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把手2》 一、蝴蝶效应 凌晨四点一刻,何东阳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梦中惊醒,刚拿起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市政府秘书长宋银河急切的声音:“何市长,不好了,鹰凹山煤矿出事了!” 何东阳“啊”了一声,一下就被惊醒了,他随手打开灯,大声问:“出什么事了,情况怎么样?” 宋银河嘶哑着声音说:“透水了,十多名矿工被困井下,现在生死不明。” 何东阳一听头就大了,马上说:“你给高书记打电话汇报一声,另外,立即启动煤矿突发事件应急预案,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市委小会议室。” 何东阳住在西州宾馆,距离市委政府办公大楼不到两百米。他抹了把脸,快步下楼。这时秘书丁雨泽也打来电话。何东阳说:“不用过来了,直接到单位。” 天还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亮色。何东阳大步来到市委小会议室时,秘书长宋银河和丁雨泽已经在楼道里候着了。何东阳在会议室等了不到五分钟,所有的应急领导小组成员都纷纷赶到,只是不见市委书记高天俊的影子。所有的人都在座位上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何东阳看了一眼副书记谢明光,谢明光显得异常平静,目光跟何东阳一碰,马上扭向门口。不一会儿,市委秘书长邱东成急急忙忙进来。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邱东成,似乎进来的是高天俊一般。 邱东成弯下腰,嘴凑在何东阳耳朵边低声说:“高书记心脏病突发,现在正送往医院。” 何东阳不觉怔了一下,心想,为什么早不住院晚不住院,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掉了链子?是有意而为,故意把难题留给了我,还是真的有病住了院?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只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在了他的肩头。他转过头把这一消息低声告诉了谢明光,谢明光“哦”了一声,显得很吃惊的样子,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一把手不在,他这个二把手只能责无旁贷了,于是便开门见山地说:“高书记有病住了院,我们开会吧。”他看了眼旁边的谢明光,谢明光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扫视了会议室一眼,才坚定地说:“同志们,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鹰凹山煤矿透水了,十多名矿工被困井下,生死不明。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救援,一定要以生命为重,不惜任何代价,救出井下的工人。”何东阳在金州市当常务副市长那会儿,亲自参与过一次煤矿透水事故救援,也算是积累了一些成功的经验。刚才从宾馆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心里整理好了救援的整个思路,此刻,他一二三四地分列了几条,有条不紊地把工作安排布署完毕,生怕有遗漏,又看了一眼谢明光,说:“谢书记看,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谢明光像是在想心事,听到何东阳的话后愣了一下,马上说:“很好,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补充的。” 就这样,会议不到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当何东阳和谢明光走出市委大楼,正欲下台阶,他们俩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后面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原来,大楼前的广场上黑压压地涌了几百号人,何东阳和谢明光都吃惊地看着这场面。何东阳很是纳闷,煤矿发生了事故,老百姓站这儿做什么?正想着,秘书丁雨泽从台阶跑上来说:“市长,是上访群众。”何东阳问:“怎么回事?” 宋银河走上前,小声对何东阳说:“还不是因为河水污染的事……”何东阳不明白,宋银河正欲解释,谢明光马上打断宋银河的话,说:“要不这样,你先带人去煤矿,我留下来处理!” 何东阳心里正发急,井下被困的矿工还生死不明,现在又遇上群众上访,真是祸不单行!听谢明光这样一说,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就说:“好吧,这里就由你处理了,我去矿上。”说完,就带着人马奔赴矿难第一线。 鹰凹山煤矿距市区有二百多公里,且是山路,出了市区车就颠来颠去地慢了下来。尽管何东阳心急如焚,但是急也没有办法,路就是这样的路,由不了他,只好耐着性子,任车一路颠簸。 何东阳原来在金州市当常务副市长时,只负责权力范围内的工作,权力范围之外出了事,总觉得与自己关系不大。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自从他当了西州市代理市长之后,感觉思维方式与过去在政府当二把手时完全不一样了,随着地位走高,权力加大,肩头的担子仿佛一下加重了许多。他知道,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权力与责任绝对是成正比的。尽管他现在还是二把手,但那是相对于全市来讲的,若从市政府这一层面来讲,他就是当然的一把手。自然,他感到身上的担子重了许多,一听到透水事故,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生怕救援不及时不得力,造成伤亡。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高天俊却突然住院了。他实在摸不清高天俊的底牌是什么,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如果是真病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是有意托病,故意把疑难问题交给他,这就比较麻烦了。如果把问题处理好了,成绩还是人家高天俊的;如果稍有纰漏,或者有什么疏忽,承担责任的却是自己,而不是高天俊。这样一想,一股寒气从后背袭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对于高天俊,何东阳在金州时就听说过,此人从基层干起,一直干到了市委副书记、市长,然后又当上了市委书记,工作能力很强,手腕也很硬,是一个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前任市长苏一玮本来也是一个能力非常强的人,无奈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槽里拴不住两匹烈马,两个强手放到一起,非但出不了效率,还会影响班子的团结,省委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把苏一玮调到一个边远地区去担任市委书记,让他过来搭班子。 何东阳一想起省委的安排,心里就充满了对省长祝开运的无限感激。春节前,省委组织部要他上省委接受面谈,那次他就打好了主意,去了省城,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祝开运,要是没有祝开运的提携,哪里有他何东阳的机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凡是在仕途中帮过他的人,都要无一例外地给予回报,包括只通过电话、还从来没有当面接触过的纪委书记纪长海。多一个靠山,多一条道;多一份人脉,多一座桥。对省上的领导,不怕认识得多,就怕认识得少,否则,一旦上面的靠山倒了或者调了,那你就成了断线的风筝,成了离群的孤雁,比如金州的市委副书记韦一光就是如此。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去了祝开运的家,一阵亲切的寒暄过后,他还没来得及把他早已准备好的二十万元的银行卡拿出来,省长夫人罗娟却将他过去送的那个装着七万美金的手提袋放到了他的面前,说:“东阳,上次我电话中说了,让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你一直没有来。今天来了,回去的时候顺便带去吧。”何东阳一听,血液仿佛一下冲到了头脸,嗡地一下脑袋就大了。他根本没有这种思想准备,更没有想到罗娟真的要退给他。好在何东阳应变能力还算可以,嘿嘿地一笑,就在这笑的过程里,想到了一个问题,高冰被任命为金州市代理市长后,罗娟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让他上省城来把这些钱带回去。当时他一再拖着没有去拿,目的就是想留在她这里,想给省长祝开运造成一定的压力,让他把自己的事能记在心上。现在,祝开运终于给他办成了事,按照常理说,送出的礼无须再退了,而罗娟这么做也许是为了兑现她原来说过的话,向他客气一番,你可千万不能当真。况且,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一个理由,他何东阳如此,省长夫人罗娟更是如此。有了这样的定位后,何东阳才说:“大姐,你看这……我也不是送你和祝省长的,侄儿在国外读书,费用肯定很大,我这个当叔叔的表达一下心意也是正常,你可不能剥夺我这份权利哟。” 何东阳很满意自己说的这番话,他觉得很到位,也很得体,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送的理由,也为对方找到了一个接受的理由。尽管这种理由是建立在利益链上的,不免有些冠冕堂皇,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它至少掩盖了表面的尴尬和赤裸裸的交易。 没想到罗娟听完坦然地一笑,说:“东阳,你的心意我和老祝都领了,可是,这钱你还得带回去。上次你拿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土特产什么的,也没在意,后来打开才知道里面的内容。” 当罗娟说了这番话后,何东阳感觉脸上一阵火烧火燎,他马上意识到他的信息对接错了,彻底错了,罗娟不是作秀,更不是向他寻找接受的理由,而是真的要退还给他。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给自己办了大事,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才是,为什么要退给他?莫不是嫌他送得太少了,瞧不上眼,才故意退给他?可看她的样子,好像又不是。他便假装无辜地说:“大姐,你看这……省长为我办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意,让你拒绝了,我以后哪有脸再进你的家门?何况这只是我对侄儿的一点小小关心,又不是多重的礼。”说完,将茶几上的袋子轻轻地挪放到了地上。 这时,坐在一旁的祝开运呵呵一笑,拍了拍何东阳的肩头说:“东阳,听我说几句吧。我的经济情况很不错,孩子他舅有一家跨国公司,生意做得很大,孩子留学的费用几乎都是他老舅给承担了,这就为我们减轻了不少经济压力,也省了不少心。正因为有一个经济上的后盾,我才能力求做到古人所说的君子相交淡如水,无论是上下级之间,还是同事之间,一旦得了别人的利益,心里就有了负担,好像一生都在亏欠着他的,说话办事就感到心虚,不能理直气壮,人也活得累。我不想让自己心里有任何亏欠,为活得自在一些,我不得不拒绝来自方方面面的诱惑和人情。这是我个人的小情怀,如果说大了,人一旦进入到这个利益链中,就会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一个恶性循环之中,今天你送给了我,明天你就得想办法弥补这些损失,怎么弥补?你我都清楚其中的道理,那样做的结果,不仅丧失真正的自我,更重要的是真正败坏了社会风气,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东阳呀,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实在不容易,我们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为了一点儿小小的私利而丧失为人的根本。虽说在我们的党内存在着买官卖官的权钱交易,但这些阴暗面毕竟是极少数,要相信社会的主流还是好的。在提拔你的问题上,我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也有点偏心,我主要是看你有能力、有才干,是个值得培养的年轻干部,才不遗余力地来推荐你,绝不是得了你的什么好处才这么做的。希望你理解我的用心,我们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我真不想由于我的原因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的前程。” 听着祝开运的话,何东阳一直不停地点着头,脸上却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么严厉地说过他,而且说得让他羞愧难当又心悦诚服。等祝开运说完,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说:“谢谢省长,您的批评让我无地自容,也让我醍醐灌顶,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知道,您能这样当面批评我是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只有好好工作,做出一番成绩来,决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祝开运也许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点重了,就呵呵一笑说:“东阳,理解就好,你能这样想就好。这次去了西州,既要注意班子的团结,还要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该放手大胆地工作还要努力去做。我始终认为,一个地方官员的能力如何,直接关系到这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如何。西州这几年虽说发展不错,但出现的问题也不少,许多地方还不尽如人意,我把你放到西州,就是要你充分发挥敢想敢干敢为的精神,把西州的经济建设推上一个新台阶……” 何东阳一直恭恭敬敬地听完了祝开运的话,又表了态,才拎着罗娟退给他的礼品袋灰溜溜地告辞而出。这是他一生中最狼狈地走出上级领导的家门,也是他一生中最受益匪浅的一次面谈。 回到宾馆,何东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闭了眼,反复地咀嚼着祝开运说过的话,仿佛重锤敲着心鼓,疼痛触及他的灵魂深处,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惭愧,也让他的心灵逐渐得以洗礼与升华。他原以为自己深谙官场规则,洞察人心世道,而事实上,他所感悟到的那些只不过是他这一层面或者是比他低的这一层面的官员,是相当片面的,远不是事物的全貌。他一直沾沾自喜的所谓的智慧,只不过是一些小心计而已,比起祝开运的大胸怀大智慧,他还停留在小儿科的层面上。当他渐渐走向祝开运的心灵时,他才触摸到一个真正的政治家的胸怀,那是大气的、超然的,根本不是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已经远远地超越了求利求权的层面,走向了求真的更高境界,这种境界,也正是何东阳所缺少的和为之努力的。 何东阳原本打算要重谢一下纪委书记纪长海,有了这一次的心灵洗礼,何东阳似乎觉得没有必要了,他只好礼节性地拜访了一次。回到金州,他又主动退还给了吴国顺送给他的二十万人民币,仿佛轻松了许多,也仿佛明白了许多道理。如果官场是一个关系链,而每个人就是利益链中的一个扣环,倘若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必然会影响到整个生物链条,这就是官场的“蝴蝶效应”。一个买官卖官的实权领导,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批干部。如果他向别人买了官,一旦有了权,首要的任务不是求真务实、为民办事,而是想着法子求利捞钱、收回成本,他必然要向下面的官员卖官鬻爵,这样一层一层地卖下去,恶性循环,周而复始,整个官场就变成腐败的温床。相反,一个重量级的官员拒绝了来自下面的贿赂,影响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同样会影响一大片,他当官升迁没花钱,自然不会想着法子向别人卖官,也不存在捞回成本这一说,这样也同样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构建出一个良好的官场生态环境。像祝开运这样的大领导,直接影响的不仅仅是他何东阳一个人,很可能会影响一大批领导,而这些领导,又会像他影响吴国顺一样影响另一大批领导。当何东阳悟出了这些道理后,他越发对祝开运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敬佩。可见,一个好的地方官,可以影响和培育出一大批好官;一个贪婪的地方官,同样会影响和培育出一大批的小贪官。这是官场的辩证法,亦是人生的辩证法。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磨砺和纠结的过程,当你挣脱了固有的思维定式,思想的火花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的时候,你才有可能获得新生,才能站在人生的另一个制高点上,一览众山,俯瞰万象。何东阳就是经历了无地自容后的反思,才在不知不觉中颠覆了他原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从求利求权的层面转向了求真,这是一种思想境界,当一个人的胸怀变得宽广博大后才能慢慢领悟出来的真谛。 春节过完,他如期来到西州后,才敏感地察觉到,其实西州市委书记高天俊并不希望他来当代理市长,他去了,高天俊也只能免为其难地加以欢迎。这是人之常理,他完全能够理解,无论是高天俊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谁都想用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但想归想,事情归事情,省上的安排他不能违抗,他也无权违抗。即使他再不满意,他也得想办法在选举的时候顺利让何东阳当选。这就是一个悖论,更是政治,有时候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然,除了高天俊之外,还有市委副书记谢明光和常务副市长罗永辉,他们更不希望他来。高天俊不想接受他,是想用他培养起来的干部,谢明光和罗永辉不想让他来,是因为他们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代理市长的位置,你从天而降坐上了他们想坐的位子,无疑断了他们的梦想,也挡住了他们高升的路,他们心理上不平衡也在所难免。他完全可以理解其中的道理,这近似于当年的高冰调往金州担任代理市长一样。现在,他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上要尊重高天俊,下要处理好和谢明光和罗永辉的关系,用真诚打动他们,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 他知道,来到一个新地方当官,不得不抛开过去构建起来的所有的人脉关系,必须重打锣重唱戏,重新搭建你的人生舞台,构筑新的人脉关系。他有足够的信心与把握,只要权力在手,用好用足手中的权,他就有办法在有限的时间里取得高天俊的信任,化解谢明光和罗永辉的对抗情绪,构建出自己的权力中心和人际关系网。 车子越走越发颠簸了,窗外是黑黝黝的山坳,一片连着一片,起伏在天地间,只有远处的天空里泛起了一丝微微的鱼肚白。何东阳看了一会儿窗外,待心气慢慢平静后,他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无论高天俊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要做好自己的事,要全力以赴地救出井下的矿工,这才是他这个代理市长的头等大事。 赶到出事地点,天已大亮,整个现场乱糟糟一片,市、县救援队合并在了一起,守候在出事井口,勘探人员正在井上选择方位准备打孔排水,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见何东阳来了,一起赶来向他请示汇报。何东阳听了他们的救援部署后,当场指示:一、要多打几个透气孔,加大排水量,设备不够,他可以向金州市借调几台过来;二、马上成立救援领导小组,让懂技术的工程人员加入其中,进行现场办公,现场解决问题;三、组织好救援队伍,医护人员要备好抢救药品与担架,随时准备下井救援,县医院要腾出病房,做好抢救护理准备工作;四、要严格分工,相互协作,一切要以救人为主,如果谁的工作不到家,耽误了救人,轻则处理,重则现场免职。安排就绪,何东阳回头对旁边的宋银河说:“你要及时向省委、省政府通报救援情况,不得有误。” 宋银河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向上级领导部门通报过,省安监局局长马上就要赶来。另外省上各大媒体也要来采访。” 何东阳沉思了一下说:“可以让记者采访报道,但要注意,不能让他们影响了正常的救援。” 何东阳部署完了工作,才猛然看到,霞光已经从东方的地平线上辐射而来,渐渐地,山坳变成了一片血红。 二、煤矿透水 何东阳在事故现场整整坚守了五天。在他看来,这五天比在金州市当常务副市长那五年还漫长,他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直到救援结束,他才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直奔西州市人民医院,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见到高天俊,向他当面汇报。 在事故现场,何东阳曾给高天俊打过几个电话,第一次接电话的人不是高天俊,却是副书记谢明光。谢明光在电话里很客气地说:“何市长,高书记不方便接电话,等方便了,他会给你回过去。” 当何东阳听到电话里谢明光的声音时,心里好生纳闷,又感到非常失落,这接电话的人如果是高天俊的老婆,或是秘书,他都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偏偏是谢明光。他不明白谢明光所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是书记病重不能接电话,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本来还想问一下书记的病情,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明光就把电话挂了,让他感到一头雾水。 他一直没有等来高天俊的电话,不知道他真的是病重无法接听电话,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总而言之,何东阳一想到这些就感到心里不太舒服,也感到非常奇怪。你要打不成电话倒也罢了,但可以让秘书打电话说一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省上的领导都来了,你却无动于衷,太有些说不过去了。他虽然心里有想法,但还是忍不住想打电话过去问问他的病情,人家毕竟是一把手,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没想到山区信号不太好,打了几次才打通,他问候了几句,又简单地向他做了汇报,高天俊情绪非常低落,说话也有气无力,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尽管如此,他对矿山事故还是非常重视的,在电话中说:“东阳,拜托你了,要尽最大的努力,不惜任何代价,救出矿下的兄弟。” 是的,何东阳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五天五夜,一直守在第一线,亲临现场坐镇指挥,但是,还是没能救出矿井下的弟兄们…… 何东阳正天马行空地想着,秘书丁雨泽关切地劝道:“市长,你都好几天没合眼了,现在都这么晚了,到明天早上去看他不行吗?” 何东阳苦笑了一下说:“走吧,先去看一下再说。”何东阳非常明白,尽管他现在是政府一把手,可在西州这块地盘上,他还是二把手,并且还是带着一个“代”字的二把手。从金州市市长丁志强身上,何东阳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好二把手必须做到到位不越位,辛苦不诉苦,有功不争功,补台不拆台,平乱不添乱,诤言不失言,创新不标新,有为不胡为,联动不盲动,尽职不失职。要始终把一把手放到第一位,摆正自己的位置,保持彼此经常性的沟通,才有可能处理好与一把手的关系,让自己有一个更大的权力空间,否则,你栽了跟头还不知东南西北。尽管何东阳现在最渴望的是能有一张床好好睡一觉,但他不能,既然搭上了官场这列动车,就不是你想什么时候停就能停下来的。 丁雨泽无奈地看看何东阳,就不再说话了。 住院部的楼道里一片幽静,几个小护士趴在值班台上玩手机。何东阳在丁雨泽的引导下,来到值班台。小护士一下子被惊醒了,以为是领导来查岗,立刻起身,看不是领导,便对何东阳笑笑,小心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丁雨泽正要向小护士介绍何东阳,何东阳抢先说:“请问一下,高书记在哪个病房?” “您是?”小护士警觉地看了丁雨泽一眼,又看了何东阳一眼,马上来了精神。 “他是何市长,来看看高书记。”丁雨泽说着把手里的礼品提起来,朝小护士晃了晃,小护士这才带他们向楼道深处走去。 何东阳问小护士:“这几天高书记病情怎么样?” “时好时坏,今天好像精神多了。” 正说间,来到了高天俊的病房门前,护士上前敲了敲了门:“高书记,何市长来看望你。” 何东阳听到高天俊应声说:“是东阳?进来进来。” 小护士推开门,何东阳看到高天俊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的正是市委副书记谢明光。高天俊欠了欠身子,向他招了招了手说:“来来来,东阳,你来了?” 何东阳快步走过去,握住高天俊的手,说:“书记的病好些了吗?” 高天俊和气地说:“好多了,好多了。” 何东阳等高天俊松了手,扭头看着谢明光,回了他一个笑说:“谢书记也在啊!”这些天,何东阳的心绷得实在是太紧了,连脸部肌肉都僵硬成了一种固定的格式,现在突然想要笑一下,感觉肌肉很不配合。 谢明光象征性地抬了一下屁股,说:“我也是刚进来,来看看高书记。”说完,又坐回椅子上。 何东阳转过身,朝丁雨泽递了个眼色。丁雨泽一伸手把礼品放在床头柜上,朝着高天俊和谢明光笑着打了声招呼,就退了出去。何东阳紧接着说:“这些天,心里一直担心书记的病,可苦于分身乏术。这不,一回来就赶了过来。” “东阳呀,这一次我算捡了条命。”高天俊叹了口气,马上又转了话题说:“都这么晚了,还过来,这些天累坏了吧?” 何东阳不置可否地笑笑。从高天俊欣喜的表情里,何东阳觉得自己选择在回到西州的第一时间来医院是对了,至少比明天早上再来,在高天俊心里的分量重多了。想着,便谦和地说:“我累一些不算啥,只要书记身体早日康复就好。” 高天俊呵呵一笑,说:“我这老毛病,明光清楚,说犯就犯。现在好多了,本来打算出院,住到这里还没有家里清静,可医生死活不同意,说半个月后才能考虑出院。”高天俊说的是实话,刚病倒的那几天,基本没什么人来医院看他;当他完全清醒后,每天都会有一拨又一拨的人到医院来。他明白,这些人名义上是来看望他,实际是送礼拉关系,不是真正来看他的病,而是看着他手中的权。于是,一张张不明数额的银行卡购物卡纷纷向他砸来,都被他严厉地拒绝了。要搁以往,实在抹不开面子的,他也会说一些谦让之词,然后顺手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现在,哪有那个心思?中组部考察组刚刚才走,关键时候却出了这档子事,能不担心吗?他苦熬这么多年,不就为了一步步向上跨个台阶,可现在,弄不好他的一切努力会因为矿难而前功尽弃。一想起这早不来晚不来的矿难,高天俊就不由得怨恨起了吉源县县长龙永年,真是用人失误呀。要不是龙永年这么马虎,也不会酿成如此大错。当何东阳向他打电话说救援结束、井下十三人全部遇难的消息后,高天俊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心都被掏空了,差点儿又背过气去。他完全绝望了,仿佛觉得病情也加重了。刚才谢明光告诉他,说调查组已经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水灾事故是自然灾害引发的;省里参与调查的领导、专家都已经回去了;最主要的是,煤矿四证齐全,而且出事之前省安监局刚刚检查过,不存在安全隐患。书记大可放心,好好养病。后面的事,我们一定会做扎实的。听了谢明光的话,高天俊满心的纠结惆怅像封冻的冰块慢慢消融了,顿时感到一阵畅然,病情一下好转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将矿难的阴影从他升迁的路上抹去,即使抹不干净,能淡化一些也好。 何东阳这么晚来看他,心情又好了许多。 高天俊的心情也影响了何东阳,他听到高天俊连着两次称他为“东阳”,这让何东阳心里也热乎了起来。一把手对下属的称呼是很有讲究的。一种是职务前面带姓,比如“何市长”,这种称呼就很平常,大多数场合一把手都会这样称呼下属,仅是一种工作关系;第二种是职务前带名,如“东阳市长”,这种称呼就比第一种亲切了很多,但也还是有距离的;第三种就是省去姓,直接呼名,这是一种待遇最高的称呼,说明你在一把手心里的位置很高,你们之间不仅仅是工作关系,还有更深层的私人关系。如果有天一把手直接叫出你的姓名,说明你们之间已经有了问题。看来,高天俊对何东阳的表现是非常满意的。 等高天俊笑完了,何东阳说:“书记,今天过来,一是看看您,二是想把整个救援的情况向您简单汇报一下。” 说完,何东阳看了一眼谢明光,希望谢明光能主动回避。然而,谢明光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何东阳心里清楚,谢明光并没拿他这个代市长当回事,他只能当面汇报了。 何东阳刚要开口,高天俊笑着说:“不急,不急。这起突发事件,西州得为你记上一功。”高天俊说完,又转过头看看谢明光,“当然还有明光。”谢明光感激地笑笑,目光转向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里面还有多半杯水,但谢明光还是赶紧拿起水杯去添水。 一听高天俊将自己和谢明光放一个秤盘里称,何东阳突然莫名地生出阵阵凉意,甚至对高天俊这种“和稀泥、抹光墙”的态度有点反感。这次事故,谢明光几乎充当了一个看客,露了几面就不见人了。何东阳算是看清了谢明光的真正嘴脸。看来,在他来之前,谢明光已经抢先将工作汇报了,现在他再汇报,显然已是多余。何东阳内心的不快还是从眉宇间一闪而过。 高天俊似乎感受到了何东阳情绪的细微变化,马上沉下脸,郑重其事地说:“情况我基本掌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善后工作处理稳妥了。接下来,在对当事人的处理上,我们一定要把握住一个原则,那就是务必站在维护西州良好形象的立场上,本着客观公正的态度,从西州和谐发展的大局考虑,切忌眉毛胡子一把抓。同时,也要给西州老百姓和死难者家属一个圆满的交代。” 何东阳不停地点头,反复咀嚼着高天俊话里的意思。他虽然打的是官腔,讲的是官话,可潜藏的意思却很明显,他是西州的一把手,说白了,西州的形象就是他的形象,一切都必须服从服务于这一大局,否则,就是对他形象的毁损。同时,他还为这起事故的最终处理定下了一个基调: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三两句话就把什么都说透了,这就是功夫。何东阳打好腹稿的汇报尽管咽回肚子,但心里还是很佩服高天俊的官场语言艺术。 何东阳还没来得及回应,谢明光马上抢先插了一句:“书记说得极是!我们一定要按照书记的指示精神把事情办好。”说完瞥了一眼何东阳。何东阳顿了顿,说:“是啊!我们既要确保西州的形象不受影响,又要让相关责任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同意高书记的观点。” 高天俊听了何东阳的表态,轻轻地点着头说:“东阳啊,你刚来西州,对整个情况还不是很熟悉。恰好明光也在,今天算是个书记办公会吧。我想,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明光去负责处理。明光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定把书记安排的工作做好。”谢明光马上坐直了身子,很振奋地回答道。 “那好。东阳,你是代市长,精力还是要用在政府的全盘工作上。好好休息几天,到下面走走,为下一步工作的开展打好基础。另外,‘乡洽会’好不容易在我们这儿举办一次,开幕式要搞得漂漂亮亮的,也是我们西州的形象嘛!现在时间已经很紧了,一定要把所有环节都想周密了。你觉得呢?” 何东阳一听高天俊这话,心里不觉泛起了一丝波澜。看来,我何东阳这个代市长,在高天俊心里远没有谢明光有分量。从高天俊和谢明光的一应一和中,何东阳明白了高天俊貌似商量的口吻,实则包含着不容任何人更改的气度。 没等何东阳说话,高天俊马上“哦”了一声,说:“对了,安全不是由长录副市长主管嘛,他明天就回来了,那就让他配合明光吧!” 何东阳只好点了点头,说:“好吧,就按书记安排的办。”何东阳知道,一把手跟你商量,其实是他已经盘算好了,只不过是让你知道一下,这算是眼中有你。很多时候,你听到的只是个结论,连“商量”这个过程都省了。在这个时候,何东阳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快,也不能跟高天俊较真。与其不能改变,还不如早早表明全力支持高天俊的态度。不过,何东阳也清楚,接下来的事并不轻松,尽管把事故定性为自然灾害引发的,可并不是所有的自然灾害都是不可抗拒的。以何东阳的经验,往往很多表面上的天灾,大都隐藏着巨大的人祸。何东阳虽然不敢妄下结论,但他还是为半道上把自己撤下来有点失落。高天俊这样做,除考虑到他初来乍到,对情况不熟,最后难有突破之外,他觉得还有两种可能:一是高天俊可能认为自己对情况不是太熟悉,怀疑他对后续问题的掌控和处理能力有限,怕把事情给搞砸了,影响他的升迁;另一种可能是高天俊怕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影响人代会上的顺利当选。代市长不能成功当选,对市委书记来说,无疑是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势必失去省委对他的信任。第二个想法刚一闪过,何东阳似乎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去年上任前省长祝开运找他谈话的事情来。这样想着,何东阳倒有些感激高天俊了。 何东阳和谢明光同时离开医院后,各自上了自己的车。出了医院的大门,丁雨泽转过头,看着何东阳慢吞吞地说:“我怎么觉得,高书记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何东阳斜了丁雨泽一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其实,从何东阳踏进病房的那一刻,他也有这种感觉。高天俊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心脏病患者。有些事情,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便是心如明镜,也只能明在心里,万不能说出口,否则,指不定哪天就大祸临头了,你还不知道子弹是从哪把枪里打出的。 何东阳明白,丁雨泽对他口无遮拦,是对他善意的提醒,肯定不会对外人讲的。这一点,何东阳还是很放心的。丁雨泽是他在金州市任副市长时,从优秀大学毕业生中选拔来的,跟了他已经快六年了。这次,省上谈过话后,他就有把丁雨泽带过来的想法。培养一个秘书不容易,培养一个能懂他心思的秘书更不容易。丁雨泽用着实在是很顺手,可他也有自己的担心。秘书的升迁依赖于他所服务的领导,秘书与领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官场人生永远都没有定数,如果哪一天他背时弃运了,那丁雨泽的未来又做何交代。 可到西州后,秘书长宋银河为他物色了一个姓姜的秘书,干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被他打发了。秘书要聪明,但如果聪明得把领导当成满足私欲的招牌,这样的秘书迟早是领导的掘墓人。姜秘书就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当了秘书没几天,就打着何东阳的旗号让吉源县县长龙永年把自己的表妹塞到县财政局。可财政局又超编,龙永年也搞不清楚姜秘书是给自己办事还是替市长办事,又不好明着问何东阳,更不能明着不办,只好先给安排到了社保局。 姜秘书也没想到,自认为巧妙的安排没几天就穿帮了。有一次市里开会,龙永年想跟何东阳套个近乎,就向何东阳道歉。何东阳觉得莫名奇妙,他来西州不到一个星期,连龙永年的面都没见过,哪有什么歉可道。一问,龙永年一脸歉意,说何市长让他安排外甥女的事没办好,先给暂时安排了个地方,等过一段再调到财政局。这不,姜秘书做的事就现了原形。何东阳刚来西州,脚跟还没站稳,就往下面塞人,这种事要是让龙永年传出去,他这个代市长也许就只能“代”着了。当着龙永年的面,他就把秘书长宋银河收拾了一顿,让那个姜秘书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何东阳觉得这样的秘书要留在身边,等于在屁股下面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他征求了丁雨泽的意见,小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才把他调了过来。丁雨泽家在省城,老婆在省政府研究室,他到哪儿工作都是两地分居。现在能继续跟何东阳干事,他也觉得舒心。其实他们的关系早就超出了上下级的工作关系,私下里说话也就显得很随意。 “胡说,病在心里,你还能看出来?”何东阳似笑非笑地说。 丁雨泽听后嘿嘿一笑。从何东阳的反问里,他什么都明白了,赶紧说:“看不出来。” 何东阳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回到宾馆,何东阳感到疲乏到了极点,本想坐在沙发上喝杯水,没想头一靠在沙发上,就有些迷糊,脑海里全是那十三具裹满泥浆的尸体,原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瞬间被推进了冰冷的天堂,只留下孤儿寡母撕心裂肺的号哭。何东阳的心也被这翻滚着的酸楚整个儿淹没了。救援结束后,善后事宜进行得也很顺利,企业与死者家属签订了赔偿协议,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可他的心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沉重,他怎么都觉得这起矿难不是天灾,更多的是人祸。何东阳为此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他可以怀疑任何事情,唯独不能怀疑调查组的结论。 此刻,当他又想到这个问题时,禁不住长叹一声,心里只感到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副市长张筱燕的影子。从吉源县出来,他们说好一起去向高天俊汇报工作,可快到市区时,她接了个电话,脸色突然大变,何东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说是家里有点急事,就不跟何东阳去医院了,然后急匆匆回了家。此时,他就想给张筱燕打个电话,问问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筱燕是他在西州领导班子里最熟悉最了解的人,他们曾经是省委党校培训班上的同学。那时何东阳是班长,张筱燕是学习委员,两个人的关系处得不错。培训班结束后,他们仍保持着联系,谁都没有想到,山不转水转,最后转到了西州一起搭班子。 在救灾现场的五天五夜里,张筱燕的影子让何东阳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的身上,除了具有女性领导的果断干练与细腻柔美外,更有一种对工作的热情和忘我的精神。北方的初春,乍暖还寒,到了半夜,气温急骤下降,张筱燕并不退缩,她穿着一件军大衣,照样坚守在第一线。何东阳过意不去,劝她到临时搭建的简易指挥部里去休息一会儿,她还是不肯离去。井面上,原先只打了两个孔来抽水,水位迟迟降不下去,张筱燕把吉源县安监局长黄大河狠狠地批评了一顿,黄大河才不得不想办法,又从别处调来两架钻井机,打了两个孔,加了两台水泵,才加快了抽水速度。当第一个工人成功升井后,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起与救援队抬伤员。那一刻,何东阳深深地被张筱燕的情绪感染了,也被救援队员们敢打硬仗的精神感染了。救出的矿工,浑身上下被淤泥裹着,像个泥猴,根本无法分辨是老是少、是死是活。矿工转交给医护人员,放在担架上。张筱燕又和医护人员一起抬着,向救护车跑去。许多在场的人都深受她的感染,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这一幕牢牢地定格在了何东阳的脑海里,美丽纯净,永生难忘。 想到这儿,何东阳不由得拨通了张筱燕的电话,说是不在服务区。挂了机,不知什么时候,何东阳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何东阳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他向下一看,是无底的深渊,双腿开始颤抖,怕自己掉下去,于是紧紧地抱住了山顶上的一棵树,可那树却在不停地摇动。他四处张望,寻找着可以下山的路,终于在转头的瞬间发现身后有一条不很陡峭的崖道,他松开手,慢慢顺着山崖滑了下来,他庆幸自己终于活下来了。没有想到的是,他却下到了一个四面都被高墙围着的地方,墙上没有一扇门,他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出口,正四处张望,远远看见一个黑影朝他跑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凶猛的黑狗,一眨眼,那黑狗就向他扑来,情急中他捡起身边的一根木棍,使劲在面前晃着,那狗不停地扑咬着他,不知道怎么了,手中的木棍突然就折了,狗就扑了上来,他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此时天已大亮,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躺了一夜。想起梦中的情景,愣了半天神,还是搞不明白这个噩梦究竟预示着什么,又一想,可能是这些天压力太大,没休息好的原因。这样想着,就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他刚拿起牙刷,手机骤然响起。跑到客厅,从茶几上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老婆胡亚娟打来的。他这才想起,事故发生后的五天里,他居然没给老婆主动打过一个电话。他的电话都是丁雨泽接的,胡亚娟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让丁雨泽告诉说等事情结束了给她回电话。可五天过去了,他也没顾上回一个电话。这会儿心里感觉有些愧疚,于是摁了一下接听键,说:“是亚娟啊!” 胡亚娟并未接他的话,而是气极败坏地大吼道:“何东阳,你算是活出人来了,才当个几天代市长就电话也不亲自接了,把老婆也给忘记了,我看你要当了大领导,是不是……”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心里极烦,马上打断胡亚娟说:“矿上出那么大的事,都死了十多人,我忙得团团转,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胡亚娟听何东阳这么一说,马上软了话:“我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忙得团团转,我也不是在天天担心着你嘛,可你,事情结束了也不知道回个电话,你不知道人家心里多着急嘛。” 何东阳这才说:“着急什么?我这里一切很好,就是忙一些。家里还好吗?” “家里还好,想问问你,这个周末你有工夫回来吗?” “怎么?”何东阳以为她还有什么事,又反问了一句。 “你要没工夫回来,我就过去,替你洗洗衣服,打理打理。”胡亚娟浅笑道。 “我还在宾馆住,衣服都由服务员拿去洗了,工作还没忙出个头绪,你就别过来了。”何东阳一听胡亚娟要过来,就急了,马上拒绝道。 “听说宾馆服务员都很漂亮,你可别被她们迷住了眼睛。”胡亚娟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别瞎说了,我都忙得顾头不顾腚的,哪有闲工夫开玩笑?好了,我挂了。”何东阳觉得胡亚娟的担心实在多余,他一到西州就感到自己的工作压力很大,没想到现在又摊上了这档子麻烦事,脑子里装的净是工作,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想女人?他突然想起了一份资料中说的,都市白领中20%的男人因为工作压力大,患上了阳痿,看来确有道理。也正因为如此,电视、网络上治阳痿的小广告才泛滥成灾。 刚挂了电话,一看手机里有几条未接信息,打开一看,有一条竟是舒扬的:“忘记你,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好久好久没有在独自一个人守候的黑夜里聆听你的声音了,不知道你在他乡还好吗?” 何东阳轻轻合了手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下,感到一阵心悸。他知道,他的离开一定给舒扬带去了莫名的伤害,也为自己留下了无法弥补的心理缺憾。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只能留作回忆,否则,就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抑或悲剧。 三、赔偿协议 何东阳看着时间还早,正准备到外面透透气,手机又响了。一看是吉源县的县长龙永年打来的,接通“喂”了一声,就听到龙永年在电话中亲切地说:“何市长,我是龙永年,有个急事得向你汇报一下。” “是龙县长啊,什么事?”何东阳早就听说龙永年现在是谢明光的人。苏一玮当市长时,他一直是吉源县委副书记,直到苏一玮走后,靠着谢明光才得以提拔。可县长当了没几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全国矿难死十三个人的这种情况,县长基本都是就地免职。这些日子,龙永年像丧家犬一样尾随在何东阳屁股后面,生怕一步跟不上,头上的乌纱帽就被风吹走。 “情况是这样的,十三人有九人的协议顺利签了。到目前为止,有八人的尸体已送到了火化场,有一人的家属不愿火化,准备运回老家。唯独剩下的两家,就是父子都死了的那两家。昨天你在的时候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今天早上突然就变卦了,死活不签。”听得出来,龙永年在电话里的声音显然有些颤。 “这事你给明光书记汇报了吗?” “……嗯,没呢!”龙永年吞吞吐吐地说道。 何东阳顿了顿,说:“你先给明光书记汇报一下吧!” 没过三分钟,龙永年又把电话打过来了,唯唯诺诺地说:“明光书记说你对情况熟悉,要我请示你。”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谢明光是一个大滑头,他在高天俊面前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现在又把皮球踢给了他。很明显,龙永年一定是受谢明光的示意,才把矛盾交给了他。如果说他到西州上任,谢明光不咸不淡的态度是对他无声的对抗,那这次便是谢明光对他的初次试探,看他有怎样的反应。其实,他完全可以把球再踢回去,谢明光不会不接。否则,他就是公开对抗市委书记的决定,这帽子谅他也不敢戴。说不定,谢明光这会儿正等着自己打电话呢!官场太极有千百种,不是面对所有的小伎俩都要出拳。蓄势待发,一招毙命,这才是官场太极的极致所在。何东阳不想玩这种小把戏,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赔二十五万他们嫌少了?” “市长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真让你给说对了。他们说别人家死的都是一个,唯有他们两家一下子就把两个男人给报销了。再不加,他们就不签协议,拉着死人去省里说。”龙永年借汇报工作,不失时机地吹捧了何东阳一番。 何东阳一听龙永年极其蹩脚的马屁语言,再加之这些天在救援过程中的表现,他突然对这个人没了一点好感。这种不签协议的行为,傻瓜听了都知道肯定与赔偿金有关,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能沾一点边吗?说白了,龙永年压根儿就不明白这个成语的含义。何东阳直截了当地问:“他们要求增加多少?” “五万。” 何东阳早就从死亡名单里发现了这个特殊情况。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两对父子,在同一个村子里,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偷着生了好几个小孩。父亲在煤矿干了多年,两家的大儿子恰好高考结束,一个考上了大学,一个考上了大专,为了能挣够学费,俩父亲就把俩儿子结伴带到了煤矿。这不,钱还没挣上一分,父子俩都把命送了。何东阳深深为他们感到悲伤和惋惜,于是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按他们的条件答应了吧。” “……这个,这个不好弄……”龙永年愣了一会儿,又结结巴巴起来。 “怎么不好弄,钱又不是你出,可事情要弄大了,你吃不了可就得兜着走。”何东阳厉声说道。 龙永年被何东阳的话震住了,赔着小心说:“不是,市长,关键是白嘉元,他账上的确没几个子儿了。” “扯淡!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钱拿出来,他是不是想在班房子里安度晚年?”何东阳一想起那些死难者家属和失去父亲的小孩,再也忍不住怒火,就在电话里发起火来。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找他协商。”龙永年唯唯诺诺地说。 一听龙永年这口气,何东阳的气也消了一半,便口气和缓地说:“你去跟白嘉元和两家家属私下商量一下,先把二十五万的协议签了,然后以家庭存在特殊困难为由,另外再签一份补偿协议。一定要将工作做细了,否则,要让其他人知道你给他们两家多赔了五万,他们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龙永年在电话里轻声应着。 何东阳又不得不叮嘱他说:“龙县长,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一定要顾全大局。如果搞砸了,不光是掉乌纱帽的问题,你的饭碗可能都难保。明白吗?” 龙永年马上答应说:“明白明白,市长想得就是周全,我一定把事情处理好。那先这样,就不打扰市长了!” 何东阳挂了电话,打了一下张筱燕的电话,没通,正好丁雨泽敲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杯豆浆、两根油条。何东阳看了一眼丁雨泽,说:“待会儿,你联系一下张市长的秘书,问问张市长现在在哪儿。” 丁雨泽应了一声,把豆浆和油条摆在了茶几上,说:“市长,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何东阳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的生活,他每天早上从外面跑步回来,洗漱完毕,一边吃着丁雨泽为他买来的早点,一边看中央一台的《朝闻天下》和本省的《早间新闻》,吃过了就和丁雨泽去上班。在金州的时候,何东阳给丁雨泽说过好多次了,让他早上不要过来接了,可丁雨泽不听,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雷打不动地来接他。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丁雨泽要哪天不来,何东阳心里还真像是少了点什么。 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就听到播音员的声音: “4月18日凌晨4时18分,西州市吉源县鹰凹山煤矿重大水害事故发生后,西州市政府立即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全面展开救援工作。经过五天五夜的紧张救援,截至昨天下午2点,被困矿工16人已全部升井,13人遇难,3人受伤。与此同时,由西夏省安监、质监、工商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展开对事故原因的调查,初步查明,矿难事故是因气温骤然升高,山脉积雪融化,当晚局部强降雨,引发洪涝灾害,冲垮煤矿防洪堤坝,从而使大量洪水从井口灌入所致……”播音员的话,立刻吸引住了丁雨泽,也让何东阳咬着油条的嘴停止了嚼动。 看完《早间新闻》后,何东阳长出一口气,一声不吭地下了楼。 何东阳刚到政府大楼前,就碰上了谢明光。何东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谢明光也笑了笑,两个人并排上了台阶。 谢明光说:“看起来很疲倦啊,何市长!还是身体要紧!” 何东阳苦笑道:“就这劳碌命,昨晚没有睡实,光做噩梦。” 谢明光呵呵笑了一声,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同时上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互相交换了眼色,算是分手。何东阳朝政府楼门口走去,谢明光朝市委那边去了。 西州市与金州市不一样,金州市市委和市政府是分开的,政府大楼与市委大楼各占南街和北街,遥遥相对。西州市委和政府是同在一座办公大楼上,只分了两半边。 经过这次事故,何东阳对谢明光算是多少有些了解。事故发生时,常务副市长罗永辉还在欧洲考察节水灌溉农业,分管安监工作的副市长姚长录正在北京“科博会”上。这时候,又恰逢大批群众上访。谢明光让何东阳先走,自己留下来劝退上访群众后就赶赴现场。何东阳带着副市长张筱燕和秘书长宋银河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为了尽快将积水抽尽,他无奈之下动用了金州市市长高冰这层关系,将他们的矿山救援队第一时间调借过来。五天里,他不是协调安排布署,就是死死地盯在井口处,直到亲眼看着一个个矿工被送上急救车。谢明光呢?后来听丁雨泽说,上访群众知道水害事故发生后,不劝自退。上访群众离开后,谢明光并没有马上赶到事故现场,而是直奔医院去看望高天俊。当他得知副省长带队赶了过来,马上又陪着省上领导赶到事故现场,在各路媒体面前,他又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大谈什么“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将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救出井下的矿工兄弟。”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记者被他这么一忽悠,都跟到了他的屁股后面,从不同角度又拍照又摄像。等省上领导走了,谢明光又没影了,听说是在吉源县城等着接待国家安监局的领导和专家。后来的几天,谢明光大多数时间在医院里陪高天俊,跟市委秘书长邱东成保持着电话联系。正因为如此,何东阳还没赶到医院,高天俊就已经知道了整个救援的进展情况。 何东阳刚进办公室,宋银河就跟着进来了,向他恭恭敬敬地说:“何市长,这周的工作安排,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何东阳扫了一眼,全都是下县调研。西州市一区五县,平均一个县得花一天时间,最远的是东河县,驱车至少得四个小时。最近的是西州市委市政府所在的景秀区。其他几个县,除了吉源县离市区五十公里,临山县、梧州县、静安县差不多都一百多公里。何东阳履职西州,确实对整体情况不是很熟,早就打算下去走走,可没想到一上任就不顺,把下县调研的事就给搁置了。现在,事故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谢明光,他可以安心下去看看了。这次下去的意义非同寻常,很多下面的人还不知道新来的市长是光脸子还是麻汉子,至少得在大家面前露个脸。再说,他还可以拓展新的人脉资源,为他顺利当选做点铺垫,更重要的是对全市经济发展的优劣有总体把握,为他正式当选市长后制定施政方略提供参考。这样一来,一个星期明显有些紧张。他让宋银河把时间再调整一下,不必集中在哪个星期,可以灵活掌握。 宋银河出去,丁雨泽进来了。看着何东阳,愣了一会儿,说:“市长,我刚给张市长的秘书曾颖打过电话了,她说张市长的女儿出车祸了,现在在省人民医院。” “什么?出车祸……情况怎么样?”何东阳猛地抬起头,看着丁雨泽,焦急地问道。 “情况不是太好,右腿粉碎性骨折,可能要进行手术。”丁雨泽说完就拿着何东阳的水杯去加水。 何东阳自言自语道:“好端端怎么就出车祸了呢?” 四、人心难测 何东阳接连到基层县区调研了三天。次日一上班,刚刚布置完工作,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高天俊办公室的座机号,不禁心头一震。高天俊不是说医生让他半个月后再考虑出院嘛,怎么突然出院了? 何东阳接起电话,听到那头叫了一声“东阳”,何东阳心里顿时暖烘烘的,便问高天俊是不是出院了。高天俊说心里着急,待不住了,接着问何东阳在哪儿?何东阳说接连到县区调研了几天,今天打算到下坝县去看看。高天俊笑着说:“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何东阳呵呵一笑说:“忙坏了,闲不住呀。”何东阳知道,一把手让你好好休息,那是一种对你工作的肯定,你真要信了老实躺家里睡大觉,那结果会适得其反。所以,领导的话,你不能光用耳朵听、用眼睛看,还要结合领导口胃,用脑子想,经过筛选分析,最后找到最准确的路径。这样才能条条道路通罗马,否则,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也好,先熟悉一下情况也好。”高天俊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有空的话来我这里一趟。” 何东阳心想,你明明知道我要到下坝县去调研,还说我要有空去你那里一趟,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与我商量,便连声说:“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何东阳不觉暗想,他这样急着叫我去究竟是什么事? 丁雨泽马上接了问:“市长,高书记出院了?” 何东阳应付了一声:“出了。” 丁雨泽轻笑着说:“看来,他是不得不提前出院了。” 何东阳瞥了一眼丁雨泽,没作理会,转身出门,快步朝市委那边走去。 何东阳刚拐过楼梯,就碰上高天俊的秘书金星,他站在那儿,似乎就是在等何东阳到来。金星热情地迎了过来,说:“何市长过来了,书记在办公室正等你呢!” 何东阳笑着伸出手,短暂地握了一下,并没有停步。金星领着何东阳朝高天俊办公室走去。敲门进去,高天俊说了一声“东阳来了”,然后起身把何东阳让到沙发上坐了,他自己也过来坐到了何东阳的旁边。金星很麻利地给何东阳端过一杯水,然后把高天俊的水杯从桌上拿过来,放到了茶几上,然后朝何东阳笑笑,转身出去了。 何东阳一看高天俊这么热情,反倒有些拘谨地说:“书记完全可以摇控指挥,不必急着出院。工作再重要,没有健康重要。” 高天俊苦笑了一下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待在医院里心也不安闲呀,还不如早点出来把一些棘手的问题处理了。”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他说的还是鹰凹山矿难的事,便接了话说:“是啊!眼下就是怎样给西州老百姓一个交代的问题。省政府已经把国务院挂牌督办通知转发下来了。我想下一步,除了善后工作,首要的是给相关责任人予以严肃处理,才能对全社会有一个交代,否则,怕难以服众……” 何东阳发现高天俊的脸突然由晴转阴,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触动了高天俊的敏感部位,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等着高天俊的反应。高天俊喝了口茶,仰起头,长出一口气,说:“在对当事人的处理上,我们一定要多动动脑子。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局啊!” “书记说得是。”何东阳不停地点着头,他分明感觉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高天俊心里的痛处,书记话中有话,但他还是没搞懂高天俊的弦外之音是什么。何东阳早就听说高天俊有可能会被提拔到省上去当副省长,是不是这次矿难事故受了影响,才让他这么纠结? 停了一会儿,高天俊说:“明天,我想到吉源县看看。让常委们都去,也是个警示,你觉得怎样?” 何东阳马上接了话说:“书记说得是,应该下去一趟,也可表明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态度。” “我刚才已经安排了邱秘书长,让电视台、报社也派人去。不知道省台的记者他们请了没有?有些人正事上从不主动,对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却分外感兴趣,这真是人心不可估呀。”高天俊说着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何东阳。 何东阳心里不觉一惊,他指的这些人究竟是谁?他点着了烟,正不知选择什么话来对接,高天俊又坐回沙发,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了,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有个同学是省电视台台长?” 何东阳没想到高天俊连他的同学都了如知掌,笑了笑,说:“是,高中同学,叫贺敬东。”何东阳自然明白,高天俊这个时候提到省台的台长,一定是想让他以私人的关系把他请来做宣传。 果然不出何东阳所料,高天俊呵呵一笑说:“如果有空,请他到西州来,让他看看我们西州这些年发生的巨大变化,也好做个宣传。” 何东阳马上接了说:“没问题,等会儿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说说,让他重视一下我们西州。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领导只注重看报纸看电视,有的地方做出一点屁大的事,都要上报纸上电视进行宣传。我们也不能等闲视之,该宣传的,还要加强对外宣传。” 高天俊点头说:“是的,是的,干得再好,领导不知道也等于是白的。西州的形象太重要啊!”高天俊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朝桌上瞅了一眼说:“那就这样吧,你先忙去。” 何东阳站起身,悄悄招了招手,知趣地退了出来。 从高天俊办公室出来,何东阳就按原计划到下坝县去调研。在路上他一直回味着高天俊刚才的谈话。他的话内容很杂很乱,似乎也没什么中心,可何东阳还是过滤出了几个关键词:一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二是人心不可测;三是明天下去吉源县调研;四是让他出面请省台做宣传。何东阳眯了一会儿眼,突然问丁雨泽:“小丁,刚才你说,高书记提前出院是咋回事?” 丁雨泽嘿嘿地笑了笑,说:“市长还不知道,大街上都传疯了,还有网上,高书记还能在医院里待住?” “都传什么了?”何东阳立刻转过头来问。 司机小伍止不住插话道:“传得可邪乎了,说矿难事故发生后,高书记怕官帽被摘,吓得躲到医院里装病,现在已被双规了。还有人说,事故惊动了一位中央老首长,把电话打到了省里,省里领导很恼火,把高书记骂了个狗血喷头。说,谢副书记马上要主政西州了。” 何东阳瞪着眼睛问:“有这事?” 小伍其实并不小,叫伍健,复员军人,今年快四十岁了。他也算是小车班里的百事通,西州的事情,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之前给苏一玮开车,何东阳来了以后,宋银河打算安排另外一个司机给他开车,可何东阳说不用再换,这让伍健备受感动。再加之何东阳不像其他领导,不拿司机当下人,伍健打心眼儿里敬重何东阳。 伍健还没来得及回答,丁雨泽就把话头抢了去,说:“还有呢!说谢书记是省委副书记顾长平的人,因为上次答应谢的事没办成,临走时托付给了新任省委副书记陆宗成。陆宗成又是从西州出去的中央老首长的秘书,很强权,于是借这次煤矿事故,在常委会上提出立马拿下高天俊,让谢明光主持西州市委的工作。还有人说,高书记再蹦跶不了几天了,顶多在省里谋个闲职养老。” “这些你们信吗?” 丁雨泽和伍健都呵呵地笑着不吭声了。其实,网上传的还远不止这些,丁雨泽和伍健都把有关何东阳的传闻省去了。因为煤矿事故发生后,何东阳刚来西州,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再加之电视镜头里露的大都是谢明光的身影,广播喇叭里放的大都是谢明光的声音,这让老百姓对谢明光主政西州的呼声很高。 虽然是路边消息,但还是让何东阳心里起了波涛。结合高天俊的谈话,何东阳突然明白高天俊最后把谈话的落脚点放在他的同学贺敬东身上的真正目的了。难怪他好端端地院不住了,突然就到单位来了。看来,伍健和丁雨泽听来的,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过了一会儿,丁雨泽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 “什么事?” “鹰凹山煤矿出事那天,高书记突发心脏病是确有此事,不是装的。”丁雨泽振振有词地说道。 何东阳笑笑说:“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市医院的一个同学,事发那天恰好她当班,高书记就是她亲自接诊的。她说幸亏送得及时,要再迟来几分钟,可能就……”丁雨泽说到后面就停下了,顿了顿,又说,“我还听金星说,高书记发病前接过两个电话,第二个电话接完后心脏病就发作了。” 何东阳轻轻“哦”了一声,仰起头,眯上眼睛,就不再答话了。 何东阳确实怀疑过高天俊装病,那是在救援毫无进展、协调极为吃力的时候,何东阳本能地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可又一想,高天俊作为官场老手,在仕途攸关的抉择面前,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果然不出所料,高天俊的病一半出在身上一半是得在心上。至此,他才明白了高天俊向他吞吞吐吐说的那半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原来是有人拿他的病在作文章,想取而代之。而那个人又是谁呢?莫非会是能够获得利益最大化的谢明光? 如是,西州的官场就复杂了。 何东阳觉得,在这个非常时期,他一定要说动贺敬东,让省台把西州好好鼓吹一下,助高天俊一臂之力,让他挺过这一关,这既是救高天俊,也是为他自己将来好。想着,他便掏出手机,拨通了贺敬东的电话。 五、采访作秀 次日一大早,何东阳随同高天俊去吉源县。按往常都是各坐各的车,可今天,高天俊却临时决定让市委办的“考司特”中巴去。各部门一把手都坐在自己的车里傻傻地等着,没想到高天俊一下楼就朝着停靠在台阶下的“考司特”走去。这让部门一把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互相对望着也朝“考司特”小跑去。 高天俊突然决定坐“考司特”,也许别人不明白,但何东阳再清楚不过了。高天俊急急地从医院出来,不顾身体,目的就是为了辟谣,然后再在西州人民心里留个好书记的形象。这时候,本来形势对高天俊就不利,如果再有大队人马、清一色的轿车浩浩荡荡开进吉源县,会在群众中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如果再有哪个好事者拍几张图片发网上,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更大的麻烦。昨晚从下坝县调研回来,何东阳回到宾馆就打开电脑,把何东阳也吓坏了。网上的传言远比秘书丁雨泽和司机伍健说的疯狂得多,网民的声音几乎一边倒,都是抑高扬谢。看着这些帖子和吹捧谢明光的文章,何东阳感到大为不快,明明是他亲临一线指挥救援了五天,到头来功劳却都成了谢明光的了,这搞的什么名堂? 很显然,这个帖子的始作俑者就是想把高天俊打压下去,以此抬高谢明光,无形中,他何东阳却成了谢明光的垫脚石。昨天他去下坝县的路上听到丁雨泽说起这档子事,他还怀疑是不是谢明光干的,看了帖子后,他彻底打消了这种怀疑,他觉得谢明光不至于弱智到这个程度,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虽说抬高了谢明光的身价,但也无异于把谢明光放到了火上去烤,如果火候掌握不好,真正被烤焦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何东阳刚下了车,看到省电视台的车也开过来了。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了一位美女,她是电视台的记者,叫韩菲儿。 昨天何东阳给老同学贺敬东打了电话,请他务必派个记者来采访报道一下西州。贺敬东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你说说,你希望我们报道你们什么?何东阳说,一是,针对这次煤井进水事故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市上采取补救措施,进行整改,市委书记明天亲自挂帅,早上率队下去调研,现场解决实际问题,这也算是一条动态性的新闻。二是,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西州这几年的确在经济建设和城镇化建设方面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希望省台能给我搞一个专题片,扩大一下西州的影响,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程度。末了,何东阳又说,最好是你也来一趟,咱俩好久没见面了,真想好好与你喝一场。贺敬东沉思了一下说,我给你派记者去吧,央视来人,我还脱不了身,等有机会了一定前去拜访。 贺敬东还算哥们儿,说话算数,昨天晚上省台的记者就赶到了西州,两男一女。何东阳从下坝县回来后,在宾馆里抽空与他们见了一面。那两个男的,一个是摄像的,一个是司机。记者就是这个美女韩菲儿。 此刻,何东阳看到韩菲儿下车朝自己走来,就主动打了一声招呼:“要不,你上我们的车吧,我顺便向你介绍认识一下高书记。”韩菲儿很是高兴,回头向摄像师打了一声招呼就跟上了何东阳。此刻,高天俊正要上考司特,何东阳叫了一声“高书记”。 高天俊转过身来笑笑,用余光看了一眼何东阳身后的陌生女孩。 “高书记,这位是省台韩记者。”何东阳微笑着适时地介绍道。 高天俊立xx眼睛里闪着光,朝着韩菲儿伸出手,说:“韩记者好,欢迎欢迎,我在电视上常看到你,好像你是第一次来西州吧?” 韩菲儿握了握高天俊的手,浅笑道:“高书记好,是的,是第一次。” 何东阳接了话说:“以后熟悉了,欢迎韩记者多来呀。” 韩菲儿看了高天俊一眼说:“只要书记市长不嫌我们烦,以后就常来。” 高天俊看了何东阳一眼,有些虚张声势地哈哈笑着说:“我们请都请不到,哪里能烦?”说着,做出请韩菲儿上车的姿势。 “书记您先上!”韩菲儿适时地扶了高天俊一把。高天俊就不再谦让了。 韩菲儿因为昨晚跟何东阳见面聊过,算是熟悉了,一上车就主动坐到了何东阳身边的空位上。何东阳倒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说点什么,看着高天俊独自坐在书记专座上一声不吭,就什么都没说,心里却莫名地多了一层层涟漪。 昨晚一见到韩菲儿,他跟第一次在金州宾馆电梯里看见舒扬的感觉一样,韩菲儿长得跟舒扬十分相像,细长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很性感的嘴巴……总之脸部的每一个部件都很像。此刻,从韩菲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淡淡的香味在他的身边渐渐弥漫开来后,他的心不由得荡了起来,又一次让他想起了舒扬,那个万般柔情又令他牵肠挂肚的女孩。自从来到西州,他收到过舒扬的几条短信,只是简单地给她回过一两次。不是他不想回,一是他实在太忙,二是他怕影响舒扬的未来。明明给不了她什么结果,就没有必要这么缠缠绵绵继续下去,这样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对人家女孩子更不好。有时,一个人清静了,他也会想起她,想她那美妙的胴体带给他的愉悦,想她一声声的娇呻中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很多次,他拿起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可在最后摁键时他犹豫了,他不知道对她讲什么好,更怕听到她的声音,怕她的气息从电话中传过来,冲破他早已加固起来的情感防线,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拨打。他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很微妙,他不能因为女人让别人抓住把柄,更不能因为女人栽了跟头。他必须要学会放弃,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就越要小心翼翼,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发一场海啸。 车一出发,何东阳强行把刚才的胡思乱想压下去了,转过头,问后排坐着的秘书长宋银河:“吉源那边都通知到了吧?” “通知到了!” 何东阳一斜眼,看见副书记谢明光靠在座位上正闭目养神。突然想起,矿难死了父子的那两家增加五万元赔偿金的事,不知道龙永年解决好了没有。高天俊把这事的处理权交给了谢明光,谢明光又把球踢给了他,然后就再没问过。 一路上,高天俊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自打矿难发生后,高天俊还是第一次来吉源县。半道上他让秘书长邱东成给县委书记杨天文通知一声,到吉源县,连车子都没停一下,直接让司机开到了县人民医院。 高天俊一到病房,就紧紧地握着伤员的手,嘘寒问暖,并声情并茂地说:“你们受苦了,我们一定要让你们健健康康地走出医院!”还叮嘱吉源县人民医院院长,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尽早让患者康复。 “一定,一定!”院长头点得捣蒜似的。 临别时,高天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了伤员家属。伤员及家属感激得热泪盈眶。此时摄像机、照相机镜头全对准了高天俊。韩菲儿适时地拿着话筒走过来要采访高天俊。高天俊极为伤感地对着镜头说:“鹰凹山煤矿重大事故发生后,我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苏醒后就询问了详细情况,我心如刀绞。我们都有父母,都有兄弟,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这起水害事件,再一次警醒我们,安全重于泰山……” 何东阳为高天俊在镜头面前能讲出的这些话大为吃惊,暗暗叫绝,他根本没想到高天俊作秀竟是这般娴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老到,不露痕迹,一下子将自己与受害人及家属的距离拉近了很多,等到明天电视一播,还有谁能说高天俊不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还会有谁怀疑他被双规了?在这关键时刻,高天俊选择来吉源县绝对是一个高招,这不仅挽回了他的负面影响,更重要的是重新树立起了他的高大形象,消除了矿难在他仕途上种下的阴影。 高天俊讲完,韩菲儿拿起话筒说了几句总结性的话后,又把话筒朝何东阳面前一摆,想让何东阳说几句。何东阳摆摆手示意摄像师不要拍他,然后对韩菲儿说:“高书记讲得很全面很到位,我没什么说的。”韩菲儿朝何东阳诡秘地一笑,就收回了话筒。 从医院出来,第二站是鹰凹山煤矿。鹰凹山煤矿位于吉源县城北一百公里处的妖魔山中。这里煤炭资源丰富,品质好,过去只有吉源县煤炭公司一家开采经营,五年前企业改制,煤炭公司就以很低的价格整体卖给了曹天举,煤矿更名为运达煤炭有限公司。没几年工夫,运达公司年产煤达一百万吨,产值达二十多个亿,一跃成为西州市的利税大户。企业从单一的采煤炭发展为以煤炭为主,房地产开发、宾馆服务等多个行业为辅的大型企业。两年前正式成立西州运达集团,在省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曹天举自然也成了西州首富。 这几年随着原煤价格噌噌地往上涨,只要手里头有点钱的人,纷纷来妖魔山开矿。没多久,大大小小的煤矿如雨后春笋般漫山遍野,白嘉元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吉源县开矿淘金的人,在运达煤矿边上选址开井,办起鹰凹山煤矿。煤矿规模不大,年产原煤不足三十万吨。谁知道,开了不到一年,钱没挣多少,人却栽进去了。 车子刚停下,高天俊正要起身,何东阳就看见车前面围上来二十多个矿工。其中有一个老者,何东阳认识,五十多岁,家在外省。救援那天,专业救援队未到之前,就是他带领矿工兄弟们组成临时救援队,展开的救援工作。第一个遇难矿工就是他们从井下挖出来的。何东阳不知道他们守在这儿做什么,怕有意外发生,就先于高天俊下车,朝人群走了过去。 猛烈的山风,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稳。何东阳朝前走了几步,矿工们已朝他围拢过来。还没待何东阳说话,龙永年就扑上前,正准备呵斥,被何东阳阻止住了。他拉家常般地说道:“工友们,矿已经封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何东阳脸上满是愁容。 “何市长,你是个好人!你总算来了,我们正商量着去市里找你哩。”站在最前面的老者有气无力地说,“矿封了,可我们也不能回去,回去了谁养活一家老小呢?” 何东阳叹了口气,不知道怎样回答老者的话。一转头,高天俊就站到了他身旁,头发被山风吹起,有一缕本来是特意拉过来遮盖前面光秃位置的,现在也被吹得向后耷拉过去,露出了头皮,泛着明晃晃的光。高天俊接过话说:“矿上的其他人呢?” “有门路的都去了运达,没门路的也回去了几个。我们实在是回不去,只能在这儿等着,井开了,还要干……不知道这井啥时候能开,我们都等了好些天了,正寻思着找个地方问问。”年轻人并不认识高天俊,恨嘟嘟地朝着高天俊说。 高天俊一脸怒色地转过身,盯了县委书记杨天文一会儿,道:“矿工工资都结了吗?”杨天文刚看了眼龙永年,龙永年就抢先回答说:“结了,结了。” 这时,高天俊看着何东阳。何东阳不知道高天俊这样看着他是什么用意。这些问题,应该是杨天文或是龙永年解决的,他为什么要看着我呢?这时,何东阳马上想出了一个点子,正要跟矿工说,又觉得不妥,然后在高天俊耳边低语了几句。高天俊朝着矿工们抬高嗓门说:“各位工友们,你们背井离乡,为吉源县的经济发展作出了贡献,我们绝不会让你们空着手回去。你们再等等,两天之内,保证让你们有班可上。” 矿工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一听中间有人说是市委书记说了,肯定能行,就纷纷把黝黑的手掌拍得哗哗响。 谢明光站在一旁,像观众一样,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等掌声落了,用余光瞟了何东阳一眼。刹那间,何东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冒失了,刚才一动情,就把难题揽到自己怀里来了,二十多个人,他是想把他们都塞给曹天举,可还不知道曹天举同意不同意。为了摆平眼前的被动局面,他只好把人情交给高天俊,让高天俊先答应了他们,自己再想办法慢慢做曹天举的工作。 高天俊说完看了他一眼,他从高天俊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的赞许和欣赏。何东阳突然觉得,他这一步棋走得很妙,他又一次让高天俊感到了他这个副手的作用。 鹰凹山煤矿转了一圈,正准备返回,所有人都在车里坐好了,何东阳悄悄给高天俊说:“高书记,要不,顺便到运达煤矿去看看?” 高天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目光一亮,笑着点点头,说:“好,去运达煤矿!” 这一下把邱东成和宋银河急坏了,都拿着电话不停地打。因为之前的行程安排里就没有运达煤矿这一站,现在突然要去,矿上根本没什么准备。再说董事长曹天举现在是多业发展,煤矿只是他产业中的一部分,一个半月才来一次矿上,这时候谁知道曹天举还在不在矿上?去了谁接待?这一系列问题都是秘书长的事。 “别打了,我们过去随便转转。”高天俊听邱东成和宋银河都在喂喂喂地叫着,转过身大声说道。 其实,这随便转转,只是对高天俊而已,但对于何东阳来说,绝不是随便转转那么简单,他是想过去解决问题的。他早就琢磨好了,他要趁高天俊去运达煤矿这个机会,把这二十个矿工砸给曹天举,看他消化不消化? 何东阳转身看了宋银河一眼,宋银河马上把头凑过来,何东阳悄声说:“你给曹天举发个短信,看看他在哪儿。” 何东阳只是在救援那天见了曹天举一面,没说几句话。那家伙看起来挺仗义,为救援无偿提供了一车康明斯矿泉水、方便面等食品,还把自己的矿工也抽来,让何东阳很感动。但不知道在消化二十名矿工这件事上,曹天举会不会买他的账。如果高天俊去的时候,曹天举能在场,只要他一提,曹天举看在高天俊的面子上,一定会满口答应下来。 宋银河点点头,抱着手机发起了短信。 不一会儿,宋银河悄悄给何东阳说,曹天举正往矿上赶。 何东阳点了点头,心里不觉有点窃喜。 车到运达煤矿,恰好到了午饭时间,矿长一看是市上的首脑们来了,搞得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高天俊一看矿长那焦急紧张的样子,就说你别忙着另作安排了,我们一起和矿工们吃食堂,感受一下矿工们的生活。各部门一把手一听,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嘴上都说好好好,顺便感受一下矿工的生活。看着书记走向食堂,也没人敢懈怠,都像跟屁虫一样跟了去。何东阳觉得,这一次,高天俊算是作秀作出了水平。 记者们把摄像机都对着高天俊摆弄着,高天俊边吃边与工人们聊着。何东阳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远远看见高天俊的嘴巴一张一翕,就是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记者采访刚结束,秘书金星跑到高天俊身边,说了句什么话,高天俊腾地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就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高天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铁青着脸,再没回到座位上,而是朝何东阳这边走来。何东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情况不妙,马上起身迎了过去。 “东阳,马上回去。”高天俊说着就往门外走。 何东阳本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可高天俊吓人的表情让他没张开嘴,只朝宋银河努努嘴,也快步走了出去,谢明光和邱东成也都追了出去。各单位的一把手一看高天俊要走,不管是吃完的还是没有吃完的都丢下了饭碗,一起拥了出来。 何东阳刚出门,看见曹天举从自己新买的“路虎”上下来,笑盈盈地跟高天俊握手,高天俊没说几句话就兀自上了车。曹天举然后又跟谢明光、邱东成握了手,看见何东阳后,马上笑着说:“大市长,怎么?就这么走了?” 何东阳微笑着打了个手势说:“等你不来,有事,我们先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怎么也得看看吧?”曹天举仍笑着。 何东阳本来想等曹天举来了,要跟他说安排人的事,可这会儿看来也没法说了,只好连走带说:“以后有机会的,留步吧。”说完也钻进了“考司特”。 等何东阳坐稳了,高天俊才说:“东阳,省信访局韩局长打来电话,我们的上百号人跑到省城去上访……让我们马上去领人……”高天俊脸色铁青,嘴唇有些颤,气也有些喘。说完,他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救心丸,倒出一粒,含进嘴里。 何东阳脑子嗡地一下就蒙了,忙问旁边的宋银河:“知道不,他们为什么事去上访?” 宋银河小声说:“还没有搞清楚。” 一、群众上访省政府 何东阳细心地观察到,高天俊听到群众到省城上访的消息后,脸上的神态已不是无奈,而是恐惧。他完全可以想象高天俊此刻的心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搞不好,他真的有丢乌纱帽的可能。何东阳从高天俊目光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希望,还有一丝丝求助的色彩。在这个特殊的非常时期,何东阳觉得自己已经没得选择,他必须要主动承担上省城的任务,且不说别的,仅凭为官做人的良心,他也绝不能打退堂鼓。这样想着,便主动说:“书记,要不我去吧,我想办法把他们劝回来。” 高天俊的目光中突然闪现了一缕惊喜,然后才说:“东阳啊,该答应他们的条件,你先答应了,只要把人给我领回来,什么都好说。” 何东阳说:“好的,到了省城,有什么事我随时请示书记。” 高天俊摆摆手说:“不方便就别请示了,你完全可以代表市委市政府来决断。”顿了一下,又回头对何东阳小声说:“到吉源县后,其他人留下来开一个会,你坐县委的车直接上省城处理紧急问题。” 何东阳点了点头,说:“好的。” 何东阳不知道西州中了什么邪,他才来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竟然接二连三地出事,而且都是掉乌纱帽的大事。即使高天俊心脏没啥毛病,也会被整出毛病来。看来,权力越大,操的心也越多,权力与责任,永远都是正比关系。是不是等到自己将来有了更大的权,也会像高天俊一样随身携带一盒救心丸? 谁都没想到,“考司特”刚进县城,就被横在路上的一群人给拦住了去路。高天俊黑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县委书记杨天文。杨天文吓得冲出车门,吆喝着人群,要他们把路让开。龙永年莫名其妙地看了谢明光一眼,也急忙下了车,配合杨天文一起劝说群众让道,可是任凭两位县官怎么劝说,那些人就是不让路,非要见大领导不可。何东阳要下去看看,高天俊拉了一把,说:“我先下去,你坐杨天文的车赶回西州,马上去省城处理上访事件,千万别耽搁,不能再出乱子了。”高天俊眼睛里闪着求助的目光。 何东阳点了点头,待高天俊下去后,他随后跟着下了车,看人群围上来了,宋银河急忙护着何东阳坐进了杨天文跟在“考司特”后面的空车里,一转身,发现韩菲儿也跟着钻了进来。 何东阳说:“你怎么也上来了?” “你不是要去省城吗?我搭个便车回去,好发明天的新闻啊!”韩菲儿没笑,但细声细气的声音里却带着笑意。 何东阳点点头,猛地又想起了什么,说:“你走了,我跟贺台长说的专题的事儿谁办呢?” 韩菲儿笑了一下,说:“你还怕我溜了?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完成市长大人交办的任务呢?摄像师今天就不回了,我回去把明天要发的新闻稿子编好,再准备一下,你来的时候,再把我带回来不就行了?” 何东阳这才说:“好好好,韩记者,真是辛苦你了。” 韩菲儿说:“你们领导的政绩是干出来的,我们记者的报道是跑出来的,不辛苦。” 何东阳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小丫头的概括力这么强,她不光长得好,看来还很有内涵的。 车上了高速,一路飞奔,何东阳一想到群众上访,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加重了。他明白,群众上访到省城,绝对是有他们上访的理由,他们也一定带着怨气的,如果处理不当,群众的情绪不能得到及时控制,再闹腾出点什么骚乱事件,很有可能比矿难所造成的影响还要大,如是,就会把高天俊本来就已乱石翻滚的升迁之路彻底给堵死了。如何将事态控制到最小的范围之内,将这些上访群众说服回来,然后再解决他们遗留的问题,这是他绕不开的难题,他不得不面对。现在想想,当时他的主动请缨,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过去,自己在金州当常务副市长时,始终坚持一个原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他在其位了,就得谋其政。他完全可以以自己暂不熟悉情况为由委婉推辞掉,让高天俊另派别人去,可是,他还是勇敢地向困难迎了去。他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即使再难啃,他也得去,政府的一把手,就是老百姓生活的大管家,如果只顾去做一些所谓的表面文章,忽略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这叫本末倒置。这样一想,何东阳觉得他刚才的主动请缨是对的。这不仅仅是出于对高天俊的解围,也完全出于一个市长的责任。 当“上访”“省城”这些关键词一股脑儿涌进何东阳的脑海时,他首先想到了现在还在省城的副市长张筱燕,他觉得应该先让张筱燕到省政府把上访群众稳住,然后等他赶到再做理会,否则,等到事态扩大后就不好收场了。 何东阳原以为这位美女副市长生活得很滋润,那天从吉源县回来的路上同车,聊了聊,才知道张筱燕这些年过得真是不容易。女儿七岁时,她带着婆婆和女儿从省里下到西州市,从副县长到副市长,这一干就是十二年。老公在省发改委当副主任,两个人都当官,家只是一个概念。很多人为了当官,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就会欠很多账,子女不是小混混就是地痞流氓。好在女儿还算争气,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明年就考大学了。这是张筱燕这些年最欣慰的一件事。随着年龄慢慢增长,她就特别渴望有一个温馨的家,过一种恬静淡然的生活。也许是她对命运的抗争,也许是她生来不服输的那股子劲儿,心里总有一个情结: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也能干!就是这个情结,支撑她走到了今天。这些年西州的事情让她疲惫不堪,一心想回到省里,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没个可心的位置,还不如在西州先干着。 电话一接通,听到张筱燕轻轻地“喂”了一声,然后说:“何市长好!”何东阳马上意识到她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女儿要做手术,还不知结果怎么样,就关切地问道:“张市长,女儿手术怎么样?” 张筱燕叹了口气说:“还好,手术刚做完,算是把双腿保住了。有事吗?何市长。” 何东阳把情况简单讲了一下,张筱燕马上答应过去处理。 何东阳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他突然觉得,西州这艘大船光鲜的外表背后,潜藏着无数个随时都将溃烂的黑洞,他这个市长,就像一个堵漏的船工,哪儿有洞就跑哪儿。怎样才能让这艘船快速而安全地航行,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理想。 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的上访事件,轻者群众集会,静立政府门前;重者冲击市政府,发展为恶性事件。中国的老百姓,只要火烧不到自家炕沿上,他们是不会轻易用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的。现在,老百姓冲到了省城,肯定是有莫大的冤屈无法解决,才被逼上省城去申冤,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何东阳只觉得西州的这潭水很深,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有多深。但不管怎样,只要张筱燕去了,他就放心了,他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她的为人。 此刻的张筱燕,还在医院的病房里。女儿的车祸让她一度陷入到了极度的悲伤之中,在电话里她不好直接告诉何东阳,其实女儿是被市公安局长刘铁军的儿子刘伟撞的,是故意还是过失就不得而知了。刘伟十八岁不到,仗着他爸是公安局长,在西州横行霸道。以前她只听说刘铁军是西州最大的黑社会头子,仗着省纪委书记纪长海是他表舅,整个西州地盘上没有他办不了的事。这次,从女儿口中才得知,他儿子原来比老子好不到哪儿去。女儿被车撞了之后,张筱燕的婆婆颤颤巍巍地要拨打120,刘铁军的儿子居然威胁说:“别打110了,我爸是公安局长!” 女儿被送到省人民医院,刘铁军居然连面都没露,只派了老婆去医院里照了一面,扔了一万块钱就没影了。以前张筱燕就见识过刘铁军的蛮横。有一次她分管的口上有个大型演出活动,召开协调会时,刘铁军就没来。打电话给他,居然说身体不舒服,正在医院输液。后来张筱燕才知道,他根本就没病,那天他正在宾馆打麻将。张筱燕旁敲侧击地在高天俊面前提起过这事,可高天俊只嗯了几声,没个明确的态度。说白了,刘铁军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副市长当回事。女儿的事,一下引发了张筱燕对刘铁军的积怨,作为母亲,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还能算一个称职的母亲吗? 接到何东阳的电话,张筱燕没有犹豫,放下医院里的事,拎起包就朝外走去。她不想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之中,更不想让何东阳对她失望,她要尽她的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对何东阳,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在里面。当年在省委党校,她就暗暗地喜欢和佩服何东阳正直、大度、有谋略、有男人气概。也许人生就是一个大磨盘,一圈一圈地转着,转了好几个圈后,殊途同归,在某一个地方再次交汇。当何东阳调到西州后,张筱燕的第一感觉是缘分,她的心里似乎暗暗又铆足了劲儿,想好好跟着何东阳干点事。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何东阳聊聊心里的想法,女儿就出车祸了,她的心越发纠结得难受。 何东阳坐杨天文的车路过西州,秘书丁雨泽和司机伍健早早就在路边等着,信访局的马局长带着几个人也在那儿等着。何东阳下车后又上了伍健开过来的车,只说了一声:“省城。”车就忽地一下起步了,信访局的车尾随其后跟了来。 丁雨泽和伍健都知道何东阳此时心情很不好,谁都不敢吭声,怕惹何东阳不高兴。韩菲儿一看他俩怯怯的样子,感到车上一阵沉闷,就悄悄问旁边的丁雨泽:“上访群众是为了什么事?” 丁雨泽摇摇了头:“我也不知道。” 何东阳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回过头说:“韩记者,这事你可得替我们保密,千万不能给我们捅出去。” 韩菲儿吃吃地一笑,说:“没想到我们的大市长也有软肋。” 何东阳长叹一声说:“是人都有软肋。” 韩菲儿扬起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说:“可是,我们新闻记者不光要唱赞歌,还有舆论监督的责任。” 何东阳又一次感觉到她的目光是那么像舒扬,心里一软,便淡然一笑说:“那就先为我们唱赞歌,以后再对我们进行舆论监督。” 韩菲儿调皮地一笑:“一起来不行吗?” 何东阳也勉强笑了一下,说:“那不是以其矛攻其盾吗?” 韩菲儿说:“其实,类似这种群体事件,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起,如果媒体要报道的话,天天报都报不完。我也在想,为什么这几年群体性事件越来越严重了呢?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群众的诉求不能从根子上得以解决,才会层出不穷。” 何东阳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任何事物都是一对矛盾体,有矛盾不怕,怕的是不能正视呀。” 韩菲儿紧紧盯住何东阳问:“你能正视吗?” “能!”何东阳正说着,手机响了,一看是高天俊打来的。 何东阳马上接起电话:“喂,高书记。” “东阳,到了吗?”高天俊的话里明显带着几分急切。 “还没有,大概再十来分钟就进城了。”何东阳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张副市长在省城,我已经让她先去想办法把上访群众拖住,等我到了再处理,到时候有什么情况我再给你汇报。” “好,好,好!”高天俊在电话里长出了一口气。 本来何东阳还想问问吉源县围堵的事情,还没开口,高天俊就把电话挂了。 到省政府门前,广场上秩序井然,根本不见上访的群众。何东阳和秘书丁雨泽先下车,让伍健把韩菲儿送回家。韩菲儿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了。”何东阳说:“这怎么行?伍健,送她回家!”韩菲儿看了一眼何东阳,说:“那就直接把我送台里吧!”何东阳刚一转身,韩菲儿探出车窗,大声说:“何市长,你什么时候走,一定给我打个电话啊!号码我已经发你手机里了。” 何东阳机械地笑了笑,手在空中摇了摇。 丁雨泽正忙着给张筱燕的秘书曾颖打电话。电话通了后,曾颖告诉丁雨泽,张市长已经将上访的人请到了省政府东边的一家餐厅里,那个餐厅的名字叫“乡里红”。 丁雨泽合了手机,将这个消息告诉何东阳。 何东阳高兴地说:“我没看错人,张市长果然有办法,好,我们打的去‘乡里红’。” 乡里红餐厅的大厅里,十多张桌子坐满了人,一片乌烟瘴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举办什么活动。张筱燕一边忙着上茶,一边与上访群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她就是想把他们拖住,好等何东阳来。下午,她接到何东阳的电话后,赶到省政府前的广场时,上访群众在那儿逗留了已近半个小时。群众情绪很激动,一定要见到省长才罢休。无论张筱燕怎么劝说,都无法平息愤怒。带头的群众说,省里如果不把事情解决了,说什么也不回去。张筱燕心慌了,要是不能赶在下班之前把这些群众劝走,堵塞了省长们回家的路麻烦就大了。情急中,她突然灵机一动,对大家说:“要不这样,你们一路上也饿了,现在快到吃晚饭时间了,我先请大家去吃饭,吃饱了,我们一起去找省长,好不好?” 上访群众面面相觑,等着领头的发话。因为坐了一路的汽车,他们确实有些饿,可又怕张筱燕骗他们,没人敢动。 张筱燕一看他们有点动了心,就趁热打铁地说:“你们放心,我一个女人家能把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吃了?你们要是不信任我,你们就在旁边选一家大一些的餐厅,我们一起去吃。” 大家一听她的话,都放松了警惕。 一个年纪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说:“走,吃就吃去,她还能把咱们关起来不成?” 所有人都跟着去了。张筱燕就让曾颖在附近找了家大一些的餐厅,订了十一桌饭,每桌多加一张椅子,才算坐下。 何东阳进去后,上访群众正心满意足地擦着嘴巴,有的在那儿悠闲地抽着烟,有的还在那儿打情骂俏,俨然不像是来省城上访,而是旅游的。张筱燕看何东阳进来,就像看到了救星,快步朝何东阳迎了过来,边往大厅里走边小声说:“你总算来了,刚才在广场上群众情绪激动得很。我怕有麻烦,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哄到这家餐厅,这会儿情绪稳定多了,准备吃饱喝足了继续去广场静坐。” 何东阳着急地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事来的?” 张筱燕给他递了杯茶水说:“都老皇历了,还就是上游几家企业造成水污染的事情。这都好些年了,苏市长在位的时候就年年上访,政府也采取了措施,强制将其污水处理后才排放。可那几家企业经常偷偷把不经净化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到了津津河里,下游景秀区和吉源县农民每年都会多少受到损失,他们也经常去区县政府上访,最后都是协调企业象征性地给以赔偿。农民不满意,后来就有组织地到市上来上访,区县政府怕挨批,就责令信访局盯紧,坚决不能让农民集体到市里上访。这次,好像情况比较严重,好些庄稼死了,还把几十家鱼塘里的鱼都给毒死了。你还记得吧,煤矿出事那天,就是他们上访的。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早上串联好,凌晨四点就开着四轮车来了。到市政府后,一听煤矿出事了,领头的说,市里领导肯定急着要救人,他们不能昧良心,就回去了。找了区县政府,答应赔偿,但他们要求关闭这些企业,没人敢做主,只好集体到省里讨说法。”张筱燕把情况简单地给何东阳讲了一下。 何东阳点着头,问:“对这样的企业,政府为什么不强制关闭呢?” “没人能做主……”张筱燕无奈地说道。 何东阳怔了一下,点点头,站定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里闹哄哄的上访群众,大声地说:“乡亲们,我是新来的西州市代市长何东阳。大家从西州不辞辛苦地到省城,我知道心里一定有解不开的疙瘩,我来,就是来给大家解疙瘩的。” 下面一个壮汉打着哈哈嘲弄道:“看来又是一个大忽悠,都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忽悠这么多年了。这次,我们见不到省长,讨不来公理,绝不罢休!” “对,见不到省长,绝不罢休!绝不罢休!”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何东阳举起手,向下压了压,下面的喧哗声仍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动作而停下来。他继续做着手势,并大声地说:“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张筱燕也在那儿急得喊着。这时,乱哄哄的场面才得以平静。何东阳说:“乡亲们,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们有什么意见和想法我们再沟通。你们想过没有?即使你们见了省长,提出了你们的要求,问题最终还得由我们地方政府来协调解决,你们说对不对?请允许我把事情调查清楚后,该赔偿的一定给大家赔偿,保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一个年轻人站出来说:“何市长,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这种话我们都听腻了,过去苏一玮也是这么讲的,可每次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做样子给我们适当赔一点儿,污水还是照样流。我们现在也不要什么赔偿了,我们要求政府直接把污染企业关了,关不了,光赔点儿小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从没有污染过,自从上游开了几家工厂后,我们的庄稼被污染了,养的鱼死了,如果不关掉那几家企业,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弟兄们,上头领导不发话,下面的领导说了也不算数,要想解决问题,就找最大的领导,别听他忽悠了,走,我们到省政府找省长去……”突然,一个人在下面大喊一声,餐厅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很多人已开始往外涌,张筱燕一脸焦急,眼看群众就要从丁雨泽和曾颖守着的门口冲出去,她看了何东阳一眼,马上朝门口快步跑去,生怕群众向省政府广场冲去。这时,何东阳提高声音说:“乡亲们……乡亲们,请让我再说最后一句话……” 这时,涌动的人群停止动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几个人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着何东阳说这最后的一句话。 何东阳说:“如果大家觉得我说得对,你们就不要去找省长了;如果觉得我说得不对,我就带你们一起去找祝省长。”何东阳话一落,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一刻,何东阳像正被架在火上烘烤的野味,更像置于案板上的鱼肉,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能否将这场上访的大火熄灭,就凭他下面的这句话。如果他说的话群众不认可,也许眼前的局面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凭这些年官场的历练,他知道群众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什么,怎么样才能止住他们冲动的脚步。他望了张筱燕一眼,果断地说道:“乡亲们,我以西州市代市长的名义向你们表态:我向你们保证,在明天下午六点钟之前,让津津河上游的水变清,不再有污水排入河中。一个星期之内,把你们的损失赔偿金送到你们手中。三个月内彻底将污染源解决掉。如果办不到,我何东阳立刻辞职!” 何东阳的话讲完了,餐厅里突然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也仿佛凝固了,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不敢相信何东阳说的是真的。当大家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回应后,才确信那是实实在在的承诺。随即,才反应过来,有人带头鼓起了掌,顿时,餐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何东阳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张筱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可心却绷得越发紧了。她担心何东阳在不明事理的情况下做出冲动的决定,最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回西州的路上,何东阳似乎看出了张筱燕心里有话,就说:“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决绝了?” 张筱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这是老大难问题了,牵扯的面很广,苏一玮当时也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解决,最后还是妥协了,我真的为你担心。” 何东阳想起了他来省城前高天俊向他许下的承诺,淡定地说:“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既然事情发生了,回避已经不可能了,只能面对。如果我们现在面对了,总要比问题捅到高层后,被动面对好一些。” 二、升迁路上的阴云 高天俊在等着何东阳电话的这几个小时里,又吃了一颗速效救心丸。他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秘书金星一次又一次从套间出来,见高天俊在青烟缭绕中双眉紧蹙,目光凝滞,似乎正在这烟雾中寻找着什么。他不敢碰触高天俊的目光,怕一不小心就会将这目光打碎,再也拾不起来了。 “高书记,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三年前,高天俊已经在医生的强烈要求下戒烟了。可这三年来,每次遇到心堵的事,他还是会死灰复燃。当然,他只能在办公室里偷偷抽,金星是管不了他的。但金星怕的就是正因为自己管不了,如果抽烟的事一旦被高夫人知道了,他就会受到老太婆无休止的批评。所以,金星让高天俊回家的目的,主要是回到家就有人管他了,高天俊拿尼古丁来残害自己的身体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高天俊的表情还如刚才一般凝固在烟雾之中,没有一丝生气。好大一会儿,他才悠悠地说:“污水事件不是去年已经彻底根治了吗?”说着,把烟蒂摁灭到了烟灰缸里。 “这个……”金星心里很明朗,可就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高天俊。官场就是这样,坐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是知道真相最少的人。而在他周围最亲近的人,往往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人。谁愿意把那些烦心事往书记面子里扔,惹得领导不高兴?除非到纸里包不住火了,无计可施了,才给领导通报,该挨的批评还得悄悄装着。 高天俊再也没往下追问。其实,高天俊只是随便问一下,或者说只是自言自语,这个问题根本不属于秘书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说实在话,这些年官当的,他特别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一听到爆炸、上访……这些人命关天的事情,他的心脏就把整个身体压得受不了。有时候他在想,也许根本不是心脏在压迫他,而是头上那顶乌纱在压迫他。说穿了,是心底的那一步紧逼一步的官欲在压迫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早上没了头上那顶帽子,下午心脏病就全好了。可是,人就是怪,说股票是毒品,都在玩;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说烟酒伤身体,就是不戒;说天堂最美好,都不去。明明知道那顶帽子压人,可是都在争着戴,生怕被人摘了,因为谁都知道压人的背后,是更大的利益与荣耀。尤其随着官位的越来越高,就像上了动车,只能朝前走,无法向后退,只能升,不能降。高天俊这个年龄,他已经没有更大的野心了,他只希望能搭上末班车,在人生的下一站再上一个台阶。他已经铺好了路,省委主要领导已经和他谈话了,让他站好最后一班岗,尽快让何东阳熟悉西州情况,顺利将他扶上马,高天俊就可以顺利升任副省长,他的政治生涯又可以得以成功延续,最后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曾为此暗暗地庆幸过、自豪过,可他哪里能想到,这趟末班车刚刚在他身边停靠,他还没来得及坐上去,却突然迎来了接二连三的风暴,让他猝不及防。 鹰凹山煤矿事故发生前,高天俊的确是接到过两个电话。那天高天俊招呼完国家民政部的人回到办公室,正在处理文件。秘书金星也在套间。这时候电话响了,高天俊一看来电显示,心跳就有些加快。打电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省委组织部长潘长虹。这些日子,他希望接到这个电话,但又怕接到这个电话,希望潘长虹给他带来好消息,又怕潘长虹给他带来不好的消息。官场是永远没有定数的,都是必然跟偶然的结合。你精心铸造的关系链,也许会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环节的疏忽,必然的东西马上就变成了偶然,眼看到头的乌纱帽就会与你失之交臂。在之前,省委对“争先创优”和基层党建工作已经调研过了,对西州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没过多久,中组部考察组对高天俊的德、能、勤、纪做了全面的考察和了解,对他的评价也很高。从那天开始,高天俊就已经在心里为自己在西州的日子感怀了,从情感上来说,真要离开西州,确实有些舍不得,当他每每看到西州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条条宽广的马路、一幢幢高耸云霄的楼房,都会让他激情澎湃。因为,这是他亲眼目睹的变化,更是凝聚了他十年的心血。他每到一地,都呈现出一种招牌式的微笑,你好我好他也好,从他的嘴里,再没有听到过批评,只有赞誉和夸奖。他想把自己最后的温和宽容留在西州官场,让这块土地上的领导和百姓口口相传。 现在,这个他期盼的电话终于来了,潘长虹告诉他,让他再耐心等几天,省委对他当副省长的事过几天上常委会讨论。高天俊一听,激动得血脉贲张,感觉心猛烈地撞击着胸腔。这么多年,他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情景。每经历一次高升,他都会这样激动一次。到老了,很多东西在他心里都可以平淡如水,唯独这一消息永远会将他的心变得跟热血青年一样。高天俊端起水杯,呷了口茶,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下来。 影响高天俊的第二个电话,是邱东成午夜打来的,是告诉他煤矿事故的。当他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起身,心就甩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电话掉落到桌子上,老伴从梦中醒来,立即拨打120急救中心,才算保住了他的老命。 在医院,高天俊苏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谢明光。那一刻,他是被谢明光的笑容感动了的。那是一个爬过阴府门槛的老人看见一缕阳光后的心动。谢明光这个人,高天俊还是很了解的。工作能力一般,但在官场大海中不失为一个出色的水手,无论风浪多大,他都能时刻守在船长的身边,尽管自己不会操控船舶,他却能吃透船长的心思。他知道只要船长在,船就在。也许这就是谢明光这些年的为官之道。当高天俊得知事故现场指挥救援的人是何东阳时,高天俊的脸上还是显出了深深的忧虑。高天俊觉得,这个时候谢明光应该在现场,而不是在他身边。因为连船都要沉没的时候,守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船长究竟有多大意义?几天的煎熬过后,高天俊听到救援结束并有一个不怎么令人绝望的消息后,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同时,他对何东阳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在事故的最后处理上,在谢明光与何东阳之间,高天俊的确是做了权衡的,为了确保事故圆满处理,自己尽快升迁,在他对何东阳还没有把握之前,还是选择谢明光去处理后面的事情,当然,他也考虑到了何东阳顺利当选的问题。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着他布下的棋局来走,当他一觉醒来,发现了网络上的帖子,听到了许多有关他的谣言,他一下气蒙了。没有想到,他仅仅病了几天,就给了小人以可乘之机。那个小人是谁?不用细想,盼望他倒台的,肯定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真的不敢相信会是他,那个见了他一直唯命是从的人,竟然如此卑劣。上次省委调整西州的班子,他还特意为他说了许多好话,希望借这个机会让他当上市长。虽然省上外派了何东阳,挤掉了他,但这并不能否认他在这件事上做了积极的努力。没想到好心没有好报,到头来他却反戈一击,背后一刀。人一旦被权欲扭曲了心,什么坏招阴招毒招都能使得出来,他算是真正看透了他,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人。当他再次想起煤矿事故的那天,他在医院里第一眼看到他时,还为之动容,现在想来,他那虚伪的笑容里藏的全是祸心,他根本不是在关心他,而是盼望着他一命呜呼,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坐上一把手的交椅。 还好,命不该绝,他又活过来了。当他得知了网上的事情后,他必须出院,要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西州人民的面前,让谢明光明白,让西州官场明白,现在的高天俊还是以前的高天俊,西州的事还是他说了算。 他已经想好了,出院的第一站确定在吉源县,他要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他要最大限度地挽回他失去的东西。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吉源县发生的那一幕,让高天俊对谢明光有了一个准确的判断。车子在吉源县街头被堵住,高天俊情急之下让何东阳绕道去省里处理群众上访,他和谢明光下车询问情况,一个年轻小伙子义愤填膺地说:“领导,你给评评理,都是一个井里死的人,为什么有的赔三十万,只给我们二十五万?” 高天俊不知道其中的原委,无言以对,马上转过头盯着谢明光,等待着他给一个说法。谢明光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半天没吭声。这时,龙永年上前一步,颤抖着说:“高书记,事情是这样的。遇难矿工中,赔偿额确定为二十五万。其中,有两家各死了父子两人,鉴于家庭有特殊困难,我们请示后,又多加了五万,作为困难补助。” “谢书记,是这样吗?”高天俊厉声问道。 “……这事,我还不太清楚。之前没人向我汇报过。”谢明光看着龙永年,一脸的镇定。 高天俊冷冷地看着龙永年。龙永年马上说:“这事我是请示了何市长后,按他的指示办的,没想到……” “简直乱弹琴!”高天俊喝道,声色俱厉地注视着谢明光。高天俊的第一反应就是谢明光拿他的话不当回事,最后却把责任推到何东阳身上。高天俊作为一把手,他不关心善后工作具体怎么做,他最关心的是工作是不是做到位了,是不是矛盾都得到了解决。谢明光一句渎职的话,龙永年一句推卸责任的话,让高天俊很不是滋味。他再也不想往下追问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没面子了。 谢明光只跟高天俊的目光撞了一下,就立马洒向围堵在路上的人群里,显得迷迷茫茫,心里却实在是窝火,这本来是专门为何东阳设计安排的,高天俊面对围堵群众,一定会质问龙永年,龙永年自然就把何东阳抬了出来,臊尽何东阳在部门一把手面前的面子,然后失去高天俊的信任,这样谢明光的目的就达到了。谁知好戏还没开场,半道里何东阳打道回府了,活生生让何东阳躲过了这一劫,反而让他被动了。 龙永年看了谢明光一眼,马上转过身,大声地说:“家属们,首长今天有急事,你们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解决好的,请大家让开!” 堵在路中央的群众,似乎根本就没听到龙永年的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高天俊。其中一个妇女站出来说:“她男人的命就是命,我男人的命不是命?凭什么她们多拿钱,我们少拿钱?” 这时,县委书记杨天文大声说:“乡亲们,我是县委书记杨天文,明天早上你们一家派一个代表来。我保证把你们的事情处理好。” “行,死人虽然已经烧了,我们也不怕,你要不给我们解决,我们就去省里,万一不行,我们就给《焦点访谈》打电话,不怕没人管。走!”领头的一说完,所有人都转过身哗啦啦散了。 高天俊本来是要留在吉源县吃晚饭的,这会儿一点心情也没有了,看也没看杨天文和龙永年,一回头上了车,让司机直接回西州。一路上,高天俊一句话都没说。车里一片寂静,各部门一把手看高天俊心情很糟糕,也没人敢吭声。谢明光坐在高天俊身后,五味杂陈。 一想起这件事,高天俊就断定谢明光不是全力解决问题,而是放任事态扩大。他明确交代后续工作的处理由谢明光全权负责,出了问题,却把矛盾交给何东阳,让他去当众矢之的。看来,谢明光不光对他动阴的,对何东阳也不例外,现在,他不得不重新来认识这位老搭档了。 高天俊在办公室转了几圈,又回到椅子上坐下,不时地看着桌子上的电话。他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不知道何东阳是否已将上访群众劝退了。 正想着,电话响了。高天俊猛地拿起手机,喂了一声。电话里立刻响起何东阳的声音:“高书记,马局长组织所有上访群众,已经离开省城了,晚些时候就可以全部分送到家。具体情况,明天我回去了,再跟你详细汇报!” 高天俊高悬的心才腾地一声掉下去,急切地问:“没闹出什么风波吧?” “没什么大风波,张市长接到我的电话后就把群众组织到一家餐厅去吃饭,他们在省政府前的广场没待多久,放心,高书记!” 高天俊一听,欣喜地说道:“辛苦了东阳!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消停了再说。另外,有些事情,你就不用向我请示了,只要把握好分寸,放开手脚,大胆工作!” 挂了电话,高天俊悬着的心这才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三、寻找治污突破口 上访群众是被顺利劝回去了,可留给何东阳的却是难以理清的头疼事。从古至今,官场都是一个权力与利益交错盘结的网,无论动了哪一个网眼,都可能会引起一场大的震荡。在处理这起事关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他必须小心谨慎。如果真如张筱燕说的,有些企业与市里的领导有瓜葛,还有些与省里的某些领导有牵连,动不好,就会引火烧身,说不定事情还没有得以最后处理,他们已经将你划入了黑名单了。这不能不说是一根难啃的骨头。何东阳想起在金州时对富人区违章建筑拆除的事,他也像现在这样痛苦不堪过,但最终他还是找到了一个圆满解决问题的突破口。现在,他面临的情况是,既不能把市里的领导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更不能得罪省上的领导。惹恼了谁,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处。一面是老百姓,一面是决定或影响他仕途的官员,一面是要他为他们说话的弱势群体,一面是给他乌纱帽的权贵,在这种两难选择面前,何东阳万般无奈。他深知老百姓的事比天大,只有处理好了百姓的事,他这个代市长才无愧于自己头顶的乌纱,无愧于为官的良心,而他又深知,如果没有上级领导的赏识,没有上级组织部门的信任,你也戴不上这顶乌纱帽。 如何在夹缝中找到一种平衡,坚守他的官场基本原则呢? 从高天俊的话里,何东阳似乎明白,高天俊还是很支持他。同时,这句话也向何东阳传递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何东阳在高天俊心里已经由考验顺利上升为完全信任。这样想着,何东阳心里慢慢踏实了一些。可如何在两者之间寻求一个最佳平衡点,既不触动官场利益,又能成功解决老百姓的诉求,他真的还没有想好。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然后对症下药。 何东阳马上给宋银河打了电话,让他第二天亲自带人去现场察看,一定不要让环保局的人参与。何东阳知道,既然他们能明目张胆地排污,说明环保局早已经被他们收买了。如果让环保局的人去,那等于是向污染企业做了通知,市里要去检查污水排放情况,让他们做好表面文章,你即使去了,估计什么都看不到。 次日一早,何东阳就急急火火地朝市委大楼走去,他一定要听听高天俊的意见。刚到市委门口,手机响了。一看是高天俊打来的,何东阳停下脚步,接起电话。 “东阳啊,我要去一趟省里,市委那边要有什么事,邱秘书长会直接给你汇报的。” 何东阳心里着急,答应上访群众,今天下午六点之前一定让津津河的水变清,一星期之内理清损失赔偿,三个月内彻底将污染源解决掉。这可是五家企业,曾为西州的财政作出过贡献,而且情况又比较特殊,在没有得到高天俊点头同意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行事。可高天俊却在何东阳认为急火攻心的关键时候突然去省城,这让他有些纳闷。但何东阳还是从高天俊的那句话里触摸到了一点点异常来。市委那边有事,怎么说也轮不到邱东成说话。谢明光干什么去了?没听谢明光外出啊,难道高天俊对谢明光有了想法或是产生了不信任?何东阳笑笑,不想这些了,污染问题才是他当下的难题。于是,在电话里说:“高书记,企业污染问题的处理,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这是个老问题,苏一玮当市长时,就处理过……” 何东阳还想说什么,可电话那头只剩下一串忙音。 何东阳愣了一会儿,感觉高天俊今天对他的态度不同往日,难道他不愿意旧事重提,还是压根儿就不想碰触这根头疼的神经?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听到群众上访到省城时,又表现得那般无助?看来,高天俊怕的是群众上访,而不是污染事件。可病根除不掉,迟早是要发作的。高天俊的心思似乎已昭然若揭,只要能把事情按住,群众不闹事,等他一高升,就不关他什么事了。何东阳苦笑一下,调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却一直在想,在吉源时,高天俊不是答应只要能将事态控制住,他可以答应上访者的要求吗?现在他好不容易把他们劝说回来了,避免了事态的发展,没想到高天俊却是这样一个态度,这不是明显把自己放到了火上去烤吗?他不免感到失望,更感到寒心。 宋银河敲门进来了。丁雨泽给何东阳添好水,朝宋银河客气地笑笑就进了套间的秘书室。 “何市长,今天一大早我们就去看过了,果然是五家企业都往津津河里排污,我们还抽取了五家企业的污水样品,去做了化验。结果很糟糕。”宋银河愁容不展地说。 “好,小丁……”何东阳大叫了一声丁雨泽。 丁雨泽很快就从套间里出来了,看着何东阳。 “你马上给环保局牛局长打电话,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何东阳说话的语气有些强硬,似乎把对牛局长的气都撒在了丁雨泽和宋银河身上。 “何市长,还有,省政府张副省长一行下午两点半要验收乡洽会开幕式文艺演出,你是不是要陪同?” 何东阳顿了下,本来他应该陪一下,毕竟他到西州来任职,张副省长还是第一次来。可他答应群众的事怎么办?他可以安排主管环保的副市长姚长录去处理污染事件,可污染事件他已经对老百姓夸下了海口,别人去他不放心,于是说:“不了,让张副市长全程陪同,晚上我参加。” 宋银河说了声好,就转身朝门口走去。这时,何东阳又抬起头,说:“宋秘书长,让姚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宋银河点点头走了。 不一会儿,环保局的牛局长就气喘吁吁地来到何东阳办公室,脸上的肌肉高一块低一块,不停地跳动着。何东阳礼节性地起身握了握手,示意他坐下。 “何市长找我有什么指示?”牛局长接住丁雨泽递过来的茶杯说。 “没有指示,只想问一个问题。津津河的水现在水质怎么样?” “挺好啊!”牛局长抬起头笑着说。 “有大量污水排入,这个情况你知道吗?”何东阳的火不停地往上涌,但他还是压制着自己不让爆发。 “我们一直在监测着,污水排放严重的那五家企业,以前曾向津津河排放过污水,去年经过我们处理后,已强令将污水送去处理,再没排放过。”牛局长理直气壮地说道。 “小丁,把东西拿来,让牛局长带回去。”何东阳冷笑道。 丁雨泽说着从套间里提出几个小玻璃瓶子,还有一张化验报告单,一起递给了牛局长。这时,牛局长知道自己的尾巴被何东阳抓住了,再也坐不住了,马上起身,点头哈腰地朝何东阳说了很多自己的不是,说回去后马上整顿机关作风,狠抓污染物排放检查,还西州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何东阳听牛局长表了一阵子态,心里越发厌恶。他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到正县级? 何东阳有点烦了,打断他的表态说:“牛局长,你先坐。我问你,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了?” 这时,副市长姚长录敲门进来了。何东阳起身走过去跟他握了一下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请他坐下。何东阳并没有回到大板桌后面的椅子上,而是坐在了姚长录旁边的沙发上。姚长录比何东阳年长,是少数民族干部,曾经在西州市一少数民族县当县长,班子调整结构时需要一名民族干部,他就升成了副市长,也算是西州市政府里岁数最大、资格最老的副市长,一直主管工业、安监、环保工作。何东阳上任不久,他就找何东阳谈过,说自己年岁也大了,精力跟不上,希望把他分管的工作做些调整。何东阳没打吭哧,就把工业调给了张筱燕分管。这次鹰凹山煤矿事故发生后,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几次跟何东阳说,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却摊上了这么个事,真是晚节难保啊!何东阳简单安慰了一下,就投入了事故救援指挥中。从吉源县回来后,在政府市长办公会上面对一些棘手问题时,他都一直站在何东阳这边。 何东阳看着姚长录,说:“姚市长,有关津津河污染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过去苏市长在的时候就一直想下狠心解决,可最终却搁浅到了常委会上。群众每年都会三五成群地来上访,结果都是由排污企业赔偿给农户几个钱,算是完事了。我去年接了这块工作,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牛局长当环保局长都快十年了,应该最有发言权。我们还是先听听牛局长的观点。” 牛局长低着头直搓手,半天不吭声。 何东阳就有些坐不住了,正欲说话,牛局长发声了,他说:“这五家都是老企业了,曾经都是西州的顶梁柱。后来改制后,规模不断扩大,污水排放确实成了问题。我们也责令他们整顿过,可……”说到这儿,牛局长没声了。 何东阳知道牛局长有难言之隐,指望从一个环保局长口里挖出一些解决难题的点子,恐怕是不大可能的事,这一点何东阳还是很明白。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谅他们也不敢如此大胆。再说了,哪个排污企业还不把环保局的人喂饱了?何东阳停了一会儿说:“牛局长,我限你在两个小时内停止往津津河内排放污水。”然后又把宋银河叫来,说:“立即抽调相关部门成立污染事故处理领导小组,你辛苦一下,亲自带队,牛局长配合,赴下游区县各乡镇调查损害情况。三天内将损失赔偿金兑现。” 宋银河点头说是。 何东阳看着牛局长,说:“星期四早上,你到我办公室来汇报。” 牛局长连连点头,不停地说:“是是是!” 牛局长走了,何东阳就想从姚副市长口里弄明白这五家企业背后的真实情况。果然,姚副市长说的跟张筱燕后来给他讲的一模一样。这五家企业都各有各的背景,最难啃的骨头还是严国强和纪均明。天源造纸厂的老板严国强是谢明光的内弟,吉新化肥厂的老板纪均明是新任省委副书记陆宗成的表侄。前些年,政府也准备砍断这几个污染源,但都因为这几层关系而最终下不了决心。 “那市里新建的污水处理厂呢?” “一开始,这五家企业还把污水送去处理,后来就偷着往河里排,每次被逮住了,就象征性地罚点款算完事。谁都不愿得罪领导,就这样睁一眼闭一眼过,可受害的还是老百姓。”姚长录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姚长录离开后,何东阳坐回椅子,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三个月内关闭这五家企业,给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 晚上,何东阳出席了招待张副省长的宴会。张副省长对开幕式文艺演出排练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张筱燕在一旁抿着嘴看着何东阳浅笑。宴会结束后,何东阳和张筱燕把张副省长送到西州宾馆。何东阳邀请张筱燕到他的“家”里坐坐,张筱燕看了看表,说:“好啊,还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是怎么过的,进去看看。” 这是一个套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客厅里套着娱乐室和卫生间。张筱燕进去,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房间里干净整洁,不像是一个男人的窝。她看了一眼何东阳,说:“哟,收拾得还挺像个家的。” “哪儿啊,都是服务员干的,我哪有时间去收拾。”何东阳笑着说,“想喝点什么?” “咖啡!”张筱燕从里面转了一圈,看何东阳正准备给她倒水,就笑着说。 何东阳愣住了,他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茶,就是没有咖啡,于是苦笑一下说:“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茶。” “那就白开水!”张筱燕说着就走上前去,从何东阳手里接过茶杯,自己去接开水,俨然不像一个客人。何东阳只好站在那儿,看着张筱燕接开水。 “那几家污染企业,你准备怎么处理?”张筱燕端着水杯走到沙发前,轻轻地放到茶几上,侧过头看着何东阳说。 “关闭,一定得关闭!”何东阳说得很干脆。 张筱燕呆呆地盯着何东阳,愣了半天神,说:“你想好了?” “怎么?说说你的想法。”何东阳从张筱燕的目光里读出了很多意味,相信张筱燕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在西州,何东阳目前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也许只有张筱燕。在内心里,他还是渴望得到张筱燕的帮助和支持。 “你的想法,高书记知道吗?” “还不知道。你觉得高书记会支持吗?” “你的魄力我想他会支持,但触及某些人的利益,影响他升副省长的时候,他肯定反对。否则,苏一玮当市长的时候早就关闭了,还能把这病根留到现在?” “你说得是,如果能关,早关了,也不用等到我何东阳来捅这个马蜂窝。可我已经夸下海口,总不能在群众中落得个‘大忽悠’的骂名吧!”何东阳无奈地笑笑。如果为了个别人的利益而伤害另一个更大多数的利益,他的良心会受到世人谴责的。他现在觉得自己已没有了退路,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只能往下跳。 “这件事的处理,我们必须考虑周密,另外三家都好说,关键是严国强和纪均明这两家,不是善茬。尤其是纪均明,纪长海那一关怎么过,处理不好,会让我们很被动的。当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张筱燕说着,眼睛里溢满了一些何东阳也说不清的东西。这是一个女人内心所独有的东西,如果不是对一个男人有某种特别情感,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张筱燕一口一个“我们”,让何东阳感觉特别亲切,特别舒服,看来她早已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何东阳。何东阳舒了一口气,带着感激的目光说:“谢谢你的支持。我想我们一定会找到一个最佳突破口的。” 四、市委书记不见了 省上既无会议通知,又无重大活动,高天俊的省城之行无疑又笼上了一层薄雾。这样揣测的人不仅是何东阳,还有谢明光。 谢明光这几天非常郁闷,自从吉源县围堵事件之后,高天俊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待他也没有过去热情了,见了面表现得不冷不热的,让谢明光感觉很不自在。事后,谢明光把龙永年骂了个狗血喷头。龙永年非常委屈地说:“谁知道那些土包子,非要把交代的话都说完才散去……这都是我的错,没有部署好。” 谢明光一看龙永年可怜的样子,便说:“算了,我也是气头上的话,过去就过去了,别再自责了。”他明白,其实龙永年也没错。一切都是按剧本演出,台词也是既定的,只是舞台上临时缺了一位重要演员,才把戏演砸了。他把这一切都迁怒于何东阳,他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年龄比自已小、资历比自己浅的“程咬金”爬不到人代会召开这一天,就早早滚蛋下台。这样,即使市委书记的位子擦肩而过,他也要为自己退而求其次趟出一条路来。 现在,唯一让谢明光放心不下的就是怎么改善与高天俊的关系。他不能跟高天俊搞得太僵,否则,对他下一步调整没什么好处。自打从吉源回来,他就一直在寻求一个能缓和气氛的机会,可一直也没找到。无论高天俊是升副省长,还是在省里安排一个闲职,对市委书记人选的敲定上,他都具有绝对的建议权。前天早上,他本来打算去高天俊办公室走动走动,可刚到办公室门口,却见邱东成正从里面出来。邱成东看见谢明光,目光有些躲闪地笑笑,说:“谢书记找高书记?”谢明光笑着点了点头:“在吧?”邱东成忙说:“刚出去。”邱东成本来要锁门,只好停下拉门的动作,反而把门朝里推开。谢明光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点点头说:“那就算了。”转过身,谢明光就觉得连邱东成也突然变得有些神秘。 按往常,高天俊外出都会跟他说一声的,可这次他却不声不响地走了。谢明光心里莫名地多了一层难以名状的东西。他本来是要问一下高天俊去了哪里,但还是打住了。如果邱东成想说,也不会这样含糊地搪塞他,但谢明光却断定邱东成一定知道高天俊去了哪儿。谢明光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 一连几天过去了,高天俊一直没有给他来过电话,他打过去几次,都是转秘书台服务。他不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高天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从上次吉源县高天俊对他的态度上,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是不是高天俊怀疑网络上对他的攻击与诋毁是他干的,才借机给了他脸色看?否则,高天俊犯不着那么小题大做。一想到网络上的那些帖子,谢明光的脊背上不觉冒出一股冷汗来。他现在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那步棋走错了?当鹰凹山煤矿发生事故后,他感觉到高天俊的副省长有可能落空时,他真怕高天俊继续待在西州,这样的话,就彻底断了他的希望。如果再陪高天俊熬上几年,他已经过了五十五岁了,就是有了机会他也超龄了。他不得不想办法,抓住机会把这潭水搅浑,说不准还能在浑水中摸条鱼,否则,他真的没有多少希望。他知道,在网络时代,谣言可以让一个人一夜走红,也可以让一个人一夜之间声名狼藉;他更知道,打虎不死反伤身,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小的道理。当他做了反复的衡权之后,他不得不做出最后的决定:孤注一掷!是的,翻开中国的历史,许多重大转折,都是成功者抓住时机果断下手的结果,而往往那些优柔寡断的人坐失良机,到头来只能是白了头空悲切。当然,杀鸡焉用牛刀?做这样下三烂的事无须他亲自动手,他只须动一动脑子,就会有人主动充当炮灰。这个人就是龙永年。 自从煤矿事故发生后,龙永年正为他的事犯愁,生怕头上的乌纱帽还没有焐热就被这股风呼地一下刮跑了。他也在琢磨着怎么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把清晰的事情搞浑浊,这样他也好蒙混过关。可是,苦于没有好的办法,他成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找到了谢明光,谢明光的几句话让他醍醐灌顶,更让他看到了希望的亮光。患难之时见真情,他没有理由不感激谢明光,没有理由不去这么做。 就这样,谢明光把自己想要的结果成功地转嫁到了龙永年的身上,让他心甘情愿地当作他自己的事去完成。 这样做的效果果然很好,一夜之间,高天俊成了网民们指责的对象,他谢明光却在沸沸扬扬的赞扬声中一路飙升。也正因为“功高盖主”,让高天俊产生了想法,否则,他绝对不会因为吉源县群众围堵的事迁怒于他,更不会去省城不给他打招呼。 他现在真是吃不准,走的那步棋是对了,还是错了? 正想着,秘书进来告诉他,高书记去了省城。 “跟谁?”谢明光敏锐地抬起头。 “金秘书。” 谢明光“哦”了一声。 坐了大约一刻钟,谢明光起身朝政府那边走去。他想去看看何东阳,一是听听他对污染企业的态度,好提前做点准备;二是说不定能从何东阳那儿获得一些高天俊最近的心迹。 自从鹰凹山煤矿救援结束,他觉得高天俊对何东阳越来越信任了,没想到让龙永年精心挖了个坑,何东阳没掉进去,却让自己掉了进去。这次,何东阳赴省城把上访群众顺利劝回来,在高天俊那儿又抢了头功。看来,何东阳绝对不是一个平处卧的虎,如果等到何东阳完全取得高天俊的信任,无疑制约了他在常委会上的话语权。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一定要想办法制造点矛盾出来,即使挤不走高天俊,将来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也不错。 此刻的何东阳正在办公室面对电脑看西州论坛。当高天俊重新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时,网上有关他死亡及双规的各种传言一下子消失了,有关高天俊的话题也少多了,对何东阳褒奖的话题反而多了起来。说何东阳是一个能站在老百姓立场上说话的好官,他来西州不到一个月,凡有危难处必有何东阳,这样的官才是西州未来政坛上的希望之星……何东阳大致浏览了一下,就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竖起,不敢往下看了。这些帖子如果让高天俊看到了,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二把手,即使能力再强,什么时候都不能形成功高盖主之势,否则,你将面临一个仕途危险期。高天俊刚刚把谢明光的气焰打下去,现在何东阳再冒出来,他会作何感想? 此次,高天俊突然去省里,据何东阳判断,他一定是去清除煤矿事故给他升迁之路上造成的障碍。尽管水害事故是意外,是不可抗的力量,可毕竟死了十三个人,他作为西州的一把手,事故发生时在医院,出院后他肯定要在第一时间向省委汇报,至少得拿出一个主动的姿态来。 这时,门响了。何东阳正准备处理今天的文件,说了一声:“请进!”门开了,何东阳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谢明光,他不觉有点惊讶。他刚到西州,每次到高天俊那儿汇报完工作,都会到谢明光办公室坐坐,目的是加强沟通,工作起来顺心。后来有几次,何东阳一进去,谢明光就高高在上地坐在大板桌后边的椅子上,做出一副听取汇报的姿态,哼啊哈啊地跟他说话,这让何东阳觉得谢明光有些不识抬举。自此,他很少再去。谢明光也从未来过他的办公室,每遇重大事项,大家都是在会议室碰头,一般事务性事情,则是通过双方的秘书沟通。今天谢明光的举动却让何东阳有些吃惊,他来找我什么事?有什么目的? 上次在吉源县围堵高天俊的事一直在何东阳心里是一个结。事情非常明显,那两家比别人多拿了五万块,悄悄占个便宜就算了,怎么可能把这一消息告诉比你少拿五万元的死者家属呢?再说,签了协议拿到钱的家属早都回家了,而且家都不在省内,怎么可能突然冒出那么多死者家属呢?何东阳自然明白,龙永年不但没有像他安排的那样做好保密工作,反而利用这个机会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幕让他下不了台的戏等着让他去唱,目的就是让他骑虎难下,丧失高天俊对他的信任。他根本没想到,本来是一项正常的工作,一不小心却让人给下了套子。这个下套的人表面上看是龙永年,但他知道,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龙永年肯定没有这个胆量的,说到底,龙永年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操纵着的皮影而已,那个操纵皮影的人,非谢明光莫属。吃一堑,长一智,看来今后说话做事得再多一个心眼。 一想到这些事,何东阳虽然心里鲠得不舒服,但脸上还是挂起了笑容,起身说:“是谢书记啊!稀客稀客!快请进,坐坐坐!”说着,何东阳从桌子后面走过来,将谢明光让到了沙发上坐下,自已则坐到了谢明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随便转转,随便转转!”谢明光坐下来,笑容有些别扭。丁雨泽适时地出来,跟谢明光打过招呼,斟好了茶,退了出去。 “谢书记看起来气色不错啊!”何东阳无话找话道。 “呵呵,哪里,哪里。”谢明光并不看何东阳,先是打量了一圈办公室的陈设,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何东阳身上,漫不经心地说:“何市长最近可辛苦坏了。现在这些群众也真是,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了,稍受点委屈,不是市里就是省里,我们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谢明光指的是因水污染受害的群众。企业污水导致部分农民田苗枯死,几十家鱼塘鱼苗被毒害。老百姓莫大的冤屈,谢明光居然认为是“稍受点委屈”,可见,他认为水污染并不是一个大问题,而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他最后那句话,明显是针对何东阳给群众的承诺。何东阳心里很不舒服,抱起胳膊在胸前,冷冰冰地笑着说:“对于国民生产总值达300个亿的西州市来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可对一个农民来说,也许就夺走了他们一年的希望。” 谢明光笑笑,不吭声了。何东阳也不说话。过一会儿,谢明光才说:“群众到省里没闹腾吗?” 何东阳看着谢明光的眼睛,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耳,敢情谢明光还真希望闹腾出来点事才好。顿了一会儿,何东阳才说:“幸亏我们去得及时,才没有闹出大乱子。” “哦,高书记去省城可能就为这事吧?”谢明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目的是引起何东阳的下文。 “这个我还太清楚。”何东阳知道谢明光是在套他的话,“高书记走时没跟你说?”其实,何东阳知道,故意问他。 “还没来得及说。”谢明光呵呵地笑着,马上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何市长准备关闭那几家污染企业?” “这个嘛,权宜之计。究竟关不关,还得常委会通过。”何东阳没想到他才刚刚有这打算,就已经传到谢明光耳朵里了。看来,他的眼线很多啊。于是,也呵呵地笑着应付道。 “说得是。”谢明光点着头,“不过,苏市长过去也想关,可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的臊,到头来里外不是人。我们混到这份上也不容易,得罪一大批人,真是不划算。” 很明显,谢明光是在给何东阳敲警钟,或者来当说客,似乎这几家企业就是一只咬人的猛兽,谁动就会咬谁。何东阳呵呵地笑笑,说:“谢书记的点拨很有道理啊!” 谢明光看何东阳不怎么跟他配合,呵呵一笑说:“哪里哪里,也是随便说说。”说着,无趣地站起来,“你忙吧,我过去了!” 何东阳也站起身说:“好的,有空常过来坐啊!” 谢明光走了,何东阳沉思良久,他有一种预感,觉得眼下的西州,他所面临的难题并不是仅仅得到高天俊的支持,还要排除谢明光的干扰。这个谢明光真是太阴了,只要他在,他的理想和抱负可能永远都难以顺利实现。上次因为自己走运,谢明光算是吃了个哑巴亏,但何东阳觉得谢明光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一定还会挖了陷阱让自己跳的。 何东阳心里冷笑一声,继续处理文件。处理完手头的文件,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才知是曹天举打来的,不觉又想起鹰凹山煤矿那二十多名失业的民工。上次从吉源县回来后,他就直接给曹天举打了电话,希望他能把那些矿工接收下来,总不能让他们没了生路。何东阳没想到曹天举在电话里很爽快地说:“何市长说了,我就是再难,也不能把你的话给撂地上。再说了,人活着也不仅仅就为那几个铜渣子,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良心。没问题,我明天就安排他们上班。” 何东阳非常清楚,无论是当官还是为民,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圈子。每个人在圈内的辐射范围都是有限的,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如同飞船脱离地球轨道,失去了操控能力。曹天举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还不是因为他是代理市长,是西州的二把手,否则,也不会这么痛快答应他的。想着,他便笑着说:“曹董事长不愧为响当当的企业家,眼光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第二天,丁雨泽就说矿工已经全部上班了。何东阳对曹天举雷厉风行的作派很佩服。 何东阳接起电话,互相一阵寒暄。曹天举说话永远是那样体贴入微,会把你旮旯拐角都问候到,让你周身觉得熨帖舒服之后,才谈正事,“何市长,有个小事想麻烦你一下!” 何东阳愣了一下,心想商人就是商人,利益交换永远是他们人际交往的基本法则。刚刚才为他安排了民工,这会儿马上就要回报。何东阳心里冒出一丝不快,但还是在电话里底气十足地说:“呵呵,曹董事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在原则范围内,我能帮的一定不会推辞!” “这事,不会超出你原则范围的。” “你说!” “晚上能不能赏光,一起坐坐。你看,你来西州也有一段时间了,早想跟你坐坐了,可你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应该消闲一下了吧!” 何东阳呵呵地笑着说:“曹董事长可真会说话,这忙看来我非得帮了!” 曹天举也呵呵地笑着,说:“那好,下午六点,我来接你。” 何东阳说:“不用!你说地方,我自己就去了。” “也行,我在东方国际大酒店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何东阳就开始琢磨,曹天举突然请他吃饭究竟有什么用意。按理,是他帮了自己一个忙,应该自己请他才合适。何东阳觉得,即使是鸿门宴,他也得参加。在西州必须得有一个广博的人脉资源,多一个朋友,在关键时候才会多出一条路来。 五、没有免费的晚餐 何东阳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眼睛盯着刚才还没有看完的文件,随手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市长大人,是不是西州的水土特养人,怎么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很多,我韦一光啊!” “是韦书记啊,最近可好啊!”何东阳一听是金州市委副书记韦一光,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好什么,一般般,你这一到西州,就乐不思蜀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回家。”韦一光哈哈地笑着。 “命运不济啊,一到西州就烽烟四起,把我搞得焦头烂额,这不,今天才稍微消停了一下,准备这周末回去一趟,到时有空了咱们坐坐。” “好啊,我们也有些日子没一起好好坐坐了,这次你回来,一定要喝他几盅,好好叙叙旧,有时候还真怀念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光,你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个盼头呢!” “哪里话,你韦书记要是没了奔头,我们更没有奔头了。”何东阳打着哈哈说。他知道韦一光只是在胡侃,嘴里说的不是心里话。在金州的时候,他们都是二把手,潜意识中互相结盟而又互相排斥,很少有这样爽快的交谈。每一次谈话,都是暗含某种目的性。可今天,他们已经运行在了两个轨道上,没有了利益冲突,聊起天来也显得是那样无拘无束。人啊,只要脱离了以同一个圆心和同一半径为主的官场轨道,交往起来就轻松和谐多了。 何东阳看了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丁雨泽站在套间门口,看何东阳还在打电话,就又进去了。于是,何东阳收住笑声,说:“韦书记还不准备下班?” “哦,一高兴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行,那就这样,回来了一定要来个电话啊!” 韦一光这个电话,实在让何东阳感到很意外。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否则他韦一光也不会闲来无事给他打电话的。便随口问道:“韦书记再没什么指示了?” “呵呵,指示没有,小事倒是有一件。先不说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的,回头见!”何东阳挂了电话,叫了一声丁雨泽。丁雨泽这才慢腾腾地从套间里出来,笑笑说:“市长,还早呢!” 何东阳边合上文件边看了丁雨泽一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已经是丁雨泽第N次提醒他了。何东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形成了一个守时的习惯。在金州当常务副市长时,就对时间卡得很严,无论参加活动或是召开会议,甚至连别人请客,他都是踩着点的。可到了西州,他还这样,改不了。官场中人,吃饭是有很多讲究的,如果有比你职位高的参加,你要卡在比他提前一点儿时间到场,表明你对上级的尊重;如果参加的人职位都比你低,你应该最后一个到场,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的尊严和地位来。他刚到西州,有一次参加财政局班子的宴请,说好是六点。到点了,他准时走进包间,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主任一听丁雨泽介绍,急忙从口袋里摸手机,准备给局长打电话。这一急把手机不小心滑落到了地上,搞得这个办公室主任大汗淋漓,最后把急急忙忙赶来的局长也弄了个不好意思。以后,很多部门一把手都知道何东阳的习惯,只要有何东阳参加的场合,他们都会很准时。可丁雨泽还是会经常提醒何东阳,没有高天俊在的场合,就一定是最后一个到。 何东阳又坐回去,掏出手机,看到了舒扬发来的几条短信,条条都很温馨,看着这些跳动着的字符,他仿佛就像看到了那活色生香的人儿,心里就充满无限的向往与激情。他曾不止一次地暗下决心,不再去想她了,更不要再去打扰她了,随着他们的分离,让那段情慢慢地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种回忆。他知道,有一种爱,叫舍弃,有一种情,叫思念,长久地留在心里,温暖着记忆,那才是人世间最美的。可是,当他看到她的每一次信息,情深深,意蒙蒙,他还是止不住一阵心跳。这次回家,需要不需要见她一面?何东阳有些犯难了,不见吧,他的确有些想;见吧,他又怕死灰复燃,酿成大错。面对手机上的屏幕,他不知道回什么话好。想了好久,才写了一句:“我这星期计划要回家,如果方便的话,想见你一面。”舒扬的信息很快来了,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好激动哟,亲,期盼,真想你。”看完,身上感到一阵躁热,他反复看了两遍,一摁键删除了信息。 东方国际大酒店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选择城郊依山傍水而建,可谓独具匠心。更新奇的是,里面的包厢都是按国家名字命名,服务员都是清一色的外国人。饭菜按包厢设计,具有各国特色风味。当然,客人如果有特殊要求,也可以中餐西餐同用。 何东阳以前听说过这家酒店的老板就是曹天举,但一直没来过。何东阳从车里远远就看见门前停了很多轿车,看牌照有本市的,还有很多外省市的。车子停稳,酒店门口已站了好些人,领头的是曹天举,曹天举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来拉开了车门。何东阳笑笑,下车握了手,然后目光由下到上地打量了一番这幢二十八层高的建筑,说:“曹董事长可真是大手笔啊!” 曹天举得意地笑笑,说:“市长过奖了!这边请!” 不知道什么时候,龙永年跑过来抓住何东阳的手,很夸张地笑着,双手不停地晃着,说:“市长好!” 何东阳一看见龙永年,心头就闪过一丝不快。马上想到曹天举的煤矿在吉源县,龙永年在这种场合出现也算正常。他还是淡淡地笑笑,嗓子里蹦出一个“好”字,松手就朝大厅走去。何东阳看前面已经有礼仪小姐引路了,但龙永年还冲到前面,侧着身子,像舞台上的小丑一样,生怕何东阳会走错地方。 进了包厢,何东阳看张筱燕竟然也坐在里面的沙发上,见何东阳进去了,笑嘻嘻地站起来说:“何市长,曹董事长死活不让我出去迎你,说要给你个……意外,呵呵,都老熟人了,有什么好意外的。”张筱燕的秘书曾颖跟何东阳打过招呼就和丁雨泽说话去了。 何东阳看见张筱燕的刹那,的确眼前一亮。今天的张筱燕显得格外迷人,都四十多的女人,半老徐娘了,可除了若有若无的游丝飘过眼角外,皮肤看起来还跟党校时那样光滑,一身黑色外套内一件低胸的白色小背心,只露出颈部,更加显出她修长的身材。何东阳来西州,还真的没好好端详过呢!方才一看,心里又泛起了波澜,刚刚看见龙永年后的不快立马不见了,他呵呵地笑着说:“你是主管工业的市长,你不来,我们这饭还怎么吃?”何东阳很佩服曹天举这家伙会投领导所好。没几天,他已经抓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小九九。张筱燕的到来,的确在何东阳心里添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张市长可是我们西州出了名的美女市长,何市长又是我们西州的师哥市长,二位市长可谓是珠连璧合。”曹天举调笑道。 在官场,何东阳听到的更多是迎合奉承,这些年何东阳已经慢慢习惯这样了。对于这些拍马屁的话,他常常一笑了之。但谁也不能阻止下属或有求于你的人在你面前扔糖丸,至于接不接那是你的事。试想,如果大家坐一起,都直戳戳地揭你的短,你还会觉得快乐吗?可你务必在马屁纷飞中要保持理性的头脑,否则你会迷失方向的。 所有人都跟着点头哈腰地笑着。张筱燕脸上立刻显出淡淡的红晕,马上接过曹天举的话自嘲道:“都人老珠黄了,要说美女,顶多也只是一个资深美女,现在都已经过气了,倒是何市长,才是当之无愧的帅哥市长。” 何东阳也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说:“哪里哪里,岁月不饶人,老了。” 曹天举笑着说:“四十岁的男人一朵花,何市长才是正当年,何言老?来来来,坐吧,二位市长直接往上坐吧!”说着拉着何东阳往主位上坐,何东阳谦让道:“这可是买单的位置,我今天可没带钱!”说着笑呵呵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所有人都跟着笑,说何市长说话特幽默。 “你就是主人,你不坐谁敢坐。”曹天举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家也坐!”何东阳落座后,曹天举又把张筱燕安排到了何东阳的右手边。何东阳朝张筱燕笑笑,张筱燕也笑笑。曹天举坐到了正对何东阳的位子上。其他人也不用曹天举再安排,就很有秩序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官场里混过的人,别的事情可能有不懂的,可开会吃饭坐座位,即使蒙着眼睛也能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 何东阳再一次环视一圈,觉得有好几张陌生面孔,目光经过龙永年时,他很快闪过,最后目光落到了曹天举那儿。曹天举请示何东阳是不是可以开始了,何东阳点点头。这时,何东阳才留意到身后站着的一位外国美女服务员,的确如传说中那般闭月羞花。她正在往客人面前的酒杯里斟酒,而且讲着很流利的普通话:“打扰一下!谢谢!”何东阳才想起刚才进的包厢叫“维多利亚”。 等饭菜一一上来,曹天举清了清嗓子,起身举起酒杯,看看何东阳,又看看张筱燕,说:“古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天,我们有幸能与何市长、张市长共进晚餐,不仅是我们的荣幸,更使我东方国际大酒店蓬荜生辉!首先,我提议,一心一意敬何市长一杯,也算是给何市长接风,祝何市长官路通达,步步高升,在西州工作生活顺心如意!干杯!” 所有人都起身跟何东阳碰杯。何东阳频频点头,说着谢谢。接下来,曹天举才逐一作了介绍。何东阳只留心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天源造纸厂的老板严国强。他不怎么说话,一直观察着何东阳。 曹天举请何东阳和张筱燕动筷子。何东阳让张筱燕剪彩,张筱燕让何东阳剪彩,谦让了一下,何东阳动了一下筷子,算作剪了彩,大家才跟着吃了起来。 饭桌上,敬酒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敬酒也是一门学问。一般情况下,敬酒应以年龄大小、职位高低、宾主身份为序。敬酒前一定要充分考虑好敬酒的顺序,主次分明。要是与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喝酒,也要先打听一下身份或是留意别人如何称呼,这一点心中要有数,避免出现尴尬或伤感情的局面。桌子上的每一个人都显得彬彬有礼,语言恰到好处。龙永年走到何东阳面前,堆着一脸笑容,说:“何市长,工作没做好,还望您批评!”何东阳斜了一眼,不想再提那档子让他不高兴的事,也不接他的话,而是换个话题说:“龙县长最近可好?” 龙永年见何东阳突然打岔,不知道怎么回答,愣了一下,说:“好好好!以后还得何市长多多关照!” 何东阳呵呵地笑着,正要跟龙永年碰杯,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放下酒杯,伸手去摸手机。桌子上的人就都不说话了,只等何东阳接电话。何东阳一看是省电视台贺敬东打来的,知道是专题片的事,就朝所有人点点头,走出了包房。 接完电话回来,何东阳脸上洋溢着别人难以琢磨的喜悦。龙永年还守在何东阳旁边等着跟何东阳碰杯。何东阳装作没看见龙永年,坐回座位就把头侧过去跟张筱燕窃窃私语起来,不再搭理龙永年。龙永年一看,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张筱燕一看这阵势,要这样敬下去,他们一定得喝醉,便凑在何东阳耳边低声耳语着。何东阳站起来,说:“大家都敬完了,我也敬杯酒。”桌子上立刻安静了下来。何东阳继续说:“首先,敬曹董事长一杯,感谢盛情,同时祝曹董事长事业辉煌,财源滚滚,成为全省乃至全国民营企业的领军人物。来,干杯!” 曹天举一听,高兴地起身,笑着说:“谢谢市长鼓励,我们能走多远,全仰仗何市长的支持!”说着,其他人也起身,抢着跟何东阳碰杯。何东阳又单独一一敬完。等张筱燕敬完酒后,曹天举似乎很懂何东阳的心思,马上说:“我宣布,敬酒阶段结束。下面,搞个娱乐节目,规则是这样的,人人轮流做庄,庄家出一个节目,如果大家都觉得好,除庄家外每人一杯酒,只要有一票否决,庄主喝酒。龙县长先带个头吧!” 龙永年看看何东阳,像是有些紧张,搓着手说:“那我讲一个笑话……”何东阳跟张筱燕交换了眼神,插话道:“曹董事长,我看是不是这样,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明天都还要上班,笑话留着下次再讲,你看好不好?” 龙永年愣在那儿,张开的嘴巴僵住了。曹天举一看,马上笑着劝道:“何市长,时间还早呢!再玩会儿吧!”正说着,包厢的门打开了,进来一时髦的中国女孩子,身后跟着两个外国女孩,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这让何东阳一怔。 “哟,何市长怎么说走就走呢!”领头的女孩说道。 这时,曹天举适时地走到何东阳身边介绍道:“这位是东方国际大酒店总经理李珊珊!”何东阳点点头。正说着,身后的女孩已经把盛满酒的杯子用托盘端了过来。 “何市长,您能亲临我们酒店,让小女子备受感动。饭菜不好,请市长批评!”李珊珊说话的声音很柔软,到耳边似乎就变成了一曲甜美的乐曲,不像何东阳见过的一些女人,只要见着领导,恨不得把肠子都嗲出来。何东阳慢慢起身,呵呵笑着点头道:“饭菜味道不错!” “能允许我给您敬杯酒吗?”李珊珊说着已经把酒端到了何东阳的面前,“何市长如果觉得可口,今后可要多多关照啊!”何东阳接住酒杯,闻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这味道让何东阳有些醉意。一杯酒下肚后,李珊珊又端过一杯,附以自然而贴切的劝酒词,让何东阳都由不得自己不喝。 在何东阳的坚持下,曹天举不得不散席。 何东阳虽然是过斤的酒量,可还是觉得头有些晕。张筱燕喝得也不少,跟在何东阳后面。李珊珊一再邀请何东阳和张筱燕去喝杯茶,何东阳也不好推辞。等他们坐到另一个包房时,李珊珊就成了服务员,旁边只有曹天举和龙永年,丁雨泽和曾颖被安排到另一间包房喝茶聊天。 曹天举说:“何市长,要不我们玩会儿牌?” “不了!坐坐吧!”何东阳没有心思。 龙永年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何东阳,哭笑不得地说:“何市长,我对不起你,上次……”何东阳知道龙永年要说什么,他不愿听。像龙永年这种墙头草,跟着谢明光转了半天,现在可能感觉到谢明光有了危机,马上又往自己这边倒。何东阳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他早已暗下决心迟早得将他拿掉,于是摆摆手,示意不要讲了。龙永年坐了一会儿,又说:“事情都解决了,多亏了老曹,是他拿出了五十多万才把那些家属打发了。” 何东阳猛地抬起头看着曹天举,难道“无利不起早”这句话用在曹天举身上错了?他凭什么要拿自己的钱替白嘉元还账? “呵呵,龙县长,那都是小事,别再提了。”曹天举笑着打着了火,伸到了何东阳脸前。 何东阳吸了一口烟看着旁边半天没说话的张筱燕。张筱燕说:“曹董大仁大义,是如今民营企业家的风范啊!” 曹天举有些不自然地笑着,然后又说:“何市长、张市长,我听说市里要对煤炭资源进行一次大的整合,不知道是怎样的政策?” “具体怎么个搞法,你应该问张市长。” 曹天举和龙永年都把目光转向张筱燕。张筱燕笑笑说:“方案正在做。不过,以你运达集团的实力,应该不愁没人跟你联姻吧?” “二位市长说得是。我也想借政府政策的东风,把企业进一步做大做强。不瞒二位市长,我是有这么个想法,如果这次能整合好,将来向上市企业这方面发展!”曹天举说。 何东阳一听曹天举的话,马上坐了起来。没想到曹天举脑子就是好使,居然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何东阳一到西州,就对西州的发展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一个以农业发展为主、工业主要以采掘业为重点的经济发展模式,要想出新出彩,必须转变工作思路,做大做强工业,工业反哺农业。特别是鹰凹山煤矿事故后,何东阳对全市的大大小小的煤矿都进行了一番研究,想通过资源整合,进行规模化开采,不但杜绝了安全事故的频发,而且可以整出一两个上市企业,这不仅对西州的经济是一个推动,还会为他在西州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何东阳首先盯上的就是运达煤炭集团。何东阳虽然心中有了亮色,可他仍平心静气地说:“曹董事长想法很好,等方案出台后再说吧!” 何东阳现在才彻底明白了,曹天举请的这顿饭,目的是为后面的煤炭资源整合打基础。真是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这时,龙永年的手机响了,他急忙到外面去接电话。没两分钟,神色慌张地进来,闪闪烁烁地看了曹天举一眼。 “龙县长,怎么了?”曹天举问道。 “白嘉元在看守所自杀了!”龙永年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何东阳怔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