的声音。 这林中还能是什么,狼! 嘘。 纪筝咽了咽唾沫:过,过来了? 明辞越抬眼看了看,没出声,任由他去猜想。他的手慢条斯理地举起,轻搭在天子脑后,极缓地顺着那片乌色星河,摘掉些许茸草落叶。 明辞越的怀抱被填的满满的,那颗毛茸茸的头顶就蹭在他的下颌之下,光斑透下来,打落在两人之间。 听不到那种蛊惑人心的心声,他又恍然恢复了平静,心却莫名满满当当的,一动也不想动。 这种状态很微妙,很难得,离开龙榻,离开朝廷,不再是给予与索求,臣服与征服,窥探与被偷听的关系,此刻他对圣上毫无用处,为何还不肯松手,还紧抱着不放。 他甚至与那兽物对视,有些可笑地祈求它走得慢点,再慢点。 狐狸懒洋洋地眯着眼,斜眼瞧了他们,紧接着又是一只,咬在那一只之后,两只在冬日的阳光下紧密相拥,亲密相贴,令人艳羡。 两条尾巴甩在一起,向这边走了几步,惊扰出更响的一片沙沙。 唔。那柔软的身躯瞬间绷紧。 可下一刻,那瘦弱的臂膀竟为他完全打开,两条胳膊撑在他的身侧,明明矮他一头,却又颤抖着拥抱他,下意识地想要给予庇护。 人的本能,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明辞越额侧猛地一跳,他迅速收紧了手臂,用力回应这个拥抱。 他们曾是‌‎‍偷‎‍‍‌‌欢‍‍的鱼儿,在晦暗的夜晚交换满是情.欲的吻,却又这般贪得无厌地延长着一个拥抱,一个白日光下,不参杂任何欲望的拥抱。 那野兽好似摆了摆尾,走远了,连带着杂音极快地消失了。 纪筝恍恍惚惚地抬头,透过眼前的一层水雾看明辞越,狼走了?我们活过来了? 嗯,活过来了。 下一刻,他的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又被拎到了明辞越手臂上,扶着脖颈坐好,臣还是带您先离开这儿。 他们逆着阳光,一路向北而去,脚步匆忙,奔行在丛林中,逃避者身后假象的野兽和追兵,紧张却又放肆恣意,像是两只重获新生的兽,将那烂天烂地甩在身后,把白日与山林奉作了最后的伊甸园。 这里,没有人关心他们是君是臣,是叔是侄。他们只是荒唐亲密的落魄人。 黄昏之时,纪筝和明辞越便彻底离开了那片林,好似到了什么山脚下,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水域,要往前走就得渡河了,纪筝不是这儿的人,认不清位置,又下意识地不想问。 毕竟,私奔这种事怎么可以问目的地呢。 饿吗?明辞越很及时地发了问。 纪筝揉了揉肚子,点了点头,刚想放下身段说他可以去弄点吃的,就只见明辞越挥了挥手,从草丛中出来了几个人,还是明辞越的亲兵,那只暗刃里的人,他们手里提着备好的鱼,动作麻利地搭起木柴堆,处理好鱼,生起火。 刚才还是逃命,此刻又恍惚给了他一种野炊度假的错觉。 纪筝后知后觉,有些无语:他们一直跟在附近,方才遇狼为何不出来保护? 明辞越坦然:走散了。他轻抬眼皮,瞄了眼正在生火的侍卫,那人迅速起身,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璟王,夹紧胳膊,认命地低下头,支支吾吾:走,走散了,是属下 纪筝更无语了:行吧。他将那些侍卫推去一旁,自己坐在篝火前,搭支架烤起了鱼。 一旦出了宫,他确实放松起来,丢掉了做帝王的觉悟,刻在脑子里那磨灭不掉的天性就蹦了出来。他本就苦出生,生病进医院前,在小平房里围着灶台转才是他的生活,这些痕迹怎么可能是当个个把月的皇帝就给掩盖掉的。 他可不是天生好命,锦衣玉食的小皇子。 纪筝的动作熟练极了,扇火,翻面,上盐巴,直到肉香味悠悠飘了出来。 圣上竟然还会生火烤鱼。那小侍卫嘴比脑子快,惊讶敬佩之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纪筝捏着烤鱼,蹲在那里的背影石化了。 平易近人亲力亲为勉强还说得通,这奇怪的做饭技能点要怎么解释。 圣上在被云妃收养前,也过过苦日子。明辞越的声音慢悠悠飘过来,因此圣上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愿意自己做。 纪筝闻言只能直点头。 侍卫们听闻,越发觉得这君主和传闻中的不一样,没那么高高在上,也没那么暴戾无道,经历不怎么平坦,和他们的距离也不算远。 一群人跪地呼道:誓死为圣上效劳。 纪筝叹了口气,装听不见,起身把一串鱼递给明辞越,紧盯着他咀嚼,吞咽,自己也跟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吃吗? 明辞越缓慢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纪筝不信,夺过来,就着他啃咬的位置之旁咬了一口,整张脸痛苦地皱起来,差点没吐掉,这鱼没处理好,这块沾到胆汁了,你怎么还能下咽?不行,换一条! 明辞越闻言,不悦地皱起了眉,一言不发地抢过鱼,吃得讲究极了。 纪筝争不过他,又拿着烤鱼去接近那些个侍卫。此番出了宫,左右没有宿敌盯着,他也不喜欢一直端着暴君架子,只想听人夸夸他烤的鱼。 其余人全静立不动,只有最小的侍卫即刻伸手接,喜出望外,谢谢圣上,那我们就 低低的声音响起,不是做给我一个人的吗? 就不怎么饿,还得去做些准备。小侍卫迅速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笑里带着泪光。 别问,问就是很感动。 没人敢吃圣上烤的鱼,三条五条全剩给了璟亲王。 纪筝有些沮丧地托腮看着他把烤焦的,不熟的,盐放多的,没味的,慢条斯理,小口小口全吃了下去。 看到最后,纪筝忍不住嘟囔道:又不是以后吃不到了,至于么。 以后还有?明辞越的视线直直打了过来。 纪筝莫名心虚,躲开那目光,低下头还是快吃吧,吃完逃命。 面前的河滩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最深处也只有成年人腰际那么高。纪筝趁着他还用食的时候,止步滩边踢着水,观察着下一步要往哪走。 可侍卫立刻就搬来了简易极了的小木筏,他猛地瞪大了眼,要过河?! 那是深刻进他心底的难言阴影。 明辞越缓缓站来他的身后,压了压他的肩。纪筝还是不肯,推三阻四,指了指侍从犹豫道:那他们不用乘船吗,不如让他们先 他们?明辞越乜了眼干站着的众人。 立马扑通扑通几声,一个个的全扎进了水里,冰得炸人的水花扑溅而起。 纪筝: 看来是不用。 明辞越登上了木筏,解开了缆绳,向他伸出了手。 纪筝还是犹豫不决地来回踱步。 忽然在那片树林中又传来了马蹄声,隐约还伴随着人声圣上那儿。 明辞越极淡地望了眼那树丛,是追兵。 分卷(43) 纪筝如遭雷殛,全身一觳觫,那个名号好似从皇宫里追出来的乌云,阴魂不散地一点点笼罩过来,马蹄声狠狠踏在他的心口上,扑通扑通,一下子猛地攫住他的咽喉。 暮色四合,乌鹊归林。木筏渐渐漂泊移动起来,顺着石滩,往下,往那波纹漫漫的水中。一只修长净手仍坚定地停泊在他的眼下,臣带您逃。 纪筝没有伸手握住。 下一秒,明黄下摆在空中划过小小一道弧,他整个人扑到了伸手人的怀中,挤在那方窄窄小小的木片上,随水漂,随水走。 纪筝不低头看水,只把头埋在那硬而暖的护甲前,声音闷闷的。 你带我逃。 * 飞尘四起,马蹄声停住。 圣上,前面是水滩了,车过不去。想要上山,这里是最近的路。顾丛云遛着马绕了车厢一圈,始终未能撩帘,不如,圣上下车 他遥遥望着那河中央,天色昏暗下来,好似是什么本地农户猎户在乘木筏渡河,人形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车帘在他身后被风撩开了一瞬,顾丛云迅速回头,却只捕捉到了那人剪影,不用,绕过去,从另一侧上山。 可是,那样要多费 绕过去。那声音不容置疑。 是。顾丛云抱拳,圣上。 鬼使神差地,他又侧目,抬眼望了望那河中心的木筏。 * 木筏在那片广阔水域上小得犹如一片叶,一个浪头就可将他们轻易掀翻。 纪筝坐在明辞越的对面,蜷着双腿,小心翼翼。 一点水声,一个浪花,都能让他不寒而栗,四周天色早已昏暗下去,只有明辞越身上的护甲还有脸侧那面具,反射着点点寒光。 仿佛身处噩梦之中,与那束照亮到深水最底的月光一起,坐在了梦魇的正中央。 是臣准备不周。明辞越起身,木筏随之一阵摇摆,圣上可是冻得发抖? 不不不,你别过来。纪筝欲哭无泪地连连往后退,生怕木板就此倾覆。 明辞越好似在黑暗里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他的声音仿佛怕要惊动夜风一般,轻轻的,臣的家乡四处都是水,那儿长大的孩子天生识水性,会扎木筏。 朕总是把皇叔当成西北人。纪筝下意识地接到,他这才发觉明辞越还带着那张西漠狼首的可怖面具。 明辞越摇头,臣从江南来,戍守西疆去,那里是臣的第二个家。 纪筝又问:那京城呢? 明辞越抬眼,长久地凝望着他,京城于臣而言,只是一个有圣上的地方。 纪筝叹了口气,他不怪明辞越有这样的反应,停顿半天,只说得出一句,朕信得过明家。 他知道剧情,当然信得过。 京城对于明家而言,更是一个受刑之地。 你若想重翻旧案,以证明氏清白,朕可以帮 明辞越打断他,摇了摇头:说好的,今夜臣只关心圣上。 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纪筝不信。 那明夜呢,后夜呢。他说得入神,有些想伸手触碰那西漠狼首的面具,可两侧即刻溅起了不小水波,令他猛地回神,悻悻收手,这一张木筏的距离眼下又变得那样长而遥不可及。 即便那日你真跟着西漠人离开,朕也不会怪你,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你属于大漠。 一直带着它,不累么。 面具是臣从前一任西漠狼主的脸上摘得的,那是家父战死的第三天,兵营断粮的第十天,先帝因家父供职的乌州贪腐一案而下令全军撤回的第十三天。明辞越顿了顿,声音微沉,即便诏令已下,军粮已断,明氏从未后退,家父是战死的,死在敌人的铁蹄下,而不是蒙冤受审,死在国人的牢狱中。臣偷捡的是西漠粮,杀的是西漠人。 十余天的拉锯战,冤屈情,鬼门关,就被明辞越用这几句话不轻不重地敷衍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当年事,说罢,声音又平静了下来,那时圣上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与您无关。 纪筝心想,那时自己也不小了,只不过跟明辞越还隔着一本书的距离,在书外看尽他蒙受冤屈,却仍要浴血嘶吼。 无能为力之感,比当时读到那处时更甚了。 是大燕对不起明氏。 明辞越印在月下水面的影儿好似剧烈一阵抖动。 纪筝知道这句话来得又晚又苍白。 那为何之后西漠杀到边防城下,你还赶来救下城墙上的先帝,还是放不下忠诚么。纪筝叹气,这是他看书时就想问的问题。 于情于理,即便不救,又能如何,往后史书无法斥责明氏半分,这只不过是一代国君听信谗言,践踏忠心,自作自受的下场罢了。 我若不救,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对朕呢,也全是因为忠诚?纪筝情不自禁地追问了一句,却又蓦地止住声,缩缩首,别这么看着朕,朕又没说错。 明辞越沉默以对。 那从木筏另一侧递过来的眼神,好似将这舟推上了浪尖,又将纪筝一眼洞穿。 舟真的开始前后左右摇摆了,咿咿呀呀响个不停,连带着江色寒光一同摇曳荡漾,温柔又残忍的水波推着他,摇晃他,抚慰他。 纪筝吓得不敢动,他退无可退,重量渐渐向后倾斜而去,皇叔别过来,要翻了,真的要翻了。 忠只能驱使臣去救人,无法让臣 吻比寒水先一步到来,纪筝被轻轻扣住了后脖颈,坠不下,逃不开,离水面只有一拃近,温热在上,冰冷在下,乌发浸湿,瓣也湿。 唯有昂着脖颈努力相贴,才能从那朦胧明月的牙关间掠夺攫取呼吸。 他要融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珍惜美好的私奔时光。 感谢在20201122 20:09:43~20201128 10:2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颓废少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载中 4个;颓废少女、天殇、亮晶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薑、想吃西瓜 20瓶;廿甘 10瓶;风雪无痕、财源广进 5瓶;胖嘟嘟的小熊猫、玄冥星 2瓶;45173830、咚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俯在他身上的男人声音低低的, 圣上,别动。 舟上之人停下! 纪筝猛然被惊醒。 倏然,几只带着火光的箭打破了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 照透天际,映彻在他的瞳孔深处, 落在四周水面。 焰色四起。 皇叔, 危险! 纪筝反应过来明辞越为何方才会突然扑上来,他猛烈挣扎,却被死死护在身与水与舟之间。他想张口去喘息, 去呼唤, 那个吻察觉到了他的反抗, 紧跟上来, 掠夺,堵塞。 无数箭雨继续洒落在水面,擦着他们的木筏边缘而过, 擦着明辞越的肩头而过。 液体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边之人怎么会突然折回,怎么敢下杀手。 吻还在凌乱地加深, 纪筝的脑海一片空白,泪也胡乱, 只觉口齿之间慢慢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他们就是水中央漂浮难定的一个活靶子,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纪筝下定决心要把明辞越推开护下时, 箭雨突然又停了, 岸边马队的明灭火光出现了些许变化。 * 谁命令你们返回射箭的!顾丛云揪住为首人的领子,压低声音,狠狠问道。 顾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圣上之外, 其余一律除掉。 顾丛云低骂了一声,将他甩在一旁,刚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马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点了点头,挥了下手,那些侍卫微微减缓速度,继续向水中放箭,动作一下子变得随意散漫极了,箭射得又偏又乱,几乎就是毫无目标。 #@#顾,你在做什么?!车内的怒吼声猛然拔起,模糊混乱,喊破了音。 顾丛云回到马车边,车厢的帘子又被人猛然甩下,里面的人已经恢复冷静,朕叫你赶路,你返回来射杀那些平民百姓做什么。 我担心那些是方才绑架您的人。他就趴在车窗外,离那帘子分毫近,瞧着月透在上面的剪影,祈祷着何时起点小夜风。 朕就在你这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车内的声音平静,又有些嘶哑得发音艰难。 顾丛云好似就为了听着一句话似地,自己悄无声息地笑了,自言自语道:约期还剩一天,但圣上选择把我留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会乱说。 箭雨戛然而止,马队掉头,在一片扬尘中浩浩荡荡,快速向另一边的上山路行进。 火光燃尽了,水面又恢复寂静冰冷的粼粼月色。 【他的忠心是献给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你可以把我留在身边或者想办法杀掉我。 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对你是不是只有臣对君的忠心。】 忠心换来的不会是一个吻。 就这么简单。 明辞越吻他,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 那些画面飞速闪回,纪筝的大脑被那些漫上来的话语淹没,又被逐渐加深的吻拖拽上岸。 他们越坠越深,乌发在阴影里如海藻般漫开,冷水没过了半个脸面,睫羽扑闪着水花,怎么也睁不开。 纪筝下意识地向上勾紧身前人的脖颈。 哗地一声,无数水花飞溅如瀑落下,窄小的木筏在失衡的边缘被吱呀一声拉扯回来。 是皇叔自行跳入了水里,趴在木筏边缘,上下起伏游动。 纪筝呛了几口,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忙着用手上下摸索他背上的伤口。 奇迹又怪异的是,如雨滴般坠落的那么多支箭头,竟无一支命中他们,明辞越肩背上的伤多是一些蹭破皮肉的小伤口,被冷水泡过后,已经止住了血,呈现瘆人的惨白色。 纪筝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下来,刚压下去的泪快又要泛起来。 真死了怎么办?!纪筝胡乱抹了把脸,俯下身,趴在木筏边缘,捻着明辞越的下颌,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死在朕的身上,得了个忠义好名声,让全天下都夸皇叔是正人君子,壮烈牺牲,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 算盘打得真响亮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告诉你,你不要想着朕会伤心半分,朕要把你抛尸荒郊野外,然后回宫当皇帝三宫六院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歌舞升平,你,你就给朕沉在这水底,尸骨腐朽不入皇祠纪筝越说越快,越说越气,气到又开始抹脸,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象不来,如果皇叔死在他身上 明辞越只是安静地等待他说完,撕了布条,沾了水,抬起手给他擦脸。 纪筝看他嘴角还带着点浅笑,更生气了,这次还气自己不争气,挡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皇叔在笑什么,朕可猜不透皇叔的心里。 那矮他一截的身躯在水中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继而轻松道:臣在想,圣上若真能忘了臣在臣死 呸呸呸,闭嘴,闭嘴! 他的嘴被纪筝伸手胡乱捂住,又侧头躲开,压低声音道:臣是说臣比圣上年长了那么多岁,早一步离开不也正常? 纪筝全身一阵抖,垂下了头,手一点点滑了下去,像是没想到,又像是从来不愿去想。 这副躯壳才是弱冠之年,他本人二十出头,而书中的明辞越根据推测怎么说也有二十七八,他本就是寄居者,有何脸面去幻想两人在这个世界的百年之后。 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年长者的优势,比对方先一步看清世界浮华后还能先一步潇洒离去。 纪筝心头,一丝异样一闪而过。 纾解,接吻,逃亡这些时日,明辞越带着他做着相爱之人之间做的事,那些原书剧情里没有的事,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一丝古怪,不寻常,不真实。 方才急切而频繁如雨点般落下的吻,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都一次性用尽。 为什么要这样。 嘴比脑子快半拍,纪筝下意识地命令道:那皇叔还是死朕身上吧 不对,是朕身旁笑什么,不准看朕,把头转过去 纪筝自顾自地别过脸,半晌,没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依偎在一张烂木筏上笑得厉害。 今夜这里不是天下身份最贵的天子和亲王,狼狈不堪,一身伤口的亡命人,死里逃生,又复何求? 没过多时皇叔,这里是哪? 一叶木筏漂过了岸,半面山坡暴露在他们眼前,在树丛遮掩之中,由低到高数百座屋顶,檐角相衔,形成了层层阶梯,红墙黄瓦,叠缀成重重幻影,从下而上依次亮起了火红烛光,最高处响起的晚钟庄穆森严。 眼前岸边的人,一身布衣,朝他们行了礼,手中的小红灯笼,恍惚摇曳。 还能是哪,灵苍寺,先帝多年痴狂礼佛,建造出的堪比王府皇苑规模的皇家寺庙。 不得不说,若是避世逃命,这里倒是个停脚的好去处,前提是没有 纪筝头皮发麻,幸好迎来的只是几个小沙弥。 你家和首座高僧,玄迁大师呢?他连忙追问。 小沙弥牵着缆绳把他们固定在岸边,这才扶着纪筝的手,接他下船,笑眯眯地答道:大师说今夜圣上就会乘舟而来,来此潜心祈福,特派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他临时有客脱不开身,失礼未能远迎,稍后便来。 分卷(44) 之前过了冬至节,玄迁在宫中祈福完毕,回山中灵苍寺后,纪筝就层暗地里下决心再不要见到大师,对皇家寺庙敬而远之就好,谁料这次巴巴地自己送上了门。 但一想到明辞越身上的伤 他托小沙弥再三检查,确定了那箭伤只是普通伤口,上面没沾上半丝毒物。 即便如此,纪筝还是不放心,怕感染,怕发炎,怕一语成谶,一个小疏忽酿成大错。 圣上若是不放心,上面半山脚有片林,嫩叶碾碎可为外敷药,促愈合,能解世上的大部分毒素。 纪筝只得半搀着明辞越,跟在他后一同拾级而上,进入那片林。 只是这片林着实看起来不怎么正经,树木不高,在这寒冬腊月不长枝叶的季节里,每棵树枝丫上都挂满了红色布条,上面多为娟秀小字写着人名。 祝我家大郎长命百岁。 我家凌桥街xx坊xx号,愿佛祖让李汉别娶妾,此生只爱张春一个人。 佛祖保佑,一年怀俩。 保佑我和我的小姐妹,入宫当娘娘,飞上凤凰枝,或者璟王未婚,嫁入王府也行,我们不挑剔,但愿遇良人。 纪筝: 明辞越: 你还真不挑。 纪筝指了指这些条子,面无表情,佛祖什么单子都接吗?好似个旅游景点打卡地。 小沙弥性格跳脱,闻言双手合十一作揖,笑了,都是红尘人红尘事,佛祖眼中没有分别,自然会一个一个慢慢听。 其实这里多是女施主,入庙听完经上完香火,下山途经此地便来此许个好缘分,听说求姻缘求平安最有用,但我们也不知道这儿究竟有何奇特之处。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想了想,圣上,王爷,若不嫌弃,也可为皇后王妃许句话,这里没什么分别,也没什么禁忌。 放在心中悄悄许句话就好,被别人听到就不灵了。 纪筝:没有皇后。 明辞越:没有王妃。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沙弥又摸了摸后脑勺,尴尬一笑,会有的,都会有的。圣上也可在这里随便转转,祈祈福,我带 纪筝摸了摸鼻尖,打断强调道:朕是男的,没什么可求的。 明辞越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 那就稍作休息,我带王爷先去后面采叶用药。 说罢,光溜溜的小脑袋领着明辞越真的走了。 纪筝一个人,提着灯笼,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漫天,像是落不下的红色雪,又似升不起的炮竹叶。 他呆滞半晌,不知心中在想什么,飞速回头,瞄了眼树干后面,又抬头看了看红纸,又回头看了看树后。确定两人都已走远后,他直起身,拍了拍屁股,又把手在皇袍两侧蹭干净了,终于抬起头,长久地凝视着那棵树,神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低头,躬下了身子。 佛祖眼中没有分别,没有禁忌。 明辞越回来了,他试着活动了活动肩膀,几处箭伤确实只擦破了皮肉,没有大碍,倒是前些日子脱臼过的右肩,本就在战场上积攒下了旧伤,再经了方才冷水一激,有些不适,使不上力。 他轻吸一口凉气,重新披上了厚重护甲,没有出声。 天子还抱膝坐在远处,提溜着个小灯笼,仰头望着红纸条,神情放空。 明辞越快步走过去,临近了又放轻了脚步,让圣上久等了。 没有。小天子站起了身,目光从树梢上转移到他身上。 圣上对这个好似有兴趣,信这个吗?臣倒是之前无意听几个小宫人提过 明辞越本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换来的是天子那样剧烈的反应。少年站在原地身子猛地一晃,僵硬了,猛地昂起首,抻直了脖子,脸蛋冻得通红,朕才没兴趣,不信这些个声音越说越小。 【一愿大燕离了朕,在皇叔的支持下,再临盛世,边境太平,苍生万安。 二愿所有主角各司其职,按部就班走,平安喜乐,百岁无忧,让朕能够在郑越府有个好归宿。 三愿朕与皇叔】 措不及防,明辞越被那心声打了个正着,那声音也小小的,反反复复自己念叨着,清稚极了,却是他从未听过的严肃正经。 明辞越猛地撇开了视线,仿佛被灼烫到了心尖,火辣辣的烧的疼,他下意识道:别说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 纪筝被吓了一大跳,心里重复许愿的碎碎念也被打断了。 自己说了什么? 他回过神想了想方才说的话,皇叔是不是信仰这个早跟朕说,朕也不会冒犯你 纪筝还想说些什么,从一旁小径上下来了两个人影,前面一个着一身金丝线的正襟袈裟,被后面那个着一身朝廷官服的人紧紧纠缠住,两人的脚步都快绊在了一起,声音听起来高高低低争辩不清。 这是真的,真的大师信我,大师求您去宫中作主,跟圣上说几句吧,我人微言轻,您去说,他们一定肯信太皇太后已经,已经这样下去恐怕整个大燕都要被那 阿弥陀佛。声音已经有些急促而微微上扬了,一切有定数,非贫僧能够左右的。 僧人抬眼,纪筝抬眼,视线猛地撞到一起。 僧人:! 纪筝:? 是玄迁,那冷淡极了的千层冻土脸上竟然被撬动了一丝裂缝,眉宇微微蹙起,透露出此人隐忍克制到极点的不耐烦。 纪筝想笑又不敢太过分,他心中始终对玄迁有心理阴影,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够烦到玄迁。 谁料下一刻,玄迁摇手一指,施主,佛祖感您一片赤诚之心,已经替您将圣上请来了,不如自己去向上禀告,圣上仁德一定会听的。 纪筝:秃驴。 那官员看见他先是一怔,继而感恩戴德,一脸激动地小跑过来,跑近了,步子却越来越慢,犹犹豫豫,目光直往他身后瞥。 纪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确信此官员他是眼熟的,整个大燕的低中层官员他见过的屈指可数,能叫得上职称姓名的更是没有。 这官员有话跟他说,然却一直偷偷抬眼瞥明辞越,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 明辞越微微躬身,想要请辞避险,却被纪筝伸手拦住去路。 他装糊涂:这里无外人,但说无妨。 那官员即刻跪下,连连高呼圣上万安,圣上恕罪,臣是司天监的一监正,专职观察天象,数月前便观到紫微帝星现于东南,被一灾星扰乱运势,窥探其里。此星不仅会扰乱帝星神思,令其性情大变,温良尽失,诱发其长期被疾病梦魇所扰,甚至 甚至还会影响国运,此前西四州正值灾年,牲畜冻死,就恰逢西漠来犯,拿进献的畜羊为要挟,此后又有北大营士兵突发动乱,旱灾加重,北边郡县饥馑渐臻,还有还有水闸被扳动,扰乱地脉,乃至太皇太后遇刺一事,天灾荒年,灾星谋逆,天下动荡!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颤抖得厉害。 纪筝听着太阳穴筋脉图图直跳。 但他没有说话,因为明辞越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只有那小沙弥没由头地问了句该如何解决。 谈及解决办法,顾监正的声音就几乎弱不可闻了,这帝星是心甘情愿落入灾星的陷阱,两相纠缠而生,除非帝星愿意主动割舍远离,驱使灾星回到原来的轨道上,降落西北,否则灾难将继续蔓延,臣早就跟璟亲王说过了,让王爷尽早 顾监正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明辞越。 纪筝突然就想起了,明辞越不是没与他说过,草场那夜,明辞越分明问过他,要拿这颗灾星怎么办。 怎么办?他当时回了句封建迷信,他祈祷着现在的自己也有怒骂一声封建迷信的底气。 可那些症状,性情大变,温良尽失,被疾病梦魇所扰 顾监正突然转了一个方向,朝准纪筝身后,猛地将头往地上一撞,几乎拿出了以死明志的气势,恳请璟王放过圣上,放过大燕吧。 监正起来说吧。明辞越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如水,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顾监正却犹如避蛇蝎一般,跪着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整个蜷缩起来的背部都在微微颤抖。 往后您的名字会冠以皇姓,载入列传宗谱,您的牌位将奉入高堂,建下祠庙。但求您,放过这大燕皇族唯一血脉!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一头磕在地上,寂静的树林中层层回响,鸟雀惊飞,半晌再无其它动静,竟有了在空旷大殿众人齐呼层层叠起的阵势。 纪筝大脑充血,耳畔好似幻觉一般,嗡鸣不断,他面对的仿佛不是区区一个监正,而是朝堂之上如云海般翻涌跪下的文武百官。 恳请璟王放过圣上。 纪筝没敢回头看明辞越的反应,他大脑一片空白,双拳攥紧了又松开,又攥紧,璟王不是灾星。 他的声音细如蚊呐,连耳畔的幻听都盖不过。 璟王不是灾星,朕不是帝星,不是。 他又扬高声音,重复道。 明辞越才是性情大变,温良尽失,被他干扰,窥探,乃至偏移轨迹,打乱国运的那一个。 他才是卑劣的入侵者,偷窥者,劫掠者。 或许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夜晚,明辞越也曾因疾病梦魇而困恼焦躁。 耳畔那些人应该喊的分明是恳请圣上放过璟王,放过大燕。 圣上,圣上?明辞越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传来,有人捂住他的耳朵,俯下身来与他对视,圣上不是灾星,也别听他说,臣不会放过圣上的。 纪筝眼膜充血,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他撑着额,嘶哑着声音,皇叔怎么就不问问朕要不要放过你,放过大燕。 明辞越的动作僵住了,连带着那抹温和平静都被凝固在脸上。 纪筝有些喘不过来气,伸手拨开了明辞越,皇叔好似无力反抗,步下有些踉跄。 他大口地深呼吸,空气中有丝干燥呛人的味道弥散开来,因为不同于明辞越身上清淡的冷木味,他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什么味道?风往南刮,他便逆着风往北走。 顾监正连忙过来紧抱他腿,圣上万不能去,仔细奸人设计啊。 纪筝将他一脚蹬开,一言不发地甩开上来握他手的明辞越,抱他臂的小和尚,在坑洼起伏的林地里快步走,紧接着跑了起来,跌跌撞撞,越过那片树林,跑上一片空旷高地,在灯火通明的佛庙背面,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面向山谷的山腰平地,一大片奢华雄伟的木制建筑框架显露出来。 犹如一只被虫蛇蛀空掏空血肉的巨龙,可怖,丑陋,庞大的骨架轰然而坠。 玉成山庄。 谁能料到历时四载的皇家工程是这么个烂尾摊子,区区一介侯爷大胆到和工部朝廷命官里外勾结,违抗皇命,欺君犯上,贪婪腐败,那拨下的一千万两白银又已悄悄流去了哪里。 然原主这样一个昏庸之君,宅院多了去了,若不是之前冰上掷物之事暴露,恐怕永远也想不起这样一处山庄,永远也不会去追查一千万两白银。 换句话说,只要此事被揭发,武安侯永无翻身之日,而那些早已被打入地下的冤案也可得以重见天日。 圣上。明辞越的声音这才从后面追过来,赶上了这处小陡锋。 纪筝缓缓回头,表情坚定,皇叔,朕会为明氏重查旧案,洗清冤屈。将你扶上正位,放你重归正轨。 可明辞越的表情神态毫无变化,看见那片山庄废址也毫不惊讶,他只直直地凝望天子,温雅中带上了一丝焦躁不安,圣上,快过来,那边危险。他向天子伸出了手,又焦虑地看了眼那边山坡。 明辞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你真的拿到了河底账本,手握证据,早就知道武安侯是当年你父贪腐冤案的罪魁祸首,知道玉成山庄根本就是废址一片,武安侯再次吞掉了一千万。 你还知道了这里已经被布满了火.药,玉成山庄是武安侯为朕精心策划好的葬身之地,他根本没想要朕活着回去。 即便如此,你还篡改了圣旨,告诉武安侯,告诉天下,朕赶赴了顾家所造的玉成山庄。 纪筝的脑海里逐渐理清了一条线,周身不寒而栗,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明辞越,是他不敢正视的明辞越,是被他这颗灾星干扰,性情大变,温良尽失的明辞越。 皇叔。 圣上危险! 纪筝的最后一眼,看见明辞越朝他扑了上来,热气浪将他们一同猛地撞开,漫天的火光在他身后的山坡炸裂,碎成无数星火,灰烬,犹如流星一般颗颗坠落下来,大半的天空被彻照成了白昼。 皇叔。他咧了咧唇,皱紧了眉眼苦笑着,这是你送给朕的烟火么?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一些小学鸡权谋情节终于连上了不擅长,作者笨连带着主角笨qaq别骂我 筝筝第一次看透真实的皇叔哈哈,不过倒不是因为他,明辞越本身就是如此:) 感谢在20201128 10:29:04~20201201 15:1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傅立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雪无痕 15瓶;星辰晚风 10瓶;一只年糕精rw 6瓶;可爱yie先生 5瓶;七轩 3瓶;潸然落泪、想在床上瘫一天、胖嘟嘟的小熊猫、陌音 2瓶;玄冥星、崽崽的猫猫帽、阿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灵苍寺最高处的佛塔之中, 明辞越闭目跪在那尊金尊佛像之前。 分卷(45) 从小到大每一次出征前凯旋后,他都会在佛像面前静坐三日,这次也不例外。 但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 不一会儿就睁开眼睛,仰起头, 和他之前在朝廷上做的一样, 与那位高高在上者对视,目光有些黯淡,没什么情绪。 幸好, 佛像并不会有任何心声。 有人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厚重木门, 是原明还有那个作为替身的假天子, 即便来者是没有威胁的自己人,明辞越还是即刻走下了台阶,坐在了地板上的一块软榻之旁, 软榻上躺着大燕真正的天子,纪朝鸣。 此刻少年正是昏睡着, 没有了平时张牙舞爪的嚣张气势,浓密的睫羽耷拉着, 朱唇微张,多了些乖巧文静的意思。 原明看着自家主子毫不避讳外人地伸出手, 浮在天子咽喉上, 又上移了一寸,落下,如逗猫一般摩挲着他的下颌,无声地彰显着所有权。 那人在佛灯下的阴影打落下来,完完全全将少年笼罩, 犹如守在羊圈旁的一匹狼,豢养着,独占那只羊,可笑又令人胆寒。 原明看得有些呆滞,没过多会儿,天子的脑袋被那只手轻轻转了过去,面朝内侧,含义不言而喻。他连忙垂下头,见怪不怪,转头一看,身旁还带着天子易容面具的那人倒比他更镇定,早就移开了视线。 武安侯还派人来找么?明辞越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嘶哑得几乎难以发声。 这几天皇宫中派来的侍卫翻遍了这边的山头,无数次骚扰灵苍寺,只是躲着这座最高处的佛塔,无人敢打破寺中禁忌,也无人敢想圣上就被藏匿在此。 原明点头,这是第三天了,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放了一具裹着半片皇袍的尸骸在那儿,武安侯再怎么生性多疑,找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得不信了。卑职看他多半是假公济私,更多的是在找其子顾丛云的尸首。 我们有找到吗?明辞越问。 原明摇头,我们只能在半夜出去找,行动仓促,确实是连半点残骸都没发现,也可能是烧干净了。 他身旁的那人,身材瘦小,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张了张嘴,摇了摇头,示意明辞越爆炸当时,她在山庄外,顾丛云先行进去探路了。 明辞越点头,辛苦黎姝公主,若来日想要归国,本王定助一臂之力。 黎姝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焦急地摇了摇头。 明辞越却不再管她,他的视线甫一触及那张惟妙惟肖的天子面具,就皱着眉急着移开。 原明又道:宫中还传来了消息,武安侯害怕夜长梦多,等不及了,登基大典就安排在明天,京城全面禁严封城,车马只准出不准进,圣上最好快些醒来,否则恐怕来不及了 得不到回应,他知道璟王这是下了逐客令。 原明与黎姝一同走出门,前脚甫一迈出,没忍住,将黎姝先推了出去,随后带上门,重重地跪了下去。 恕属下冒犯,但是,殿下做了这么多,究竟,究竟是为了替天子坐稳皇位,还是 龙椅向来比人想象得更加诱人刺激,而人心又往往比自己想象得更加脆弱易变。 武安侯连亲生骨肉的离世都能抛诸脑后,更遑那么一段根本无法见光的感情。 毕竟登上皇位后,什么不能强行掠夺,包括身体,包括情感。 原明跟了明辞越二十多年,知道他并非表面那般温纯,性子很沉。但从未想过为了把毒瘤连根挖出,他能布置这样大的一盘棋,打破武安侯和太皇太后的均衡势力,偷换诏令,安排半路劫车,天子入寺,会易容术的替身入布满炸药的葬身地,造成天子假死,皇族纪氏没落的局面,将武安侯心中那只贪得无厌的馋虫彻底勾出,再迎天子回宫,正大光明清理害虫。 恐怕唯一的变数就是半路杀出自己送死的顾三公子,还有昏迷不醒的小圣上。 这一次,他真的看不懂明辞越。 明辞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怀中的人,低着头,只应付了一句: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原明浑身一僵,连忙一低头,道:属下该死,属下什么都没有想,绝没有擅自猜测怀疑主子的 明辞越薄唇微微一张合,出去。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又被关上了。 那一瞬,明辞越头抬也未抬,毫不迟疑,径直俯身,凑近了怀中的那朵唇。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吻,无论是床伴还是什么没有明说的关系,天子都从未拒绝过他。 但这一次,他耳畔的那个心跳声猛然加强,手底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怀中的身躯一紧绷,那人的头没忍住地往旁侧一歪,躲开了他的唇。 他装作没发现天子的这一小动作。 男孩的演技拙劣极了,眼睛眨了又眨,又抬手揉了几次,才状似艰难地睁开,透亮的眸子望着他,轻声道:皇叔这里是哪,朕昏了几天了? 好吧。纪筝甫一对上明辞越的视线,就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已经露馅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明辞越还是一言不发。 朕可以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纪筝深吸了一口气,说服朕相信你,朕就可以既往不咎。 不都听到了么,就是你听的那样。明辞越抬手帮他拢了拢耳边的发,怕了,生气了,怀疑了,后悔了,都来得及。 不同于方才对待部下,明辞越的语气又转回了他所熟悉的平和淡然,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明辞越的温柔才是杀他的那把钝刀,入骨不见血。 顾丛云半点残骸都没有被找到,那是什么意思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句话,大脑却迟钝地难以反应。 顾丛云在原书中的结局可是会在新朝建立,盛世太平后云游四方,逍遥快活的。 说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主角受死了,主角攻变了,剧情线乱了,他一个炮灰又会沦落一个什么结局。都是因为他的突然闯入,都怪他。 明辞越是在万众拥戴中被推举登基的,绝不是践踏着白骨,设计谋算下的攀爬。 他仍然记得监正的那句话,想要回归正轨,得让帝星主动割舍远离。 为什么要装睡,不想面对臣,不想回朝,不想结束掉这一切?明辞越凑来他的耳畔,慢慢摸索着,如同往常一样,想要靠近他,取悦他,放松他。 他的动作隐约有些忙乱,有些急切,不知所措似地,把这件事当成了逃避的唯一途径,好似这样就能消融隔阂,回到以前,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经历都扔掉。 纪筝羞耻极了,他一仰头就能看见高大佛像那张庄严无比的金色脸庞。皇叔太过了解他了,他在皇叔的眼里永远都像是不着一丝的,何处是欢愉,何处是痛楚,都被轻易拿捏在手中。 身体上的意志永远是最薄弱的。 他的脸颊飞上了霞色,心反又一点点沉下去,皇叔到底想要朕的什么嗯朕,朕对皇叔来说有什么用,你若真的需要一个皇帝与你一同回朝,帮你名正言顺地夺位,不还有一个会易容的西漠公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自嘲地扯了扯唇,模样和朕真像啊,藏在大燕这么久朕都不知道,皇叔若是喜欢那副皮囊,正好,当真许给你为后嘶。 明辞越手上加了一下力气,声音冷了几分,她嗓子被兄长药哑了,只能通过放针模仿别人的声音用作细作,再也无法恢复自己了。那日西漠人的帐篷着火,她是原明救下的,臣也是后来才得知。 纪筝突然不再紧绷蜷缩,虽然还在颤抖,但努力地打开,放松着自己,仰头望着明辞越,学着他那样一脸淡然的神情,如果看着朕失控求饶的模样能够取悦到皇叔,让你满意的话,那就弄吧,朕不拒绝,不反抗了。 说罢,他翻身躺平,阖上了双眼。 明辞越好似被这话烫到似地,猛地收回了手,身子往后退了一下。 怎么了,怕了,后悔了?都来得及。纪筝感受着全身的麻意阵阵下退,体温重新归回冬月里的寒凉。他平复好了呼吸再睁开眼,拽下袍子,边打理被弄乱的衣物,边道:看够了朕就起来了,皇叔什么时候又需要朕,朕随时奉陪。 只要能取悦到你,只要皇叔满意。 他并不擅长说这种话,语调已经做到尽量平稳,耳尖却还是不争气地红了,只能认命似地一再地把头往下埋,躲开那道追过来的视线。 去干什么?他刚一起身就被明辞越揪住了袖摆,昏睡了几天,腿脚酸软站不稳,向后一个趔趄,目光相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叔眼底有慌张。 还能干什么,如你所愿,摆驾回宫。纪筝收回视线,你要的,一次性朕都给足你。 * 武安侯为自己定下的登基大典就在翌日清晨,前代皇帝刚刚驾崩,尸骨未凉,全国服丧期间,这一命令几近癫狂,不合礼法更不合民心,就差把夺权两字写在脸上了。 但他是天子临行前钦点的监国大臣,又有大燕一半的军权在手,太皇太后将死未死,璟王从城中消失,全国上下找不到能够出来主持局面的更合适人选,国不可一日无君,边境众异域部族小国还一直在虎视眈眈。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机遇下,全国臣民不约而同地忍气吞声,保持了沉默。 京城已经被全面封禁,他们便装作是灵苍寺派去入宫替圣上诵经超度的车马。 两人披着一大一小的袈裟,头发高挽成发髻,藏在斗篷的帽子下面,低垂着头。一路上马车驶得飞快,颠颠簸簸,连夜赶回京城,不断地通过数道关卡,不断有人上来掀帘检查,他们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作揖,靠着夜色蒙混过关。 越是临近宫城,纪筝就越是紧张,他听着车窗外的侍从给守宫人介绍道,里面的这位是灵苍寺的玄迁大师。 明辞越刚要点头行礼。 璟王殿下?啊,那这位那侍卫还穿着素服,被吓了一大跳,声音没压住还引来了旁人侧目。 纪筝坐在明辞越面前看得一清二楚,那泛着雪白光芒的刀刃就藏在圣洁的袈裟之下,已经微微探出了头,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让这无辜侍卫悄无声息地倒地。 他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恭迎二位回宫,圣上宅心仁厚,万福万安,卑职这就开宫门。 纪筝:?不是他一个暴君人设怎么就仁厚了。 * 乾英殿上,整个殿内挂满了白色的丧幡,全部人着素衣,连带着龙椅之前都被拢上了一块屏风,隐隐约约能够看清,那龙椅上端放着玉玺与十二旒珠的冕冠。 上书大燕世宗德和皇帝之位的牌位被武安侯端端正正地拿在手中,他从殿门出发,穿过素服而立的文武百官,行三叩九拜的大礼,朝着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进发。 今日旧帝在这里葬送,新帝也在此产生。 他的嘴角近乎狰狞地抽搐着,经历了痛丧骨肉的大悲,改朝称帝的大喜,神志已经不甚清明了。 半身瘫在椅子上的太皇太后,几日之内,满头花发,被抬至皇位一侧,病怏怏地勉强做仪式见证,见到武安侯这般模样,沉默地摇了摇头。 掌管仪式的大太监李儒海替他接过牌位,又将玉玺递交到他的手中,在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顿住了脚步,回首望下,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喊圣上万岁呢。 喊,喊啊!他抓着玉玺的手微微颤抖,朕就站在你们面前,都瞎了吗,聋了吗? 有人带头,全朝文武悉数跪下,但仍没有人先开这个口。 报!禀侯,侯爷那人从殿门外慌张闯入,连滚带爬地跑至阶下,抬头看着武安侯,没反应过来,又脱口而出侯爷,因而又无故挨了一脚。 城外,城外浩浩荡荡来了批人,听说是护送圣上回宫,圣上就跨坐在为首的马匹上,叫您出去一见。 怎,怎么可能? 底下哗然一片,以宣将军为代表的几位老臣惊喜万分,忙着追问,可看清了是圣上? 那传话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夸大了一通讲,连圣上穿着皇袍,梳着玉冠,带着宝剑的细节都脑补了出来。 太好了,那还等什么,快快开启 不!牌位哗地一下被掀翻在地,滚去了殿门口,应声裂出了数道纹路,假的,是假的,纪朝鸣死了,死在那山沟沟里了,有我儿子给他黄泉路上作陪,连灰灰都不剩了不,给我召集禁军的队伍派出城去,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全场骇然,寂静片刻,继而无数官员纷纷起身,乱作一片,武安侯,你这话可是要弑君的意思,想清楚啊。 你有钦定监国的圣旨,越位称帝,此时收手,或许还可能从轻处置。 收手吧,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闹剧该结束了。 凭什么,一个昏庸无能的兔崽子,你们肯跪他拜他,把大燕葬送在他的手上! 无数大臣听之哑然失笑,七嘴八舌,圣上才是正统啊。 再昏庸无能,也曾为要回贡品而亲临冬狩节,对峙西漠人。 他开闸放水,可无意救了下游万千百姓啊。 你是想要大燕今日就葬在你的手上? 大殿门的吱呀一声在混乱喧闹之声听起来清晰无比。 一双细白的净手捡起了牌位,轻吸一口气,吹了吹灰,武安侯,你说朕这昏君,凭什么呢? 怎么皇帝轮流做,就是轮不到你? 方才还说在城外的圣上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杀到殿门口! 是鬼,是鬼!武安侯眼前一片晕眩,好似幻觉一般,他猛地抽出了一旁侍卫的佩剑,穿过惊呼逃窜的一众官员,冲了上去。 还未扑到一半,就被一道月色剑光挡住了。武安侯本就是行伍出身,再加上此时猛受刺激,竟比平时功力高出不少,硬生生抗下几击,与明辞越扭打在一起,连接下了无数回和,两人一路翻滚,打去了高阶之上,皇位之旁。 分卷(46) 侍卫忙着去门口拦堵一拥而上的顾家府兵,整个大殿的人几乎都逃光了,躲去殿门口,剩下个半残的老妇人,出不了声,惊恐地瞪着眼也逃不开。 之前爆炸明辞越不是没有受伤,只是之前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忍到了此时,拿起刀剑硬拼时,吃力疼痛之感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打斗间隙,他微微移开视线,心有灵犀般地正对上了阶下小天紧追而来的视线,无声地催促,焦急,慌张,不知所措。 速战速决。 他只道一句,不择手段,不停不休,哪怕用亲身骨肉做柴也要点了那片火场。 武安侯的出剑瞬时慢了一瞬,不可能,我分明已经叫停了,知道我儿在里面,我怎么可能还点燃,明明是意外,不,不是意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哪怕搭上圣上也要除尽我顾家,明辞越你! 明辞越侧身翻过之时,有一瞬间后颈暴露在了他剑锋之下。 天子惊呼了一声,微张开了口,电光火石之间,明辞越从他的瞳孔中捕捉到身后之人的动向,没有回头,转瞬反手接住了左侧袭来的利剑。 你没有心,不会懂。明辞越冷冷逼上,占尽上风。 十四年前的事,武安侯,别来无恙。 武安侯再不能敌,连连倒退,几乎是绕着龙椅丢盔弃甲,连滚带爬,惊慌地躲闪。 明辞越恢复了平日的淡然,擦了擦额间,拎着剑,也不急,陪着他一圈圈地绕,轻松平和,将他一点点地往死角里逼。 剑锋划在玉石地板上,好似是从武安侯的骨缝间一丝一丝刻过,听得他寒毛直立,肝胆俱碎。 圣上救我啊,圣上!武安侯被逼急了,竟也敢调过头来朝纪筝求助,他今日敢为了自己的计谋,将您至于险境,来日就敢上门逼宫!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高枕无忧地做皇帝吗?我死了你也活不长!你以为当年的案子先帝偏听偏信,胆小昏聩就没责任吗?他的声音变了调,和在那尖锐剑鸣声中,他是明氏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要报仇,先杀了我,接下来就是你姓纪的。 明辞越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心里除了报仇,除了皇位再没有别的,你这是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纪筝眼睁睁地看着他爬在龙椅之旁,如蛆般扭动,指甲抓在光滑地板上,挠得血肉模糊。 明辞越偏要留着他一口气,把武安侯的胆魄系在剑尖上戏弄,追到了又放开,目光投过来,平静又无声地询问着纪筝。 为了勤王锄奸,与为了洗冤报仇而提起刀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纪筝心中兵荒马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颤抖着声音,说出那句,武安侯心怀不轨,欺君犯上,擅挪公银,篡改诏令,谋权篡位,斩立决。 他只知道武安侯留给他的最后一声是仰天的大笑,黄泉路上我等着圣上。 整个大殿安静了,缩着头挤在殿外的官员纷纷探头往里瞧,血溅在梁上悬下的丧幡上,尸体从屏风后面探着半只手,杀神提着剑的影子打在屏风曲曲折折的白绸之上。 圣上毫无警惕地还在一步一步靠近过去,仿佛一只扑向蛛网的虫。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却也不敢上前阻拦。 方才武安侯那些话,他们也听得真真切切。时至今日他们才想起明辞越是从战场上杀下来的一柄刀,即便在京城这块柔软锦缎中裹了五六年,他也是一柄刀,可以对外,自然也可以对内。 璟亲王的温润仁和是真的,但那大约也耐不住天子的一次次磋磨,挑衅,折辱。 况且,古往今来的勤王之师,自己登位的数不胜数。 武安侯是死了,但到底谁坐皇位,恐怕还未分得高下。 他们静静地看着那块屏风之上,高一点的身影丢下了剑,托起了那顶十二旒珠冕冠,半跪了下去。 冕冠在二人手中递夺辗转交替,咕咚一声摔落在地,又被捡起,听不分明的争吵之声忽高忽低。 全部人的心跳声汇在了一起,扑通,扑通。 突然,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扭打在龙椅之上!圣上的那声来人喊到一半就被硬生生堵没了音儿。 璟王终于忍不住动手了!这大燕终要改姓了! 众人的反应如惊雷般落地炸开,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 适才,纪筝眼睁睁地看着武安侯在明辞越的剑下咽了气,此刻明辞越一点点提着剑靠拢过来,他的脚却好似黏在了地板上,挪不动,拔不开。 明辞越朝他伸来了手,犹如慢动作在他眼前播放。 纪筝鸦色的睫羽濡湿了,没出息地紧紧闭上,抖动成一片,到朕了? 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颊侧,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还带着很轻的笑意。 纪筝只觉自己闭着眼,昂着首,处境比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好不到哪里去。 明辞越似乎准备如刚才一样先吓死他,半晌静默在原地,毫无举动。 快点动手。纪筝哑着声音,边是催促,边微睁开了一只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旒珠冠吓了一跳。 坠着玉珠的皇冠在皇叔手中更加生辉,明辞越低头细细擦拭,没了方才斩杀时的果断绝戾,动作细致而又小心翼翼,讨好似地抬起手,递上来,连带着仰头望向他的目光也小心翼翼。 一触到那目光,纪筝脑中的弦蹦地一声断掉了,全部的委屈都涌上来,哭得凶极了,伸手就打翻了那旒珠冠。 装的!一下凶又一下柔,假意温柔,你骗朕,笑话朕,把朕玩弄在手掌心里! 明辞越也不气,耐着脾气一遍遍捡回来。 别这样,朕都知道了,都见过了,明辞越他吸吸鼻子,努力地扯了扯唇,那才是真正的明辞越,性情大变,温良尽失 别演了,你什么样子朕没见识过? 什么样子?明辞越突然出了声,缓缓直起了身,这个样子圣上也见识过? 纪筝还来不及出声,下一瞬,天旋地转,他被直直地摁在了龙椅深处,动作粗暴地被叠在明辞越的身形之下,若不是有那人的手心一护,险些要后脑碎在玉石上。 那双眼眸深底尽是翻滚的热潮,烫的人皮肤炙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明辞越,野蛮,直白,放肆,毫无顾忌,欲.求全部写在眼睛里。 你疯了?!来人唔。嘴角一痛,声音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嘘,他们都看着呢。明辞越的声音是羽毛,挠过来,在柔与烈中反复交替,仿佛将他置于冰火两重天之下。 这里是大殿,是龙椅,是万众瞩目之下,圣上的这副模样,他们可曾见识过? 纪筝反抗不得,抿紧唇,无声地抗议,回瞪着他。 声音憋回去,爪子收回去。明辞越强行从他攥紧的指缝中插.入,十指交握摁在腾龙的龙口之上。 这是第一次明辞越不再询问他,可以么。 明辞越只说乖一点。 明辞越终于来杀他了,又凶又狠,第一刀就落在了他发烫的耳尖上。 皇袍挂在了扶手的龙角上,晃荡个不停,刺啦一声扯了个大口。 乖一点,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皇叔终于动手了,我也终于疯惹。 所有人都以为皇叔要夺位,结果他上去就为了夺人哈哈哈 哭了哭了,求您了,别锁了真没啥,别想多了 第46章 白底的屏风上泼绘着墨色的山水画, 崇山峻岭之间唯点一笔绿的苍色青松,这是本朝画圣宋涯送给圣上的燕南山水图,是天子生前最爱赏玩的画作, 因此在这个葬先帝迎新帝的节骨眼上,众大臣才想着拿它出来遮在龙椅前作避讳。 而现在, 起伏的山川间更多了两个起伏交叠的人形, 一蜂腰猿背的修长影子直逼御前,两颗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靠得极近,极近。 唯有一点最亮的光, 是镶在冕冠间的东珠, 瞧影子像是暂带在了圣上头顶, 像是失了支撑似地四处乱颤, 微光摇曳。 众人目光跟着冕冠走,生怕它要滚落下来。 是拳脚相对的打斗,还是威逼利诱的争执? 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 如雾里看花似地往里瞧,只听得那争吵的声音被压得极低, 沉沉的,断断续续的, 伴随着粗重喘息,撞击在金石上的闷响声, 就是听不清内容。 半晌, 他们都听得到小皇帝喊,来人!,可谁敢过去呢,坚持纪氏正统的保皇党不敢,璟亲王的拥护者更不敢。 明辞越是忍不了皇帝, 忍不了暴政,终于要夺权篡位了,可胜算几何,鹿死谁手?无论明早这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总归还得当差领俸的。 正当他们各怀心思,怔神之际,只听那少年人吃痛似地长长呜咽一声,放肆! 清脆一声响,紧接着哗啦一片,屏风被人踹翻,一连排地倒了下去,这下子让外面的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那坐着的人,跪着的人,皆是胸膛猛烈起伏喘着粗气。小天子瞪圆了眼,惊魂未定的瞳孔中布满血丝,脖颈间的红痕未下,一看就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可怎么唇角也是红的?还在颤抖? 气的? 他们鲜有机会直视过大燕天子,这一看,这面容倒像是牡丹娇蕊里养出来的贵人儿,唇瓣渗着粉红的花蜜。 还看,看什么看!你们都是璟王的共谋,结党营私,同流合污!那净手往扶手的龙角上一搭,刺啦一声,顾不得狼狈,将挂在上面的皇袍狠狠扯下。 朕是这大燕的天子,天子! 这声喊得中气十足,在大殿的上方久久回荡,把所有人的魂魄倒唤了回来。 胜负定了。 他们慌忙垂下眼眸,匆匆归位,手持笏板,跪拜下去。 只是心中还存着疑,这小天子究竟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压制璟王的,凭武力,凭才力? 即便此时天子还狼藉不堪地挂着彩,却让群臣众侍卫第一次生了敬畏之心,发自心底的敬畏。 能设计了这样一场连环戏,将太皇太后,武安侯,璟亲王一一拿下,恐怕这少年模样,不谙世事的天子,藏得太深了。 明辞越面色寻常,不急不慢,用拇指抹了嘴角的血,放到眼皮子下瞧了瞧,自己起身走到群臣最前列,也跪了下去。 与他们不一样,明辞越是抬着头的,那双此时寡淡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圣上,毫无顾忌。 纪筝回瞪回去,看到那脸颊上的指印,唇角的咬痕,训斥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又气又无奈,拿明辞越没办法,明辞越是高高在上的帝星,性情大变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都是他,都怪他 方才的对话在脑海里,一句句挥之不去。 【明辞越,你!不要脸,放.荡,轻贱,下流,目无王法! 嗯明皇叔,求你,求你清醒一点。 放.荡,轻贱,下流,目无王法,这就是臣本来的样子,臣很清醒,只有圣上不清醒。 不然为何会在大庭广众,群臣面前,起了势? 轻贱,下流。那声音叼住了他的耳朵,冷得不起一丝波澜,如读圣贤书那般,放.荡,不要 放肆! 啪】 圣上,圣上?赵太傅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把纪筝从回忆里唤回了神,武安侯已死,您既已平安回朝,重掌正统,要如何处置这些个叛贼逆臣? 纪筝深吸几口气平定了情绪,仔细去品这话儿里的叛贼逆臣都有谁。 燕京顾氏走私火.药,私吞官银,设计谋害朕以谋权篡位,今褫夺爵位,家业田产尽数收回充公,男丁流放充军,女子幼子没入官籍。 太皇太后,对武安侯一案也有包庇纵容之责,念其年迈,伤未痊愈,暂留慈宁殿内静修自省,随后入灵苍寺念佛祈福。 他几乎不用多思索,随口说完了这么多,长吐了一口气,被明辞越堵在心口的怨气才消了一多半。 纪筝特意回头看了眼龙椅一侧的太皇太后,那佝偻在宽大锦袍里的身躯紧紧抱着玉玺,瞪大眼睛瞧着地上尸骨未凉的武安侯,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 还有呢?不知是谁小声喊了一句。 还有,还有谁? 纪筝顺着众人的目光聚焦去看,明辞越。 乱臣贼子,还有明辞越? 与此同时,不少官员即刻上前磕了头,璟王军功赫赫,为人仁善,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圣上念及 封监国大臣。纪筝皱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请求,之前诏令不是已经下了么,又没收回。 众人一片哗然,圣上这都能忍?!按照小圣上方才的雷霆手段,这璟王分明已经逼宫御前了,怎么也得打入天牢,再次也得赶到西疆戍边,没有责罚,还加官进爵,大行封赏? 臣愿随顾氏一同流放充军入西疆。明辞越在哗然声中直起了身,一脸平静。 璟王护送朕回京,为何要罚你们,都以为什么呢?纪筝隐约觉得不对劲,他顺阶而下,走去了偏殿记录每次朝会内容的官吏身旁,拎起简册,不看不知道,这一看 大燕天德三年,腊月十八,武安侯因谋逆之罪,大殿之上被璟王斩杀示众,后璟王同怀不轨之心,欲行逆反之事,逼至天子御前,争斗不休,间或闻责骂撞击之声,甫一出屏风,天子占上风,璟王跪地认罪伏诛,然则天子衣衫凌乱,满面通红,眼角含泪,唇角渗血,喘息不定,足以见得争斗之艰辛,璟王之罪 纪筝:什么玩意。 他心虚极了,下意识狠狠抹了把嘴角,这就是你史官的如实记载?捕风捉影的东西,给朕删了!哪有什么争斗,那分明是 分卷(47) 是什么?朝官们都竖起了耳。 明辞越安静地站在一旁,存在感不高,朝他无声地指了指脖颈。 纪筝拉高衣襟去遮颈间红痕,临时改了口,是切磋武艺,璟王方才只是一时护驾心切,冲到了御前,动作是粗蛮无礼了些,有功也有过。 跪下。他走到明辞越面前,自上而下地俯瞰他,你故意激怒朕,想去戍边,叛逃西漠,朕偏不让你顺意,朕就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看着你,天天盯着你。 互相折磨。 群臣闻言,悟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无人敢出声再劝。 这场武安侯的登基典礼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天子归了京,这大燕朝还是姓了纪,丧幡和牌位都有点显得滑稽可笑。 玉玺按仪式仍留在太皇太后手里,待众人告退,明辞越最后一个离开,反身合上门时,纪筝重新走回了阶上。 那老妇人看似已经呆滞疯癫了,唤名号也毫无反应,纪筝走上前去,刚想要伸手去拿玉玺,就半路被那枯柴似的手硬生生给截住,攥了个紧。 浑浊的眼睛望过来,半晌,还眨出了几滴泪。 是装疯?有意思。 见纪筝无动于衷,那妇人收了泪,缓缓道:哀家都看见了,你和璟亲王,有意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的确,她刚才坐在侧面,屏风之后的事情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纪筝当时只当她是疯傻了,便没多注意。 他算你的什么,男宠,玩物?可我纪家出来的大燕天子,哪有被区区一介男宠欺压,威胁,乃至逼位的道理,管不好自己的后宫,还当什么皇帝! 圣上眨了眨眼,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见他没立即甩脸离开,语气又试探着软了下来,哀家最知道怎么制住男人,最懂管理后宫了,哀家能教你,听哀家一句劝啊。 她撒开玉玺,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攀住纪筝的小臂,政务上不可让他专政,情感上不能让他受独宠,你得选才,得立后,要制衡他,掌控他,时而疏离,时而亲近,让他知道你对他的好,是天赐的恩宠。 让明辞越依附于你,对你低头屈膝,感激涕零。最后再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关在后宫里,任你玩弄。 太皇太后说罢,便一脸期冀急切地望着天子,想得到哪怕一丝宽恕亲近。如今她想继续活下去,只有依仗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男孩了。 说完了?纪筝缓缓抽手,拿出玉玺,首先,朕不是你纪家出来的大燕天子,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认错人了。 还有,朕自己的男人,朕自己管。 明辞越欺他,压他,逼迫他,他恼怒,叱责,驱逐他都好,但前提是,这是他二人的事,不是皇帝与后宫的关系,不是国事,更容不得他人指摘。 怎么了,又装傻了,哑巴了?纪筝抱着玉玺,皱眉瞧着那老妇人的双眼明显又黯淡下去,靠在椅背上,斜张这个嘴,表演精湛极了。 说话! 圣上,臣想起来还有事情一个低低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后脊柱炸起。 纪筝僵直了背,缓缓转身,对上了目光,眨了眨眼。 朕的男人,好像都听到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板着脸往下走,幸好明辞越没有拿这事难为羞辱他,而是绕过龙椅,径直走向了太皇太后的方向。 纪筝经过武安侯的尸体,无意瞥见那双瞳孔涣散的眼,还死不瞑目地望着天,随后身后传来女人哀恸的尖哭声,以及竹木椅拼命摇晃的声音,圣上,圣上!哀家是你祖母,祖母啊。 你也怕明辞越,是不是,圣上,你连自己的男宠都怕,这大燕早晚要改姓了! 明辞越入宫就是来报仇的,当年冤案,先帝,武安侯,哀家都被他找上门了,就剩你一个姓纪的了,纪朝鸣,你想清楚,他不会放过你的,下一个就 纪筝脚步一顿,咬了咬唇,头也没回,不敢再逗留片刻,逃也似的离开乾英殿,回到自己的延福殿,反手关上了门,重重地喘着气。 殿内的侍卫又被换了回来,还是之前那批熟悉的暗刃面孔,是明辞越派来守卫他的人。 太皇太后的人,武安侯的人,乃至宫外各官各爵安插在这里的人都被彻底摘除干净,能威胁他们的宫中势力全都被一扫而清。 这次明辞越动手连回避他的意思都没有,动作雷霆,手段干脆,仿佛在无声地跟他说,圣上,这就是臣本来的样子。 他应该高兴么,应该感到欣慰么。 纪筝把屋里的暗刃都赶了出去,自己倚在延福殿的梨花大椅里,整个人缩在锦服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圣上,是奴才。李儒海敲了敲门,探进个脑袋,一脸媚笑,奴才就知道这延福殿还得您回来说的算,那姓顾的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忒不是东西!这不他前几天还从翰林院专程选拔了一批人才想要为他而用,他是死了,这些个学生可是个顶个的好,有才有貌 这李儒海倒和太皇太后说到一块去了。 纪筝心烦,出去。 奴才想着圣上这后宫怪冷清沉闷的,稳固大业不也是需要人才,咱这有画像,圣上先过过目,包您 纪筝把怀中的玉玺往桌上一放,出去! 李儒海当即缩了头。 圣上?小医士听到动静,从后殿冒出头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您可算回来了。 他这些时日一直藏身延福殿内,任外面兵荒马乱都未曾出去,臣查到一件事不知道这宫里还有谁能相信,就一直留在这等您回来,您还记得从武安侯府回来后,您的宝贝鹿莫名发情体弱,让臣负责医治么。 他将鹿还到天子怀里,宝贝鹿经过调养已经恢复了活力,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纪筝坐直了身,低着头,随手薅着鹿头,咽了咽唾沫:查出来了?可是武安侯府的毒物? 那日宝贝鹿舔了酒,与他中了相同的毒,即便是顾丛云下的药,人已经死了,也无处可追究了 问题不是毒药!小医士斩钉截铁,鹿的呕吐物里查出了寻常的酒还有它爱吃的胡枝子,药物是下在酒里的,只是一种青楼常见的催.情药,可以说是无毒无害。 纪筝沉吟片刻,又听小医士犹犹豫豫地继续说道,怪就怪在这胡枝子的品种不常见,对鹿具有极强的吸引性,不是仆从平日喂养小鹿的那种,臣只在璟亲王常待的侍卫所找到了一模一样的。 他揉鹿毛的动作停下了,你可查清楚了? 小医士连忙扑跪了下去,沉默以应,他是看着璟王一路护着圣上过来的,若不是亲眼所见那叶子,怎敢 纪筝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宝贝鹿。他还记得清楚,自己中了药后,正是因为宝贝鹿意外,巧合地奔去了皇叔所在的别院,才有了那个旖旎梦色的夜。 究竟还有多少巧合,是人为的。 鹿在他怀里抖得厉害,不一会儿就蹬了他一脚,努力挣脱了怀抱。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凉得彻骨,一丝体温都没有。 他的耳畔一会儿是武安侯嘶喊,圣上,黄泉路上臣等着你。一会儿又是太皇太后的哀哭,你得选才,得立后,要制衡他 沉默片刻,纪筝听到自己喊,李儒海,把画像呈上来。 * 当日深夜,通往延福殿的小径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沉默地进发,每两个太监扛着一床绸面的白色铺盖,每个铺盖里都鼓鼓囊囊的,整条队伍统共竟有五六个铺盖卷。 明辞越刚在政务堂处理好顾氏余党,头疼的厉害,出宫回郑越府已经晚了,他打算先去延福殿之前的侍卫所暂休一夜。 谁知刚经过殿门口就看见这只浩浩荡荡的队伍。 站住。明辞越皱眉,这是干什么,被子里藏匿的是何人? 为首的李儒海站定,挺着腰杆,也不慌不惧,回璟王殿下,这都是圣上新选的贵人,个个都是翰林院的好儿郎,有才有貌,要送到圣上寝宫里侍奉圣上的。 胡闹!明辞越冷着脸斥道,选才应走政务堂,选妃应走内务府,这深夜衣衫不整的,算什么事。 是谁授意你这么干的,都给本王把人送回去。 是朕。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纪筝托着酒杯,倚在门框上,酡红着脸蛋,皇叔都把他们给朕送回去了,打算让朕从哪里选才,选妃啊。 选谁,选你吗? 明辞越沉着脸上前,夺过酒杯,圣上喝醉了,臣扶圣上去休息。 纪筝一把将他推开,朝李儒海招招手,李儒海即刻会意把铺盖里的人放到了地上,为首的是个模样清秀的男子,梳着高马尾,穿着单薄艳丽的一身骑马短装,装扮看上去略有些眼熟他懂事地上前搀扶住了纪筝。 纪筝整个上身僵硬地倚靠在那人身上。 男子趁着明辞越阴沉怔忡,从他手里夺回了酒杯,又喂到天子嘴边。 纪筝抿了一口想给自己壮壮胆,一口下去辣得猛然攥紧那人手,向李儒海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全给朕送进来! 白绸铺盖鱼贯而入,门在明辞越面前砰地关上了。 他死盯着屋内,垂在身边的双手攥紧了,喉结上下滚了滚。 不一会儿方才那位清秀男子又打开了门,冷着声音,圣上让我给您说,今夜其他侍卫都不要,只要您守一整夜。 明辞越逆着光,眯眼瞧着他,半晌,沉声:臣遵旨。 整个延福殿内全部宫灯都被点亮,灯火通明,照透了穹顶,半个宫廷乐坊的乐人都被请了来,歌舞升平,聒噪得直冲耳。 纪筝不爱也不会喝酒,方才为了演戏捏着鼻子喝了两蛊,此时胃里翻江倒海。 刚才绸被里裹着的男子各个端着酒杯涌了上来,他们有人穿着骑马劲装,有人穿着学士青衫,有人受执象牙扇,唯有一个共同点,都竖着马尾长辫。 纪筝看着方才搀扶自己的为首男子,半晌,认了出来,你是宋涯吧?怎么穿的这么鬼里鬼气。 宋涯: 纪筝还记得书里描写,宋涯是燕朝第一画圣,原主喜欢他的画,但他极其厌恶昏庸无能的朝堂作风,宁愿留在顾氏府上做门客,也不愿入朝为官。 你不是讨厌朕么,你来做什么。 宋涯僵着笑,还托着酒盏,圣上说笑了,臣何时厌恶过圣上,圣上雷霆手段,清理朝堂害虫,乃是真正的贤能之主。 纪筝上下打量了这群人的装扮,终于反应过来,眉头拧起,你们在模仿顾丛云的装扮? 梳马尾,骑马装,捏一把青竹扇,面容清秀,气质干净,仿佛是无数个顾丛云的重影站在他的面前。 你别过来了,朕要吐了,真的要吐了。 圣上不喜欢吗?宋涯还记得方才门口处圣上对他有多热情,圣上他缓缓靠过去。 纪筝没忍住,呕地一声,他已经一天多没进食了,吐的全是刚喝进去的清酒液,整个肠胃都在绞痛,呛得眼尾直发红。 朕都跟你说了,朕是要吐了。 宋涯精心准备的装扮就这么被毁了,还惹了其余众人幸灾乐祸的笑。 纪筝吞了点温水,头还是眩晕得厉害,乐声吵得他耳畔嗡鸣一片,他真想把这些人全部赶走,又偷偷抬头看了眼窗外。 那个身影还在,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沉默得好似一棵松,一柄剑,一轮月。 纪筝收回视线,想了想,今夜召众爱卿聚集于此他拍了拍手,在众人目光凝聚之下,给每个人面前呈上了一张小几,一张白纸。 他们一时不知小圣上又要玩什么新鲜的,呆瞪着那张纸,只有宋涯自带了笔墨,提笔就画,挥洒恣意,绘出了一份天子临朝图,可还未来得及收笔,后脑就挨了一下。 策论卷上也敢涂鸦,当朕不敢给你零分吗? 策论?众人一听懵了神,他们本就是翰林院里不学无术之人,今闻圣上喜好男风,单凭着一张白净脸蛋才得了机会面圣,一个个拿着竹笛古琴的,有备而来,谁知圣上一言不合考策论?! 纪筝凶极了:快点写,问题是立嫡出亦是立贤能,不少于八百字,自拟标题,不要套作,不得抄袭,也不准泄露个人信息!半个时辰谁先写完谁交卷! 他也不知道古代殿试和策论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凭灵感发挥,给这些高等学府出身的优秀学子们找点事干。 半晌,竟然没有沙沙声,纪筝晕着酒,睁眼一看,不会吧,你们来考试不带笔吗,这不就是上战场不带枪杆吗? 他又挥了挥手,叫人送上了笔墨这才了事。 这些人哪里写过文章,一个个咬着笔杆直皱眉。 纪筝问:难不难? 众人点头。 纪筝:那你们怎么不沉吟,做文章不都得哼点声吗,你们有没有个文人样子! 众人:? 有人小心翼翼,试探着轻哼了几声。 纪筝:大点声,蚊子叫呢。 那人:唔嗯 他即刻叫停了丝竹之声,换成了悠长暧.昧,很轻的曲调,间或有美酒入杯的滴答水声。纪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在榻上,眯着眼瞧着窗外。 明辞越的身影终于有些站不住似的,来来回回,在屋檐下走个不停。 纪筝砸了咂嘴,勾起了唇。 那些个学子都忘了考试,目光呆滞地投向圣上,那张晕红的脸因为挂上了笑意,眉眼间再生了光辉,光彩得令人挪不开眼。 窗外有什么,圣上把他们抬来这里,就为了考试做题,听他们瞎哼哼,眼睛还直望着窗外? 纪筝靠在榻上,不是在享受这动静,他是真的醉得头重脚轻,却又不肯睡去,怀里空空的,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 分卷(48) 不多时,有一个身影,从那些学子的队伍里出来了,捧着纸来到他的榻前,纸上一字未落,是份空白卷。 纪筝的目光却停留在这人装扮上,玄色软甲,藏青下袍,高梳的发髻带着玉冠。 他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皇叔? 臣在。 纪筝得了回复,彻底放松了下来,再也抵抗不了酒精的侵蚀,眼中半含的那汪泪,啪嗒啪嗒,直往下落,你看看,满意了吗,你逼朕上位,把那帽子扣在朕头上,朕就选他个后宫佳丽三千,雨露均沾,你又算什么东西。 圣上醉了。那人不回答问题,只顾着半跪下去,给他除靴,胸口上又挨了一脚。 其余人都看得怔忡,嫉妒红了眼,他们单听说圣上喜欢顾三公子,厌恶璟亲王,今日便统一打扮成了这副模样,没想到却被一个模仿璟王的占了便宜。 可圣上醉时怎么喊得是皇叔? 哼声没了,管乐声也静了。 朕找了这么多人,你看都不看一眼,怎么不生气,你说啊。纪筝的拳头一下一下往他肩上锤,早上不还给朕甩脸子吗! 那人照单全收,只道:您是圣上,圣上怎么做都是对的,臣不生气。 纪筝被埋进那人肩窝的面容僵了一下,眉毛皱了起来,眨了眨眼,你不生气你不对劲。 圣上不就喜欢臣这样,服侍您,顺从您,照顾您,以后就让臣继续来做好不好? 门哗地一声从外被踹了开,腊月的冷风呼呼往里吹,明辞越立在门口,冷冷地望着里面捂着薄纱,冻得发抖,四处逃窜的伶人男子们。 卷子被吹得四散飘落,乐器也被丢的四处都是。 明辞越凝视着被强行抱住的男孩,大踏步,穿过满地的白花肉.体,径直向龙榻而去。 皇叔?纪筝被一个明辞越抱着,又呆看着朝他而来的另一个,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辞越单手拎着那人衣领,甩到了一旁的柱子上,滚。 臣不是让您乖一点么。明辞越立在床畔,俯下身来,捏住他的下颌,圣上。 为何要抱他,您就这么想让臣这副模样的人要了您,嗯? 朕,朕认错人了。纪筝慌忙错开眼神,那目光犹如利刃,要将他从内到外解剖开来。 明辞越神色冷静,薄唇轻启,放.荡,轻贱,下流,目无王法,圣上其实喜欢臣这 纪筝抬头,主动碰了碰他的唇。 空气凝固了两秒。 别,别说了 下一瞬,纪筝被捏着后颈肉,翻了个身,摁在了那一团锦被里。 他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地断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了嘿嘿嘿,爱你们,我抓紧写 抱歉久等了,年底最近实在有点忙 第47章 殿门大敞, 所有乐人学生早就在明辞越的眼神恐吓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门外的仆从侍卫早就被清了干净, 无人为他们带上门,只得任由砭骨的冷风冲进来, 高高扬起层层帷幕, 搅和进滚烫的暧昧,拍打在那对不着一si的身躯上。 把他们的秘事公开在这夜色之中。 纪筝单薄瘦削的脊背暴露在寒夜冰凉的空气里,是一段光亮皎洁的月牙, 在那人身前弯成了动人心魄的弧度。 若说前两次明辞越给他的温柔与抚慰是将他捧上云霄, 要了他的命, 这次的粗暴与惩罚便是拖他入泥沼,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不知道明辞越是真的不会,还是今夜气急了故意的, 不给他半点适应的时间,也不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双方都能感受到钻入骨髓的痛楚, 简直要将人撕裂的痛楚。 纪筝双肘撑榻,向后扬起首, 玉做的脖颈抻长了,那轮月弯得更加漂亮了。他想要脱离桎梏, 犹如出水的鱼, zui一张一合,缺氧窒息得憋红了脸,只想要讨一个安慰的吻来给他输送空气。 明辞越沉默无言,停顿片刻,将他摁了回去。始终只让他背对自己, 不愿与他四目相接。 纪筝在枕头间怔忡了半晌,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绝不是情人之间的愉悦,这是一场博弈,是一场单纯为了满足变态控制欲的酷刑。 呜咽声被关进玉枕里,闷闷的,哑哑的。他好不容易才捡回半分力气颤抖着痛斥:滚,滚开,皇叔,呜明辞越,你,他,妈的给,给朕滚! 来人,来人啊,护驾他的声音微弱得犹如蚊子哼哼,即便如此,爆发出的强烈求生欲,还是让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外面爬。 明辞越跪在原地,直着身不动了,等他逃到一半,一扯他脚踝,轻而易举将他拽了回来。 要找谁护驾?明辞越张口,说了从刚才起的第一句话,找刚才那些个学生,还是李儒海,还是顾丛云?臣可以帮您找他们来护驾。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有一丝囿于潮海中难得的波动,微微平复喘息道,只是古往今来,尚未有强辱圣上的例子在先,没有适用的律法判决臣,若处以死刑,臣绝无怨言。若圣上仍能念及往日旧情分,臣只求削去爵位,除出皇室,贬为庶人,把臣充入西北军营,让臣终身戍边,与沙石为伴。 臣不会娶亲成家,不会有后代,明氏的恩怨就此了结,臣往后不会再威胁插手纪氏皇朝半分。 纪筝微微瞪大了眼,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顾不得撕裂处的痛,转身迎上去,这就是你折磨朕的用意?!你利用朕除尽了你家的宿敌,又想逼朕给你摘掉亲王这个侮辱你的名号,还你清白,放你离开京城。 身体上的疼才不算疼,心里那顾说不清的酸楚泛了上来,眼前有些模糊昏花,哪怕,哪怕是因为 哪怕明辞越是因为看见那群学生生气吃味儿,想要警告他,惩罚他,占有他,他都能心甘情愿地受着,乐着。 原来比起性情大变后的明辞越,他是更讨厌明辞越这副冷静冷淡冷漠的样子的,装模作样的,表面像是君子似地疏远有礼,实则跟条冷冰冰的冤魂似地,眼里只有他的仇,其余万物不在乎,不动情,可有可无,若即若离。 好像自始至终发.情疯癫的都只有自己一人,不公平,凭什么?! 这些话纪筝也就是想想作罢,没脸说出去。 明辞越与他对视半秒,难得地淡然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眉头紧紧骤起。 他的声音僵硬不自然极了,没有哪怕,圣上清楚就好。说罢他又想将纪筝翻过去。 除去君臣尊卑,叔侄长幼,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是情人,见不得光的伴侣,你情我愿,男欢女爱,唯有沉溺纠缠在欢愉中时,才是自然的,正常的,才能逃避那些更加复杂说不清的问题。 夜晚与床上不该是个谈话的地方,过多的亲密行为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幻觉和期望。 你强行把朕推上皇位就想放手离开,你就不怕朕继续逗弄男宠,沉溺后宫,偏信奸臣,不理朝堂?纪筝勉强握住了他撑在自己身侧的双臂,不让他动作。 明辞越道:大燕是圣上的大燕,充实后宫诞下皇嗣,但凭圣上喜欢。 纪筝沉默半晌,咬着牙翻身而上,刚一坐下,腿脚一软,疼得险些要昏厥过去,明辞越也随之闷哼一声,连忙伸手想要搀扶住他。 纪筝喘着粗气,稍稍缓过神来,甩开了他的手,别碰朕,朕自己来。 他自己撑住了身子,昂头望着高高悬空的朱红房梁,半眯着眼,有些失神,神情诱人。 深冬腊月,冷汗从发梢划落,浸湿了大半个后背,打湿了白色单薄的衣襟,坠成一小股,滴答而下。 唔,皇叔 放荡,轻贱,下流,究竟是朕喜欢,还是你喜欢? 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武安侯府的那夜那么处心积虑,还有多少巧合是朕不知道的。 方才的酒盅就放在床边地上,纪筝一伸手就能够到。他实在难受得受不了了,便拾起酒壶,连杯子都不用,直接昂头往嘴里灌,酒液一半入了口,另一半滑过下颌,喉结 他不怎么会喝酒,呛得直咳嗽,抹了抹嘴边,眼角红了一片。 明辞越抬手拦他,别喝了,别勉强。 纪筝眨了眨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狼藉之中的明辞越和那日初见跪拜时竟也别无两样,上衣皱了一块,鬓发乱了一丝,那嘴角仍旧紧绷,肩颈挺拔坚硬,是出身不凡的高门公子,是入火淬炼过的一把剑,眸里有月夜下的海。 怎么会有人能连‎‌‍情‎‍‍‌欲‎‌‎都藏得这么好。 纪筝想也未想,扬起手,翻转酒壶,酒水哗啦一声淋落而下,一滴不剩尽数洒在明辞越的胸膛前,彻底浸湿了他藏青色的蟒服,勾勒出如石雕般的身体轮廓,似流水样的肌理线条。 明辞越一言不发,躲也不躲,任由他浇,任由他把一壶酒都浇完,翻了个底,不甘心地晃了晃,点落最后几滴。 纪筝满意了,昏昏沉沉地扬了扬唇,把酒壶扔到一边。 他俯下身,明辞越下意识地仰头要迎上来,可纪筝临时动作一变,带着酡红的脸色,喉结轻滚,发出梦呓似的醉笑,贪婪地亲了亲,tian了tian酒滴。 明辞越脸色阴沉下来。 纪筝瞬时更开心了,他就是想见明辞越为他而凌乱,为他而狼狈的样子,这让他多少感到些许舒心。 今夜,他们没有亲吻。 直到圣上最后累得几近昏厥,神志混乱,半眯着眼瘫在他的身前,明辞越轻吸了一口气,把他托起转了一个身,放到一旁榻上。 圣上的手指还紧勾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明辞越最后听到圣上心底委屈地呢喃了一句,太皇太后害人不浅,是谁说的这样做就能掌控他,制衡他,让他屈膝低头,感激涕零被玩弄的是朕还是皇叔啊 睫羽缓缓扑闪了两下,最终不甘心地阖上了。 只剩下小小的心跳声,在寂寥的夜里,扑通,扑通。 不乖。明辞越无声地笑了下。圣上睡过去了,他便再难忍耐,从发梢到小腿,细细密密的wen如雨滴轻柔地打落而下,把人由内而外弄了个湿红。 男孩的头无力地垂搭在一边,从瘦削的下颌,到修长白净的脖颈,微凸的喉结,再到半露的那截突兀锁骨,刻满了牙印吻痕,全部都是他荒唐发疯弄下的烙印。 瞧着模样可怜,像个被弄坏了的稻草娃娃。 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刚好长在脆弱的喉咙尖上,正好与一齿痕合上,仿佛被推上了浪潮顶头,方才没少受摧残蹂.躏。 少年皮薄肤色浅,淤血一积,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消散不去。 明辞越无端想到了雪地里的落梅,白练上的鲜血,以及,冒出白墙的红杏。 怎么会有人天生就这么适合被亲被吻,被疼爱。可这人偏生还是当今圣上。 明辞越忽地就回忆起了自己少时临出征前,同父亲一同入京面圣的一段往事。 殿内欢歌笑语,殿外冰天雪地,他明氏父子并排跪着。 明辞越本就生在江南富庶之地,未及加冠之年,性子不稳,哪里受得了这等苦寒,当即就要起来。 明长暮摁住他的肩,跪稳了,不准动。 不一会儿,殿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悄悄跑了出来,一边搓着手一边哈着气,看样子娇贵极了。 明长暮在他的耳畔为他介绍到,这是三皇子纪朝鸣,生母出身低微,前几日刚死,纪朝鸣这才被从后宫角落里翻了出来,纳入贵妃名下,得了圣宠。 院墙的另一个角落,有个小侍女抱着只小狗,朝他招手,筝筝。许是皇子的小名。 可小皇子极其厌恶地拧紧了眉,置若罔闻,反而是朝他们缓缓走近了,扔下个装着馒头的破铜碗,做了个鬼脸,飞速跑回去了。 这馒头,估摸着原本是给狗准备的。 明长暮朝着小团子跑远的背影叩首,谢三皇子恩赐。说着还要拉明辞越一同低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拜。明辞越冷着脸挺直着腰。 放肆!那是皇子,是未来的王爷或者圣上!谁叫你这时骨子硬了,君臣尊卑,我让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书里还讲王侯将相宁他话没说完,后背当即挨了一剑柄。 胡闹,你是我明家的晚辈,没有教养,我也难逃干系。明长暮说着挥剑又打在自己身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看你眼中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爹的。 在明长暮打了自己第三下后,明辞越终于拜了下去,头重重磕在结了冰的地面上。 他始终认为父亲是被驯化的家禽,而他才是属于天空的雄鹰。没有人是天生就学得会屈膝的,他也不例外,若不是入京寻仇,被束缚上镣铐 而如今宿仇已结,他却依旧被牢牢拴在当初那个小皇子的身边,甚至还登了龙榻。男孩仅用了几根手指,钩住了他的衣襟,就叫他的身心逃脱不得。 不过这次,与其说是被驯服,不如说是他自愿收起了利爪,带上了枷锁,把绳索那头,交到了圣上手中。 吻着吻着,明辞越眸色一暗,喉结滚了滚,为了不惊动已经熟睡的人儿,自己缓缓挪开了身,抬腿下床走到窗边吹凉风去了。 * 皇咳咳 纪筝半夜猛地惊醒,蓦然瞪大了双眼,撑着胳膊瞬间抬起身,胸口上下起伏,剧烈地喘着粗气,喉咙干哑得厉害,叫也叫不出。 做了噩梦,又是噩梦,不同于以往的梦境。这次梦里只有明辞越一个人,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一人面对千军万马,藏青色的氅衣飘扬,消没在西漠敌军的铁蹄之下。 明辞越最后回了首,望向东方。 一个粗重的呼吸,滚热,扫在他的后脖颈里。 分卷(49) 纪筝小心翼翼地转过脸,是皇叔,他瞬时长舒了一口气,这次明辞越没有趁他睡着时偷偷离开。 熟睡时的明辞越不同于以往的疏离有礼,而是将他当作了抱枕,一整个塞在怀里,腿与他的腿交错紧贴,手臂横过他的胸前。 或许做噩梦的因为这个。 殿门不只是何时被人掩紧了,窗牖也只留了一道缝隙,夜半三更的晚风轻柔下来,戏弄着柔软的帘幕,骚动着他垂在床沿的发丝。 有一缕月光打落在他们睡时交握的十指,像真正的爱人那般。 纪筝下意识地调慢了呼吸,随着床帘摆动的节奏一起一伏。 他的全身僵硬得厉害,额头不知为何烧得灼烫,但不知为何,他根本不舍得动弹,也懒得动弹。 只从被子里抽出了一只手,悬在半空,有些抖动地沿着明辞越紧锁的眉眼,缓缓描摹。 那个监正好像说过帝星受灾星的影响,会体虚多病,常受噩梦惊扰不知此刻,明辞越梦到了些什么。 想到此处,纪筝心底一沉,有些难堪地垂下了眸,指尖不小心刮到了皇叔的睫羽,两边都是一阵蝶翼扑闪般的颤抖。 他犹如惊弓之鸟似地连忙收回手,转回脸,心虚,闭紧眼装睡。 不知明辞越是醒了,还是潜意识的动作。 不一会儿他的腰间搭上了一片温热,哄婴孩一样地,一拍,一拍。可那节奏竟然诡异地合上了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怎么可能?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跳动得更加厉害了,就当他想要仔细再观察时,一个铃铛声闯入了他的耳畔。 叮铛,叮铛,叮铛 纪筝睡在外侧,一睁眼,猛然跟宝贝鹿打了个照面。 纪筝: 儿子夜闯亲爹寝室,以后睡前得锁门。 那鹿刚好有床沿那么高,一会儿左歪歪头,一会儿右歪歪头,弄得脖颈间的铃铛清脆一阵响,圆溜溜的眼睛在夜里黑得直发亮,一转不转地凝望着他。 纪筝刚想伸手握住宝贝鹿的铃铛,明辞越睡梦中手臂猛地箍紧,与此同时,那鹿有感应似地,一步跳开,挪动到他俩半垂在床沿的交握手边,轻轻舔舐着纪筝的指尖。 即便知道这是鹿不是人,又不会有思维,可这种情事被围观被戳穿的感觉还是足以让他耳尖一阵赧红。 况且那鹿还一路用鼻子拱了下去,纪筝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它,打量到自己身上,红一块,白一块,深一块,浅一块,泥泞不堪,引人遐想无限,足以见证刚才是怎样一场浪潮汹涌。 纪筝咽了一口唾沫,猛然绷紧了身子,绝望地闭紧了眼。 明辞越在他身后,醒了。 察觉到自己伤未干透的衣襟仍被勾在圣上指尖后,他干脆脱了上衣,只着下裤,从床榻内侧翻越而出,落在床下,光脚无声地踏在地面上。 那鹿见了他,即刻亲昵地凑了上来,轻顶他的小腿。 明辞越皱眉,弯腰,从它口中抽出了一条胡枝子,这嫩叶长条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他当初在武安侯府,用来引诱小鹿带着他主子上钩的工具。后来回宫他便藏在侍卫所里了,眼下却又被它衔在口中,不可能是鹿自己翻找到的,只有一种情况。 圣上发现实情了。 怪不得今夜突然喝了酒闹别扭。 那鹿还围着他身后面转,明辞越耐心缺缺,一想到刚才鹿舔了他的圣上的指尖,心情就更加不悦,随手便把枝子抛向了门口的方向,寄期待于这鹿尝到甜头能乖乖离开。 地上散落的全是方才学生案前的纸,明辞越随手捡起一张,上书论立贤能抑或立嫡出,另一张,嫡出优于有才能,还有更明目张胆的,直接写圣上出身好,有才能。 明辞越没忍住,偷偷勾了勾唇角。那些个白面学生一瞧就是被李儒海送进来寻欢作乐的,谁知圣上就这么让他们做文章答策论。 贤能还是嫡出?亲王还是圣上?那孩子心中的问题一目了然。 放在以前,明辞越或许还会作答当立贤能,而今日明辞越只是想说,嫡出者并不一定是无能之辈。 这些纸大多都是空白一片的,唯有窗边飘进来的一张,洋洋洒洒一整篇,大书特书二者的关系,立嫡出与立贤能的利弊之处,末尾处落款原明。 原明?怎么可能是原明,那汉子能识得几个大字,他还不清楚么。 明辞越皱起了眉头,刚把这张纸抽出放在一旁,腿边又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低头一看,那鹿又颠颠地跑了回来,嘴里衔着枝子,见了他,便即刻放下,退后半步,像是暗搓搓地期待着明辞越再次抛出。 明辞越沉默了,就在鹿失望地要离开时,他蹲下了身,点了点鹿头,你很像他。 纪筝: 儿子,给爹丢人了。 明辞越的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仿佛含了一口烟雾,喷吐在他的耳畔。 纪筝自始至终都半眯着眼,自欺欺人地从缝隙打量着外头明辞越的背影。那几近神作的蜂腰猿背,肌肉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薄薄一层包裹着修长的骨头,随着他蹲下站起的动作,微微滑动。 以前明辞越从来都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的,被弄乱的从来只有他。而现如今倒是公平了,他没了亵裤,明辞越丢了上衣,他们都在这深冬的夜里弃甲曳兵,输得一塌糊涂。 等明辞越走到有光亮的地方,纪筝才瞧了清楚,蓦地狠咬紧了牙,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背部布满了可怖的疤痕,大大小小不规整地遍布四处,最长的那道从右肩直下左腰,犹如蜈蚣一般,歪歪扭扭,仿佛要将整个人撕裂开来。 圣上,才是丑时,再睡会儿吧。明辞越背对着他,不用回头就将他轻而易举揭穿。 纪筝应该闭上眼继续装睡,可他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一滴冷汗划落在他的睫羽上,扑扇半天,落不下。 不多时,明辞越察觉到不对劲,缓缓回了头,走近了,用手拭了拭他额间的冷汗,这么多!圣上? 纪筝昏昏沉沉,感受着那只手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探到衣襟里。 嘶,这手怎么这么凉,推不开 圣上,别睡!那只手急着来轻拍他的颊侧,有什么东西裹挟住他的唇瓣,温热的,湿漉漉的,不带任何情.欲,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过渡温度。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的唇齿一直都在冻得打颤。 他的全身一半架在炙火上,一半浸泡在冷水里。 来人,传太医!可之前为了方便,宫外守夜的宫人侍从早就被纪筝自己清除干净了,哪还唤的来。 臣去找人,臣这就去,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纪筝从未见过明辞越如此慌张的神情,病痛折磨之际,又有点小心眼地想要满足地扬扬唇。 急什么啊朕走了,没人牵绊你了,留大燕称王,归西漠拜相,不都咳咳。纪筝扭开脸,别碰朕,谁准你亲朕 明辞越想从他身底下抽出那件被酒湿透了的上衣,可纪筝昏沉时还不忘拽得死死的,只将自己的玄底金丝的龙袍半挂在身前人的肩头,这件,穿给朕看看。 明辞越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手在空中停顿片刻,这次没再能拒绝,半披着转身离开了延福殿。 这还是纪筝第一次看见,明辞越身披龙袍的模样,背后那只金丝绣作的神兽,张牙舞爪,自右肩至左腰,覆盖住了那道功勋伤疤。 浑然天成,果然比他更合适。 整个太医院都被惊动了,夜里有人披着龙袍策马而来,叩响大门,值班守夜的眼见那袍上分明还有丝丝暗色血迹,吓得不敢开门,都以为是璟王终于手起刀落,了却了恩怨。 谁知 是热症,还有,嗯一些皮外伤。小医士动作很快地开好了方子,其余太医全被关在门外候着,唯他得召觐见。也不怪璟王不放他们入内,毕竟这圣上的模样也着实不能见人。 他的视线在璟王和圣上之间来回逡巡,有了施手段引鹿的前车之鉴,他对璟王着实不怎么放心,便悄悄拱到圣上面前问,璟王难不成又他意有所指地碰了碰一旁的酒盏。 纪筝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本就烧得红晕,此时更是一阵红一阵白,撇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朕在上,没吃亏。 小医士:真的吗?我不信。 可明辞越竟也附和着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表示认可。 不吃亏?!那顾监正同样也是被明辞越叫过来的,反应有些剧烈,这个把个月来,圣上都生了多少次热病了,出了多少次意外了,臣早就告诫过,灾星,都是灾星!说罢,他的视线不停地往明辞越以及他身上的龙袍瞥。 叫他来干什么?纪筝没好气地问,你身上也有那么多意外伤病,照这么说,朕才是那颗灾星。 良言苦口利于病。明辞越帮他往上拉了拉被子,掩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 小医士在旁边站了半刻,终于有些忍不住,俯身问了天子一句。 天子闻言直咳嗽,仿佛热病加重,红得更上头了。 小医士只得又去问璟王,清理做了没? 明辞越一脸的一言难尽,张了张嘴,就这么低头直望着榻上蜷成虾米的圣上。 两人都是新手上路,一下子触及了知识盲区,尴尬之余都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是小医士把监正逐了出去,备好了一桶温水药浴,外伤药,几个黑漆漆的锦盒,还有几本书。 纪筝依旧不敢独自下水,只得攀着明辞越的肩颈,两人一同浮在里面。 明辞越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多次提出要帮他清理都被拒绝了之后,显然有些自责愧疚。 不准看了,你我夜里不谈公务 纪筝看他湿裸着身,还要对着一本《资治通鉴》神情专注,便把头也探了过去。 明辞越毫无隐瞒之意,神色寻常,认真探究的目光从书本缓缓转移到了那人身上。 啪地一声,纪筝打落了书,咬着唇,含着首,还发着热病的脸颊仿佛要滴下血来。 晃荡在水面上的书册,飘飘摇摇,大画特画,龙阳十八式。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怕,且看且珍惜吧,关于在写了在写了在写了快了 第48章 人体究竟有可能被扭曲成那种姿势么?! 纪筝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后腰一阵刺痛。 没想到, 他真没想到,全京城全大燕最正经严肃的璟亲王私底下,这种事情上竟有这种特殊癖好。 早知如此, 这人当真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他一个人真的承受不来 纪筝的目光在书页和明辞越腰际那流水刻蚀出的肌理线条处流连逡巡,半晌, 咬紧了牙关, 头越来越低,恨不得直接钻到水面以下去。 他那昏暗有限的视线里,明辞越靠近了, 搅起水花, 步步靠近, 抬起手, 贴近了额头,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腰椎下方。 怎么还这么退热, 更烫了清理干净了吗?明辞越低声问他。 【为什么要催朕退烧,还想干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你问朕就要告诉你!】 纪筝全身在他的手下猛地绷紧了,抬头狠狠与他对视, 发出来的声音却又忍不住:嗯没,没了。 明辞越将他抱坐在浴盆边缘, 好似一下子撒完了火, 泄了气,像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言不发地帮他从头到脚擦干净水,扮演着一个贴心伴侣的角色。 纪筝的精神绷到了极点,仿佛上屠宰场前被人仔细地剃了一遍毛, 有些恍惚,恨不得明辞越给他个痛快。 这病怪臣,是臣的错臣就会认错随圣上惩罚。明辞越停了手下的动作,抬头看向他。 纪筝全身光溜溜的,在寒风中猛地一个颤,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人是不是吃软不吃硬装病有效?】 纪筝稍加思索便掌握了精髓,睫羽扑闪了几下,一滴水将坠不坠,皇叔他掩嘴一阵咳,这病好像有些不同寻常朕难受。 ?明辞越与他对视半晌,目光有些怪异,半晌挑了挑眉,哪里难受?臣给您再传御医? 那倒不用,这病怕见人,让朕独自躺几天缓一缓就好了,只是这几天朝堂政务就烦劳皇叔主持了。纪筝心虚,一阵疯狂眨眼,也就是胸口闷痛,胃腹胀痛,四肢无力,还时不时恶心想吐。 哦明辞越应得慢吞吞的,一双极黑的眸子一转不转地死死盯着他,这病臣大约可以诊断 【嗯?真有这病?】 纪筝有些疑惑,刚张了张嘴,却见明辞越缓缓靠了过来,用一个及其暧昧的咬耳尖的姿势,气声道: 纪筝足足停顿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这话的用意,脸涨得通红,第一反应就是要扬起手。 明辞越的动作比他还快,轻松将他扛上肩头,让他那些雷声大雨点小的巴掌都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扔上床榻,盖上锦被,卷入怀抱,放下帘幕,一气呵成。 装病被当场揭穿,纪筝还沉浸在方才的羞耻中,拼命地挣扎。 身后那人很轻地叹了口气,今夜先别动了,好不容易清理干净,您热病还没消,不方便。气息尽数灌入他的后脖颈上。 纪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沉默地往床铺边上移了移,又移了移。 再动,您可就是第一个从自己龙榻上翻下去的皇帝了。明辞越平静陈述道。 他的话语淡然听不出一丝阻拦,长手长脚却紧紧将他拢了回去,无声地诉说着强制,侵占,所有权,像是冰层下的冷水,从海底掀起了万丈巨浪。 而纪筝则是那座被冰川环抱的岛屿,冰层之上的风平浪静,冰层下的被席卷,被侵蚀,被鲸吞入那隐秘的冥暗之中。 分卷(50) 奇怪的是,冰层下的水,有着出乎他意料的温度。 明辞越如自己承诺的那般不再动作,纪筝还来不及感到奇怪,就已逐渐昏睡过去,不再有梦,他的脸颊滚烫,全身却是冰凉一片的,下意识地屈弓起脊背,向身后那个温暖体靠拢过去,以最原始的方式蜷缩起自己的手与脚,不一会儿,他的双手双脚也被包裹住了,睡梦中难受的哼唧声这才被一声餍足的喟叹所代替。 明辞越根本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敢大动作,身前传来的那犹如铁块的寒意让他紧张无措。每隔半刻钟,他就要抬手试试圣上的额前。 热度一直没有退散,反是冷汗越冒越多,心跳声听着也有些过快。 归根到底,这只是个体质虚弱的未及冠的少年,对圣上下手,疯了真不是东西! 明辞越死死凝视着他侧脸湿漉漉的鬓发,瘦削的下颌犹如一块天成的汉白玉。 纪筝病中的这一觉睡得日上竿头,睁目对上帘外一缕日光的一瞬反应,下意识地拖着病体,从床上弹坐起来,飞速就要拢进中衣,起身更衣。 不怪别的,只是自从回宫之后,任命璟亲王为监国大臣的这几日里,每日早朝,若他起得稍晚或赖着不去,明辞越都会带着一众大臣跪在延福殿门口,不吵不闹,说是静候圣上,实则倒像是静坐示威。 若是他继续坚持闭门不出,朝会议政则会直接在他门口举行,例行高声拜首高喊吾皇万岁,熙熙攘攘,家事国事天下事,声声入耳。 皇叔那可是铁了心地要逼他掌权参政。 今日纪筝这一转脸,猛地对上了一张精致似玉雕的脸,眼皮轻阖,额发有些许散乱,微现凌乱,却不见半丝颓意。 许是他看的太久了。 圣上,恕臣失礼。 明辞越依旧是阖着目的,抬起的那只手却精准地挡在了他的目光前。 纪筝这才回过神来,挪开眼,这个点都是下朝的时间了。 嗯明辞越带着鼻音含含糊糊地应道,臣冷,若圣上政务不忙,烦请圣上 他话还未说完,纪筝瞬时自动钻了回去,贴回原来的位置,以一种舍己为人的博爱精神无私奉献自己的体温。 只是他的四肢比被窝要凉多了,唯有面颊和心窝子里烧得慌。 纪筝后知后觉,如何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把那个满朝最勤奋的大臣给睡了,就再也没人催他上早朝了。 毕竟严冬腊月里,每日天还未亮的五更天钻出被窝,实在是反人类。 纪筝静默地躺在那儿,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沉默地在想,这样又算什么呢,没有性,没有服侍与被服侍,只是并肩共享一方被褥,两处体温。 脑内的一个警报声在不合时宜地尖锐鸣叫,过界了,这样不对。 正当他又快要昏睡过去时,赵太傅的声音从殿门外一路闯了进来,伴随着李儒海一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劝阻声。 圣上昨夜忙着为大燕选拔人才,这这与各位学子们促膝交谈到很晚,偶尔睡过了也是应当的。 哪怕您是帝师,这擅闯寝宫也是死罪啊。 我呸,你送进来的人才?你们这些阉人祸国乱朝,好端端的孩子就被你们祸害成了那副模样。赵则刚的步伐又急又有力,几个宫人上前拦都拦不住,这门口连守卫都不留,非要他被那些畜生生吞活吃了才满意是吧,他可是唯一的皇血了啊。 赵太傅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自从太皇太后和武安侯倒台,明辞越成为真正的摄政王后,朝中局势又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更多朝臣开始追随示好明辞越,明里暗里暗示他那些有的没的,却又不看懂他作为监国,还强制圣上上朝是何用意。 而剩下的少部分,多为几朝老臣,他们坚持要扶持纪筝,倒也不是因为赏识忠于他才干,只是单纯匡扶大燕正统罢了。 纪筝之前与顾丛云一同听经筵讲学,以及后来几次上朝都被这老骨头直面对刚过,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真的为君王好,为社稷好的忠臣。 他想也未想,来不及先穿衣,径直拖了明辞越起来,要把他往床下藏。 圣上?明辞越好似是被他摇醒了,揉了揉眼,慢慢睁目,一脸的淡然迷茫,看向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一片水的柔和。 纪筝最受不了那眼神了,仿佛是在用说不怪你的方式无声地责备你。他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拿出拔吊无情的冷意来,撇开头,无声地指了指床下。 明辞越抬手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恹恹的,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衣襟,不疾不徐地拖了条软毯,缓缓往地下蹭。 哐地一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殿门,纪筝根本没想到,赵太傅真的狂到敢直接撞门,霎时一个扑身,把明辞越压回床铺内,捂了捂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以及放轻呼吸。 明辞越被连人带毯子压了回去,依旧是一脸平静,只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前。 纪筝一愣,他的心跳已经快要突破胸膛,扑通声紧贴两人之间,在空旷的殿宇,突兀地躁动着。 做皇帝的私藏当朝摄政王,该当何罪? 赵太傅甫一进来,引入眼帘的便是漫地墨笔乱纸,捡起来一看上面倒真就写着些许策论文章的大字。 真是考策论选才呢?圣上怎么肯主动干正事! 他扬了扬眉,将信将疑,多少有点愧疚,怒火已是散了一多半。 圣上,这他看着不远处隐约帘帐中探出来的天子的半个头。 咳咳是想选点有用的来着,没想到没一个咳。 圣上那张脸涨红得厉害,白净的脖子上似乎都染了红,一副病秧子样儿,绝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圣上,您这病!怎么能就自己这么躺着,怪臣,怪臣没早些来看您!赵太傅急着就要往榻前来。 唔别动!那声音徒然拔高,又软和下来,对,就站那儿,朕病得邋遢见不得人,老师有事尽管站那儿说就好。 纪筝向后伸手,打掉那只在他背后,顺着他光滑如鱼的脊椎骨轻轻抚慰,顺势下滑的手。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影影绰绰,半佝偻的身影,提了口气吊在心尖,汗出的更多了。 这年关将至,今日早朝原是礼部尚书要奏禀商议今年元日宴流程,等着圣上批准的。 这节日礼仪依照往年的规矩办就成,朕没什么意见纪筝刚应付完,又一皱眉,慢着,元日宴宴席都给朕取消了,好不容易过个节,谁愿意瞅着满朝上下一张张老脸,朕要回后宫自己过自己吃。 赵太傅连忙还想再劝几句,又被纪筝堵了回去,咳咳,闲杂人等都各回各家,不准在宫中逗留,别上赶着给朕添堵。 那只手这次像是单纯给他顺气一般,在他微微拱起的两叶几欲破茧而飞的蝴蝶骨间流连,又好似是在恶意地描摹形状,纪筝刚想摆脱,就只听赵太傅缓缓开了口。 什么算闲杂人等璟王呢?他的声音有些沉闷,浑浊不清。 不要命地早晨闯入帝王寝殿,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寻常政务。 纪筝怔住了,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偏是这时璟王那只手,自后贴上了他心窝的位置,滚烫,坚.硬,有力。 璟王算朕的皇叔,老师不要再说了,此事改日再议 不,臣得说,哪怕满朝堂的人都蒙您,瞒您,臣今天来冲着您这声老师,就必须说。赵太傅深吸一口气,压根不给他插嘴的机会,他还能算是您的叔父吗,他配吗,我呸! 什么?纪筝大脑一阵空白,猛地支起了上半身,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只手紧追过来,亲昵地捏住他的后颈肉,另一只以不容拒绝的姿态绕来了他的心口前。 他被深渊所环抱。 将要被揭穿暴露的恐惧侵据了他的整个胸膛,整个肺腑,被那手peng过的地方更加敏感,汗毛炸起,犹如被万蚁一寸寸啃噬。 他那胸膛里装的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匍匐在您身边,根本想的就是谋权,是篡位!不说他利用您报仇上位,昨夜他竟公然披着一件皇袍,策马奔驰在皇宫之中,这,这事他要如何解释! 原来为的是这事,这事只是个钝刀,经年累月的折磨,却迟迟不致死。 纪筝犹如溺水得救的人,微微喘着粗气,老师息怒,这事朕可以嗯尾音猛地飘了去。 赵太傅没听出异样,自顾自地往下怒斥:可怜我大燕一半的臣子被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样蒙住了眼,丢了正统,竟愿追随着人畜不如的禽兽! 【禽兽!】 纪筝回头怨怒地瞪了他一眼,眼尾是浓郁到泪水冲不开的红。 明辞越半眯着眸,状若无事,神情冷淡又有些松散,全身上下唯有那只手还在动作 那只常年策马握刀的手,五指修长,骨骼分明,手掌粗糙有伤口,尤其是大拇指内侧的老茧,恶意摩擦,来回蹭过。 纪筝咬紧下唇,强制自己忽略,璟王为人端正正直,是大燕朝堂可以托付之人,嗯,摄政王一职,一职,也并非他利用朕,是朕自愿任用他 那手简直像能提前预知他话语一般,只要他想开口为璟王辩解一句,动作就不安分一刻。 随着那方攻势越来越疯狂,他的话被冲的零零散散,颠三倒四,说一句顿半天。 您说摄政王怎么了?赵太傅皱着眉,伸长了脖子,有些听不大清。他只当圣上是郁结于心,此刻连嗓子都病得沙哑无比。 别人不知道,臣可是看出来了,您表面鞭笞冷淡您那皇叔,私底下可没一句不是向着他的臣说一句不好听的,非亲非故,他拿您当侄子了吗,这又何必呢? 昨夜昨夜,那衣服,那皇袍,朕可以圣上像是被他那句话气到了,一声一声,越拔越高,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又猛烈倒吸了一口气。 正当赵太傅被吓得想凑过去查看时,只听少年带着哭腔的一声,给朕滚出去! 砰地一声,玉石枕被踹出了床帘,在木地板上碎出了数道裂痕。 李儒海得了令,连请带拽,终于是将赵太傅给劝出了殿。 那只作乱的手这次也听话地滚了出去。 殿内的空气寂静了。 纪筝仰躺在榻上,没有了枕头,万千乌丝随意地散开,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双眼朦胧失焦地望着帐顶,神思飘离。 半晌,视野里出现了一对深色眸子,纪筝抬起胳膊遮住了眼,另一只手轻飘飘地抬起来,挥去半空。 明辞越先一步截住了他细净的腕子,探去他的额头,嗯,有力气了,汗也发出来了,热症终于消了。 皇叔。 少年拿开手,泪含在眼眶里亮亮的,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一眼看穿别人心思么? 作者有话要说: 禽兽不如,没把圣上当侄子,赵老师无意中真相了。 这章凌晨就写好的,结果竟然睡着了,55555不多说了要迟到了,今晚凌晨应该还有更。 第49章 明辞越攥着他腕子的动作有些僵硬, 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微微出神。 等他回了神,定睛望着圣上, 看着男孩的手流连在自己无暇的胴体上,从心口一路下滑至胃部, 至小腹。 【从这里到这里, 被看透,洞穿。】 明辞越又听到了,通过心声和心跳, 他就可以很熟练地判断出圣上此时还在失神, 被情yu的余潮浸泡得湿淋淋的, 刚才的问题大约也只是随口而出, 不过大脑。 于是他神色平常地作答:不信,荒谬之言罢了,圣上乃是九五至尊, 玲珑心思谁又看得透。 纪筝微微皱眉,朕又没说是自己。他还没来得及说完, 明辞越就已经吻了下来。 纪筝下意识地偏开头,却被先一步扶住了下颌, 温柔地强制,撬开贝齿, 长驱而入, 把他那仅剩的一丁丁点疑惑都给暂时遣散到一旁。 所以,男宠和君主之间会做这些么,清理,赖床,散热祛病, 拥抱接吻。 除了正常需求,剩下那些过界的危险温存,算什么? 他认真地思考,玷污月光,豢养禁.脔,身为帝王他都是平生第一次做,没人教,没经验,难免有做错的地方,或许是误把什么当作了爱。 接吻时睁眼,就好似是在破坏什么不成文的规定。纪筝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偷偷睁开了一条缝,却正对上了那双昏暗中黑曜石般的眼,一眨不眨地沉默着注视他,丝毫不因被发现而羞愧躲闪。 原来有人接吻一直睁着眼,不讲武德。 于是,缓缓地,他的双手指缝间钻入了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绕着凉风灌入,引领着他缓缓合拢。 为什么要牵手?!好让他惊慌失措,看他出糗逃离? 明辞越借着什么身份来牵他的手?臣子,皇叔还是男宠? 若说纪筝之前还有过那么一星半点旖旎的念头,在那场席卷朝廷,迅速拉下敌方两员大将的风潮中也给消磨得一干二净了明辞越并非浅浅一湾潭,那明明是他不了解的一汪深渊。 方才哪怕榻上再深入再亲昵,纪筝都还能冷着心肠,跟打仗似的,越痛越好。此刻一被碰到手指尖尖儿,他却没出息地想哭。 纪筝喉咙猛然缩紧,连带着肺腑都有些急促吸气的痛,他有些难堪地想逃离,却又流连于那丁点温度。 才不是。 他明明那么容易被看透,至少此刻是,身上赤条条,心上也是。纪筝自暴自弃地想。 那日之后,寒冬将尽,天亮得越来越早,留给他们的长夜越来越短。牵手那样暧昧的举动似乎对明辞越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失误意外,至少之后的很多个夜晚里没再发生过。 不过明辞越在某些事情上依然有着磨人心性的细致耐心和耐力。他那点狼子野心似乎已经彻底暴露了,在纪筝面前也就藏也不藏,每夜哪怕殿门紧锁,窗牖紧闭,他也有办法准时登门拜访,仗着天子不敢唤侍卫宫人,装模作样地一鞠躬,低头说一声失礼了。 分卷(51) 皇叔身体力行地给他说明了,不好好上朝就上.g。 他被强制灌输进了许多清理不掉的东西,例如各方边境局势,各地民生,治国纲要。大臣第二天要奏上的折子,基本上明辞越前一天晚上就会教给他对策,教导的时间长了,不时还会顿一顿,反问他两句,逼他自己想政令。 这时纪筝就不得不头埋在被子里,咬着唇忍着声,疯狂回忆剧情,想那些个原书里一笔带过的主角朝堂上高光时刻,他甚至怀疑这里是垃圾作者省略没写的部分,才会让他一个咸鱼自己想,自己动,自己补全。 咸鱼被杀就会死,咸鱼被翻来覆去,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就会熟得外焦里嫩。 假私济公! 翌日文武百官在乾英殿上再争论不休,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摄政王时,摄政王就恭敬地一行礼,微微抬首看向他。 纪筝板着脸,坐在龙椅上,再看那谦卑温和如水的眼神,繁重锦袍之下腿都软了,条件反射似地微微颤抖,全身一觳觫,倒豆子似地把连夜准备的政令措施背了出来。 即便是同样的政令,换到不学无术不管正事,肤白眼大年轻娇贵的小圣上嘴里说,总是少了点那么些意思。支持明辞越的一党多是些刚直年轻的言官,这些时日越发不怕死,在朝堂上正面对刚这些政令,恨不得绕到璟王面前说句,殿下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纪筝这边的老忠臣明显也不怎么相信他,一声不吭,望向天子的目光都包含一种怪异的怜爱,生怕支持诏令打脸会来的太快,被对方党派质问嘲讽多了,也不怎么着急,几个老骨头开口就是 不要乱说,我们没有干预圣上英明决策。 友好商量政令可以,攻击朝廷命官是什么意思。 远离圣上私事,关心圣上政务就好,妄自揣测圣心该当何罪。 血口喷人!我们自然是为大燕为圣上效命,不知你们又是在替谁狂吠,收了人家多少钱财,说出来,有钱大家一起赚。 就差把骂正主就好,不要上升追随者写在脸上。 纪筝:? 纪筝:说好的保皇党呢,老粉圈了。 明辞越没有替他打圆场的意思,纪筝只能自己骂大臣摔东西暴怒收场。可一旦那些政令强制推行下去,即刻见效,翌日朝臣再看圣上的眼神就都变了,全场同时陷入一场诡异的寂静。没人敢出声赞扬溜须拍马,也没人敢服软认错自抽巴掌。 他们都在猜测小圣上这等才干,是天生英姿,还是后天培养,藏了这么久,藏得这么好,用稚拙蛮横作掩饰,演得自然无比,天.衣无缝,非要等到乱政者都被扳倒才肯稍稍显露。 若是这样一切也说得通了。圣上谋划表面借璟王之手除去叛贼,实则与他达成协议,许诺给他摄政王的空位。 至今为止,逆反他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比起之前那些踹人摔东西的小打小闹,显然这才是真正的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众人觳觫而不敢言。 至此大燕朝臣悉数拜服在一个仍不满二十的小暴君脚下,有畏更有敬。 满朝堂只有一人敢在此时抬起头来,纪筝很容易就被那双眼勾去了注意力。 明辞越仗着无人敢看,仰头朝上,勾了勾唇角,温和地笑笑,指了指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喉结,示意小圣上。 纪筝一愣,气势一下子全熄了,整个人心虚地贴回椅背,拉高外氅迅速裹紧。 昨夜那里刚受过蹂.躏,遭过难,红痕打了多少妆粉都掩盖不住。 可他一抬手又顿住了,那里分明还围着条火红的狐领呢,没有透视眼,半点肌肤都看不着。 他再去定睛看明辞越,那人还扬着唇呢,状若无事地眨了下眼,笑意更甚。 公开调情。 纪筝做了做嘴型,冷着脸,无声地斥骂了他一句,转头就将半张脸藏在了狐领下面,心虚地撇开眼,底下勾起的唇角搅得那些绒毛在空中轻轻抖动。 肆意暧昧。 纪筝有些受不住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几天,年关是真的到了,若是依照大燕惯有的礼仪律令,春节是要休沐五日的,若是无急事早朝例会也不必举行,但除夕当日从一大早开始,要官命臣就得携家眷入宫跪拜请安,吃饭受礼。整个宫城通常会吵吵闹闹,熙熙攘攘持续到下午,傍晚至深夜才是皇帝和后宫妃嫔以及内外亲戚团圆过节的时间。 明辞越不会不识大体到在除夕前夜还要折腾他。 那夜子时打更之后,他脚步匆匆地往宫外行去,南宫门就在眼前,他却临时绕路走小道去了北宫门,这一绕就不得不途径延福殿了。 自从为了防范他开始,延福殿每夜都是紧锁殿门,紧闭窗牖,可被他闯来闯去,那些废锁也不知道换把新的,装模作样地挂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 子时了,殿内竟还未熄灯,摇摇晃晃的烛火在纸窗上勾勒出一个托着腮的人形。 明辞越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习惯性地朝那边迈了一步,又后知后觉地退缩回来,低了头,逃窜似地离开此地。 今夜后半宿他在有些积灰的郑越府暂作停留,等天蒙蒙亮就一路策马扬鞭,奔向城门外,每逢重大节日,城门守备总是格外森严。 开门!还未等守卫问话,明辞越就抢先一步高声喝道,声音不似往日的温和如风,穿透扬沙走石,棱角戾气并露。 氅衣随马鬃一同卷入冬日猎风之中,他左手高持着一块玄青色令牌,令牌上一左一右盘踞着一虎一狮,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守卫有些为难,刚想说今年年关即便是皇亲国戚,没有圣旨也不可擅自离城。且等那黑马奔近了,那人瞪眼一瞧,坏了,那上面刻的可是监国御令! 圣上不在,见此令如同面圣上。 开门!快开门!小守卫一边往城门跑一边忙不迭地挥手。 还未等他跑到,黑马踏着泥浆从他身旁飞驰而过,一顿不顿,犹如利剑劈入门缝,直奔城郊。 圣上过年不留亲王陪,把他调出京城干什么 明辞越没听那些闲话,出了城门又沿着小道跑了足有两里路才停下。远处望,云雪一线,曦光蕴在云海之后,碧落苍山间的那道山岭峡口被叫做越云关,过了那道关便是西六洲,是大燕最薄弱的一层壁垒,与西漠遥遥相望,仅有一线之隔。 辞别越云关,是他名字的由来,也是他父母的归处。 亲人健在的才会把除夕夜当团圆日来过,不像他,没这个福分。 他父不应诏令,死在战场上,他母归京认罪,气死在途中,江南乌州老家的府邸早已被封禁。 按理说他明氏都是罪臣,应当挫骨扬灰不留遗患,骸骨更不能归回祖家。那时十七八的少年,刚一归京,立功封王,就顶风作案,勉强收集了父母的一些遗物,在背对京城,面对越云关的地方建了一座不起眼的衣冠冢。 埋在破路边,枯树下。 往年的宫中盛宴从早到晚,对他严加看管,根本不给他半丝溜出宫的机会,不像今年。 第十年了,哪怕是血海深仇,可笑的是他甚至记不清埋葬的地方。 明辞越沿着小路来回遛了许久许久,终于在一处长亭边勒了马。长亭背对着京城,面朝着越云关,正逢朝阳破云而出,从东边均匀地洒了进去。 这是 他翻身下马,立在了亭外,一步不敢前。 皇都议叙衔候南乌璟王即英骑大将军明老大人之墓、都朝英安正二品诰命徐夫人之墓。 他第一反应是朝廷发现了?!几时发现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罚?!见碑石焕然一新才放下心来,了然于胸。 刻在碑上的字着实眼熟,说不上行云流水端庄大气,但着实是端端正正,一笔一划格外小心。 说来这笔字还曾在亭阁水榭的栏杆上写过他的名,唤他,明月。 他在长亭里静坐了没多会儿,远处又摇摇晃晃来了挎着篮子的老妇人,轻车熟路地擦了擦碑石,清理了杂草,摆了些许花果,这次抬头眯了眯眼注意到明辞越。 你也是来祭拜的?挺年轻的,看着面生。 嗯。明辞越轻声应了,声音缓和下来,这里建成多久了,很多人来? 不多时,也就半个来月吧,朝廷突然派官员来此地,捧走了棺材,说是明老将军翻了案,受了封,从此要入皇家宗祠供奉着,这里建个亭子作祭奠,供周围受过明家恩的百姓不时来走动祭拜。 受过明家恩的百姓,这城郊外百里村子里都是,其实满大燕哪家不是?大家就商量着,住得近的就不时来看看,不让二老寂寞。 鬼使神差地,明辞越问了句:明将军不是还有个儿子 儿子?老妇人愣了愣,露出恍然的笑容,噢,立碑那天那个小将军还真是他儿子。 说来奇怪,都过了快十年了,还跟十七八我见他时长得一模一样,瘦高个,生得白净乖巧,挺直个背立在那里,穿着一身合身玄甲,倒真有个将军样儿。小将军当真是个孝子没错,给他家二老奉了香,磕了头,抹了泪还喊了声爹娘,说他该做的都做了,还说了圣上待他很好,不会再糟蹋忠心 【爹,娘,忠君爱国,清君侧,锄奸臣,该做的我都做了,仇已结怨已报,无愧于大燕,无愧于朝堂,也对得起旁人唤我一声王爷。当年于心不忍救下先帝,致使你们的清誉晚到了近十年,有些事我当年做不了,现在也做不了,知道你们会谅解 新圣上待我很好,不再是亲信谗言,糟蹋臣子忠心之人,我与圣上和谐相处,相安无事,辅佐他左右,只谈公事,绝对没做什么丧尽天良,违背伦常的坏事,还望你们放心多多保佑大燕国运昌盛,圣上平安喜乐,早日完满退休 哦不对算了,还是别管圣上了,多看看你们自己的儿子就行,让他,不对,是让我早日幡然醒悟,建立功勋,成家立业,完成未完之事】 明辞越低下头,仿佛能看见阳光里的飞尘,以及一个身着自己少时玄甲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站在碑前叫爹娘。 明老将军,当今的九五至尊已经来看过你了,知道么 明辞越只站了片刻,忽然醒来了一般,给那老妇人道了谢,迅速翻身上马,策马飞驰回京。 还未到正午,宫里的家宴在晚上,此时往回赶,来得及,还来得及。 夕阳是自后穿透他的背甲,去时用了近四个时辰,回来仅跑了整三个时辰,还是下午,他将马缰匆忙甩在宫内马厩前,来不及拴马就往延福殿跑。 他急个什么劲呢,估计中午的宫宴还未结束呢,圣上还会是那个圣上,又不会跑掉,倒是他,跟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似的,慌慌张张。 他究竟,在急什么呢 奇怪的是,宫中一片静悄悄的,侍者都不见几个,更别说是盛大宫宴了。 明辞越在延福殿门口驻了足,他跑得多少有些狼狈,许就没有这样一背臭汗,发梢凌乱的时刻了。 他理了理鬓发,正了正袖口,又痴痴地看着院门,伸了手又缩回来,单就是这样站着,站在离圣上不远的地方,面上的表情已是柔和了下来。 王爷对着门口看什么呢,门上有花?常晴端着盛着织品的托盘走过,圣上在里面呢,今天哪也没去,不叫人给通报进去瞧瞧? 明辞越瞬时回神,平了唇角,恢复往日平静,不用通报,我在这候着等圣上忙完就好。 圣上有什么可忙的?常晴说完才反应过来,王爷指宫宴?今年早就说了不办了,还有零星几个谄媚送礼的官员都被遣回家了,美名其曰,国君如父,叫他们把礼拿回去好好孝敬亲爹就是给圣上拜年了。有几个带着‍‌‎美‎‌人‍‌‍‎‌婢子进宫的大臣都给气得吹胡子瞪眼 常晴笑完又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难不成是去延福殿找哪位宫女姐姐?可她们大多数也得了圣恩回家团聚了。 我不找宫女,我就是找圣明辞越一顿,反问道,何出此言? 常晴少女心思玲珑,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啊,连眼睛里都是,王爷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脸上,他脸上写了什么,眼睛里又写了什么。 明辞越有些犹豫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侧脸。 他可以仅凭对视就听见圣心,却从未读懂过自己。 自己,又是什么心思。这么明显,这么可笑么 快去找她吧,大过节的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常晴眨了下眼,推开了院门,还机灵地给明辞越留了条缝。 门缝里,一晃就是天子的侧影,苍白得与雪交织在了一起。 身上玄黄相间的厚重龙袍外披有些摇摇欲坠,他手里揣着个汤婆子,瘦削下颌缩在火红的脖领之间,显得更加弱不经风。 天子打那落了雪的龙雕丹墀前拾级而上,偏殿的梅花开了,方才被他粗暴地折了,此时又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贴在心口前。他不要人搀扶伺候,侍从们也乐得在远处守着这阴晴不定的主。 明辞越跨了一步,迈进正门,瞧着这宛如静止的画面,听不见心声他也不多猜小天子在想什么,倏忽间就觉得,这身上一丝一线能买百斗米的九五至尊实在是天下最大的苦主。 不许任何人接近,背影总是孤零零的,一人长在深宫里,独守着偌大寂静的金殿龙椅,掩藏起自己,背着令人唾弃的骂名,扛着与生俱来甩不掉的责任,担起这个对他不怎么友好的天下。 其实圣上的心声从不暴躁怨怒的,比‍‎‎‍‌成‍‎‎‍人‎‎‍多了几分泼皮无赖,比少年郎又多了几分精明成熟。 若不是听得见,恐怕他也没机会看得懂,猜得透 大燕的天下有十五郡二十城,京城有人二十万户,若无一人解得了圣上,将他从那繁琐缀人的金袍下的拉出来,那这人实在是再可怜不过了。 生在雪地上的人,那是他明辞越的圣上,他的神明信仰,更是他难以启齿的欲.望,又肮脏,又罪恶。 明辞越刚想跨步上前喊圣上,又见着那之前的外戚杨驷不知从哪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手里握着什么枝条,一脸讪笑地凑上去。 分卷(52)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53) 竹扇画的哪?金丝楠木红漆床,剔透无瑕白玉枕。 竹扇画的谁?蜂腰猿背的上位者侧脸线条刚硬丰毅,头戴的狮虎戏珠冠是依礼制只有亲王以上的品位才能佩戴,他手臂间挂着的黄衫意有所指地画着一条五爪游龙,地上更是散落着一顶旒珠冠。而下位者,只有半条少年人特有的细长小腿,看不清面容。 竹扇哪来的?通过圣上自己手里的生产网,自产自销倒卖出去。由于画得实在朦胧旖旎,大至瓦舍茶馆,小到街巷市井已经传遍了,有点见识门路的人才敢揣测身份,更多百姓只是拿它当作普通春.宫图,还擅自进行二次加工传播,导致封禁工作变得更为困难。 若是要强行下令,私藏画像者斩立决,恐怕在场的每一位官员家中都要受到牵连。 这事有蹊跷,区区一个书生画手怎敢伪作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作品,那么多件衣衫,想要悄无声息地偷梁换柱也不简单,他背后有势力。 嗯,有蹊跷,不简单,有势力还是说点朕不知道的吧。纪筝靠在椅背上,掐了掐眉心。 他的情绪已经从慌张逃避到担忧恐惧,到暴怒发火,再到平静冷笑。 圣上宣将军左瞧右瞧,见常伴圣上左右的璟王今日确实不在,便大胆开了口,这画的真的是真的吗,怎么可能?! 他本就是武将,天性直爽了些,藏不住那么多弯弯绕绕。 臣不信,臣第一个不信!那些人是没见过圣上与璟王的关系是多么水深火热,才会相信这画。臣觉得,圣上既然没露脸,干脆就发收缴之后,发檄文批驳否认,杀掉画师以示众不就 赵太傅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什么真的是真的吗!当然是假的了!你否认有什么用,关键是天下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 一想到那夜自己得到的消息明辞越披皇袍在宫内策马奔驰,赵太傅对这事真真假假也多少有了判断,一下子胸口更闷了,一口老血淤积其中。 你问朕,真的还是假的?纪筝垂下了眸子,抿着唇,有些出神。 两三个时辰前,他与皇叔也争辩过这个问题。 宋涯肯定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猜到了什么,或者得了谁的授意暗示才这么做。 朕明白他没看到真的没看到,你先别碰朕了。纪筝的声音越来越小,甩脱了明辞越的手,我们,先解决问题。 宋涯画的不是真的,这件事恐怕只有他二人能确信。 那夜一直都是他在上,皇叔在下。况且明辞越背后有伤疤,从左肩到右腰,长长一道能将人撕裂的可怖伤疤。 可这种理由怎么可能呈得上台面。 这是西漠的巫蛊术,是黎婴,他在插手操控京城里的纺织铺,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回来了。 这蛊名叫分情蛊,字面意思,拆散有情之人,并没其它什么作用,方才让圣上受惊了。明辞越烧完了两个巫术小人,抬头道,只要这一条不起效,这蛊下得就是失败的。 不是因为这个蛊,跟它没关系。纪筝小声辩解道。 明辞越把玩着他的手指,捏着指肚,一点点捋顺到掌心,他的语气平淡而真诚,故作轻松,似乎有带了点隐约的期待:圣上刚为臣将明氏罪名洗脱,不妨借着西漠人提供的良机,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不行,朕不行,你更不行,不合适至少现在不合适。纪筝连忙出声打断他,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臣可以入宫为妃,让未来的真龙天子入宫为妃?!那他可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罪人了。 这画绝不能认下,不是顾及他的龙颜龙威。而是明辞越作为一个受百姓爱戴,推崇上位的千古仁君,他的名声清誉绝不能受半点玷污。 明辞越与他额头相抵,眼底印着眼底,鼻尖厮磨,唇对着唇,一开口说话便会碰在一起,什么叫做不可以,臣不懂。是不是黎婴可以,顾丛云可以,连那些个宋涯杨驷都可以,只有臣不可以。现在不合适,那什么时候合适? 纪筝抿了下唇,明辞越的质问不无道理,其实什么时候都不合适。 是不是非得要我持剑逼宫,谋朝篡位,逼得圣上年少退位被一辈子圈禁在我的后宫里后位上才合适?!明辞越越说越急促,唇间的触碰犹如猛然袭来的骤雨狂风,双眸深处又黑又静,是暴风雨前的深海洋面,圣上,为什么不敢看我了? 明辞越!你纪筝猛地推开了他,险些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咬了咬牙憋了回去,你弄疼朕了。 明辞越被他推开后,恍惚了仅一顺,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只不过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平静地凝视,无处不在,紧紧追随的目光,让他羞耻难安,无处遁形。 桌上的汤圆米粉已经凉透了,不能吃了。 报! 一声高亢的侍卫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禁军来报,宋涯已经死了,死在自己家中,初步判断时间约有两天有余。 报!翰林院有些学子在宫城门口静坐示威,说是璟王玷污圣上威名,要求压入天牢,刑部来审。 报!京城内疑似出现西漠来的细作。 报!西六洲来报,西漠人骤然东侵,打着结成圣婚,和缓关系的名号,扰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守城督卫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这西漠人还说原本天子嫁西漠,璟王娶公主,两国就可相安无事,要怪就怪大燕自己的皇室不受约定,通,通,通.奸成瘾 仿佛一个火星,劈里啪啦点燃了一整串炮仗,竹扇之事俨然已经无关轻重了。 臣请求让璟王再次替国出征,以证清白和忠心。宣将军起身,呸了一口,省得在京城中还要遭小人算计,清誉受辱,平白遭受牢狱之灾。 臣附议。臣附议。 臣也附议,这场大灾实是另一良机。赵太傅缓缓拜身,璟王再赴边疆为国出征,圣上留在城内安抚民心,若是此劫过了,或许那张画像之事也就可以被翻过页了。 朕不准,哪怕是让朕去西疆议和,他也不准离开京城半步。纪筝也起了身,此事没得商量,你们都各自领命下去稳定城中局势,稍后再推人选。 明辞越是要当天子,稳天下,定民心的人,他身上的包袱远比一次战争要更重要。这战争是道原书中没出现过的坎儿,若是出现半点闪失,那就是赢了战争,赔上了大燕的未来。 政事堂里的官员说散即刻就都散去了,只留了一个赵太傅走得慢,摇摇晃晃,临开门前,又转过了身,圣上既然璟王殿下不在,就容臣再多问一句,是不是真 纪筝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画像是不是真的?不是!朕有证据,那上面画的根本不是皇叔! 臣是想问,圣上跟璟王殿下是不是认真的?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老师恐怕多虑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纪筝的目光有些躲闪,下意识地往身旁屏风帘幕后瞄。 那就是否认了?赵太傅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圣上跟璟王殿下没什么,这事可又有证据证明? 纪筝缓缓偏开头,毫无遮掩地望着帘幕后的一处,叹了口气:没有就是没有,朕用心证。 知道了,是老身失礼了。赵太傅弯腰行了礼,还未等他起身,圣上身侧的帘幕猛地一阵晃动,一张锋芒如月的脸从中探了出来,面色微青,一言不发地穿过整个政事堂而过,不顾身后传来的小声呼唤,离开了大堂内。 来政事堂召见朝臣官员前,纪筝就已明确表达过两人避嫌,暂时不要同时出现为好。 可明辞越平静又倔强地执意要来,若是再也不能共同出现,哪怕让他永远呆在圣上身后的阴影里也好。 可等明辞越真的来了,躲在后面听到那些人是怎么议论他,他俩关系,他俩那副伪造画像,纪筝又莫名替他委屈,替他难受。 珍惜眼前人吧。赵太傅笑得咳嗽起来,圣上证明不了你俩没什么,却有人拼尽全力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留下点痕迹,证明你俩之间有过或者有什么。 您只用心证,可是有时候连心都会骗人的。 老师不是之前还要我警惕璟王的吗,怎么眼下纪筝有些困惑不解。 傻孩子。赵太傅大笑,他是把能伤人的利刃没错,但圣上握住的若是剑柄而非剑身,就能让这利刃锋芒对外,为己所用。 把利用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纪筝撇了撇嘴,明辞越怎会傻到明知被人利用,还要冲上头阵。 赵太傅又捋着胡须,是吗? 报!西漠细作突破阻拦挑衅到宫门口了,璟王殿下好像要前去应战。 * 说是挑衅,可远远不及。那人蒙着面,趁乱匿身在门口的学生百姓之中,借着官民拥挤推搡的时机,拉满了手里的弓,对准了赭红色的宏伟宫门,一箭穿云而出,带着一件火红的嫁衣,力道之大,刻入木门整整三分。 底下聚众闹事的学生和围观的群众,见凶箭一出,纷纷吓白了脸,屁滚尿流散得迅速。 嫁衣飘扬在宫门的最高处,犹如一道阴云中被吞的朝霞,残败的夕阳,随风翻卷。 曾经我西漠皇子男扮女装,委曲求全,嫁入你大燕皇宫,就是为了两国友好友谊,谁知你们不珍惜,不尊重,眼下战火都是因你们而起,万千无辜百姓被卷入水深火热。 现在我要你大燕国君凤冠霞披,心甘情愿地入我西漠谢罪。 一份战书,一份婚书,都裹挟在嫁衣里了,任贵国国君以及百姓挑选。那人的声音在死寂中扬得很高,男女莫辨,不过,我相信,无论是联姻议和,还是战场作战,贵国国君最后都会识趣地穿上嫁衣,来我西漠的。 你归京不好么,养在宫里继续做你的璎贵妃。纪筝坐在高高的步辇里,由人抬着缓缓出了城门,靠近那个所谓的西漠细作,弓箭手藏在辇轿之后,一点点地准备靠近,之前是朕负了你,回来吧嗯,璎,璎? 周围全是民居,房屋建筑复杂万分,躲身之中的肯定不仅普通百姓,还有西漠的后援。 那人犹豫了片刻,犹如魅影一般,飘忽过来,转瞬间又贴得很近,直接攀上了辇轿,纪筝几乎能感觉到他似蛇爬行游走在自己身侧,吐着毒信的嘶嘶声。 那怎么能行?我给你当了三年的妃子,轮到你了,三年为期,说不定,你的皇叔还能心甘情愿等你三年。 下雪了?黎婴抬手接了几片雪花,顺手把身上的红衣披去了纪筝肩头,笑了起来,毕竟现在还是一国之君,身体金贵得很。 纪筝头皮瞬间炸起,不禁推搡着他,离朕远点,咱俩不熟,朕已经是有妇之夫了 有妇之夫?黎婴念叨了几遍,笑得更开心了,才不是,我给你们备了新婚礼,送了好时机,你都不敢要。你不敢接受他,是觉得他太好了,和你不一样。 不如选我,我能懂你,和你一样。 纪筝目光乱瞟,半句也听不进去。他后悔死了自己非要选了这种主意,黎婴贴得太近了,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弓箭手根本无缝可入。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辇轿之后传来,黑马犹如一柄钢刀,直插将闭合的门缝而出。小雪洒在他的肩头,旋即就被体温烘成了水,沾湿了他没披玄甲的贴身帛衣,淅淅沥沥在他背后勾勒出那条突兀长痕的突兀轮廓。 明辞越上身立在在马背之上,随着骏马的一个飞跃,碰到了箭羽,一手拔下,折断成了两半。 妖艳的嫁衣像半只蝴蝶的翅膀,旋转着往下落。所有在场人的目光都盯紧了那件衣服以及半空滑出的两封信笺,婚书还是战书? 明辞越的剑锋从空中劈过,绕起红衣,劈头盖脸砸在了黎婴脸上。 他紧拉缰绳,把身后的长弓长箭交由自己的身前人儿。 何曾相似的场景,何曾相似的动作。 明辞越的喉结轻轻滑动:婚书还是战书,但凭圣上。 纪筝听得见耳侧的砭骨猎风,听得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唯独听不懂自己在乱想些什么。他的角度甚至看得见明辞越怀中有封已经备好的信笺,上书一个战字,为他做好了万全的退路。 纪筝屏了气,倚在明辞越怀里,回首拉开了弓 等黎婴慌忙扔开衣服,他肩侧的人儿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辇轿上唯独他一人,被周遭的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所包围。 明辞越怀拥着他,带着他绕着黎婴绕了一圈,挑衅地勾了勾唇。所有人都看得清天子怀中的那份穿透长箭的宣战书。 纪朝鸣黎婴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你最好别后悔。 马蹄踢踏,带着他二人沿着落了雪的京城长街往北去。不少民户偷偷打开了窗牖,看着新年的第一天这场差点点燃京城的战火被悄然熄灭。 他们的天子和王爷同乘着一匹浑黑马驹,怀揣着宣战书,打炽红的灯笼下而过,渐行渐远。 有些人后知后觉地拿出那竹扇画,举在空中对比一瞧,却恍然发现男子背部的轮廓模样根本对不上号。 这下全京城都见着了,完了,洗不清了。纪筝自暴自弃贴在滚烫的胸膛上,耳尖红了一片,小声念叨,你啊,这是绑架 第51章 抓痕能说明得了什么呢?抓痕什么都说明不了! 纪筝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尴尬地想扭开头,可目光就是紧紧锁定在那劲瘦有力的肩颈肌肉上,刻入血骨的伤疤战绩旁, 四道不长不短,犹如猫挠的小痕迹。 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个昏君人设,顶多也就说是他酒后失态, 霸王硬上弓,强辱了大燕第一明月光璟亲王。 分卷(54) 谁说只有下位者会挠人的,他这个上位者也可以! 纪筝浑身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 幸好堂下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方才笑闹过, 无意间点破了就是点破了, 即便再震惊天子与璟王这混乱异常的皇室内部关系, 只要这种见不得光的癖好永远隐于地下,不闹过火,圣上没表态要把自己皇叔抬成大燕皇后, 那便是始终只是宫内的私事, 朝臣们就是再难以置信,再惊掉下颌, 也得自个坐稳了, 装着不知道, 不明白,没看见。 他们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随长箭一同射.进来的那件艳红罗缎上。 罗缎甫一被抖落打开, 里面飘飘然落下两张信折来,一封标着婚书,一封标着战书。不过这衣衫显得更为奇特,一下吸引走了全场的注意力。染色极艳,剪裁暴露夸张,明明像是西漠女子嫁衣的款式, 衣长肩宽的尺寸却明显大于普通女衫一件给男子准备的西漠嫁衣。 这黎婴是给谁准备的?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这简直就是骑到燕国头顶上来了,国之大耻,岂能吞下! 纪筝紧盯着那件嫁衣,瞬时攥紧了身侧的龙首扶手。 明辞越没犹豫,不顾底下官员的连声劝阻,当即拎着那件红衫,拖地而过,跨越了半间堂屋,走到殿侧的篝火盆旁,冷着神情将它扔了进去,火焰猛地窜然而上,吞噬了那抹艳色的红。 随后,那封厚厚几页,写满了丰厚优渥嫁妆聘礼的婚书,开也没开,也被径直扔进了火盆。 他仅攥着那封战书,退后几步,跪于堂下,圣上,臣请求为国出 究竟是出征还是和亲?明辞越,你不应该是捧着那封婚书求朕放你去西疆?天子从椅子上起了身,深吸一口气,背着手缓缓往下走,西漠都给你开了什么好条件,看也没看就烧掉,人家的嫁衣也不领情,不可惜? 众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地皱起了眉,宣将军更是悄悄出了声:圣上,不对啊,这婚书和嫁衣难道不是给您 明辞越抬眸与天子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就抬手止住了宣将军的话。 纪筝蹲在明辞越的身前,与他一般高,伸手碰了碰他的侧脸,抬起了他的头。 如果朕说朕不放你出征西漠呢? 大燕有的是人才武将,朕就不信,除了你一个明辞越,朕连带兵打仗的人选都找不到! 他的唇角已经失落地撇了下去,似乎眉宇间的帝王之威都是强撑出来的,少年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少年,凶巴巴又孤零零,眼中的光黯黯的,几件狐裘龙袍都能将他压得喘不过来气。 朕知道西漠应该说是黎婴一直对你有意,他给了你什么条件,嗯?那只不安分的手缓缓滑到了明辞越棱角分明的下颌处,朕给你双倍,三倍。 朕知道你看不上大燕,更厌恶被囚在京城里,朕留不住你 那只手猛地一用力,不,朕不用跟你讲条件,朕是天子,将你关进后宫里,你又能如何? 明辞越猛地一皱眉,张了张唇想要辩解什么,终又是忍住了。底下朝臣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们隔着有段距离,方才只听得了第一句话,纷纷想要起身上前劝解,劝天子放人,全都被明辞越挥手拦住了。 纪筝心里说不出的堵,明辞越始终是光风霁月的明辞越,是他一个炮灰角色改了剧本,占了便宜,抢了主角。 可在这个书中的世界里,皇叔明明有那么多条感情线,那么多中选择,玄迁,黎婴,已下线的顾丛云,谁不比他资质好,更般配? 明辞越永远是只他驯不了,关不住的鹰。 一放手,就要飞走了,不回来了。 不是昨夜刚说好了,不着急,来日方长皇叔,说得那么好,我真的信了啊。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又努力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罢了,朕的皇叔那么好,有那么多人钦慕也是正常 明辞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想笑,又绷住了唇,只是眼角满是关不住的柔意,他拼命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揉一揉小天子脑袋的想法。 不是的,圣上别 报殿门上又是高亢一声响,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低语,他俩一前一后起了身,神情严肃起来。 方才宫外的刺客,动作太快,被禁军围捕,受了轻伤被他逃脱了,我们追到宫门外,眼下城中到处都是他散发的婚书侍卫声音顿了一下,混淆视听,蛊惑民众,在京城中制造混乱! 京城百姓请命,请圣上应允璟王明辞越再度领命出征,踏平西漠。 数个朝官也顺势拜倒,请圣上应允璟王再度出征。 请圣上应允。 距离璟王上次出征,凯旋而归已是十年有余,这十年里西疆安稳无战事,他被剥夺兵权,除了一个亲王虚衔,无权无势,低调无闻,耐足了性子做一个花瓶王爷。十年了,西漠再度攻来,大燕这才终于又想起了璟王铁骑统领西疆的铿锵蹄鸣。 宫门外原先个别几个说璟王淫.乱作乐,德不配位的声音早就被冲得七零八散。 明辞越带兵出征已是定局,回天乏术。 又有密探入殿,俯在赵太傅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圣上。赵太傅定了定神,掷下最后一枚重磅弹,西漠那边出事了,底层兵民都以为随他们的狼主出征大燕是为了一雪前耻,开疆扩土,谁料到那封婚书的事情在军营里传开了,聘礼数万金数万羊,仅为了求娶一个异国人。他们本就在马背上长大,性子野蛮不服管,一下子群情激愤,叱责他们的少主嫁到大燕几年,没有功绩反倒色.欲熏心,随了大燕姓。 他说完便偷偷抬眼瞥了眼圣上的反应,圣上回到上位,支肘撑着头,面无表情。 赵太傅这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西漠出兵,大燕应阵都是为了自家利益的最大化,绝不单是因为一纸婚书的冲动。但此刻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氛围一触即燃。若是半点暧昧之事,风吹草动让底下知道了,都会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换言之,天子同璟王的事,无论之后要作何发展,都绝不能在战前扩散出去,否则下一个自乱阵脚的就是他们了。 明辞越必须出兵,出兵的必须是明辞越。 他们军营军心大乱,在自家门口就乱了阵脚,这正是出征的好机会啊圣上!赵太傅的声音有些微颤,不用他再劝说第二遍,圣上稚而毅的声音从上传来。 明辞越,做朕的大将军,替朕百日之内扫平西疆。兵权的虎符甩在玉石地上,清脆一声响,记住,是朕放你出征的,不是别人。 明辞越刚要收回目光去捡虎符,就听得上面悄悄的一声,【不过,先陪朕过完十五可好?】 他没忍住,借着低头,抿唇浅浅地笑了。 过十五是不可能过十五了。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将相,他们的红线注定要牵扯在国运那条细细的命脉之上,随着风雨飘摇,起起跌跌,甚至连除夕夜许下的来日方长都像是成了一个可笑的诅咒。 年初一夜,纪筝不在殿中,政事堂的宫灯彻夜通明,明辞越在门外驻留了一会儿,出宫回了郑越府。 年初二夜,明辞越不在府中,忙着调兵遣将,熟悉军务,纪筝提着食盒去了趟北大营,没下马车,绕营一圈,自己回了宫。 年初三夜,寅时三刻,明辞越才抱着锦盒,急匆匆入了宫,可延福殿已经熄了烛,寂静一片,并未给他留门。 明辞越脚步犹豫了片刻,刚想要翻入宫墙。 璟王殿下。 阁老? 正是。赵太傅微微躬身,从墙角阴影里走来,夜已深,殿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城带兵了,圣上年纪小,方才刚入宫的几位才人来过,早早睡下了,此时不便打扰,恐怕难以送殿下一程了。不如老朽陪殿下往城门的方向走走,顺便说说话。 今夜不见,恐怕下次再见就难预期了 明辞越最后往殿内的方向回望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负手跟在赵太傅身后往外走。 城里有宵禁,平日熙攘热闹的街坊此时静悄无声,只留他二人一前一后,步伐一大一小。 这街是长安主街,穿整个城而过,直连城门和宫门,通到宫内乾英殿赵太傅捋了捋颌下白须,说得不急不慢,回京的主帅要从这打马而过,直达乾英殿,述职封赏,这册封的皇后乃至二品以上的贵妃也要从这乘辇轿而过,直入乾英殿,接受凤印。 臣明白。明辞越微微欠身,谦恭回到。 赵太傅是三朝元老,朝中资历最深的老臣,也是为数不多,不参与党派争斗,真心当好帝师,为圣上着想的丞相。 清楚这一点,明辞越不可能对他不恭敬。 你真的明白吗?赵太傅回首望了眼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青年,青年垂着眼,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大燕三朝,足有四位皇后,六位贵妃从这长安道上风风光光被抬进了宫,连那西漠的黎婴也打这道儿上走过。而主帅呢,总共只有两位,你的父亲明老将军走过两次,你走过一次或许马上你也要走第二次了,明白了么? 青年漂亮得像块月光下的玉石,通透润泽,不过石头就是石头,油盐不进,闻言只是点头应声。 赵太傅急了,璟王殿下文韬武略,是位人才,有你陪着圣上老朽自应当很放心,您对圣上当真是呵护有加,有求必应。 明辞越慢了半拍,答道:应当的。 那倘若圣上要一个孩子呢? 孩子?明辞越跟着重复了一遍。 孩子,皇嗣。赵太傅长叹一声,前朝也并非没有立男妃的先例,但如今皇室正统凋零,加起来也就一个半,圣上算一个,你算半个,哪怕圣上为了防范未然,提前备下遗诏传位于你,我都能理解,但我不懂,不懂,他这是要给你传凤位?!你俩这是要联起手来让大燕绝 赵太傅越说越急,说不下去了,掩嘴一阵咳。 明辞越连忙要为他顺背,被他拍开了手。 他是帝王,还年轻,比你小了快十岁,现在还不经事,没开窍帝王,帝王,帝王少有情爱,他一生会有多少位后,多少个妃?后宫三千佳丽,朝夕雨露均沾,你能陪他多少年,陪他多少个日夜? 明辞越,你这样的人,屈才。 不如做他的将帅,做他的支撑,你才可能是他的唯一。 这次明辞越不再回应,只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足走了有快一个时辰,雄浑宏大的城门就在眼前,而天空泛着蟹青色,曦光也从一旁透了出来。 赵太傅以为自己今夜苦口婆心劝动了明辞越,不由得心中宽慰暗喜,便只听身后青年问道,那今夜入宫的才人是 老朽亲自选入宫的贵女,脾气同你一般温顺和气,同你一般精通诗词书画。赵太傅挺了挺胸膛,清了清嗓子,圣上甚是高兴,同那才人早早熄了灯,来日再请玄迁大师入宫写个求子符,祈祷圣上多子多福 女子自有女子的好处,赵太傅猜测圣上只是年龄太小,同璟王厮混久了,日久生情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城门吱呀一声,在他二人面前打开了,远处千军万马压境,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看不见边际。 近处阴影中,一个看不清的小身板立在城门下,和一匹通体浑黑的骏马站在一起,那人一身合身玄甲,脊背挺得笔直。 破晓的第一缕光终于打落了下来。 赵太傅看愣了,揉了揉眼,十年前明辞越凯旋时,他就站在城门口,这身影,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他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出现了幻觉,直到那边轻轻一声。 皇叔。 皇叔,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带兵作战。 皇叔,打不过也得跑得过他们,听见没有! 赵太傅闻言,回过神,这又怂又横的风格,除了他家小圣上也是没别人了。 他用余光去望明辞越也是不出声地立在一旁,静默地听着,握拳在唇畔企图掩住笑容。 他一看那柔情目光,就知道,坏了,今晚这一通,璟王估计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就是他彻夜不眠,给这两人分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效果!!赵太傅年老体弱熬不住,差点气得背过去,摆摆手,自己打道回府了。 明辞越还驻足原地,负手听着。 皇叔,如果你被西漠的小野马勾跑了,朕就天子顺着马鬃的动作突然狠厉起来,骏马无辜地一声哀鸣。 就当他以为天子要放什么狠话时,只听那声音弱了下来,还能怎么办呢,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不能让你丢人呐。 明辞越有点不满意这句话,刚要走过去,就只听小圣上脚步挪动了起来,悄悄的,别告诉他,朕先藏去了,过会儿见。 明辞越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圣上送行,还要穿上他给的那套少时玄甲了。 圣上。 纪筝的头一点一点回了过去,板着面孔,僵硬地点了点头,朕、来、送、送、你。 之所以顺着赵太傅的意思传人侍寝,正是为了方便打掩护,早早睡下,支开宫人侍卫,赶在明辞越之前,混到城外的队伍里。几万人马,冬日清晨天色又暗,等明辞越发现他也随军出了征,恐怕已经走到半路了。 临别这点时间够说多少话,够做多少事? 两人三日未见,此时并肩而立在晨曦前的阴影里,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看着副将宣将军点兵点马,整理队列。 三军分列,前军,中军,后军,依次向西北方向,井然有序地进发。宣将军这时才注意到了城门前的小圣上,凑上来问了安,又一顿汇报军务军况,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原地踏步走。 分卷(55) 小圣上僵着脸,敷衍地点头应和,连一个笑脸都不肯赏,半晌还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倦怠极了,却又迟迟没有归城。 明辞越也站在一旁,面色不善,把马辔马鞍马镫马刺都检查了一个遍,却又迟迟不肯出发。 两人全程挨得很近,却又零交流。 纪筝很急,越来越急,满脑子都是大军走了多远了,他现在追还来不来得及。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走?! 你什么时候走? 明辞越几乎是与他的心声异口同声,纪筝吓了一跳,转头见明辞越冷着脸,指了指远处,后军已经快走完了,你不着急跟上去吗? 急什么!咱俩断后的!!宣将军皱了皱眉,冲他使了个眼色,圣上还在这儿送行呢,咱们先走了像什么样子?! 璟王殿下真的老光棍了,一看就是不懂怎么看人眼色,怎么哄人的。 宣驰风真的是好心,见他二人之间气氛不对,想临走前多创造点机会,让他二人说说话。 既然今日圣上为了鼓舞士气,也是整装而来,要不他挠了挠头,圣上与我们一同过了越云关,再遣士兵送您回来,路途也不远,那边风景 纪筝强扯出笑容摆了摆手,一言不发,憋着气,闷着头转身往回城的方向走。 宣将军还在后面:圣上别急着走啊,这不还没说几句话哎,你快拦拦圣上啊,圣上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啊! 明辞越也没说什么,自己翻身上马,经过宣驰风身边,一鞭子抽在他胯下的那匹棕色老马屁.股上。 老马经不住吓,猛然一撂蹄,咴咴一阵嘶鸣,朝着西北方向东倒西歪地奔了出去。 明辞越,我g!宣驰风惊慌失措地拉缰绳,叫骂声被北风吹得七零八散。 纪筝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疾风一闪,他就被人拦腰劫上了马。 明辞越!他侧坐在马背上,只能搂紧身后人的脖子勉强挂住自己。 即便两人贴得紧,纪筝仍觉得自己的声音散落在寒风里,他贴着明辞越的脖颈,喊叫,白气扑在了玄色锃亮的铁甲上,干、什、么、去! 干点不能当众做的事情去。明辞越一手把着缰绳,一手搂着他,声音依然很稳,随着马背起伏拍打在他的耳畔。 半炷香的功夫,纪筝脚尖踮着颤抖着,背顶着树干,挂在明辞越的身上,脖领间那露出的一丁点小脸颊粉透了,他张着嘴,喘着粗气,融到寒冷的空气中,都成了一团团白色的云雾。 明辞越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安静如常,只视线向下,盯了会儿身前人起伏的小腹,若有所思。半晌,不带任何语气陈述道,圣上这个样子,大约抱不了女人。 纪筝气得恨不得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一张嘴就发现这人还穿着玄甲,要是刚才真一口下去,恐怕牙就要粘在铁甲上了。 他只当明辞越也会开玩笑了,没觉察出他情绪的不对劲。 锦盒是一直被明辞越贴身放在怀中的,此时拿出来还带着他的体温,一打开,里面也是暗红色镶玄边的锦袍,窄袖右衽,是大燕衣制的一款男士婚服,低调平常却又奢贵不凡。 这是?纪筝伸手摸了一把。 是原先圣上赠予臣的那件婚衣,找常晴做了小款,昨夜深夜才完工。明辞越点了点头,他微微一阖眼,赵太傅方才那句话就窜入了他的脑海里。 【不如做他的将帅,做他的支撑,你才可能是他的唯一。 他是帝王,还年轻,他一生会有多少位后,多少个妃,多少子嗣?】 唯一这个词充满了太多的‎‍‎诱‍‎惑‎‍‍‌力,以及不确定性。 他的小圣上那么好,有那么多人觊觎也正常不过他不敢想不接受不允许,真不如锁起来,囚禁在凤栖台上,做他一个人的小凤凰。 明辞越抬手揉了揉眉心,圣上说的,黎婴婚书上给臣的条件,您允诺给臣双倍? 纪筝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些心生不安,是啊。 黎婴允诺给臣一个孩子。 纪筝差点咬舌自尽。 说笑的。明辞越淡淡笑了笑,稍稍驱散了面容上的倦意。 他侧目看到日头已经爬过了山坡高高挂起,便挑开了话题,迎臣归京的那日,圣上就站在城门上可好?臣远远就能看见,若着龙袍,圣上便依旧是臣的圣上,若着婚服臣便接你去入洞房。 就这样吧,把选择权交给他的圣上。 入洞房三个字从明辞越口中而出,也化作了朦胧白雾,喷薄在纪筝眼前,朦胧了他的视线,潮湿了他的唇瓣。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明辞越伸手开始从他的肩甲往下扒,一层一层,把到胸甲,腰腹甲,慢条斯理,将他整个人,犹如熟透的虾,一点点剥出来。 皇叔纪筝慌了,红了脸,咬紧唇,这里不行。这里还是野外啊。 明辞越抬眼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勾了勾唇,平静问:什么不行,哪里不行,还请圣上明示。 手上依旧在一住不住地继续剥玄甲。 什么都不行哪里都不行。纪筝觉得自己的脸熟得冒白气。 等明辞越终于将他全身的甲胄都剥完,只剩内里锦衣,又用自己身上的兽皮大氅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纪筝才反应过来。 皇叔这是早看透了他的计划,要防止他穿着玄甲,混进军营! 这些,臣先收走了!明辞越跨在马上,莞尔。 纪筝飞快起身要抢,明辞越却忽地从马上弯下腰来,以吻封缄,带着老茧的指肚摩挲过他柔嫩的唇瓣,依然是平淡而温和的目光,嘴一张一合,吐出了两个字。 纪筝再挣扎不得,恍惚着,靠在树干上,在白雾朦胧中,软着腿脚目送着那黑马驰远。 半晌,才反应过来皇叔说了什么。 欠亲。 第52章 明辞越离开的这些时日, 纪筝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寂寞如雪,度日如年。原书设定里明辞越就是被困在京城里的枭鹰,脚上的铁链挣脱不开, 不会掌兵权,也不可能为国出征,因而纪筝穿过来的这些日子里, 基本上每天睁眼便能找到他,即便不在延福殿,也会在延福殿方圆十里之内。 倒是现在, 少了一个人, 整个宫殿空空荡荡的。 明辞越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也不常出现在他的眼前,很多时候都是默默低着头,负着手, 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存在感还不及李儒海高。 天天就在宫中时,习以为常了, 不会有什么特殊感受, 一旦人不见了, 才知道他的存在有多么重要。 可纪筝自认并不是一个十分依赖于情感的人,明辞越外出打仗, 一年半载回不来,难道他还不享受生活了,不做事了,不走剧情努力退休了,苦守成一座望夫石? 不过这下子,纪筝干脆连自己的寝宫都少回了, 天天前朝书房政事堂三点一线地跑,众大臣瞧着他勤政的模样都有些骇得不适应,只有赵太傅想得明白内情,又不屑又无奈地笑笑。 就在他还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时候,第一封军书到了,在早朝的时候直接一路通传,呈到了乾英殿大殿之上。 纪筝望着台下,气喘吁吁抬着手臂,呈着厚厚一叠软纸的侍从,有些怔忡,一时没反应过来。 西疆前线来的军书?他问。 侍从连连称是。 他的手指一住不住地敲打在扶手上,不放心,又问:璟王亲笔? 侍从犹豫了一下,确定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标了百里加急,强调不经兵部,必须直通御前。 这下不仅是天子了,底下群臣也发出了一阵不安的骚动。 原因无他,明辞越带兵多年,从不传军书,这点纪筝看书明白,大臣们更明白。 胜了败了,都是两个字的事,派个士兵一路传话回京就行,他从不会为战败找原因借口,更懒得为战胜邀功请赏。再加上十年前带兵时年轻气盛,前线军务兵法全凭一人决断,只有缺银少粮时才想得起自己还有个顶头上司是朝中兵部。 底下立刻就有官员即刻建议,既然不是直截了当的战绩战报,不如先送大燕惯例,送兵部分析完了结果,再直接禀明圣上。 这人表达得很委婉,言下之意便是,小皇帝久不理军政,怕他大庭广众之下看不懂,说不明,下不来台又尴尬。 纪筝哪里肯放过这机会,即刻叫人呈了过来。 怎么这么多?他一边拆信,一边挑眉瞅了眼传信的侍从。 拆开一看,最底下一封已经是正月六日的了,初入大漠,晴,西漠兵马在此埋伏已久,对我方围追堵截,臣擅自将全军三七而分,接管边关阳啸城城防,特来信向圣上禀明,还请圣上宽恕。 第二封没隔几日,是十一日的,估计第一封信的马儿还没跑到,第二封就已经又送出了,首战告捷,但骤遇大风,少许物资散佚,副将提议前攻占领西漠遗弃之营地,臣疑有诈,与其起争执,专断坚持按兵不动,不知圣上若在,会有何圣见。 第三封,第四封 每封上的字并不多,纪筝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快,这场战役打得并不容易,但那些含着沙砾的血色困境都被明辞越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军书的末尾,无一例外都是些征求建议的话。 明辞越征求什么圣见呢?!他有什么是不会的,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学兵法时纪筝都还没出生呢! 就因为他穿了兵甲,就因为他动了要跟出去的念头,明辞越当真就将战场的风与月,血与沙写给他看,说给他听。作他的将,更作了他的眼目。 明辞越啊 纪筝的手有些颤,猛地把信拍在了御案上,今日是二月初六! 二月初六!这些军书积压了整整一个月! 他这一拍,兵部的侍郎连跟着颤颤巍巍地跪了,回圣上,臣等是真的不知啊,之前是从未在兵部府内见过这些书信,也是当真没想到璟西疆,西疆他还会派军书来,不甚留意,这都是没有过的事啊,况且也是年节刚过,人手不齐正巧这今日这封加急直呈御前,这前几封就,就才被一同 这就是大燕的内部系统,冗官冗费却又效率低下得可怕,纪筝沉叹了口气,暗暗在心中记了一笔以后得整改的地方,顾不得别的,忙先去拆那封加急的,也是最厚的。 展开信,里面掉落了一块黑糊糊的物什。 纪筝定睛,全官员伸长了脖子,一块血迹干涸的护心镜,护在胸前的那片重甲,样式较小,锻造极密,但上面俨然已出现了四分五裂的痕迹,掺着血如蜘蛛网般蔓开,令人瞧着胆寒。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遇袭,险胜,急需转移粮草营地。 一块甲,什么意思?!底下又炸开了锅。 转移粮草,明辞越加急说这个干什么,此刻来征询宫中意见吗? 兵部的曹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连同各位老将军拿拿主意啊。 是啊,事后请罪也不迟,此刻你们兵部都不说话,难道还等着圣上亲自决断吗,前线情况复杂 不对纪筝抿了抿唇,这题他会! 这战役原是主角受顾丛云打下的,他在前方与西漠黎婴交手,皇叔坐镇宫中远程指导,因着原书中花了数页的篇幅大谈特谈,歌颂称赞这种并肩而战,交付后背的神仙情,所以他记得极为清楚。 明辞越,在依赖他,依靠他。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传信明辞越快回来,收兵向东退守五十里,不用多解释,他看到就会明白。上面一出声,底下的吵闹戛然而止,众人僵着没动。 圣上说了什么?他统共读过几天兵书! 明辞越当真是傻了才敢请示朝中,圣上又是疯了才要乱回应?! 这话究竟传不传,传了前线信不信? 立刻,懂吗? 众人抬头,一阵觳觫,再不敢胡思乱想。 他们没见过圣上这个样子。 那还是熟悉的玉琢少年,高高在上,身披玄袍,眉眼间却是从未有过的果断坚决,坚决得让底下全体失了声。发出去的圣旨那便是泼出去的金汤水,那上位之人不会收回,更不会犹豫怀疑自己半分,他就是疯了,那满朝官员也得无原则陪葬。 这才是为龙之人的底气。 他们仿佛从失忆状态里被打醒,猛然惊觉,这朝廷还是圣上的朝廷,是他说一不二的天下。 还愣着干嘛,圣上既已发了话,还不即刻修书西疆?赵太傅叹了口气,不过那片护心镜恐有蹊跷 几位老学究即刻站出来支持他,是啊,千里送信,明辞越怎么可能送无用之物。 这片甲片定有用意,莫不是有什么暗信? 众位请瞧胸口这等凶险位置,护心镜裂成这样,恐怕 臣看未必,这片甲明显尺寸较小,不一定是璟王的,是他从何人身上扒下来的,定是西漠战俘,或者什么瘦弱不起眼的细作。 众人围绕着这片甲议论不休。 放肆,都瞎说什么! 他们以为又惹了圣上不悦,连忙抬头。 却见刚才还临危不乱,挥斥方遒的小天子不负众望地又退化回了往日的模样,此刻满脸通红,不安地逡巡踱步,急得恨不得跺脚,把甲片背去了身后,怎么说也不肯再拿出来,只连连嚷嚷着要退朝,退朝! 退下了朝臣,又连李儒海都给赶到了殿外,纪筝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掏出那块护心镜。 真就是一块普通极了,沾着血,半点暗信都没有的护心镜,可他只消看一眼,就能猜得透原由 这不是什么瘦弱战俘的护心镜,这是他的是他那副小号盔甲上的,明辞越将它带去了西疆,还带上了战场,带着它浴血奋战,近身杀敌。 分卷(56)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57) 屋内依旧仅剩那场凝固的冬月旖旎。 这一夜就像始于此终于此的一场梦,他连顾丛云一面都没见到。唯独听到的,见到的,那些个离奇却又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 纪筝沉默无言,镇定地离开武安侯府,将封条归置原位,让一切重归平静。一宿未眠,天色将晓。 门阖死的那一瞬,他猛然倚靠上去,有侍卫跟上前来问他有何指示,纪筝只摇摇手,吩咐下去,若是兵部正堂再出现明老将军的书信,全部收集起来,入宫内保管。 能听到人心的蛊,西漠异术,明辞越 紧绷了一整夜,突然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汹涌而上,将他拍倒入泥沙里,疲惫到刚才的对话一句也不想再回忆,一句也不能多思考。 似乎这个即是关键,可以和监正所言的星相,可以和无数奇怪梦魇,可以和之前皇叔的无数次及时救场全部联系在一起。 他终于得到了那团乱麻里的线头,但又只想却步于此,不愿再深究半分。 困乏席卷而来,最好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战争结束,将士凯旋,一切归零。 报!西漠又来军书,已抵兵部,还未呈到早朝之上。 纪筝猛地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黎婴并不在战场!他之前按照剧情,针对黎婴原书计策交给明辞越的战术布置,很可能完全是错误的,可明辞越又绝对会无条件相信他的指挥。 兵部正堂和这里只隔了几条巷子,纪筝这趟就是瞒着宫内微服而出,根本来不及再派人通报兵部,由近卫护送着,天还未亮,宵禁还未解封,直接从市井街坊里穿了过去。 当值官吏刚接手那封军书,还未拆封,便瞧见圣上伴着一群带刀侍卫,风风火火直接从正堂闯入。 他慌地从瞌睡中惊醒,连忙遣人入内堂叫醒兵部尚书黄大人,接着又颤着膝盖跪下行礼,急着要伸手给圣上递那封西漠刚到,还含沙带土的军书。 圣上的手已经先他一步,自己拿了过去。 黄士德黄大人边系腰带,边从内堂跑出来之时,刚好听到小圣上直立在堂中央,缓缓开了口。 皇叔,深陷敌阵,夜奔百里,身负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和皇叔谈恋爱去~ 抱歉久等了,正文最晚春节期间会完结,不会坑,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he如果不放心担心我坑的话,可以再等一阵完结来看,这次真的忙到拖得太久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抱歉了,番外什么的我会尽量弥补,感谢每一个还在守候皇叔和筝筝的你们,鞠躬 第54章 黄士德闻言, 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当即跪了下去,瞬时在场侍卫仆从跪倒了一片, 接二连三低下头去,全场沉寂一片,无一人敢置一词。 明辞越, 曾经横扫西漠八部的大燕战神,就这么败给未成气候的新一任年轻狼主了?一代传奇就这么落幕了? 黄士德低着头没敢出声,但心里嘀咕个不停。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事他一个兵部侍郎不会不知道, 可是若要说明辞越兵败, 且被西漠人重伤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可能。黄士德不小心念叨出了声。 不可能,不可能!对,怎么可能, 明辞越不可能重伤, 不能重伤,不能从战场上退下来!明辞越下来了谁还能顶上, 他一个兵部的尚书大人吗?! 黄士德顶着圣上直打落下来的目光, 飞速道:不可能啊圣上, 此中有诈,明辞越带兵多年, 区区一个西漠小狼主根本伤不到他分毫通敌叛变,谋权篡位!这定是他为了谋权篡位想出来的计策,先是跟西漠那妖人黎婴勾结串通,以兵权做筹码交易,再演一出苦情戏,佯装重伤回朝, 带着万千西漠胡人大肆入侵,引狼入室,眼下璟王一人大权在握,京城的这些个禁军根本不足以抵挡叛军,大燕,大燕国运飘摇啊圣上。 黄士德磕头磕得震天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真是一副呕心沥血的忠臣样。 圣上一时没有说话。底下的人起先确为哀痛将殒国殇,此时被这话干扰了头绪,忽觉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官吏中竟也出了不少附和之声。 黄士德继续道:圣上没依规派监军随行,谁又能说得清战场上什么形势,说不定两军营地都已经混为一处,不分彼此了。去年冬狩节上,那西漠人和璟王不就已生过相互勾结的歹心?臣早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那黎婴还在皇宫时,他看璟王的眼神目光就不怎么对 依黄大人看,朕该怎么办? 嗯?黄士德被打断,一愣,这首先,圣上就绝对不能让明辞越回京养伤,不能中了他的苦情计 他伸手还想接圣上手里的那封军书仔细瞧瞧,谁知圣上攥紧那封信,伸手一递,直直打飞了他的乌纱帽。 黄大人不是在怀疑璟王,黄大人是在怀疑浴血杀敌的万千大燕将士!纪筝重重一拍桌案,换掉一个璟王容易,换掉三军二十万士兵呢。 有用则捧上神坛,无用则弃如敝履。 纪筝极为缓慢地环顾了整个兵部大堂,凝视那些跪地不起的官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所有附和之人都跟着黄大人一起,除名革纪筝突然一顿,眯了眯眼。 黄士德的表情渐渐僵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跪爬过来,痛哭流涕,连声忏悔,要求免官查办。 纪筝甩开了腿,不如都跟着黄大人一起,做监军,好好看看清楚璟王究竟是如何叛国通敌的。 他不再理会地上连滚带爬的黄士德,带着那封军书着急回宫,可刚出兵部大门,就迎面碰上了闻风赶来的赵太傅。 纪筝并不意外,太傅也来劝朕? 赵太傅只道:圣上勿怪,只是此刻绝不是召明辞越回朝的时候。 纪筝颔首,朕不召他回朝。 赵太傅皱眉。 纪筝道:朕亲自去西疆。 去西疆,是纪筝看完军书后的当即做出的决定。 去西疆,去把那个后背战痕累累的将军背回家。 赵太傅闻言先是惊愕,继而张了张口,想阻拦的话抵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大燕与西漠的战事三代不断,先帝在位三十年都没曾做出过如此之壮举,此刻两军交战大燕正处下风,这么一个弱冠之年的富贵小圣上愿在此刻奔赴西疆 赵太傅抉择片刻,还是发自内心赞叹:圣上有此雄心,臣再不敢妄言劝阻,只能尽全力安排车马侍从,护及圣上周全。 纪筝又摇摇头道,这次朕微服前往,不要惊动京城和西疆。 赵太傅还停在原地,却见圣上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身体一摇,扶在了墙上。 赵太傅这才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去搀扶,低声道:世事难料,圣上自己多保重,璟王殿下福大命大,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圣上推开了手,抬头一看,赵太傅一愣。 那张精致如画的少年脸庞上不见一丝情绪波动,无喜无悲,眼神麻木空洞得如冰封的海面。 朕没事,胜负生死都是常事,由天不由人,朕都知道,都明白朕只是要带他回家。 要是朕都倒下了,你们谁还会去接他回家 赵太傅的手还停在空中,看着圣上一人朝东走去,前方那个金光闪闪却又死寂空旷的皇宫,阴影覆盖下来,像一个空壳,把他包裹进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事不比别的,说办就得办,容不得停顿,当下一路押送额外补给军需的车队,由监军兵部尚书黄士德押送,就从京城浩浩荡荡出发了。 上次穿军甲被识破,这次纪筝一身宫里的破破旧旧的侍从服,再加上他身形本就瘦小,压低纱帽,不在宫内生活的人不熟悉当朝国君的完整长相,一路上瞒天过海竟也不怎么困难。只是黄士德得知圣上就假扮在队伍中,周围皆是暗卫之后,他走在队伍最前头,浑身僵硬,仿佛被人拿刀抵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车队带着不少军粮,因此尽管紧赶慢赶,行军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路程足足走了十余天。这十几天里,自从出了关,翻过了山后,西疆浑厚的砂土飞石便夹杂在西北风里多了起来,空气清晰可感地越来越干燥,经常是顶着风沙一路硬走,找不到半点能避风的树丛。一群长居平原富庶京城的人,很快就吃不消了,灰头土脸,口干舌燥,水土不服。 只是一路上纪筝只是麻木安静地反复回想,伤了,皇叔重伤。 伤在哪,伤多重,明辞越满身伤痕,这一次究竟又能是哪种重伤? 军书在这条道上来往,来了又去,被他们拿令牌截下来了一次,冗长的内容里交代了各种战况,就是没有再提及皇叔重伤半字,他们寄去询问的信也得不到回声。 这就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被人遗忘,石沉大海了。 黄士德都急了,着急上火,抓耳挠腮,满嘴生了溃疡。反倒是纪筝还是始终冷静,甚至安慰旁人,没事再等等。 在他们出发的第十六天。 报!我军营地就在前方。营地出现得比预期更早了些,似乎在这十几日之内,营地又向东迁了不少。 纪筝夹在队伍的中间,下了车,在两列士兵的注目礼中,随人马一同入内。分别已近两个月,心脏已先一步条件反射地狂跳不止,他竭力咽了口唾沫,伸手压了压帽檐。 军营中似乎没有半分打了败仗的颓靡,各处都井然有序,忙碌万分,直到他听到了一侧熟悉的声音,先放着吧等圣上定夺。 纪筝脚下的步子瞬间就转了弯,不自觉地扭去声音那边。 公公请往那边走,先卸下军粮,吃饭休息,大帅现在军务繁忙,不便迎接,还请海涵。 纪筝:? 那小副尉公公的称呼一出,黄士德喉咙里瞬间支吾一声,扭转头惊恐地望向他,不少暗卫也都一同停住了步子,身体僵硬紧绷戒备起来。 纪筝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还是乖乖地回了队伍,往反方向走去,一同去转交粮草。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众人忙着上上下下卸货,他一个人闲了下来,在一旁缓慢踱步,这粮仓紧挨着军营马厩,那边站着零星几个士兵。 皇叔,慢着点! 纪筝全身猛地一紧,目光瞬间黏在了马厩的方向,刚想要快步过去,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黄叔跌断腿多久了啊。 这不都快一个月了,大帅的坐骑,年轻壮实,恢复得快扛得住。 黄叔,黄叔,这孬名谁给起的啊听起来像皇叔,那可是那位唤咱大帅的称呼,不仅不避讳,竟然还称呼一匹马 他闻言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这名字实在太不合适了,给马起名皇叔,简直是在打大燕皇室的脸。 究竟是谁起的?! 嗐,这种名字,除了那位谁还敢起,当初咱出征就在城墙根底下,那位当着全军的面,称呼这马为黄叔。 纪筝:??? 他整个人站在原地,如遭雷殛,他什么时候给马赐名皇叔了?他什么时候在城墙根下,当着全军的面唤马?! 【皇叔。 皇叔,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带兵作战。 皇叔,打不过也得跑得过他们,听见没有!】 几乎是一瞬间,那几句临行前的叮嘱在脑海浮现出来。 纪筝: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一直隐隐悬在心头的不对劲感觉是什么了。他当即从袖中掏出那封军书,上面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写的是,皇叔深陷敌阵,身负重伤。 根本就不是明辞越受伤!谁会在军报书信体中称呼明辞越为皇叔!他究竟是有多急切才没看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就这么自己吓唬自己,紧绷担心了大半个月,纪筝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一瞬间,一种如释重负的松懈感冲击而来,冲淡了那种闹了大乌龙的无奈可笑。 那两人还在继续闲聊。 那位赐的名字,谁敢不用!当真是把咱大帅当牛当马使唤了。 大帅平时自然讨厌这个名字,从未用过,但这马真受伤了又还得立马飞书京城,毕竟是被赐了名的马,怕那位又乱发脾气怪罪下来,咱谁担得起。 纪筝抿了抿唇,垂下眼。 他们说得都没错,只是他当真没想到,随口的几句自言自语竟给皇叔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黄叔。 一个低沉如春日林间夜风沙鸣的声音,从那两个士兵的身后传来。不仅是他俩,连带着纪筝都犹如在作恶现场被当场抓获一般,全身一觳觫。 明辞越抚了抚那马的鬃毛,又唤,皇叔。 听到明辞越口中吐出皇叔二字的感觉微妙极了,不知究竟是在唤谁。 语调明明冷淡得不带一丝起伏,却犹如吟念着情人间的低语,好似两人曾经耳鬓厮磨时交.合在一起的昏乱缠绵的呢喃。 纪筝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皇叔的身形被浓浓夜色包住,依然精壮而高挑的身形,此刻在他的眼中,似乎莫名多了些苍颓倦意。 纪筝看着,目光急切地将他从头巡视到脚,那种得知皇叔重伤后的悲痛在此刻才彻彻底底释放了出来,不用再硬挺着扮演皇帝,不用再强撑着想给皇叔提供依靠。 皇叔此刻就在眼前。 明辞越俯身低头,查看了马前蹄的恢复情况,注视那二人淡然道:你们本就为照顾官马的随军牧监,官马伤病的养护,军纪里的奖惩分明,规定的清清楚楚,何来谁发脾气的怪罪? 西疆天气并不热,这马受伤的一个月内,伤口明显有过溃烂脓肿又自己痊愈的痕迹,为何没有及时上药? 那二人汗颜,说是专职照顾马的职位,但那些军规平日素来是摆设,他们本就是什么都干的后勤杂物兵,大帅从没有闲工夫计较他们 分卷(58) 自行领罚,军中没有职务没有人是例外。 听墙角总归不光鲜,纪筝刚想转身绕粮仓另一侧离开,明辞越的目光已经先一步转了过来。 他的心跳一滞。 隔着十丈远的夜色,灰头土脸的侍从服作掩饰,从几千多里的京城连夜兼程,毫无声息地奔赴而来,就连纪筝此刻自己照镜子恐怕都认不出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圣上,皇叔能认得出吗?如果他真的能通过什么心声 世上是否真的有能听见人心的西漠异术这是他此趟专程微服而行的另一用意。 纪筝开始害怕,害怕他认出来,害怕没认出来,更害怕他认出来却装作若无其事。 他从未有过比此刻更为认真地凝视皇叔,想要从那张玉雕般始终敛着温润的脸庞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情变化。 他突然开始好奇,皇叔每次凝视自己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人。明辞越拱手,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筝被这称呼骇得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按理说他穿着低阶侍从的服饰,是不可能被亲王称大人的,但若说他的身份是代表朝廷而来的监军,客套一句称他大人,倒也符合明辞越过分谦和的性格。 他低下头,慌忙含混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不敢再多出一声。 可还未等他抬起头来,明辞越就已经从他身旁经过离开了。擦肩而过之时,纪筝的长袖绕住了他的窄袖盔甲,而皇叔似乎是当真,完全,一点都没有认出他来,步伐轻健得连半点疑惑犹豫都没有。 纪筝回过神来,放空地望着远处夜色。 这种反应能是演出来的么。 黄叔这也察觉到了角落里他的存在。它是一匹通体浑黑,俊美无比的烈马,本就跟随了明辞越多年,此刻显然对纪筝起了好奇怀疑,歪了歪头,瘸着腿缓慢过来。 纪筝面露尴尬,连退几步,心中暗嘲,老马的嗅觉都比那什么所谓的西漠异术还有用。 那两个勤务兵连忙牵住了绳,大人是圣上派来督军的吧,方才那些 纪筝很轻道:嗯,闲聊罢了,没必要告诉圣上。他这也算是实话实说。 其中一人即刻连声道谢,另一人不禁又抬头多看了纪筝几眼,有意无意道:大帅和这马对您都不一般 纪筝避开了目光,笑了笑否认,抓紧离开了此地。 这几日算是两军交战的间隙空档,将士们全都精神紧绷了数日,军中氛围过于低沉严肃,正巧此时朝廷派监军到达,晚饭款待便弄得格外丰厚,众人围聚,都想借此稍作放松。 纪筝左边坐着黄士德,右边又是方才马厩里的那个名叫武英的勤务兵,当真是左右为难动弹不得。 众人等了许久璟王来开宴,等来的却是一句军务繁忙,让诸位自行享用,于是与纪筝隔一整个篝火盆遥遥相对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相认的机会又一次被错过了。 大人,您请。武英上来便撕了整只半生不熟,还在滴血的羔羊腿递给了纪筝,看得黄士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晚宴对纪筝来说绝对算不上享受,这副原主的身体是在宫廷里锦衣玉食惯出来的,生的不吃,老的不吃,刺激的不吃,烈酒更是半杯倒。 正在纪筝犹豫的手还悬在半空时,武英突然又收了回去,歉意一笑,是在下疏忽了,大人恐怕宫里呆久了,碰不了这些个沾血的 武英话还没说完,纪筝已经夺过去,想也未想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大口。 演戏要演便得演到底,穿着宦官服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揭穿了身份,那他九五至尊的脸还往哪搁。 于是余下的半场宴席,纪筝一直在用酒水冲刷嘴里的咸腥味儿。 醉意来得不知不觉,也算释放了压力,冲淡了前几日的疲乏。等到他意识过来,宴会已经接近结束,军营的将士们都严遵军纪,战备期间滴酒不沾,几大壶佳酿全用来招待了他们。 黄士德也喝了个烂醉,早就被扶进了单独的营帐。 纪筝此时一个随军侍从的身份,没有分配单独的营帐,醉醺醺地找不到大帅营帐在何处。 直到一个声音从耳畔飘来,您要洗澡吗?卑职带您去。 洗澡?玉池,热水,蒸气,皂角,香薰 纪筝迷迷糊糊点了头。 他被扶到了营地最深处的一个帐子旁,门帘内不断有滚滚热气往外冒,旋即他的手里便被塞入了一个木桶,一个大舀勺,两块方巾。 纪筝:?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不明所以。 水里面有自己打,多打点不然凉的快,衣服脱外面架子上就行,不会有人偷拿的。 武英看他神色犹豫,又道:里面很多人洗的,没事很暖和。 里面的确有很多人。 纪筝听得清清楚楚,里面不时的传来的哗啦水声伴随着军队行伍之人打打闹闹,特有的爽朗笑声。 他的整个背僵直了,汗毛都竖了起来。 军队生活枯乏而严格,唯有这种洗澡的时候,是众人可以毫无顾忌开玩笑,坦诚相见交流感情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武英见他还没动,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事,那我先进去,你等我进去了再脱衣服。 说罢,纪筝还来不及阻拦,武英已经动手去除了最外面的战甲,开始伸手到脖子下摸索棉袄的扣子。 纪筝彻底惊醒了,醉意全无,他支支吾吾,紧张得目光都无处安放。 他之前卧病在床,没机会经历那种学校澡堂一群青春肉.体挤挤挨挨的壮观场面,之后又穿成皇帝,自己独享的玉池比整个学校澡堂都大。 纪筝的目光无处安放,一时有点难以接受,感情好就一起去搓澡 可按理宫里身份低下的仆从不可能没有经历过澡堂,再扭捏下去可就奇怪了。 武英已经把手往下伸去,开始扒拉自己的裤腰带,顺势就要往下拽。 纪筝狠下心,闭紧了眼,咬咬牙,手放在了自己那层灰扑扑的侍从服外面。 我也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眼前那个小个子的勤务兵被一脚踹进了澡堂门帘内,连人带裤子消失在那片腾腾热气里。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得身体一轻,眼前天旋地转,瞬时头脚掉个,掉进了一个宽阔的肩膀里。 真想看男人脱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微臣脱给您看 这个应该算前天和昨天的本来想写完他俩后面腻歪一起发来着,qaq久等 第55章 明辞越看着怀中的人抬起头, 眼神朦胧潋滟地望着自己,他低下头去,想用实际行动回应这眼神, 却见那人矜持地将自己推开,摇摇晃晃地站稳。 纪筝: 明辞越: 纪筝:皇大帅,您也来澡堂搓澡? 明辞越: 他刚想开口唤圣上, 话到嘴边又变了,你抬起头来。 纪筝的动作顿住了,全身紧绷起来, 摁了摁帽檐, 又摁了摁, 微微抬起一点,把目光从阴影下探出来,小心地与明辞越对视。 明辞越这下听了个清楚, 【幸好晚了一点, 要是正巧在澡堂洗澡碰见,脱光了这身衣服铁定要被皇叔认出来。】 这没二两猛酒铁定说不出这种话, 但凡有两个下酒菜, 不至于。 圣上一声不吭, 灰头土脸地跋涉千里跑到军营里,打扮成小太监模样企图蒙骗试探自己, 还趁自己不在场时喝了这么多酒,毫无防备地就要跟别人脱光了进澡堂。 要是自己再晚来一刻钟,恐怕就要进去从一堆裸.男糙汉中提溜小圣上了。 明辞越皱了皱眉,压了压火气。 你叫我什么? 纪筝干干脆脆又叫了一声:大帅。 他的脑子完完全全被酒给糊住了,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自顾自地进行着自己的表演, 只是为何明辞越看他一个小侍从的眼神越来越炙热,带着点怒意,却又仿佛想将他烧个赤身裸体。 纪筝只听明辞越抬高声音道:既然你还知道这里是军营,那你可知夜中在军营里嬉戏该当何罪? 纪筝又慌又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何时遭受过这等严厉的询问,更从来没机会见过皇叔对待下属的这一面。 他见明辞越负着手往帐篷后面走去,自知有错便乖乖跟了上去。 谁知刚一走到帐篷背面,就被压翻在了帐篷上,两人的身形叠在一起,将软和的帐篷布压出了一个大大的人形,若此时有人在帐篷里面瞧着,定能发现那形状是多么的赤坦yin.靡。 该当何罪,嗯? 明辞越的气息从两侧笼罩包抄过来了,他在宫中时身上常带的淡淡墨香松香消失了,此刻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大漠的味道,风沙走石的干燥热烈,还伴着一股隐约萦绕的血腥气。 闭上眼,纪筝几乎是觉得自己在与一匹狼面贴面,一匹饿极了的狼。 他在尽力地向后仰,可他的双腿被恶意地分开,身后的帐篷布又找不到支撑点,不一会儿便支撑不住了,全身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很快,一只大手fu.慰了上来,从那身脏兮兮的太监服底下钻进来,把皮肤暴露在干冷的沙漠空气里,暴露在那只狼爪的爪尖下。 皇叔的拇指好干燥,似乎沿着老茧的纹理裂出了深深浅浅的口子。 纪筝却几乎在一瞬间,触电般地昂起了头,倒吸一口凉气。 或者说当着一群士兵的面脱衣服该当何罪? 纪筝当即辩解道:可这里是澡堂啊,他们不也 我在问你,别管别人! 纪筝闻言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如遭雷殛,顾不得后腰传来的酥意,大脑飞速旋转,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缓缓升了起来。 明辞越分明是还没认出他,背着他,在军营里随意借着特权欺男霸女,强取豪夺。 皇叔比他大那么多,身体精力正值鼎盛,不可能没有需求,而之前床笫之间皇叔又几乎只是单纯地取悦讨好下他,就点到为止不再深入,更别说满足自己的需求了。 为什么?因为皇叔习惯性背着他偷吃?军营中,宫中,有多少眉目清秀的少男少女只见一面,就会如他这般因为这样那样的犯错受惩,被施以威胁,说不定刚才那个喂马的武英也曾 纪筝全身的燥热仿佛被冻结了,身体僵得好似一块冷冰冰的木头,他被酒精麻痹着的大脑下意识觉得不对,始终难以相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明辞越是这样的。 明辞越的头埋在他肩颈里,始终没有碰他,淡淡道,脱衣服。 纪筝在帽子的纬纱后面咬紧了牙,不。 明辞越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纪筝就听到了衣物簌簌划落的声音,那件代表军队最高统帅的大氅被解了下来,披在了他的单衣外面,将二人的身体一同遮在里面。 一想到一会儿即将发生什么,纪筝就更难受了,他压低声音,用气声说:你不怕我以后状告揭发你? 明辞越动作只停了一下,凑到帽檐下望着他,威胁似地眯了眯眼,缓缓道:这里是军营,我是统帅。 那我就回朝廷上报给圣上,求他主持公道! 明辞越似乎被他逗乐了:嗯你可以试试。 纪筝绝望地闭起了眼。最痛苦的是,他知道哪怕此时自己心中再抗拒再反对,过一会儿,只消几个吻,这副身体就又会烂成一滩水,在这夜色里融化。 那已经是被刻进深处的臣服反应。 两人的衣物细细簌簌的摩擦声,在只剩呼啸风声的寂静沙漠中,靡乱地刺耳。忽地从纪筝的身后,仅有一张薄薄帐篷布相隔的室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人嬉笑胡侃的声音,惊得他从帐篷上弹了起来,落在男人的怀抱里。 这里还是军营,还是野外,风沙在裸露的肌肤上肆意游走。仅这一处就有上千人马驻扎,夜里巡逻兵不断,随便谁提着灯笼过来,都会看见有两个男人抱作一团,衣衫挂在脚尖,褪到肩膀下,在缠绵,在纠葛。 幸好这里是月光偷窥不到的角落。 皇叔好心地俯在耳边告诉他:不用慌,你别反抗就闹不出动静。 室内似乎有士兵打闹了起来,有人笑着斥道:俩男人瞎他妈搞什么呢。 纪筝一紧张,落了牙,那边吃痛地闷哼一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纪筝趁机别开脸,只听屋内几人继续侃道,咱军营不兴这个,让大帅看着全得罚板子,像上次三营那对儿不就都 你知道个屁,我听说没罚板子,大帅亲自将他俩一人调到了五营,一人还留在三营。 纪筝分了神,大脑在混沌之中开始琢磨明辞越为何要这样做,他明明不可能是厌恶男风之人,假如军规里明文有这一条,明辞越治军严格,却又自己知法犯法,擅用特权。 明辞越任里面的士兵议论,心思显然不在那里,自顾自地开始剥他的外衣,将一整套脏兮兮的太监服随意丢在沙地上。 话说回来,大帅嘱咐寄去京城的那封信,圣上回了没有? 哪封? 哎就专门汇报皇叔伤情的那封,非要把一匹马的伤情写那么清楚,大帅口述,让我一个字都不准改。 怪不得京中来了好几封问大帅的伤如何了,搞得莫名其妙的,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明辞越: 纪筝:?? 他似懂非懂,茫然疑惑地抬起了头。 两人一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里。 纪筝刚想动一动身子,下一刻,却觉身上的大氅一紧,他被翻了个个,死死地护进男人的怀里。 身后几个水盆接二连三地跌翻在地,哗啦一片。 大,大帅 进去,不准出来。男人的声音不慌不急,只是威严地下达命令。 分卷(59) 几人夺路而逃,撩了帘子往回跑。 纪筝还在男人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却听头顶那个声音道:慢着,传下去,圣上光临军营,御驾亲征以振军心,把圣上的盔甲拿到我帐中。 是,是,这就去拿。 圣上? 纪筝全身一觳觫,彻底酒醒,额角疯狂抽搐。 明辞越早认出他来了,什么时候,认出来了还在逗他玩? 明辞越将他裹在大氅里,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地往主帅营帐走,一路上无数士兵停下来向他问好,明辞越点头以应。 纪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好就地发作,只得忍着火气等他关上帐帘。 帐中温度异常的高,被火光烘出了香.艳的色泽。 圣上?明辞越含着笑,半跪下来低下头叫他,向前碰了碰他的手。 大帅客气了。纪筝冰着一张脸,甩开他的手,转过身,一路脱衣,一路往放置在一旁的浴盆走去。 身上本就不剩几件的衣服,被他随意地甩在脚旁,染重了这间屋内暧蕴的气息。 那是通身光洁似玉,不带一丁点瑕疵的身体,被暖酒染成了粉红色,粉红色从那层薄薄的肌肤下通透而出。 明辞越目光直勾勾地跟随着那具身体,目送着他没入水中,乌发如海藻布开。 等到圣上回过头来看他,他即刻垂下目光,跟了过去,轻声道:圣上从京城远赴边疆,堂堂九五至尊,却特意屈尊打扮成公公的模样,让臣受宠若惊。 纪筝自知尴尬理亏,将头埋进水中,只露出双眼,半晌,吐了一串泡泡。 明辞越又叹了口气道:臣为圣上在帐中备下热水,圣上却跟他们去了澡堂,若臣再晚去一步,圣上就要像现在这样,脱光衣服,跟他们赤诚相见了。 纪筝又吐了长长一串泡泡。 他不甘心地把头探出水面争辩道:都是男人,脱衣服怎么了。 明辞越闻言从浴盆旁起身,一言不发地开始解自己的外甲,中衣,一层一层,那些虬结着无数可怖伤疤的肌肤又暴露在他的眼前,一道一道,几道新添的伤痕翻出了血肉。 明辞越道:臣也只不过是男人。 火盆的光,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红纱,在旋转。 纪筝往水下无助地缩着,眼睫打在水面上扑闪扑闪,耳朵蒙在一片朦胧中听着自己的心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人狠狠攫住,剧烈而又无助地,扑通,扑通。 他仿佛憋气了一个世纪,如光滑的鱼苗跃出水面,气喘吁吁地张开了嘴,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好想你。 下一瞬,他的唇舌被一股炙热衔住了,吞噬了,埋没了,带着他向后仰倒,跌进那片浅红色的春潮海里,海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溢,打湿了那些衣,冲走了他们唯一的岸。 什么东西顺着耳廓往里滑,疯了似地反复痴喃,我好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想你,想见你。 纪筝勉强扒住盆边探出了头,他被男人托举出水面,昂首无声地叹息,只来得及轻声重复那人的一句,我也好想你。旋即又被拖进了水。 这里是沙漠中的最后一处绿洲,水将他们容纳,亲吻。 军营主帅帐中,窄小的行军床上,两人侧卧着紧挨而眠。 纪筝没睡着,不敢翻身下床怕吵醒皇叔,只得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他的指尖沿着胸膛上新增的那条疤痕慢慢爬行,游走。 疤痕凶险,穿过了左胸膛,只在肋骨向上的心脏部位微微变浅。 纪筝知道那是他的那块胸甲为皇叔挡下的一刀。 再睡会儿。明辞越没有睁眼,反握住他的手,沉声。 纪筝的手伸过去扣住他的后腰,反反复复检查着伤痕,你知道么,来之前一路我都在想,如果你伤了腿,终身只能坐卧着,就回京城替我主持政事堂。 纪筝的手又向上攀住他的臂膀,如果伤了手臂,再拿不起刀剑笔墨,就去北郦山下看马场,做个最富有的弼马温。 如果伤了眼睛,那就去国子监做个万人敬重的教书先生。 如果伤到了头,就去找个地方养老做当地最悠闲的小地主,骑头小毛驴 明辞越笑了笑,我记住了,如果落马一定头先着地。 纪筝佯怒,在被子下用膝盖顶了顶他的小腹,想得美,你哪都伤不了! 这话说罢,两人都沉默了。 如果重伤可惜明辞越明明已经是满身的伤痕,却依然死守在这里,让纪筝能看见他,抱住他,却带不走他。 纪筝的神色一点一点落寞下来,还会结束么。 会的。明辞越回答他,快了,西漠已经耗不住了,等这一战打完,我们就回家。 回家,不是回京,是回他能够永结同心白头相守的地方。 纪筝极缓地想着,边想边嘟囔,那回去就得让礼部着手准备了,我从延福殿出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去郑越府迎你。 不过礼成前的那几天你不能再住皇宫了,婚前就滚到一起了,被那些老腐朽知道了又得念叨了。 明辞越含混地嗯了一声,那还有几天啊那手恶意动了动,忍得住么。 纪筝轻吸一口凉气,嗔怒地拍开他的手,今天他们说的那两个三营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他俩,两个男的你不像不容情理的人。 明辞越不再动作,睁开了眼,没看他,看向帐顶,淡淡道:这是规矩,分开是为了他们好,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损伤三万余士兵,若是在同一个战营里,折了一个,另一个也走不了了,要活,只能活一对。 谁都有可能伤亡,每一天都有可能伤亡,包括我。 如果,圣上来的时候,我是真的重伤。 纪筝偏开目光,故作轻松地笑笑,我不都说了么,如果你伤到了腿那就 我是说伤到这的。明辞越带着他的手贴在胸膛前,肋骨上,那种重 纪筝猛地缩回了手。 他嗫嚅半晌,恨恨道:那我也还得活着啊,活着当皇帝,活着才能带你回家。 明辞越微微一愣,没出声,低下头来静静地凝视着他。 真的。纪筝叹了口气,我第一次觉得当皇帝挺好的。 可以动用一切权利,不顾一切飞奔而来,保护你,还有这片你爱着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那组省略号,它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十二个点,它是一整个辛勤耕耘,洒下汗水的夜(抱头 第56章 曦光尚未出现, 但紧紧包裹帐篷的夜色已在悄悄褪去,沙地中特有的夜晚凉意伴着些许水分,从泥土中一点一点, 蒸腾向上,沾满空气。 四周寂静而暗淡,亮度将将好, 伸手就能看见两人紧扣的十指。 是军营中该起身的时辰,不过多久这里常规守备枯闷而紧张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纪筝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只眼,眯起缝, 在缝隙中观察着床边的男人。 明辞越刚刚晨练完毕, 站在一旁擦拭着上身, 几滴汗珠顺着腹部轮廓分明,深深浅浅的沟壑,经过疤痕, 向下处滑去。军队条件有限, 沿着两侧高扬流畅的下颌线条,他的下颚上已生了不少青碴, 但乌发仍是束成一丝不苟的发髻。 明辞越更换上了白色的中衣, 继而便是外面坚硬厚重的盔甲。 纪筝默不作声地看着, 想起了第一次见明辞越的那个夜,翌日清晨, 他依照人设要明辞越跪下替他更衣,玄色的龙袍袖角从明辞越手中抽离,不留情面地刮过他的侧脸,又想起了冬狩节的那个夜,他在镜中望着明辞越替自己披上那件少时的玄甲。 过来点。纪筝突然出了声,从被中伸出了一只手揪住了明辞越的衣角, 继而整个人钻了出来。 明辞越转过头,望了过来。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dong口阳.春浅复深,一倒一颠眠不得,朕还得为这将军着战袍。 行军床十分简陋,只有贴地的高度,纪筝跪坐在床上,一抬脸发现自己正对着明辞越的腰部,根本够不到上面的肩甲,胸甲。 就当他直起身子时,明辞越也细心地半跪了下来,方便他动作。 大燕的工匠技艺已达到了古时登峰极致的高度,但纪筝一边系着那些做工精细的甲片,一边还是不住在心中嘀咕应该再密一些,再厚一些。 他在帮皇叔系腰带,一双纤细的小胳膊伸直了,搂过那人精壮的腰,在身后摁上了搭扣,却懒懒得不想送手,够不到,再过来点吧。 明辞越依言照做,够到了么? 纪筝闷闷答:不够。男人身上的味道已然钻入了他的鼻息间。 明辞越又在他的怀抱里向前了一步,两人分离没多时的身体又贴.合到了一处,够了么? 不够。纪筝将头埋进了那味道里,长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明辞越分开他的双tui,夹在胳膊下,将他整个人抬了起来,向上颠了一下,抱在胸前,顶靠在了一旁的木支柱上。 纪筝退无可退,没叹完的那口气,尽数化成了细碎的呜咽,融进了晨风里。 一吻完毕,两唇分离。纪筝的腿环着他的腰,手搂着他的颈,低头望他。 明辞越的神色又沉了下去,静默半晌,臣有一事,隐瞒圣上许久,原谅与否由圣上听过之后自行定夺,眼下也该是时候了。 纪筝被他这话一提醒,又想起了那日顾丛云的古怪说辞,我也有事想问你,虽然可能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报西漠人全军来袭,几支小队已突袭到十里外! 号角声骤然炸开,直彻云霄,将整个军营从夜色中惊醒,外面顿时脚步声,马蹄声,传唤声,声声惊响糅杂在一起。 明辞越的目色蓦地变了,转过头,冲着跪在营帐外吩咐道:传令下去,二营骑兵急行军先行,全军即刻戒备。 是!跪在帐外传话的年轻小兵声音还带着颤抖,得了令,转身就要跑,谁知步子还被绊得接连踉跄了几下。 明辞越闻声又沉声补充道:不是突袭,没有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小兵又接连应了几声,连忙跑开了。 纪筝半句话没有多说,一整衣物,面色凝重,挣脱明辞越的怀抱。 干什么去! 纪筝不理会,顺手抄起已备好的他的那身军甲,转身往外去。 回来! 明辞越动作粗暴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一把拉回,容不得他反抗,狠攫住了他下巴,逼他抬头张开口腔,气息蛮横地长驱直入,唇舌牙齿磕碰在了一起,血腥味即刻便满溢了出来。 明辞越眼底煞红一片,趁着纪筝缺氧喘息的瞬间,逼着他凝视自己,这事没商量,你是皇帝,回去! 他不等回复,也顾不上去听那隐约的心声,撩开帘帐转身离开,排兵布阵还等着他去安排,千军万马还等着他去指挥,没什么好犹豫的,更没什么可停顿的。 明辞越从军近二十年,经历过的,指挥过的战事大大小小加起来几百场,上阵杀敌与调兵遣将对于他来说已近乎身体的本能,机械性地重复,比起身体上的伤病,更多的应该是心理上的疲惫与麻木。 毫无疑问,明辞越本就是‍‌‌‎军‌‍事‌‎‍‎上的天才,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正如自己刚刚所说,这次所谓的突袭也根本不属于意料之外,按照之前准备的去做就好。 而他却又难得地紧张了。疾步在路上,他都能伸手触及自己心脏处传来的剧烈悸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心早就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 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临阵握住红缨长枪的时候,毛头小子,眼中还有对战场的炙热,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明辞越也害怕,害怕自己再多停留半秒,就要经不住小圣上的请求,将他贴身带着,带上战场,让他与自己策马并驱,肆意冲撞,见识一番大燕阵势,金鼓晓战,杀气阵云的场面。但他又深知两人的身份任性不得,纪筝不是他,不是出生将门的粗糙贱命,刀剑无影,保护好自己的万无一失对于圣上来说,才更应是使命。 他不是没有看见,不是没有发现,少年人蓬勃的英气,自瞳孔,自周身向外野蛮地迸发,那是完全遏制不住的生长的本能,让人胆惧,也无限魅惑,无数次攫住明辞越的视线,让他根本移不开眼,让他即便已经困厄受制多年,一颗心在走入迟缓苍暮的半途中,下意识地张望靠近。 这才半年多,一洗曾经沉烂枯萎的气息,那人究竟变化了多少? 明辞越知道,用不了多久,再多给圣上一些时日,他就会在军务,国政各个方面完完全全超过自己。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鹰,张开翅膀的那天才恍然自己本就是天空的主宰,根本不需要其他鸦雀的领路。 形势紧迫,他不再多想,简单跟副将交代了布置,顺便嘱托他分出一支队伍将昨日刚到的黄士德一行人护送回去,做完这个他便直赴营地前方,按规矩,听到号角声,所有士兵应该不用发动,已经自发集结在那儿了。 而他刚一走近,便听到了那边传来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所有将士听令 那个马上的背影,战甲紧缚在白衣之上,勒出了如杨树般坚韧挺拔的腰腹线条,有一滴汗珠沿着发鬓滴下,看得人半晌回不过神。 你们皆是大燕的好儿郎,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在这边疆吃沙子,挨风雪,抛头颅,洒热血,你们的所作所为,朕看得到,大燕看得到,你们的子子孙孙都会看得到。今日伤殒于此的,皆按五等功勋礼制厚葬,大燕会替你们赡养妻儿老母,每户每月五百钱抚恤,今日凯旋而归的,一律算军功,依军功大小封官赐宅,安居乐业。 纪筝好似听到了明辞越靠近过来的马蹄声,从马上回过头来,一身玄色,生得俊美飒爽,意气无双,两人的目光相碰,是君臣同行的默契,更是爱人欲.望的炙热。他不回头地扬声道:朕许诺,一旦边疆安定,你们皆可放下兵刃,回去家乡。如果不是有想保护的人,没有人想要战争,朕也不例外。 分卷(60) 明辞越闻此言,百骸为之一颤,紧接着他便看见,那乌泱泱的数万兵马齐跪下去,片刻的静默,继而连声高呼圣上万岁,战马啸鸣,声音震云之响,响至十里之外西漠人的战场。 他与圣上,一前一后,并驾齐驱,一同在玄黄天地间,俯瞰着这场声势浩大的朝拜。 紧接着,圣上又传唤他,明辞越,此役朕只要赢,不要输。 明辞越翻身下马接旨,撩袍俯首,同万千兵马一样,跪伏在那位少年天子的脚下。 九五之位,天地独尊,不过于此。 他一抬头便又看见了圣上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像是放完狠话,回味过来的余韵,用力之后脸上散着热的红晕还未消散,心底却又在小心翼翼地掂量,念叨,【皇叔,这样说可以吧?】 明辞越淡然一笑,领命之后转身上马,传令下去,营地我们不会再回,粮草我们带不走也不需要,全部烧掉,今日便是最后一役。 ?? 纪筝也没想到,他一个气氛组的,情绪上头,撂挑子说了只要胜仗不要败仗,明辞越还能跟他比着放狠话,说最后一战就真的最后一战,为了不留后路也不便宜西漠人,竟一把火将整个营地烧得干干净净。 也怪他来得时日不巧,明明是来押送粮草的,到最后差点成了拖油瓶。 他们来不及再装车粮草便不得不急着在护送下往回赶,为掩人耳目,避开零零散散的西漠埋伏兵,他们绕了不少路,速度比来时慢了不少,多挑了些小村落里经过。 这些村子人丁稀少,灾民流民甚多,皆是些曾经受过西漠部落的扫荡,眼下刚被收复,缓慢恢复中的。纪筝身上也带什么别的,只有些粮食是那夜未来得及卸车的,如今那边的最后一役如火如荼,这边便干脆一路走,一路安抚发放粮食,安抚流民。 来时用了近二十天,返时已快一个月,而在他们离开军营的第三日,那场最后一役便已毫无悬念地结束了,获胜是书里的结局,也是书外的。 除了少部分留在那打扫战场的,原本就属于地方驻扎的,其余精锐尽数随明辞越借路州县,走驿道班师回朝,而呈送捷报的传令兵更是快马加鞭,其实已比纪筝他们早六日抵达了京城。 可他临到宫墙底下又未能成功入内,莫名其妙地消声无迹。 这就导致纪筝刚回延福殿的那日正午,用过膳,心思重重地往榻上一卧,眯了眼半睡未睡,午梦中又出现原书中皇叔提剑夺位的可怖场景,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报,明辞越人马已过越云关,眼下就在京郊,递上回城请令,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地准备入城呢。 纪筝一个霹雳,从床上惊跳起来,这么快,打赢了?他眼中的惊与喜藏也未藏,那种小孩才有的,拆礼物时狂欢而不知所措的稚气下意识地流露出来。 的确,这本就算喜报,那侍从大约也还想讨点赏赐,便连连欢喜着应声暗示道,谁说不是,王爷一声不吭就带兵往京城跑,跑得还贼快,我这一路通报过来,半座城的老爷大人都被他吓一跳,您说这藏着瞒着的,谁都不知道,瞧着像是在给谁备下惊喜呢。 谁知这句话却像是一下子触了圣上的霉头,他还没坐稳猛地又惊跳起来,这次却是暴跳如雷,放屁,你说谁带兵往京城跑,你说谁藏着瞒着,放屁! 侍从吓得连连自扇着嘴巴子,跪退到一旁。 纪筝根本来不及处置他,一件明黄的中衣就要往外去,一种阴恻恻的不安感悄悄自心底滋生而出,那是那种潜意识里的怕,空落落的,却又像是被吊在半空久了,甫一落地的惶惶失落,不真实感。 回家了就好,凯旋了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按照大燕的规矩,在外的将士如非得到传召而想要归京者,分三步,须有军报在先,详述战场或戍边的情况,军报抵达京城至少要满五日之后,则是第二封由军队主帅亲书的回城请令,待圣上批复回文后,主帅才可带领小部分人马,翻过越云关,抵至京郊,来到京城门口,递天子批文,由守城将士开城门迎归。 若圣上一日不批复,所有人便一律得待命关外,即便是凯旋,也不准靠近京城半步。 纪筝自然是不怎么清楚这些繁文缛节的,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这等好事来得太顺利,太快了些。 可担忧过后,即将与所爱之人重聚,共度往后余生的辛酸感又涌了上来。纪筝光着脚往外跑,临出门又被侍从宫女们给拦了回来,索性定了定神,从衣柜最底,拿出了那件暗红玄边的锦袍,仔仔细细,对镜打理好了鬓发。 这是明辞越离城之日赠送的那件,简简单单,上面有一对龙凤逐尾相缠。皇叔说过,穿龙袍,穿婚衣都是他的选择,做君臣还是做爱侣都可以是相处的办法。 红衣是大婚日的礼服,更是有喜事时要穿的颜色,但他却一直将其搁置在最底层接灰,仿佛永远用不到一般。 郎人骑马归来倚斜桥,他要给他最盛大的满楼红袖招。他要他爱的将军从此名垂千古,从此百岁无忧。 纪筝乘马车,秘而不发,颠颠簸簸往城墙边上赶,可很快路便走不大通了,千家万户的百姓全都自发地涌出了家门,将街头巷尾堵了个水泄不通,纪筝不愿兴师动众,只得一路被人潮裹挟着,推到了墙脚下,待他真正登上城墙,望眼城中全貌,才惊觉事情的古怪。 中间躁动不安的素麻灰色是民众,而两边悄无声息包抄围拢上来的玄色,正是守备京城的近万禁军,他们像是早得了风声,默不作声地集结起来,埋伏在此,犹如驱之不散的阴云。地上如此,正是天空中也起了云,拢去了午后燥热异常的日头。 守城将领一脸喜笑地上了城墙,陪同过来,圣上亲自过来,当真是对璟王殿下呵爱有加,您批复的回城令王爷刚刚派人交到了守城处,放心便是,侍卫们已经准备就绪,拉开城门,迎将军光荣归京。 批复的回城令?纪筝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朕不知。 他没抬头,目光依然垂落在城内的民众身上。 那守城老兵的脸一下有点挂不住了,回城令啊,先是得了捷报军书,再批复回城令,您不批复,这璟王殿下怎么能够带兵入关归京?那我们这收到的您的手谕又是什么? 捷报军书?有这个东西么? 这时纪筝的目光猛然抓住了,那冲在最前,最靠近城门的布衣怀中揣着的是什么。那几人头戴斗笠,手中隐约交接,在土灰色麻衣之中,明黄黄反光夺目的锦帛布脚分明就是一件龙袍。 一件龙袍! 他们在数万躁动民众中显得沉寂异常,静默不发,等待着城门的开启。 有一人得了感应似地,缓缓抬起头,逆着光线,眯着眼找准纪筝的位置,摘了斗笠,凝望着他,在笑。 顾丛云。 那张脸上斑驳着的数道疤痕,犹如地底岩浆下爬出来的生物表皮,又好似绘制而成的诡术图腾。 纪筝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这张脸,根本无法将其与曾经的京城武安侯家,春风得意的顾三小爷相联系,只是嘴巴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太熟悉了。曾经除了明辞越,便是这人鞍前马后,伴他左右。 城脚底下的沸腾人声之中,顾丛云又像是听见了他的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人群,一步步登梯,往城墙上而来。 他要干什么?他干了什么? 纪筝的目光飞速在城内城外之间来回逡巡。 如果当真有捷报军书这个东西,先他一步抵达京中,却又消失不见,那一定是落到了顾丛云手里。 如果百姓是受人鼓动,迎大帅归京,禁军是受人安排,逮捕叛贼,那一定是已先得到了凯旋时日的消息。 如果明辞越此刻出现在城门外,底下民众高呼璟王殿下千岁,大帅千岁,有人趁乱将龙袍一抛 不对,书中主角夺位那幕不是这么演的,眼下周围禁军围困,正是守株待兔之时。 圣上。 纪筝瞳孔收缩,猛地回头,冷汗在底下湿了半件衫。 顾丛云的面容又隐去了面纱之下,今天怎么穿了红色的衣裳,你皮肤白,远远看好生漂亮。他微微眯眼,又凑近了半步,赞叹道:这上面还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样呢,喜庆吉祥,当真是应景。 可惜我再穿不了红了。他略带遗憾地说道,一双烧伤痕迹累累的手从袖子下伸出来,在日光下促狭地搓了搓,转而又没入布衣深处。 没关系,要不将天子朝服的礼制改成红色吧,好看。 纪筝没有应话,因为城外天际线处已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兵马,马蹄轻快而又迅捷地朝城门方向赶来。 守城将领观望片刻,脸上浮现笑容,向下高呼,大帅归京,快启城门! 随着几声低沉的鼓点声,城门吱呀刺啦地被拉起,民众爆发出一阵欢呼,禁军也即刻压制了上来,灰色黑色水‍‎‌乳‌‍‎‌‎交‍‎‌‎‍融在了一起。 以后都穿红色吧,天天穿,夜夜穿。顾丛云轻轻道,穿给我看。 慢着!纪筝猛地揪起那老兵的衣领,速速关城门,没有朕的命令,不准擅开! 老兵瞬间慌了主意,抖着嘴唇,却又听面前那红装玉面的少年天子高声喝道,所有守城将士听令,上城墙烽台,拉弓瞄准! 作者有话要说: 严肃声明,这章里【dong口阳.春浅复深,一倒一颠眠不得】等句摘自古代某诗词,作者清水纯情小写手,看不懂这么多(狗头 迟到的祝福春节快乐,新的一年万事顺遂,做人不缺爱,转发全中奖!!!终于码完这章才敢来跟大家拜年,抹眼泪T^T 第57章 弓箭对准的是下方万千戴功而归的士兵, 是城中千万百姓家中远征的游子,甚至是不少守城兵的兄长,友人, 同伍。更重要的是,明辞越还在下面,那是京城无数人心中唯一的主帅, 是战争的终结者,是被神化了的存在。 城中骚乱一阵更胜一阵。 不少弓箭手的指尖发了麻,手心出了汗, 耳朵却仍然支着, 恐惧着下一步的命令。 弓箭之下, 不讲情谊,不分贵贱,只有敌我。城外之人再近半步便是雷池。 那守城的老将四望茫茫慌了神, 顾丛云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唯有纪筝始终背对城外,看也不看一眼。 老将想上前, 顾丛云先一步替他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放明辞越的队伍入城? 为什么不放他们入城, 说啊!他的脚步逼近上来,脚尖对着脚尖, 面贴着面,在咫尺之间瞠目以对。 相隔的一层黑纱在此刻变得无用极了。纪筝动了动眼珠,突然分了神,默默地去想是那场大火烧得这人面目全非,瞳孔浑浊么,他突然有些记不得武安侯府顾三少原来的模样了。 其实顾三是为他牵过马的, 其实顾三是为他斟过酒的,其实顾三是为他守过夜的,其实 其实不必如此,大燕这么大,朕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送你离开京城 我不!顾丛云吼破了嗓子,跌跌撞撞地揪过纪筝红衣领间那只金丝绣作的尾鸳,把他强行拽到城墙垛的缝隙间,逼着他往下看,你忍心吗? 你忍心吗?少年涨红了脖子,从背后贴过来,在他的耳边断断续续低语,咬牙切齿,好好看着,再看他一眼吧,那是你得叫一声叔父的人,是你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德背理,不知礼义廉耻都要一响贪焕的人,你们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愚弄,苟且,荒唐!谁会想到金碧辉煌,至尊独绝的龙椅上并坐着的竟有两个男人,一个君,一个臣,一个长叔,一个贤侄! 怎么样,还忍心将他挡在城外吗?顾丛云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一字一顿,圣上被自己叔父伺候得还舒畅吗? 纪筝张了张嘴,又闭住了,微微动了动头,沉默片刻还是回答道:还可以。 顾丛云恼羞成怒,脸上腾然变成了绛红色,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脖颈,压着声音吼道:那就放他进来,他是战胜归来,他是众望所归!你还没看出来吗?今日不放他进来,你就是昏君,你就得死在这,遗臭万年,尸骨不安! 朕本昏君,昏庸无能。纪筝默默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是谁跟你们说我喜欢做皇帝的。 不知这话怎的踩到了顾丛云的尾巴,他猛地憋了一口气,突然嚎啕撕裂而出,双手无助地轮番捶墙,捶在纪筝的两侧,捶得血肉模糊,我不管,我他妈就要你做皇帝,我就要让你做明君,是我让你名垂千古,百世无忧的,是我! 突然一阵群马嘶鸣声划破天空,压盖住二人声音 城门底下突然形势大变,一小部分人马不知怎得再待不住,先行冲上阵来。远望而去,只可依稀辨出领头的宣驰风宣将军,那猛汉高挥着马鞭,大张着口,一张一合,驾一匹红棕马,领众人毫无阻碍,势如破竹。 天空是明晃晃的晴,蒸透了沙尘,稀释了空气,连城墙砖瓦和大地都要干得豁裂大口。 离近了,纪筝听清了,城墙上众人皆听清了,那是众万将士撕破血肉发出的聩喊,我为圣上战西疆,圣上叫我得胜归,许我长安居! 我为圣上战西疆 圣上叫我得胜归,许我长安居! 圣上只要赢,不要输! 明明是是透破阴云的晴空,日头忽然显得有些刺眼,纪筝好似看到一道惊雷闪过,那些扑面而来的将士以及砂石、呐喊声被拖拽得很长很长,他的动作也变得很慢很慢,明明是想要出手拦过身边最近一支的弓箭。 下一瞬那些箭簇从他指尖溜走,刺破长空,如雨点般簌簌而下。 一场城门之前,声势浩大的箭雨尽数洒在了戍边多年,得胜而归的将士周遭,他们像是毫无防备,来不及躲避,根本没想到这些箭会出自同胞之手,真的冲他们而来。有些战马折了前肢将人甩落而出,有些则被穿透了甲缝,擦伤了臂膀。 停下第一箭后,换箭搭弓,箭雨骤停,底下人马也跌滚着停住了脚,陷入僵持。 纪筝其实看得到,明辞越就紧随在他们之后,扬鞭绊住了宣驰风的马腿,让他在箭阵前就已跌落翻滚下马。 停下,都停下!他大呼,一手揪过了身侧弓箭手的脖领,我让你放箭了吗?让你放了吗!谁先放的箭,谁第一个放的箭! 分卷(61) 那人哆哆嗦嗦颤抖失语,是他们先、先说攻城只要不要输 纪筝气得红眼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声啐了一口,甩开那人,负手走到城垛边往下张望。 顾丛云则微微回神,抿唇看了眼圣上的背影,冷笑了一下,转身招来一旁的那老将,指了指远处,低声让他吩咐下去,把后背的箭筒都丢到一边,可以搭弓瞄准,但绝不能再轻举妄动。 他今日要的是明辞越身败名裂,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顾丛云又踱步晃去圣上身后,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前人的颤.抖,乱了阵脚的彷徨焦急,自责自怨。 他想碰碰他的发,又茫茫收回丑陋的手。 最后伸去乌发之下,贴近那里冰凉的后颈肌肤,慢慢地摩挲。 可以了么?他微微矮身,可以了吧,该放他们进来了吧。 去给皇叔开门,乖。他咬着耳朵,带着笑,给咱们叔父开门,让他进来。 底下都备好了一切,带兵闯城,被披皇袍,明辞越就是那功高震主,狼子野心,谋权篡位继而被当场拿下的大燕朝第一人,什么璟王殿下什么战神大帅,他就是个遗臭万年的阶下囚最适合他的结局。 顾丛云没有得到回复,他只是痴恋地,呆呆地凝望着那片柔顺的发,继而目光跳跃而过,落到了城墙之下,一个黑色的小点往这边挪动了一下。 顾丛云的笑凝固住。 明辞越只身一个,再一次踏入箭雨射程之内,他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双手,四下弓箭猛然紧绷,空气中火花微爆之声几乎可闻。 可他只是为了展示手中空无一物,红缨长枪和玄铁雁翎刀都早就被抛之身后,他一边缓慢往前走一边卸下贴身的短刀,匕首,继而便是盔甲。 忠于职守的守城本能让众人都绷紧了神经,此刻攻城者可是明辞越,那即便他赤手空拳而来也足以叫所有人胆寒心颤。 顾丛云也本能地紧绷了起来,手下从摩挲变成了捏拿。 在纪筝的视线里,明辞越已经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失措焦急地去捕捉皇叔的视线,眼珠在乱转之时终于寻了个四目相对,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不要进城,不要过来,不要】 【如果你真的能听见,哪怕,哪怕能听见一点点,不,要,过,来】 明辞越冲他笑了笑,回应似地放缓脚步。 看什么呢!顾丛云猛地攫住他的后颈肉,逼着他把头抬高,他现在可是没穿盔甲,已经快走到城门下了,快着点!给他选个结局!是当个箭靶子暴尸城外,还是潇潇洒洒地带兵入城,身披皇袍被捉,当牺牲品还是当枭雄,你说的算,别让你皇叔死不瞑目! 纪筝猛地一吸气,腰间的肌肉绷紧了,他突然发觉不知何时,一种尖锐的触感借着嫁衣的遮掩已经贴近了他的后腰,如毒蛇吐信般。 他没说话,猛地一下反碰向那尖锐! 顾丛云吓了一跳,反应迅速霎时往后一收,愕然惊出一身冷汗,我让你选!选啊!他几近崩溃地贴着纪筝的脸侧嘶吼,咆哮,咬牙切齿,为什么不选啊!为了他就这么皇位都不要了,命都不要了吗?! 这一声立刻引起了守城兵的注意,方才见这人靠得这么近圣上也没反应,他们只当这人是个伪装打扮的贴身暗卫,此刻一瞬间,所有箭头调转了方向,从四面八方将他二人包围。 顾丛云在啜泣,哭花了脸,哭湿了帽纱,哭得悲痛而狼狈,却又只像个学堂归来被严父训斥笞打的小少爷,无助又无害。这让周围人皆立在原地,不敢上前,连带着城墙下的明辞越也闻声抬起头,停住了步子。 顾丛云置若罔闻,对周围箭阵毫无察觉一般,只紧紧从背后搂住他的小圣上,死死搂紧,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继而又将头埋进身前人的颈窝,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而这相拥的两具身体之间,还竖着那柄短剑,一刃朝他,一刃朝圣上。 周遭的弓箭手一时根本无处瞄准,距离这么近,只怕一箭要将圣上同这歹人钉穿在一起。 半晌。 纪筝伸手拍了拍脸侧那颗低垂的头顶,顾丛云。 顾丛云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一瞬间就破涕而笑,在,我在。 他将脸挨过来,紧紧贴过来,继而又紧张起来,你生气了吗,圣上生我气了吗? 没有。纪筝淡淡道。 要不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吻我一下吧,就一下,一下我就放过明辞越。顾丛云阖起眼,泪在眼角坠成线地淌,嘴唇在纪筝的颈侧缠绵乱蹭,哑着声音低喃,过来过来,吻我。 纪筝始终没有动,连头都未曾回过一下。 那我吻你吧,我来,我来吻你 他怀中之人不顾身后尖锐,又是明显一躲闪。 一个吻而已,你亲他的还少吗?顾丛云猛地睁开眼,短剑两刃同时割破了二人的衣衫,贴进血肉里,死都不愿意吗?! 纪筝叹气:不是一个吻的事,你听我说,我不是 就是一个吻的事,就是一个吻的事!顾丛云拼命吸气抽噎,双眼煞红地要滴下血来,他又哭又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改变主意了,你不是不喜欢当皇帝吗?没事,没事,我带你走,你跟我走,我不逼你做明主了不要太平盛世名垂千古了,你心里念着你皇叔可以把皇位留给他啊,我们放手,我们都放手。 松一松。纪筝长出一口气,妥协似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头都转不过来怎么能 顾丛云欣喜期待地向一旁侧过了头,弯了弯眼: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厉风破空 他听见了那阵刺透耳膜的疾风,茫然睁开眼,摸了摸自己颈侧,低下了头,才知道飘在那儿的面纱不见了,只剩了一支锋锐无比的长箭。 那是来自城墙下的一支。 方才纪筝始终没有回过头,他的目光追随着明辞越的眼,电光火石之间抓住机会别开了头,而正是那一瞬间,城墙下的明辞越瞬时捡起地上废弃的羽箭和长弓,踩着砖缝,踏住降落一半的城门,向上一跃,搭弓瞄准。 分秒之间,配合默契,如同他们同骑逐鹿的那日,当真是珠联璧合心有灵犀心灵相通心心相印心领神会。 不过,这次纪筝已经能确认了,这不是巧合,也不是默契。 那一箭偏过了要害,并没有一箭毙命,只是让血一股一股地往下淌。顾丛云动作极其夸张地大张开手臂,呆看着身前人即刻抽离逃出。方才那一箭刺破了他的帷纱,将那顶笠帽带到了一旁的地上,让那张在大火中烧得疤痕崎岖的面庞暴露在了光天之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竟无一人意识到这就是当年冠绝京城的小璟王。 他缓缓地绕到了纪筝面前,弯下了腰。 刺客,危险!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又有无数箭簇扫射去了他的方向。 而顾丛云只是捡起了笠帽,带好,拢好帷纱,遮起面容,这才抬头面对着纪筝。 纪筝只道完了刚才未说完的半句:我不是纪朝鸣,你认错了,对不起。 顾丛云大约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他轻轻摇了摇头,顺着墙垛之间,缓缓地仰面躺了下去,有风掀了纱的一角,顺带掀起了一点点的浅笑。 纪筝茫然回忆起今天他穿的衣裳是红色的。 顾丛云来时夸过他穿红色最漂亮喜庆吉祥,当真是应景。 别看了,都结束了。明辞越已用五爪勾抓着墙壁翻身跃了上来,挡在小圣上的面前,用手掩住了他的眼。 他向下望了望城内门前明显带头骚动的几个人,以及远处持械而待的众禁军,心中了然了武安侯府的小少爷究竟自导自演了怎样一场大戏。 纪筝吩咐先开了城门,迎众将士回家,于是城门慢慢洞开。 可与此同时不知城内是谁先一步冲破了围禁,人流如出闸的洪水般向这头奔泻而来,禁军上围,前头的几人强行挣脱而出,他们并不知城墙上发生的变故,更不知主谋已死,只是见到了明辞越,便下意识地要按计划冲上前来,强行为其披上龙袍。 明辞越抬手一剑先行勾过龙袍,反客为主,在那几人铁青诧异的面色下,翻手往圣上身外一披,顺势就要跪,是臣救驾来可他没能跪下去,一双葱段儿似的手从红绸缎下伸出来,强行拖住他的手臂。 不必了。纪筝将龙袍取下,随意揣在怀中,示意明辞越与他一同看看下面。 城内是无数接了自家出征儿郎的百姓,他们只知道明辞越带领他们百战告捷而归,他们只看到明明临到家门口这些将士却皆又负了重伤,他们合家团圆相拥而泣,他们哭天抢地跪伏而拜,嘴里却高声唤着,声声皆是:王爷千岁,大帅千岁! 与我何干?明辞越皱眉,不愿理会,只拧回了头。 怎的与你无关?纪筝笑他,又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低头与自己目光相对。 【皇叔一直都能听见我的心声,对吧?】 明辞越神色依然镇定淡然,但全身微微一晃。 这下纪筝更加确定了,他在那双瞳孔里清晰地望着自己的剪影,【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听见过什么?那是不是你的许多情感情绪都受了这个的干扰?如果没有这个你也不会】 他脑海中思绪复杂,无数问题无数情绪翻涌而上,却又猛然刹住了车,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每一次对视时,他在皇叔的眼前都是透明的,那么地赤条条。 该死! 纪筝低下头。 是臣罪该万死!臣此番入西漠已经找到了解蛊的办法,马上就能 没事。圣上抬手虚掩他的嘴,尴尬地笑笑,怎么都被你听到了,不急这个,反正以后机会也不多了。 机会不多了那是什么意思? 明辞越眼珠滑动,拼命将红装玉面的少年天子往脑海里刻,他罕见地面上挂上了一丝难堪张皇,仿佛被看透被冒犯的是他似的。 他设想过无数种被揭穿的场景,但没有一种,像这样。他宁愿圣上发火,打他骂他驱逐他,而不是这样平静地推开他。 圣上的嘴在他面前一张一合,熟悉的声音在解释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其实,这里打比方就是一页话本或者一台戏,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角儿。不过是原来的台本里,大燕鼎盛之至,京城歌舞升平,西疆无难事,不会有那么多的生灵涂炭,不会有那么多的饿殍遍野,也没有,没有人走入歧途而亡。 而这些的前提是,燕明帝登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在位执政三十七年。 明辞越仿佛被一层层低压的浓雾包裹,整个人凝固在一种真空死气之中,面无表情。 直至纪筝动手抽了他腰侧的五爪勾,费劲儿地用绳索缚住自己的手腕,伸到他的头低下,麻绳扎入细肉,一圈红痕。 明辞越这才回了神,只见男孩被捆着手腕儿,半抬眼皮,微微挑起细长渗红的眼角,睫毛浓密乌黑,全身红的红,白的白,像支含着蕊的红杏。 真是要了命了! 他瞬间摒住呼吸,又瞧着那含珠玉润的唇瓣缓缓地开合,朕今日退位于你圣上,可以将罪臣绑回您的府邸,永永远远,无期qiu.禁在那。 明辞越眼底沉了沉,又沉了沉,喉结上下滚动,情.yu与痴醉熏哑了他的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错频聊天的两人 纪筝:真的吗真的吗,终于可以退休了吗(激动搓手 明辞越:真的吗真的吗,终于可以**了吗(微笑 顾三其实开场口嗨全是哔消音原版过不了改得面目全非,我太难了哭唧唧,有些错字词大家领悟下领悟下。顾三下线辽,有缘番外再见,提前几章预告正文终于,真的,快完结啦!!! 第58章 众人瞧见的是, 圣上被璟王抱着护送下了城墙,一众冷黑色的兵甲将那二人包围起来,只留一抹红, 太扎眼了。 他们只道是圣上城墙上受了伤,不敢多言,众亲相聚的哭喊声高呼声平静了, 自发闪开一条大道,跪着,拜着, 却又忍不住沉默地掀起眼皮凝视着那红装玉面的少年。显然, 还没有人忘记方才城墙上的关门御令, 千发箭雨。 倘若璟王这不是护驾,而是挟持有一人隐约猜测就会有第二人去想,紧接着细微的骚乱犹如火星入了原野, 引燃了群情。 那蜂腰猿背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想法, 冷淡地回视一眼,宽挺的身躯将圣上挡的更加严实, 半点衣角也不剩, 旋即将人塞进车厢, 扬鞭沿着长安主道绝尘飞驰而去。 纪筝甫一进入车厢就被劈头盖脸蒙了块布,他猛地一愣, 下意识地就要发作扯去,被手上松垮缚着的带子一拽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走到了退休软禁的剧情了,还是他自甘被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绑上绳索。 别说,蒙了眼倒更有押送囚禁那味儿了。 只是纪筝后知后觉这块布是红的, 方的,绸缎柔且密,透过它看到的什么都是暧昧的,明辞越也是。 男人一声不吭地与他共处一间窄小车厢内,沉默而对,近得呼吸相交却又什么也不肯做,什么也没有做,这让他忽然有点不习惯,不适应了。 纪筝不用抬头都知道那目光隔了一层布子正在光明正大,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自己。曾经眼底内敛的欲.望腾烧起来,烧干了二人间的空气,正大光明,毫不遮掩。 他干涩地咽了咽唾沫,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这马车大约是载着他驶向郑越府的。他默默地回想,书里对纪朝鸣被关入郑越府后的描写极少了,寥寥几笔谈及他生活富足,过年过节常得恩赐的细节都是为了凸显主角明辞越的宽厚仁和,字里行间不难读出这人活得还是挺滋润安逸的,但相应地为了戏剧性反衬,纪朝鸣必须表现出强烈的厌恶,反抗,把中秋节送来的一院‎‌‎菊‍‎‍‎花‍‍打个七零八碎,遍地枯枝。 不过纪筝可不打算这样,生活还得过,且还得舒舒服服地过,活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分卷(62) 郑越府很大,就是落尘太多,他之前借机送去的红木床柜,锅碗瓢盆收拾停当了就能用。 之后再给瓷瓶他就收着,给‍‍‎菊‌‌‍花‎‌他就养着,说不定起了兴头还会为宽宏大量苍生之父的皇叔赋诗一首,叫人送到宫里头,送到那位龙椅前,就称您最忠心的侄儿献上。 到时候明辞越可能来看他,走到他这位废帝的禁园中,跟他面对面,沉默地晒月光。也可能压根不来。 来不来的,纪筝不在乎,反正他只有一个亲人了。明辞越也是。 不过他猜测大约不会再有那种裤子下的不正经事了。明辞越已为帝王,且将是大燕史上丰功伟业,彪炳千古的燕明帝,只当是年轻时的擦枪走火,也不会同自己侄儿再以荒唐度日。 大概。 纪筝胡思乱想一通,觉得怎么算以后的日子也很清净舒服。一出神,每个毛孔都放了松,连跟着脸上也挂上了不成形的微笑,笑得莫名其妙且憨直。 他突然朦胧瞧见明辞越也在笑,跟着自己笑得出神,笑得出格,舒展了眉眼间的倦意,那笑是明辞越那种平淡如水的面孔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冰凉粗糙的手掌伸过来,为他正了正头上那块布。 哪有囚徒押送途中这般兴高采烈的? 纪筝恍然,连忙收敛,耷拉下嘴角,苦大仇深,正襟危坐,端正态度站好最后一班岗。 马车一路绝尘,直达门口,紧贴着大门停靠下。有侍者掀帘,有侍者放脚架,想着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踏足院外的土地,纪筝一边感慨一边探脚出去,腿弯一软,身下一轻便又被单臂凌空抱至了肩侧,无法反抗,连最后一次出门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去。 明辞越低声道:脚不能沾地的。 纪筝:?软禁这么严格的吗?米虫不配有脚? 屋里的灯光昏暗,视界窄小,想来也是郑越府疏于打理,杂物太多遮去了半壁日光的缘故。他被放置一处软榻上,明辞越转身离开了片刻,回来之时,纪筝听到了一玉器似的硬物叮当作响,划过地面的刺啦声。 想也不用想,是那把月追剑,只传亲王,监朝护国的月追剑,他亲手赐下的帝王剑,也是书中明辞越一身蟒袍傍身,昂首提剑走过整座大殿,剑指龙首,逼宫得位的那把。 纪筝看不甚清,只闭上眼,在那凉物靠近脖颈时微微一颤抖。剑刃锋利削铁如泥,削他一寸乌发根本不费半点功夫。 他的手又被轻轻捏了过去,指肚刺痛之后一阵潮热,血滴坠下,紧接着他的手被人温和包裹,向下摁了下去,那是一张帛书,大约正是禅位之旨。 纪筝没有反抗,无数个何其相似的噩梦已经淡化了被逼迫的恐慌,他任由自己被来回摆弄。他不得不再次感慨,明辞越才是天生的主角,天生为皇位而生的主角毅力,克制力,行动力,有野心更有耐心。他甚至不知道明辞越究竟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的,不知道那绝艳的锋芒是何时冲破隐忍的皮囊,破蛹而出的。 旧诏立下,新皇诞生。 那剑锋的最后一步,挑开了一直遮头盖脸的那块布。眼前光亮一点点恢复适应,纪筝哑然失语。 这里根本不是郑越府。延福殿的雕梁之上尽数悬满漫天的火红布绢,漫地的杂物是半开的红箱,烛光刻意打得昏暗,脚边垂着玉剑,桌前放着两缕青丝,一纸婚书,膝边跪着男人,轻吻指肚未愈的伤口。 龙榻之上正大光明摆放着一对绣枕,一左一右,一个紧挨另一个,一个半叠另一个。 在这种氛围下,那押送途中用来蒙眼的破布,恐怕应当称之为盖头。 纪筝茫然。 那勃勃野心的主角如书中那般朝他步步逼近,欺身压下,不为皇位,只为了讨要一个吻? 他的皇叔与他脸颊相贴,耳鬓厮磨,雄性动物弥散的味道将他猎捕。他听着素日冷静自持的男人在他耳边反复询问,准备得仓促,担心惊吓唐突到圣上,圣上喜欢吗,欢心吗,合心意吗。 纪筝只得开口应他,惊喜,当然惊喜,皇叔总是这么地让朕出乎意料。 明辞越如同困厄之兽,弯下身子,将头埋到他的颈窝里,轻声自说自话对他讲,眼前美好得有多么不真实,不像是他明辞越这条孤鸾克亲的烂命能够拥有的。 是挺美好,也不真实。 纪筝不敢看他的眼,怕自己的心声惊扰了他准备良久的一场大梦。 他心心念念的那些知他,敬他,呵护他的细节,温和有礼地让他自己做决定,却都是在能读心的前提下早早做下的谋算。实则没有穿龙袍,还是穿嫁衣,做君王还是做夫郎的选择,皇叔早在离城之日就已备下回城之日的大婚。 是生气吗?说不上来。 纪筝无奈又像是认输似地叹了口气,他不反抗身体被勾起的原始躁动,听从本能,张开唇齿,回应着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吻,只在潮汐涌涨至极点的时候,贴着脖颈含混问他,在你的安排里,是不是,我会一步步爱上你,就和让武安侯府一步步凋亡那样,都是轻而易举,理所应当的事。 他问得漫不经心混乱不清,但浪头一个打翻在岸,明辞越像是搁浅枯萎的鱼,迅速冷却下来,从他身上退下来,拉开两人的距离,习惯性地又想去捕捉目光。 纪筝才不会再给他这种机会,足背配合着腿弯,轻松又将男人的腰腹拉了回来,侧开脸咬着耳朵商量道:皇叔,叔,小叔我不是生气,更不是反抗,只是得先把我关起来,受禅为皇,往后这样的事儿,我就在郑越府等着您,哪儿也不走。 主角有野心,有耐心,只是这些似乎都用偏了地方,劲儿全使到他身上去了。 纪筝眼下只焦虑明辞越是否能成功登基,别的事可以躺平了再商量。他反复默念,享受rou体这么件单纯且快乐的事,本就不应该与情情爱爱混为一谈,是他想多了,冒犯了。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叫叔的时候,怀中的身躯发烫跳动了一下,却还是将自己推离。 明辞越沉下脸色:再给臣点时间,臣能处理。 你还要处理什么。纪筝坐起身,吐出一口气,步步为营,步步艰辛,走到今天,家仇已泯,边疆已定,皇位就在眼前,天下万物你想要什么还不都是这位子的附庸品,究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郑越府比延福殿住得舒坦,就让朕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劝得苦口婆心,连声道将这皇位交给叔父是他做过的最大善事,天下有你,朕最放心。 明辞越本就寡言嘴笨,此时只垂首立在榻前,坚持道:圣上的大婚之日,不谈别的。 两个人一站一坐,面对面,直挺着身,用沉默对峙,谁也不肯退半寸,此时的固执倒像极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纪筝先别开了脸,拢了拢发,那今夜你来吧,带着你的亲兵队伍来,朕要明氏精锐三千做聘礼,少一个都不准过门。 这要求提得突然且蹊跷,却又毫不费力简单易行。明辞越抿紧了唇,将信将疑扬了眉,一阵敲门声很及时地响了。 来者是原明,他敲门敲得急切,神情也是暴躁,猛地被璟王从里拉开了面前门,愣下一跳,却又支吾半天,憋红了脸:属下就想来请个命让我,让我一刀把那个娘娘腔给了结了!还有那么些个活捉的奴仆,专司炼药,怎么就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明辞越打断他:他说了什么? 纪筝跟着竖起了耳朵。 原明又高亢地咒骂了几声,终肯消停下来:那个西漠疯狗反复就说一句话,让您把双目剜了再喂给连心之人,蛊自然就能 明辞越猛地朝脸就是摔上门,把话音强行堵在门外面。 圣上的声音从榻上遥遥传来,怎么了,门外是谁?朕之前还唤了太医院那小医士,先放他进来。 明辞越回头遥看他,少年坐在剪烛下,面若润玉,口若樱珠,矫若画中仙。他的视线在灯火下慢慢模糊,分散模糊,不敢去对焦。 叔,怎么了? 他回神,淡然道:不是那小医士,臣再派人去催催。 方才的,可作真?明辞越难得在高位俯视圣上,眼神绵里藏针,将他慢条斯理地剥开。 君无戏言,当真么?他得不到想要的回复就坏心肠地俯身去吻,吻到自己的爱人唇齿都松懈了,溢出一声嗯音,权当那就是首肯的意思。 明辞越舒展了眉心,替他揉揉唇瓣:那就等着,不要走,臣夜里就来。他走得匆忙,取了外袍,提了佩刀,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离开。 待关门声再一度响起,纪筝迅速把目光从幽暗处挪出来,抬脚跟上,门外左右两个黑甲禁卫即刻出手相拦,连声道璟王即刻回,殿内更安全,当然,卑职们绝不是强迫圣上,只是叔叔还想再跟小辈把酒叙旧。 疯了,真是疯了! 他从两个侍卫的缝隙间往外眺望,只看得见男人匆忙上马的背影,远处守卫皇宫的队伍乌压压一片。 明辞越哪里是叮嘱他别走,这是让他根本无处可走!此处已是坚实的堡垒,更是无缝的牢笼,没有一只活着的苍蝇能够独自离开。 纪筝冷脸退回去,暗骂主角控制欲偏执狂,骂完明辞越又骂黎婴,封建迷信害死人,黎婴这人死到临头还不忘火上浇油,推涛作浪。 明明再等等,等到明辞越登基就好了。 等新朝初建,等他行程忙碌,宵衣旰食,日理万机,等他忘掉自己这个旧人,连月圆佳节的叔侄家宴都一齐免了,老死不见面还解什么蛊,还挖什么眼! 纪筝揉揉眉心,一秒也没有停顿,迅速转身收拾搬去养老院的行李,他将压箱底的衣服尽数翻出来,翻了个底朝天,这里面有些以后郑越府也能穿的华服,其余绣龙腾的即便用不上也得全部带走。 这延福殿不应该再留下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圣上!小医士一进来,望着遍地狼藉,以及跪坐在狼藉里的圣上,哽咽一声,泪汪地一下涌满眼眶,您这是干什么啊,这好好的衣服,挑了绣花还怎么穿啊 小医士也闻到了今日宫外的风声,瞧这架势,战战兢兢问:那门外的士兵是? 纪筝半假半真唬道:新皇派的,特殊看管,严加保护。 小医士又问:这还装着兽皮狼头的遍地红箱是? 纪筝没抬眼皮:新皇搬的,入主此宫的行李。 小医士闻言哇地一声嚎了出来,留得青山在,微臣这就背您走,咱这就走!只要圣上一天还在,大燕就能血脉相传,东山再起! 小医士当真要背朕走?纪筝被他逗乐了。 谁知小医士吸溜了鼻涕,当真过来争着收拾他手中衣物,圣上身形颀长俊硕,实乃真龙天子!这华服龙袍我们全带走,就是烧了也不便宜别人穿! 纪筝:别担心,朕这体形别人也穿不上。 哎,等等!两人同时拾起了同一件袍衫,一人执领口,一人执右袖。纪筝眼疾手快辨别出这件玄底落金闪,厚重奢华,正是冬月里初见明辞越时的那件,那件别 清脆叮当一声,继而咕隆咕隆几声,球状的物什掉落在烛光通明的玉石地面上,犹如裹着一团火,坠入倒影分明的海底深渊。 小医士: 纪筝: 那水波纹般的玉石板猛烈刺激他的大脑皮层,让他想起了久远前的冬月夜,坠落御园池的那颗也是这般,应声而落。 假死药! 朕的,好东西 第59章 太医院何时研制出这第二枚假死药了?纪筝死死盯着地板, 眼神发直。 回圣上,这药材西漠而来,稀罕得很, 太医院至今也没研制出第二枚 纪筝又喃喃道:那就是谁下池塘替朕把它捞出来了? 小医士哆嗦着答:回圣上,年初城外大旱,开闸放水, 御园池的水早该是换过好几换了的。 纪筝还不死心:那说不定是当初一落水就被找回来的。 小医士沉默了半分钟:圣上,这药丸,融水即化。 这下换纪筝沉默了, 答案即在眼前, 呼之欲出。 他无数遍无数遍去回想, 那个穿书后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他能回想起药丸模样的剔透,回想起自己即将脱逃前的激动, 回想起初见明辞越的惊艳感慨, 甚至能回想起皇叔一胳膊把他杠到栏杆上的隐隐作痛。 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药会出现在他的袖袋里。 那噗通一声是什么?掉进水的不是药丸难不成还能是葡萄? 敢情他在这跌打滚爬走剧情, 历经了千辛万苦, 走出半生,归来发现, 外挂就藏在他的衣袖里? 纪筝的嘴角轻轻抽动了几下。 小医士眼睁睁地看着圣上像笑又像哭,面色由绛红变得苍白又变得铁青,眼神从茫然失焦变得痴恨,死死盯着那假死药像是恨不得把它生吞了。 的确,不怪圣上生气,这节骨眼上出现这东西着实太不讨喜了。 眼不见心不烦, 未免惹圣上发怒,小医士机灵地上前一步,弯腰下去,想帮圣上扔了这废物药。 谁知圣上突然反应迅捷,在他前面低身一伸手捞过了药,昂起了脖子就要囫囵咽下这药。 小医士看得怔忡悚然,圣上真的气疯了要把这药生吞活吃了! 他赶忙阻拦:圣上慎重,手下留情啊!这药不是别的,吃了是会腿脚抽搐目色离散心跳僵冷五感尽失,陷入,陷入半生半亡的假死状态之中。 朕知道。圣上微微将药从唇边拿开几分,面色平静,回头望他,这药的功效朕见识过,朕知道。朕要的就是假死,假死再复生。 当初圣上曾想让他伪造尸检,他便是心惊胆寒一头雾水,此刻更是茫然一片,圣上为何要出逃,西疆平定来之不易,民生初见起色,宫中局势正是纷杂,有狼觊觎虎视王位,圣上不留下震慑朝野,把天下坐稳,坐享尊荣富贵,为何却要在此时离开? 他是狼?圣上笑了,他即便是狼,也是群狼之首,捍卫领地,引领部族的那只狼王。旁物尘事没道理拦他的路。 分卷(63) 说罢,他似乎又揉着鼻尖嘟囔了一句,他若真能瞧中王位倒也好了。 小医士听得越发糊涂,那圣上可以招安这人,吸纳人才,让他为您所用,治理天下。 圣上摇了摇头:朕不想当栓狼的链子,朕不需要这样,更不想这狼将朕紧绑在身上。 小医士直言他听不懂,圣上便打趣他入宫早,一看就没经验毛都没长。 圣上又能比自己大多少呢,太医院内部情报还知小圣上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后宫佳丽三千却压根没有自己真正的女人。 当然,小医士不敢如此冲撞,他想了想,只道:卑职是不懂那些个话本里的情爱,但卑职有亲人,有父母兄长,姑姨叔舅,卑职留在家中便能帮衬着他们,还是想让他们过得好点。 圣上突然正色下来,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轻声道:朕离开,也是想如此。 小医士还想再反驳什么,殿外忽然兵马声乱成一片,他慌张地扒着窗沿往外瞧,沉沉夜色里似有红幡招展,那院外的马队矫健高大,兵士一个个铁甲缚身。待瞧见高伫的那柄红缨□□, 他愣住了,即便这外面再黑,他也不可能认错这大燕上下独一份,璟王殿下为什么会带着亲兵入宫来 这时门外的禁卫探查过了情况,也急着来报告,璟王重兵前来,或是欲行大逆不道之事,路上有众多百姓出户随行,间有叛党余孽造势,队伍进攻的速度眼下似乎慢下来了,圣上您看是他一边说一边偷瞄圣上,为难二字写满脸孔,言下之意您看禁军的人手根本不够。 圣上摆了摆手:无妨,打开殿门静候便是。 不可能,殿下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罔顾纲常礼法,他不会小医士急得上火,有误会,一定有误会!再让侍卫前去问问,问问璟王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真相重要吗,他自己的目的重要吗?圣上指了指院门外,示意他出去看。 朕教给你,这便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小医士伫立门口,他看见星火一片,看见英雄与群民,看见惊慌赶来的朝臣不知该站在哪边,看见那柄尖锐修长的璎枪在人潮中也只是沧海一粟粒,分明是被推着涌着流向这边,依然炙红得晃目。 他吓得失语,跌跌撞撞倒退了几步,连着踉跄,匆忙赶回殿内,却见圣上已经动作利落,准备就绪了一切,只剩服下药丸。 圣上给继位者留下了一张空白的诏书,印下血印,盖下玉玺,任来者如何编排他的离世,连带着朝野棋局,三公九卿,还有那千斤重的九尊龙椅,都被他放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半片衣袖都不肯留。 旁人趋之若群鹜,这人偏要弃之如敝履。 新朝初立,诸事繁忙无章,朕只是一个不擅掌权的年幼昏君,软禁还是死掉无关紧要。你是太医院出身,尸检殡葬,偷梁换柱,必要时找熟人上下打点一下都好说。圣上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叮嘱他,但等会儿一定要瞒过璟王,哪怕只能暂时瞒一日也好,不然你我死也别想逃出延福殿。 小医士顾左右而言他:璟亲王是您的叔叔,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若是当真商量一下共治天下,也不是不 那我也不想看他亲到在我面前挖了双眼! 小医士被他吼得愣住了。 他只见着那天下至尊之人转过脸,分明是男子,却生了能引得凤凰来仪的一张脸,那面孔扬起朝着窗外,眼神期艾,只对他笑了很短的一瞬,叫了他的名字,轻声道,皇宫之外的世界有那么大,不是方生说要背朕离开,东山再起的么。 小医士不再说话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圣上毫不犹豫,轻巧地吞了那药丸,一辈子锦衣玉食,尊荣漂亮的人连死都不乱一丝额发,比别人的睡相都要安详。 他轻叹了一口气,准备按计划为圣上制造上吊现场,谁知殿门在他身后被猛地一脚踹开。 明,明辞越!小医士诧然,惊得脱口唤出了大名,惊得跌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这药效都还没全部发作,圣上指尖还残留墨绿色的痕迹,按圣上所言,一旦明辞越上前查看,他二人必得困死在这延福殿中,永无宁日。 他等得心惊胆战,却见那温润俊雅,百战百胜的年轻将军一瞬间苍老了,苍颜鹤发,老得犹如一截迅速枯萎的木桩,半晌,负手背过身去,仍是站在门口,却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殿、殿下?他看不懂明辞越是何意,却忽然注意到这人一身宽袖红衫,一双软底绣靴。 他茫然,后知后觉哪有百战沙场的将军,穿成这副模样来带兵造反,谋权篡位呢? 如果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纪筝本也觉得郑越府的生活可以忍耐。 当初只是潇洒冲动了一把,他根本没想好离开皇宫能去哪,也没想好不当皇帝能怎么生存。 待他醒来便已是偏远边陲小城,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学徒不仅没有把他放下就走,反而还带足了钱袋,将他的日常起居照料得贴心细致,带着他一边躲避追查风头,一边沿着边境线游山玩水。 大燕版图虽大,却是个实打实的中原之国,往西走他们见够了西漠的金沙广袤,往南来还有南疆的湖泊沼丛。他们扮作出门游历的富商子弟,走走停停,轻松自在,每次待有边关官员例行巡查,二人才缓步启程奔往下一处。 即便还是一条不愿登高巅,走险道,下五洋的咸鱼,纪筝好歹也晒过了祖国大好山河各处的太阳。 偶尔偶尔梦见皇叔,也不再是色调阴沉的噩梦,明辞越头戴十二旒珠冕冠,身披明色龙袍,稳坐高位,睥睨天下。 梦至如此,纪筝恍恍然转醒,倚在某地某屋的某处竹木床栏上,心踏实了,咂咂嘴,一头倒下去,后半夜一觉好眠无梦。 这日子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某天小医士哭丧着脸敲开了他驿站房间的门,纪筝才缓缓反应过来再大的钱袋也是能见底的。 这小圣上在位时做过的为数不多的正事之一,便是把整个京城的织绣制衣产业链抓在了手中,同时又联通了江南富庶之地的丝绸供应,当了个中间商,专门赚差价。 不得已,两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绕路又回了中原地区,到了江南地区才知道,这几换春秋,整个大燕平静异常无事发生,没有先帝诈尸出逃的民间传说,更也没有翻天倒地四处找人的密探影卫。 纪筝心中暗自纳罕,却也因此暂居稳定了下来。 那郑公子年龄几何?这么大的生意不叫家中长辈出来,这后生家可是要轻蔑糊弄了我们? 你这才是小心肠了,这郑公子听口音是北方人,说不定就是京城人士,都传他家中无旁人,财宝万万千。那燕都纺织年年从江南四州十六县选供绫罗绸缎入京入宫,无数家眼巴巴地翘首以待,今年派人下来亲选,竟是这么个谁也不认识的贵公子。 乌州南安巷茶馆幽静,多聚文人骚客,间有流觞曲水,竹帘掩映。 两锦衣商客并坐其中一间包厢,多少有些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嗤笑一声,这话说的嫩个夸张了,怎么偏生他选送的缎料天子家就肯收了呢,不至于不至于。 另一人斜乜他一眼,那你以为因何?为什么这公子一露面,整个乌州除了我们这些养蚕丝的,就连烘茶叶种瓜果做糕点的都争着抢着请他吃酒。 他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一脸玄秘断然:都说这妙人能挑中的,必能得宫中青眼。 妙人? 我可是第一家请到他的,费尽了功夫,这妙人自有妙处,你见过便知 话到这里,那正巧那竹帘终于被人拨了响,两人寻声抬目望去,谁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这来人着实怪得很,一张脸生得世间含罕有,绝非池中凡物,贵气而不失清逸,深邃眉眼,那该是位列仙班,壁画中走来人间的上神天灵,还冲他们盈盈勾了下唇。 看得那肚腩富商当即从竹木椅子上挺直了上身。 但这人偏生又穿了一身姹紫嫣红的衣,上衣深紫马褂白内衫,下身竹青半袍配藕靴,外带朱红得要滴血的腰间佩,一把象牙玉扇在手中摇啊摇啊摇,摇得二位纺丝商眼都直了,哑口无言。除这仙人之外,他们还没见过谁人敢把这么多颜色穿在身上,还穿得这么妙。 妙人当真妙,妙极了! 这公子一盘腿坐下,第一件事,扯了衣领两粒扣,这才至清明乌州也忒热了些。 第二件事,一拍折扇,定睛看着瘦个商客,看得他两臂发毛,才幽幽道:下次请客别来这胡同犄角,找家特色点的馆子,我掏钱。 开口即幻灭。 幽僻茶馆是他自作聪明,投其所好地为这隐客公子特地选的,这话说得那瘦个当即腾红了脸,倒是肚腩抚掌大笑,公子果然人间仙也,有趣!下次桂春园吃酒我贾万山请定了!只是这乌州每年才至仲春都闷热得厉害,今年还算是雨水丰盈了。 其实不止乌州,整片淮水以南的地区年年闷热如此。他暗暗拿定了这公子绝对没来过江南,更不懂蚕丝,分明就是漂亮花瓶一个! 可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地望那花瓶儿的颈间落,几枚精巧的盘扣下,那是赛过江南万重春色的艳景。 他推了茶盏过去,但又被对面看也不看,默不作声地送了回来。 贾万山好色,但明明只好女色,挑的还是丰乳肥臀,柳眉细眼,今日这富贵公子哥儿真是邪了门了他看得口干舌燥,也动手扯了领子。 这时一直立在郑公子旁边的一小厮开了口,兄长还是系上扣吧,又忘了自己害风的老毛病了。 纪筝这才不甘愿地抬手系扣,遮了春光,又拿起象牙扇摇啊摇,在扇子后面斜瞪小医士一眼。 出来这些时日,什么都好,就是小医士盯得比他叔都严,勾栏春园一律不准去,酒酿醪糟一律不准沾。 别问,问就是圣上龙体骄矜尊贵九五金躯 三人对坐品茗,谁也喝不出滋味,品得三心二意意马心猿,聊得牛头不对马嘴,话不投机,便直切正题谈至选丝购缎的问题。 两商客有意为难,乌州淮水南的,淮水北的,谷雨前的,霜降后的,织出的锦缎有滑有柔有软有劲,依次摆在纪筝面前让他挑。 天子家每年都要淮水南,春分至谷雨间三十天内的,京城下来的贵人可不能不懂养蚕。 纪筝知道商客是何意,着实不懂农桑也没心思拿乔,只拿手背去试,近五十匹中闭眼随心选中十三匹,敲定今年的货就进这几种。 瞧着对面对面二人沉默没话说,他知道,自己选对了,起身想走。 瘦个不甘心:慢着,不才还想请教公子,这天子家选料每年没个标准,究竟偏好何种锦缎。 标准?纪筝眯起眼睛,从袖中伸出了两只葱段般的指,捏着料边细细捻,又笑了。 在下即是标准。 这话半分没夸张,往年各地往宫中输送的绫罗锦缎,金丝蝉衣,皆是他挑挑捡捡,闭眼一指选出来的。内廷和商户千辛万苦琢磨出的圣心规律,在他这里只不过就是一瞬的喜好厌恶罢了。 他创造规律,他即是标准。 瘦个趁机先一步捉住了纪筝的手,在他反应过来前,里里外外将他手上皮茧寻摸了一个遍,半晌,意味深长道:若天子万岁康健,大约也是这个年龄了 这公子的手肉细软无暇,他想推测是天子习武或读书的贵门伴学,却也只能拿捏着分寸套话。 纪筝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应付道:可惜,而今在下已长他三岁有余了。 贾万山随口笑道:听说天子气堵于心,病弱苍白,公子润泽,倒更似璟亲王的少年时,鄙人有幸前几年一睹亲王尊容,春衫打马倚斜桥,名动满京城,那才真真是千楼万阁红袖招。 纪筝附和笑道:那如今蟒袍一跃变五爪,圣上君临天下岂不是更威风凛凛。 圣上?贾万山皱眉,圣上不躺在黄金棺里呢,另外那位何时君临天下过?仔细让旁人听见你唤错了他称呼,在座的都得掉脑袋 何时君临天下过? 纪筝额角剧烈跳动,还保持着笑:不称他圣上那该称什么,总不能天下无主,先帝都驾崩三 哎呀!贾万山急吼吼去捂他嘴,公子慎言慎言!不要命啦!圣上即便龙体微恙,那也是躺在黄金榻里把持天下,哪里他四下瞧瞧,压低声音,哪里会驾崩! 想这去年举国之力淮水入长河还是他力排众议,这几年政策倒也亲民,软硬兼施,地方被拿捏死了再无异议,就是这身体贾万山放松下来,摇了摇头,说不上,怪奇怪的。 那二人一言一语又侃了起来,想那大前年璟王突然发疯似地带兵闯宫,结果狼藉凌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听闻等有侍卫再见到圣上,他就已被气得腿脚发病再站不起来啦,终日瘫在黄金棺里。 什么棺材,黄金榻那也是黄金啊。瘦个皱了皱眉,京城皆说是璟王携暴民作乱,被处以挖眼酷刑,但我却听闻当日京城寻常百姓根本就是闭户不出,上街之人皆是大燕好心救济的西漠流民。 酷刑,官家敢承认那是酷刑啦?贾万山对此嗤之以鼻,我夫人的舅母家邻家小妹未过门的夫婿是殿门口当差的,那夜看得清清楚楚的,璟王跌出门口眼上就蒙着白布了,血流成河,两个眼孔空洞洞的 唉,铁血心肠折了翅膀,拔了獠牙,再为己所用,那可是他叔叔!这下可再没人敢造次了。贾万山压着嗓子怪笑,这俩叔侄共同治国,一个没有眼睛,一个没有腿脚。 纪筝强忍心头愕意,牙关都在颤抖,今夕何年?天元三年? 天元为何?今年乃天德七年啊贾万山靠拢那瘦子,两人不做声,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郑公子。 连年号都搞不清的京城贵人?不应当不应当。 恰是此时外面仆佣进来,附耳给贾万山轻声几句。 他突然满面红光,一口干尽了茶水,亲王巡运河了!明日巡船到乌州,走吧还愣这费劲干什么!贾万山呼朋结伴,侧肩撞过纪筝,兴冲冲地摇着身子往外走。 分卷(64) 纪筝摸起了茶盅,后知后觉里面已经空了,他转身对着小医士,你,你再说一遍,我究竟是如何逃脱的难道不是璟王发现我上吊暴毙后自写遗诏,登基为皇,然后企图将我永远藏在延福殿中,三日后你偷偷用一具严重腐烂发臭的尸体替换了我? 是、是啊。整整编了三年的故事,小医士突然就结巴了。 不对,不对。圣上自说自话地摇了摇头,跌退几步,继而回神飞速往家里冲。 小医士望着他的背影,手顿在空中,难张了张口,无力极了。 他永远记着那一天夜。 明辞越侧身为他们让开了道,在他搀扶圣上想要从殿门离开时,明辞越突然发了疯反了悔,撕破了翩翩皮囊,杀红了眼,扑身上来。 小医士吓极了,以为明辞越企图真的谋杀圣上,他拳打脚踢,拼劲了全力去抗拒,去撕抢。 他一个文生哪里会是三军主帅的对手。 小医士跌坐一旁,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明辞越衣衫狼狈,满脸挂彩地拼命压倒在圣上身上。 他张大了嘴,然而嗓子里干透了,挤不出一声尖叫。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圣上的异姓叔父将他bo光了衣,印遍了吻,吻得圣上白皙的表肤底下浮现了大片的红。那红痕活了似地,一瓣一瓣,诡异地绽放,游走在圣上周身。 圣上睡得安详,没有反抗。他们是世上最后的爱侣,完美契合,濒死窒息地纠缠在春日殿穹之下。 小医士呆坐在冷冰冰的角落里,目眦欲裂,不知道等了多久,等着看到璟王如同牵着拉线人偶一般,为圣上一件一件打理好了衣物,叠好了袖口,再系紧了腰带,最后简单交代车马银两。 做完这些,他又恢复了淡然的笑,自己跌撞后退了几步,垂着眼欣赏,继而仓皇逃也似地离开殿宇。 走远点,远点,别让我知道路线,让我找不到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告诉我们,现实中不要跟疯子谈恋爱 感谢等待,大家辛苦 第60章 纪筝隐约觉得不对, 做完生意,离开南安巷茶馆后,转身就往西鼓巷的家中回, 那是他租下的一间两进两出的小别院,别院不宽敞,胜在隐蔽静谧。 一路上, 他总觉背后发凉,阴风阵阵。他跟宫中的暗卫共处一室太久了,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如果要下江南, 冲他而来, 那位当今的掌权者没道理不提前派人跟住他,摸透他的住址行踪。 他仍是在世唯一的皇血,他一天不成为掌中之物, 囚中之鸟, 明辞越的皇位便一天难安稳。 纪筝深知此理,临到家门前, 他脚步一转, 干脆踏入了隔壁邻家的院落。 阿姊, 这房我俚不住了,押子你收着, 把租钱退了吧。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蹩脚地学着乌州话轻唤。 这房子他原本要租一整年,交的押子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紧接着,纪筝就听着堂屋里传来一段他听也听不懂的吴语对话。一个男人的身影,把他面前高叠起来的,几盒小山似的雪白银两推了过去。他还未来得及阻拦, 只见那女主人一脸皱褶堆笑起来,带家丁疯抢似地把银子抬了下去。 女人先发现了他,笑着招了招手。 男人随着回头,是原明。他仔细盯着外面跟他一般高的青年郎,用极缓慢、漫长的时间茫然,皱眉,眯眼,随后才试探性地脱口:圣 青年飞来一记眼刀,即便身材抽条了,眉眼舒展了,那神情依旧骄气而暴躁,和当年廷中怒踹内侍时的小圣上别无二致。 原明恍然,即刻改了口,肯定地点点头:剩哥儿,我家小公子。 纪筝开门见山,改了主意:阿婆,房子我不租了,租钱和押子都给我退了吧。 女人嗔怒又笑道:你家叔叔都给你交了十年的租子,怎的说退又要退。 原明还没来得及辩解,女人又上来把他俩往一块儿赶,使眼色道:别跟家里置气了,你家叔叔回来陪你多住一阵儿,你就安生在乌州做生意便好。 原明气得发笑:都说了我只是个下人,我家殿殿爷儿才是他叔父。 纪筝不理会,木着张脸瞧也不瞧原明,只坚持要退租,至少那十年的租子必须得退。扯皮到最后,他不忍道:西厢房的房顶会钻凉风,肯定有不小的漏洞,眼下快至梅雨季,到时候漏雨还怎么住? 女人听这话,突然腾地着急上了火,非要扯着纪筝和原明去那屋查验。 纪筝争执不过,被她拽去了自己那院落的门口,无人来迎,院门被风自行带了开,一眼便可望到正堂的最里面,男人以手支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坐在那张正对门外的八仙椅上,半寐半醒。 午后掀着热气的风把梨花打碎了一地,回卷在庭院里,在此之前,纪筝还从未注意到自己的院子里有花。 花好,但这颜色不吉祥,梨花,和明辞越眼上那显眼的布条一样,惨白色的,惹人心烦。 男人显然没注意到屋外人的到来,依然平静,平静得有些病态。 这让纪筝突然想到第一次见明辞越,见那块藏锋的璞玉,他曾以为送其烈火,送其王位,让其淬炼,让其君临天下,便能使明辞越威严尽放,光采逼人。 仅是三年的临朝生涯,而今纪筝再看他,依然温儒平和的他,却突然想到了海岸边的鹅卵石,卷刃的剑。 他第一次在皇叔身上清晰地意识到时光的存在,明辞越比他大多少,七岁?而今多少,二十九?抑或已至而立之年。 他恍然,原来明辞越也是会老的,他也是。 万种思绪打心中滚过,纪筝现在就一个想法,他真想上去一把揪下那块破布,看看明辞越是不是真的蠢到去自伤双眼。 这是?女人悄声问他,显然已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殿下,还是我情人? 怎么唤都不对,纪筝只得应道:嗯,我家叔叔。 男人似乎被谈话声惊到了,蓦地抬首循声往这边看,即刻镇定下来,起身迎人。 女人笑着上去,又是一段晦涩难懂的乌州话,原明低头跟他汇报了什么,也下意识地用了乌州话。 纪筝被排斥在外,才反应过来,乌州可是明辞越的家乡,曾经明府盛极一时的统辖之地。 这里,只有他一个是异乡客。 抱歉,还是说官话吧。明辞越温和地笑笑,半点没有称王称皇的架子。 女人看了眼纪筝,反应过来,纳罕道:小公子不懂乌州话么? 他生养在京城,我带他的时日不多。明辞越顿了顿,乌州他不熟,以后还烦您帮衬了。 女人点点头,若有所思:成亲了么? 纪筝低着头不吭声。 男人第一次用长辈的姿态,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摁了摁他的肩,低厚的声音笑道:成了。我家小儿成的早,先成家,再立业。 纪筝一后仰就能蹭到他未带青碴的下颌,刺刺的,让纪筝突然发觉,离开明辞越的这三年,自己真的高了很多,很多。如果没有意外,他本是可以微微抬头就凝视到明辞越眼眸,不用踮脚就可以轻易吻到。 如果没有意外。 女子又笑,笑得生姿,我问的你,没问他。 明辞越顿了顿。 纪筝抢先一步替他作答,带着浓浓敌意,成了,也成了,不劳您操心。 明辞越只是笑,低下头带着春风冲他笑。 女子瞧在眼里,心里满是怀疑,这哪里是相处时日不多的叔侄,这分明是相依为命的一对人,一家人。都怪那笑笑得太温柔,太宠溺。 为何蒙着布的瞎子,眼睛里也会盛满爱意,只叫旁人一个个都成了张不开口的哑巴,醉死其中。 听小公子说他父母去的早,也是可怜女子又多瞧了一眼,轻叹,长婶如母,还是令室多照顾着点,教养不能离了母亲。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个不够,就多找几个,也是为了你家小公子好。 她越说那少年郎的脸色就越沉,僵硬挤出几个字:一个,够了。 女子皱眉:怎的,你那婶婶待你不好吗? 好,很好。 那就是 女子忽地又调笑起来,怎么,这么大都成家了还舍不得你叔叔呀,总不能赖人家一辈子。 纪筝已经面色铁青到说不出半个字了,原明强忍着笑说带她去取剩下的银两,这人才面如春风地走了。 他二人刚一走开,纪筝就快步上去关门,明辞越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也跟着调笑,我侄,可还对婶母满意? 纪筝咬唇低头,砰地一声,门带上了,外面的日光与风花都消失不见了,屋内瞬间暗淡沉寂下来,不过明辞越那里兴许感受不到。 两人间的气氛重新沉寂下来,眼瞧着明辞越又恢复了那种谦恭而疏离的状态。 眼睛怎么了,眼睛究竟怎么了?明明不相见就用不着这样,明明黎婴就是信口乱言胡口乱编,明明故事里没有这样 他的心里翻江倒海,连带着胃里绞痛起来,整个身躯在原地微微摇晃,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又要逃,那么平淡,平淡到懦弱地寒暄一句:叔父是过来看看的?怎么不早说。 嗯,这次顺路没想到会碰上。明辞越认真回道,下次,下次提前知会圣上。 纪筝冷静地走过去,哗啦一脚绊倒了一片花盆。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一次将他捉回京,哪还会有下一次。 拿那么多钱租这破院子做什么,还租十年他想起这事就憋气,咂咂嘴,十年的租子恐怕比买个三五间这院子都要贵。 没什么,比在这建行宫便宜多了。明辞越笑笑,继而又沉吟道,租十年,十年 说不定圣上十年后就回去了呢,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总有个盼头。我怕要是买下这院子,就没得等了。 叔父渴么?纪筝有些慌张地打断,我给你倒点茶。 谁料明辞越先他一步起了身,是臣该给圣上倒。 那茶壶茶盏分明就在明辞越手边的八仙桌上,纪筝却瞧见他起身摸索着,推开屏风往内屋走,这恐怕不仅是没了视力,更是连习武之人内力触感都消失下的反应。 他的心顿然凉了半截,拦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内屋,那里别 屏风霍开,仿佛将他的这三年,完完全全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个皇帝,出走朝堂,逍遥在山水之中都干了什么?途径西疆,从牧民手里见了张好狼皮,又至北山,看中了条金棕马鞭,挥下的一瞬割裂长空,再转南越,他踏过苗民的雨林沼丛,只为寻得一把淀银弯刀 明辞越二十七的生贺,登基临朝的贺礼,二十八的生贺,西扩疆域的贺礼每每都是脑子还未反应过来,钱袋就自己动了起来。 他也曾偷偷选过最上等的绸缎布料,染成明黄,无法请人绣出龙图腾,便自己琢磨着绣花,夜里煤油灯下,绣出了几条扭扭曲曲的小虫蛇。 他览尽山河,逍遥又不潇洒,是被挂上了纸鸢线的游云,从此与那片大地牵扯不断。 眼下纪筝仿佛被公开处刑,明辞越就呆在这座他亲手打造的藏宝屋、礼物屋里,被包裹环绕,身后墙上,数件宽肩窄腰的兽皮大氅,左手桌上还有弯刀。他只要随意一伸手,就能揭穿纪筝,揭穿他强行披上的体面与平静。 可明辞越偏生还看不见,让纪筝无法阻拦辩解半分。 你就站那儿别动了,水太烫了是刚煮开的,你的眼睛谈到这个纪筝又说不下去了,只默默过去,从受潮的纸包里取了茶叶碎子,动作缓慢。 听说你没登基,还假装供我在一座黄金棺里,为何?他问。 朝廷需要圣上,天下苍生需要圣上。 说真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皇宫仍是您的一个家,我若登基,圣上便连家也回不去了。 他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轻念一句,我也需要。 纪筝没回头,继续沏他的茶,我若执意不肯归呢。 他半天等不到回复,自嘲地笑笑,明辞越那种性格,既然出面捉人便是十拿九稳,那会给他这种选项。 不归也好,不归也罢,这十年的院落也是你的家。男人哑了嗓子。 我不来打扰你但至少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找到你。 开水从杯沿满溢了出来,失魂落魄的青年猛地一惊跳,明辞越面色一紧,下意识地抬首就要快步上去,却又皱眉缓缓收回了手,立在了原地。 纪筝没发现身后他的动作,只抽回手,将溅了红的指尖放到唇边含着,暗骂自己瞎了,也瞎了。 没过多久,原明回来了,小医士也跟着回来了。纪筝没打算留人,起身便做出了要送客的样子。这三年里他过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许久没经历过如此兵荒马乱,丢人现眼的一天了。 他要送,明辞越也不会留。 纪筝瞧着他扶着门框,撩袍抬腿跨出门槛,没忍住,随口多问了原明一句,殿下此番下江南公务繁忙可有安排好住处? 原明摸了摸后脑勺,殿下这种身份,还能住哪?一般的院落客栈住了也不放心,生怕有所暴露,那就只能去他自个的明家祖宅了 明家祖宅? 明府大约还维持着那年被抄家的模样,即便是含冤得雪,封条揭了,那也依旧是一定零碎,荒草丛生。 抄家那日,明辞越在边疆作战从未得归,而今位极人臣,再回去,让他看什么,看自家的尸骨已白,腐草为萤么。 纪筝闻言没应话,只默默带上了门,靠在门上心头盘算半晌。 最后下定决心一握拳,急着出门追回来,哎等等。 分卷(65) 一开门,原明就靠在门框上,笑着等他。明辞越站在院中,瞎着眼赏花,被染尽了一头长发。 他看着那一头的白,出神想,可怕,早晚有一天他要将那梨树连根砍了去。 纪筝答应让他们几人连带着随从一并留下,就是有个条件,明辞越住正堂,他去住厢房,招待皇帝也好,王爷也罢,都没让人住偏屋的道理。 当然,也没有住一屋的道理。 清明前夕,是夜,一夜梨花春雨。 纪筝头一次住这间西厢房,倒也不认床,裹着棉被,听着雨打窗沿,入睡得很快,可没过多久,东风便携着潮露来了。 先是滴答,滴答,细小的水珠。纪筝迷迷糊糊,翻身哼唧了几声。 没过多久,水珠成了水线,淅沥淅沥,正浇在他的床边,打在枕头沿上。 又湿又冷,他微微睁了一条缝,伸了舌尖去接,又咸又涩,哦,房顶漏水了。 还好正堂不漏。 他困顿极了,懒于折腾照顾自己,活得苟且勉强,如一条冻僵在春日的蛇,细长的,蜷曲昏迷在雨地里。 仅是片刻之后,雨停了。停的太突然,让纪筝不禁眯眼去看屋顶。 可他哪还看得见屋顶,一张轻盈犹如黑翼的油纸伞面撑在他的头顶上方。 男人静默地站在床边,撑着伞,瞎着眼凝视着他。 纪筝不想清醒,沉默片刻,双手抱膝,把整个人都蜷缩在了那伞面之下。 于是男人蹲下身,把两个人都藏进那小巧的油纸伞下。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笑):我侄,可还对婶母满意? 小圣上(麻了):我当我婶婶,我杀我自己T_T 没刀了,全是糖了,收尾中~ 第61章 事实上, 纪筝已与明辞越共渡过太多个夜晚。深宫霜夜里,明辞越在门外草席旁的执刀守夜,侯府厢房里, 背靠雪夜酒意的初次悸动,灵苍寺里,爆炸复仇之案的辗转难眠夜, 还有大漠清晨里,两人同裹一件衾的小别胜新婚。 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夜晚,明辞越在屋里, 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 他们有过太多的纠葛与缠绵, 难得平和, 能听见对方呼吸声的距离,却什么也不做。 明明只是清明时节,这屋外的雨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像是他二人不约而同的到来, 催促来了整个淮水沿岸的梅雨季。 屋内的雨打在伞面上,轻缓又治愈, 本是最为催眠的, 但纪筝却又彻底失眠了。 他装着昏睡翻了个身, 眯起眼想看男人睡没睡着,可甫一转头就正对上那条碍眼的白布子, 惹人心烦。他根本看不出明辞越睡没睡,更不知道他心底藏些什么。 其实之前说对视时会冒犯他内心隐私,纪筝也不是平白吃亏,他总能看得到明辞越沉沉眸色下的不平静,喷薄欲出的渴望,野性, 热烈与躁动。 只是他费尽功夫才弄明白,那些竟不是冲着皇位的,全是针对他的。 而现如今,遮住了双眼,男人其他坚硬而冷淡的五官线条清和了许多,总有点神像的意思。 纪筝把手伸过去,伸到伞面下,在男人的眼前晃了晃,没得到任何反应。 他顿了顿,不甘心,又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把脸靠过去,唇就悬停在白布上方,眼睛向下微瞥,仔细观察着明辞越的一举一动。 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黑夜里的伞叶缓缓变化了倾斜的方向,将下坠的水滴一律引去另一方向。 忽然之间,他唇瓣下的白布轻轻颤抖了几下,似乎是睫毛在动了。 纪筝迅速回身躺好,紧阖双眼,收回心思,尝试入睡。可紧接着床边传来了几声闷咳,又是几声,偏生那人还在努力抑制,声音听上去分外可怜,听得他不禁拽紧了自己的被脚。 纪筝憋了一会儿,冷声道:回去睡吧屋里打伞,长不高。 明辞越回道:臣已经不会再变了。 纪筝撇了撇嘴:你不长,我还要长呢。 是了,三年圣上似乎都能挨到我的耳侧了。明辞越笑了,又顿了顿轻声道,再三年,就可以超过我了。 纪筝闻言冷下脸色,转过身去,没过多久双方的呼吸声都平稳下来,分不清谁在装睡。 这南方的倒春寒一下子冷起来绝不是开玩笑,纪筝自己统共只有两床被,一床在这里,另一床眼下还在正堂那屋。 但他可怜明辞越做什么,那是现今大燕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对,应该算是万人加一人之上可这人竟会消瘦,会苍老,付出了自己的整个正盛年华为他撑伞,一撑就撑过了整个漫漫少年期。 纪筝往里侧挪了挪,在狭小的床上余出一人的空。 明辞越没接下暗示,没有动。 这人还固执着自己的侍卫身份呢。 纪筝无奈,只得打了一个喷嚏,装模作样地在潮湿被褥下瑟缩几下,孤零零地蜷缩,像一只被大海遗忘在沙滩上的虾米。 他也会咳嗽,咳得更加楚楚可怜。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身边一重。 可纪筝却瞬间皱紧了眉,他能感受到身边肌肉的劲道虬结,十分克制,似乎将惊人的力度集聚隐藏在体内,周遭是男人特有的热量,像个大火炉似地,没过多久就烘干了水分。 纪筝:? 这是一个唇色苍白,眼瞎早衰,咳嗽不断的人该有的体魄吗? 他犹如在睡棺材板,双手双脚绷紧并拢。他又侧目瞄见明辞越还竖着小臂,擎着那把伞,不肯放下。 纪筝故意试探;我给你举? 明辞越:好。 纪筝:?? 完全不留给他再拒绝的机会,没等他反应过来,明辞越已经将握得发热的伞柄转塞进了他的掌心。 不仅如此,男人还在他身旁即刻入睡了,睡得很沉,像只彻底卸下周身防备的雄狮,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春夜,陷入一场姗姗来迟的冬眠。 纪筝还是第一次清醒着观察到皇叔的睡颜,他的伞柄一不小心磕在明辞越的颈窝上,若是他有心为之,再稍施力度,他便又是满大燕唯一的掌权者了。可明辞越只是轻哼地转了个身,把习武从军多年的警惕都丢到云霄外了。 不一会儿,纪筝的头顶上被微刺的硬物压住,散乱的发凑在他的面前,一臂一腿强行搭下来,把他塞入火炉内部。 纪筝没动,下意识皱了眉。 可下一刻,明辞越像是忽然清醒,把手脚头都克制地缩了回去,乖得犹如犯了错的孩童,平平地像是在睡棺材板,又迷迷糊糊地沉吟几声。 纪筝叹了口气,这种场景,两个冤家对头合葬一棺,也不过如此了。 他见明辞越睡得难受,便自己动手,把他的手,脚重新搭回自己的身上,男人梦里也很上道,即刻缩紧,把他锁进。 一晚,就这一晚。 纪筝这会儿倒学会害臊了,悲叹这可不算他主动的,寻常叔侄也不是不可以,阴曹判官不能记他账上。 于是他把伞放下,夹在二人中间,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树荫,遮拂下来,盖住了两个紧紧相挨的头,这下天上玉皇,地上伦常,地下阎王都看不见他们了,只有他们两个,悄悄的。 这夜他久违地做了梦,梦里九个大太阳将他团团围住,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他挽弓搭箭,可射掉一个,又长出一个,气温越来越高。 该死,根本she不完! 翌日清晨,待纪筝醒来,身旁的人已经消失了,坑陷的痕迹还在,余温早已散尽。伞被收叠好,放在床头。 纪筝收拾好出门,第一件事就是黑着脸指挥着原明上房顶,把那个漏洞给赶紧补了。 原明跳上房顶,不一会儿探出头来,这么大的缝,里面全湿了,圣剩哥儿昨夜是怎么睡的啊。 纪筝: 纪筝继续黑脸:有伞,屋里有伞。 原明又茫然:自己撑着伞睡?睡着了怎么撑伞啊? 纪筝不回话,冲他翻了个白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恰巧明辞越循声从正堂穿过整个院子走过来,早。看上去真像是在自己的房间正经老实,一夜安睡。 纪筝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两人重新回归恭敬有礼的距离。 他能看出来明辞越有了明显的改变,青碴打理干净了,乌发利落了,并且那唇,不再是瘆人的惨白色。 反观积水倒影里的自己,两个黑眼圈,眼神呆呼呼地发直。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猜想,昨夜可能是明辞越三年以来的头一个安稳觉。 用完早膳,小医士过来跟纪筝小声传,还有几家给京城贡茶的商户想请他过去,不过贾万山又递了请帖,说是应上次的约定,邀他去藕香楼吃酒,末了小声跟上一句,这次还是贾万山的出价最高。 明辞越拿软布拭了拭嘴,没有要打扰阻拦的意思,悄无声息从餐桌旁离开。 纪筝想了想,还是狠下心叫小医士打发了他们,自己轻着脚步跟随明辞越回了他的屋,看看他想干些什么。 明辞越立在桌旁,背对着门,似乎没察觉到他的靠近。 那桌上纸笔墨砚一应俱全,纪筝只是远远望一眼就不禁又生出许多感慨。 明辞越的一笔瘦金小楷写的极为瘦劲俊逸,当年京城不少豪门士族家也曾为他一字豪掷千金,连原主和顾丛云幼时伴学时,临的都是他的字,只是顾丛云学出来了,他没有。 而今即便蒙着眼,那字仍不减当年半丝风采,只是明辞越需得拿两块镇纸上下夹着,才能写出一排整齐干净的字。 写几个字,挪挪镇纸,写得极慢,时常将墨点甩到白净的指尖上。 纪筝最厌到这种场景,还是走上去强硬抽了他的笔,要写什么?你说我写,别嫌弃。 他的本意是替明辞越代劳,快点写完,谁知明辞越也不跟他客气,从身后绕过一只臂,紧挨着他的手,在上方握住了笔杆。 纪筝把笔引到哪,明辞越的墨就落在哪,起笔,行笔,顿笔,藏锋。 写着写着,纪筝才发现,虽然仍是竖排字,但他下意识地按照现代的习惯,把明辞越从左往右引了,可男人竟然毫无反应,无条件信从,任由着他去排布,他去做他的眼。 纪筝又把注意力落在纸上,跟着看了起来,【时维,天德七年二月廿三晨,奠之良时也,致祭孝男立叩,致修祭于故显考明公讳长暮老大人】 这些文字读起来生涩拗口,许多字还写得极为难认,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重要的几个,明、长、暮,大燕前朝战功赫赫,一代忠臣,也是明辞越之父。 那这便是祭文了,一封迟来已久的祭文,却在其子权极皇位,荣返故里时才姗姗奉上。 纪筝肃然起敬,引得更加认真,一边陪写一边略读着内容。 前半部分概括了明长暮的生平功绩,倒了后半段读来却更像明辞越的一封家书。 他写到,子不孝,心胸狭隘,非要斩尽当年贼一雪冤仇才罢休,他又写到,子尽孝,如今奸邪已除,海晏河清,沧浪罢钓竿。 子不才,有理政之志,却无登位之心,若有一日当真身披皇袍,必无颜下九泉再叩见父母。 这段明辞越写得沉重,纪筝也读得心生悲慨,他知道明辞越坚持不肯登基的缘由了,但迟迟弄不懂这种和书中的不同性格变化又是为何。 不过紧接着,他笔锋一转,又高亢谈及当今有一少年天子纪朝鸣,端居高位而恤民心,上能震慑群臣,指挥战场,下能亲入军队,分粮赈灾,却又为人简单,不慕权位,实乃大燕百年难遇一帝才 这下子纪筝不仅被迫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彩虹屁,还得手动抄写,反复歌颂记忆自己的无数条优点。 帝才纪筝:够、够了。 汇报完国事,再报家事,明辞越继续写道,虽未有高堂得拜是一大憾事,但自己已成家室,双方各自忙碌,各立功业,日程繁忙,聚少离多,但 夫人乳名唤筝,即拨弦而鸣之器,铮铮为鸣,百鸟来朝 明辞越写不去了,因为纪筝强行握紧笔,扭着他的手,逼他退回这行开头,划掉,改成歪歪扭扭的侄子。 明辞越在他头顶轻笑,蒙着眼也能知道这小孩改成了什么。 他又扭回笔,把侄子涂黑,改成内子。 纪筝用力控回笔,执着地涂掉,使劲地一笔一划侄子。 明辞越又手上较着劲,改成歪歪斜斜爱人。 夫人、侄子、内子、侄子、爱人、侄 两人由写字发展成掰手腕。宣纸就那么薄薄一层,墨洇了干,干了洇,非得将好好一张工整祭文戳出了一个大洞,黑漆漆的大洞。 别闹了,小公子。 明辞越手不客气地往下一挪,刚好把那作乱的小手完完整整包裹起来,是侄子,是我侄可好? 纪筝: 他即刻抽出手远离了书桌,整了整衣服,甚至还奇怪明辞越怎么对他越发没个正经。又缓半拍地回想起来,是他自个放着好好的皇位不坐,非要下乡来出演乡村叔侄情。 明辞越幽幽道:臣父在时,就总念着要看着臣娶妻成家立业,这只是薄薄一张纸,寄去黄泉的,无碍人间,还望圣侄子成全。 纪筝咂咂嘴,不谈他和明辞越的爱恨纠葛,平心而论,明长暮怎的也算烈士先驱人物,只有这么点盼望儿子成家的小小夙愿,他一个当皇帝的怎么能不给弥补,不给解决? 于是他慷慨解囊,大方提笔,把自己给栽了进去,填上了家郎乳名唤筝 最多只能填这个了,明老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吧纪筝又轻飘飘笑了下,补充一句,我怕你爹知道你夫人男的,半夜从宫里祠堂飘出来,提刀砍我。 即便知道了我娶的正是圣上,依他那种忠于燕朝,温和儒雅的性子,不会的。 纪筝松了一口气,还好。 顶多就是提着银枪来追我。 纪筝:不、不太好。 祭文写完了肯定还得去坟上或故居祭拜,明老的尸骸牌位都还在京城,纪筝猜他得回明氏旧府。 分卷(66)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67)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68) 他用手解扣子,解得慢悠悠,盘扣原本系到了最上面,此时多解一颗,那咬在齿尖的唇便红润一分,眼角湿润一分。 窗外已是深更露重时,屋内却现意荡漾夜。 明辞越显然被调动了qing,蓦地攥住了他解扣子的手,嘶哑着声音。 臣可以吗? 紧接着他却猛然皱起了眉,少年从他面前的椅子上滑了下去,灵巧地钻出了他的怀,用眼神指挥着他自己坐好,又跑到远处,捡回了那条破布带子,缓缓走过来,将他的手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 明辞越低下眼,盯着手腕那两段布,圣上? 少年重新跨坐上来,推着椅背冲他笑,眼角满是关不住的矜意和骄媚,像只趾高气昂的小孔雀。 一想到我之前心里想什么你都能听到,怎么想怎么气。 明辞越垂下目光。 所以这次只准看,不准碰。 小孔雀低下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他笑得更加恣意,让人疑是凤凰鸟自东方来,一鸟鸣尽百声绝。 窗外的寒水印出了船头船尾的四只灯笼,接天连地的火光之下,这会儿还多了两个相伴而依的影儿,像蔓条与树干共生,星点坠落暗潮。 水波摇儿,影也摇。 月光一打,那影儿轻叹,摇曳.dou着,碎在茫茫水色里。 好了,都是皇叔不好,不弄了,不弄了。明辞越将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的青年放到一旁的软榻内侧,给他收拾干净下身,套上了保存干爽的衣物。 圣上想不想知道臣都听过您心底什么话么? 什么?纪筝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忘记了要哭,红通着眼睛,心底咯噔一下。 也没什么。明辞越帮他拍背顺着气,笑笑道,无非就是如何装病不上朝,如何晚去早退不参政,如何暗算臣,如何激怒臣,其余的就是一些想我念我担心我,还有像方才那样唤着臣的名讳。 纪筝瞪圆了眼睛,干脆翻了个身一头把脸栽进了软枕里,羞得耳垂比方才又红润了几分。 圣上叫臣的每一声,臣都没曾错过,没有忘记。 明辞越捏了捏他的耳垂肉。 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夜里。 睡会儿吧。他从舷窗往向运河远处,破晓乍现的天际线。 天快亮了。 三年里,明辞越确实没怎么睡过安稳觉。他从不留宿宫中,无论办公到再晚,都要出宫去住郑越府,合衣躺在那张积满尘灰的床板上,摘下眼罩,望着屋梁。 他常做梦,梦见只有他胸那么高的少年仰头望他,他能听见少年在心底喊他皇叔,可转瞬少年便长成了跟他一般高的俊逸青才。 他将青年双手双脚都用腕粗的金链锁住,锁在那张幽深的龙榻内侧,青年不逃,只抬起头质问他。 为何不经允许,偷听我的心底? 叔,皇叔。 然后他就醒了,彻夜辗转再难眠。 出宫遇见纪筝确实是未经安排的偶然,他本想作为叔父交了房租就逃开他没脸留下,可谁知那夜伴着雨声在青年身边,一觉到天明。 他没出息地反悔了,出尔反尔了,舍不得了,逃不掉了。 圣上?! 明辞越突然惊醒,发觉自己也在船上靠着舷窗的那间窄小软榻里睡着了,他睡得实在□□熟了,以至于不知身侧是何时空落下来的。 起身望窗外,天色不早了,此时已经经过了上个渡口,渐渐驶离乌州。运河两岸渐宽,河上来往小舟遥远模糊,看不清内里。 明辞越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唤人来询问,他披上外衣,动作缓慢地起身,挪着步伐一点一点地出船舱,阖上门,抬脚上二楼,走上露天的甲板。 叔? 那一声实在像他的幻听。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眼前的身影挺拔如柏,像是沧海横流间一座绝仞的峰,一柄遗世的剑。 明辞越远远地逆光望着他,又像是跨过时间,望见及冠之年的自己。 他不敢靠近,只稳住声音问:怎么没走? 不走了,想让叔再多看我几眼。 站在水天相接,一片鸥声处的青年转过身来,背倚着船舷,拢了拢被江风撩乱的发,含笑欲放。 皇叔。 作者有话要说: 有额外四千字,出门左转@大眼睛仔那边哦 筝筝和皇叔的故事开始在水边,结束在水边,正文完结啦!! 首先给大家道歉,这本确实是我有史以来写过最龟速的一本,期间家庭和学校也有不少事让我一度动摇,可是上来看到大家留言,真的会很感动,最终还是给筝筝和皇叔交出了一个(按照我自己原本大纲来说)还不错的结局。 最近给自己换了新环境,也算是重新开始,从头做人(跪谢各位老板们,你们追更辛苦了!!! 遗憾和不足还是会有的,一直写就会一直有不同想法,所以每本都会有缺憾,但是我会在不同时期用不同作品遇见不同的你们,这是我最爱网文的一个原因。 追更真的很难很难的,不知道追到现在的你们还有多少,不管有没有完整看到这里,我都要再次感谢你们,就像是构成了一座孤僻隐世的岛,让我暂时逃离现实,可以在这里与你们相聚,每个人都参与了纪筝的世界,而现在我们只是暂时离开,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最后,番外之后更,大家可以先收藏下专栏和几篇预收么QAQ 电竞狗血文老男人vs小奶狗,豪门甜文霸总金丝雀 爱你们,芜湖芜湖~~~~ 第64章 番外 天德七年三月, 谷雨时节,京城中同时举行了两场声势浩大,风光无限的大婚之礼。 一场是城南郑越府璟亲王明辞越的, 一场是城北皇家的。 皇家哪位的?自然便是那偌大金瓦城里唯一的主儿,燕和帝的。 按理说这王爷和皇帝的婚礼,用上下尊卑礼法之分, 为了避讳,必不可以放在同一天举行。 可不知是哪里来的道士,跟礼部宣讲一通, 竟说这二人八字有冲, 必须得在同一天迎亲, 两位贵人才能逢凶化吉。 礼部原本咬定祖宗礼法不肯松口,后来又想到这小圣上确实身体虚弱,在宫里硬生生躺了小两年, 王爷从江南监工疏浚运河回来, 才突然得了好转,而那王爷也是南下归来眼疾立马康复, 健朗如初。 朝中上上下下的大人们一琢磨, 恍然, 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选定日子, 两场大礼同时同规操办起来。 为了龙体着想,这日子选的着急,选定了才胆战心惊,先斩后奏地知会了那二位。 圣上听后,不甚在意地表示:朕无所谓,皇叔那边松口就行。 璟王听后, 微微颔首:圣体为重,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圣上了。 这内务府一听,便在郑越府和延福殿两头忙活起来。 圣上和王爷皆大病初愈,这大婚办的倒像是冲喜。 圣上和王爷迎娶的倒都是南下带回来的布衣人家。 那王爷也在迎亲,圣上没有其他长辈,拜高堂时该拜谁呢。 这王爷从南往北走,圣上从北往南走,哎呀这,这闹得倒像是王爷给圣上冲喜呢。 几个内务府的小侍从突然噤了声,低了头,原是这太医院新上的御医总管从他几人身旁经过。 小医士用眼神示意他们干活去,转过头,心里默默流泪。 少说点大实话吧,看破不说破,皇家底裤都快被你们扒干净了。 这厢圣上倒是任由流言蜚语飘来飘去,毫不在意。 大婚当日早上起了,火红的喜服就挂在身后的架子上,今日他是前去娶亲的。有别于嫁人,都道人生两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纪筝心情着实不错。 小内侍在门口心惊胆战地伺候着。 圣上,今日璟王殿下有事来不了,需要奴才们服侍您更衣吗? 小圣上的衣服从来都是他皇叔给打理的,他们这是疑心圣上一个人究竟会不会穿衣服。 不必。 只见延福殿的门开了,火红袍摆飘出,一俊挺无俦的青年郎一边挽着袖口,一边从内而出。 四下无人再语。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青年身上,敢看的不敢看的,能看的不能看的,一时间全都偷偷抬眼瞧过去。 少年的圣上也俊,是带着稚气骄矜的小孔雀,此时的圣上身材抽条了,眉眼舒展了,性子沉静了,贵气不可方物,像是花中之王,鸟中之凰。 让人不禁惊叹,这人当真天生为高位而生,即使不坐皇位,也合该高居后位之上。 雪肤红袍,乌发丹唇,一颦动京城。 起轿! 辰光乍破,一鎏金雕凤步辇自宫门口起,自北往南。 与此同时,一披红浑黑烈马自郑越府前起,自南向北。 整个长安主道悉数被清空,为这南北而来的两队人马,一黑一金两种帝王之色腾出了一条道。 道再宽也只有一条道,南北两方必然中场相遇,一时寂静。 正当郑越府的家丁机灵懂礼地默默要往一边退去,辇轿里出了声。 恭喜皇叔得一佳人,缔结良缘。 璟王点头:也祝圣上与新后笙磬同音,琴耽瑟好。 圣上挑帘回首:朕这新妇,宜室宜家,小意温柔,虽粗笨不懂做羹汤,却专喜舞刀弄墨影。 璟王低头一叹:臣内子不才,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射御书数差强人意。 众侍卫,家丁: 众侍卫,家丁:他们在攀比什么,比谁家夫人笨? 原明: 原明:夫唱妇随,闺房‍‎‌情‌‍‎趣‍‌‌。诸位这脑子,真是凭本事打的光棍。 又见圣上眉峰一挑,轻吸了一口气,朕的新后与朕永结同心,愿给朕一年抱仨,儿孙满堂,也祝皇叔早生啊唔唔唔呜! 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被带上。 谁给你一年抱仨?男人逼近,连带着滚烫的气息烧灼过来。 新后呀。纪筝眨眨眼。 你祝谁早生贵子? 祝你呀。他弯了弯眼角。 纪筝环绕男人结实的腰身,暗示性地碰了碰劲瘦的小腹,又悄摸地摸索到肋下,给你三次机会,怀不上龙种就哎呀呀叔哈哈哈哈哈哈,别闹了! 明辞越先一步找到了他的痒痒肉。 纪筝的痒痒肉真的很好找,一网撒下去全都是。 明辞越实践出真知,无数次箭在弦上,将办正事时,点错了开关,无意触发,便一发不可收拾,整个后半夜笑死,根本停不下来。 哈啊,哈哈哈求、求你了。 你说谁粗笨鲁莽? 纪筝强忍着泪眼:那你说谁差强人意呢? 你说谁不会做羹汤? 纪筝和他最后的倔强:你,你说谁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明辞越压着笑意,耐着性子:演够了没? 纪筝闻此言又来了性质。 他被摁在软座上,眼角发红,狡黠地挑笑一下,即刻又变了神态,璟王你,你这是,劫轿抢婚车,哪怕你对朕娶的皇后再不满,那也是朕亲自选中的人,朕心悦于他! 尾音颤抖,还含混着惊恐的哭腔,听上去倒有八分像真。 明辞越: 很好,我对我不满意。 明辞越微微起身,淡然道:圣上可能还没见识过什么是抢亲劫轿 再给圣上次机会,说一遍心悦于我。 并辔两匹骏马被后座的震动猛地一惊,扬蹄高吁一声。 整个马车支架都被连带着局部地震。 间或还传来车内的惊呼打骂声。 延福殿的侍从握紧了剑柄,郑越府的家丁拿起了□□。 双方精神紧绷,严阵以待。 原明: 原明:放松放松,都是自己人。 他拦在人群和车马之间,竭力伸展的小臂膀,在辇轿之前显得摇摇欲坠。 里面传来青年的声音清越。 哈啊哈哈哈,唔别碰我! 侍卫拔刀:原总督,这是? 原明:王爷在帮圣上整理衣领。 又是清脆啪地一声响,男人低沉倒抽一口气。 嘶,筝筝!别乱动。 家丁攥枪:原总督,这你得给个交代。 原明:圣上在帮王爷扣紧腰带。 两个手长腿长的成年男子挤在一间轿厢里着实委屈,紧接着那轿厢在连绵起伏的余震中发出了咯吱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原明彻底放弃遮掩,沉默片刻,我说他二位在切磋交流手艺有人信吗。 车帘半开,璟王探头嘱咐原明可以起轿走了,别误了时辰。 他们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圣上衣衫整齐,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仅留着表情矜傲的侧脸带了些说不清的赧红。 没见过臣为圣上整理衣物?明辞越挑眉,遮住众人视线。 他们皆舒了一口气,连带着原明都按了按胸膛,幸亏,幸亏是穿着衣服的。 迎亲辇轿装模作样地沿着宫城绕了一圈,算是接到了帝后,平平稳稳地停回延福殿门口。 因为冲喜大婚性质特殊,这南北两场典礼都谢绝了贵胄宾客,低调举行。 分卷(69) 明辞越下轿亲自为他掀了帘,纪筝一路被闹累了,此时懒洋洋的,不是说好去你那完婚? 明辞越没应答,笑了下作势要抱他出来。 纪筝又忙推开:我已经有皇叔耳侧那么高了,不是小孩子了,腿那么长,肯定抱不下了。 明辞越闻言皱了皱眉。 下一刻纪筝直觉眼前天旋地转,侧脸靠上了胸膛,一只手在下拖住了关键部位,将他那五尺大长腿蜷折收入怀中。 纪筝:中年男人的自尊心真可怕。 只要明辞越在场,他就得装出腿不能走手不能提的半残状态。 都是为了维护皇叔自尊心,纪筝默默安慰自己。 没有傧相嬷嬷们的指引,这只有二人见证的典礼随便的很。不过明辞越还是很有仪式感地给他手里塞了红绸酒盏,引着他按照民间习俗走。 别拜了吧,我们既无王法又无伦常的,拜谁呢,天理不容我们这种人,让明伯父九泉下看见得气死。 纪筝趴在他耳朵旁吐气,我们可以直接进行下一个环节的。 明辞越看了眼男孩低垂黯淡的目色,皱了皱眉,不理会,将他放到地上。 一拜天地。他自己轻声念道。 纪筝闭着眼,一脸决然就义的表情,僵着身板,梗着脖子就是不肯拜。 明辞越捏着他的后颈肉,像拎小鸡仔一样,笑着带着他躬身下去。 二拜高堂。他们转过身,堂上空空如也。 我们哪来的高堂。纪筝用脸颊蹭了蹭明辞越的手心,皇叔早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臣将辞去亲王爵位以及所享食禄封田,且明氏往后皆不会传此封号受此荫蔽。 明辞越,你什么意思?纪筝警惕地抬眼看他。 我的名字将和你一起并列于族谱之上,奉入高庙,大燕三世后位之主,淮水乌州明氏。 我将并立于你的朝堂之下,位居右相,封西将军,你愿看大燕多久,我便陪你沧浪驻守多久。 明辞越摩挲着青年的脸畔,轻声道,从很久以前开始,圣上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脱去亲王之袍,他将不再是一人之下的监国之王,却也斩断了最后一点可以为后世所诟病的可能,他以男性之躯,为相为后,为爱人伴侣,更为大燕的擎天栋梁。 夫妻对拜。 两人同时低头下去,一高一低,连带着那喜服下的挺拔腰身也弯下去。 离得太近,那两人额头碰在一起,清脆一声响。 明辞越没顾得上扶自己,下意识先帮纪筝摁住了额角,疼吗? 纪筝微微抬了头,就着矮身的动作,一时没起来,也没说话。 下一刻手里的红绸不要了,酒杯摔开了。 他扑过来,抬手扣住后颈,郑重,热烈,自下而上亲了过去,连带着身上檀木的味道,还有青年独有的朝旭气,全部挨过去,塞给他,去吻他,爱他,拥抱他。 无论训练过多少次,男人的技巧显然依旧比他好,轻轻松松便夺过了掌控权。 纪筝能感触到那只流连他脸畔的掌心下移了,捏紧,挑起他的下颌,用高位者的姿势慵懒悠闲地加深。 他只得一再仰头,再仰头,喉结战栗着触碰空气,在缺氧沉顿中消磨着时光与爱意。 他半窒息着,红着眼角,泪滴坠成丝线,还未来得及坠下,就被一只粗粝的指尖点住了,揉碎了,划过他寒颤的肌肤,叫他在蒙昧之间拉扯。 数段脊椎,一时间躬紧如弦。 纪筝阖着眼,听见他的爱人在说话。 圣上,怎么这就接受不了了? 纪筝挣扎地咬着唇闭紧了眼。 是的,无论训练过多少次,见到爱人的每一天,每一次,他都像极了初次相遇,反应真诚,僵硬,青涩,而又原始的悸动。 究竟是何时被抱到那张红花梨软木御案上去的,纪筝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明辞越的手臂撑在他两边,他便两脚在空中悬空,勾着,晃荡,拽着男人衣领又与他玩笑嬉闹了片刻。 桌案上的文牒书卷悉数被扫到了地上,半干的墨砚倾泄,在洁白如洗的宣纸背上泼出了数道墨花。 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一齐全倚重在那片凌乱狼藉之中。 纪筝看着明辞越望向墨笔的目色一沉,手伸向衣袍,心里便暗叫不好,连附赠上几个吻,湿露着眼睫求饶。 红花梨软木终于先他一步担不住重,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明辞越被转移了注意力,收了作弄人的毛笔,笑了,你知道为何今日不去我府上完婚,偏要回你这延福殿? 他侧身倚上,桌案吱一声。 他故意俯身,桌案呀一声。 圣上赐臣的软榻也是这等上好的红花梨软木。 他贴过来,淡淡道:怕是,消受不住。 纪筝脑海一片嗡鸣。 他茫然不懂这消受不住是何意。 是明辞越受不住这赏赐。 还是床受不住。 还是他受不住。 幸得延福殿后殿那张龙榻有着玉质金石为底,趴在上面安稳得紧,没什么受不住的。 夜半纪筝忍不住要逃时,总爱哭着抓那红木立作的栏杆支架。 但一想到那寒碜的咯吱声,苍白的指尖在空气中摇摇欲坠,半晌又咬牙伸回来,撑在榻面上,埋在棉被里,死撑着。 不眠的夜晚灯油燃得最快,烛芯烧尽时,延福殿啪地一下陷入昏黑,唯剩窗缝边打进来的丁点曦光。 纪筝从床帘边缘探出了脑袋,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色。 国典后的第一个早朝,也是小夫夫新婚后的第一个清晨。 卯时三刻上朝,此时还有小半个钟头,明辞越都睡着呢,纪筝也佩服自己怎么就给爬起来了。 可能,亢奋和肾虚一样,总是在过度疲惫之后。 那两双足踝,从袍摆下面探出来,如修竹又如净藕,从明辞越身侧悄悄跨过,出水而立。 明辞越没有睁眼。 可即刻那藕段便被人恶劣地绊住了,缠住了。 是水中附生出来,纤柔又有力的五支藤蔓游草,软软地钩住它,企图把它带回淤泥中深陷沉沦。 再睡会儿吧,还早。明辞越阖着眼,勾了勾手指,沙哑道。 怪不得从此君王不早朝,原来真的不怪君王。 君王无罪,君王可怜,君王也想起床,君王都是被迫的 纪筝意志不坚定地绵绵软软躺了回去,在接触榻的一瞬间又瞪目弹了起来。 不对,今天不能迟到,今天是君后的册封大典。 册封大典的主角又笑了,圣上无妨,早朝往后都推迟到卯时七刻了,另增设急报夜奏,有事直传,来得及的。 喔 纪筝又意志不坚定地绵绵软软摊回去,接触到榻的那刻突然睁目坐了起来。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劝服吏部调整的时刻?专门给我调的? 你怎么知道朕不喜 纪筝潜意识里觉得哪里不对劲。 被明辞越一眼看穿的恐慌感又重新笼罩上来。 纪筝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而回应他的只有另一侧安稳的呼吸声。 不至于,不至于 应该是明辞越本人婚后早起不来,就是想赖床。 他安慰好了自己,倒头睡去,半个时辰的回笼觉睡得比一整晚都香。 不一会儿,纪筝又在梦里被枕侧的蛋羹香馋醒。 眼前,梦幻般的田螺姑娘。 明辞越穿着单衣,侧坐在床畔,那一勺金黄润泽的咸香蛋羹,在昏暗中仿佛闪着熠熠圣光,连带着他本人周遭都笼罩着佛光金圈。 空气中馥郁着香油与烟火奏鸣的热香,还带着蒸汽水的淡甜腥味。 纪筝侧卧在床头,直愣愣地看着明辞越一吹,一吹,那勺中蛋羹一弹,一晃。 正当他瞅着温度适宜,微微张开了口,暗道皇叔贴心时,明辞越也张开了嘴,把绍凑近 纪筝赶忙闭上嘴,抹了抹唇角,板着面孔轻咳几声。 明辞越咽下那口蛋羹,缓缓回头:圣上醒了? 纪筝瞥着碗底,点了点头。 明辞越笑了,那就烦劳圣上陪臣用膳了。他也不故意馋他,你一勺我一勺不一会就将碗底刮了个干净。 纪筝餍足地拍拍肚子:不错,婚后第一天的早食就是别致。 明辞越乜了他一眼,幽幽道:其实也不算早食,就是给圣上早朝前加个餐,勤政也不能饿着肚子去。 原来只是加餐? 纪筝:???你又知道了? 明辞越收拾托盘走了,留着纪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用完加餐,时辰已到。 待到二人片刻钟后互相收拾停当,一人玄袍,一人黄袍,一同从乾英殿正门负手步入。 全朝文武并列两侧,低头拱手,即便心中再多异样不满,历经这两年,此时也已低眉顺气,不得不承认这二人一龙一虎,共治天下,不起争执,才是保存大燕实力的生存之道。 况且一玄一金,一温润一贵气,皆是两袖清逸,绝艳无俦,并立一起养眼的很。 正在他们出神感慨之时,金袍顿了半步,悄咪咪拽了拽玄袍。 玄袍:怎么了? 金袍:朕看这龙椅有些陌生啊 玄袍:有吗?没坐过,都一样吧。 金袍:朕瞅着上面怎么高出一块,垫子?垫子! 好家伙,他那又冷又硬的金板凳上终于有人肯赏他个垫子了。 纪筝坐在上面,热泪盈眶,眼神崇拜。 明辞越迎着他的目光,温和笑笑,圣上坐着垫子还会痛吗? 纪筝笑容石化,缓缓回忆起来。 【龙椅好硌啊,屁.股痛,谁来救驾! 什么时候下班,空气好安静,没人听见朕的肚子叫吧 帽子好沉,脖子要断了,王爷何时篡位啊,朕快扛不住了!!】 纪筝:不会吧。 纪筝:你,那个时候就,能听到了? 他还怀抱着丁点希望,却只见侧畔的人矮身凑近过来。 明辞越耳语:臣救驾来迟。 纪筝: 册封大礼全程结束得很快。甫一完毕,满朝鱼贯而出,无一人想在那二位大婚头天就找茬。 皇叔。青年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你们是不是每次上朝都听着朕的肚子叫。 明辞越回头,见小孩靠着椅背,耷拉着脑袋,显然还在生闷气。 没有。明辞越半跪下来,除了臣,谁都不知道。 他勾勾青年的脸侧,笑着叹道:臣也是三生有幸,才得听圣心呢。 还沉吗? 他半开玩笑地出手替圣上托腮,撑着脑袋,撑住那颗十二金玉旒珠的大帽子。 圣上委屈巴巴,抬首凝视他,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以后都不戴了。 明辞越随手一抛。 三世珍传,大燕唯一的那顶冕旒礼冠就这么在空中划出一道大弧线,落在了龙椅靠背那条金雕龙首上。 皇袍一飘,两人一同纠缠掩映在了龙椅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真的完结啦,很感谢大家! 隔壁新开了古代‎‍仙‌‌‍‍侠‌‎‌预收《重生成全修仙界早死的白月光》QAQ求收藏 分卷(2) 明辞越本就是习武之人,行伍出身,西北关塞的□□战神,力度,速度,哪怕被囚在京城鸟笼之中,掀开那层温润翩跹贵公子的表象,仍可见到鲜活锋利的力量之美。 那力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在纪筝愣神之际,下一秒温度猛然远离,身下那剑一撤,他瞬时失了支撑,被直直摔到了竹木坚硬的美人靠上。 嘶。后背着木,小天子吃痛闷哼出了声。 两人同时愣住了。 纪筝咬牙回头一看,那明大美人正盯着他的袖口直出神。 纪筝也低头望去,金丝袖口以及他的两手心此时皆是墨黑一片,都是方才遗诏惹的祸。 好一个洁癖狂。 摔死朕了,好大的胆子!皇叔是来谋杀朕的吗!纪筝咬着牙关,狠狠瞪了明辞越一眼,后者迅速跪地请罪,低着头谦恭极了,却无半点要上来搀扶之意。 微臣不敢,方才救驾心切,又不敢唐突圣体,只得出此下策。 纪筝撑着疼得一动不敢动的后腰,面无表情:哦,是朕之过,误会皇叔一片心意了。 明辞越沉默片刻,是臣之过。他的头低得更低,面容隐去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他也有点懊悔,知道自己惹了大事,方才只是条件反射地不想碰到那脏处,谁知怎的直接把天子给摔了下去,看样子还摔得不轻。 他悄悄抬头看小圣上,只见那张精致犹如瓷质的脸蛋上,长眉仍痛苦地紧锁。 不知为何,圣上今日夜中打扮却格外端庄正式,除去那些斑驳的墨迹,身上的龙纹锦缎华服竟穿得工工整整,勾勒出腰身的曲线,乌发高束戴上了玉冠,唯有一丝在方才的挣扎中掉落出来,隐约在雪白如藕段的脖颈旁。 圣上贪于奢淫享乐,流连于后宫多时,明辞越已经好久没见过束礼冠穿正服的天子了,本想着只是确认一眼,又多看了好几眼。 在烛火的通映之下,高拢衣襟间露出的少许肌肤,雪白,明晃晃地刺眼。他无意想起了方才情急之中触到的腰身,虽是一触即离,但很软,很细,是长期惰于锻炼的孱弱轻柔,状若无骨,落在他的手间,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天子的怒斥声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吸引来了周遭的侍卫,连带着从宫中刚赶过来的总管李儒海。众人瞧见跪在地上的是当朝唯一的王爷,璟王明辞越,皆是大气也不敢出。 李公公扶了一下,璟王跪得端端正正,毫无要起身之意。 李公公又去搀天子。纪筝等不来明辞越道歉搀扶,哪里肯承认自己被他摔痛了,冷着脸扶腰坐端正,就是不肯起。 明辞越问:圣上方才好像是要找什么? 纪筝这才回想起来远走高飞的假死药,这药只是短暂地爱过他一下,还不如从来就没有出现!他身痛加心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下假死出宫是没可能了,想要彻底解脱他还得继续演暴君,走剧情,刷仇恨,摧残逼迫男主角。 皇叔,对不起,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纪筝怒火中烧,借着人设随意任性发挥,演技更加浑然精湛。他阴恻恻一笑,转头问:李公公,这御花园的池塘有多大? 李儒海有些疑惑:总共十余亩? 那就好。纪筝一拍扶手,给皇叔个渔网,让他给朕下水去捞,或者让他一夜之间把御花园的水吸干净! 明辞越终于抬了头:敢问圣上捞什么? 纪筝冷哼一声:朕的夜明珠,墨绿色,这么大一颗。边说着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假死药不能提,一提他就心口疼。 半夜擅自私闯御花园禁地做什么,随身带剑,是谁给皇叔这么大的权力,若是刺客怎么办。纪筝的语气越说越重,若不是没有条件他恨不得当场起立以壮气势,这哪一条罪名不能定个死罪,皇叔不找也可以,能担得下罪责就行。 不知道这样刷仇恨值能不能行,纪筝说完就观察明辞越反应,想从中找到他不满生厌的蛛丝马迹。 明辞越身旁的一侍卫好似有些按耐不住,想要扶他起来,却又被他推到一旁,依然是那张隐忍极了的面孔。 纪筝认出了他,是明辞越从家中带到战场再带到宫中的亲信韩城,性子不稳,书中没少给明辞越惹麻烦。 侍卫长呢,就没人拦下他吗?纪筝目光逡巡至下。 韩城立即出声:圣上,侍卫长不就在你眼前。 哪里? 纪筝一顿,转头四处瞧了圈。 李公公连忙打圆场:璟王将圣上安全时刻挂记心间,为了圣上安全夙兴夜寐,日夜带班巡视宫中,今日恰巧碰上也是缘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小圣上放过此事。 天下谁不暗地里道璟王有才有识,国士无双,而天子除了脾气大,在宫中的权位并非那么绝对,就连大公公说话都会斟酌几分究竟要偏向谁,就当卖王爷个人情。 纪筝慢半拍回想起来,这是书中明辞越被天子恶意封为指挥使,指派了后宫保镖巡逻员工作的那一段。 明辞越出身将门,全家男丁赴沙场作战。其父明长暮却在领兵之时只因一某须有的贪腐罪名,被京城紧急召回,后明长暮拒不从命,壮烈战死沙场,却再也无法洗脱冤名,明家门匾被摘,爵位被褫,明氏被除。明辞越本应恨透了皇家,却又再一次在城门上千里单骑救下先帝,因故被先帝醉酒高兴时赐了国姓纪,结义弟,改名字,与原家划清了干系,折断翅膀,囚在京城里做闲散王爷。 哪里来的纪辞越?皇家内部反感他,排斥他,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拿他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异姓王罢了。 王爷爵位甚高,本不应入后宫当侍卫,然原主如此使唤他,就是想进一步折辱他,恶心他,让他做自己最反感的皇家看门犬,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行吧,狠还是原主狠,这种狠纪筝可表演不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一身干练玄衣,满肩霜露的明辞越,一时语塞。 圣上夜半出了寝宫,跑这御花园做什么?李公公小心瞅着纪筝的脸色,也不传一声,可担心死奴才了。 纪筝随口答:逗鸟。 众人皆望向那鸟笼,假死药药劲未过,白翎羽的小鸟此时仍闭着眼蹬着腿,奄奄一息。 韩城倒吸一口凉气:这鸟不是璟王陛下送的生贺礼,西北大漠上珍贵极 明辞越打断道:无妨。 正巧是明辞越送的鸟?纪筝不禁皱眉,瞧着贵鸟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也不便多加解释,强撑人设,一脸的不在意:玩腻了,不禁玩,皇叔下次再送个。 就这么给糟蹋死了,这次是鸟,估计下次就是人了。 韩城此言一摆上台面,整个亭阁之中瞬时寂静,夜风呜咽而过,连纪筝都有些茫然绷不住了。 他刚要表演发作,却见明辞越猛地一剑抽在韩城后膝窝上,反手剑柄打在他的小腹上,韩城瞬时双膝落地,干呕哀嚎一声。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明辞越已经快速收了剑,整理好仪态,垂下眼睑,恢复温润君子的模样,四煞的杀意瞬时收回,是臣疏于管教。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纪筝无言,总感觉明辞越这是救了韩城一命。 他怔怔地望了会儿跪在眼前的下一任帝王,什么都看不懂,又隐隐感觉高坐龙椅的自己对比起来,实在是太幼小无力了。 算了,又不是他想当皇帝的,该让位就让位,他绝不犹豫含糊。 罢了,回宫回宫,玩腻了,朕要乏死了。 李儒海立刻马屁地弓下了腰,献出宽厚的脊背,却立即就挨了天子笑骂着蹬了一鞋印。 纪筝不要人背,他强撑着腰被众人包围着,缓步挪上了步辇。这皇宫虎狼环伺,甚不安宁,他不敢让旁人瞧见自己受了伤,一点也不行。 察觉有目光望向自己,纪筝立马回头,却看见明辞越未得指令,仍垂着目光,不卑不亢地跪在原地,他想起方才仍有些胆寒,连忙厉声叫皇叔快点跟上。 步辇很快就离开了,明辞越跟着要走,却被韩城拽住了袍角,殿下,我们的那些计划 明辞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沉默半晌抽出了衣角,从他身上跨了过去,仅留二字:慎言。 回了延福殿内殿,纪筝迅速拉上层层帷帘,将李儒海连带着明辞越众人一同挡在外殿,只让侍卫传唤了太医院最小的医士来问话。 经刚才一番折腾波折,后腰的痛早已没了感觉,可纪筝就是不放心,生怕给这好端端的娇贵身体留下个什么后遗症。 前生在病床上躺了一辈子,这世他可不想要了。 自己掀了衣袍,扭着头,纪筝对着昏黄铜镜好一顿仔细探查,上了手一点点摸索,寻找着跌打损伤的淤痕。 小医士轻轻推了门,圣上那车马银两,还有假死验尸 纪筝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还验什么假死,朕是真伤着了,快来给朕瞧瞧。 小医士挪步过去,那光洁细腻的后腰之上,生着一对漂亮极了的小窝,一双肩胛骨在瘦削的脊背上显眼极了,仿佛展翅欲出的蝴蝶薄翼。可除此之外再无痕迹,这就是聚全国财力供养出的贵重龙体他不敢耽搁,又伸手按了几下,骨骼肌肉皆完好无损。 可他越说无恙,天子越皱眉,满脸的不相信,对他的医术表达了高度质疑。小医士索性开了几副外敷药以慰圣心。 贵人都是给自己吓出来的毛病。 纪筝小心翼翼放下衣袍,千叮咛万嘱咐小医士自己去抓药,万不要将他受伤之事传出去。 原主这种暴君四下造孽,惹是生非,若是受了重伤腿脚不便的消息传播出去,指不定普天同庆,刺客杀手蠢蠢欲动,或许连带着他那皇祖母都要策划重新培育一健健康康的新傀儡。 四下皆是死路,唯有将皇位守到主角成长反击的那一天,他才能圆满退位。 纪筝故意凶道:若是消息散出去了,朕拿整个太医院给你陪葬! 什么消息散出去了?声音缓缓的,带着慵意。 帷帐被风掀起了一个角,一红色身影隐约印在纱幔之上。 这形象纪筝心中警铃大作。 完了,朕未曾谋面的变态爱妃寻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下次再送鸟给小圣上玩 划个重点攻受不一家哦,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狗头保命 明辞越其实赐了国姓叫纪辞越的,但他不承认,皇家也不承认,只有小天子讽刺他恶心他的时候故意叫声皇叔hiahiahia 第3章 夜里寝殿内左右燃起了两列宫灯,烛影幢幢,摇得人眼前昏花暧昧。 纪筝自己掀了帏幕去瞧,只见外殿除了宫人明辞越,果真多出了一红衣青年,衣装不似大燕保守正统的样式,左右袖口连带着衣襟露出了雪色肌肤,面上却又严严实实地蒙着一层坠金珠的红色面纱,连到脑后,在发梢挽成了一红缎小结,唯露出一双略挑的丹凤眼,当真配得上旁人称一声异域佳人。 只是这美色落到知晓故事原委的纪筝眼中,简直无一处不张扬着黎婴变态的神韵。 说什么自西域远嫁来的风俗,那面纱明明是为了遮掩身份加喉结。 没错,这被原主强抢入宫却还未来得及见几次的西漠和亲妃是个男的,还是纠缠明辞越的反派之一。 黎婴本是西漠的皇族出身,负责坐镇自家后方阵营排兵布阵,与驰骋于大燕前线的明辞越殊死争夺。 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相爱相杀,最终的三局惨败戳中了他诡异的兴奋点,令他彻底臣服于这个敌国素未谋面的前线将军,于是就趁着护送公主入燕的和亲队伍混了进来,想要凭魅力拐走明辞越,实在不行卸掉一只胳膊腿带走也行。 谁知还未见到明辞越,他自己就被皇帝截了胡。蛮横而不要脸的燕国国君竟然仗势欺人,当街拦婚车,不要公主只要他。 原书中黎婴以擅用西漠虫蛊草药著称,一直以暗杀皇帝,再将明辞越做成永不苍老的标本为目标。 纪筝走近几步,看着那道浅笑盈盈的红影与沉默的玄衣并肩而立,在心中默默揉了把脸。 蛮横而不要脸的原主强取豪夺回来的大变态,自己一天都没享用,为何要让他无辜的纪咸鱼独自承受,这不对劲。 皇叔。黎婴学着燕国的规矩,讨巧地叫了声长辈,声音是男女莫辨的阴柔挠人,他的目光在纪筝和明辞越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到了纪筝那略微僵直的窄腰间,弯了弯眼,似笑非笑,瘆人极了。 明辞越负手而立,神思不在这侄媳身上,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他不知眼前这个正是自己作战多年的敌方天才对手,自然不会感到有任何异样。 纪筝心里却咯噔一声,他仿佛从这一声皇叔里听出了浓浓的哀怨和杀意,都是因为他的阻隔导致黎婴爱人变长辈,这大半本浓浓的狗血味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达成侄媳小叔禁断恋了。 纪筝真想乖巧懂事地为主角们腾场子,然而他还得将好色蛮横的无脑人设进行到底。 小天子对待美人该是什么态度? 爱妃怎的今日有了兴致主动来找朕,可是半夜独身一人睡不着?纪筝笑得促狭,顺带还点了点脚,虚情假意地虚虚捞过了爱妃肩头,只是这爱妃比他还要高半头。 这问题其实纪筝知道答案,他穿书过来的几日都从未见到黎婴现身,今日若不是嗅到了明辞越的气息,这人怎肯出来。 谁知纪筝忽是在一阵惊愕中被人反捉住了肩臂,直直裹进了爱妃宽厚的怀抱。 内力对比太过悬殊,仅凭天子不学无术毫无武功的身子根本无法抵抗,饶是他全身都在拒绝,在外人看来也只是轻微的颤抖,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别有一番皇家的伉俪情深。 圣上这手是怎么搞得。轻柔的嗔怪,是指他手心间的墨迹。 黎婴从怀中取了一桃红软帕,温柔体贴地去擦拭,从掌心到指甲尖,每一寸都仔细地照顾到。纪筝的手叠在他的掌中,软帕叠在纪筝的掌中。 末了,黎婴又上手亲自整理起天子繁复的燕国华袍衣襟。全程低眉顺目,小意可人,这做法颇有些正妃之姿。 纪筝全程只提心吊胆,迷迷茫茫,担心那帕子上究竟下了什么毒。 不应该啊,黎婴绝对是恨极了半路抢亲的小皇帝,即使无法即刻送他去死,也是对他贪色骄纵的性子厌恶万分,敬而远之,今日这是难道他演戏穿帮了? 分卷(4) 一夜之间,圣上肾阳亏虚的消息便开满了整个大燕京城。 好你一总管公公,朕伤着哪你看不出来吗,你们就盼着朕肾虚断后是吧!纪筝顿了顿,找回重点厉声道,昨夜跟子时后跟宫门外还有交集的宫人侍卫一律给朕找出来! 他要趁此次将那些埋在眼前不疼不痒的小刺揪出来一批。 李儒海懵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圣上不是挺喜欢收礼物的吗。 既然你们都说朕身体不好,那这早朝谁爱去谁去吧,朕歇着了!天子飞起一脚踹上门,门框直直磕在李公公鼻梁上。 还演什么演!亏着他还勤勤恳恳伪装好了要早起上班,谁知这满朝廷都替他找好理由,请好了病假。 纪筝生气之余又佛了下来,咸得安详,事实证明他没那本事智斗心机,防患未然,还是放松心情,躺平享受比较好。 明辞越也被天子一齐关到了门外,他望着殿门顿了顿,不禁勾了下唇。 圣上怎么可能突然变性,主动早起上朝,果真还是他多虑了。 韩城就站在不远处,一身低调的侍卫装束,璟王府这次自然也有送礼,是他负责押送进来的。 韩城快步迎了上来,满脸心忧:殿下,昨夜 昨夜是你们安插在延福殿外?明辞越瞥了他一眼,先声问道。 韩城点头以应,昨夜是多好的时机,恰逢他又娇气生了病。 娇气生了病?明辞越突然回想起那截细弱的腰,皱起了眉,话语中没了平日的温润,不是时候,下次没我命令,妄行者除。 韩城还是不放心:那小皇帝性子顽劣,将您留在宫中有意羞辱,他没对您做什么吧,我们守在宫外想着应和着您,若是当真,我们一定 这不是明辞越第一次被天子留在宫中伺候更衣,上一次还是天子的登基大典之日。 那日他的手太凉,寒着了龙体,圣上瞬时变了脸色,掐着他的下颌。 皇叔就跪在后殿吧,跪到大典结束为止,朕的加冕之礼不需要你,朝廷也不需要你。 天子的手腕是那么纤细白嫩,落在他手心里,仿佛一折就断,那是明辞越第一次悖了心中伦德,动了杀心。 可今日的圣上是怎么了,明明还是熟悉的那般乖戾嚣张,却又只是出声问他,问他心中有没有怨恨? 殿下?韩城看他走神便出声唤道,皇帝是不是又对您 没有。明辞越摇了摇头。 那般白弱漂亮的身子又能对他做什么呢?他想。 不过是羞赧得连起夜也不愿叫他服侍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小圣上再喊没了不要了的时候 求收藏求收藏!!!老板,饿饿,收收⊙▽⊙ 第5章 闭了殿门,屋内不透风,满屋子名贵药材的苦涩呛味弥散开来。 纪筝抽了抽鼻子,倒觉得熟悉怀念极了。他穿书前的生前最后日子里便是被这种中药味团团包围,药当然不可能有这般的珍贵,只是靠着普通土方多吊几天命。 宣将军送的虎鞭酒,昏黄液体中浸透了的不明物体,武安侯府的鹿茸旁还配了瓶冷置的殷红色鹿血纪筝瞥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连忙扣上了箱盖。 穿书没几天,就达成了被全天下认为耽于美色,肾虚无能的成就。 纪筝叹了口气,他真的在塑造暴君人设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又拿起延福丹凝视了半晌。四下望去又没人,纪筝果断取出一丸点在舌尖。 是甜的!这药的外衣果真是甜的。 纪筝简直要感动到落泪,自从穿书以来,为了模仿好原主,连口味也不得不吃的又辣又咸。他某天多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汤,立刻就受到了四方而来的目光,宫人们又是惊愕又是好奇。 从那起纪筝再也不敢碰甜食了。 今日这延阳丹,纪筝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贴身保管,只吃外衣不咽下去,大约不会发作什么药性吧。 还有一精致的檀木小盒,隐匿在众大块头之间,不显眼极了。 纪筝好奇地打开来,里面立即吐露出金灿灿的锦卷,摊开来约能仅两米,锦卷之上,锋利漂亮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叠下了半部静心经。 末了还另附纸张叮嘱道:望圣上静心修身,虔诚抄经礼佛,则长期缠体之病魔被除计日可待也。 小盒的最底层还有另一份空白锦卷以及独特气味的墨水,这便算作灵苍寺送来的关爱肾虚皇帝的赠礼了。 灵苍寺是皇家寺庙,这一看就是首座高僧玄迁的手笔。 玄迁,明辞越的心灵导师,每次出征以及凯旋定去寺庙与其相对静坐,不过也是后期爱而不得黑化最严重的反派。 这人不提也罢,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纪筝回想了下他在原书中的可怖戏份,立刻双手合十冲着锦盒一拜,将它远远丢去了柜子深处。 圣上?李儒海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凑在门缝里小声唤道,顾小公子让我给您带话说是想见您呢,说是您许久没开经筵讲席了,他甚为想念 小公子什么小公子!纪筝厉声道,朕身体抱恙谁也不见! 圣上不是一直闲来便愿与顾小公子饮酒赏画,寻欢作乐,这又是怎么了? 李儒海一再触犯逆鳞,越发摸不着头脑。 纪筝十分珍惜这被传肾虚,忍辱负重换来的假期,当然要拒绝一切来客,做回他安逸的咸鱼,而传人侍寝更是要全部免掉。于是宫中上下越发谣传,天子乃是不能人事,自卑懊恼出了心理毛病。 这几日里,御膳房想尽了法子讨天子欢心,肚儿辣羹,辣酒蹄酥肉,五珍辣脍,辣炒白腰子都来了个遍。可是每日佳肴怎么盛进去,就怎么端出来,圣上连最爱的蜀地辣菜都不肯多碰一下了。 唔。纪筝顺了顺肚子,咽回去一个及其破坏形象的饱嗝,又不甘心地填进去最后一口薏仁甜粥。 他餍足地看了眼碗底,待注视到四周飘过来的目光,又缓声叮嘱道:你们忙你们的,朕就看看那味丹药做没做,不说话。 不一会儿,麻利点做事,朕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来催促一下朕定的那味药。 又一会儿,朕的那味药开始做了吧?就随口一提,你们放松点别太在意。 这是延福殿后面不远处的太医院,每日午后纪筝趁着李儒海去内务府监班的时候,带着一两个小侍从,溜来太医院开小灶加当监工。 天子虽然体型瘦小,坐在太医院正堂的角落里小小一个,不占位置,但奈何存在感太高,来来往往的医士仆从心惊胆战,接二连三躬身行礼,连取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对了,这里可有枸杞和炒枣片?纪筝叫住了经过的老太医。 老太医心下一惊:圣上要这物可是? 当然是补阴养气啊,殿中的那些个药材虽贵,却无一物合用。纪筝饭后懒散道,朕瞧着自己是阴虚体热,拿枸杞炒枣片泡水,再加些冰糖,最合适了。 老太医缓缓抬头望向天子,眼神复杂而情绪愈发激动。圣上确是脾气暴戾,气血不顺,但他当初备好的枸杞茶,圣上刚闻了一下就连杯带人给丢出了宫,如今如何就开了窍。 圣上长大了,学会照顾自己了。 圣上老太医声线都在抖,圣上对养生益寿很有了解啊。 纪筝拿捏着人设,乜他一眼:哦,我只是听说枸杞泡水可以延阳助兴,最利于榻上寻乐子。 老太医: 当他没说。 老太医遣人去取药材,纪筝饭后散步,不惊扰忙碌中的众人,独自绕去了后院寻那个给他开过药的小医士。 小医士正站在药库背阴处,蹲着手里握着一团白色的物什。 藏了什么?纪筝忽地出声。 小医士的动作猛然呆滞,回头望见了小天子,表情飞速变化,笑得比哭还难看。 天子暴戾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小医士连步退到了墙根下,手里的东西拼命往胸前护,没,没有。 啾地一声熟悉鸣叫。 纪筝心里乐了,没想到又在这里见着明辞越的鸟。 那日鸟尸太过稀罕,无人敢扔,就被小医士钻了空子带回去好生看护,假死药药性过去后便已苏醒,这几日里养得越发皮光水润,叫声响亮。 在你眼里朕就是个闲来无事虐鸟的?纪筝引着鸟在指尖上嬉戏。 可圣上不是说玩腻了,不禁玩小医士战战兢兢。 纪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一看就是没看过话本的单纯孩子,主角的鸟怎么可以玩腻了呢,那必定是要好生供养起来的。 圣小医士刚想要再说什么,忽然便被天子捂住了嘴,拖拽着他靠墙根蹲下。 药库内传来了一远一近两种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丁零当啷的药罐碰撞翻找之声。 从窗口向内望去,一个太医服饰,一个内侍服饰的背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那名内侍的身形将裁剪窄瘦的灰色内侍服撑的鼓鼓囊囊的,宽阔的肩膀几欲突破而出,显得可笑而又古怪极了。 小医士不知道一个太医和一个太监有什么好看的,抬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天子,立刻就被狠厉地瞪了回来,那目光内似乎不只是平日的惯常的恐吓,还有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纪筝猜到了什么。 内里两人手上忙活个不停,太医从药架上取下了什么,太监又从腰间拿出了什么。 两人终于出了声,压抑在杂乱噪音之中的低低的气声。 这是他方才临时提出要的,还没有人来得及检查,过会儿就要送过去了。 太监点了点头,伸手就要过去,却突然被太医拦住了手。 你确定,这是大人的安排? 太监想也未想直接道:当然,大人夙兴夜寐,为国事操碎了心,被赐个微职替他鞍前马后巡逻保卫也就罢了,那日他竟然就因为大人按摩力度不合他心意,当着众人的面,将大人留在外殿草席上守夜! 大人那般清雅俊逸之人,这事传得满宫皆知,毁了大人的名声清誉,可让大人今后如何过活。 这些话不仅说给了那太医,也一个字一个字顺风飘到了纪筝的耳畔,听得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毁了皇叔清誉?他真的好像调戏良家少男,事后不负责的渣男哦 太医还是迟疑,不肯收回手,吞吞吐吐道:只是守夜,其实禁军侍卫本就也,其实 太监顿了顿,立刻又加重声音,何止是守夜,那狗皇帝还半夜非要起夜,逼着大人给他端夜壶! 太医: 小医士: 纪筝: 纪筝甫一低头就对上了少年探究的目光。 他不是,他没有,风评被害,这要怎么解释啊。 此言一出,太医瞬时就想通了,果断地放开手:我明白了,大人曾经救过我全家性命,他那般的温良名士不该屈辱于狗皇帝的恶行之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 没了遮挡,纪筝看得清清楚楚,那便是他刚才要的那些个红枣枸杞,淡白色的粉末落去了上面,瞬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还养什么生,从此恐怕是要对枸杞有阴影了。 纪筝全程听完了这场对自己的严肃指控,心中有些茫然。指控言辞恳切,催人泪下,且基本符合事实。 刚穿书几天就被冠以了狗皇帝的名号,他这暴君扮演得是不是太成功了点? 可说好点到为止,推翻就完,这个明辞越竟然不按剧情走。 恰逢这时,掌中那鸟发出了不合时宜的锐鸣,纪筝连忙攥住了他的鸟喙。 皇叔的人要杀他,皇叔的鸟还啄他! 屋中那太监听到这鸣叫,先是一愣,瞬时神情变得极为古怪,加快速度完事,领着太医疾步离开了现场 纪筝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太医院内厢房走,心情复杂。 圣上他们要给您下毒,您怎么还往回走,为何不直接派人虽然天子性格貌似很差,但医者仁心,小医士还是忍不住站在他的立场上,急着劝了几句。 纪筝回之以你傻啊的眼神,幽幽叹了口气,明辞越的拥护者有那么多,躲得过今日,还躲得过明日吗,躲得过下毒,还躲得过暗箭吗,若是要将他的支持者赶尽杀绝,那恐怕朕得屠城了 他又想了想,认真赞叹道:不愧是朕的皇叔,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啊! 圣上是给刺激糊涂了?小医士的步伐停下了,他呆呆地驻足原地,看着那个一步步挪进厢房的身影。 当君主,当一个蛮横昏庸的君主原来也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那厢房偏僻幽静,干净整洁,是专供来太医院拜访的贵客休整调养所用。 里面此时熙熙攘攘挤满了内侍和太医,桌上的托盘内供着那杯冰糖红枣枸杞水,澄澈的水面上飘着几点红,几块沉底的冰糖正在温水的攻势之下渐渐消融。 看着可口极了,可惜不是给人喝的。 只见天子抬起茶杯就是一口闷,连泡水用的枸杞枣干都尽数吞了下去,不少汤水沿着碗边淅淅沥沥落了下来,顺着修长脖颈滑入那看不见的衣襟深处。 为首的太医悄悄抬了抬眼,喝茶水还能喝出烧酒的气势,粗鄙可笑极了,真有你的,狗皇帝。 见着天子神情困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众人低眉顺目,躬着腰依次离开了厢房。 纪筝垂着眼皮,沉默地等待着最后一个脚步声彻底消失。 噗! 他从榻上弹了起来,将茶水尽数吐了出来! 纪筝飞速从屋里找了清水,三次五次,将口腔里涮得干干净净,半丝红枣的甘甜都不剩。 臣要君退位,君还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一下,但臣要君死,君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分卷(5) 眼下太医院里里外外的人都可疑极了,纪筝不敢出声唤谁,怕没昏没死还会被再补一刀。他想也未想径直扑门而去。 刚打开一条缝,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迎面而来,布靴一下一下敲在地板之上。 补刀来得这么快! 纪筝竭尽生存本能,爆发出了此生最快速度,一个战术后仰,退回屋内‎‍‎‍‌美‍‌‎人‍‍‎‌‎榻上,反应迅速,躺倒下去,紧阖双目。 临装死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来者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无奖竞猜,来者是谁 所有反派本质上都是大助攻哈哈哈哈哈 感谢老板们的雷雷和营养液,鞠躬!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老板:枫留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老板:想吃西瓜 2个;枫留儿1个;微雨琼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老板:微雨琼觞 20瓶;姜楚辞 6瓶;雨停了吗 4瓶; 努力码字,飞速码字,秃头码字!! 第6章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跟着,纪筝听到门吱呀地摩擦声,双目闭阖后暗色的视野被外面的光所覆,似乎变得又亮了一些。 他的心猛然揪了起来,屏息听着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到了门口并没有再继续。来的人似乎在门口处驻足了,外面的光投射下,那人的身影只在房间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不曾走近,也不曾远离,隔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好似将他从头到脚舔.舐而过。纪筝只得维持着倒在榻上的姿势,继续等待房外的人离开。 然而来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在一片静默中,这人终于挪动了步子,是往屋内靠近的声音。 这脚步声又稳又快,转眼间就到了他的木榻之畔。 他不敢睁眼,只借着微点光亮,觉得隐约有一黑影半跪了下来,落得和他一般的高度。 纪筝保持着精心设计好的逼真死相,一动不动,对这人的逼近毫无反应。 乌丝散乱着而不束礼冠,绣着祥云龙纹的金丝滚边袖袍长长地坠落至地,隐隐露出烫金的足靴轻挂在榻边,头歪歪地枕着榻沿,一只手搭在腹前,一手无力地悬空垂落,虚虚地半张开。连带着那张衬在兽皮毛领里的瓷质小脸都是惨白一片。 演技逼真极了。 纪筝忽地感受到鼻尖渡来一阵触碰,他瞬时摒住呼吸。 那指尖像是不敢靠近一般,小心翼翼又疏离极了,反反复复凑近了几次,无数遍确认那里已经丝毫没有气流来往。 手指离得过远,便无意间挨上了些许唇瓣,触动了唇边无数细小汗毛。好凉,那人指尖渡过来的满是外界的重重霜意。 闭眼之时,每一触感觉都被无限放大,那是说不上来的痒意,一点点在咬.噬,越是隐忍,越是难熬,连带着额角都在难以遏制地轻轻跳动。 终于,那只要命的手缓缓离开了。 可下一秒,手停在半空中好似要探索下去,鼻尖脖颈再往下可就是胸口! 纪筝一惊。 他方才憋气过久,越是努力压抑呼吸,心跳越快,声音一下下打在他的鼓膜上,又仿佛在这空旷寂静的室内来回回响。 秋末时节的帝王袍衫足够厚重,一层层反反复复,隔绝了大半的体温,也锁住了小部分心跳的动静。 可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那人会做什么? 眼下天子的衣襟根本就是半敞的,只要挑开系带,拨开氅衣,细弱的脖颈,精细的锁骨就会通通暴露在那人视线之下。 江南蚕丝制成的明黄中衣又舒适,又轻薄,根本就是状若无物,可以任人放肆 天子聚全国财力养出的贵体,皮肤细薄,届时又如何经得起那只手恶意的动作。 好似有一把钝刀一直悬于纪筝的颈侧,一寸一寸磋磨,试图将他吓死过去。 人为刀俎,朕为鱼肉。 越想越紧张,纪筝喉头一紧。他看不到自己脖侧的青筋已经缓缓漫起,耳后的晕红藏匿在凌乱散漫的乌发之下。 可等了半晌,左胸口前也没等来预料之中的重量。 反而是他的手腕间蓦地触到了冰凉空气。 只听一声低喑的恕臣冒犯。那只手虚虚地缠了上来,又轻柔又强硬,带着点难以逃脱的意味。 纪筝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整只手的轮廓,感受到每一处薄茧,每一寸指节蕴藏的力量以及外界的霜重寒意。 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那声恕臣冒犯怎么能这么熟悉,如泉水激石,长剑出鞘。这分明就是世人称颂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明辞越。 纪筝怔住了,连带着脚趾也在布靴之下紧绷了起来。 方才被他吐出的毒物可就还落在枕畔,尚未干透。 他能想到有人要替被毁清誉的明辞越寻仇,但他难以想象明辞越会亲自来补刀。 那双手可以扬鞭为国家征战沙场,可以执剑为天子彻守长夜,也可替他更衣系带,但弑君报仇这种事恐怕对明辞越来说大概应该还有些许难度。 纪筝:别问,问就是后悔。 啾。 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了。 碍于装死,他根本不能再次动手捂鸟嘴,只得任凭那人寻着声音,一点点掀开他的袖摆。 他的掌心一空,鸟被腾空拎了起来,不多一会儿换回来时已是乖巧安静,静立他的指尖梳理羽毛。而他的掌中沉沉的,被塞进了其他什么小物。 纪筝想也不想,立即拼命绷紧肌肉,让这小物自然而然滚落去一旁。 可刚一滚落就被人捡起塞回来。 再滚落,再塞回,明辞越有耐心极了,甚至还帮他合拢了手指,贴心地将这只手重新放回宽大的袖袍之下。 圆圆的,润泽的,冰凉的。 难道是夜明珠? 纪筝的表情松动了一瞬,出现了一丝的哭笑不得。 他随口提了一句夜明珠,明辞越便真的会去寻一颗夜明珠,他随手比划的有多大,明辞越寻来的夜明珠便有多大,丝毫不会差。 明辞越就是这样一个人,几近于固执地守着君君臣臣的礼义准则,在朝廷官场的汹涌激浪之中,他就如一颗鹅卵石,温润得毫无棱角。 不知这样的人底线究竟在何处,要受到怎样的刺激才会造反夺位。 世人对他的评价当真不假。 这才是真正的明辞越。 纪筝暂且松了口气,偷偷在袖袍之下攥紧了明辞越送他的夜明珠,保险起见装死依旧。 圣上? 圣上,请恕臣僭越。 纪筝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气。不一会儿有人帮他将垂挂在榻边的足靴抬起,工工整整地放回榻上,又将他落在半空的虚软手臂平整地叠在腹前。 帮他轻抬起上身,理顺了头发,再重新扶着肩头,缓缓放下。 纪筝不再提防,只是任明辞越摆布。他突然感受到对方动作好似一僵,随后后脑处一阵动作带起的疾风。 下一刻,他的脑袋毫无预兆地和太医院冰凉的玉石榻来了个亲密接触。 纪筝; 微臣该死!那声音又愕然又自责。 纪筝疼得差点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咬紧牙关,音节也差点要从嗓子深处飘逸出来。 他等着明辞越还他枕头,等了半晌,侧目从缝隙中瞄见明辞越静默半刻,面色沉重,起身,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咚地一声膝盖着地,半跪下去,大有绝不再越线半步之态。 纪筝:朕怀疑皇叔在报复朕,但朕没有证据。 天子的后腰处前些日子刚伤得不轻,躺着时间久了,哪里受得了身底下这种又硬又凉的玉石床榻。 纪筝半眯双眸,隐隐瞧见那人有起身之势。 恕臣僭越。 纪筝暗自期待温和知礼的明辞越能善解人意,过来把他抱起来,换个软和点的地方。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重大氅盖了上来,从脚覆到了肩,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纪筝:皇叔何时能懂朕的心。 而明辞越只是怔在一旁,有些出神。 今日他只是出宫在京城四处打听,寻遍了京城才寻来一颗符合圣上要求的墨绿色夜明珠,回来之时就忽闻属下受伤被送来了太医院,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便径直奔太医院而来。 可是迎接他的只有一个平躺在死寂之中,毫无反应的小天子。 明辞越盯着手中方才眼疾手快抽出来的软枕,那上面隐约洒落着肮脏的不明液体,还伴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残渣。 这一瞧,地上也分散着少许水渍,四处都是,与桌上被打翻的茶杯中茶底的色泽如出一辙。 明辞越皱了眉,望回向天子,眸色渐渐暗沉了下去。 纪筝腰背乏力,膈应得再也躺不住了,甫一发力起身躺了半天的身子竟然麻的没有知觉了,他刚要出声唤人,只听木门又是拉得长长的吱呀一声。 不知这次的来者是敌是友,只是那门外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指甲沿着桌板划出了长长一道刺耳声音之时,旁侧一阵细簌,明辞越起了身。 纪筝只觉眼前光亮一暗,浮来一片黑影,将他与外来者死死隔绝开来,继而是剑身半出鞘的嗡鸣之声。 是明辞越握住剑柄,挡在了他的床榻之前。 你来干什么? 语气懒懒散散,很是随意:拿安胎药。 作者有话要说: 纪筝(望天):皇叔何时能懂朕的心。 渣作者:等着,等皇叔充值个开通下功能。 第7章 纪筝再也忍不住了,趁着明辞越背对自己,把眼睁开了一条缝,望见了一抹红。 黎婴爱妃拿安胎药,他拿安胎药做什么? 纪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中无语。若不是知道黎婴是男的,他还真以为自己头顶绿了。 剑柄在明辞越手中发出了可怖的嗡鸣,半晌,点了点头,恭喜。 黎婴皱了皱鼻子,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茶水杯里,还有几颗枸杞停留在其中,这气味他细细辨认,像是西漠的某种他蓦然瞪大了眼,望向床榻内侧那个被大氅覆盖的瘦小身影,下意识地撇了撇猩红色的摇曳袖摆,步步向前。 只是黎婴愈靠近半分,明辞越手中的剑就出鞘半寸。 引得他的目光不由得在茶杯和明辞越之间来回逡巡,半晌,像是确定了什么,凤眸一眯,笑得阴恻恻的。 皇叔拦的是谁,是臣妾,还是黎婴将手搭在剑刃上,把刃尖拉向了自己的小腹。 明辞越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犹豫,也不惧会伤到他,猛地一抽剑,剑入鞘,人仍然带着冷冽的寒意站在原地,半步不肯让开。 黎婴无所谓地笑了笑,绕开他走到天子枕畔,动作柔和而亲昵地牵起了纪筝那只仍搁置在外的左手。 指尖轻巧又恰好地搭在了腕间桡骨侧的筋络之上,那里的浅青色血脉正不住地跳动。 这手法看似只动了两分气力,实则将纪筝的左手牵制地死死的。纪筝知他疯癫,在燕国皇宫弑君之事也不是干不出来,只得任由他拉扯,暂且继续装死走一步看一步。 黎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想了想,眸珠一转,恶趣味地将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小腹。 纪筝只觉掌间好似是一片滑润的布料,布料之下,平坦而略带硬度,然后便听 圣上,这是您的大皇子。 明辞越: 纪筝: 朕不是,朕没有,朕就是一介肾虚无能,怎么能让男子受孕呢?! 黎婴皱眉,那柔软的细手在他掌心里一动不动,半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昏过去了? 臣妾想请皇叔赏脸给小皇子草拟个名字。 明辞越望着纪筝下意识道:筝筝。 话音一落,明辞越顿住了,纪筝也怔住了。 为何恰巧是筝筝,明辞越说的是哪个筝筝书里的小天子名字出现次数不多,唤作纪朝鸣,而纪筝才是他前生的真名。 唯有黎婴神情平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筝筝,这名字好,若是小公主,则用竹争筝,若是小皇子,则用人正征。 这样,圣上即便是死也无所遗憾了。黎婴绕着天子发丝嬉戏的指尖突然一转,轻轻搭住了天子细长白嫩的脖颈。 黎婴笑容愈加盛开,观察着小天子的细微反应,就等着他暴跳而起。 然而还未等到天子露馅,他的手被摁在了床柱之上,剑锋从他的两指之间直直地钉了下去,锋利的气势破风而开,直逼黎婴面前。 纪筝打鬼门关走了一圈,神情恍惚,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听黎婴幽幽发问,这难道不是殿下刚刚想做而没做成之事吗,我来帮你有什么不好? 这变态竟然挑拨他与皇叔浓郁无间的亲情! 本王想不想都与贵妃无关。 纪筝:好吧,明白了。 本王只是圣上的殿前侍卫,无法看着贵妃对圣上动手。 黎婴道:殿前侍卫?为皇家端夜壶的走狗罢了。 明辞越面不改色,毫不动气,意有所指地看向黎婴的小腹,贵妃既已怀了胎儿,还请自重。 黎婴眸色一暗:当年殿下领十万铁骑从西漠马蹄下保下的江山就交给一阴险妇人和蠢笨幼童,殿下可甘心? 未等明辞越回话,黎婴又道:若殿下当初领兵回朝能够拒不交权,那当今龙椅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整个燕国唯你一人还能看,结果内里还是个草包。 这剧情反派动作好快,已经开始刺激明辞越造反了。 不过倒也正常,黎婴本就期待能与明辞越再度一战,他想要毁掉的是西漠战场上无坚不摧的长.枪战神,而非囚在京城中的温润王爷。 而原书最后明辞越之所以得了机会再度掌兵,正是因着黎婴回了西漠再度发起攻势挑战。某种意义上,是黎婴给明辞越提供了造反契机。 纪筝神经紧绷,也等着看主角要如何回应。 分卷(6) 加载中,请稍等... 分卷(7) 只有一个人没有,他被两边的人紧捂着嘴,死死搀扶住。 明辞越面无表情,扬了扬下巴,两边人一松手,中间之人滑坐在地,先发出一阵彻心的干呕,紧接着是哀嚎夹杂着狂笑,俨然错乱不轻。 很高兴你们选择说出来,而不是替他喝下这杯茶。明辞越的声音仍然是温和的,与方才应答圣上别无二致,毒都是韩城负责提供的,不够还有。 这毒是西漠的毒,为国出征多年,不是要偷师对方下三滥手段的。明辞越看了眼地上的人,我知道你们听他说了许多,以为这样做是在替我出气报仇的人有很多,我不再追责今日之前的事情,望慎重。 你是为了给他报仇的!他就是个无能昏君,那样驱使你,你又何必!当真是做狗做惯了站不剩下的话变成了呜咽声,明辞越拎着他的袖边,帮他用自己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带着口角边外溢的毒物一同堵了回去。 给他报仇?明辞越顿了顿,想了想,应该不是,那我和你有什么两样。 只是我跟你说过妄行者除若是这都做不到,那他明辞越,往日的统帅,当下的王爷,离覆灭也不远了。 地上的血污残物看上去太过扎眼,明辞越是最喜洁的人,惯常看不了这些东西。而今日他只是直勾勾盯着,眸色阴沉。 那日小天子也吐了满地污秽毒物。 第8章 黎婴睡在延福殿的日子,纪筝天天留宿御书房,阅尽了原主的宝藏话本画册。 可冬月以后,他的快乐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全天下显贵士族之家都知道天子选妃在即,每本奏折都要或隐晦或正大光明地提一句族中贵女,五花八门的贵女画像过了慈宁宫的眼,便如雪花般飞来御书房,淹没了他的案头。 古代画像技术自然不必当代那些个自拍,一弯细细柳叶眉,两只含情丹凤眼,纪筝瞧了半天,愣是没分清各位妹妹谁是谁。 但饶是他再不正经,也知晓选妃背后涉及的是朝政风雨,任何一个选择可能都会改变政治接下来的走向,若是再一个不小心选对了人,天子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下台了。 太可怕了,这可不行。 原书中的小圣上后宫‍‌‎‍美‌‌‍‎‍人‎‍成群,但拥有姓名的仅黎婴一人,这就说明他绝不能通过这场选妃选进什么厉害角色。 每张贵女画像旁边都附有家世身份的小传简介,可看书只看主角爱情故事的纪筝对这些人物半点影响都没有。 窗户砰地一声被忽地刮开,卷着枯叶的瑟瑟寒风飘进了屋内的火塘内炭火盆内,火苗噼啪作响,一阵飘摇。 好冷,快到下雪的时节了。 纪筝顺着窗缝望见了执剑如松而立的明辞越。 不知何时,天子的侍卫宫人好像悄无声息地换了一批人,纪筝发现自己能叫的上名的只有明辞越了。 他想了想,决定物尽其用,明辞越。 明辞越进来的第一件事是为他合紧窗牖,添好炭火,这才到案前行礼。 纪筝让他帮着挑画像,明辞越甫一抬眼,立马低下头去,圣上嫔妃候选的贵女,这些画像外人不得冒犯直视。 让你看就看。天子不耐烦,恶劣道,朕谁也不了解,看谁都不顺眼,你若不肯挑,那朕只能挑璟王殿下入宫陪着璎贵妃了。 明辞越面露难色,不得以凑过来,看似随意地点了几张,宣将军家的长女宣倩知书达理,张国相家的外甥女林湘湘小意可人。 末了明辞越压低声音,宣倩长兄驻扎南疆近日安抚流民成绩斐然,今年北方旱情严重,张国相负责的运河通运从江南转运了不少粮食,且林湘湘其父是江南的粮米布缎大商。 纪筝看也不看就将两张画像打上了叉。明辞越投去疑惑目光。 明辞越身为主角,了解局势,凭他的性子定会为圣上做出有利于安抚臣心,稳定皇位的最优选,纪筝只要依言反选就好。 但仔细一瞧,那宣倩和林湘湘竟画得清新脱俗极了,皆是宽肩长臂,力可挽弓对长月之辈,并且能看得出画工在尽力纠正她们的美了。 纪筝抬头瞧着明辞越言辞恳切,一脸认真谦恭的模样,顿了顿,稳住人设厉声道:你故意给朕选些厉害的,制住朕,好让朕不找你麻烦?他把这两张画随意一推,顺手指了张,看见没,朕喜欢美色,就是要这样的才行。 露出来的那张,左上角的小楷,武安侯府嫡出次女,顾丛雀。 明辞越欲言又止,退了几步不再说话。 慈宁宫送来贵女画像,纪筝打叉退回,慈宁宫送来贵女香囊,纪筝分发给底下侍卫就当纪筝以为自己耗尽了慈宁宫的耐心,终于可以过安详的咸鱼生活时,日子也到了冬月末的冬至节。 冬至日在燕国传统上是要全国放假,举办宫宴,君臣百姓众乐乐的日子。 这日前夕照例也是家宴团圆的日子,纪筝一出殿门,看着一列陌生面孔的女子从他身前行礼走过,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模样可人,沿着宫墙往宫门方向渐行渐远。 纪筝瞧着稀奇,李儒海解释是他前阵子让放回家的未得宠幸的妃子,冬至日出宫可与家人团圆。 纪筝点了头,想着姑娘们打扮寒碜,公司总得过年分点什么,叫着他们,把宫里的女子头钗玉佩什么的全给他们分了。 李儒海嗫嚅:圣上,还有用啊 纪筝横眉竖眼:有什么用,我又不用!宫中今后无妃,总不能全被女装大佬占了便宜。 正巧宫女传他说璎贵妃备好了家宴,想着半月未见应是一同过节,若是天子再不回,贵妃就端着吃食来御书房。 纪筝点头允诺让宫女回去传话,转身让侍者提着灯笼,裹着略显厚重的喜庆绒袍,反方向对准了慈宁宫。 圣上。一道无声的魅影突现他的身后,从是从手里接过了灯笼,我护送您。 纪筝回头瞧着明辞越,带他去就好似将温弱的绵羊送进太皇太后口中。 他自个夺了灯笼,我带个无用的干什么,还打算像上次那样保护我?纪筝摆了摆手,大过节的,无用之人遣回家和家人吃顿饭吧。 明辞越没有亲人了。 唯一算得上的是那句不沾血缘的皇叔。 纪筝意识过来时已经晚了,他不敢去直视明辞越的脸色,有些慌张地逃离,不用你,今夜朕去去就回。 * 爱妃 天子甫一入殿,脸垮了,坐上首的哪里还是他疼人的皇祖母,黎婴冬日里也是一身红纱,颇有正宫气派地拍了拍自己侧首的位置,皇祖母身体抱恙,让臣妾代为主持家宴,还望圣上满意。 这哪里是家宴,说是鸿门宴也不为过。 整个屋内仿佛打翻了全京城的脂粉铺。 底下两列小桌而坐的集聚了全京城的贵女,或遮面纱,或拢团扇。她们本就没见过什么外族男子,此时一个个花容失色,抖得厉害,不得以用这种方式接受暴戾小天子的当面选妃。 如果可以,纪筝能比她们抖得更厉害。 然而他此时气上心头,昂首入殿,大大咧咧地入席坐到黎婴身边,咬牙切齿:爱妃孕中何必如此操劳。 黎婴淡淡道:但望圣上欢心,圣上打叉的每一位贵女,臣妾都作主替圣上请来了。 纪筝侧目望下去:璎贵妃实在太过消瘦了,这孕身怎的个把个月过去了还是如此平缓,甚至还很坚硬呢。他故意偏头附耳道,西漠男子当真厉害,你真的能生吗,我不信。 黎婴闻言笑道:圣上想要孩子,臣妾便给圣上寻来孩子。圣上若是不想娶妃,大可专宠臣妾一人,让臣妾做那红颜祸水,祸乱后宫的靶子,是臣妾依仗圣宠,不容人,自然该被天下人所指责。 纪筝报之一笑,爱妃多虑了,把红颜去掉,祸水差不多。 底下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们早就悄悄抬头,红着脸看着两头两位咬耳朵,好一对帝王家的伉俪情深。 在下宣府小女宣倩,善舞剑,愿为贵妃天子宴会助兴取乐。 纪筝还未开口,黎婴扬声应了。 出列之人正是那日画像上弯弓的宣倩,将门无犬女,宣倩白日刚从跑马场上下来,一身劲装绒衣,毫不客气,上前拱手,宴会不得带剑,但小女愿以系带为剑。 说罢还未等纪筝阻挠,当真从腰间一抽系带,甩了出去。众贵女惊呼,又只见那女子外袍之下是一套干练的男子玄衣,当真叛逆极了。 宣倩美得飒爽,马尾高束,剑眉星目,自有一股女豪杰的英气。 纪筝磕着瓜子,刚想喝上几声彩,只见那以软带为硬剑,眨眼间直逼纪筝眼前,骇得他出了满额冷汗,瓜子洒了一地,可那分明只是寻常软带,连侍卫都没理由阻拦。 黎婴笑着拍掌附和。 不行,再让黎婴调.戏,天子的真面目就要在宴席上暴露了。 纪筝试图转移众人视线,扭头面向黎婴:你真拿朕当你的夫,你的君? 黎婴颔首:差不多吧。 那好。纪筝一拍案头,璎贵妃身怀龙子却日日抛头露面,过度操劳,不懂得珍重身体,就罚软禁凤栖台,珍馐良食伺候,直到诞下小皇子为止。凤栖台是历代皇后宫殿,也算是给足了黎婴面子,让这人根本无话反驳。 纪筝心中暗爽,早就想这样做了。 众宫女侍从团团围将上来,簇拥着璎贵妃,客气地请她出殿上步辇。 黎婴狠狠剜了侍者一眼,又回头给纪筝留下了阴恻恻的笑。 这下满大殿只剩他一个男子守着一堆无辜的漂亮姐姐了。 纪筝哪里承受的来,他可无心做皇家的生育机器,况且依着太皇太后的性子,皇子诞下之日,便是他开始失去价值之时。 他想也未想,直接出殿,却立即就被殿门口太皇太后的侍从拦了下来,圣上恕罪,太皇太后说了,若是不携贵女,绝不能放圣上出殿。万请圣上体谅其一片苦心。 携贵女?纪筝冷笑,转了头,众女听令,随朕摆驾后花园继续宴会。 慈宁宫的后花园假山假水好风景,可一群贵女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驻足黑暗中,无助地将目光投向纪筝,简直比侍卫还要恐怖难缠。 不摆脱这密密麻麻的人网,纪筝根本插翅难逃。 这样。纪筝心生一计,诸位皆贵门良女,选妃本着公平起见,朕捂上眼,给诸位一炷香的时间去躲藏,被朕找到之人会排除,藏得最好的乃机智灵敏之女,是为朕的天命真女。 纪筝以为她们会迅速四散而开,可众女闻言,面面相觑,驻足原地。 妹妹,你先去藏吧,姐姐体态笨拙,不配入宫为妃。 不,我已经为姐姐寻觅好了隐蔽之处,姐姐先请吧。 纪筝: 他听明白了,又改了说法,被朕先捉到的是为朕的良缘之人。 众女这次闻言,皆面露惊恐之色,脚步纷乱踩踏开来,不一会儿纪筝的眼前只剩一阵小寒风,携着枯叶打着卷,潇潇而过。 藏好了吗,朕要开始抓人了。纪筝随口一唤,自己即刻转身绕开后花园的假山假水,步入最为显眼的廊庑之下。 慈宁宫后花园的正门仍有侍卫把守,想出逃必须得穿连廊,入后殿经寝殿后门离开。 连廊深处在摇曳树影的映衬下,幽黑一片,缺了月光,越走越暗。 唯有最深处蓦地打亮了一盏灯火,在深深夜色之中扑朔不停。 纪筝怔住了脚步,不会吧,真有人看中了暴戾小天子,还这么明晃晃地打着灯笼等他来抓? 他随口提的规则,根本没有细想,若当真有女子愿当那良缘之人,可不是要闹他个大红脸。 瞧着身影,清瘦颀长,却又蜂腰猿背,肩膀宽阔,正正巧将他出逃路线挡的严严实实。 全场女子中纪筝只能想到一人对得上号,宣倩。 纪筝硬着头皮走过去,装出贪色暴戾的恶劣模样想要让这姑娘知难而退。他阴阴笑道:害朕找的好苦,宣倩可是在这里等着朕呢。 那盏红油纸的灯笼缓缓转了方向。 玄迁在此等候已久,施主找玄迁有何事? 纪筝看得分明,笑容冻结在了脸上,宣倩的飘逸长发怎么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我给我为数不多的女配角正名,她们真的是女的。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双节祝福,祝大家双节快乐!!渣作者独自蹲家码字 回来日更!!感谢观阅,前文六七八章做了小修改,大体未变,增加了一些纪筝和皇叔相处的小细节,如有不明确之处,可能需要浏览一下(抱歉QAQ鞠躬) 冲冲冲,尽快给皇叔充上开通读心功能!!! 宣倩?玄迁! 那飘曳微弱的烛火之下,纪筝只瞧得见眼前之人的身形气量,一件浅灰色的麻衣勉强覆体,风一过,麻衣掩不住半点初冬的寒意。打落在身后朱漆廊柱上的身影,宽挺笔直如若崖岸孤松。 利落分明的下颌曲线隐约在烛光中。 纪筝狠狠地打了一寒噤,牙关间一片乱颤。 玄迁不是旁人,原书恶臭地描写他为最养眼高僧,年轻有为,修为极深,得到皇家的信用,每月三次入宫做祈福诵经,明辞越仍为统帅时每次出征前出征后也都会与他静坐禅修三日。 他本是下一届住持的接班人,然而这位正经高僧并没当几天和尚,因为痛恨昏君□□,之后就还俗助明辞越夺权一臂之力去了,曾在明辞越危难遇险之际用寺庙掩护过他,至于黑化生恨倒是在明辞越登基称帝之后 玄迁怎么会恰巧出现在这,那句等候多时了又是什么意思。 纪筝刚才装作要抱人的怀还虚虚地张在半空中,此时尴尬地缓缓落下,打扰大师清修了,朕方才夜黑认错了,这就去找‍‌‎‍美‌‌‍‎‍人‎‍去 他不等玄迁回话,转身逃也似地快步顺着连廊飞奔。后背发麻,好似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脊梁骨。 后方没有脚步声跟来,可转眼眼前又出现了一缕烛光,在寒风中顽强未熄。 分卷(10) 明辞越瞳孔骤缩。 救他。 明辞越本已回过去的头,忽地转向了那看似平静无澜的冰面。 忽地,他的心脏猛然抽了起来,整个人吃痛地捂紧胸膛,揪紧衣服。 疼痛来得太过猛烈,让他一瞬间,双膝接连沉重至地。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璟王殿下,殿下,怎么了? 有人在唤他。 不对,不是唤的璟王殿下。 有人在叫皇叔。 声音微弱如气音,好似趴在他的耳朵边,又好似趴在他的胸膛之前,心口之上,软糯糯,轻柔柔,穿着红色棉袄马褂的小东西。 他根本分辨不出这声音究竟从何而来,一声弱过一声,一声清晰过一声。 让他跟着心悸,仿佛浸没在水中一般,起伏沉沦着,呼吸困难,被这声音带得心跳彻底乱了节奏,猛然加速。 一遍遍唤他,皇叔 还有那孱弱无力却又规律极了的,扑通,扑通 一下下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心疼,心动还远吗,皇叔要无药可救了。 皇叔这种段位的白切黑,不让他真心疼,他是不知道自己还有心的 关于皇叔救人问题,他毕竟是古人,心中装的是君君臣臣的儒家之道,三观不同,请老板们多体谅他的选择 读心术章节正式缓缓开始啦,虽然开通的这一章节过程可能有点虐?可这章不掉下去,之后怎么酱酱酿酿发糖呢,不要抛弃我,保证是文案里的甜甜沙雕文QAQ(尔康手 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留评摁爪‍‍‌‌大‌‌‎‎力‍‍‌支持,评论都有看,感谢有你们还在 第12章 厚重的红绒棉服吸饱了水,便化作了千斤重的铁块,紧紧束缚在纪筝的四肢之上,带着他往更深更深的地方沉下去。 纪筝本是识水性之人,但此刻也难以游动半分,他被冻麻了头脑,冻僵了四肢,只能无力地感受着自己体温一点点被剥夺,一点点被融作冰凉河水的一部分。 冷水将他体内每一丝的空气都往外榨尽,留给他的只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窒息感。 深夜之中,冰面之下的河是完全漆黑的,分不清方向,分不清天地。 还是完全静寂的,静到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微弱地,扑通,扑通。似乎很快,连这唯一的声响都要消失殆尽了。 又冷又疼,又害怕又孤独。 哭也哭不出,眼中的光在一点点涣散。 圣上,圣上!纪朝鸣! 在哪里,有什么人在大声呼唤着什么。 圣上?纪朝鸣?那是谁 纪筝的意识太过稀微,不记得圣上,更不记得纪朝鸣。 直到有一个很低的声音,筝筝 纪筝猛然将眼睁开了一条缝,怔忡半晌,继而扑腾起了四肢,逆着寒意,逆着将要把他拖去深渊的水流。 我在这冰混杂着水争相恐后朝他的肺部挤压而去,又只剩一片死一般的黑寂了。 * 玄迁猛地望向明辞越,筝筝那是谁? 明辞越根本来不及和他解释,继续反复徒劳地,交替地唤着圣上,纪朝鸣,筝筝。 刚才好似从他心口间传来的那几声皇叔幻觉一般地消失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只有痛觉是真实的,他几乎是半跪在浮冰之上,揪着心口,一寸寸地挪动着寻找小天子。 啪嗒,啪嗒,冷汗一滴滴沿着他的鬓角,打落冰层之上。 冰面已经裂作了无数瓣,每一条缝隙都足以吞进去一个体格瘦弱的少年,这就仿佛是在一片茫茫大海中寻找一滴特别的小水珠。 天色昏暗,厚厚的冰层阻挡了大部分的光。玄迁已经下潜了无数次,无数次浮出水面换气,无数次与明辞越交换一个失望的眼神。 明辞越艰难地从牙缝中吐字:我去唤那边的侍卫一起来找。 玄迁拉住了他,示意他抬头看不远处的桥梁上,阴森的月色下,栏杆扶手上的某个白石狮子头好似缺了一个小角,仔细分辨才分辨得出。 恐怕暂且不能叫其他人。 明辞越目色瞬间沉了起来,怎么找,那要怎么找! 玄迁道:殿下留在冰上多注意保重身体,贫僧再顺着那个狮子头裂处往 玄迁的声音逐渐再一次在耳畔模糊起来,这一次只有心跳声,很轻很轻,夹杂在耳畔呼啸的寒风中,稍不留意就可能错过去。 明辞越猛然按紧胸口:又来了,你听见了吗? 玄迁疑惑:什么? 明辞越紧阖双目,全神贯注去感知,轻声道:心跳声。 玄迁皱眉:殿下神经紧绷,虚弱心悸之时,可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不是我的。明辞越摇头。他分辨得出,声音强有力的,快速的,是他的,声音虚弱的,缓慢的,是另一人的,两个声音交错起伏,紧紧缠绵在一起,难舍难分。 好似是两个身躯相叠,胸膛相对,奇妙达成了一种日月相辉的共生共鸣。 可怎么可能,隔着半尺厚的坚硬冰层,数丈深的死寂深渊,他听到了圣上的心跳声? 明辞越强忍着心口痛,踉跄着步伐,紧贴冰面快速移动起来,往左一尺,那声音好似小了些,往右一尺,那声音便又大了,再往右两尺,大了更大了,再往前面些 扑通,扑通 明辞越猛然顿住了脚步,睁开了双目。 好吵。 纪筝好似听到了噗通一声响,打破了这片水域的沉寂,搅乱了他周遭的水流,将他从半梦半醒的暖意之中惊醒。 他昏昏沉沉地挣扎开千斤重的眼皮,下意识地仰头顺着那声音来源,望去。 有一个离箭般的颀长物什撕开了寂静,向他而来,周身仿佛笼罩着这漆黑水底见不到的光,浅淡的,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一弯映照在水底的明月。 可这里怎么会有月亮呢。 纪筝已经感受不到苦痛,懒散地,翻了身想要继续入睡。 可是有人拍了拍的侧脸,继而紧紧钩住了他的腰身,把他的四肢都舒展开来,然后紧搂在自己肩膀上,带着他逆着水流,逆着压力,往上,往上。 越是往上,身体越重,每一处关节都吃力地在尖叫,胸口内外仿佛要被水流拍扁。 有几次,他累得想要放弃,手脚脱力地松开,往下沉沉坠去。那双臂膀又迅速向下,将他捞起,带着向上。 他坠下去几次,那人就捞他几次,反反复复,耐心极了。 一瞬间,脸颊两侧一凉,空气再一次重新在他皮肤表层流动。 他难耐地昂起头,张着口,努力却徒劳地往内吸,往下咽,想要将空气赶进身体内部。 一只纤细的手指帮他轻轻地打开了嘴,打开了牙关,压下舌.尖,还有一只手将他翻了个个,把他搁在一个长而温凉有力的物什上,让他面部朝下,继而轻拍他的背部,沿着瘦得突兀的脊骨轻顺。 纪筝猛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了不少堵塞的污物。 那只手指轻颤了一下,没有躲避,还是留在他的口腔里帮他压下舌头。 纪筝忍不住轻轻舌忝了一下。 呸,咸咸的,冰冰的,难吃! 那只手又颤了一下,这次颤得更剧烈,可还是没有躲开。 纪筝身上那些吸饱水的厚重棉服被尽数脱了去,好似枷锁被卸下,大片皮肤一下子暴露在砭骨的空气里。 好冷。 纪筝僵硬着四肢,像一条被冻坏了的小蛇,下意识地往最温暖的地方钻过去,双手双脚并用,死死扒住了热源。 可那层温度始终被一层又硬又凉的布料阻隔着,怎么抱都变扭极了,毫不暖和。 圣上,圣上?一个声音唤他,听上去有些无奈。 纪筝闭着眼睛,动手动脚,摸索来摸索去,不得章法,终于找到了一个口子,沿着那个缝隙轻轻往两侧一拨。 阻隔消失了,触感柔润顺滑,温度霎时间涌了过来。 筝筝那声音轻唤。 嗯与此同时纪筝扁了扁嘴,喃喃地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 温度向四肢涌去之后,他紧皱的眉眼舒展开来,整个人找好了角度,倚靠在热源怀中,蜷缩起来,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纪筝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从未真正去过的金銮殿大堂。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金碧色的高高穹顶,金丝楠木的梁柱和光洁如洗的地板,还有就是他身底下这把坚硬极了的金灿龙椅,龙椅两旁的扶手上还雕刻着威风凛凛的金玉九龙图腾。 纪筝哪坐过这么硬,还不给铺软垫的椅子。挺着腰身,一动不动,全身僵麻极了。 不一会儿,他就小动作频生,顾不得底下那些看不清脸的大臣侍卫,自己伸手撑撑脑袋,扶扶帽子,左右腿交替地抻一抻,晃一晃,甚至还翘一翘。 整个人葛优摊,把头仰在背后张牙舞爪飞龙的龙口处。 咚,咚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拾级而上。 纪筝阖着目觉察到危险逼近,猛然睁开了眼,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整个人瑟缩着紧紧贴在了椅背之上。 大大的小鹿眼瞪得圆溜溜地,直瞅着眼前逼近过来的人,目光无意扫到了那近在眼前的喉结,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 明辞越? 明辞越的表情怎么这么不对劲?远没有平日的谦恭有礼,那是纪筝前所未见过的阴沉可怖。优越的眉骨之下,那双深而细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过来,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个遍。 纪筝寒毛直立,大气也不敢出,最终意识到一个问题。 难道,明辞越是在看他的龙椅? 他稍舒一口气,一个跃然要起身让座,却见明辞越俯身而下,将他紧紧禁锢在这个窄小的空间之内。 坐没个坐样。 明辞越帮他并拢放好了双腿,又在他腰窝轻轻一拍,让他不得不坐直了上身。 纪筝心跳莫名地骤然加速,一声声敲打在他的耳畔鼓膜之上。 更恐怖的是,他发现明辞越撑在两侧龙椅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敲打着那里的勾嵌金玉,一下,一下,一拍不差,恰巧吻合了他的心跳声。 皇,皇叔?纪筝不禁带上了哭腔,他好似被那双视线直直地穿透到了心底。 纪筝想拼命压抑自己的心跳。可越是压抑,心跳越快,那指尖配合着也敲得越来越快。 明辞越终于轻声道:圣上在想什么? 纪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着皇叔,心底的声音呼之欲出,怎么也藏不住,着了魔似地缓缓张了口:朕不想当 他的话立刻就被打断了。 明辞越轻贴在他的耳侧,圣上在想,让微臣对 凉凉的呼气撩起了脖后的一小片寒毛,纪筝的头越听越一点点地低下去,低到不能再低。 微臣说的对吗? 纪筝紧紧咬住了牙关。面庞好似红得要滴血。 为什么,面对皇叔,他竟然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明月奔我而来 可惜皇叔古代人,不懂得人工呼吸,否则 读心术这方面,可能不止文案那么简单,作者增加了许多私设(方便刺激地酱酱酿酿)嘿嘿嘿,可能需要缓慢地展开 终于更啦,辛苦老板们追更了!!我去吃方便面啦啦啦 第13章 殿下,殿下,卑职,卑职实在无能为力了,我们还是尽早禀告太皇太后吧小医士跪在龙榻缦纱之前,痛哭流涕连连磕头。 整个大殿之内地龙烧到最旺,热水源源不断供应进来,中药熬制,艾草熏烧的烟雾茫茫弥漫,在寒冷的冬月里硬生生营造出春日复苏的温度。 由于污水和污物排出得及时且彻底,天子的呼吸早已恢复,再加上姜汤服灌,针灸,隔姜艾灸的方法,人应该已无大碍,可天子就是迟迟未苏醒。 从帘幕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会没事的,圣上相信你的医术,你尽力医治就好,不可声张,若是圣上醒来要怪罪下来,我会担全责的。 明辞越的贴身玄色软甲半敞着,将一个团状的小东西紧贴胸膛而护,外罩一层兽皮大氅,在外层又包裹着金绸棉被,将他俩紧紧束缚在一起。 方才明辞越要将天子放入被中,是这小医士提议天子受寒难以自己恢复体温,需由另一人帮助他驱寒。 僭越,实在太僭越了。又荒唐又危险。 天子龙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可天子昏迷中猛地一颤抖,明辞越心跟着一揪,什么都忘了。 礼法,君臣,伦德,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颤抖的身躯呵护在胸膛前,心尖上。 眼下的延福殿,从冬至前夜三更起,便处于全面禁闭的状态,天子下令严禁进出,高僧与天子闭关静坐,为天下苍生诵经祈福。 此事若是在冬至宴前传了出去,一则会天下大乱,心怀野心之人趁机而起,二则会打草惊蛇,昨夜桥上作恶之人再难寻到,至于第三,首先要被问责追究的不会是他,而是那两个首先行走到冰上的贵女。 心声已经消失听不到了,但他明白,天子是为救人而冒险下冰,这样的圣上,必不可能想要一个二位贵女入狱的结局。 能瞒一会是一会,他想将抉择权留给小圣上。 只是这样无奈而无助处境里的圣上究竟算什么圣上! 明辞越心又是狠狠一揪。 窒息的感觉恐怕自始至终都是萦绕圣上左右,从未散过。 小医士又给天子把了把脉,抽泣道:殿下,可是方子都用尽了,圣上的脉象还是太虚了 静默半晌,明辞越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没事,他已经没事了,会醒过来的。 有着帘幕和温雾的重重阻隔,谁也看不清龙榻之内的情景。 圣上轻得像是小婴孩,像是一只还未睁眼,浑身绒毛的小兽。 分卷(11) 明辞越将他从自己胸膛前托起来一点,耳畔奇妙的心跳声淡去了一点,再将他落到自己的胸膛上,那咚咚声瞬时便会急促有力起来。 一声一声,孕育着生的可能,仿若神迹,比人间一切宫商角徵羽还要动听,是日月星辰的神秘共鸣。 明辞越着了魔,是真的着了魔。 只要直视着圣上眸子,就可感触到这份隐秘极了的天籁。 谁也听不到这声音,除了他。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轻颤的睫羽,怎么能只听到心跳声?他根本不甘心于这些,妄图从这具身体里听到更多,更多。 比如,再听一遍,皇叔 皇叔?纪筝的嗓子被冻坏了,沙哑极了。 他一低头,便能发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明辞越身上,动弹不得。 且,几乎赤.裸相对。 明辞越置若罔闻,失了神地盯着自己,眸色极暗,目光阴沉而微妙极了。 那目光犹有实质,灼热得骇人,纪筝下意识去躲,便无意中又瞥见了那近在眼前的喉结,再往下中衣半敞,突兀的锁骨上是一道长过肩的疤痕。 那个荒唐离奇的梦 纪筝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脸颊烧得滚烫。 明辞越!谁准你盯着朕的!他带着怒火,从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可惜,很像奶猫叫。 纪筝下意识地想出腿将人踢下去,下一瞬,明辞越一个猛地翻滚,整个后背直直摔在了冰冷的玉石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纪筝看愣了,他刚才还没出腿啊。 明辞越低着头缓缓起了身,撩开外袍,双膝重重磕在玉石台阶的锋利边沿上。 亵裤那么单薄,纪筝眼睁睁地看着,不一会儿,鲜红的两块血迹透过白布渗了出来,微微印在玉石之上。 小医士以为天子发了怒,连忙跟着跪下,圣上息怒,是卑职方才提议让璟王为您取暖。 明辞越道:擅闯龙榻,直视龙颜,圣上应降死罪以服众,臣,绝无怨言。 这声音,沙哑中透着的全是自责。 这才是真正的明辞越,皎洁如月,纯澈知礼而毫无邪欲,令人沾染不得。 而沙哑也是因着方才救他呛了不少水。 纪筝怔忡半晌,惭愧得无以复加,他怎么能梦见那样的明辞越,潜意识里那般地玷污一位端方君子。 就只是因为明辞越方才不带邪念地救了自己,抱了自己,为自己取暖? 他有罪,有死罪! 纪筝低着头哼哼:朕恕你死罪,下不为例 明辞越不动。 纪筝不得已抬高声量:圣旨都不听了,皇叔想造反? 明辞越这才缓缓起身,仍是低垂着头,不再直视龙颜。 小医士却奇道:圣上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热症加重了?说着他还要上前为圣上试体温。 脸红了?纪筝脑子里嗡得一下,羞得连忙往后缩。 你看错了。明辞越拉住小医士。 可是小医士犹犹豫豫地望了天子一眼。 明辞越命令道:没有可是,低头。 纪筝根本没注意到明辞越为自己解了围,他偷偷地转过头,几个深呼吸,平复心跳,再将梦境彻底从大脑里驱逐出去,这才勉强能够直视明辞越。 明辞越向他禀明眼下的情况,为他分析,告诉他为了保两位女子,更为了抓行凶之人,可能暂时不能将落水的全部真相公布出去,也不能知晓太皇太后。 那两位女子已无大碍,按照圣上的吩咐安排在了延福殿侧殿。明辞越略一迟疑,顿了顿,圣上是位好圣上。 说罢又是单膝落地,深深俯首一拜。像是为了自惩一般,偏生要往台阶上磕。 这一拜,为的是昨夜他竟将天子作急色.鬼,贯倒在地。 血瞬时从未结痂的伤口再次外涌,纯白的亵裤,玉色的台阶,鲜红的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纪筝茫然望天,已经没有力气叫他起来了。 圣上怎么能是位好圣上! 他扮演得那么兢兢业业,日日夜夜,入戏至深,与暴君角色融入良好,浑然一体,全天下皆知他昏庸无能,连自己都快要信了自己是暴君。 主角怎么能夸他是位好圣上? 简直是一句话轻轻松松否定了他潜心多日的全部努力。 明辞越!纪筝压住咳嗽,怒斥道,朕是让你把二位‍‍‎美‌‌‍人‌‎‍‍扒光了绑到龙榻上侍寝,不是让你爬上来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按照圣上吩咐? 明辞越身形一顿,起身,躬身一礼,头也不回地就要向外殿而去。 纪筝怔了怔,慌道:你要干什么去! 明辞越一本正经地复述圣旨:把二位‍‍‎美‌‌‍人‌‎‍‍扒光了绑到龙榻上侍寝。 他转头冲着外殿扬声唤,宣倩,常晴,圣上宣。 宣倩对天子甚为感激敬畏,根本不肯呆在侧殿,此时正候在外面等待圣上苏醒。此时听到宣,提着裙摆,啪嗒啪嗒着脚步往里快步而来。 想到宣倩昨夜震开冰层的那两脚 纪筝全身一震,将帘幕死死攥在手中,不要了,朕说朕不要了!心下一阵狂跳。 他看见明辞越向宣倩小声说了些什么,宣倩疑惑地往里望来,明辞越也跟着望过来,正巧达成了对视。 有一刹那,纪筝好似看见明辞越轻轻勾了下唇,可他揉了眼再仔细看,又只见得那人温润平和的君子面容。 宣倩遗憾地摇了摇头,退出去了。 明辞越走近过来,缓声道:她二人暂先退出去了,圣上仁厚,臣代她二位谢过圣上。 纪筝没有松帘子,只是心跳缓缓地落了下来,又只听那人道。 圣上既不要旁人,臣便一直护着圣上。 纪筝怔住了,将这句话正过来,反过去,反反复复咀嚼了半天。 他呆呆地透过暧昧的纱帘,看着跪在榻前的那根直挺坚硬的脊梁,有些漠然地叹了口气,可朕要的不是你护着朕啊 那根脊梁轻颤了一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罢了,去沐浴。他全身一股臭水沟夹带着中药艾草的诡异气味,估计侍者们还从未闻过这么奇异味道的天子。 朕的腿纪筝皱眉,他仿佛忘记了该如何迈开两腿,上身失了平衡,险些要直直磕在玉石地上,还好明辞越在底下将将搀住了他,将他护在了怀中。 一种恐惧从心底缓缓爬升起来,这熟悉万分的感觉,像极了前生死亡来临前,被困于一方病床之内,全身一动不能动,无力地在孤寂中感受着生命流逝。 因为残缺,所以不会再被爱护。 朕的脚还在吗?纪筝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手顺着腿一路缓缓摸索下去,明辞越先他一步握住了那双玉足。 精巧而细嫩,不生一丝粗茧,犹如出水的一节藕,那是尽全天下财力供养出的玉体。只是浸泡在冷水中太久,眼下摸上去还是玉石一般的温度。 明辞越甫一触上,又是一阵皱眉。 他是习武之人,对筋脉骨骼皆是精通,他细察了一遍,小医士也检查了一遍,两人得出共同结论,天子只是在冷水中冻麻了神经,暂封筋脉,反复在热水中浸泡几次,温度恢复上来即可正常动作。 纪筝表面不语,心中还是一片慌,茫然无措地望着自己的腿脚。 明辞越将那双玉足揣入怀中,企图渡过去些许温度。 圣上,看着臣。纪筝的视线一点点地转移回来。 仿佛通了他心意一般,明辞越轻声宽慰道,圣上信臣。 纪筝望着明辞越,微微压住了心跳,任由他将自己抱去延福殿之后天子沐浴专用的殿内。 整个浴池由光滑的石头天然打造,内嵌在地板之下,放眼望去像是个小型游泳池,宽敞奢华极了,在冬日里源源不断地供应着热汤,热气腾云而上,将整个殿内烘得烟云缭绕,温暖极了。 沐浴须除衣,纪筝愣在明辞越的怀中。 虽然小圣上这副身体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他的,而且方才昏迷时已经敞露胸膛,赤.裸相对但并不代表醒着的时候也可以!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明辞越将自己仔细地轻放在汤池边,遣了几个小厮为他除衣,自己转过身,低垂着视线,最后带着全部侍者躬身退出,顺带将门阖好,臣为圣上在外守门。 只要圣上唤臣,臣就一直在。 纪筝哑然,明辞越,也太君子了些。 池水不深,顶多没过正常男子身量的腰际,且清澈极了,一眼能望见池底的浅色玉石。 他将自己的腿小心翼翼地搬进温水里浸泡。 水面原本平静极了,此时被搅得晃动起来,上下起伏,连绵荡漾出一整片波纹涟漪。 仿佛昨夜从河底往上望水面,漆黑色覆着冰层,死一般沉寂中的水纹涟漪。 令人窒息。 纪筝仿佛一下子被人掐住了咽喉,在这温暖的殿里,呼吸瞬时艰难起来,每一次呼气吸气都是在吞下千根银针。 他挣扎着想要抓紧脱逃这片吃人的水域,可越是挣扎,腿上越是吃力,整个人猛地扎入其中,溅起的水花哗啦一下,争先恐后地涌上岸去。 坐起来,坐起来。 只要坐起来,这片温池压根到不了他的肩际。 可纪筝被梦魇彻底蒙住了双眼,眼前只剩一片天昏地暗的恶臭河水与浮冰。 明辞越,明辞他反反复复,只会呼叫一个名字,然而声音太弱,还未叫完就又吞进不少水去。 恐怖一点点爬满全身。 臣想了想还是与他的呼声几乎同时,殿门又被再次推开,恕臣僭越。 纪筝被一只有力的臂膀轻松托起,在池中坐稳。 他颤抖着,双手护着自己泛起寒毛的裸.露肌肤,缓缓地回过了头。 明辞越的眼上蒙着一条白色布缎。 布缎在脑后顺着乌发如瀑垂下,悠悠地飘荡在池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们!把#明辞越 君(hen)子(tai)#打在公屏上!! 因为某些原因,现在是只能听到心跳哦,皇叔不时的对视是因为他还在各种尝试想再次听到心声,不过靠心跳皇叔也能猜透他的一些小心思。 小圣上心跳声对皇叔来说挺上头的,他还在做变态做君子之间苦苦挣扎,反复横跳,嘿嘿嘿 今天更晚了些,但自我感觉还是挺粗.长的╮(‵▽)╭ 第14章 明辞越。纪筝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缓缓向对面伸去手臂,放朕上去,朕不要热浴了。 对水的恐惧冲淡了一切,纪筝根本没有心思细瞧明辞越的模样,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见自己此刻湿身的模样。 送朕上去,快送朕上去。 明辞越只是柔声而坚定道:不行,圣上不行。 纪筝骤然蔫了下来,看向明辞越的眼中满是失落和茫然。他怔了一下,收回手,即刻咬紧了牙关,转身远离了明辞越,不要命地向离自己最近的岸边徒劳地挣扎划动着双臂。 明辞越又稳声道:臣看不见圣上,圣上请自己过来臣这里。 可纪筝哪里听得进去,又是几阵乱扑腾,水花在腾着热气的汤池里四处飞溅。 纪筝的腿在池中还是软麻的,压根坐不稳,此刻一挣扎又有将倒之势。 就在他又要摔进去之时,臣抓到圣上了。 一双手寻着左右溅起的水花,准确追了过来,仅凭微末的声音,将他牢牢定位。先是触到了那几根作乱的手指,继而攀上了露在水面,微微发凉的小臂。 纪筝挣扎之间带起的热水尽数洒落在明辞越身上。 明辞越将他拽入怀中,带着他的上身露出水面,仅留双腿没在热水之中继续治疗。 这一触感与昨夜冰面之下如出一辙,微微抵消了他心里对水的恐惧。纪筝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仰起了头,微微定了定心神,大口地喘着粗气。 明辞越在他身后轻轻抿了抿唇。 忽然,纪筝感觉到护在他背后的两只手移开了。 他猛然瞪大了眼看向明辞越。 明辞越轻声道:圣上请自己抱紧臣,臣不便逾礼逾矩触碰圣上。 原来是这样好温润知礼一男的。 纪筝连忙上下点头:嗯嗯嗯。说着又搂紧明辞越的肩把自己往上送了送。 他哪里还记得君臣尊卑,只是潜意识里将明辞越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攀住,把自己缩起来吊挂在对方身上,丝毫不肯放松,生怕掉落入水。 而被他当作稻草的那人身体稍稍僵了一下。 纪筝心有余悸地回望着滚滚热雾下那片水面,圈圈涟漪倒映在他水汽氤氲的瞳孔之中,惹得他呼吸不自觉又重了几分。 头晕,缺氧。 圣上别看了。一双手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臣和圣上谁也不看。 纪筝睫羽上下乱颤,侧头挣脱了他的手,又回头望向他。 明辞越此时除去了平日里的玄色护甲,只剩一层单薄的白色中衣,还被天子方才撩起的水溅了一身,中衣早就湿透了,贴合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肌理的走势。乌发湿漉漉地,与白布一起柔顺地垂于脑侧。 细汗薄薄。 几缕额发挂着水珠,耷拉下来,滴答,滴答,可怜极了。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纹丝不动地静立在热雾之中,如同初见之日单衣跪身在霜重之中一般。 一寸白布,勾勒出眼眸深邃和鼻梁若峰的曲线轮廓,勉强遮住了几分锋芒,薄唇紧抿,看上去隐忍而克制至极。 这么好的‍‍‎美‌‌‍人‌‎‍‍,就被他这般折辱折腾。 纪筝瞧着瞧着,愣了神,突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感。 明辞越分明只把自己当忠仆,当良医,毫不带情.欲地进来服侍他,辅助他热浴疗腿。而他竟然还这般地做作放不开。 都是男的,他有的明辞越也有,到底有什么不能坦荡相见的。 分卷(12) 纪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从池面捡起白布一端。 只要此刻他轻轻一用力,布缎便会轻飘飘地滑下来,落去水面,明辞越便什么都能看见了。 包括热雾朦胧之中,他的这番赤.裸模样。 不要。一只手反握住了他的手,圣上请住手。 为何?纪筝挑眉疑惑,朕不怕,朕准你看了。 明辞越低了低头:可是臣不敢直视圣上,臣无颜。他的声音还是那般谦恭,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纪筝闻言勾了下嘴角,恶劣地沿着白布摸了摸明辞越眉眼的轮廓。 他抬了抬胸膛,轻佻笑道:都是男的,皇叔怎么这么放不开! 明辞越一言不发,轻轻扌廷了扌廷身,突然沿着池壁往热水中滑下去了一寸。 纪筝猛地被骇了一跳,轻颤了一声,连忙双臂搂紧他,抱着他的后脑一个劲地往上爬。 明辞越顺了顺他的脊背示意他放松,没由头地来了一句,宫中四处艰险,就如同这汤池一般,随时可能坠入其中。昨夜冰面突裂之事并不简单,圣上应该多加小心,时刻防备着旁人。他停了停,压低了声音。 包括我。 纪筝摇头道:朕这样的皇帝,因为什么事招人记恨还不简单,防不过来了。 明辞越闻言眉头骤蹙,有些讶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愣了愣,脸色沉了下去。 不过,就皇叔这样的君子纪筝趁着他看不到自己,大大方方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回想了一下书里温顺如白兔,时常被人欺的明辞越。 他轻蔑一笑,得出结论:有什么可防的? 明辞越被他搂得紧紧的,没有应话。 热浴疗腿,小医士嘱咐过每日半个时辰便可。到了时间,明辞越将小圣上从水中抱出来,抱去一旁的软榻。 即使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明辞越也可行走如常,动作熟稔极了,步伐稳健。 他将天子安置好,为他取了巾帕,擦干水又裹上明黄中衣,自己自然而然地跪下身来为天子按摩小腿。 衣袍半拎,内里中空,一双小腿从下摆探出来。 原主这副身子吃得多还养不胖,再加上缺乏运动,平日里看起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病态瘦小,整个小腿白净干瘦极了,统共也找不出几丝肌肉,微微凸起的圆滑弧度,刚刚好,贴合在明辞越的掌心之中。 圣上试试能动了吗? 纪筝试着轻轻勾了勾脚趾,正巧撩到了明辞越半敞的白色衣襟。 两人都是愣住了,身形一顿。 明辞越缓缓抬起头,自下而上,像是要投来疑惑询问的目光。 这画面,这姿势,这位置,都未免有些太过微妙。 内里中空 即使知道明辞越其实看不到自己,纪筝还是觉得臊得燥热。 他连忙轻咳几声,装出失意的模样:朕的足尖好像还是不怎么听使唤。 明辞越皱眉,低下了头,自顾自地加重了按摩的力度。 小腿在他的手中由瓷白渐渐染上了些许霞色。 纪筝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朕想到了一宝物。他拉过了明辞越的手,沾着空气中的湿热潮气,在他手心里作画。 一把椅子再把四条腿去掉,左右按上两个能前后滚动的大轮子,这样朕坐在上面,便可不用人抱,自己随意移动了,如何?他弯了弯眼。 况且这样也可以正大光明出行用轮椅,不用走路了! 穿书多日,终于有机会展现现代人的智慧结晶,纪筝不禁自得了几分,准备接受赞叹表扬。 可等来的却是一盆凉水,臣以为不妥!明辞越正色厉声道,这样旁人不都知道圣上腿脚暂且行动不便了,况且一直坐于椅子上,圣上发令时不得不仰视旁人,有损天威。 不至于纪筝微讶,对明辞越的太正经有些无奈,那总不能一直让侍卫抱着。 臣可以。明辞越立即搬出了他方才的话,都为男子,又为君臣,有何不可? 纪筝: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是谁说明辞越不行的,这章皇叔行了!!! 纪筝:朕总感觉朕在欺负大‎‎美‌‌人‎‍‌‍ ‎‎美‌‌人‎‍‌‍皇叔:臣可以,圣上随意欺负。 纪筝:??? 嘿嘿嘿小圣上还是天真了,这章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欺负谁。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给猫咪洗过澡,开头给小皇帝沐浴那里可以代入想象一下,画面估计差不多哈哈哈 第15章 将自己与天子都收拾妥当,明辞越方才取下眼罩,把天子抱回了延福殿正殿。 玄迁还一脸严肃地守在正殿,且等候多时。 看到他,纪筝才从方才的安适氛围里惊醒,意识到自己落水一事还未向太皇太后交代。眼下若是一直找不到昨夜桥上之人,事情怪罪下来,最先落难的便是那两贵女。 玄迁却告诉他说自己已用冬至抄经礼佛的借口,劝太皇太后多静守慈宁殿几日,勉强多宽限了几日的时间。 纪筝看玄迁的目光意味深长,颔首道:还可以这样,大师不愧为大师。 玄迁阖目:贫僧这是为了救那两位女子,也是为了找出邪佞真凶。 玄迁手里还捻着一串佛珠站在宫灯恍惚之下,一张五官姣好的冷脸若隐若现,嘴里却念叨着找出真凶。 纪筝看不懂这种人,哪怕看了原书,也看不懂。 只知道他之后会一身袈裟染血,横刀立于城门,仿若鬼界归来的阿修罗,更会蓄发入朝,护佑明辞越新朝的建立。 这种和尚,不地道。恐怕也只有现在未还俗时最好欺负了。 纪筝坐在延福殿的玉榻之上,莫名找回了主场的气势,大师找到邪佞真凶又要将其如何处置,难不成要将之锁入小黑屋,一边听着大师教诲,一边活活挨冻? 玄迁方才一动不动,闻此言微微一怔,睁了目,脸上神情有了变化。 纪筝此时腿脚不适,便从软帐之中露出来,雪白的玉足未着靴,还留着方才热敷过的晕红色,翘在金色高凳之上,后仰着身子,微眯眼望向对方,活脱脱一副霸王模样。 怎么样,大师觉得自己小黑屋有效果了吗?朕不妨取消酷刑,多为大师备几间牢房,让大师与之同衾共枕,挨个用爱感化他们。 玄迁非但不怒,反而走近了几分,直直地望向他,又像是自上而下打量审视着他。 纪筝警惕:干什么? 只见僧人动了动唇,未出声,还是有效果的。他嘴角微动,露了一个玄之又玄的淡笑。 玄迁不悔。 纪筝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借题发挥,却又见他从一旁取出了一叠画像,挨张摊在案前。 这是? 贫僧擅自做主,借由了璟王殿下的名号,从管人事的公公那里借调了昨夜慈宁殿当值的侍卫画像,昨夜宫宴前夕,不少近臣皇亲都有资格携家眷小厮提前入宫,来往人群较为混杂,画像皆在此处,还请圣上务必一一过目。 纪筝脸色微变,抬手掐了掐眉心。 玄迁又道:这两张是宣倩之父宣平将军府上之人,以及常晴之父常水清知府家中仆人,依贫僧鄙见,较大可疑 纪筝顺着他的话去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画像猛地一翻,手还有些颤抖。 他打断玄迁道:算了朕懒得追究了,大动干戈找下去,费神费力 不找出此人,可能会继续纵容他祸乱朝堂。玄迁清冷神情仿若石头,丝毫不变,他紧紧盯着天子,想要迫使他继续看下去。 玄迁固然为僧人,心怀众生,对待众生却也冷淡如一。他见过的人,走过的路要比小圣上多得多,更通人性,更懂人的劣根,此刻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揣测一人,在他的价值观里是为了拯救更多。 纪筝懂他的这种善,却无法接受,他无法去想象自己救下的两位女子会是故意出现在 玄迁看他犹豫,便道:圣上若是看画像实在忆不起,不妨去昨夜河边走一走,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贫僧也愿意描述昨夜情况,好帮助圣上回忆 昨夜那些,脏水,严寒,浮冰,漆黑,桥上之人 纪筝靠着椅背的脊梁一僵,瞪圆了双目。 心下咚咚如擂鼓。 他不得不将眼前的画像代入昨夜那个黑影身上。举起重物,砸下,继而冰层恐怖开裂。 噩梦一帧帧定格倒放。 纪筝一阵犯呕,根本急中不了注意力,不一会儿眼神就飘忽迷离开来。 从面前成堆的画像里飘到了静默立在一旁的明辞越身上。 明辞越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紧紧注视着这边。 纪筝起初以为他是在看这些画像,等他和明辞越对上了视线,却发现那目光根本就是递给自己的。 跟初醒时的目光相似,毫不回避,直勾勾地望过来,像是在有些失神地沉醉于某物。 那目光绝然算不上友好,纪筝形容不上来,却总感觉自己像是被叼起后颈的某种猎物。 潜意识里被激起了莫名的危机之感。 这种事情放在平日温润知礼的明辞越身上,实在太过失态出格,但纪筝猛地瑟缩了一下,将放肆悄悄吞回了肚子里。 他说不出口,突然就想到了明辞越的那句,包括我。 心跳顿了一拍,隐约又是一阵加速,在胸腔中碰撞,共鸣。 纪筝突见明辞越大步流星跃步走了过来,下一秒桌上画像被他拾到了手中。 圣上不喜。明辞越一皱眉,那便不要再看了。 原来看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得出一句圣上不喜? 纪筝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只见与此同时,玄迁也出了手。 两人的手压上了同一幅画像。 难道圣上没有权利自己去找行凶之人,将之绳之以法?这难道不是为王者最基本的自保能力和尊威? 这话也没错。 纪筝迟疑片刻,低头看着画像,轻声叹道:明辞越,把手拿开,朕明白。 明辞越? 明辞越直直打破僵持,抽走了画,毫不停顿,随手丢进了一旁烧得正旺的小暖炉之中。 火苗迅速吞噬着草纸,噼里啪啦,腾然而上。 纪筝和玄迁驻足原地,看着他动作,都有些讶然。 唯独他神色正常,淡然道:圣上不必,还有别的方法。 玄迁的目光在纪筝和明辞越之间逡巡片刻,蓦然舒了舒眉头。 他躬身拜了天子,望着他,却是对明辞越道:璟王殿下,昨夜出事时曾说过可听见一种心跳的怪声,现在可还存在? 第16章 什么心跳的怪声?纪筝侧目挑眉望向明辞越,作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样,努力将话题从寻找歹人上扯远。 说来朕也很想知道,天色昏暗,那么大一条河,皇叔究竟是如何从冰下找到朕的。他半支着头,随意笑了笑,难不成朕这几声皇叔叫的,还当真叫出了一家人间的心灵感应? 纪筝随口一说,等着明辞越出声否认,谁知却等来了一句 微臣僭越。 僭越,什么意思?他做了什么僭越的事?! 纪筝猛地皱起眉,坐直了上身。 明辞越在二人的注视下,跪身行礼,缓声道:微臣昨夜冰上救下两女子后自己也受了寒症,心悸严重,神志不清,耳边满是嗡鸣之声,无法辨别方向,是玄迁大师根据桥沿崩坏之处,推断出圣上落水之处,及时救驾。 玄迁救的朕?纪筝微微张着口,哑然。 他又望向玄迁,只见后者一脸高深莫测地抱臂旁观,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明辞越还是玄迁,是谁救的又有什么区别,重要的他活下来了。 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还是难以遏制地涌了上来。 哦。纪筝摸了摸鼻尖。 那玄迁救驾有功,朕奖千金用于扩修灵苍山旧庙址,帮大师将灵苍寺尽早迁回去。明辞越欺君之罪,罚三个月例银,再加将府邸充公,充去做就直接没为朕的私属领地,明辞越,可有不满? 他在等一个辩解,在等明辞越觉得不公,怨而反击。 谁知明辞越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臣,领罚。 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纪筝呼吸一僵,眨了眨眼看着他,面色越来越不悦。 他哪里是真的想罚明辞越,他怀疑明辞越只是尊精致的玉雕,没有情绪。 纪筝最终不耐烦地招了招手,皇叔,抱朕。 明辞越未当回事,径直走了过去,将天子架着双臂从榻间拎了起来,连带着双腿,轻松收入怀中。天子腿脚未完全恢复的这两天恐怕都要如此,抱多了便也没有一开始的变扭。 下一瞬,一只冰凉凉的小手猛然攥住了他的脖颈,直直压住浅色肌肤表面,轻轻跃动的青色血管。 纪筝没有笑,自下而上抬了眼皮去瞧他。 皇叔,再看着朕说一遍,是谁救的朕。 明辞越不得已,低头看怀中。 唇红齿白,双目微圆的乖然长相偏生被这人演绎出一种媚气,落水披发时像勾人的水妖,眼下则是缠人的小鬼,不,怎么说也是缠人的阎王。 明辞越无奈:是玄 那手立马一紧。 说谎,脉搏快了。纪筝轻吐了一口气,不要逼朕每次问话都得捏着皇叔的脖颈。 他又自言自语接道,好像掌握了心跳的话,就再也不能说谎了。 方才一直面色平常的明辞越听闻此话,反而蓦地一僵,偏开视线,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分卷(13) 脉搏又快了几分。 可此时纪筝也分了神,根本无暇去注意到。 那轻跳着的热度正被他完完全全包裹在手心之中,连带着致命的气管,微凸的喉结,一同被轻而易举地拿捏。 整个大燕最清高有洁癖的端方君子被迫低头,被迫屈于一人衣袍之下 这种认知对任何男人来无疑都是一剂亢奋药。 还好,明辞越要跪的不是别人,只有他。 纪筝本质佛系,无心于皇位带来的地位权财,可此刻心里猛然像是被人点着了一把火。 心跳脱离了自己掌控,合着手心的律动,加了速。 指尖触到的那块凸起蓦地上下一滑动。 手心好似被灼到,纪筝猛地松开了手,意识到刚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迅速低了头。 丢人。 他到底有什么好心跳的,简直是暴君界的耻辱! 圣上,圣上?李儒海就候在殿门口,听着里面安静了许久,便试探着敲了门。司天监的顾监正求见。 司天监是大燕朝掌观察天象,推算天节的部门,因着天象复杂且多突发,可能关系着朝堂或天下秘辛,事急从权,监正多是不经政事堂便直接向上汇报,而历代帝王也不得不对天象多加重视。 不是说了朕闭关诵经,还有什么好见的?纪筝此时臊得慌,却还被人圈在怀中,烦躁极了,不见,朕不见! 李儒海忙道:司天监说有急 说了一半直接被另一个高亢的声音盖了过去,圣上恕罪,臣在司天监夜观星象,见紫薇帝星现于东南,龙气兴旺之兆,却又见一极凶的彗星要跃其 什么星? 声音隔着大殿门,挡了一半,留了一半。听得纪筝连连皱眉,宫廷专属看星座的?免了免了,直接禀给慈宁殿吧。 不理政务是他暴君的标签,更是他得以苟于太皇太后之下的保命符。 明辞越却忽地看向了殿门外。 圣上,臣方才所说还有寻歹人一法,臣先行下去准备,望圣上能够一试。 纪筝随意阖着目挥了挥手,却绷紧了身子,调动起了每一丝神经,感受着垫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缓缓挪开了,身下一实,他被缓缓放了下去。 心也跟着滑行落了地。 明辞越行礼,缓步退出内殿,继而转了身,疾步出门赶去拦下了顾监正。 方才星象之事,圣上属意我听之后传达,监正可愿与我细说? * 冬至翌日的祭天大典被取消,还留在皇宫的近臣贵族们也没必要再停留,纷纷携着家眷要出宫。 一道诏令却直下宫门,封闭了全宫城,连侍卫仆从的出入都被限制下来。众人慌了神,不知天子又要做何动作,一片吵嚷不安。 可紧接着又是一道诏令,说是宫宴如期举行,不过为彰显天子爱臣,改为单独宣人,私密举行。这单人的宫宴能做什么不知道,谁先去也不知道,只说了全等通传。 襄国公杨驷便是被传入内的第一人,他属太皇太后的一支,和当朝天子论辈分只称得上远房表兄,天子在宫内霸道,他在宫外蛮横,两人又不冲突,霸道惯了,眼下在众人恐慌中被请入宫,只道一句天子亲我便照例横着走了进去。 宣和殿只留了两列宫灯,远不如正常宫宴灯火盛大。一张小案几孤零零地落在阶下,与天子正席遥遥相对。 远没有他想要的美酒盛宴,案上只着一个小碟,碟内承着晶莹剔透的水晶饺。 气氛不对。 杨驷猛地抬头。 天子正席上还隔着一层隐秘古怪的屏风,借着灯火,能看得见天子投在上面的倒影。 天子好似是坐着的。 此菜是宫内研制的新品,襄国公定没见过。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天子蓦然开了口。 内裹豆腐以及肉汤熬制成的雪白汤冻,直接戳开仍是冰冻状态,若是被人含入嘴中,仿若冰层解冻,在看不见的地方化作汁水一片。 屏风后的身影缓缓起来了。 杨驷愕然,那发育不良的远房表兄何时如此高大过。 眼见着那身影在屏风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径直绕过了屏风,突显眼前! 天子是被人抱着的,像是懒于行走,半蜷于他人的肩臂之上,此时托起来,比那人还要高一头。一身龙纹玄色衮袍,长摆垂地,遮住了腰身以下,瓷质一般精细易的五官模样,形容间说不出的贵意以及散漫不经。 杨驷看得有些呆愣。 他玩惯了京城勾栏瓦舍间的‌‎‎‍男‍‎‎‌男‎‌‎‌‍‍‌女‎‎‌‌‍女‌‌‍‎‍,却没见着原来燕国真绝色却是生在龙椅之上,生来令人仰视,看不甚清。 那分明是吞人的妖。 是也是原来的天子,他那个暴虐任性的远方表兄,容貌未变,甚至更为白弱,但就是有什么神韵说不清了。 他一时忘了礼教,还想要揉了眼再细看,却忽然发现天子的坐骑不是普通小厮,竟是当朝唯一亲王,璟王明辞越。 圣上对璟王做过了什么? 叮当一声,筷箸落了白玉盘。 正是这时天子又出了声,看够了没有,还不动筷子? 杨驷恍然,这饺子哪里是给人吃的,光顾着欣赏他的皮囊,却忘了那内里装得还是暴君,能在这宴席上直接任性赐死他的暴君! 这宴席臣吃不下,臣要找臣的姑祖母,臣要找太皇太后! 纪筝一抖,这是他最害怕的情况。菜谱是明辞越教的,话是他背的,戏也是他演的,究竟能唬住多少人还未可知。 看过原书,他知道,暴君人设在不少人眼里是纸糊的老虎,可以任性滥杀仆从,却动不了朝廷根本的近臣士族,权力说到底还掌在慈宁殿。 太皇太后静修不在,朕还没权利请你一顿宴了!昨夜你又在何处,看着这馅不生出一丝眼熟?纪筝厉声,杨朝,是朕把你养在京城养得□□适了。 原书中记着,杨朝是他的原名,知道的人不多,因着避讳,在纪朝鸣登基后故意给他赐了驷字改了名,圈养在京城不放他去封地。既被夺了名,又被软禁,杨驷心中许是有不少的怨恨。 这也是为何纪筝选择先试探了他。 杨驷一愣,仗着外戚国戚的身份,干脆一阵哭冤耍赖,突然定神,摸准了天子的脾性,一阵冷笑,囫囵吞了饺子,天子可不舍得给臣下毒,对不对? 这人怎么把道具给吃了?! 纪筝蔫了,本就是吓唬人的,没想到杨驷横到真敢吃,不按剧本走,这还怎么演! 穿书以来,他便在尽力规避上朝,规避面见大臣,这还是他首次对上宫外之人,牵扯入朝堂那片浑水之中,明显有些暴君余额不足,演起戏来力不从心。 他本就不是什么宫斗的料子,既然已知能苟活到结局,他也不想抓什么乱贼,随口答应了明辞越试一试,就只是试一试 他抓着明辞越肩膀的手猛然揪紧,小声耳语,算了吧,应该不是他。 纪筝向后瘫软地一靠,脊椎骨便碰触到了明辞越温热的胸膛,热度往四肢渡过去。 明辞越把他往上托了托,低声回他:圣上是天子,天子说是谁便是谁,圣上不妨再一试。 热气滚烫在纪筝的耳垂之后,与他的发丝纠缠了起来。 纪筝蓦地紧阖双目,一阵错觉。 与那日的梦境无比相似,明辞越走上玉阶龙椅,俯在他的耳边轻说着什么。 继而。 他的耳垂被整个含进了一汪隐秘的温润。 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纪筝全身过电般一颤,眼眸被雾气浸透了,咬紧牙关,猛地一抓明辞越肩头,五指都陷了进去。 放肆! 声音不大,少年的嗓音微含水汽,清脆如筝,只在阶上稍稍嗡鸣回荡。 却见杨驷猛地一个四肢着地,颤得比他还厉害,鼻涕眼泪地抬头望向他的方向。 纪筝: 朕把他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章补昨晚的,今晚应该还有更。 星象瞎编的,菜谱瞎编的,宫斗也是瞎编的,一切为谈恋爱服务,作者没啥智商,大家意会意会就好(抱头 换季大家还是多穿衣,别像傻作者一样感冒了555555 第17章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轻手轻脚过来行了礼,收了盘,转身隐没在杨驷背后的阴影里。 杨驷依然四肢着地,颤抖如筛,他根本无法回过头去。 方才就是有人,配合着天子那声放肆一脚蹬进了他的膝窝里,力度之大,毫不与他客气,险些要将他的腿筋挑断。 天子好似也被他那一个大滑跪吓了一跳,缓了片刻才出声,你可有什么想自己交代的? 声音里还满是犹豫不确定。 天子说到底还只是个稚幼少年,是太皇太后选中的棋子,而他杨驷可是太皇太后的本家人,这是他的□□,是他自信小皇帝不敢拿自己怎样的最大底气。 他已经横行太久了,忘记了龙椅姓什么。 恶向胆边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勇气,杨驷咬紧牙关,猛地一蹬地发力,我去 在跃起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小天子向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有怯色。 然而下一瞬什么东西无声地击中了他的脚跟腱,还未感触到痛,整条腿便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被他咽入喉咙,不成声的呜鸣。 天子皱眉:你去什么? 杨驷痛喘:我去年借着襄国公的名义强买了京郊几亩田,把那个村改名杨家村。 天子似是还不满意,抬起头来。 杨驷低着头满是冷汗,不应他话,打算装聋作哑。可即刻他的头发就被人狠狠地薅住,强迫他在战栗中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打落在那张瓷娃娃一般的面孔上,又缓缓逡巡到天子背后,隐约在乌发阴影里的半张脸。 明辞越的存在感不高,还是平常那般低眉顺目,嘴角带着弯浅笑。可他的距离显然已经超过了礼法划定的界限。 他俯在天子耳后说了什么,天子小脸绷紧忍着笑,低声佯怒斥他一句。 两人一来一回,貌似是圣上训诫臣下,落在有心人眼里,却好似一对交颈而眠的池鸟。 明辞越的目光自始至终,温柔地陷在昏暗里,正大光明地追随着天子的一颦一蹙。 仗着天子察觉不到。 那道目光,炽热,赤.裸,食髓知味,近乎着魔。 杨驷看傻了眼,他从未见过这般的目光,好似在京城楼里倾家荡产追女求宝的富家子弟,目光也不及这的十分之一。 他方才好似想错了,不是天子对璟亲王做过了什么,或许应该是璟亲王对天子做过了什么? 杨驷偷翻着眼窥视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明辞越终于肯注意到他,那双长而微挑的眸子缓缓扫视了过来,停在他身上。 笑即刻消失了,明辞越的眼眸深处瞬时结了了重冰,充满着居高临下,对某些臭水沟物什说不出的反感,厌恶。 对上这双眼,杨驷潜意识里的危机之感一触而发,全身不寒而栗。 顿时,加在他背后的胁迫好似又重了重。 小天子顾虑颇多,有太皇太后限制,不敢动他,但明辞越却是真的敢。 杨驷明白过来,自己疯了,真是疯了,才误以为璟王也不过是天子圈在宫里压在身下的一条狗。明辞越曾一支队伍扫平西漠八部,单骑闯营,千里射下主帅头颅。 可他这种人永远只会是驯化不了的狼。 这狼隐去了一身腥,披着羊皮,学着羔羊的样子跪下前肢,伴主安眠。 天子却依然是一身地不设防,向后懒散地瘫软着,依偎在野狼翻露出的柔软腹部上。 他已不只是太皇太后的棋子,他还拥有了一片名叫明辞越的荫蔽。 杨驷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他俩是谁疯了。 纪筝满心的放不下,不禁耳语问明辞越,他这惊恐的小眼神是在看朕?是朕吓住他了吗,可朕还没把他怎么算了,当朕没问过。 哪会有人真正臣服于原主这种任性暴虐小暴君,图他脾气大,图他不上朝? 一介国君怎么可能单凭脾气大,凭杀人多就能服众御下,兴国□□。 纪筝看过原书,心里更加有数,原主过得虽然安逸任性,但在更多人的眼里就只是个无权的笑话 他只是龟缩习惯了,根本不适应面对外人。本就没指望握住权柄,震慑住哪个大臣,他只是想寻着原主路线走,捞一个封王软禁的美好结局。 明辞越柔和地冲他笑了笑:圣上是天子,天子无须多虑,御下自有龙威,即便是坐在那也是不怒自威的。 纪筝干干地笑了几声,却发现明辞越这话一本正经,远不是在与他开玩笑。 明辞越又继续道:天子生来便自带气魄,能征服许多人。 比如,征服了臣。 征服了臣。 纪筝嗓子眼一下子很干,徒劳吞咽了半天也毫无作用。 他装作没听见后面小声的那句,不想偏头看见明辞越,只得硬生生地看着杨驷,朕提醒提醒你,慈宁殿后苑的泰水河,想起了吗? 杨驷鼻涕眼泪还没干:臣就真的只是探望姑祖母,路过了后苑,见着女子嬉戏便混入其中随意调笑了几番,当真没想过他们是给圣上备下的妃。 纪筝强忍着恶心还得继续问,没了? 杨驷的样子当真不像是还有其他什么,他连滚带爬地冲着纪筝爬过来,像是要把眼泪尽数抹在坠地玄袍之上。 纪筝连连皱眉,刚想下令遏制,就见杨驷在伸手够到他袍脚之前猛然好似被绊了一跤,那股力度之大,直接让他半路一个趔趄,脸着地滑跪扑街到纪筝玉阶前。 纪筝:? 他抬头去寻杨驷方才站立的阴影之处,空无一人,一旁几个瘦弱宫人沿着梁柱躬身立侍。 接下来的事宜便好办许多,杨驷被他关了禁闭去吃斋念佛,剩下要见的还有两三位国公侯爷,张丞相,宣将军等人。 这几人见了饺子也是毫不受暗示,谢了圣上恩赐后,还要大方地夸一番这宫中新式饺子内馅颇有创意。看不出半丝破绽。 分卷(14) 若是再问的深一点,几番话套下来便又会讨论到闭关中的太皇太后身上。 纪筝勉强学会了应付众人,面对这些老狐狸,暂时放弃了一吼二闹三摔桌的输出模式。 明辞越告诉过他,他也可以不怒自威的。 这次不再需要贴着明辞越的胸膛问一句朕把人吓住了没,纪筝也能自行表演下去。离了明辞越的肩头怀抱,矮身坐在椅子上,他同样可以装出睥睨之姿。 只是那句征服了臣仿若细小的飞虫,在他的脑畔盘旋萦绕,将他团团围攻,怎么也挥之不去。 武安侯应完话,躬身行礼要离席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吵闹,说是武安侯的幼子顾丛云听了圣上发饺子,也要跟进来凑一盘。 纪筝额角突突地跳,旁人都知这是鸿门宴,只有这小子不要命地往上凑。 他摆了摆手:朕不见,就说他一没官职二没爵位,想要见朕,站得还不够高。 武安侯神色微变,念叨了一句犬子失礼便疾步离去。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纪筝仿佛皮球撒了气,放松瘫软下来,骨头都懒得坐直。他看了看明辞越,道:依你所言,所有人都见完了,可有断定? 明辞越半跪阶下,行礼道:微臣无能,但在真凶找到前,臣斗胆想以一利刃保圣上平安。 随着他这一声,纪筝看清楚了,整个大殿各个角落都布满了普普通通的宫人侍卫,约有十余人,此时一同跪在了明辞越身后。 明辞越介绍道:这是臣在西漠边境作战多年,积累下的 纪筝哪里用得着他解释,这些人都归属明辞越的一只暗刃队伍,偷师了西漠的易容易骨之术,还治其人之身,在明辞越的凯旋得胜中扮演着不小的角色。 这支队伍无时无刻不可以转变形象,拥有千面,用于暗杀打探的活计,难对付极了。 而后期明辞越能够造反成功,也是因着他提前安插了暗刃入宫。 眼下他们突然出现在宫中所以说这就要开始走造反剧情了,这么快? 纪筝一时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茫然地望向明辞越。 明辞越不知是如何捕捉到他心头一闪而过的惊恐,停住了介绍。 圣上? 圣上,臣的臂膀,圣上永远不必怕。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这句话,十余人眨眼间皆变化了面容,长长了身量,容貌各异,远不是方才宫人小厮那般的瘦弱不起眼。 纪筝明白过来,这些皆是他们绝不示人的原貌。 明辞越的底牌,干干净净摊给他来看,好似从来都没有向他保留之意。 纪筝慌了,他不知道明辞越把这个都亮给自己看,之后还要拿什么去造反。 朕信你忠诚,你也大可不必 圣上。明辞越这才抬了头,把目光递给纪筝,纪筝寻着那目光,望见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他茫然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自始至终都落在他的掌控之内,被其拿捏得死死的。 此队伍名为暗刃,圣上握得住臣,臣便是圣上的利刃。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圣上握住臣,臣 小皇帝:你想多了,握不住,握不住 侍卫:???虎狼之词? 第18章 纪筝无奈:你是不是不相信朕相信你忠诚? 明辞越好似被他的套娃问句问晕了半晌,抬起头,面带疑惑,又露出纪筝熟悉极了的温和澄澈极了的眼神。 臣绝对没有不相信圣上的 算了算了,朕随口一问。纪筝一见着他那眸子,就莫名被浇灭了火,有气无处撒,嫌弃道,你这种人,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全写脸上,朕再了解不过了,也不知道以后如何能成大事朕看你也就只能个当个宫里侍卫了。 纪筝真的想不到明辞越会实诚到这种地步,连暗刃都能轻易交付给别人。扶这种人上位当皇帝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么傻白甜的主角已经不多见了。 于是纪筝看向明辞越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 傻白甜明辞越倒也不否认,淡然一笑:当侍卫也没什么不好的,多谢圣上让臣还能够吃着宫里的俸禄。 那些个俯首在下的暗刃侍从不知为何,齐齐抬头,脸上的表情挤来挤去,复杂极了,一个个的都以陌生茫然的眼神,直愣愣地望着明辞越。 纪筝扫眼看向他们,想了想,装作随意提及:你们跟着璟亲王的,不是还有个叫韩城的,他人呢? 为首的侍从张了张口,又即刻缄默,一脸欲言又止地望向明辞越。 纪筝道:看他干什么,是朕命令你说。 明辞越回头看了看那侍从,语调平静无澜:圣上让你回话你便如实回,不得欺君。 那侍从连忙磕了一个响头,哆哆嗦嗦道:韩大哥前些天身体有疾不适,璟王殿下给他放了长假,准他回老家调养了。 朕就知道你不会拿他怎样罢了。纪筝勾了勾唇,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方才还说朕御下自带龙威,朕瞧你这就是御下太过温和宽松,震不住人。 明辞越颔首:圣上教训得是。 侍从: 露过一次面之后,所有侍从便继续带回易容假面,变回最普通无奇的模样,没入宫人队伍之中,分布在各个角落各个岗位。纪筝虽然表面没说,但一旦知道整个宫里每时每刻都有明辞越的人在守着他,又的确觉得安心了不少。 至少有人在太皇太后的高压之下,为他撑出了小小一片天 暗刃的队伍里有不少都是明辞越从本家培养出来的,原名都姓明,明氏因冤案被抄家以后,他们便被迫改了其他的姓氏。明辞越公务繁忙时,代替他陪着纪筝的这个便是,这人给自己起名叫原明,其内涵不言而喻。 纪筝的腿脚恢复得只差一点了。原明手艺不错,纪筝给他画了几遍简图,他还就真将轮椅原模原样地做了出来,上好梨花软木做的轮子,专门加了一层软毛毡,以保证落在地上寂静无声,再加上精细雕龙腾的扶手椅背,可以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御用轮椅。 明辞越身材太高挑优越,纪筝每次被明辞越抱在怀中,搁在肩头,总觉得自己同为男性的自尊心备受打击。他总觉得坐御用轮椅要比被抱着更有皇帝尊严,至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日晚饭御厨房说是应着璎贵妃的嘱托,按着原主的口味煨了一桌子的麻辣全席,想为天子壮体驱寒。纪筝没吃几口烧心得不行,搁了筷子。半夜在榻上饿得辗转难眠,只得推辞是肚胀想消食,让原明推着自己去散步,散着散着,轮椅的方向就拐去了下人侍从专用的小厨房。 纪筝嘱咐了原明守在门外,万不能放人进去,他自己一个人悄步进去觅食。 小厨房很大很空旷,没有点燃烛灯的夜里漆黑一片。 他摸黑寻到灶台旁,却发现灶台还是温热暖手的,隐约有几簇未熄灭的小火花带着星星点点的灰烬,忽闪忽灭。 有人方才用过,做了饭却好似还没有端走也没有吃完。 纪筝本身就不是当皇帝的娇贵性子,不甚讲究,随便拾起筷子摸黑挑了几口,仍是饺子,甚至还是同那天宴席一般的皮,一口下去,里面是一小团芝麻甜馅,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入了口才化作流沙一片,回味留香在唇齿之间。 北方饺子里还有这等馅? 纪筝餍足地抹了抹唇,还未来得及吞下剩下半个,另一旁灶台前忽地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 纪筝一愣,放了筷子,划着轮子在略显空旷的庖厨间打着转,试图找个地方暂且躲藏。 可那脚步声明显不对劲,跟的不仅,却是紧随其后半步不离。 特制的轮椅已经很静很静了,滚在地方仿佛是落在雪地上一般轻,一点声响都没有,不留丝毫破绽。 可那人却仍是死咬在后,脚步不快,悠闲极了,像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他的移动轨迹。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纪筝摒住了呼吸,压低周身的每一丝声响,心跳声却渐渐在耳边放大覆盖,他猛然想到之前投毒的韩城,想到还未找出的冰上人,脑内一片嗡鸣。 的确,半夜只身来此太过草率了。 他不敢贸然出声惊动身后人,只飞速向门口滑去。 他离门口越近,那人离他便越近,在他即将接近门旁烛灯的一瞬间,那人蓦地从另一侧绕到了他面前。 纪筝的脑海里霎时间只闪现了一句话,璟王殿下可听过一种心跳的怪声,现在还在? 心跳声? 一种奇妙的感应,纪筝下意识叫道:皇叔不要吓朕 一根蜡烛在他的面前腾然燃起,离得很近很近,隔着明灭扑闪的烛光,他就能清晰看到对面的脸。 那仿佛是刚完成一次捕猎的猛兽双瞳,带着满是疲惫的血丝,又有一种饥饿忍耐多时的渴求一闪而过。 纪筝骇得倒退了半步,这眉眼的轮廓他分明熟悉极了,看眼神却怎也想不起。还未等他定神再看,对面那人已用蜡烛点燃了一旁的烛灯,整个屋内顿时大亮。 明辞越揉着眉心,垂眼无奈道:圣上。 纪筝望着明辞越与平常别无二致的面容神情,仍是心有余悸,好你个侍卫,半夜专门来小庖厨蹲朕! 他拿轮椅轻撞明辞越的小腿,反被人钩住了轮子彻底动弹不得。明辞越微微逼近,臣是在追偷吃臣宵食之人,没想到蹲到了圣上。 纪筝顺着明辞越有意无意的目光去看,便看到了像被小老鼠啃过一般的饺子。 他的颊旁烧的慌,连忙咳嗽几声,带着几丝调侃望着明辞越,轻佻道:没想到端方如玉的‎‌‍‎美‍‎人‍‌君子半夜也会半夜饿得睡不着。 君子是人,自然也会饿。明辞越迎着他的视线望回来,喉结轻动,半夜的声音低沉沙哑。 更何况,臣并非君子。 所以圣上要陪臣下吃一点吗?他换了一种语气,端近了那盘吃食。见着纪筝犹豫半天不肯拾筷子,他淡然笑了笑,自己先拾筷子,就挑了那一半的小饺子,沿着参差歪扭的小牙印,一小口含了下去。 明辞越在为他试毒。 曾因为少许墨迹将他摔落下去的洁癖之人,如今一个唇印覆盖过了他的咬痕。 朱唇微张,尖齿叼着奶白柔嫩的饺子皮轻磨,像是什么猛兽的捕食,叼起了谁的白弱的后颈 纪筝看着看着,有些说不出来的味儿,朕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夺了筷箸,自己又一口吞掉了一整个,刚一入口,芝麻心融化,他阖着目,再一次沉醉感慨于舌尖的醇香。 你也吃,别看着朕。 皮是那日剩下些许的水晶糯面皮。 纪筝散漫随口道:嗯你竟然敢拿下人的吃食糊弄朕。 真香。 下一刻,明辞越将剩下的三四个,皮与馅都分了开来,芝麻心的糖馅全小心翼翼地夹给了他。 糖馅确实对纪筝来说更为可口,他看着单吃面皮的明辞越,哑然:朕以前这样命令过你吗? 是臣母亲的小习惯,这道菜也是改的臣家乡那边,江南那边多甜口,不同于这种饺子,冬天常包一种圆圆的糯面小球,有喜事娶亲也会包 纪筝边吃边听明辞越讲了不少自家的事,这些都是主角小时候的琐事,原书里也涉及的不多。 听到兴头不禁追问,后来呢?刚一出口,他就后悔莫及。 后来明父被重征去坐镇西北,带兵作战,后来江南那个莫须有的贪腐冤案发生,后来明宅被封,后来明母郁结于心,病逝在来京途中这些他明明都是知道的。 纪筝有些忏悔自责的想,只要明辞越说出来,他就勉勉强强答应一下来日帮他重翻案底。 明辞越只是顿了不长一下,轻描淡写,后来就不大吃了,叫人偶尔也会夜里想的慌。 原明早就进来了,立侍在侧,此时有些焦急,圣上宽厚,殿下为何不说夫人她 纪筝也有点为他着急。 明辞越从瓷盘里微微抬了眼:臣夜半备下故里美食,邀约圣上,不是为了让圣上听那些糟心事的,靠近圣上并无企图。 这话说的甚为君子,倒也符合明辞越的脾性。纪筝轻轻地咂了咂嘴,吃得就再不是滋味了。 不远处灶火像是烧着什么东西,蓦地叮铛一声落地了什么金属。纪筝离得更近些,滑过去捡了起来,是把短匕首,上面刻着字,韩 纪筝还未看清,明辞越已经轻手接了过去,是臣部下韩城的东西,臣带在身旁,想着得空寄给他。他的语气微变,夜深了,臣还是护送圣上早些就寝。 纪筝情绪不高,没有细思这话对不对劲,他还停在方才的事情里,韩城也是江南人士不知寄东西时,明辞越会不会想家。 有明辞越在便用不上轮椅,他坚持说自己学不会推,把人半抱起来,护送回延福殿,安置去了榻上。 听着帐外刻意被放得很轻的脚步声,纪筝忽然回想起了方才黑暗之中,明辞越明明能够精确捕捉到他的位置,是听力太好吗? 虽然觉得简直天方夜谭 纪筝悄声拉帘看见明辞越正站在外面,那段长剑一般的身姿,正沐浴在窗缝的流动月色之下,沉寂而隐忍,那处护着玄甲的肩颈线,平缓而有力,颈间微凸的喉结,上下轻轻滚动时,擦过手心的感觉 他突然燥得发烫,这才连忙收回了目光,继续轻轻躺平,紧阖双目,放均匀呼吸。 心中默念:明辞越,听得到吗? 侧耳细听,外面寂静无回应。 明辞越,如果你站在外面不走,朕就算你是听到了。 外面没有脚步声。 不行,明辞越守夜不离开也是常事。 纪筝抿了抿唇,最后一次,皇叔,朕的龙床就在此,你若有心,朕也可以勉强 分卷(15) 布靴落地,不疾不徐,稳步靠近。 纪筝:?? 不是吧,来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主角开窍了?真要爬.床?!!朕只是口嗨界的王者啊 傻白甜皇叔:圣上,你在玩火?? 文案内容会有,看了大纲大约还剩几章内容,是我之前写的慢了,以后尽量会多更些,不多说什么了,谢谢理解,不要养肥我QAQ,比哈特 第19章 纪筝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一边平稳呼吸装睡,一边借着帘幕的遮挡,圆溜溜的眼睛盯紧了外边人的一举一动。 在冬日的薄蚕丝被里硬生生给自己捂出了一身冷汗。 纪筝一边颤一边怯生生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应该主动让位出去,让明辞越体验一下龙床,说不定有利于激起他对皇位的征服欲? 无奈之下,他往内侧挪了挪,腾出了半边枕头,敞开了一侧被子,耐心等待。 明辞越又一次失控到体悟癫狂的滋味。这些听不到心声,只闻心跳的日子,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那声音,抵挡得住诱.惑,然而胸膛内几缕带着半点火星的灰烬,风一吹,熊熊燎原。 他不得不承认,那位至尊之人的心声,对他来说,是一剂亢奋作用的毒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听得尚不真切。 皇叔龙榻,你若有心 体验一下龙榻征服欲 皇叔,皇叔 皇叔。 明辞越根本压不住自己的脚步,手里紧紧握住了腰间禁军佩剑。 天子呼吸平稳像是在装睡,但他知道,天子一定是睁着眼,在透过床帐打量着自己的身影。 因为,听见心声只有对视才能行。 他心中满是恶趣味,想让天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剑尖挑开床帘,再放慢动作,挑开锦被,腰带,衣襟,如一条冰凉的小蛇,吐着毒信,丝丝钻入。 体验一下龙榻?不,他更想体验一下人,体验一下在龙榻间征服这人。 明辞越是真的疯了,他真的懵懵然用剑尖探入挑开了半寸床帘,不用他再深入,那截白的晃眼的小臂就已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他艰难地盯着那截臂,从舌尖到喉咙,仿佛灌进了一坛烈酒,火辣辣的,又干又烧。 冷风灌入,天子冷得一颤。 明辞越恍然回过神来。死握剑柄,让反复尖利的镂雕刺进手心,强行恢复理智,催眠般地让自己一遍遍去想那日门外与司天监监正的对话。 东南天空现了彗星,本应直接向西北划落,却逐渐偏了轨迹,在正东方与紫薇帝星形成了相伴相绕之势。该彗星因此趁机窥见真龙之脉,长期以往会削弱帝星龙气甚至会出现天灾荒年,彗星造反,天下动荡的局面! 顾监正可有化解之计? 这璟王殿下,此话不可外传,彗星之所以能够趁虚而入,乃是因为这帝星自己中了圈套,越是亲近依赖,越是给了彗星可趁之机。所以,除了帝星愿意自己主动割舍远离,驱使彗星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别无他法。 明辞越沉默以对。 顾监正还絮叨了很多:臣瞧着这彗星应归西北,指的恐怕是西北来的璎贵妃,眼下身怀龙胎,入主凤栖台,这都是即将独宠祸乱后宫的迹象,若是殿下能跟圣上说得上几句话,还是劝他早日 不是黎婴,明辞越清楚。 灾星是他,趁虚而入的分明是他。 纪筝突然很轻很轻地咳了几声,像是在努力憋一个喷嚏,把鼻头都憋得红红的。 明辞越这才凝神看他,小天子此时阖目装睡,浓密的睫毛垂搭在眼睑之下,面容几近透明,朱红的小唇微张,嫩红的舌尖以及编贝皓齿。可身子却是任君采撷一般,双臂敞开,还打开了半边被子。 又纯又欲,一副邀人入帐上榻的样。 那日落水之后,许久难闻天子心声,这日怎得又只因为他帮天子出谋划策,送了暗刃,递了夜宵,就换来了更多的亲近信任,解锁了更多心声? 那他还真是心怀鬼胎,趁虚而入的灾星! 明辞越仿佛被冷水从头浇了个透,自嘲地笑了笑,悄悄收回剑尖,押下欲.火,闭上自己的眼,伸手为天子拉起被子,紧紧掖好。 听得到,看得到,触得到,日日夜夜,伸手可及,却吃不到。 这应该是对灾星的最大惩罚了。 纪筝感受着身旁的床帐蓦地放下,脚步声快速远离,甚至出了外殿,微微舒了一口气。 天方夜谭!明辞越怎么可能听得到他心声,这种猜想也太恐怖了,原书里可没这一段。 若是听到了听到了怎么可能不上龙榻?!天底下哪有男人经受得住龙榻的‌‎‍诱‎‍惑‍‌‍! 明明应该庆幸,可纪筝心里又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圣上,圣上?又有脚步声逼近回来,企图掀开他的帘。 纪筝气地腮帮子鼓鼓的,头埋在被子里,胡言一气道:干什么,又想好来爬床了?朕睡着了听不见! 爬床?又有哪家小女不知耻地招惹上圣上了?一个女声慢慢悠悠,可哀家听着圣上最近身边也没添新人啊。 纪筝迟钝半秒,猛然弹坐起,合好衣襟,拉开床帘。 社死现场。 殿内的灯全被点亮,太皇太后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他榻外,李儒海连带着一众延福殿宫人噤声陪笑站在一旁。 就咱这圣上的脾气,哪家姑娘敢爬床,哀家真要作主给她个封名。 纪筝哼哼:祖母他低着头看见了属于明辞越的布靴足尖,耳畔烧得如染云霞。 太皇太后深夜造访乃是有国之重事。李儒海此刻又立即站队太皇太后,看着眼色插嘴递话道,圣上还记得璎贵妃已被您关在凤栖台一月有余了吗。 纪筝精神起来:你是想说他知错了? 李儒海一愣,尴尬笑道:没有,他设法搬来了西漠八部暂代的狼主,黎扬。 太皇太后瞥着纪筝一脸茫然,知道他长期不理政,叹了一声道:每年冬至后西漠都照例要进贡三千头羊。这批朝廷照例都是发给西四州的百姓过冬用,今年黎扬以在我大燕的皇家围场合办他们的冬狩节为要求,带着护送队伍守在京城外,拒交贡品,顺带说是思亲,点名要见黎婴。 变态他哥给变态来寻仇?变态死了。 纪筝一缩头,强撑道:黎婴嫁朕随朕,他们说见人就见,说要带兵冬狩就来,下次岂不是要直接打入宫把朕和贵妃劫走?他一拍金玉雕栏的床栏,朕作主,今年不要他们的贡品了,我大燕朝物产丰硕,这三千头羊从朕账下出,了慰百姓。 咸鱼小天子为百姓自掏腰包,算是人生高光时刻了,一挥手,大有一种这是朕打下的江山之感。 太皇太后轻笑:傻了?国库哪有闲钱,那就先从延福殿起搬空吧。 纪筝蔫了:哦 李儒海还要补道:老奴的妹妹在肃州,老奴听说今年本就灾年,牧草不足,西四州的牲畜饿死冻死的有不少,恐怕大家都等着这批羊过冬。 太皇太后颔首:黎扬不过是想给妹妹出口气,也不会怎么样,圣上委屈配合,多恩爱一下便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话说尽,纪筝根本没有立场拒绝。 他扮演暴君也只是在宫中任性撒火,性子里做不出拿百姓开玩笑的事,更不敢随意改变国政外.交。 纪筝刚想出声应下来,只听太皇太后环顾四周又道:圣上这屋里侍从们变了好多,看着面生啊,倒是她一抬头,眼角皱痕里全是狡黠,璟王殿下够忠诚,依然在。 这恐怖的觉察力。 纪筝看着她,胆寒。他可算知道原主眼角小狐狸般的狡媚是何处继承来的了。 皇叔朕也要带着去。纪筝眯眼,学着太皇太后的样子,也是轻蔑笑着看向明辞越,话却是说给她的,还是皇叔服侍朕起夜穿衣最习惯,旁的太监小厮手太粗了。 那就回来再给哀家解释你腿上的伤。她一下拍在天子腿上,拢着披帛头也不回地出了。 * 此事赶得急,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满地霜重,车马便在宫城门口集结出发了。 黎婴一个多月来首次迈出凤栖台的大门,风姿犹盛,毫无憔悴之意。为了做戏彰显宠爱,满皇宫的珠玉金钗都被他占尽便宜,穿戴在了身上,依旧是一红纱罩面,眉眼深邃妖异,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先行上轿子,转身向天子伸了手。 这次纪筝没有再躲,但又感触到一道视线默默追随着他,连忙逃也似地将自己藏入轿内。 只是黎婴刚将他手裹进手心,纪筝便将他手用力反握起来,两人相视一笑,面部表情颇有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之意,手上小学叽般地较着劲,就为了争谁的手放外面。 可是为何这爱妃手都长得比他大一圈。 纪筝忽地停止了掐架,他侧着头,发现从黎婴那边的窗牖望出去,是明辞越。 一身玄色加金的铁甲着身,跨骑黑马之上,追随车轿,轻巧而行。整个人颀长挺直如凛冽之松,蜂腰猿背,修长肩颈线若长虹隐没入白衫之下,大氅在早风中猎猎。 起风了,窗边帘帐翻起角。 露出的是他负手身后所执的红缨□□,以及翻飞的高马尾,那张晨雾中熟悉而陌生的脸,薄唇抿作一条线,目光冷而清地直视前方,如琢如磨,如切如磋。 这才是那个西漠杀神明辞越,是纪筝从未见过的皇叔,远非软禁在宫中的守夜侍卫明辞越。 原主,皇权,只能暂束他,却永远休想折断这种人的翅膀。 明辞越,看一眼恐叫人此生难忘。 纪筝咽了咽唾沫,忽地觉得皇叔离自己好远好远,云泥之别,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 恰是这时,明辞越转过头,微微一顿,淡然一个笑。 纪筝仿佛偷窥被人抓了个正着,猛地低头收回视线。 此时又听黎婴道:圣上盯了臣妾这么久,臣妾今日的妆容可是好看? 黎婴怎的也是书中异域大‌‎美‍‎‌人‌‎,容姿绝对不差。可纪筝连细瞧一眼的兴致都没有,觉得应该好看就含含糊糊地随口应了。 黎婴微笑道:那圣上可愿 纪筝猛地打断他,天呐,这又没人盯着,你怎么还和朕牵着手,两个大男人还嫌不够腻歪吗。 黎婴装作没听见:圣上可愿意与臣妾 纪筝又皱眉扬声:啊,你怎么满手心的汗,把金子家当全穿戴在身上,这么浮夸,璎贵妃很辛苦的吧。 黎婴强撑微笑:圣上可愿意与臣妾相伴恩爱一场,认真的。 纪筝摩挲着下巴,把距离拉远了一脸问号地打量着他,末了,一只手搭上他小腹。 可以啊,璎贵妃若是真诞下皇子,朕可以考虑给你一个母凭子贵的机会。 纪筝歪头坏笑,认真的。 第20章 黎婴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纪筝他一个原书读者还不了解么。极强的征服欲,原书不可描述的各种普雷爱好者,他的是非观乃至家国观都淡薄极了,只会为了达成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说什么恩爱一场,他这种人最爱的只有自己。这般肉麻的话从这人嘴里出来,只可能是又有什么新念头了。 纪筝看着黎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他究竟又想要什么,但若跟他说母凭子贵就怕黎婴自己生不出,会从何处偷个婴孩来。 没关系,璎贵妃不用自卑自闭,坚强点,朕不笑话你,朕又不是不知道你也带把的,肚子没那功能。 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又道:只要你等会儿好好配合,不用给朕怀孩子也可以一直在宫内当你的贵妃,享尽荣华富贵,两国边境和稳不起战乱,对你国子民也有好处。 纪筝不怎么喜欢肢体接触,两人手上皮肤贴合之处一阵不适的麻意,他缩了缩肩,见着黎婴没什么反应,便悄悄一寸寸把手从黎婴手下挪动了出来。 他忽听黎婴开了口,声音很沉很静,没有再唤他圣上,纪朝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问的是原主纪朝鸣,又不是他纪筝。 他恍惚了一下,不知为何,眼前浮现的是乌发红缨,宽肩玄甲,跨骑高马 纪筝猛然抽神,重咳一声,朕喜欢身材娇软瘦小有曲线的,衣着飘摇亮丽的,嗯最好是长发披散,再加上琴棋书画,小意可人,最重要的是他幽幽地望了黎婴一眼,得是女的,是大‌‎美‍‎‌人‌‎,你就别想了,性别不过关。 黎婴抿了抿唇,眼神悠长地望了他一眼,奇迹般地闭了嘴没再怼回来,自此偏过头,一路一言不发。 皇家围场不远也不近,车马悠悠到达之际已是傍晚时分。饶是纪筝没什么皇帝意识,甫一下车也不禁皱了眉,整个围场被布置满西漠部落的帐篷包,大篝火,狩猎架台,贡品羊群数量倒是不少,白花花一片停留在不远处,西四州百姓过冬的希望就在眼前,而护送的队伍精甲铁骑却将其团团包围起来。 纪筝扬了扬下颌,示意明辞越带队伍去接管羊群。 不着急,冬狩节结束,羊群是陛下的,猎物也是陛下的。 黎扬站在篝火前,似笑非笑,一张脸忽明忽暗,若隐若现。黎婴虽漂亮,但太阴柔女相,纪筝看着黎扬仿佛是见到了男版黎婴,他们本就是三‌‍‍‌兄‎‍‌‍‌妹‌‍‎‎‌,长子次子长得像也是应当。 黎姓是他们自起的汉化名,他们另有西漠姓名。 若说前些年的战场,黎婴是坐镇后方的排兵布阵,那黎扬则是数万骑兵营的领帅,嗜血变态程度绝不亚于黎婴。 好好营业,不准告状。纪筝给黎婴做了个口型,抬起小臂,示意黎婴搭上他。 分卷(16) 两人颜值相当,此时亲昵携手而进,倒真有些郎才女貌之意,不过就是得这好女比郎还高了半头。 黎将军可能还不知自己要当舅舅了吧?纪筝笑道。 此话就是暗示黎扬他们夫妻新婚恩爱,夜生活也没问题,不用娘家人操心,感情好得不得了。 黎扬皱眉,径直忽略了他,眼神瞥去了黎婴小腹:¥#*@? 黎婴笑了笑:*#@¥%*。 纪筝:??这外语,他可是一句都没听懂。 黎扬一脸恍然,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片刻,带着轻佻的笑落在纪筝小腹之上。 他的身形很高,一步步接近,直接用黑影将纪筝覆盖。 纪筝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下一瞬,他便被明辞越护去了身后。 纪筝忽然想到黎扬和明辞越应当是战场上兵甲相接,刀刃相见的。 他悄悄抬头看明辞越,一脸平静,毫无反应,又见黎扬睨了过来,神色傲慢极了,像是完全没有认出。 纪筝想起来了,明辞越战场上是带着狼图腾的半脸面具,下了战场气场变了许多,昔日敌手认不出实属正常。 年轻夫妻的感情,我这个做长辈的干涉不了,你也不必掺乎吧,这位黎扬刻意上下打量了明辞越,侍从? 明辞越不应挑衅,一动不动,是纪筝自己前走几步,绕过了他直面黎扬。 不过当初陛下迎娶我们的皇,皇女是强抢入宫的,并没有任何礼节仪式,大燕是重礼教的国家,臣有一心愿,想看陛下与黎婴用西漠的方法礼成入帐。 黎扬看他一脸迟疑,便又道:这样臣也可以放心将黎婴交给陛下,将羊□□给陛下。 不就是假洞房,纪筝咬牙:好。 * 主帐之内,灯火通明。 你们就没有别的衣服了吗?!此刻的纪筝太过臃肿宽大,走起路来丁零当啷扫落了一地杂物。 既是结礼入帐,他不愿气势上矮人一头,便提出要脱下繁复礼袍,换上狩猎甲。 谁知先帝代代传承下来的黄金甲衣又大又重,纪筝的瘦弱身板穿在里面,空荡荡的直透风,好似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滑稽狼狈极了。 李儒海刚为他搭上腰带便被他挥了开来,跌跌撞撞跪去一旁。 纪筝一扭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明辞越,愣了愣,指了指他,我要他那样的,有吗? 李儒海为难:这不是璟王的队伍里 臣有一办法。明辞越出声打断,却又稍显犹豫。 纪筝忙道:快说,不然朕就命人扒了你的衣衫自己穿了。 但当明辞越当真拿出来,他却愣住了。那是明辞越少年从军时的玄甲,与他此时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几个型号,安安静静,完好无损地沉睡在匣子之中多年,像是在等待谁的唤醒。 明辞越立于他的身后,环握他的腰,俯首在他的耳边,气声听起来沙哑极了:圣上,太jin了,放松点,这样不行。 纪筝咬紧下唇,难受地底下头:朕知道了。 还是不行,明辞越轻轻护住他柔软的小腹。 纪筝猛然向前撑住昏黄铜镜,大脑缺氧,双膝发软:嗯 他能从镜子里模模糊糊地看见明辞越在自己身后的一举一动,一起一伏,耐心而柔缓至极。 明辞越在为他穿戴内衬腰封。 纪筝为了能像他那样挺拔点,再挺拔点,便努力吸着一口气。他的腰身本就纤细一握,这下子肋骨在苍白的肌肤下更加突兀,玄甲都好似是嵌进了他的肉里。 明辞越看着镜中瘦削小天子躬着身努力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他实在不忍心将腰封束得这么紧。 他使了坏,伸手轻轻挠了挠天子的肋下。 纪筝的身子实在是太过mingan了,经不住半丝碰,一下子没绷住,泄了气,小肚子鼓回作松软平缓的一片。 明辞越轻声道:圣上已经足够挺拔了,不必这样。 纪筝怔怔地抬头看着铜镜之中,明辞越为他穿上的两片肩甲,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肩颈之上,浑然像是量身打造而成。 这套轻甲穿起来很是轻薄简洁,大约是为了方便皇叔当年马上马下迅速转换作战而特制的。 甲片应是冰凉的,但一想到他们曾经浸透过少年明辞越的血,汗,微微发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内衬渗了下去。 纪筝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乌发也束成了高马尾,配上白玉冠,与身后之人的别无二致,整张脸光洁清晰地露了出来,是少年人精致肆意,脆弱易折的美感。 镜中,他的身影被罩在另一人的身影之下,肩膀,腰身,腿部,每一处曲线都是完美相似型,仿佛穿越年龄的交.合重叠。 一模一样的,叫情侣服。 况且他身上这件还是曾与明辞越肌肤相贴,岁月常伴过的 纪筝的面颊微微发烫。 他随口问道:你怎么带了这件来? 明辞越整理衣服下摆的动作微微一顿,嗯出京路上刚好路过铁匠铺,修理完了就捎带取走带上路了。 哦。纪筝漫不经心地应声,根本没想过出京时尚是清晨,哪里有店铺开了门。 那朕会替你好好爱护它的。 明辞越闻言淡笑道:玄甲本就是用来保护人,而不是被人爱护的。 纪筝没听清,他在想明辞越十七八岁时穿着这身玄甲在做什么? 刚失父亲,母亲病倒,而未及冠的少年郎一人立枪冲陷大漠腹地,第一次立下功名,成了西漠人人闻风丧胆的半面杀神。 可惜他这个大燕皇帝二十岁穿上时还是个无能的废物,咸鱼得心安理得,与明辞越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纪筝伸手触着镜面,一点点描摹着明辞越的眉眼,剑眉入鬓,略窄的重眼睑形成漂亮而不失英气的微挑眼型。 他与皇叔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此时又不禁在心中忽地想问,他,与皇叔像吗? 很像。 纪筝惊醒,忽然发现明辞越也在透过镜子看自己,目光在朦胧铜镜中相接。 他的眸色阴沉晦暗,一汪潭水,难懂极了。 天子与臣少时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本小节讲述的是通过为对方穿玄甲,传承保家卫国精神,积极向上呜呜呜,人家俩还穿着衣服呢,就是再穿层盔甲,别锁别锁,真没干啥(提前狗头保命 老板们的评论都少了,你们不爱我了么,嘤(四声 第21章 什么?有一瞬间纪筝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镜中的明辞越刹时便偏开了视线,为他收拾衣物的手停下来,在他身后单膝跪了下去。 满目的愧色自责,臣只是看着圣上,不禁想起了臣自己的少年时,一时失态是臣无礼。 其实这话怎么说都僭越极了,天子贵为真龙,哪怕是真的父辈也不可妄言天子与自己相似,更何况,他,明辞越一个异姓人。 只是纪筝一时沉浸在这话里,忘记了暴君该有的反应。 他抱膝半蹲至明辞越的高度,一根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迫使那张玉容暴露在灯火之下。 究竟哪里像?面容,品性? 主角和炮灰能有什么共通之处。 纪筝不悦地皱了下眉,伸手不耐烦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侧脸。 别这样。那语气变得很强硬,几近命令一般,却又心疼地小声重复一遍,别这样。 一只手拨开了他的手,紧紧护住他的侧脸,圣上了解自己么。 拇指指腹略带茧,有意无意蹭过了他的唇瓣。 这姿势太过暧昧。 纪筝猛地睁大了眼,皮肤变得太过滚烫,火烧云一直蔓延去了耳后根。 帐外忽起马蹄声,连片回旋起来,连带着农牧民族围捕猎物时特有的高呼声,四面将他们包围。 气氛骤然被打破,他二人前后起身,就直直对上了被粗暴撩开的门帐。 子时吉时到。黎扬昂着下巴,扫视了一眼明辞越,再凝视到天子身上,倨傲一笑,手搭肩膀,躬身,做了个不怎么像样的西漠礼。 大燕陛下,请。 西漠的入帐结礼竟然是要先骑马! 黎扬为他备的马是匹通体浑黑的大漠烈性马,马背都快赶上他那么高。 且不说纪筝是个冒牌皇帝,皇家必备的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都不会。他根本也无法短时间内驯服这种烈马。 他的目光越过马背,只是轻微地望了一眼明辞越,明辞越即刻会意,绕到他的身旁,托着他的腰际上马,随即自己也跟着一个翻身跨坐在后。 马跟着一身长鸣,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纪筝向后滑落紧紧贴住了明辞越的胸膛,骇地闭住了眼。 不远处一片口哨声,西漠人全是马背上长大的,此时都一片嬉笑地原地跑着马,等着看大燕国君的笑话。 可下一瞬,纪筝只闻一个沉闷锉声,烈马两蹄就那么重重地落了下去,鼻孔喘着粗气,躁动地小步踏地,但却不敢再轻易撒野撂蹄。 纪筝低头看清了,明辞越的靴子内侧带着钝刺,此时死死卡在马脖子两侧,左右禁锢住他的头只能向前,微微偏转半分就可能落一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西漠人连带着大燕人,都静了。 圣上。明辞越的声音不高,却在此时衬的格外清晰,话虽是说给怀中小天子的,目光全居高临下地环顾了一圈,若有所指地停顿在黎扬身上。 西漠的东西,驯不死,就往死里驯。 明辞越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他们身上的马缰一辈子也不能取下来。 纪筝跟着他的视线,侧头去看黎扬,此时他双眼煞红地盯着紧扣在他爱马两侧的钝刺,一言不发。 黎婴轻踢一匹一样高的红马,慢悠悠地停去了黑马身侧,他这种人不怎么会在乎西漠的马西漠的人,只是淡然地催兄长快些开始结礼。 慢着。黎扬出声,结礼是一对夫妻之间的事,仆从没有资格跟着上马。 大燕的礼仪,父兄护送出亲。明辞越轻描淡写地笑了下,他调转马头,一步步逼近黎扬。 本王是圣上唯一的叔父,大燕国君的皇叔,可有资格? 黎扬神情诧异极了,张了张口,一时倒退了半步。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明辞越自称为王,主动搬出了皇叔的身份。 纪筝的心情有些微妙,默默抬首望了明辞越一眼。 他讨厌听明辞越自己提到皇叔二字。 很讨厌,太讨厌了。 纪筝虽然闲来讽刺叫皇叔,但有时却险些要忘记这个俊美的青年是自己唯一的父辈。 是叔父,即便是名义上的叔父,伦理纲常的关系,是谁也跨不过的一道鸿沟 马已经开始走动了,纪筝猛然回过神来。 无人再出来阻拦,结礼开始,按照西漠的风俗,他要和黎婴牵着一条红缎,并排行马绕篝火一圈,营地一圈,感谢大漠狼主恩赐姻缘,最后再入红帐,礼成。 而皇叔是他成亲里的送亲人。 跟黎婴拉着一条红缎似乎也没那么难受,只因为明辞越在他身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太强了。 这马本就是飞驰的野马,缓步走起来很是稳不住,再加上崎岖不平的山坡草地,来来回回,颠颠簸簸。 纪筝哪里骑过马,此时被带着前后摇晃,一不小心,嗯,嗯 几个哼音从嗓子深处逸了出来,听上去,宛如小奶猫。 纪筝连忙松了缰绳,去捂嘴。 圣上怎么了?明辞越以为他不舒服,关切地靠了过来。 宽厚的胸膛贴近了他瘦薄的脊背,他甚至能感触到自己的两片突兀的肩胛骨被轻轻顶到。 随着这马的前后摇晃的步伐,微微离开一点,一顶,离开一点,又是一顶。 纪筝仿佛落在了一叶漂泊的小舟里,咿咿呀呀地被水浪推着,飘摇暧.昧,起伏沉落。 明辞越长期从军,经常有战场上两人跨骑一马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出来何处不对劲。 纪筝拼命蜷缩起来,落在他的怀中,矮了他不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下巴都可以微搭在自己发顶。 皇叔,别,别顶了呀。 纪筝眼角都泛了红,只能捂住嘴,无声地说。 装扮喜庆的红顶帐子就在不远处,挂着大燕的两顶红灯笼,热热闹闹地等待着他们。 路过篝火旁的一片水洼地,纪筝看得清清楚楚。 他与自己艳丽的新娘牵着红绸,却又被另一个高大男人搂在怀中,两人一扬的装扮,一样的玄甲,身体曲线完美贴合在一起。 马蹄践踏的水花猛地打破了虚影。 纪筝一时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与谁结礼,又要与谁今夜入红帐。 圣上。 一只温热的手贴在了他的腰外侧,沿着玄甲缝隙滑了进去,好似留下了什么。 明辞越永远都是恭谨而知礼的,哪怕是穿衣都从未有过如此的肌肤相亲。 纪筝一时失神,只顾得上吸气,紧收腰身小腹,耳畔远远地似乎飘来了些许字,听不甚清,圣上,这是药 药?什么药? 纪筝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明辞越,明辞越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他回笑。 这次纪筝听清了,他见到这人敛了笑容,一字一顿道。 恕臣失礼,其实臣并不怎么喜欢当圣上的皇叔,以前是,今天是,一直也是。 纪筝有些慌乱,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他来不及等回复,便被带下了马,帐前有西漠的习俗,众人簇拥着撒花饮酒拜礼,明辞越被拦在了外面,不可能再跟进来,他微微踮起脚,回头去看,欢闹的人群中怎的也找不到皇叔颀长的身影。 黎婴牵着那条红绸,将他牵进了帐。 纪筝根本无法闹出动静,此夜他二人必须合帐同眠,外面全是西漠的人仔细看守听着动静。 分卷(17) 他身为一个任性无脑的暴君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撕破脸,但他的边疆国土不行,他西四州的万户百姓更不行。 纪筝情绪不高,还琢磨着明辞越最后一句话,往床上毫无形象地大字一仰躺,腿就垂在榻边。 今夜朕就洗洗睡了,这帐子满地都可以搭地铺,爱妃随意点别拘束,老夫老妻了,不用跟朕这么客气。 他打了个哈欠,将帐子里为数不多的被褥,打了个滚,尽数裹去了身上。 已是子夜,奔波忙碌了一天,纪筝的大脑不困,眼皮却困极了,迷迷糊糊有些沉入梦境里。 忽然,什么东西缠上他垂在床边的足,继而是小腿。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了身。 纪筝惊了,真的惊了。 黎婴分腿跪坐在兽皮而制的地毯上,一袭红纱此时妖冶打开,绽放垂落在粗糙绒毛之上。他就正对着纪筝垂在床边的两腿间。 纪筝的靴子已经被他除下,膝头被他分开。 察觉到纪筝的目光,黎婴仰起头回望他,修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之中,眼神瞧起来无辜极了,圣上,是不是还未瞧过臣妾样貌? 还未等纪筝阻拦,黎婴一手将一直以来的红色面纱摘了下,轻轻叼在贝齿之间。 这一摘,他就可完全无法装可怜了。 他的容貌妖异到极具攻击性,眼神还是怜弱的,嘴角却已是似笑非笑地勾了起来。 哪怕此刻黎婴才是屈居下位者,甚至还有打开自己的邀请之意,但气场却是完完全全颠覆过来的。 这种人是生在大漠深处的狼崽子,怎么可能会甘为袍下臣,明辞越的话没错,他们身上的缰绳永远不能被取下来。 纪筝咽了咽唾沫,小声:爱妃不用这么主动,朕又没叫客房服务 圣上不是想要一个孩子?黎婴打断他。 他自下的攻势失败,有些不满,便起身一步步压上来,解散了金钗,乌发如瀑而下,圣上喜欢披发的,衣着飘摇亮丽的,身材娇软的,小意可人的 他的手沿着玄甲摸索,圣上,臣妾哪点没做到? 纪筝眼睁睁地看着黎婴摸索了片刻,笑容淡去,眉头低低地压了下来,眼神中隐隐满是不耐烦,用西漠语低声嘟囔咒骂了一句。 纪筝明白了,明辞越这玄甲他找不到章法根本脱不下来。 黎婴的语气忽地淡了下来,纪朝鸣,自己脱。 纪筝在床榻后退之际蓦地被腰间一物什硌住了,中衣之下,一个小圆瓶。 药?明辞越刚才说是给了他什么药? 酒杯就搁置在榻下,挨在他的手边。 纪筝猛然会了意,精神起来,翻身而上,将黎婴怼去了床栏边,学着他的模样轻笑:结礼的喜酒璎贵妃还没尝过滋味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下一章小皇帝支楞起来修理爱妃!! 关于马背上的姿势自行脑补,不展开描写哈哈哈 感谢老板们投雷,破费啦,抱歉这两天更新时间可能还有点不固定,入V之后尽量固定下来,谢谢支持!!! 第22章 前门满是庆祝欢闹之声,明辞越从喜帐后窗翻了进去。 虽然给了天子可以迷昏黎婴的药,但他隐隐害怕依天子的性子并不会使用。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阴暗,肮脏,见不得光,不择手段。 他手里还带着一把长弓,放轻脚步,在喜帐内的无数软纱之间绕来绕去。那些为新婚夫妇准备的酒宴喜烛刺痛了他的眼。 明辞越猛地皱起了眉,撇开了头。 他忽地听见了纪筝的心跳,自那日跟司天监监正的交流之后,他已经极度克制自己不要与天子直视,不要去听他的心声,也不要去受那心跳的干扰。 此刻,那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 明辞越忽生不祥的预感,顾不了那么多,快步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喜床就在眼前,隔着缦纱,一个背对他的身影站在床边俯身另一个人身上,手还不规矩地四处摸索着。 一瞬间,明辞越脑内空白,杀心煞起,小臂青筋暴起,直接拉满了长弓,对准了床边那颗头颅。 什么国境外交,什么西漠皇子,他什么都顾不了了,眼前这个就是他可以轻而易举一箭毙命的掌中囚。 皇叔?那个身影转了过来,有些讶然,又压低声音,冲他招了招手。 纪筝恶劣地咧了咧唇,朕给璎贵妃留点痕迹。 明辞越: 纪筝已经把黎婴的衣衫褪了一半,肩头,锁骨,连带着雪白皮肤的腿部都留下了狼藉一片的红色暧昧痕迹。 一边掐一边小声,让你再想上朕! 纪筝掐完还不过瘾,又退后几步欣赏杰作,再次上前把黎婴的双腿分开屈起,这样第二天起来,这人就会感到双腿酸软难以走路。 明辞越哑然,圣上这是 黎婴这种人,不安分太久,不知又带着西漠什么阴谋,既然他这么想发生点什么,朕若不满足他,以后还要被他缠着烦。纪筝回头看见明辞越诧异的神色,突然有些尴尬,怎么能让端方如玉的君子看见这种带颜色的场面呢。 你别看了。纪筝伸手捂了他眼,轻声嘟囔,你这种人肯定又看不懂 明辞越的目色晦涩难懂极了,他的喉结上下轻滚,欲言又止,不,圣上,这痕迹依他推断黎婴在榻上的身份,这痕迹肯定不该是这么做的 纪筝皱眉:痕迹怎么了?你又没经验,懂什么。 是。明辞越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天子暴露在外的雪白后颈,很轻很轻道,臣不懂,多谢圣上教诲。 不一会儿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遮住纪筝的眼,臣不看,圣上也别看,脏。 在小天子看不见的地方,明辞越的面色冷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床榻一眼,不一会儿,十分不小心地挥袖打翻了一旁的马奶酒,乳白色液体淅淅沥沥落在被褥间,还有不少溅在了他二人的袖袍上。 纪筝猛地一阵咳嗽,直接呛红了脸,但看明辞越又是满脸淡然无辜,丝毫没有想偏的样子。 果然,君子清洁如玉,只有他满脑子‎‌‍黄‌‍‎‍‌色‌‍‌‎废料。 纪筝扯开话题问道:这药你是哪弄来的,药效不错。 明辞越明显一顿,勉强偏开视线,有些艰难地开口,含糊其辞道:嗯是暗刃从黎婴那边搜过来的西漠药物。 他也不算说谎,这是韩城之前串通黎婴得来的,而他只是从韩城手里搜来的罢了。 明辞越试探问:圣上会怪我手段阴暗,让圣上给璎贵妃下药么? 这算什么手段阴暗。纪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是他想先对朕下药的,皇叔还是太心软了,跟着朕学着点。 明辞越终于释然地扬了下唇,嗯,圣上无事便好。 黎婴已经昏迷了,纪筝想着自己只需要翌日赶在他醒来前回床边,事后清晨一根烟就行。 他跟在明辞越的身后也从帐子后窗翻了出去,帐子后方不属于营地,远离了皇家牧场,露出的是一片视野开阔,星疏月朗的山坡草地。 冬日里的草很低很低,没不过脚脖,远望而去开阔一片, 夜里三更已是最静最黑的时刻,静谧的空气凝满了水汽,成霜露,有的打落在草叶上,有的细细簌簌沾满了他二人的肩头发梢。 前一世没能见过如此宽阔一片草地,身体条件也不可能支持他上去走一走踩一踩,今日见到,纪筝是满心的冲动都是上去滚一滚,然而一想到还得继续扮演皇帝,他还是压住了这种冲动。 明辞越的存在感太高了,他亦步亦趋紧跟在后,踏在草地上的声音,沙沙一片,仿佛挠在纪筝的耳廓之上。 纪筝咽了咽唾沫,克制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冲着远处一个山坡扬了扬下巴。 月色之下,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边静立着些许人。 是司天监的负责占卜星象的官员,近日许是有较大异相明辞越顿了下,围场地形开阔,便于观测,他们便跟着车队过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这一颗上,敬仰着它,也为它不辞奔波,鞠躬尽瘁。他抬手指了指,又见天子找不到,便取了长弓,环住圣上,带着他握住弓,箭锋直指正东天空。 那颗,是圣上的星。 纪筝听着迷迷糊糊的,他只满心都在感受着长弓在手的触感,箭在弦上,力量和速度,连带着另一人透过来的温度,都交握在他指尖。 他对准那颗传说中的帝王星,试着拉开弓。 弓很紧,以他的力量根本拉不开。 在他的足下,一只腿从他的两腿之间没入,帮他把两腿分开,稳住身形,另有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帮他挺直腰腹。 俯在他手背的那只手从他的指缝交接入内,带着他用掌心握稳弓弣,帮他大臂开合,一口气拉满了弓。 纪筝摒住了呼吸,全身与长弓相融,都绷至极点。 然则近日另有一颗星,打乱了这颗帝星走势,从东南而至,闯入其中,与帝星相互缠绕而生,甚至还在伺机潜伏着窥探帝星的奥秘。明辞越几不可闻地轻吸了一口气。 圣上,要拿这颗灾星怎么办。 那片天空云层很厚,月色透不过,些许微星的光芒交替着闪灭不停,远远望去分不清谁明谁暗,谁主谁臣,汇作了一小滴起伏在云海里的水珠。 纪筝好似怕惊碎了弓弦,轻极了道:哪来这么多封建迷信。 明辞越疑惑:封建迷信是什么? 纪筝无法解释,他偏头看向明辞越,夜色下清晰可辨的下颌轮廓,心道,若是当真有帝星也是应当是明辞越的,而不是他的。 明辞越与他对视仅有一瞬,眼神即刻变得有些诧异,侧头躲闪开了纪筝的视线。 圣上今后还是不要再看臣了。 正是这一瞬间,只听耳边风声如刀刹然而过,箭身注满了力量,倏忽间笔直飞向夜空中的乌云星群,惊起远方树梢一片寒鸦,片刻后落在了平旷草地之上。 真的在兵器上运用出自己的气力,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的征服感,满足感,是每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体验。 纪筝有些面红心跳,喘息未停,微微发汗,偏生此刻还听着有人俯在自己耳畔低声喃道。 圣上,记住了,这便是射箭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营地已是清晨破晓时分,纪筝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见一眼狼藉满身的黎婴,坐他床畔装模作样的安慰他一句,谁知道黎婴已经披上了大氅站在门前等他,瞧起来神情毫无异样。 爱妃醒了,自己可做过清理了?纪筝微怔之后决定将渣男的人设扮演到底,朕还想着叫人打热水来给你清洗 圣上威猛,臣妾全身酸痛没印象了,中途昏过去了?黎婴冲着他笑笑,笑得他全身寒毛炸起。 纪筝有些心虚地微微颔首。 营地篝火已经熄灭,在帐子一旁多了一个围栏,里面圈养着些许小鹿,看起来都年幼极了,鹿角尚未发育,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一个个的都紧盯着纪筝。 黎婴看天子喜欢得紧,笑道:圣上随意选一只吧,这也是结礼的一部分。 纪筝没多想,蹲去了栏边。一只小鹿不同于其它的那般机灵,瞧上去懒洋洋的跪在最边缘,见人来了也不躲,毫无防备地抬了头,微微凑上来,舔舐着他的手心。 它的眼睛纯黑色,不加半丝杂质,纪筝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和明辞越的倒影。 纪筝还从未有机会养过鹿,此时甚至都在心里将它的名字起好了,满心欢喜地拍了拍它的头。 可即刻就有西漠仆从来给这头鹿的前蹄系上了一条麻绳,开开了围栏门,连带着所有鹿一同放归山林。 被纪筝选中的那头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赶上大队伍,几步一回头,留恋不舍地地消失在丛林深处。 纪筝面色一僵,冷声问:这是? 黎婴慢悠悠回他道,冬狩节开幕仪式,多谢圣上方才选中了祭天品。 纪筝全身泛凉,轻颤着握紧了拳。 圣上?明辞越唤他。 纪筝求助似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收回眼神,没有说话。 他是九五之尊,只因为他随意的一个选择,一条生命被戴上了枷锁,成为了群雄竞相追逐的靶子。 是他的喜欢害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如果纪筝没有记错,围猎获胜者将会是明辞越,刽子手会是明辞越。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展现出夺位野心的时刻。 他是刽子手的递刀者,十根手指沾满了鲜血。 他亲手选出的猎物,由明辞越来围捕。 剧情走回了它原来的轨迹,且,提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圣上,记住了,这便是(射箭)身寸出去的感觉 小皇帝:嘤 哦对,妃子确实是攻,只不过小皇帝自认为自己是攻哈哈哈 作话稍微解释一下,皇叔现在确实可以通过对视读心,但他认为自己是灾星所以刻意在回避的,前面司天监解释的话划重点,现在禁欲点后面发疯才好吃嘛吸溜吸溜 第23章 纪筝坐在猎场主台的兽皮软椅上,一只手来回摸索着扶手,坐立不安。 底下观赛者有大燕的皇亲近臣,更有西漠的狼主和侍从者,一个个看起来表情紧张,情绪激动极了。 不同的是,他们期待的是狩猎赛结果,而纪筝已经早就被剧透了。 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明辞越会在丛林最外围一箭命中天选之鹿的鹿眼,侧身骑马,飞驰而过,一把攥住小鹿的脖颈,带着它绕场三圈,引得全场高声喝彩。 他们那么激动不是没有原因,群雄逐鹿,明辞越胜,这是他昭告全部支持者,自己已决意推翻暴君,追逐皇位,挽救大燕。 纪筝不是什么圣母心,这些鹿本就是养在围场的猎物,以古人的狩猎习俗被捕猎也无可厚非。 况且明辞越放下固守的君臣伦常,决定夺位也是纪筝喜闻乐见的。 分卷(18) 但是 纪筝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袖边,全身血液仿佛都凉透了。 那是他的小鹿,是他亲手推上断头台的小鹿,皇叔真的会杀掉他的小鹿么 猎场的森林就在眼前,从众人所在的观赛台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森林边界的一举一动。 寂静无声。 蓦地,一只小鹿从丛林中窜了出来,四蹄蹬地跑得飞快,追在它身后是一群西漠人。 他们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此时嘴里高声呼着哨子,尖利的笑声划破风声,一个个站在马背上拉弓对准了小鹿。 纪筝心被揪了起来,满是紧张,却又不得不死死盯着那片丛林,根本移不开目光。 获胜者不是明辞越吗,明辞越在哪? 倏忽间,一只箭穿过树丛,追着小鹿的方向直直而去。 是明辞越。 那箭看似追逐奔鹿,却似乎差了一口力,直接断在半路,扎入了为首西漠猎手的前马蹄。烈马猛地跪了下去,将猎手狠狠地摔了下去。 明辞越经过他的身边,居高临下一笑,看口型,礼礼貌貌地说了句,抱歉。还顺手友好地把这位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他继续挽弓逐鹿,可每一箭的准头都差极了,接连把五六个西漠对手都绊倒下马。 全场先是一片哑然,继而唏嘘声四起。 只有纪筝给看乐了,恨不得给皇叔起立鼓掌。 这操作,太骚了。 可这样下去明辞越要怎么获胜走剧情呢,他不禁又有些心焦担忧。 既不想鹿死,又不想明辞越败北。 明辞越跟着小鹿之后绕场半圈,射下所有猎手之后,他的箭筒刚好空了,只得稍露遗憾地看着猎物远去。 忽地,丛林中又窜出一只箭,模仿着方才明辞越的方法,追着他的马蹄而去。 明辞越不得不勉强闪开,可他一闪开,那匹白马便张扬着奔去小鹿的方向。 马背少年发梢飘扬,神采奕奕,面若璞玉,一身仕人轻衫被寒风卷起。他嘴角含着笑,志在必得,微眯右眼,瞄准了鹿头。 可当他快对准时,明辞越的黑马又拦了上来,白马不得不再加快速度。 一黑一白,并辔而行。两人颜值极配,和谐极了,好看得仿佛一副踏雪逐鹿的水墨画。 全场静默,都看惊了,能压璟王一头的少年郎横空出世了?! 少年被追得太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先发而出,又被明辞越用弓身将将拦了一下,扫到了路腿上,将小鹿给绊倒了。 少年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开开心心地飞马捉住了小鹿,绕场行到观赛台天子面前,下马一鞠躬,意气风发地等着邀赏。 获胜者怎么能不是明辞越?明辞越不是篡位的未来天子吗,群雄逐鹿被压了风头要怎么搞。 纪筝看着台下,一时怔然。 旁边席位上忽有人厉声训斥,是武安侯:顾丛云,不得在圣上面前无礼。 顾丛云?顾家的小公子?怪不得能压主角攻风头的,当然只有主角受了。 顾丛云少年入宫伴着原主长大的,虽然只是个伴读,但学习能力,文赋能力令太傅都不得不对他侧目几分,可这种人生来天才,不止文章厉害,武学方面也继承了顾家传统,武举文举,只要他想去,状元都只能是他。 这种人生在当代,就得问他一句清华北大你选哪个。 偏生天才脾气都怪,少年意气风发,不知为何就是不科举,不入仕,连小侯爷的头衔爵位都不肯继承。 王爷配小侯爷,隐忍君子攻配张扬少年受,马上争鹿,针锋相对。 啊,这该死的强强‌‎‌‍耽‌‎美‍‎‌文,这美妙的一大碗狗血。 纪筝扯了扯嘴角,皱眉凝视着顾丛云。少年并排站在明辞越身旁倒是养眼,双手负在身后,身形挺拔若松,略显清稚的脸上已初显成年男子俊美的雏形。 像谁呢? 哦,这才是真的像少年明辞越。 纪筝猛然回神,他都差点要忘记,原书本不就是主角攻受相爱相杀么。而他是个早晚退休的背景墙,以后圈在京城里当王爷左拥右抱吃香喝辣,还要啥自行车? 他一下子佛了,也没什么多余想法,窝在兽皮大椅里磕着供上来的干果,懒懒散散地盯着底下。这主角受一出场就不按剧本走,抢了主角攻的冠首,纪筝很想知道明辞越要怎么做, 今天沉默得出奇的黎扬突然出了声,这鹿前腿未带标识,不是天子选中的祭品鹿,按理还有下一轮。 有西漠猎手跪地禀告称:那鹿开场便隐没在丛林深处,我们所有人围捕都未曾找到。 纪筝回忆了下那头鹿的脾气,看样子也是只懒散咸鱼鹿,不知道藏到林子里哪个角落窝着不动了,估计下一轮也不容易找到。 他注意到黎扬看明辞越的眼神变了,少了点敌视,多了些说不清的意味深长,甚至对明辞越绊倒西漠猎手的行为表现出极大的宽容。 他没多想,又满怀兴致地转头听顾丛云讲话,有下一轮自是应当,但按照《大燕别史》记载,高祖二年冬狩第一轮出师,全员未找到祭品的情况下,高祖与前一轮胜者同骑亲征,亲自到猎场内助阵观赛。 哗啦纪筝的瓜子洒了。 大燕别史是什么?他一脸茫然,祖宗们还能有这样奇葩的先例,会背书好了不起哦 全场皆不知第一轮胜者还能有这样的待遇,但有史书作证,一时无人能出声反驳。 明辞越紧紧盯着场中那匹白马,握着长弓的手无声攥紧。 毕竟谁也不知道,获胜的奖品会是圣上。 纪筝无奈,只得亲自下场跨上了白色骏马,坐在了顾丛云的身后,被他带着往丛林深处行去。 随着马背轻轻颠晃,经过明辞越的身侧,纪筝没有看他,也没说什么。 一远离观赛场众人,顾丛云挺直的背立马懒散下来,变了个人一般。 他小声道,圣上为何近日也不开经筵,也不宣我。听起来还变变扭扭的。 冬至吃饺子也不叫我。 肾不好也不准我探望。 纪筝: 张扬少年天才受,你人设没了。 他之前一直刻意避开顾丛云,就是因为顾丛云和原主关系太亲近,拿捏不好容易演戏穿帮。 况且,跟主角攻受牵扯关系肯定没好事。 朕又不想开经筵上课读书,叫你入宫能干什么。纪筝,你还包治肾虚? 圣上还是坐来我身前吧。顾丛云随意在行进的马背上起身想将纪筝拢到身前来。 你就一匹马还要分个副驾驶后车座?纪筝骇了一跳,满脸写着拒绝。 少年转头,面露不悦地一点点逼近,圣上可是我赢来的战利品啊。 怎的,璟王的身前行,我的就不行? 忽然丛林一晃,就这么冒出了一只小鹿头,前蹄绑着那根麻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几步,似乎是嗅出了纪筝熟悉的味道,欢脱地一瘸一拐靠近过来。 纪筝拼命夹紧马腹想要远离,顾丛云眼睛却瞬间亮起了光,稳住马头,悄声一点点迎着它靠近。 圣上的骑射都是当初与臣一起修习的,要不要他递给了纪筝另一把弓箭,比一比谁先射中鹿? 那鹿乖巧地已经凑到了纪筝的脚前,不用弓箭,可以一刀毙命的位置。 纪筝咽了咽唾沫,盯着顾丛云的背影,冷了声音:顾丛云,朕是天子,朕嫌鹿血脏,命令你掉头离开。 这是冬狩赛,敌手全是西漠人。顾丛云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收敛了,回头深深望了纪筝一眼。 我要给圣上赢下这鹿,赢下这围猎。 若是圣上动手,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直击鹿心,若我动手,箭法准头可就不好说了。 顾丛云舔了舔唇,扬手拉满了弓。 纪筝不得不抢先拉开他手里的长弓。 他闭上双目,耳畔不再是猎猎冬风,而是明辞越的那句,圣上,记住,这是射箭的感觉。 射箭,明辞越教过,他是会的。 圣上,你要这鹿死,你要围猎胜。顾丛云仿若催眠一般,用气声轻喃鼓励道。 箭头瞄准鹿的脖颈,可它还毫无察觉地舔舐着纪筝的靴尖。 纪筝忽地就下不去手了,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寒意,面色苍白,箭头发颤,他对准的分明是被囿在深宫宫墙内的自己。 这日子混得太荒唐清闲了,现实总要时不时当头一棒提醒他一下。 他也无时无刻不身处猎场之内,哪有什么庇佑,猎手和猎物都得奔跑起来才能求生。 圣上。顾丛云的手移了过来,一点点地帮他稳住弓身,您在犹豫什么? 远处突然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着泥泞,踩碎枯叶逐此而来。 两马擦身相接之际。 瞬时他腰间一紧,一只臂膀缠住了他,腾空抛起,心跟着一瞬间飞起,继而温暖着陆。 明辞越的黑马还在飞驰向前,胸膛那颗沉稳热烈的心跳却贴紧了他在他后背的玄色护甲之上。 圣上,臣来迟了。纪筝感受到男人微扑在他头顶的热气。 臣来抢走圣上。 这么大的树林,你怎么找到朕的?他心惊之际不忘出声问。 明辞越忙于驾马,几不可闻地微喘道:听到圣上唤臣。 作者有话要说: 再推推孩子隔壁预收呜呜~ 《重生成全修仙界早死的白月光》 【潇洒看淡,绝艳清冷仙君‍‌‍美‍‍‌‌‎人‌‎受‎‌‍‎ 放荡恣睢,顽劣不羁鬼王恶人攻】 1. 临江门仙门首座温翡,临死之前才发现他活在一本话本里,主角是他天赋异禀的好徒弟,而他只是个垫脚石,替主角挡下鬼修的致命一击,千年修为都喂了狗。 全修真界的正道大能眼瞧着他陨落坠崖,竟无一人出手相救。 重生一次,回到鬼窟捡那倒霉祭品徒弟的关键节点。 温翡撸了袖子,拍拍徒弟的肩:你先出去,放着为师来。 山洞深处一团鬼气盘踞,轻佻道:阁下身上一派仙道正气,替他为祭,倒是孤占了便宜。 温翡深吸一口气,弃剑,躺平:嗯,来吧。 鬼王:? 2. 修仙界少了清冷严肃的千辞仙君,多了一个养花遛鸟,一身沉疴,鬼气缠身的闲散废人。 修仙界人人各怀鬼胎,起初并无人在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怪事频发,比如 曾偷温翡法器的小弟子,床头边出现了一串黑手印。 曾夺温翡机缘的元白剑仙,剑锋突然转向自己。 曾拿温翡金丹修炼的太渊宗宗主,渡劫之日雷劫加倍。 当天夜里,他们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那人一剑穿心肺,青衣坠山崖,一瞬白尽了发,唇朱如血,体若弦月,明眸含讥回望着崖上。 翌日,全修真界疯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一人寻出来。 他们从未料到那等冷心冷面之人,却是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阴阳相隔,不忘托梦。 温翡:?什? ?托梦?掘地? 温翡:本君人还在阳间啊! 3. 鬼王仇无厌一时失手被封印在鬼窟数百年,终于等到机会,俯身一仙君,重返仙界,寻找仇家。 直到某夜子时,他见那仙君睡梦里汗衫湿透,青丝散乱,面色苍白,紧咬住唇,阿厌。 仇无厌冷笑,立刻化出实形,欺身而上,恶狠狠地攫住他的手腕。 找到了。 可是为何,他心慌然。 第24章 撒谎。纪筝扯了扯嘴角, 朕没有。 他才没有唤明辞越,唤他来干什么。 纪筝撑着身子往前移动半分,远离明辞越, 可不一会儿又被颠回了去,再强撑着远离, 不一会儿又带着惯性撞回明辞越的胸膛上。 他不甘心, 来来回回动作着。 直到 圣上别动了。声音隐忍压抑极了,从嗓子深处挤出来。连带着男人喉结微滚,轻轻吞咽的声音。 纪筝瑟缩了一下, 老实了:哦。 小鹿被马蹄惊醒, 飞速奔跃起来, 穿梭在丛林树枝之间, 麻绳绊倒了它的前蹄,便打一个滚挣扎起来继续飞奔,求生欲强极了。 毕竟是树林地形, 马跑得再快也比不上体型轻巧的小鹿方便。 不同于昨夜结礼的骑马遛弯,这次明辞越俯下身来, 飞速甩着缰绳,将马驾得飞快。 身后的顾丛云轻骂一声, 旋即跟上,疯了一般地拍马追赶而来, 即刻已经是齐头并行。 主角攻受驰骋逐鹿的名场面, 纪筝没想到自己观戏的席能是主角攻的大腿前。 明辞越的胸膛稳稳贴住他,喘息的热气就沿着他的耳廓而过。 可纪筝看了看顾丛云的白马,又看了看明辞越的黑马,头转来转去,目光来回逡巡, 心情微妙。 圣上。明辞越一边驾马,一边喘着粗气唤他,圣上,看着臣。 纪筝应声抬头去看他,可心里还满是顾丛云策马飞驰的模样。 顾丛云可以陪明辞越策马逐鹿,他不能。 顾丛云可以陪明辞越吟诵风雅,他不会。 顾丛云可以助明辞越重夺权势,他做不到。 顾丛云可以看着明辞越加冕登基,他没有机会。 明辞越,你找错人了。 臣只会携圣上纵马长驱,其他人谁也不会。 男人的声音很沉很静,如他的眸底一般,蕴藏深海。 明辞越没有给他细思的时间,继续道,圣上,接下来听好臣说的。 臣得驾马不方便,长弓和羽箭都在臣的背上,请圣上自己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