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势(熊广平)》 1.游戏规则 小人物的生活虽然平静,甚至有些无聊,但温馨的情景却每天都在发生着。李伟、凤仙、小强一家三口平淡的生活中透着某种感动。然而,就在这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早上起来,李伟叫醒儿子:“小懒虫,该起床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儿子李强听到爸爸的叫声,马上一骨碌起来,穿好衣服,匆匆跑去洗漱间。过了一会儿,李强跑出来,背上书包:“爸,咱们走吧。” 李伟看着儿子的认真劲儿,回头看看妻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妻子王凤仙端出三碗豆浆,又端上一碟油条和包子,对儿子说:“强子,不吃饭就去学校啦?先喝一碗豆浆,吃几个包子再走。”李强呼呼啦啦,三下两下把豆浆喝完,又抓起两只包子,把小嘴塞得满满的,用衣袖揩了揩嘴,一甩头说:“现在可以走了。” 李伟也匆匆吃完早餐,高兴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好,咱们上学去!”风仙收起儿子的碗,送到门口说:“小强,听老师话啊,好好读书。”李强稚声应道:“知道啦,妈妈再见!” 李强今年八岁,才上小学一年级。李伟牵着儿子的手下楼,开车把儿子送到学校后,再朝市行政中心开去。李伟今年三十五岁,是市委小车班的一名普通司机。由于他才调入小车班没多久,平时只在办公厅打些杂,开车帮办公室主任们办点私事儿,因此平时只是闲坐。 看到别的司机们一个个跟着领导进进出出,李伟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听人说,要想跟上领导,并不是靠自己的开车技术有多好,而是要跟办公室主任搞好关系,只要主任发个话,就开上领导的车了。因此,李伟平时虽然事情不多,可从不迟到早退,每到办公室,总是主动扫地打水,指望着主任能帮他说句公道话。负责楼层卫生的陈阿姨责怪道:“李师傅,你再要这么勤快,我可要失业了。”李伟听了,依然故我。 李伟一米八的个子,皮肤白皙,五官端正,长相酷似香港影星吕良伟。因此,其他司机见了他,总是半开玩笑戏称他为“伟哥”。李伟也不计较,只是客气地笑笑。 到了办公室,其他人还没有来。李伟照例打开主任室的门,抹好桌子,又给他打来两瓶开水,正出门时,遇上办公室主任刘嘉善。刘嘉善见了,热情地招呼道:“小李,这么早啊!”李伟微笑着站在一边,让刘主任进去,正要离去,刘主任叫住他,客气地说:“小李,等会你给我把这包东西给我老婆送过去。唉,我家那位,老是丢三落四的,老是把东西落我这儿。你送完后,就休息下,上午没什么事了。”李伟“嗯”了一声,接过刘主任递来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扭头就走。刘主任经常用这样的方式,安排李伟给自己做些私活儿,李伟也乐于帮忙,并且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这让刘主任十分放心。 给刘主任送完东西,李伟回到办公室,转了转,确实没什么事,就跑到一楼的休息室去。那里说是接待室,其实早就被两办的司机“占领”了,接待处的人没办法,赶又不好赶,只好把接待室移到其他地方,任由这些“大爷”们吆五喝六地在里面玩耍。李伟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围成一团,李伟知道,肯定是有人在玩牌。 李伟看过几次,知道这些人只要没事,聚在一起肯定是玩牌,而且还带钱。刚来的时候,他也被人拉去玩过一次,是因为这里实在人手不够,被迫无奈玩了一把“小的”,他把准备给母亲治病的一千多块钱输了个精光。为此,他被妻子王凤仙数落了好几天。也难怪,妻子一直没有工作,偶尔出去给酒店或商场打打工,总是干到半途,就干不下去。家里的一切开支,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生活过得紧巴巴。从此,他再也不玩这个,看到人少时,马上就溜走。 两办的司机都知道李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角色,每次见了他总是说:“伟哥,今天身上有几块钱?”这让李伟十分尴尬,但表面上并不流露出来,而是尽量装着轻松的样子,笑而不语。今天领导们都在开会,几乎所有的司机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帮着腔。几个参与玩牌的司机也嘻嘻哈哈地并不在乎。李伟看到每个人面前都摞着寸许厚的大头票子,心里有点发紧,干咽着口水,紧盯着这些票子在几个人面前来回挪动。 看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大家面前的票子几乎都集中到了市长司机高强的面前。高强满不在乎地收起来,在桌上码了码,抓在手里,看着周围的司机们,笑嘻嘻地说:“来来来,吃红了。见者有份!”说罢,腾出一只手,给在场所有人一人发上两张,其他人也笑嘻嘻地接下,泰然塞进口袋里。发到李伟面前,高强又多抽出两张,笑呵呵地说:“小李子,老子今天高兴,给你双份,四百!” 李伟满脸堆笑地看着高强那张肥嘟嘟的脸,正迟疑着伸出手去,高强却又把钱往回一收:“李伟,你跟我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说完又把钱递了过来。李伟接过钱,见大家并没注意他,心里稍觉踏实了一些。 高强把钱塞进包里,回头大声对大家说:“哥们儿,下次再玩,老子有事先走一脚。”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径自走向停在院子里的小车。其他没上桌的人又马上围坐上去,重新开战。李伟看着高强潇洒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马上跟了出去。 高强其实年龄比李伟大不了几岁,因其给领导开了多年的车,是近两届市长的专职司机,见多识广,神通广大,在T市机关里也算得上个人物,央其帮忙办事的人不少。他为人倒也十分直爽,不能帮忙的就一口回绝,能帮上忙的立马答应,并明码标价,也算公道。因其身材矮胖,作风老道干练,深得人们尊敬,因此江湖中人习惯称其为“强哥”。 “强哥”坐上车,摇下玻璃,点上一颗烟,眯着眼看着前方。李伟知道那是在等他过去说话,赶忙放快脚步,来到小车旁。 “小李,来,上车。”“强哥”仍然看着前面,慢腾腾地说。 李伟则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这是调入小车班以来,第一次坐上市长的车,也是第一次跟“强哥”零距离接触,心里有点忐忑,不知他想要说什么事。李强忙拉了后座门,刚要进去,“强哥”指了指副驾位置,“嗯”了声:“这里!”李伟忙又关上后门,坐上副驾的位置,叫了声:“强哥!”然后专注地看着李强,准备聆听他的教诲。 “别紧张嘛。”见李伟坐在旁边,“强哥”这才松下表情,笑呵呵地说:“都是给人拉车跑腿的,这么拘束干吗?”李伟不敢放松,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高强从包里取出一把钱,分成两叠,比了比,拿出一叠递给李伟,大方地说:“这些,给你。”李伟知道,这些钱都是高强刚才在牌桌上收来的,看其厚度,总有五六千吧。他心里一惊,忙推辞道:“这……强哥,这是你的,我怎么能要?不要,不要!”高强不容置疑地说:“收下!”然后缓过口气,关心地说:“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这也算是老兄我的一片心意嘛。” 李伟心里激烈地翻腾着,说实话,他很想接下这些钱,这如果让妻子看到了,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可是,这钱来得不明不白,“无功不受禄”,他怎么能平白无故地收下这么多的钱呢?于是再次推辞道:“强哥,真的!这是你的钱,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高强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叫你收下就收下吧。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也不是我的钱,而是刚才那帮小子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输了钱给我,反而笑哈哈的吗?那是他们甘心情愿的。再说,这也不是他们的钱,有谁会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白给我呀?这帮小狗日的,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 李伟听得纳闷,又挺新鲜,怔怔地看着高强。高强见状,失声一笑,低声骂了句:“真是老冒!”把钱塞进李伟口袋里,严肃地说:“小李,我看你是个实心眼,所以把你叫来,说几句心里话。”李伟知道再辞不得,只好重新把钱放好,用手按了按,然后点点头,满怀感激地看着李强:“是啊强哥,我刚来没多久,许多事情我不懂,所以要请强哥多指教。” 高强满意地看着李伟,语重心长地说:“中国有句俗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开车的,靠什么?不就是靠这辆车吗?你开车开得好有个屌用!凡事要动脑子,不会动脑子的那是什么?是猪!你看那些猪,会吃会睡会长膘的,肯定第一个上屠宰场!所以,我们这些开车的,不光要会开车,还要会用脑子。” 顿了顿,又接着说,“有些话,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但我听人说,你只知道给那些主任们扫地打开水。你还想评先进咋的?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转,你什么时候能活得潇洒起来?所以呀,脑子里不要成天想着他们给你说好话,我告诉你,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表面上点头哈腰的,其实都是伪君子,我就不信他们会给你说半句好话!” 李伟头一次听到这么高深的话,似懂非懂,十分惊讶。高强话锋一转,劈头问道:“我听说,你还会自己修车?”李伟茫然答道:“我原先本来就是学修理汽车的呀!”高强不屑地“哧”了一声,“你跟我说那些话干吗?我是问你,这三个月,你的车去过几次修理厂?签了多少修理费?”“这……我还没去过呢。车况很好啊!”李伟不解地说。 高强烦躁地摇了摇头,提高了音量:“就这一点,大家对你的意见就已经非常大了!我告诉你,你的车况再好,也要去修理厂检查一下。除下大修,你每个月也总得换点零配件什么的吧?这是我们司机们的规矩!” 李伟听得莫明其妙,疑惑地看着高强:“可是强哥……”高强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我今天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刚才说的话,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不明白的,去问问别的司机,但有一条,你当你的先进,可也不能坏了别人的事!我还有事,你下去吧。” 2.暗藏玄机 李伟被“强哥”的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午下了班,他送完办公室几个同事,匆匆赶回家去。因为口袋里有高强给的五千多块钱,具体是多少,他还没来得及细数。想到这里,他决心好好在妻子面前炫耀一下,给她个意外的惊喜。在小区里停下车,他把钱拿出来数了数,总共是五千一,加上先前给的四百“红利”,总共五千五百块!这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也顾不上再回想高强说过的话,急匆匆地进了家门,扯着嗓子叫道: “凤仙!儿子!” 王凤仙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听见李伟叫喊,忙站起来,轻声制止道:“你囔什么呀!儿子正在写作业呢。神经病啊你!” 李伟马上收敛笑容,压低声音,夸张地叫了声:“老婆——”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进入书房,见儿子正伏案写作业,悄悄走到他身后,把他的眼睛蒙上:“强子,你猜猜我是谁?” “你是爸爸!” “我不是爸爸,我是大灰狼!” 李强马上丢下笔,反过身来,扑到李伟怀里。李伟趁势倒在床上,李强爬上床,骑在他身上,呲牙咧嘴地说:“我是老虎,专吃大灰狼!”二人哈哈大笑。 二人在床上闹了一阵,凤仙过来,把儿子扯起来,喝道:“闹什么闹,还不去写作业!”又对李伟说:“你今天吃错药了?一回来就发神经。快死开,不要影响儿子写作业!” “是,老婆大人!”李伟做了个鬼脸,顺从地坐起来,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然后从身后一把抱住妻子,两只手在她的前胸乱抓,做出按摩状。凤仙不耐烦地挣开他,生气地说道:“你干什么呀你?死开些!你那点儿按摩功夫也好意思拿出来。”李伟嘻嘻一笑,坐在凤仙旁边,笑道:“嘿,你还别看不起我这按摩的功夫。爸活着的时候,为让他的腰背舒服些,我还专门学过的咧!”见她不理会自己,便按了按胸前的口袋,神秘地说:“你猜猜,这里是什么?” 凤仙头也不抬,似乎还在生气:“能有什么!像你这种没用的男人,还能带什么好东西回来?”李伟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在妻子眼前晃了一下,马上藏到身后。凤仙乍一看是钱,马上两眼放光,一面伸手去抢,一面说:“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发福利了?快给我!” 李伟让她将一百元抢去,继续笑着望着她。凤仙抢过钱,又盯着李伟,“就一百?还有没有?”李伟这才将钱全部拿出,学着高强的样子,摞齐,在手上“啪”地甩了一下,递到凤仙怀里,骄傲地说:“全在这儿,你数数。” 凤仙数了一遍,看看李伟,又数了一遍,惊讶地叫道:“呀!加上刚才的一百,可有五千五呀!这么多钱啊!” 李伟又洒脱地说道:“全给你,收下吧。”凤仙还不相信,看看钱又看看李伟,兴奋地问:“这钱是哪里来的?难道是捡来的?该不会是去抢银行了?” 李伟偏着头说:“看你说的!我有捡钱的命吗?有抢银行的胆吗?都没有。告诉你,这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不说。他不知怎么说才好,心想,“强哥”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钱?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他叹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一仰,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是一幢老旧的房子,还是上世纪父母单位做的集资房,二十多年了,天花板上斑驳陆离,墙角处挂满了蛛网。“什么时候可以换套像样的房子呢?”李伟痴痴地想着。 凤仙拿着钱,早把毛衣丢到了一边,继续问:“这么多钱究竟是哪儿来的呀?单位发的?调进去这么久,也没见你领过这么多钱回来!” 李伟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一种刺骨的痛。他突然觉得“强哥”是在可怜他,施舍给他。他最受不了被人可怜、受人施舍,尽管家庭条件一般,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最重要的是要有骨气,“大丈夫可以被人爱,可以被人恨,但不能被人怜。”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是人家给的。” 凤仙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听说是别人给的,也惊了一下,又问:“谁啊?谁给你这么多钱?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你呀?” 求我?他求我什么?李伟心里想,我这样一个打杂的司机,他需要求我什么?他看着凤仙,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问:“你二叔原来不是开过汽车修理厂吗?” “是啊。可他去年就转出去了。”凤仙不知李伟想问什么。李伟急问:“你这里有二叔的电话吗?”凤仙疑惑地找出电话本,找出二叔的电话:“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李伟也不答,正要拨出电话,又停了下来:“还是问你吧。你知道二叔以前开厂的情况吗?” “我哪知道啊?” 李伟又要拨电话,凤仙又说:“也不知你问的哪方面的问题。”李伟欲言又止。凤仙不耐烦地说:“看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怎么变成这样啊?你说吧,究竟想问二叔什么?这跟这些钱有什么关系?”李伟这才沉吟道:“也许有关系。我想问他一下,他以前是不是修理过市领导的小车。” “这个呀,我知道一些。”凤仙说,“有一回在他那边吃饭,他说起过,说有几个市领导的小车经常去他厂里检查。他说,那些司机去那里只是叫他在修理单上签个字,然后在那里打半天牌,完了之后又把车开走。好像车子根本不用修的。” 李伟忙问:“那……一辆车一个月要去几次?要花多少钱?” “这也难说,反正每次去,都得写个千儿八百的吧。那些司机真够黑的,在那里拿什么东西,都写到修理单上去,当作修理费去报账。” 原来是这样!李伟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强哥”跟他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让他学“聪明”点,有事没事去修理厂搞点“外快”,这才是“靠车吃车”的奥秘!他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入行三个多月,竟然对行里的“规矩”一无所知。他由衷地感谢“强哥”的教诲,同时又想,真是隔行如隔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他决心明天再去上班时,用心向老师傅们探探“行情”,尽早入行。可是转而一想,他开的这台车,只不过是办公室公用的杂务车,主任们对此要求得很死,尤其是刘主任,三番五次地要求全体工作人员要廉洁自律,不能做有损于“第一办”的荣誉。自己即使了解了行情,又怎么操作呢? 正思索着,凤仙也像是明白过来了,问道:“难道……你这也是修理厂给你的好处费?” 李伟烦躁地答道:“什么呀!我一次也没去过修理厂,谁能那么好给我回扣?”“那到底是谁给的嘛!”凤仙不满地说,“你不明不白拿回来这么多钱,又不说是谁给的,我能踏实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李伟干脆一句话堵上她的嘴,然后默默看着对面的墙上。凤仙见他不肯说,也懒得再问,把钱放进卧室,转身进厨房做饭。 晚上睡觉时,李伟翻来覆去睡不着。凤仙问:“怎么了?白白得了这么多钱,你也不踏实了吧?” 李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开修理厂也不错啊。——当然,要是什么时候能捞上给领导开车,那就更好了。” “净想美事!”凤仙嘟哝了一句,又说,“开修理厂不要关系开得出呀?二叔不就是因为没有关系,白白被别人挤掉的?要说是给领导开车,那倒真是件好事。都说司机是半个领导,是领导的‘影子’,领导走到哪里,司机就得跟到哪里,当然领导得了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司机的一份。——哎,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男人,要技术有技术,要长相有长相,走出去也不会丢领导的面子,怎么就捞不着给领导开车呢?” “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李伟苦苦思考着,“你看那些司机,一个个歪头歪脑的,心思还那么黑,怎么偏偏就能给领导开上车?” 凤仙一听,马上翻身起来:“是不是要给领导送点礼呀?” 李伟白了她一眼,嘲笑道:“送礼?我们拿什么送啊?你送少了领导能要吗?送多了我们有吗?”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们娘儿俩总不能跟着你喝西北风吧?” “凉拌喽!”李伟自嘲地一笑,“我看啊,我是没有给领导开车的命。你啊,也就是跟着我过穷日子、喝西北风的命了!咱人穷志不短,不能低三下四地求人,平安是福,平平淡淡过日子,也能过得下去,饿不死!” 凤仙见李伟越说越远,又转过身,背对着他。李伟起身去看了看儿子,见儿子已睡了,于是关掉床头灯,钻入被窝里。黑暗中,他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直忽闪着,仿佛想洞穿夜色,照见夜的尽头。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开着顾克俭市长的那台轿车,神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 3.揭秘玄机 次日,李伟早早来到办公室,照例是打水扫地,然后等待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事。他昨天想了一夜,决计要找个实在点的司机,去问一问“修车”的秘诀。可是看到别的司机进进出出,似乎很忙。他又跑去一楼的休息室看,有两三个人在那里闲聊,抽烟,好像都并不熟悉,只微微点点头,就退了出去。 这样熬到下班,他跟着一起走向机关食堂。中午人们都习惯于在机关食堂就餐,饭后在办公室里稍稍休息一下。吃饭时,他看到顾市长的司机“强哥”也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大声跟人开着玩笑,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强哥”似乎并不正眼看他,打了饭,跟另外几个人坐在一起吃。李伟有意捱到大家都吃完饭出去,想再等等看能不能碰上别的司机,可并没有碰到。 “强哥”吃完饭,也跟其他人一起说笑着走了。下午,李伟还想着打听“秘诀”的事,被刘主任安排去干别的活。回来时,向刘主任作了汇报,又记起修车的事,他觉得必须把此事弄个明白,并不是自己想从中捞好处,而是不要“坏了别人的事”,这对于他这个职业来说,太重要了!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人,决定下班时找他去问问。 李伟想到的这人,就是接待处的接待科科长老黄。老黄今年五十多岁,原先是机械厂的办公室主任,曾经做过父亲的学徒。因为能喝酒,被借调到接待处帮忙。时间一长,接待科也觉得少不了他,干脆就把他的关系转了进来,成为一名正式干部。 老黄别的能耐没有,喝酒在T市却是颇有名气的,曾经有一回,Y市的一个考察团来T市学习考察。Y市一个副市长是酒中高手,喝到一半,没有人再敢陪他喝,这个副市长开玩笑似的拍着桌子大叫T市无人,无奈之下,T市负责接待的副市长叫来老黄。老黄三杯陪一杯,硬把Y市的副市长喝趴下,去医院打了三瓶点滴,这才醒了过来,老黄自此更是声名大振。 官场上盛传这样一段顺口溜:“要喝酒,找老黄,不丢命也要卧病床。”当下李伟找到老黄,老黄腆着大肚皮,一头双分的头发油光水滑,见了李伟,高兴地叫道:“小伟,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呀?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那好,今晚正好没什么事,你就陪我喝两杯。”老黄拉着李伟,认真打量着,“好久不见了,现在混得不错吧?” 因为平时的接待工作轮不上自己,李伟也很难得见到老黄,他也听说过老黄的酒名,老黄虽然贪酒,却从不耍酒疯,更不打老婆,酒德也是出了名的好。但他的妻子因为受不了他好酒贪杯,尤其是烂醉如泥时就像头死猪般,搬又搬不动,扶又扶不起,很是恼火,因此家里经常闹得不愉快。 老黄平时除了晚上睡觉,一般很少回去,怕见老婆那张生气的脸。见老黄热情地招呼着自己,李伟忙说:“哪里呀,我也就是一打杂的。——老黄,你知道我不大喝酒的。你也少喝点酒吧,酒多伤肝,对身体没好处。” 老黄乐呵呵地说:“知道知道,喝酒的人肝是硬的,抽烟的人肺是黑的。我只喝酒不抽烟,所以我的肺还不黑嘛。人生苦短,我的目标是,活到老喝到老,到喝不动的时候,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李伟跟着笑了笑,的确,老黄虽然五十多岁,可是皮肤细嫩,白里透红,保养得极好。老黄是一个老好人,平时见人总是笑呵呵的,不管是谁,只要开口求他办事,总是愉快地允诺下来,然后竭尽全力去帮忙,因此人缘颇佳。从市领导到普通工作人员,无一例外地称他为“老黄”,他的本名倒很少有人知道了。老黄见李伟拒绝,态度坚决地说:“不喝酒怎么行?走,再怎么样也得喝一点,算是陪我老黄喝吧。”李伟无奈,点头答应下来。 二人来到一家小餐馆,餐馆老板也跟老黄熟悉,因此忙招呼道:“黄领导来了?来来来,给你安排个小包厢,你们边喝边谈。”老黄仍旧是笑呵呵地打着招呼,领着李伟,进入包厢。刚一坐下,老黄就问:“小伟,遇上烦心事了?” 李伟一惊,怎么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了?于是支吾道:“没……也没什么事。”老黄收起笑容,眯起眼睛看了李伟一眼,认真地说:“你是谁我是谁?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还能不知道你?从你走进我的办公室,我就看出,你有什么心事。” 李伟知道瞒不过他,再说迟早也是要说的,既然他先提出来了,不妨就直说出来。“还真有点事想请教你。”李伟想了想说,“怎么说呢,是这样,我到这里都三个月了,一直打杂,好像跟这里的司机都融不到一起去。” “这很正常。”老黄深沉地说,完全不是平时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全市的中枢神经,最发达也最复杂的地方,水深得很!所以,平时就要多长个心眼,要善于处理各种微妙的关系。你别小看了那些司机,一个个都是神通广大的角色,他们与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领导的代言人。你初来乍到,他们对你自然要防着,要多长个心眼……” 正说着,服务员端着酒菜进来了。摆放好了后,老黄对服务员说:“都齐了吧?你忙去吧,不叫你就不要进来,我们自己招呼自己。” 见服务员关门出去,老黄自己斟满一杯,又给李伟倒上一杯,先自饮了一口,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我就好这口子。酒是什么?酒是穿肠毒药,既然是毒药,我为什么还要喝?没办法呀!我天生对酒精有免疫力,但并不是个好酒如命的人。但是,问题就来了,我当初为什么会被借调到这里来?还不是因为能喝酒。现在为什么还能混得下去?还是因为能喝酒!如果我戒酒不喝,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我一没文化二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能喝酒,我在这里混得下去吗?”说罢,举起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伟听得有点紧张。眼前这位成天笑眯眯的老黄,竟然有这么重的心事,而且貌似风光的工作背后,竟会隐藏着这么深奥的玄机,让他不由得不心寒。他心疼地看着老黄,劝道:“老黄,命是自己的,还是注意点身体吧。” 老黄感激地一笑,玩世不恭地说:“我知道,命是自己的,没必要为了工作玩了命去喝酒。自从上次财政局长得肝癌死了以后,当官的都不敢怎么喝酒,我也不知哪一天,就死在酒桌上。所以,我都不敢去医院检查,生怕一旦查出有问题,我都不知后面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李伟听了,忽然觉得一阵心酸。他知道,老黄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早前在机械厂,老黄曾经当过父亲的徒弟,后来调入办公室后,还对父亲十分尊敬。李伟技校毕业后,分配在机械厂工作,可惜没多久工厂就倒闭了,过了几年企业改制,他们这些人就都被买断身份,各自谋生。想到以前老黄风华正茂时的样子,李伟不由得感慨万端。他长叹了一口气:“唉,都不容易!” “这也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老黄接过话茬,“你刚才不是说在这里跟其他司机融不到一块儿,受到排挤吗?其实要说也简单,不是说社会是一个大染缸吗?不管红的黑的白的,经过一番熏染之后,大家最后都成了一个样子——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变成一样了,就融到一起去了。” “可是,我怎么才能跟他们一样呢?”李伟想起“强哥”跟他说的那一番话,把他的大意约略说了一下,却隐去了五千五百块钱的事。老黄听了,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事?看把你愁的!” 见李伟不解,老黄笑着说:“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小儿科。在司机这个行业里,自然有他们的潜规则,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靠车吃车’。简单说吧,市里主要领导的车,一年的各种修理费用大约在六到八万,副职的车五六万,部门的车也三四万,不管新车旧车,都离不开这个行情。他们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多啊!”李伟听了,不禁咋舌。老黄恨恨地说:“这帮小子在别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到了我面前,都特粘乎,什么话都敢说,因此我才知道。不光我,恐怕机关大院里大部分人都知道。” “那领导不管吗?”李伟还是不得其解。老黄摇摇头,笑着说:“所以你跟他们融不到一块去。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们是领导的代言人,对,就是这个意思。领导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小事?再说,领导的许多私事也都是通过司机去办的,不给点甜头,这些司机能跟孙子一样伺候领导吗?” 经老黄这么一说,李伟一下子像是开了窍一般,豁然开朗,不由得感慨道:“原来是这样!给领导当司机,原来有这么复杂,又这么简单。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老黄,谢谢你!” 老黄听得高兴,又畅饮了大半杯酒,顿时容光焕发,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打趣道:“傻小子,你别谢我。就你那破车,一年修个一万两万,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点钱够什么用?” 李伟脱口道:“要是给领导开车,那该多好!” 老黄正饮酒,听李伟这么一说,“噗”的一下把刚进嘴的酒吐了出来,咳嗽了几声,笑着说:“你这话,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有一回,兄弟市的一个新上任的副书记带一帮人来我们这里,我们的副书记站在办公大楼门口接。见车里走出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马上迎上前去握手,连声说‘欢迎欢迎’。没想到那人马上退到一边,指着身后一个矮胖的人说,这是我们的副书记。当下,两个副书记都愣在那里,十分尴尬。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一直被当作笑话。这件事过去七八年了,现在还时不时有人说。所以小伟,我看啊,是你长得太帅了,没领导敢用你,怕出现类似的笑话。哈哈哈!” 李伟听得心里一紧,见老黄仍兀自笑个不停,心里暗想:“难道真是这个原因?”他逐个给领导开车的司机相了相面,果然没一个长得端正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老黄停住笑,催促道:“你小子,光劝我喝酒,套我的话,你怎么不喝?”李伟心里烦躁,端起酒杯,也不答话,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重重地放下杯子。老黄这才眉开眼笑,说道:“这才像话!”又转而说道,“我不过开了个玩笑,你别当真。其实,我说的那些现象有是有,但不全是这样,我们这个社会的主流还是好的,否则怎么发展进步?所以,你要相信,有合适的机会时,你也一定能给领导开上车的。现在不说这个了,咱们喝酒。——我告诉你啊小伟,刚才趁着清醒,给你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听不听是你的事,但不要出去乱说。” “我知道。”李伟瓮声瓮气地答道,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一下子跑了出来。 4.柳暗花明 岁月如梭,转眼间早又过去了一个月。 李伟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生活没有任何的变化。倒是他用心记住了老黄说的那些话,暗地里观察过,果然那些司机每每趁着领导开会,把车开到定点修理厂,去进行“维修”。 他也跟着去了一次,见有几个司机把车停在修理厂,人却关进修理厂老板的办公室里打牌。看看时间差不多,这才跟老板打声招呼,签上字,开着车扬长而去。他也试着跟老板接触了一下,老板热情地问他是不是新来的,他如实回答了,并问车辆要怎样修理。 老板看了看他的车,然后含笑说道:“这样吧,你每个月都把车开来保养一下,我总不会亏待你的。”说罢,拿出一条香烟,塞进他的车里。李伟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入门”,十分兴奋,同时又有点心里发虚,生怕被人看到他收了别人的香烟。 这天,坐了一天的李伟看看没事,正考虑下班后去接儿子,刘主任把他叫去,严肃地说:“小李,现在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完成。”李伟见刘主任神情庄重,不知是什么任务,心里一下子兴奋起来,忙问:“什么事?”刘主任说:“下午临时接到省里的通知,叫李书记去省里开个紧急会议。她的司机老金今天身体不大舒服,其他车子也不好协调,所以想让你去送一下李书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去。”李伟忙满口答应。 刘主任这才松下表情,笑吟吟地说:“那你就要辛苦一趟了。你马上去老金那里把车拿来,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另外,驻省办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会安排好食宿的。你只要直接开到省委1号宾馆,找到他们,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是今天回来还是等李书记开完会再回来?”李伟问,他从来没有跟着领导一起出去过,因此不知如何安排。刘主任答道:“这还用问?你也在那里住下,明天李书记上午开完会后,再把她送回来。” 李伟又问:“那钱主任去不去?”钱主任是市委办副主任,李书记的秘书,李书记有什么活动,钱主任都要跟在身边。 “就明天半天的会,李书记说不用他去了。你尽管放心去就是,驻省办那边会全程安排的。” “噢。”李伟连连点头。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到老金,把车接过来。老金正坐在一楼的接待室,看大家打牌,见李伟找他,笑呵呵地说:“小李,今天辛苦你了。”李伟见他表情轻松,丝毫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心里产生了一些疑虑。 一位司机笑着说:“伟哥,要去省城啊?”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努力,李伟现在已经能跟别的司机一起说笑,但大家还是有些话不会当着他的面说,李伟觉得这些人看他的表情都怪怪的。李伟心想:“也许是我还没有完全跟他们融到一块吧。” 见有人问,他开心地说:“是啊是啊,送李书记去省里开个紧急会议。”几个司机听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李伟不解,看着老金,老金只是讳莫如深地看着他,缄口不言。“强哥”把牌一丢,“你们笑什么笑!欺负人家小李厚道是不是?你们早几年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倒学会骑在人家小李的头上屙屎撒尿了。都给我闭嘴!” 李伟不知大家笑什么,见“强哥”帮着自己说话,十分感动,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的。” “强哥”站起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骂咧咧地说:“小李,我告诉你,你别怕这帮臭小子。这老金也是个老滑头,他哪里有什么病?无非是看着今晚市领导有个活动,想跟着出去捞点礼品。——不过话说回来,今晚即使你不去,晚上的活动也轮不上你。所以,你就理解一下老金,替他辛苦一趟。”李伟这才记起,今天有一家房产公司搞了奠基礼,晚上大宴市里相关领导,据说还准备了相当丰厚的礼物。 李伟虽然觉得别扭,却也知道这样的好事轮不上自己,马上满脸堆笑,“这个,没关系。我去就是。”李伟接过老金递来的钥匙,匆匆离去,刚出门,便听一阵哄堂大笑,“强哥”笑得更厉害,声音也最大,一边笑还一边说:“这小子像猴子拣了块姜似的,乐得屁颠屁颠,哈哈哈……”李伟觉得被人戏弄,一时也顾不上想许多,去院子里找到老金的车,打开门坐上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稍稍平静了一会,李伟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临时座驾。这是一台奥迪A5,去年底李书记到任后才买的,到现在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看上去还跟新的一样。他试着发动了一下,在院子里打了个转,觉得开起来十分上手,心里便有了底。想着李书记会坐着自己开的车,他又开始激动起来。 李书记叫李宽宽,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女性厅级干部之一,今年才四十五岁,仕途可谓平步青云。李书记平时脸上总挂着矜持的笑意,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平易近人。但李伟也听说,李书记作风十分泼辣,言出必行,从不打折扣,被人背地里称作“铁娘子”,到T市就任虽然不过半年时间,却已换掉了十几个庸庸无为的县处级干部。为此,许多领导都很惧怕她。 李伟心里十分崇拜李书记,觉得她才是真正的好领导。可由于身份及工作性质的关系,李伟却从来没有单独跟李书记正面接触过,只偶尔上班时,在楼道里会打上照面,但都是垂手肃立,不敢攀谈。 李书记的司机老金今年有五十多岁,已经开了近三十年的车,此前一直跟着副书记开车。前任书记走后,老金才被临时安排给李书记开车,等待李书记开口换人。好在老金开车十分谨慎稳重,李书记也就没有再叫换人。老金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也开不了几年车,又不可能再安排到别的什么部门去混个一官半职,于是也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不敢出什么大的差错,只盼望着能够安全到站。 正胡思乱想间,刘主任打来电话,说李书记下楼来了。李伟忙把车开到大楼门口,站在车门前等着李书记。 李宽宽书记在顾市长、副书记等一行人簇拥下,来到门口,李伟早已把车门打开。李书记见是李伟,略略一愣,脸色一变但马上又平静了下来,向他颌首一笑,坐上车。李伟迅速回到驾驶室,徐徐启动。李书记频频向窗外招手,见车已拐了弯,这才关上车窗,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略向前倾,问道:“你叫什么?” “李书记,我姓李,叫李伟。”李伟简洁地答道,同时两眼紧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哦,对对对,你也姓李,刚才刘主任还跟我说起过,你看我这记性。”李书记轻轻地笑笑,又和蔼地说,“辛苦你了,小李。” “李书记您客气了。”李伟恭敬地说,同时又感到一阵温暖,果然如她的名字一样,宽厚仁和,平易近人,于是又补了一句,“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李宽宽又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眼看着车子驶出了城区,沿着一条宽广的公路,驶上高速公路。李宽宽睁开眼睛,朝窗外不住地打量着。上了高速路,她轻声地对李伟说:“小李,不用急,慢慢开,晚上能赶到就行了。——你开点轻柔点的音乐吧,对,法国乡村音乐,你找找,就那首《狼犬之道》。” 李伟打开音乐,找到这首音乐。这是一首由法国著名的老牌摇滚歌手Johnnyhallyday(约翰尼·哈雷狄)演唱的电影插曲,无论伴奏还是演唱,自始至终透着一种沧桑感,旋律极其动听。李伟心里一震,这首歌也是他所喜欢的,没想到李书记竟然也这么喜欢听,而且点名要听,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他的心里忽然对李宽宽有了种亲近感,心里的紧张感也立即消失,觉得她虽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市委书记,可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情不自禁地从反光镜里看了看,见李书记正闭着眼靠在座位上,平静的表情下掩不住她的倦容。他把音量调小了一些,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尽量不使车子有一丁点儿的颠簸。 李宽宽感觉到音量小了,微启双眼,从背后看了李伟一眼,见他正襟危坐,专注地开着车,复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李宽宽似乎恢复了精神,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小李,我们几点能到?” “大约八点钟。” “嗯。”李宽宽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到了宾馆再吃饭吧。” “是,听李书记安排。”李伟接口道。 李宽宽不露声色地笑了笑,看着反光镜里的李伟五官端正,鼻梁笔挺,眼大眉浓,皮肤白皙,不像老金,鼻梁扁平,面色油亮,头发稀疏。李宽宽觉得看上去十分舒服,心里也有了些好感,于是莞尔一笑,轻松地说:“你不要太拘谨。我这也是替他们考虑,他们在那里安排好了,就等着咱们呢。到路上的服务区吃饭也可以,如果你觉得八点多吃饭有点晚的话,我们就在路上吃,没关系的。” “不用不用!”李伟连声说:“我不要紧。” “那好吧。”李宽宽微笑道,“对了,你是在办公室开车吧?” 李伟见李书记问话,答道:“李书记,我是在办公室开车。”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 “嗯……孩子多大?” “孩子八岁了,在读一年级。” “爱人呢?在哪儿上班?” “李书记,我爱人她……她现在没上班。” “……是这样。”宽宽沉吟道,“你来这里之前是在哪里上班?” “李书记,我原先在机械厂上班,后来买断了之后,就一直挂着,今年一月份才调来办公室开车。”李伟如实答道。 “嗯,好。”宽宽问了几句,便不再问。李伟见李宽宽不再闭目养神,又把音量调高了一些。低缓深沉的音乐在车厢里回荡着,给人一种凝重却又清新的感觉。李伟忍不住看看反光镜,发现李书记也正看着他,不由得一阵紧张,忙收回视线。二人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进了省委宾馆。宾馆里面奔出几个人,热情地招呼着李宽宽,引导着她进入宾馆。 次日,李书记去参加会议,李伟只在宾馆附近闲逛,不敢走远。正要回房间休息,遇到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光景,向他打着招呼。李伟不认识这人,但出于客套,也打了声招呼:“你好。” 那人看了看李伟:“你是T城来的吧?是李书记的司机?”见李伟点头,那人便自我介绍说,“我是Y市赵书记的司机,姓刘,也是昨天晚上送书记来开会的。”李伟这才想起,早上吃饭时,好像在餐厅见过他。 刘司机笑道:“咱们没事儿,闲聊聊吧!”李伟点了点头,二人到了李伟的房间。 “上次见到,好像你们书记的司机是个老头子吧?姓金?”刘司机问。 李伟知道他说的是老金,便含笑道:“哦,你说的是金师傅,他也只有五十多岁,哪里是老头子啊!” 刘司机随口问:“你跟书记多久了?” 李伟不好说是临时抽来给李书记开车,便敷衍道:“唔,没多久。”刘司机诡秘地说道:“你了解你们李书记吗?”李伟随口说道:“当然了解。我们李书记人好,能力强,有魄力,在T市威望很高。” 刘司机不屑地说:“谁说她没能力没魄力呀!没能力没魄力还能当上书记?我是说,你对她的生活作风了解吗?” 李伟不知他所言何事,茫然地看着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司机一看,知道李伟是只“菜鸟”,便附在他的耳边说:“我听说啊,你们李书记可是个风流人物,不骗你!” 李伟对刘司机用这样的词语说李书记,十分反感,便收起笑容,不悦地说:“你说什么呀,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李书记!” 刘司机说:“你不信算了。像这样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还不是从领导嘴里听来的?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不能不信!你想啊,李书记又年轻,又漂亮,她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呀,肯定是跟一些领导有关系,大家背地里都是这样说的……” “你别说了。我们李书记可真是个能人,在T市威望很高的,老百姓都夸赞她呢。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女人凭能耐同样可以当大领导!” “唷唷唷,一口一个‘我们李书记’,好像你是她的那个似的。哈哈哈!”刘司机笑了起来。 “你胡扯!”李伟沉下脸来,生气地说。 刘司机似乎并没有看到李伟的表情变化,仍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是胡扯?我说的不对吗?哎,兄弟,我看你长得这么帅气,是不是你跟她有一腿呀?” 李伟顿时气血喷张,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放狗屁!” 刘司机听得一愣。司机之间互相拿领导的“秘闻”或官场上的笑话当作谈资,是件习以为常的事,如今见李伟说出了粗话,有些始料不及,当下也动了气,也骂道:“你他妈怎么骂人啊?” 李伟余怒未消,挑衅似地说:“骂你怎么了?你如果再胡说八道,老子还要揍你!”说话间,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关节格格作响。 刘司机比李伟矮过一头,见李伟人高马大,不敢动粗,嘴上已经软了下来:“也就是跟你说说笑话,没想到你还当真了。你这人真没意思!不跟你说了。”摆摆手悻悻地走了。 李伟见他走远,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李书记过往的事情。 “这么一个女书记,能把T市建设成什么样?”这是李书记刚来的时候,包括李伟在内的众多人的疑问。经过不到半年的时间,T市的整体社会经济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调整,把一些在社会上名声较差的干部赶了下去,让全市干部群众看到了一个果敢干练的铁腕女强人形象,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现在,只要说起李书记,人们没有不竖大拇指夸赞的。这么一个深得干部群众敬重和爱戴的领导,怎么会是一个什么“风流人物”呢?李伟又想到来省城的路上,李书记和蔼亲近的话语,尤其是她喜欢听的那首约翰尼·哈雷狄演唱的《狼犬之道》的插曲。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像李书记这样一个既有领导魄力,又有一种历尽沧桑后恬静平和的女人,怎么会跟刘司机所说的那些话联系在一起!他有些烦躁,想出去转转,又不愿意再次碰到刘司机,于是继续在床上辗转着。 他又开始在脑海里回想着李书记的形象。李书记约有一米六五左右,匀称的身材略显高挑,丰腴而绝不累赘,举手投足端庄典雅。无论是衣着还是发型,都像是经过专业设计师的设计,把她身体的特点衬托得更加突出。即使是鹅蛋形的脸,平时也刻意地上了些淡妆,看上去既不妖冶,却也不随便。 她有一双典型的双眼皮眼睛,隐藏在一幅浅蓝色的眼镜后面,看上去深邃而温柔。因此,她的整个身形,用“风韵犹存”四字来形容,是恰如其分的。“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李伟心里想。这样一想,他又突然觉得,也许刘司机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并非空穴来风,这种感觉更让李伟觉得浑身不舒服。 5.称谓之变 第二天回市,李宽宽坐在车里,稍稍闭眼休息了一会,突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小李,今天跟赵书记的司机小周斗嘴了?” 李伟正心无旁鹜地开着车,猛然听到李书记说起这事,心里“格登”一下,“当时除了我和刘司机在场,并没有第三人知道啊,怎么李书记却知道了呢!”他下意识地踩了下制动,车子稍稍顿了一下,李伟从反光镜里看到李书记身子向前倾了一下,赶紧调整好心情,格外用心地开着车。“对不起,李书记。”他为刚才开车不稳向宽宽道了个歉,又接着前面的话头说,“我跟周师傅也没什么斗嘴,就是说不到一块去,不想跟他说。” “是吗?”李宽宽淡淡地说道,“没有就好!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尽量不要跟人发生什么争执。伤了和气,很难补救的。” 李伟心想,一定是那个姓周的告了黑状,这才传到了李书记的耳朵里,于是缄口不语。李宽宽又问:“是为什么事?” “真没什么。”李伟不愿意去想刘司机的那些话。 “哦。是嘛!”李宽宽点了点头,再次闭目养神。 回到T市后,李伟继续回到办公室打杂,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成不变地继续着。有一点改变的是,每次李书记在路上看到他,总会主动颌首点头微笑,让李伟觉得很温馨。又过去了两个月,李书记的司机老金向办公室刘主任递交了一张病假条——这回,老金是真的生病了。 书记的司机生病,自然免不了有一番明争暗抢,许多平时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司机此时都蠢蠢欲动,托人找关系请客送礼,都想谋到这一份美差,个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李伟也幻想过好几回,但他不知道去找谁帮忙说情,家里也拿不出钱去请客送礼,只好听天由命。想归想,这样的好事,是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自己头上来的。这几天代替金师傅开车的,却是另外一个司机,这个司机是刘主任的一个表侄。显然,这也是刘主任的刻意安排,让他先抢个位子。 可是,世界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有的人苦苦地盯着一个目标,即使挖空心思,抢破了头,最终却无功而返;有的人,与世无争,顺其自然,最终却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正当大家翘首以待时,一个大家想破头也想不到的消息传来,市委书记的司机定的竟然是一名普通司机——李伟! 李伟也懵了。他既想又不敢想的美事,竟然确确实实地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事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毫无思想准备。他记得,那天刘主任笑嘻嘻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请他坐下,破天荒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给他宣布了一项决定:由他接替金师傅,给李书记开车,并当场把车钥匙和相关手续一起交到了他的手上。 李伟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赶忙装着揩拭灰尘,遮掩过去。之后,刘主任又说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话,大意是他发现李伟的技术有多么的好,作风正,素质又高;如何不遗余力地向李书记推荐。最后语重心长地让李伟不要辜负他的期望,给领导开好车,确保行车安全,云云。李伟觉得刘主任笑着的时候很灿烂,但却温暖不到他的心里,倒是手里的那把钥匙,让他着实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强哥”是第一个获知这个消息的人。自然,他有他的消息来源渠道。李伟刚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去院子里看车,“强哥”也恰好从外面回来,见到李伟,老远就打起了招呼:“老李,恭喜啊!” 从“小李子”到“老李”,这个称呼的转变让李伟觉得很别扭,尤其是从“强哥”的嘴里说出来。他也笑着说道:“强哥啊,哪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呀!” “强哥”走过来,把手搭在李伟的肩头上,似笑非笑地说:“还是你有能耐,开上‘一号’车了!今后,咱兄弟就全仗你照顾了。” 李伟不明白,自己一个司机,有什么能耐去照顾别的司机,嘴上却说:“强哥客气了。我很多方面都不懂,还要靠强哥多担待呢。”他说的是前次“强哥”找他谈话的事。“强哥”嘿嘿笑了几声,忙说:“哪里哪里!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老李你多担待才是。”说罢,大咧咧地走了。 其他司机听说李伟接替了金师傅,妒忌中又有几分羡慕,看到李伟的时候,眼光和语气都明显的变了。就连一些机关干部,看到李伟时,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不认识的现在也主动搭话,以前不熟悉的现在也亲热得跟兄弟一样。大家都热情地跟李伟打着招呼,相互称兄道弟。 对于大家在态度上的变化,李伟则迷惑不解。尤其是与“强哥”的对话,李伟其实心里并没有完全明白。他不知道自己刚拿到钥匙,高强怎么马上就知道了,而且为什么他对自己的称呼马上发生了变化,自己又给他照顾什么。他坐在车里,认真地思索着,却得不出任何结果。李伟知道,现在李书记正在主持一个会议,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想把车开出去转转。去哪里呢?还没拿定主意,车子已经开出了大院门口,他看见门口的保安规规矩矩地向他立正敬礼,这让他又一次有了异样的感觉。他干脆开了出去,将车开到定点修理厂。 修理厂师傅见是李书记的车,马上围上几个人,询问情况。李伟也不答话。一个师傅去叫来老板。修理厂的老板姓潘,五十多岁。潘老板见李伟开着李书记的车,马上堆笑迎上来,招呼道:“李师傅啊,今天怎么换车了?” 李伟“嗯”了一声。潘老板不知情况,试探着问:“现在你开这个车?”李伟反问:“有什么问题吗?”潘老板听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是不敢肯定,又问:“金师傅……没来?”李伟白了他一眼,冷笑着答道:“我来不行吗?”潘老板有些尴尬,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咬了咬牙,再次问道:“这车现在你开了?”李伟漫不经心地说:“嗯!”潘老板立时变了脸,赔着笑说:“原来李师傅真换车了!快请,到我的办公室坐坐。”李伟也不答话,抬腿就奔他的办公室而去。 潘老板从抽屉里掏出一盒软中华牌香烟,给李伟递上一根,给他点上,又忙去沏茶。李伟说:“不忙了。我也只是来转转,没什么事。”潘老板笑道:“来的都是客,你既然想到到我这儿来转转,说明心里有我,是给我面子。先不忙走了,喝杯茶再说。”李伟看看时间尚早,便安心坐下。 李伟跟潘老板随便聊了几句,又问了些他这辆车今年的维护修养情况。老板问:“李师傅,你今天要不要保养一下?怎么保养由你说,只要签个字就行。”李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所谓“保养”,无非是让他们随意检查一下,然后根据司机本人的意愿,在这里拿点别的什么东西,充作保养维修费,然后签上字就完了。 老板又告诉他,修理厂一墙之隔的烟酒门市部,也是他开的,那里几乎全都是名烟名酒,问李伟要不要去看看。李伟听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此前只知道那些司机在这里以保养维修为名,中饱私囊,具体怎么操作还不清楚,却原来还有这样一套方法。 他又不动声色地说:“我不喜欢烟酒。”潘老板又凑上来,压低声音说:“这也没关系。可能他们也没告诉你,你只要在我这里签下维修单,等我结了账,除下我这里的开支,没用得了的钱全是你的。” 李伟听了,越发的吃惊。他不由得对此前高强他们对自己讳莫如深的态度十分反感,也对修理厂与司机们暗中勾结、谋取私利的行为深恶痛绝。听完潘老板的“介绍”后,他霍地一下站起来,冷冷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补了一句:“我自己也是学修理出身的。”潘老板被晾在那里,顿时目瞪口呆。 几天后,“强哥”找到李伟,大咧咧地说:“老李,听说你去修理厂明查暗访了,是吗?”李伟听得莫明其妙,笑着说:“什么明查暗访啊!我前几天是去过修理厂,不过不是去修车,而是去试车。” “强哥”打着哈哈说:“老李,车辆保养维修,是正常的需要。我知道你学过修理,但不至于要你亲自修嘛。我看就这样吧,大家还按以前的办法,该怎么修还怎么修,不过修理的单子你也每个月抽空看一下,怎么样?” 李伟想起“强哥”曾为此给过他五千多块钱,一时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是不解气地说:“我看那个老板,做得有点过分。”“强哥”见他口气已经松了一些,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小子,是有点过分,我也早不想到他那里修了。有时间去敲他一下,让他请我们吃顿饭,给你赔个不是。” 李伟想到,高强特地找到自己说情,也许并不仅是他个人的意思,而是大部分司机的“心声”,如果自己特立独行,也许无意中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再说,自己只是一名司机,没权利也没义务去管这些事,何苦跟大家过不去呢?于是,也干脆不去想它,随他们怎么弄。 几天后,修理厂老板亲自打来电话,请他去吃饭。他听说高强等人都去,便也跟着去了。 妻子凤仙知道李伟给李书记开车的消息后,高兴得抱着李伟亲了个够,又连续买了几天的好菜,把李伟伺候得舒舒服服。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因为跟着李书记接连下基层调研,李伟便很少有时间在家里吃饭了。忙过一阵后,凤仙又见李伟除了早出晚归,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带回来,不由得又开始埋怨李伟,总是说他没出息,对他的照顾也冷了下来。李伟也不计较,只尽心尽力地给李书记开好车,觉得这才是他的份内之事。 6.忍受屈辱 转眼就快到端午节。李宽宽书记说要趁着周末回老家探望一下老人,李伟帮着她把东西拿上车。他留心看了看,这些东西大多都是用简易包装盒包着的,东西也不多。 李伟心想,都说领导回家就是转移别人送来的礼物,可李书记回家,也就这么一点东西,连后备箱都没装满,其中有一些还是T市的土特产,看样子,李书记真是个廉洁自律的好领导。他的心里又对李书记多了一分敬意。 李宽宽的父母和公婆都在Y市,事先李伟并不知道,是上车后宽宽主动告诉他的。李伟也不多问,他的职责就是开好车,为领导提供优质安全的服务,其余的事不需要知道。作为领导的司机,领导不想说的,你千万别问,问了也白问。领导主动说的,就只管听着,听了之后,还要认真权衡,该保密的还要替领导保密。 因此,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有些领导因为相信自己的司机,不仅会主动跟司机说工作上的事,有时也会说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一是为了解除路途中的无聊,二也是为了缓解一些生活中的压力。 李伟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这时李书记却主动和他说话:“小李,你给老人送节了吗?” “送过了。”李伟说。几天前,妻子凤仙就吵吵着要给父母去送节,李伟让她看着办,两边一起送。 “嗯。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美德,尤其是这些传统节日,更要去探望一下老人。现在这些传统节日的气氛虽然越来越淡,但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的礼节约束着,逼着大家去做一些表面工作,这也就无形之中把这些传统传承下来了。”李伟默默听着,并不答话。李书记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些,“我都好多年没和家里人一起过个像样的节日了,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忙些别的事。——你家父母都还好吧?” “妈妈身体不大好,爸爸前年去世了。”李伟想起这些家事,也有些难过。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李书记抱歉地说着,“‘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不过你也不要难过,有些事也不是人力可为,你把妈妈照顾好,多尽点孝心,就可以了。” “嗯。”李伟默默点了点头。李宽宽似乎话多了一些,这跟平时工作中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反差,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周末,要回老人那边去,想起这些生活中的事,便又重新回归到一个普通女人的角色吧。 李宽宽感慨地说:“其实平时不管是做领导还是做平民百姓,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日子过好了,心里充实了,生活才有意义。有些人很羡慕当领导,觉得领导高高在上,威风八面。其实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呵呵,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干吗?” 李伟心里很感动,不由得从反光镜里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原来李书记也有着和平常人一样的一面,在生活中充满了无奈。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原本是个下岗工人,姐夫在外面做生意,跟人鬼混,姐姐知道后就跟他离了婚,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市区开了一家超市。大姐没事的时候也会拉着他这个最小的弟弟,诉说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而李伟也十分关心大姐,觉得她虽然能干肯吃苦,可毕竟是个女人,需要他挺身而出,为她撑腰。 大姐的年龄和李书记差不多,只是由于生活的艰难,看上去显得比李书记苍老许多。他在心里感慨着,觉得女人的心情其实也是大同小异的! 李宽宽此时也在认真打量着李伟,因为他跟自己读大学时曾暗恋的一个男同学非常像。现在离得更近了,她觉得他们简直就是一个人。李伟第一为他开车,当拉开车门的那一刹那,她愣了一会儿,其实,她是在惊讶、在怀疑,甚至有一种要扑上去的感觉。但理智迅速让她明白,两个人只是像而已。想到这里,她不觉好笑。 遥想大学的岁月,真是纯情得令人心碎。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发育都未成熟,而那个男同学则是学校篮球队的前锋,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十分惹人喜欢。每次他打球的时候,许多女生都会自动围拢,为他加油助威。过往的李宽宽则只能躲得远远的,默默地注视着他。正当众多的女生都在为那个男生争风吃醋时,他却竟然选择了从军。一年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英勇牺牲。李宽宽听到这个消息后,真是悲痛欲绝,独自关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场。虽然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她的脑海里却经常浮现出那个男同学的身影,特别是看到女儿小霜的时候…… 李宽宽暗暗叹了一口气,都说人生如梦,为什么自己的梦却是这样的遥不可及?她收回思绪,见李伟笔挺地坐着,专注地开着车,不禁哑然失笑。 到了Y城,李宽宽叫李伟把车开到一所学校的宿舍区,让他等着。自己拿了几样东西进入一幢楼房,没多久就出来了。上了车,宽宽说:“这是我公公婆婆的家,刚才去看了一下他们,现在去我父母那里吧。”李伟按照李宽宽的指示,很快就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高档的生活小区。李宽宽笑道:“我父母都是离休干部,现在他们就生活在这里。可能我女儿小霜今天也在家,我这个孩子呀,从小就任性顽劣,没少让人操心。” 李伟对于李书记家里的情况不清楚,因此也不便插嘴,只顺从地按照她的意思,把车开到一幢小别墅前。果然车刚在门口停下,里面就走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后面跟着一个高大阳光的男孩。女孩直冲车子喊道:“妈——”李伟猜想,那就是李书记的女儿小霜了。李宽宽刚下了车,屋里又走出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不用说,那就是她的父母了。 小霜奔过来,抱住李宽宽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妈,怎么这么晚才到啊?——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马克,是我现在的男朋友。”马克大方地向宽宽一点头:“阿姨好!”宽宽打量了马克一眼,又疑惑地看着小霜。小霜小声说:“妈,你现在不要给我灌输马列主义啊!人家马克第一次来咱们家,你可要对人家热情点。”宽宽皱着眉看了小霜一眼,然后客气地向马克打招呼:“你好,小马。” “帮妈妈拿下东西。”李宽宽对女儿说。哪知,小霜听后却嘟着嘴说:“你不是有跟班的嘛,叫他拿就是。”说罢,拉着马克,跑进了屋。宽宽一见只好摇了摇头,转身去拿东西。李伟一看,急忙说道:“李书记,我来吧。” 宽宽苦笑着说:“我跟你说了,小霜这孩子永远长不大,现在见识了吧?”李伟也不言语,一下子便把东西全都拿上。见他拿得吃力,宽宽便帮着他拿了两盒东西,一起进了屋。 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李书记家,李伟显得有点局促。宽宽很随和地说:“小李,随便坐吧。”又接过保姆陈妈倒好的茶,递给李伟。李伟接过,找了一处偏僻的沙发坐下。宽宽则过去拉着父母的手,拉起了家常。小霜在妈妈带回来的东西里东看看西看看,拣了两样东西,拉着马克上楼去了。见李伟有点拘束,宽宽又招呼道:“小李,这是我的父母。爸,妈,这是我的师傅,叫李伟。”老人礼节性地向李伟笑笑,又连忙让坐。李伟四处打量着房子,觉得简直跟皇宫一般富丽堂皇,想起自己住的旧房子,不由得暗暗感叹。 眼看着一家人团聚,李伟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劲。想了半天,这才发现,李书记的爱人至今没有露过面。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妻子是人们羡慕的市委书记,他也一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自然,也一定是个十分幸福的男人了,如果不是大官,那一定是大老板,或者大学者。可是,怎么自始至终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呢?直到吃饭时间,他还是没有看到这个男人。 眼看着保姆忙里忙外地准备着午餐,李伟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坐在这里“等饭吃”,很有点不合时宜,并且也一定会很拘束,几次想开口对李书记说自己出去吃饭,可还不等他开口,宽宽总是说:“别客气,随便坐。”这让他感觉很别扭。看看准备得差不多,宽宽对着楼上喊道:“小霜,下来吃饭啦。” 小霜和马克手牵着手下来,见李伟也坐上了桌,毫不客气地说:“妈,他怎么还在这里?这可是我们的家宴啊!他一个外人坐在这里,合适吗?”李宽宽瞪了女儿一眼:“是我专们让他留下来的。人家这么辛苦送我回来,留下来吃个饭也不行啊?”李伟本来极不情愿在这里吃饭,听到小霜的话,早已站了起来,赔着笑说:“李书记,别责怪她了。她说得对,这是你们的家宴,我一个外人在这里的确不合适。我还是出去吃吧,你们一家人也好一起说说话。” “小李,你坐下,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里吃!”李宽宽挽留着李伟,又责备女儿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做人的规矩都不懂!”小霜噘着嘴说:“本来嘛。他在这里,我们一家人怎么说话?”李宽宽的父亲这时也忍耐不住,拉着长音说道:“小霜,人家小李到咱们家里来,就是我们的客人。客人来了,肯定要留下来吃饭的嘛,这是人之常情。你自己也是参加工作的人了,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真是的,快坐下来吃吧。” 小霜一听,便拉长脸,和马克打横坐下,一脸的不悦。李伟突然觉得有点酸,同样是人,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尊卑贵贱的等级差别一下子就被划分出来了。而且是这样的森严,这样的不可违背! 他默默地吃完保姆盛来的一碗饭,几乎连菜也没有夹几下,就放了碗筷,挤出笑脸,对李书记和两位老人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罢,就要离开。小霜见李伟起了身,低声嘟哝了一句:“真是不知趣!”李伟听了,愣了一下,马上迅速走出屋子,狠命地抽烟。 7.周到服务 回到T市,李伟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情,觉得既然给李书记开车,难免会受到一些委屈和误会。再说,李书记的女儿年纪还小,自己也犯不着跟她计较,过于计较,反倒会给李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说不定哪一天就把自己给换掉了。因此,李伟一方面继续谨小慎微地开好车,一方面留心观察李书记的神色,尽量做到服务周全,让李书记满意。 一旦遇上李书记开会,或者有别的活动,他也还是主动去办公室帮着做点杂事,或者坐在休息室,认真阅读本市报纸,特别是有关李书记活动动态的内容,更是一字不落地看上几遍。这样,既可以对李书记的工作内容有个大致了解,也能及时跟上李书记的工作思路,不至于哪一天李书记闲聊时,一问三不知。好在李书记对他的工作很满意,偶尔在车上还会跟他说几句话,这让李伟很高兴。 这天,李伟正从外面回来,碰到接待处的老黄。老黄高兴地向他打招呼:“小伟,忙着哪?”李伟见是老黄,心里也很高兴,热情地和他寒喧。老黄上下打量着李伟,啧啧称道:“小伟,你现在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跟前阵子相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李伟笑着说:“哪里呀,我还不是从前那个小伟吗?”又寒喧了几句,老黄说:“小伟,听说你现在给李书记开车了,眼睛也开始朝上翻了,有没有这事?” “谁说的?”李伟惊问,他自思不是这样的人,待人接物方面也没有什么变化。“这不是瞎说吗!” “没有就好。”老黄笑嘻嘻地说,“我想你也不是这样的人。你就当他们瞎说好了。怎么样,要不要陪老黄去喝一杯?” 李伟对老黄刚才说的话还有些不解,追问道:“老黄,我现在给领导开车,哪能喝酒呀?你跟我说说,你刚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谁跟你说的?” 老黄还是一副弥勒佛般的笑脸,“没有就算了呗,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的事,就让他们说吧,假的还能说成真的?” 李伟很想知道老黄所说的究竟是指的哪方面的事,如果是一般人这样说,那也就罢了,如果领导也这样说,那就麻烦大了。他不高兴地说:“老黄!我们谁跟谁呀?你还跟我绕圈子!你就说吧,到底是哪一方面的事?” 老黄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一下,这才说:“其实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把握好自己。给领导开车当然是好事,但平时也要注意跟大家搞好关系,沟通感情。这样,别人在背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是不?” 李伟听到这里,猜想可能是以前“强哥”所说的那一档子事。他前次和高强等一些司机去修理厂吃过一次饭后,就再也没去过那家修理厂。可能就是因为这点,高强才认为他想打破以前的“潜规则”,坏了他们的“行情”吧。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就这么点事,竟至于要在背地里造谣生事,搬弄是非,真是太抬举他李伟了。他对老黄说:“老黄,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跟老黄别过后,李伟起了找高强谈一谈的念头,觉得应该规范一下车辆保养维修的事。市委、市政府两办的车队合并为一个车队,以前一直是前任书记的司机担任队长,自从他调任交警支队后,队长一职就由高强兼着,管着两办十几台车的保养维修。接照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仅这些车辆的保养维修费,每年都要花去七八十万元。 可是李伟清楚,领导的车都是高档轿车,性能质量都很好,除了正常的保养,根本用不着经常去维修。他觉得这是一个管理上的大漏洞,让一些司机养成了“靠车吃车”的不良习气,应该狠煞一下这股歪风。 可是,自己既不是领导,又不是车队队长,没有权力去管这事。如果去跟高强说,他肯定不会听,说不定还会激怒其他司机,让他下不来台。还有一点,如果认真起来,把这股歪风煞住了,那以前的保养维修费是如何产生的?万一追究起来,扫尾要牵涉到以前更多的司机,这又该如何收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灰意冷起来。也许,“强哥”那样做,也自有他的苦衷呢。 此后,他见了高强,也会主动打个招呼,开几句玩笑。高强以为他跟自己“融合”到了一起,对他既客气又亲热,其他司机见了他,也会主动打招呼,再也没人在背后说他什么。李伟的心情也就此逐渐好了起来。 因为李书记要去M市开会,会期有两天。办公室刘主任提前通知了李伟,叫他做好准备,刘主任又通知了李书记的秘书、办公室钱副主任同行。临行前,李书记又改变了主意,说这次会议不必带秘书,安排钱副主任去搞一个工业园区项目引进方面的调研报告,让李伟把相关东西带齐,二人就上路了。 到了M市,李宽宽让李伟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单间,说是有什么事可以照应一下。之后,见时间还早,李书记去见了省、兄弟市的领导。看着李宽宽在公众场合轻松洒脱却又不失矜持的表现,李伟十分敬佩,见有的领导也主动向他打招呼,便恭敬地行礼。好在李伟形象不错,又刻意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颇赢得了不少好感。半天下来,李伟不仅觉得增广了见识,也学到了许多官场上的礼仪和常识,这让他对李书记又多了几分感激。 回到房间里,李伟很是兴奋,没想到跟着李书记出来,能够接触到这么大的场面,学到许多从前学不到的东西。他觉得,跟这些大领导打交道,其实一点也不难,一个个看上去面带微笑、和蔼可亲的,十分平易近人。 他又想,如果钱主任这次跟了出来,自己就轮不到自己跟在李书记后面,也就见不到这么多大领导了。“李书记对我真好呀!”他在心里想。他相信,李书记对他的好是真心,而不是装出来的,也许这就是女性领导与男性领导的区别吧。跟男性领导在一起,你永远也不要想得到相同的待遇,他会用各种手段,显示他的特权,以及尊严。而你不过是一个司机,是他手里的一种工具,并不是在人格上与他完全平等的人。 想到这里,李伟暗自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么好的领导,给她开车,哪怕再辛苦再累,他也觉得心甘情愿。这样想着,顿时感觉心里暖融融,满身的疲劳也挥之一空,满脑子都是李宽宽亲切的笑容。 半夜里,李伟正睡得正香,猛然听到一阵电话铃声。朦胧中,他抓起电话一看,是李书记的。他吓了一跳,早已睡意全无,忙问道:“李书记,有事?” 李宽宽在电话里呻吟着说:“小伟,我……我有点不舒服,肚子痛得厉害,你能过来吗?” “我马上过来!”李伟二话不说,马上跳将起来,穿好衣服奔出门,来按李宽宽的门铃。此时的李宽宽正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打开房门。李伟一见忙搀着她坐到了床上。大约刚才正在睡觉,宽宽还穿着宽大的睡衣。 “李书记,您怎么了?怎么了?”李伟急切地问。 “我,老毛病,这里痛得厉害。”李宽宽紧皱双眉,指着下腹,痛苦地说。 “那……要不要打120?或者干脆我送你去医院吧?” 李伟扶她到了床上,给她拽好被子。又去找来一条毛巾,给她揩去额上的汗珠,然后说:“这是怎么回事?不去医院怎么行呢?您这里有没有备用的药?” “老毛病了,我一直都带着药,可没想到拿来的竟是空瓶子。麻烦你去药店给我买瓶!”李伟一听,连忙跑了出去。十分钟后拿着药跑了回来。当李宽宽吃了药后,立刻觉得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李伟这时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既然是老毛病,您平时就该多注意点呀。” “我也知道,但有时一忙就忘了吃药。”她喘了口气,又说:“这种毛病,是慢性病,吃药的效果也不明显。早就想去做手术的,可是腾不出时间来,就拖到现在了。” 以前看电影电视,许多领导干部病倒在工作岗位上,李伟觉得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事情,便心疼地说道:“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工作怎么都比命重要呢?一发病,不也一样的影响工作?这样可不行!等天亮了我就送您去医院,我去帮您请假。” 李宽宽知道李伟心无城府,并不计较他的直率,笑了笑:“你呀!这么重要的会议,我怎么好请假呢?再说,这真是老毛病,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这个病……以前我咨询过医生,说最好是用按摩的方法,这样可以减轻疼痛,如果坚持得好,再辅以药物治疗,就可以慢慢治愈这种病症。只是我一直没有重视,不能坚持下来,所以老是会复发。” “您说按摩呀,我会的。我经常给我老婆按摩,您放心吧,我专门学过的。要不我给您按按?”李伟自告奋勇地说,见李书记没有拒绝,便让她躺平,轻轻地替她按摩起来。按摩了近半个小时,李宽宽觉得疼痛明显减轻,于是叫住李伟:“小李,歇会儿吧。我感觉好多了,你揩揩汗吧。”说罢,起身拿起刚才李伟给她的毛巾递给李伟。李伟抽出手接过毛巾,关心地问:“感觉好些了?”李宽宽说:“嗯,好多了。”又下意识地拉了拉睡衣。 李伟看着李书记的脸色,的确比刚才好多了,这才放下心来,仍关心地说:“李书记,我觉得您还是去看看医生要好些。”“真的没事了。小李,半夜里把你叫醒,害得你也没有睡好,你现在就回去接着睡吧。”李伟看了看墙头的时钟,已近凌晨三点,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看到的李书记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发窘,忙慌乱地说:“那……我回房间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李书记,如果还有不舒服的话,您再打电话给我。”李宽宽微笑着点点头,李伟这才离去。 8.第一司机 会议期间,宽宽忙碌于开会、讨论,与省和其他市的领导交谈,似乎头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李伟在M市随意转了转,发现一个人转得没什么意思,就又回到宾馆休息。他发现,Y市的刘司机也来了,不过刘司机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他也乐得清静。 回到T市,妻子凤仙告诉他,说机械厂的一些老工人来找过他。李伟觉得,既然这些老工人们来找他,肯定不会是小事。他自小就在机械厂长大,父亲是这个厂的党委书记、副厂长,跟老工人的关系很好。李伟也跟他们混得熟,后来又在这里工作,很受他们的关照,相互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他打电话给其中一个姓陈的老工人,老陈当过李伟的师傅,视他如自己的孩子一般。老陈说,老厂宿舍由于多年失修,现在四处是残垣破壁,屋顶也渗漏,生活区里无人管理,垃圾成堆,臭气熏天,无法生活下去。他们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多次,但一直没有得到重视,他们都听说了李伟给市委李书记开车的消息,觉得这是接近领导的最好机会,因此几个老哥们一合计,决定找到李伟,请他向李书记转达他们的意思,请市领导予以重视。 李伟听了,觉得很为难。自己只是个司机,虽然给领导开车,可这些属于工作上的事,他也不好向领导提出。再说,开车也有开车的规矩,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狐假虎威,诸如什么“皇上的太监三品官”、“宰相门前七品官”等等,做一些影响领导工作的事。他婉言请陈师傅再向有关部门提出,并耐心等待消息。 挂断电话后,李伟心里却放不下这事。陈师傅性格耿直,极少求人,从他身上你可以完全领会到工人阶级“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可贵品质,现在竟然向他这个晚辈求情,让他去反映一个本来就合理的要求。 他想起厂宿舍区那种破败不堪的情景,现在都快成了“贫民窟”啦,与当年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形成极大的反差。他觉得虽然为难,但如果这个事情不解决,他又于心不忍,于是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李书记提出来。 主意打定,李伟的心里踏实了一些。晚上吃饭时,凤仙主动替他打了一碗饭,又不停地给他夹菜,让他觉得很意外,不禁好笑:“你好像变了个人啊!一定是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搞得人不自在。” 凤仙扭扭捏捏,停下筷子说:“是这样的。你看啊,我们家现在有了电脑,我和儿子都差不多学会打字了。可是,光学会打字也不行啊,我们还想多学点别的东西。这个……”“这个什么?”李伟已经听明白,她这拐弯抹角的,是想装宽带呢。小强脱口道:“妈妈的意思是说:我们家也要上网。我们班有好多同学家里都上了网了,我也想上。” 李伟瞪了凤仙一眼。凤仙总是这样,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从来不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非得让别人去猜。上网每年要一千多元钱,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条件来说,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若是在以前,李伟肯定不会同意,并且也不想因为上网影响孩子的学习。但现在,他突然改变了想法,觉得这很有必要,让孩子去上网,多接触些外界的东西,增长一些见识,也太重要了。况且,他不想让儿子成天只会羡慕别人,也要让儿子在同学们中间挺直腰杆,自尊自强起来。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上网啊?多大点事啊?上就上吧,明天就去办。” 凤仙听了,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你同意了?”小强则高兴地呼喊道:“好啊,爸爸同意我们家上网了!” 李伟看着母子二人的高兴劲儿,也很开心。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很容易满足,一点小事,都能引得大家欢呼雀跃,他觉得很幸福。他想到李书记的女儿小霜,那么好的家庭条件,简直要令普通人家的孩子羡慕死,可她呢,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次日,李伟首先想到的是去电信公司开通宽带业务,于是趁着李书记开会,直奔电信公司。到了电信公司门口,恰巧遇到修理厂的潘老板,相互打了个招呼。潘老板问:“李队长,交电话费呀?” 李伟对他称呼自己为“队长”并不感到突然。书记的司机当车队队长,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因此,自从他正式接替金师傅当上李书记的司机之后,两办的一些司机就有人开始叫他“队长”,他也只是笑笑,觉得即使是玩笑话,也并无恶意。只“强哥”还一直称他为“老李”,似乎不肯“让”出队长的宝座,而李伟也并不见怪。李伟一边走进营业厅,一边对潘老板笑笑说:“老婆孩子都嚷嚷着要开通宽带,我这是来这里办理一下呢。——你这是?” “我是来这里结账的。”潘老板苦着脸说:“他们有一些修理费没有结清,上个月就来过了,不跑几趟不能解决问题啊!”又转而满面堆笑,大方地说:“这样吧李队长,你有事你就先忙去,这里的人我熟,装宽带的事我来办。”李伟说:“好啊,你带带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潘老板带着他,直接找到电信公司一位副经理,两下里寒喧了一番,潘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李队长,现在是市委李书记的司机。” 那位副经理听了,忙热情地让座,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李伟觉得潘老板有点故弄玄虚,但他说的也是事实,便不计较。潘经理先把李伟要装宽带的事说了,那位副经理忙不迭地说:“好说好说,这也是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当然要提供热情优质的服务。我把负责人叫过来,现场给你办理一下。” 李伟向他感激地一笑,觉得他们的服务态度很好。等他打完电话,潘老板说:“你看,我那些修理费是不是给我结一下?”那位副经理看看潘老板,又看看李伟,略作迟疑,马上答应道:“好说,干脆一块都给你清一下。”潘老板马上客气地说道:“谢谢你!” 没多久,负责宽带业务的工作人员就来了,向李伟介绍了几种业务套餐。潘老板帮他选择了两年期的套餐,那位副经理又亲自签字,给了最优惠的价格,这让李伟很满意。事情办妥,潘老板暗自高兴,去营业厅付钱时,潘老板主动说:“李队长,我来吧。你也看到了,今天若不是你来,他哪里会这么痛快地给我结账?” 李伟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听潘老板一说,好像有点明白,是“李书记的司机”这个关键词起了作用,那个副经理说不定还误以为自己跟潘老板是合伙人呢。他不由得心生感慨,斜着眼看了潘老板一眼。这个潘老板真会见机行事,居然想到了利用这一层“关系”,真是太精明了!他见潘老板说得实在,不禁笑骂道:“好你个潘老板,亏你想得出,竟然利用起我了!” 潘老板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生意好做,钱难收啊!你看我去哪个单位,不是推三阻四的?有的单位一拖就是几年,但车还得给他修,不修的话,就旧账新账都收不进来了。所以,今天就算我谢谢你,这钱我帮你交。我潘某也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多一个兄弟,就多一条活路。今后不管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说一声,只要我能办到的,老潘我一定给你摆平!” 李伟对这些所谓的江湖义气并不喜欢,也不想绕进这种圈子。但他原本只想办理一年的宽带业务,身上也只带了不足两千块钱,眼看潘老板主动给他提出了两年的套餐,虽然优惠,也要近两千块,超出了他的“计划开支”。他担心钱会不够,见潘老板主动要替他交,也颇觉心动,于是半推半就地说:“这怎么行?” 潘老板说到做到,果然从包里拿出一叠加钱,一边数着,一边慷慨地说:“你认我这个老哥,就听我的!别再争了,我说了,就算我感谢你还不成?” 当下潘老板给李伟付了钱,二人就分手了。李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第一次对当T市的“第一司机”有了不一般的感觉。但马上又觉得有点不妥,自己跟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给你付这两千块钱呢?还不是看在他给李书记开车的份上,到头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暗暗佩服潘老板会打算盘,也会“做人”,简直达到了极致。 他已经开始不像早几天那样反感他了,甚至觉得他给自己付这些钱,也心安理得。可是转而一想,如果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接受他的这份“好意”,自己岂不是也和其他司机一样了吗?特别是自己作为李书记的司机,决不能四处打着李书记的旗号,做出任何有损李书记形象的事。李伟心想,等今后手头上有两千块钱的时候,再找机会还给他。 9.不忘本色 李书记要去视察老城区改造,李伟觉得正是向她转达陈师傅意见的最佳时机。因此,在出发的路上,李伟一直考虑着如何表达,没想到还没等到他考虑好,李宽宽就说要下车,原来路上正巧碰上一个垃圾处理厂,李宽宽说要下去看看。 李伟停稳车,李宽宽下去后便与随后跟来的其他市委市政府领导及相关人员一起,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李伟紧随在领导们的身后,后面的车队也亦步亦趋,不敢越过李伟的车。 李宽宽回到车上,双眉紧锁,一言不发。进入老城区后,李宽宽又领着一大队市领导,在一些街道和破旧民房中间穿来穿去。李伟想着机械厂的事,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去那里视察一下。眼看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天气也越来越炎热,李伟开好车内空调,等着李书记回到车上。没想到李宽宽他们一视察就是半天,等到他们调头回来,早已天近正午。看来他们不会去也没时间去机械厂了,李伟有点失望。 在回去的路上,李宽宽感慨道:“我以前对老城区了解得少,来得也不多,没想到街道竟然这么拥堵、这么破旧,到处乱得跟菜市场差不多。看来,老城区的改造,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伟见李书记主动开口,觉得正是时机,便笑着说:“李书记,您还没到城东区去看呢。我们T市的许多传统工业企业大多在那里,现在都倒闭了,剩下的都是些破旧厂房和过时的设备。” “那里怎么样?”李宽宽好奇地问。 李伟答道:“我从小就是在那里生活、长大的,后来技校毕业后,又在机械厂参加工作。那里的房子大部分还都是六七十年代建的,跟工棚差不多。现在四十岁以下的人基本都搬离那些地方了,只留着一些老工人和他们的家属,还住在那里。” 李宽宽“唔”了一句:“也不知那些老工人现在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况怎么样,真应该去看看他们。他们是上世纪我们国家工业化进程中一支重要的建设力量,为我们国家的现代化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不能忘了他们啊!” 李伟知道,现在该说一说陈师傅他们的心声了,于是不紧不慢地说:“别的地方我也不清楚,但机械厂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那里只有几幢破旧的厂房和一些陈旧的设备,想拆而一直未拆,听说主要原因是无法安置那些老工人和他们的家属。现在,还有一些老工人和家属就生活在破旧的生活区里,不仅生活设施跟不上,周围环境也极差,地面坑洼不平,四处垃圾乱扔,污水四溢,苍蝇蚊子老鼠横行……” “别说了……”李宽宽听了,打断他的话,毅然说道:“小李,我们这就去看看!” “现在?”李伟愕然问道,“这么晚了。再说,顾市长他们还跟在后头呢。” “那你把车靠一边,让他们先走。”李伟把车开到一边,减下速来。李宽宽示意后面的车开走,这才对李伟说:“我们走吧。” 李伟熟练地把车开往机械厂的宿舍区。李宽宽说:“我们只随便转一转吧,不要惊动了工人师傅。”李伟点点头,放慢车速,拣着几处刚才说过的地方绕行。生活区里,正四处冒着炊烟,飘出烟火以及菜肴的味道。这是他们正在做饭。李宽宽把车窗放下,李伟见状,也把车窗放下,吮吸着这里熟悉的味道。 “小李,你这是在向我请愿啊!”李宽宽诙谐地说,表情却十分凝重。 李伟忙说:“哪有啊,不过是请李书记来这里看看。” 李宽宽感慨地说:“你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却在用实实在在的证据来表达你的心声。你这个愿请得好啊!没想到啊,在我们的城市,居然还有人生活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李伟默不作声。李宽宽又说:“本来,这里的改造是整个城区改造的中期规划,看来要提前对这里进行改造了。” 李伟感激地看了李宽宽一眼,李宽宽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李宽宽不禁笑问道:“你原来就生活在这里?”李伟说:“我是在这里生的。在这里生活到十三岁时,才随着父母一起搬到了机械厂的另一个宿舍区,是当时厂里发展比较好时建的。那里的条件比这里好一点,但跟其他的居民区相比,还是很落后。” 李宽宽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一直以来,我们许多领导干部都把精力放在如何搞开发、如何招商引资上面,这本来是好的。但是,许多人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发展一方经济,而是搞政绩工程,讨领导欢心,并不是真正的为民谋福利。其实,我们更重要的工作,并不是如何追赶发达地区,而要把着力点放在改善民生工程、多为群众办一些实实在在的事上来。这样,我们的工作才会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社会也才能真正长治久安!” 李伟感动地说:“李书记,您说得太好了。我们T市有您这样的领导干部,也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 李宽宽摇摇头说:“小李,你不要跟我说这种话。好话听得太多了,就容易骄傲,就容易得意忘形。你说,如果换作你是我,你会怎样做?” “那当然是先解决一些老百姓所关注的问题。”李伟脱口道,“就像您所说的,多为人民谋福利,让人民群众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中得到真正的实惠。这样才会得到老百姓的拥护,这样的官才真正的叫做人民公仆。” 李宽宽朝李伟笑笑:“看来,你也具备了做一名领导干部的起码素质了。——你说,你今天带我到这儿来,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李伟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李书记,我也好久没到过这里。前几天,有几个老师傅去找我,说起这里的事,他们说,实在是没办法生活下去了。他们不止一次地找过相关部门,可是一直拖延至今,这里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他们说,我现在在给您开车,有接近您的机会,所以才找到我,让我转达他们的意见。” “你认为跟我说了就会马上解决这些问题吗?”李宽宽笑着反问。 “其实我也觉得跟您说这些不合适。但是这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如果不加以解决,对他们的生活影响也太大了。我也相信,您一定会重视这里的问题的。”“为什么?” 李伟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您是个好领导,好书记,您跟其他领导不一样,心地善良,没有架子,会把群众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 李宽宽听了,很是欣慰,感慨地说:“其实不管是任何领导,看到这样的情况也都会重视的,这一点你要相信,我们领导干部队伍的主流还是好的。但是每个领导干部都有自己的性格和领导作风,也就是说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法不一样,并不是别人不去做,而是在轻重缓急、主次上有区别。小李,你今天也给我上了一课,教会了让我如何体察民情、关注民生啊。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喽!” 李伟听了,忙憨厚地笑着说:“李书记您说哪里去了!我这也是给您开车之后,觉得您不像其他领导一样难以亲近,这才敢斗胆进言。其实也是跟您学的,您可不要见怪哟!” “哈哈,你真会说话呀!”李宽宽笑道,“不过,我喜欢你这种直率的性格,当然还有你富于同情和善良的心。这里的事情我会交待有关部门去处理的,你就放心吧。也请你转达我对那些工人老师傅的敬意和歉意,有时间我也会去看看他们,不过不是今天。” “谢谢您,李书记。”李伟真诚地说,“我一定会告诉他们,说李书记到了这里,很关心他们的生活,也会妥善解决好他们提出的问题。” 因见时间已晚,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李宽宽提出就在外面吃点便饭。李伟有点为难,不知道如何安排。李宽宽便说:“随便吃点嘛,吃饭不就是填充一下肚子吗?我平时一个人生活惯了,很好打发的,以前还经常吃方便面呢。这里你熟,就由你找个地方,我们一起去吃点。不过最好偏僻点,不要弄得吵吵嚷嚷的,吃个饭也不自在。” “既然李书记这么说,那就由我安排了。”李伟说,“我记得东门外有一家餐馆,就在这里不远。那里不仅口味好,而且干净整洁,又清静。那里的烤河鱼是一大特色,又辣又香,还有手撕包菜,又脆又甜,也好吃……” 李宽宽笑道:“小李,那还等什么,就听你的,我们赶紧去吧,我还真饿了。”二人驱车来到那家餐馆。李宽宽一看,餐馆西面临街,东面临河,河边杨柳依依,夏风轻拂。餐馆傍河而建,真是闹中取静,十分幽雅。李宽宽看了,很是满意,随着李伟一起进去,见里面的条形桌上有许多人正在吃饭,看上去很像是一对对情侣。 李伟叫了间楼上的小包厢,李宽宽踩着木质楼梯上了楼,进包厢一看,果然十分别致。推开仿古色的雕花木窗,看着楼下安静地流淌着的河水,顿时一阵轻风迎面扑来,感觉真是惬意得紧!包厢并不大,只能坐三两个人就餐,看样子是属于“情侣座”之类的。李宽宽回头看了李伟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很会找地方啊!” 李伟笑着说:“我也没想到现在装修得这么好了。我好久没来了,以前没这么好,都是大间。现在这样设计还真不错。李书记,还满意吧?” “不错。”李宽宽满意地说。 10.共进午餐 李伟去点了几道菜,其中就有他提到的烤河鱼和手撕包菜。李宽宽看上去心情极好,吃饭时,李宽宽撸着袖子,手抓着烤河鱼的竹签,吃得津津有味。李伟端起茶杯,毕恭毕敬地说道:“李书记,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能与您共进午餐,真是我的荣幸!” 李宽宽笑道:“什么荣幸啊!不就是吃个饭嘛,怎么就搞得这么玄乎?不跟你一起吃,我回到招待所也要吃的啊。”见李伟只是嘿嘿傻笑,又说:“小李,在非工作场合,就不要开口一个‘您’,闭口一个‘李书记’了,我就那么难以接近吗?” 李伟认真地说:“您本来就是书记嘛。很多人只能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您,我能跟您一起在这种小店里吃饭,还不是我的荣幸吗?” 李宽宽笑了笑:“书记就不是人,书记也要吃饭啊。你不是说过,你有一个大姐跟我差不多年纪吗?在私下里,你就把我当作大姐看,你这样想,就不会觉得拘谨了,怎么样,小伟?” 李伟听李书记称呼自己的小名,很觉亲切,却有些为难地说:“我可不敢那样想,我大姐是个下岗工人,而你是一个市委书记,这怎么好比的?”他已不知不觉地把“您”改成了“你”。 李宽宽微微一笑:“其实,除了工作性质、工作环境不同,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只是扮演的角色不同,工作中是一个角色,到了生活中又是另外一个角色,要注意转换这个角色,否则就会活得很累。” 李伟听她说得很有道理,十分敬佩,拿起茶杯,想了想又问道:“李书记,你要不要喝点酒?” “我不喝。你想喝就喝点吧,现在反正是休息时间。待会儿我来开车就是。”“我也不喝。我其实平时也不大喝酒。” “男人还是要喝点酒,才有男子气,只是不要喝太多,更不要酗酒,把握好分寸就行。”说罢,朝楼下叫道:“服务员!” 楼下上来一位服务员,敲门进来,“请给我们拿两瓶啤酒上来。”服务员应声而去。没多久,就拿了两瓶啤酒上来,打开瓶盖。李宽宽摆了摆手说:“我们自己来,不叫你就不要在这里。谢谢!”服务员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李宽宽给李伟斟满一杯,也给自己倒上半杯。李伟笑着说:“还真喝啊?”“当然。”二人又举杯碰了一下。宽宽说:“这样的氛围吃饭才有味。” 烤河鱼又上来了,李宽宽马上又伸手去抓了一支,一边吃一边说:“小伟,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觉吃饭是一种享受,而且吃起来也觉得特别香。”李伟知道她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他记得有一次听人说过,说李书记跟丈夫的关系并不好,婚姻关系名存实亡,联想到上次去她家时,没有看到她的丈夫,觉得这种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心里想着事,李伟便觉得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只管喝酒吃菜,并不吱声。宽宽问:“怎么不说话了?” “在说啊。”“是不是觉得我的吃相很难看啊?我也是人啊,又不是神仙,吃饭还要讲究那么多!”李伟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在想,你也不容易……”说到这里,觉得不好往下说,便连忙打住,怔怔地看着宽宽。 宽宽放下手里的竹签,叹了一口气说:“唉!别人都说当了领导干部是多么的风光。尤其是我,一个女人,走到这个位置上,不知有多少人既羡慕又眼红呢。可是,谁的心里没有难处啊!” 李伟没想到,自己无意说出的话,竟引得她伤感起来,忙说:“李书记,你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领导,我很崇拜你,也很理解你。” 宽宽听了,朝他莞尔一笑,端起杯子说:“小伟,谢谢你。不管别人理解不理解、尊重不尊重我,我其实无所谓。一个人不管做得有多好,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信服。人的层次品味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这一点,我还是能够客观对待的。不说这个了。今天同你在一起吃饭,我觉得很放松,你看我前面的竹签都成堆了。” 李伟从心底理解李宽宽书记。给李书记开车虽然才两个来月的时间,但对她的为人、处事方法以及家庭情况都有了相当了解,同时也对她的精神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觉得,在工作中她是一个能人,一个强者,可是生活中却很不幸。如果真有人们传言那样的话,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让他在敬重之中又多了几分理解。 宽宽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着李伟。她发现,虽然只喝了一瓶多啤酒,但李伟的脸上已经有点红了,她不禁哑然失笑。李伟不知李宽宽笑什么,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宽宽说:“不能喝就算了,让它剩着。”李伟这才明白,一定是自己脸红,惹李书记笑话了,便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时真是不大喝酒的,让您见笑了!”宽宽便不再笑,点点头表示相信。 二人静默了一阵,李宽宽说:“过几天小霜可能会过来。上次在我家,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李伟听李宽宽这么一说,忙说:“没有没有,我早都忘记了。她是休假吗?” “休什么假!她说是跟那个叫什么马克的男孩子又闹翻了,想到我这里来散散心。我都跟她说了我没时间招呼她,可她说如果我不管她,她就要一个人去出去旅游。这种情况,我能放心吗?只好答应了。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李伟则宽慰道:“她来就来吧,你没时间陪她,我就带着她到外面去转转。反正就是散散心,出来走走,就好了。” “你不怕她又对你使性子吗?”宽宽问,“我担心她又跟上次在我父母家一样,对你颐指气使。” 李伟笑道:“没什么。她一个孩子家,想使性子就让她使吧,我不跟她计较就是。” “那好,那她来就来吧。”宽宽放心地说,“来了再说。” 宽宽在招待所门前下了车。李伟把车子开到机关大院,径直来到司机休息室。高强正和几个司机在打牌,见李伟红着脸走进来,笑呵呵地招呼道:“老李,喝酒了?” 李伟有点犯困,见他们打牌,自己无法休息,强打着精神答道:“喝了一点。” 高强笑道:“行啊老李,跟大老板开车还能喝酒。是不是她让你喝的?” “大老板”是人们对书记的称谓,相应地称市长为“二老板”,其他领导便一概都称作“老板”。“什么呀!”李伟皱着眉说,“是跟朋友一起喝的。” 高强似乎也不想争辩,关心地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伟点点头,又说:“可是,这会影响你们打牌啊。” 高强热心地说:“打什么牌呀!闹着玩呢,中午本来就是休息时间。你们都休息去吧,没看到老李要休息吗?”其他司机见状,一哄而散。高强凑过来说:“老李,大老板中途调头,去哪儿了?” 李伟对这种打听领导行踪的行为很看不惯,皱着眉说:“怎么领导的事你也管呀?中午时间能去哪儿?不就是吃饭吗?强哥,你饶了我吧,我可真是想休息一会儿,下午说不定还有事呢。” 高强忙陪着笑说:“好好好,你休息,你休息。我们回来后,领导们就一个个都回去了,我们可都吃的食堂,没你老李有口福。” 李伟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说什么呢!我可睡了。” 高强坐在那儿,见李伟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心里很不是滋味。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李伟可不同往日,自从跟上了李书记,架子大了,口气也大了,会摆谱了。“你狗日的什么东西!”高强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笑着说:“你休息吧老李。我出去看看他们那帮小子在干什么。”也不待李伟回答,酸溜溜地出门而去了。 11.书记女儿 几天后,李宽宽书记的女儿小霜果然来到T市。李宽宽因为正在主持召开上半年经济工作形势分析会,顾不上照顾她,把她安排在招待所住下后,就交给李伟去招呼。 李伟想到在宽宽家初次遇到小霜时的情景,对小霜仍然心有余悸。并不是他计较,而是怕这位大小姐再使性子,让他无所适从,无法完成李书记交给的任务。但即使是这样,李伟还是决心好好伺候这位大小姐,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尽量顺着她。 只要能让她在T市玩得开心,不让李书记分心,就算达到目的了。还好,小霜并没有发大小姐脾气,只是一直板着副冰冷的面孔,让李伟带着她,在市区的各条街道上瞎逛。李伟也乐得她不说话,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以防她出什么意外。 哪知小霜逛了一天,就有点坐不住了。晚上,李宽宽因为还要开会,让小霜独自在招待所里待着。小霜哪里是甘于寂寞的人?她打电话给宽宽,宽宽只好又把李伟叫来。李伟匆匆赶到招待所,见小霜一个人站在门前,形单影只、面容憔悴的样子,让人顿起怜悯之心,主动打招呼道:“小霜,还没休息?今天都辛苦一天了。” “休息什么呀!”小霜烦躁不安地说,“来这里妈妈又不陪我,我一个人好闷噢,真是烦死了!” 李伟笑道:“李书记的确忙,抽不出身,这你也看到了。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我们T城的夜景?” “有什么好看的呀!”小霜说,“不高兴看。” 李伟仍笑道:“既然你不想睡,那总得找点事做,这样也好打发时间啊。” 小霜突发奇想道:“我们去喝酒吧。” 李伟摇头道:“喝酒不行。我又不喝酒,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喝什么酒!” “那去蹦的?” “那种地方,乌七八糟的,也不要去。” “那你说去哪里?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傻站着吧!”小霜不高兴地说,“这儿也不能去,那儿也不能去,你想让我闷死啊?真无聊!” 李伟想了想,说道:“要么这样吧,我陪你去散散步,你把心里不痛快的事跟我说出来,这样也许会好些?” “才不要跟你说。我再也不想提到那个王八蛋了!” 李伟知道她所说的是她刚分手的男友,故意问:“哪个王八蛋啊!” 小霜踌躇了一会,终于说:“好吧,走吧。你带我随便去哪里转转,我把那个王八蛋的事情告诉你。” 李伟一听,觉得这是个机会,把堵在心里不愉快的事全部说出来,她的心里也就轻松了,李书记也就不用担心了。于是让她上了车,把车开到T城的一个休闲广场,找了一处安静地方,陪小霜慢慢地走着,静静地听她讲述。 原来,小霜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已交过好几个男朋友,刚刚分手的男友马克,是一个所谓的行为艺术家,看上了小霜的年轻漂亮,想利用她的单纯玩弄她,最终被小霜甩了。 “这个世界上,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都应该死绝了才好!”小霜讲完自己的故事,咬牙切齿地总结道。 李伟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对小霜任性胡为的性格也很看不惯,尤其是在对待交朋友谈恋爱方面,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应该慎之又慎,而不应该像换衣服一样,随心所欲。当听到小霜最后对男人下的“结论”时,心里很不舒服,脸上却仍挂着笑,缓缓说道:“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少了哪一种人,这个世界都不存在。因此,我们不能妄加评论,说男人好或女人好。其实世界上的好男人很多,只是你没有用心去找而已。” 小霜不以为然地说:“我都找了这么多年,怎么一个好的都没碰到?” 李伟听罢,觉得小霜真是荒唐得可以,谈恋爱就跟菜市场买菜一样随便,心想你还大学生呢,一点也不知道检点自己。他有意要在这个问题上刺激她一下,于是微笑着说:“你是用心找的吗?还是未经思索的?我想,如果你真正用了心去找,一定会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男人都是好男人。” “你什么意思?”小霜不满地说,“难道我不是用心找吗?你是不是说我胡来?”李伟继续说:“我只是告诉你,好男人还是占绝大多数的。当然,像你刚才讲的那种人,打着谈恋爱的幌子,玩弄单纯的女孩子的现象也是有的……” “你……你不要胡说!”小霜愤怒地说,“谁单纯?谁被玩弄了?” 李伟见小霜突然发怒,耐心地说:“我并不是说你呀,我这只是打个比方……” “我不要听!”小霜歇斯底里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以为,我是个放荡的女孩,是一个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告诉你,你错了!是的,我在找朋友的事情上是有些草率,有些跟着感觉走。可是,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你听好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女孩,不是的!”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颤抖,又因为委曲而带着哭腔。她转过身,迅速地跑开来。李伟慌了,忙跟在后面叫道:“小霜,你要去哪里?你别跑啊!” 小霜跑了一段路,来到一处浅湖边。这是一座人工修建的景观湖,湖边栽满了湘妃竹和各种各样的树,湖边则刻意点缀着一些大小不均的奇形怪状的石头,看上去很幽静,也很有情调。小霜找了一条找条木椅,一屁股坐下,面向着湖水,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李伟站在她身后,默然不语。 此时月亮正圆,月影倒映在湖水里,使湖水显得更为清澈。李伟心想,小霜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听上去,她的虽然性格有点桀骜不驯,本质上却也是个善良而本分的女孩。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错怪她了。他静静地站着,让小霜痛痛快快地哭。 见小霜渐渐平息下来,李伟略带歉意地说:“小霜,对不起,我刚才说话不注意分寸,伤到你了。请原谅。” 小霜失神地看着面前的湖水,不置一声。她的眼里还含着泪,在湖中月影的衬托下,发着幽蓝的光。坐了好久,她像是甩掉了心头的一个大包袱,站起身来,冲李伟笑笑说:“没什么,就是让我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而已!” 次日,李伟将车开到招待所门前,李宽宽走出来对他说:“小伟,昨天你用了什么方法把她说通啊?这死妮子一回来就妈妈长妈妈短的,粘着我说笑。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转过弯来了。” 李伟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听她把她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就没事了。” 宽宽看上去很满意:“这就好,没事就好。谢谢你了,小伟。她昨天说你答应今天陪她去独龙山?” “是啊。我说如果您不用车,我就陪她去我们T市的独龙山风景区转转,让她散散心。” “好啊,你这个主意不错。”宽宽说,“这个孩子,平时在家跟外公外婆也没什么话,说实在的也挺可怜。既然来了T市,就让她好好玩玩吧。我也想好好陪陪她,只是今天还有事,走不开,就辛苦你带着她去,路上注意安全就是。” “知道。” 正说着,小霜从里面出来,老远就举着手招呼道:“老妈,李伟哥,我来了。”宽宽不解地问:“怎么,她叫你‘李伟哥’?” 李伟听了也是一愣,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见小霜已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宽宽就叮嘱道:“你们早去早回吧,小霜,可不要胡来!” “知道了,老妈!——李伟哥,我们走吧。去独龙山有多远?” “七十多公里。”李伟笑着说,又对宽宽说,“李书记,那我们去了。” 独龙山是T市南部一座著名的道教名山,山上有一座道院,供着道家开山鼻祖张陵的弟子王长的尊位。独龙山群峰连绵,像一条巨大的长龙,故名“独龙山”。源自独龙山的独龙河,是T市三百万人民的母亲河,这条河又穿过T市汇入长江,成为长江的一条重要支流。 由于正是盛夏,独龙山早已森林茂盛,修竹青翠,看上去郁郁葱葱,因此也是一个天然氧吧,是T市的“绿肺”。李伟沿着独龙江溯江而上,随着河流越来越小,他们也越来越接近了山里。小霜打开车窗,贪婪地吮吸着大自然清新的空气,不由得惊叹道:“真是太美、太美了!” 李伟已来过独龙山好几次,每次来时,也都是来去匆匆,并没有细细品味山的特色。因此,他听到小霜由衷的赞叹,也不由得放慢了车速,仔细观赏起四周的景物来。小霜兴奋地说:“李伟哥,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走路上山吧。”李伟见小霜高兴,心里也觉得很轻松,笑着说:“你省省吧。如果从这里就开始走,没有两个小时我们到不了。还是再往前开一些,再停车走路上山吧。” 车子开到一处开阔地,见那里已经有不少的车辆停放着,看样子也是来这里旅游的人。因为独龙山是开放式管理,进山并不要门票,因此来这里游玩的人特别多。李伟和小霜二人迈开大步,愉快地走着。小霜更是兴奋异常,一路走一路跳,还不停地说话。李伟看得直摇头,因为他知道,以这样的方式上山,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感到体力不济,那时再去游玩就成为一种负担了。于是劝道:“小霜,你省点体力吧。我们还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呢,你这样耗费体力,走不了一半就会吃不消的。” “又不用你背,你担心什么?我的体力好着呢,这点山路算什么!” 李伟不再多言,且由她跳去。 小霜一路走一路看,还不时停下来拍照,又让李伟帮她拍着各种姿势的照片。李伟倒也乐意,只要她玩得开心就行。 走了一段路,小霜看到有人乘着橡皮筏从上游漂流下来,忙惊呼道:“快看,有人漂流!” “你也想漂吗?再有半个来小时就到了漂流的起点了。” “当然,来了这里,不去漂流一下,多可惜。” “行。我们先去山顶,看看王道仙的道凌宵殿,返回来的时候再漂流下来。” 又走了一会儿,小霜开始感觉有点累,喘着粗气说:“还有多远到山顶啊?我快走不动了。” “还早着呢,起码还有四十分钟。我早说了,叫你省点体力,你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谁后悔呀!你不要小看人,这点路算什么,我一定能够坚持。” 李伟也不多说,只是笑笑。 又坚持了十多分钟,小霜再次说道:“李伟哥,怎么越走路越长啊?你不是说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山顶吗?怎么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李伟说:“是啊,按正常的速度,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山顶。可是你这里看看,那里拍拍,像这样的速度没有两个小时到不了山顶。” 小霜听了,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气喘吁吁地说:“算了,我不走了。”李伟说:“就这样半途而废?这算个怎么回事呀!起来,再坚持一下,还有半个来小时就该到顶了。你看,山顶就在眼前,凌宵殿也可以看到了。” 小霜撒着娇说:“我不走,要走就你背着我走。——哎,李伟哥,你背着我走吧。你这么高大,我又这么瘦小,你背着肯定不累的。”李伟“扑哧”一笑,说:“你净想美事。哪有这样的事,让人背着去爬山的呀!”小霜发嗲道:“不行,我就要你背。你背我嘛,李伟哥,我实在是太累了。你有点怜香惜玉的风度好不好?”李伟听了,觉得小霜简直不可思议。到T市才一天多的时间,她对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一面想着如何推托,一面指着河里不时漂流下来的橡皮筏说:“小霜,要么这样吧,我看你也实在上不了山顶,我们就再往前走一点点,马上就到了漂流的码头了,我们就在那里坐橡皮筏子,直接漂流下来。怎么样?” 小霜听说前面就可以坐筏子漂流下来,一时来了精神,忙问:“前面多远啊?”李伟用手指着前面一处白色的建筑物说:“就在那里,看到没有?”小霜一看,果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白色的建筑物,看上去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认真一听,还有人兴奋地惊叫着的声音。“那我们赶紧去吧。”小霜马上跳将起来,向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拉着李伟一起跑,“你快点嘛!” 谁知小霜只顾看着前面,却没注意脚下崎岖的路面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块。她一不小心,左脚踩在一块石头上,一时身体重心不稳,尖叫道:“哎哟!”差点摔倒。李伟忙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往回一拉,小霜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小霜马上又蹲下身,一手揉着脚踝,痛苦地叫道:“我的脚崴了,痛死了!” 李伟见小霜痛苦不堪的样子,忙也蹲下,查看她的脚踝。还好刚才李伟出手速度快,没让她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左脚上,因此伤得也不是很严重。但看着小霜痛苦的样子,还是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很痛吗?” 小霜就势坐在地上,咬着牙说:“没关系。揉一揉就没事了。” 李伟也坐下,把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脱掉鞋,在踝关节轻轻推了几下,又不停地揉捏着,说:“小霜,你真坚强。这样捏捏会好些,马上就没事了。” 小霜看着李伟细心地给自己揉脚,倒有点不好意思,怀着歉意说:“李伟哥,你真好!你上次去我们家的时候,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还要赶你走,你一点也不计较,谢谢你!” 李伟也不吱声,又揉了几下,然后给小霜穿上鞋,说:“好了,没事了。你起来试试。” 小霜试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说:“真的没事了!李伟哥,你真行!现在可以走了。” 李伟搀扶着小霜,二人一起来到漂流码头。李伟让小霜坐在一旁等候,自己去买了票,又将她的相机和包一起用塑料袋包好,扎在自己腰上。小霜看着一只只筏子在湍急的河水里随波逐流,兴奋地说:“快看,真好玩!怎么我们还不走呀?”李伟说:“快了,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果然,没多久,工作人员就带着他们上了筏子。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看上去是一对三十多岁的情侣,相互挽着手。 橡皮筏从平缓的河面逐渐进入湍急的河道,小霜不时发出惊喜的尖叫声,令那对情侣掩嘴窃笑不已。小霜开心地说:“李伟哥,这里的漂流好玩,好刺激!”她俯着身用手去勾河里的水,浇到李伟身上。李伟笑着说道:“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工作人员也对她说:“在这种狭窄湍急的险道上,不要乱动。”小霜这才向李伟吐吐舌头,安分了些。 筏子一直向下漂去,两岸青山迅速地往后退着,令人目不暇接。小霜不停地笑着叫着,惹得李伟也兴致倍增,跟着一起哈哈大笑。眼看着筏子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段平缓开阔的河道。那里是漂流的尽头,河水并不深,许多漂流的人见身上已经溅湿,便干脆下到河里,互相嬉戏,尽情玩耍。小霜受到感染,筏子还没停下,她就偏着身子想下去,没想到由于身子探出去太多,整个人一下子就栽进了水里。李伟吓了一跳,赶忙跳下去,要去拉小霜,小霜一下子从水中钻出来,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看着李伟哈哈大笑起来。 李伟因为身上还有小霜的包和相机,不敢脱下塑料防水衣。小霜则早已把防水衣脱下,浑身便彻底地湿透了。她站在水里,兴奋地又是玩水,又是往李伟身上浇水。李伟任她胡闹,只用心护着腰间的包,不让被水打湿。闹了一阵,李伟说:“山里的水冷,我们上去吧,别着凉了。” 小霜看上去还没尽兴,十分不情愿地说:“再玩一会儿嘛,你看大家都在玩呢。”李伟说:“差不多了。我们都没带衣服,一会儿还要晾干身上的衣服呢。”二人上了岸,找了个干爽的地方。李伟因为一直没脱防水衣,只裤腿以下湿了,因此也不打紧。小霜却麻烦大了,全身都湿透了。上身一件单薄的白色丝质衣紧贴在身上,里面穿着的红色文胸便十分抢眼,下身穿着的牛仔裤很厚,一时也不容易干。李伟犯了难,不知怎么让她身上尽快晾干起来。 小霜无所谓地说:“不管它了,就这样让它慢慢干吧。我们再往前走走,一会儿就晒干了。” “这怎么行?”李伟不同意,“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生病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脱掉衣服,光着身子走吧!” 李伟见其他的游人都在码头的换衣间里换衣,建议小霜也进去,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拧干水,这样也好些。小霜不同意,说还是会冷,又调皮地笑着说:“李伟哥,你没看电影里吗?我们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你给我站岗,我去那里把衣服脱下来,晒干了再穿上,这样也就不会生病感冒了。行不行?” “不行。”李伟见四处都有人,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还得往山坳里面走。独龙山一向有野兽出没,万一碰上,就不好办了。 小霜胆子倒不小,口气也大,无所谓地说:“哪来那么多野兽啊!这里人来人往的,有野兽也早吓跑了。我们就往里面走一点点,只要别人看不到就行。再说,不是还有你在身边保护我吗?” 李伟想了想,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只得应允。好在不远处有一个开阔地,原先也是个旅游通道,只是因为天气炎热,游人极少。李伟找了个空地,那里正好有阳光,却也隐蔽,就对小霜说:“你去那里,把衣服脱下来拧干水,搭在草地上晒个几分钟也就干了。裤子可能会干得慢些。我坐在这里等你。”说罢,背着身坐下。 待小霜晾干衣服,二人又一路走一路玩,直到黄昏时分,才意犹未尽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