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官》 第一章 柳鸿在服下两瓶安眠药的时候,回想起自己不得已做出北上云州谋出路的决定的那个晚上,那既是幸运的起点,也是不幸的起点。 当时她省城遇险萌生来云州之念,可以说纯粹是为了逃跑。同时,她又发现了云州存在的巨大机遇。云州是旅游城市,外国人不断。应当多和外国人打交道。老外钱多,好骗,一走了事,绝无后患。 柳鸿在“空——哒”的列车行进声中,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 被骗与骗人,构成了她短短三十余年的生活中主要的人生经验。她已无暇再回顾自己在省城历险的种种经历,而忙于清理自己如何在云州立足的思路。 这些年来,她已深知,骗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通过正当渠道办不到的事情,略施骗术就办到了。如今是充满欺骗的时代,假货充斥市场,假话充斥官场,你骗我,我骗你,如同做游戏。男人行骗凭了一张嘴。女人同样有嘴,女人的嘴更巧更甜,绝不比男人差。女人还有一样东西是男人没有的,那就是姿色。在人们追逐色情的时代,姿色是最宝贵的资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当然这种资源是很短暂的。女人全靠年龄优势。二十多是橄榄球,谁都抢着往怀里抱;三十多是乒乓球,推来推去,都不想让它落到自己的台面上;四十多是足球,连手都不想动,只用脚踢走了事;五十多成了高尔夫球,见了就是一棍,打得远远的,眼下她的实际年龄虽已进入“乒乓球”,但凭她的天生丽质,往小说四五岁谁都不会怀疑。这就是说,她还能在“橄榄球”里混四五年,如果在这四五年内办不成事,资源一掉价,以后就更不好办了。 柳鸿对自己姿色的吸引力毫不怀疑。她身材苗条,凹凸有致,腰细胸丰,加之一双大眼睛,一对小酒窝,那就没得说了。对于她的评价,城市人说是漂亮,乡下人说是俊气。更有一些火辣辣的说法,村里青年人说,能同柳鸿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让死,咱也愿意。城街上的人另有说法,他们遇见漂亮女子,就要喊一声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暗语:“豆腐!”大约是白嫩水灵的意思。可见了柳鸿时喊道:“豆腐!豆腐!呀呀豆腐!”一连三声“豆腐”,中间还加了“呀呀”惊叹之声。 但她得找个落脚点。 云州下车后,柳鸿想到这里有一位叫王萍的表姐。说是表姐也很勉强,是她的表姐的表姐,拐弯抹角,八杆子也够不着的亲戚。可是出门在外,本县人见了都有几点亲热,何况远近还沾点亲,找她了解点情况信息还是可以的。 她在表姐家见过王萍一面,她记得好像是在一个经贸系统办的什么单位当医生,那里能洗温泉澡。就凭这点记忆,她向一位出租车司机打听,那司机说:“你说的一定是经贸系统的温泉疗养院,中外客人很多,我常跑那里,小姐上车吧。” 柳鸿顺利地找到王萍。 王萍乍一见柳鸿,有点发愣。待柳鸿喊了一声“表姐”,才醒悟过来,说:“哎呀,是柳鸿表妹吧?咱们见过一面,那时你读高中。一晃几年过去了,你比那时更成熟更漂亮了。” 柳鸿说:“表姐记忆力真好,连名字都能记得清。” 王萍说:“你刚到,我也不能招呼你。今天是公休日,孩子在少年宫学画画,我得领去,一直等他学完才能回来。你先洗脸,歇歇身子,再自己动手做点饭吃。喏,挂面、方便面全在橱柜里。” 王萍走后,柳鸿洗了把脸,就开始收拾家。她先把王萍没来得及洗的锅碗洗了,然后又拖地板,擦拭墙裙、门套。擦完了,见墙上镶了一面大镜,上面蒙了一层灰尘,客厅的大窗户也是如此,就踏着凳子,用湿布擦了干布擦,弄得亮亮的,给人以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感觉。 王萍回家时,既觉欣喜、又感惭愧地说:“表妹呀,你看我生活得多狼狈。可没办法,新文出国考察三个月,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瞎将就,把个这家弄得不成样子。经你一收拾,简直像变了个家似的。” 柳鹏说:“表姐,我是出来打工的。找个工作也得有个过程,你要不嫌弃,我就在你这里住上几天。别的忙帮不上,收拾收拾家,蒸蒸米饭,做做面条,洗洗菜,总还能帮得上。” 王萍说:“太好了。你姐夫不在,我也挺孤单,有你作伴当然好。你就是找到事情干,也可以来家住宿,空着一问房没人住呢。” 就这样柳鸿在王萍家住下来。 每天上午王萍上班走后,她先收拾家,然后洗菜、和面,为午饭作些准备。十点以后没事了,就到外面阅报栏看看报,主要是看招聘广告。有时也到王萍的医疗室坐坐。到了下午她可以到街上逛逛。除了留心贴到墙上的那些野广告外,重点是宾馆,打问些有关外国人的情况。服务员告诉她,这一段外宾不是太多。她同宾馆的几位陪客小姐很快就混熟,“他们像牲口一样折腾一晚,才给十几美元,你吵架都没用。而且特精,干不完事绝不给钱,想骗都骗不了。”另一位小姐说:“柳姐你记住干到紧要关头时,再跟他搞价钱,他才会多给点。你还告他,要是说话不算数,你就按铃报警,这样他就不敢骗你了。” 晚上睡到床上,柳鸿就反复想陪客小姐传授的那些真经。同外国人真刀实枪地干,原不是她的选择。她怕染上艾滋病,把老本丢了。她只是想耍耍手腕,骗取憨老外的钱。然而生活中的事情常常同人们传说的并不相符,这就动摇了她把老外当作主攻目标的战略思想。她有些发愁了,没有钱,就不会有固定的工作,这就危及她的婚姻,只能门当户对,打工妹找个打工仔了。难道一辈子只能靠临时打工糊口吗? 这天中午,王萍下班以后,两人一起动手做饭。一个炒菜,一个和面,边做边拉话。王萍说:“我们疗养院有位老太太,从北京来的。七十多岁,年龄不算太大,可腰腿有毛病,是来泡温泉澡的,每天泡两次,要住一百天。 她一来我们这里就热闹了,各级领导们隔三差五地往这里跑,院领导就跑得更勤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柳鸿说:“一定是老太太有权,官不小。” 王萍说:“不对。听说老太太原先也是个普通干部,在什么机要部门管文件。何况已退休多年,哪里还有权?” 柳鸿说:“那她儿子一定是大官。” 王萍说:“你的脑子好使,不完全对,但也差不多,沾边了。她小叔子是国家某领导人,老嫂比母,这领导父母早逝,由嫂子带大,关系就更不一般了。你想想吧,那些省市领导们可不是白吃饭的,他们都是掂量了这层关系,才像兔子一样跑得欢实呢。” 王萍接着说:“不过这老太太也不愧为是国家领导人的家属,谨慎得很,送来的东西,除少留点水果,其余一概不收,水果也转手就送到医疗室未,要我们大家吃。” 柳鸿问:“老太太就不出来吗?她在哪里住?” 王萍说:“在二号小楼住。每天上午由她女儿扶着到外面草坪中间的小岛上坐一会。” 柳鹏说:“明天上午我也到草坪去,看看国家领导人的嫂子是个啥样子。” 王萍说:“老太太很慈祥,很喜欢跟别人说话。我到房间走过几回,每回都是剥香蕉削苹果地热情招待,很想让人多呆一会。” 柳鸿说:“你是医生,自然受欢迎。我们去了,人家恐怕就不理了。” 王萍说:“不,老太太很喜欢年轻人和小孩子。外面遇到个孩子,总要拉到怀里来问长问短的。老年人怕孤独,虽有女儿作伴,毕竟还是冷清了些。——哎对了,今天她女儿到医疗室买了一瓶阿司匹林肠溶片,是给老人预防心血管病用的。当时就说到一件事:她们单位正筹备一个什么重要会议,她当紧回去半个月,要我们帮助找一位保姆,只要人靠得住,把老人照顾好。多出钱也在所不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柳鸿脑子反应很快。前面听说这老太太是国家某领导人的嫂子,就感到这人大有接近的价值,现在又听说要雇一个月保姆,更感到机会难得。 忙说:“表姐,你去说一下,让我去吧。” “你?”王萍有点奇怪,“你当紧的是找个工作,这是当保姆,伺候人,而且只有一个月,这对你毫无意义呀!” 柳鸿说:“反正我也没事干,找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找下的,有事干总比闲在家里好。再说,人家省市领导们都那样巴结,你帮她找到一个满意的保姆,也算献点殷勤,有什么不好?” 王萍心里想的正好与此相反。今上午,老人的女儿走后,他们医疗室的几个人就议论过,给这样的家属找保姆,可不是开玩笑。要是伺候不好,人家不满意,你这个找保姆的人就脸上不好看了。万一再出点摔呀跌的意外事故,就更不好交代了,推荐一般人尚且如此,推荐自己的亲戚,责任更大,领导追究下来,自己能担当得起吗?她不敢冒这个险。 王萍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你就安心呆着吧,我也留点心,总能找个事情做的。至于当保姆,人家早跟市里的领导说了,说不定要试呀,审查呀,早折腾开了。人家相信市里领导还是相信咱?咱推荐也白搭。” 柳鸿说:“试试嘛,不行就算了。” 王萍说:“明知碰钉子,何必白张口,你说呢?” 柳鸿没有再作声。她明白表姐不愿意推荐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她决定毛遂自荐,自个去试试。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万万不可惜过。 这一天下午,柳鸿觉得时间过得真慢,她盼天快点黑,盼到天黑,又盼天快点亮。一个晚上竟翻来折去没睡好。 第二章 草坪中央小岛上,建了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亭里有一石桌,周围布置了四个漆成绿色的铁椅。柳鸿不到九点就来到这里,看一本从王萍书架上拿来的琼瑶的言情小说。她对琼瑶的小说很感兴趣,以前也看过不少,但眼下却看不到心里去。一者是消磨时间,缓解等待之苦,二者,要以此给老太太留个高雅的第一印象。既然她的身份已经变成一位大学毕业生,那么一切言谈举止都应与此相符。她觉得这很像是将要上演的一台戏,她这个主要角色就应该这么出场。这一次,她的资本除了相貌给人的亲和感觉之外,应该主要是建立感情的能力。 等到十点半,老太太终于出现了,由女儿扶着一步一步向草坪走来。进入小岛时,柳鸿忙站起让坐,并说: “要是打扰你们,我到别处去去。”老太太忙说:“不不,要是我们不打扰你看书,一块说说话不是更好?” 柳鸿就坐下来。她这才仔细端详母女二人,老人蛋形脸,微胖,头发半白,但精神、气色都挺好。目光里总是带着笑意,十分慈祥。女儿四十来岁,模样不像母亲,瘦长脸,戴一副近视镜,脸上很少出现笑容,俨然是整天以科学仪器为伴的知识女性。 老太太也在端详柳鸿,大约对女性貌美的注目是人的天性,如果说,年轻女子间还或多或少搀杂着忌意的话,在老太太们的眼里,就净化成纯粹的欣赏与爱怜了。老太太瞧了一会,更慈祥了,问道:“姑娘你多大了?” 柳鸿说:“大娘,你看我像多大了?” 老太太说:“大概就是二十三四的样子,对不对?” 柳鸿说:“大娘,我三十了。” 老太太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鸿说:“我姓柳,叫柳鸿,柳树的柳,鸿雁的鸿。” 老太太高兴了:“你看多巧,我也姓柳。五百年前是一家,遇到本家了。” 柳鸿说:“现在也是一家。” 老太太又问到干什么工作、家住哪里、父母是否健在等一系列问题。柳鸿就把她的身世根底讲给老太太听。自然这是昨天夜里构思好的,虚实结合,以虚为主。最后说:“眼下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表姐家闲住。我表姐叫王萍,医疗室医生,说不定你们见过呢。” 老太太说:“何止见过,我们是老熟人了。常常免不了要买点药呀,量量血压、脉搏什么的,麻烦她不少。 噢,原来是王大夫的亲戚呀!” “王大夫很热情,也很实在。”女儿说。这是她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 因了王萍的关系,老太太便觉得一下近乎了许多,便伸长脖子近瞧柳鸿的脸,咂着嘴说:“长得真排场,眉是眉,眼是眼。肤色也好,白里透红,粉嘟嘟的。这都实实在在的,没有化妆,对不对?” 柳鸿说:“我不想化妆,假里假气的。” 老太太乐得笑了:“今天总算遇到知音了。怎么样,玉殊?” 女儿玉殊说:“妈,你又来了。当着年轻人说这话,人家会反感的。” 老太太说:“小柳刚才说了,假里假气嘛。” “要化还是淡点好。”柳鸿在母女之间稍稍折中了下,但总体上还是倾向老太太,“太浓了就假气,不真实。” “是呀是呀!”老太太说,“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特别是两片嘴唇,太红,就像喝过猪血还没有擦嘴,看着还吓人呢。你看看小柳,红是红,白是白,自然天成,多好!” 玉殊说:“不能比小柳。她长得好看,肤色又好,天生丽质,不施脂粉当然可以,可是长相肤色有些缺陷或是年龄大了的,化妆是一种弥补,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太太说:“硬靠化妆也不是办法,出来给人看是一个样子,回家一洗,面目依旧。缺陷就缺陷,老就老了,何必扮一副假面孔?我曾跟玉殊开过玩笑,商品打假,女人的脸也该打假。”说罢笑了。柳鸿也跟着笑。只有玉殊没笑,她有点分心,似乎在考虑别的什么事情。 老太太又问到改革开放以来,柳鸿的家乡有什么变化,柳鸿正要回话,王殊站起来了,对柳鸿说:“小柳,你不急着走吧?你同我妈说一会话,我到服务台给单位挂个电话,好不好?” 柳鸿说:“大姐只管去,我不急着走。” 玉殊走后,柳鸿从饥饿与温饱这个角度来说明家乡的变化。她从集体化时期的“够不够,三百六”说起,有的是听大人们说的,有的是她切身体验。那时她已上学,对吃不饱肚子的痛苦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正说着,玉殊回来,说电话挂通了,单位领导刚出去,过一会还得再挂。 老太太说:“玉殊,你也听听小柳说村里的事,蛮有意思的。” 玉殊说:“你该回去泡澡了,今天出来的晚了,现在泡,赶中午开饭刚能泡完。” 老太太说:“就迟泡一会吧,我想听小柳说完。” 柳鸿忙说:“该泡澡就回去吧,我到你房间去,这样说话泡澡两不误。” 老太太同意了:“这样更好。” 回到房间,玉殊先到浴室放水,然后招呼母亲脱衣服。待老人坐到澡盆后,又去挂电话了。 柳鸿搬个椅子进了浴室,坐到澡盆旁跟老太太聊天。 她还接着外面的话茬儿往下说,讲到在食不饱肚的年月,社员们如何磨洋工,如何说怪话,还讲了几则令人辛酸的小故事。柳鸿感到庆幸,当时在村里老槐树下顺便听来的故事,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老太太听得很认真,很高兴,有些地方还插话细问,得到极大满足。 柳鸿讲了过去,正要讲述现在,玉殊推开浴室的门说:“妈,一个钟头了,出来吧,快开饭了。”原来她挂完电话早就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书。 老太太出了浴室,在穿衣裳的时候,十分感慨地对女儿说:“以往泡澡,你在外面看书,我一人闷在里面,觉得很累,老等不上时间到。今天小柳陪着说话,时间过得快,没觉就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玉殊瞧着柳鸿,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现在遇到点困难,单位工作紧张,我该回去,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可我妈得有人照顾。我准备给市领导讲一下,帮助临时找个保姆。可谁知道能不能找个合适的。” 柳鸿心想,机会来了,便问:“大姐说说条件,什么样的人合适?” 玉殊说:“勤快点,细心点,在吃喝起居方面把老人招呼好。若能像你一样,不嫌老人话多,还能陪老人聊天,当然更好。不过这个要求过高,我作为女儿,也没做到,就不好苛求别人了。” 老太太说:“我这女儿论工作是一把好手,谁都没说的。就是有个沉默寡言的缺点,老也改不过来。我喜欢说话,她不是默默地听,就是拿一本书看,你说了啥她也没听清,硬是跟你胡应答。” 玉殊脸上努出一点笑容,表示对自身缺点的歉意。 柳鸿说:“大娘大姐,不知我够不够条件?” 玉殊:“你指什么?” 柳鹏说:“比如说,你工作忙,在回单位期间,我替你招呼老人,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玉殊说:“你当然没问题,可这行吗?”老太太也说: “是啊,你是大学生,怎么能雇你当保姆呢?” 柳鸿说:“大娘别说雇,我不挣钱。我跟大娘一个姓,又能说到一块,总觉得有点缘分。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就算我帮大姐几天忙吧。” 玉殊脸上有了激动之色,但话说出来仍是平平静静: “你能帮忙当然更好。我满意,我妈更满意。你们一见如故,她简直喜欢上你了。” 老太太说:“这丫头乖巧,有眼色,又不嫌老年人絮叨,能不喜欢吗?” 王殊说:“那这就说定了。说说报酬吧,你说个数,我们绝不为难你。” 柳鸿说:“大姐,我说过了,我是帮忙,不要钱的。” 老太太说:“让你白帮忙,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你就说个数吧。” 柳鸿拽住老太太的胳膊摇了几下说:“大娘,你刚才还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转眼就把我当外人了。咱现在不要说钱好不好?”又转向玉殊:“大姐你只管准备吧,走之前给我交代清楚注意些什么就行了。” 玉殊点点头。 老太太对玉殊说:“小柳既然是王大夫的亲戚,又是住在她家的,你还是跟她说一下好。” 中午吃饭时,柳鸿对王萍说:“表姐,我遇见那老太太和她女儿了,挺好的,没有一点架子。伺候这样的人,倒也舒心。” 王萍担心柳鸿缠着让她推荐,只嗯了一声,就用别的话岔开了。 下午王萍一上班,玉殊就去了。王萍忙让座,她没坐,站着说道:“王大夫,柳鸿是你表妹?” 王萍说:“是我表妹。你见她了?” 玉殊问:“人怎么样?” 王萍说:“挺聪明伶俐,手脚也勤快。她来以后,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 玉殊说:“我跟你说过了,我当紧回单位一趟,我想让你表妹帮忙照顾老人,大约半个月到二十天。你说行吗?” 王萍说:“你们用人,行不行你们拿主意。”玉殊说: “我觉得挺不错。我妈同她更是一见如故,简直有点喜欢她了。” 王萍一听,很是惊讶。柳鸿她亲自出马,打到内部去了,仅有半天时间,就博得人家好感,不简单!她也恍然明白柳鸿要做保姆的用心所在,巴结上这样一位有大背景的老太太,找一份工作还不是一句话吗?此刻,她对这位表妹有了新的看法:她不光是个美人儿,还是个头脑、手腕均非一般的人物。 玉殊又说:“她既是你的表妹,我们就得听听你的意见。” 王萍忙说:“这事你昨天跟我说过,我也曾考虑过表妹,可又一想,给你们做保姆责任重大,担心她做不好,就没敢跟你说。现在你主动提出来了,而且对她挺感兴趣,我还有啥意见?我这就回去一趟,让她去二号楼,你们直接谈谈吧。” 玉殊点点头,走了。 王萍回家一看,柳鸿已不在家了,茶几上留个纸条,上面写道: 表姐,我给老太太帮忙去了。也许今晚不回来了,你不用等我。具体情况见面详说。 妹柳鸿 王萍看罢,心想,这个柳鸿不简单。有了这个大靠山,说不定要成什么气候呢。那时自己这个拐弯抹角的表姐,也许能沾点光呢。 第三章 柳鸿知道,从在村口公路搭上一辆开往省城的依维柯班车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却已完全不同了。 柳鸿曾听不少打工妹讲述过外出打工的经历,一到省城,就租了个便宜的小平房住下。 这天早上,柳鸿吃过方便面,正要出门,有人敲门进来,是一个手提皮夹的青年人,脸型像个倒置的鸭梨,上宽下窄,柳鸿凭经验知道他是个南方人。 “请问小姐,需要办什么证件吗?”青年人说。从口音更证实了他是南方人。 柳鸿问:“什么证件?” 南方人说:“什么证件都可以办。比如毕业证书,专科本科都有,除中央党校,什么都可以办,你可任意选择。” 柳鸿问:“你这证件国家能承认?” 南方人说:“说白了证件是假的,但我们的制作技术已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谁都看不出破绽来,像你这样漂亮的打工妹,再有个像样文凭,还愁没人录用?” 柳鸿有点动心了。她参加高考时,第一志愿报了北方经济管理学院,差五分未达线,从第一志愿打下来,第二志愿人家就不予考虑。她又好高骛远,专科和中专都未报,就彻底名落孙山了。第二年,她又报考,还是那个报法,结果分数差得更远。从此就绝了此念,开始了打工生涯。现在能办个文凭,尽管是假的,对她也是个安慰。何况以假乱真,说不定真能起作用呢。现在毕业分配难了,许多大学生找不下接收单位,不就是携带文凭自谋职业吗?自己要是弄个文凭,身价就高了一个档次。但有个讨价还价的问题,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她把这种考虑装作难于决断,最后还轻轻摇了摇头。 南方人有点着急,忙说:“小姐还犹豫什么?找公司求职,把文凭朝老板桌上一放,比你说多少话都顶用啊!” 又说:“小姐又好漂亮,再有个好文凭,那可是锦上添花啊!” 柳鸿摆摆手:“先生给我戴高帽,是要多诈我钱吧?” 南方人说:“我们价格合理,绝不骗人。再说,我不收定金,一星期后可以做好,你见到证件付款,小姐是不会吃亏的。” 柳鸿问:“做一个大学毕业证多少钱?” 南方人说:“两千元带档案。” 柳鸿说:“太贵,我没那么多钱。” 南方人说:“可以优惠到一千六百元。” 柳鸿说:“不行,我刚来乍到,还没找到工作,哪有那多钱给你?” 好一阵拉锯式的讨价还价,最后说定为一千一百元。 但双方各有一个附加条件:南方人要求柳鸿在打工妹中为他们联系业务,柳鸿答应了,同时也提出要求:必须保证质量,否则她将不予接收。 柳鸿问:“咱们怎么联系?” 南方人说:“用不着联系。到时我把证件送来就行了。 请您告我姓名、院校名、毕业证应该填写的时间,还得两张照片。”柳鸿写了个纸条,又从随身携带的影集里找了两张一寸照片,南方人拿着走了。 十天以后,柳鸿正要到红达餐馆上班,南方人送证件来了,并一再表示抱歉,说迟了三天是印章上费了点事,要她原谅。 柳鸿接过证书一看,暗自惊讶。她没去过北方经管院,但见过该院毕业生的证书。凭她的记忆,眼下这证书不管是大小还是颜色都是一样的。更使她奇怪的是居然盖着钢印。她不禁问道:“这钢印你们也能做得出来?” 南方人说:“钢印是难了点,但它总是人做的。别人能做出来,我们也能做出来。” 柳鸿又指着校长的名字问:“校长的姓名我都不知道,是你们瞎捏造的吧?” “不,不。”南方人说,“我们对许多大专院校都有丰富的资料。你要求填九四年,九四年正是他的校长。九五年以后,就换成其他人了。” 柳鸿惊叹不已,又翻看档案袋。里面有学生成绩总表、毕业论文、毕业鉴定等,一应俱全。那成绩表上填写的分数,多为80分以上,也有少数是60多分,很真实自然,毕业论文是一份电脑打印稿,并有评语、班级和指导老师分别签署的意见。柳鸿没见过真的,但她的感觉上同真的一样,很像回事。她本想挑点毛病杀杀价,可实在无可挑剔,就如数付了款。 南方人说:“我说过,我们是在占有详细资料的基础上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制作的。你就是拿到这个学院去,别人也看不出是假的来。柳小姐只管放心用去,不会出问题的。” 南方人走后,柳鸿想:从此以后,自个就是一个大学毕业后没有接受分配而自谋职业的人。当然一切言谈举止都应与之相符。还想:虽然有了证件,但也不可滥用。滥用必然有失,做出个真人不露相的样子,不到必要时是不可轻易出示的。 柳鸿在收到证件时,已在红达餐馆上班好几天了。这是个有着五个小包问和一个八十平米餐厅的中型饭馆,老板是个中年人,姓麻,也名副其实,脸上确有不少麻子。 麻老板很和气,常常是用鼓励的办法,像哄小孩一样,让打工仔打工妹们为他拼命地干活。 工作是够繁重的,从上午10点上班,直到晚上11点才能下班。没家的打开折叠床就在餐厅过夜。柳鸿自称有家,骑了一辆仅用50元钱买的旧自行车回家。当时的口头协议是:试用一个月,工资100元。试用期满,如果老板满意;就留下来继续干,月工资提为700元。柳鸿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县里打工时,每月只有300元,现在翻了一番还多,可以暂时立足了。 时间过得真慢,总算把一个月的试用期熬下来了。 这一天,柳鸿八点准时来到餐馆时,才想起餐馆翻修地板,停业一天。见掌勺的刘师傅蹲在台阶上吸烟,便走过去。 刘师傅问:“是不是麻子让你来的?” 柳鸿说:“我忘记今天停业了。” 刘师傅说:“那两位已经打发走了。” 柳鸿问:“谁?小白和小张?” 刘师傅点点头。 柳鸿问:“她们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刘师傅将烟头一扔,说:“这是麻子的惯用手法,先说是试用,期满时找个借口打发走,再试用新的,这样老是以每月100元使用廉价劳力。你恐怕也不例外。” 柳鸿很觉震惊。心想,这麻子心真黑!她问刘师傅: “他在不在里面?” 刘师傅说:“新到一批水产,他看去了。很快就—— 那不,回来了。” 柳鸿迎过去。 麻老板说:“小柳,我正想找你。” 柳鸿说:“我也是来找你的。我的试用期已经满了,你该有个话了。” 麻老板说了声:“你来。”便进了餐厅,又进了一号包间,示意柳鸿坐下。柳鸿坐了。麻老板坐在她对面,又站起来说:“小柳你是知道的,现在餐饮这一行很不景气,我这里也不例外,下个月能不能开下去还难说。你另找门路去吧。” 柳鸿没作声,她心头怒火上窜,努力克制着。她在想怎么回击这个黑心人。 麻老板说:“实在没办法。这样吧,你走时留下住址或电话,我这里情况好转时,就叫你回来。” 柳鹏站起说:“麻老板,你的情况一定会好转。你违反《劳动法》,以每月100元雇用廉价劳力,一批又一批,多少姐妹们的血汗还喂不肥你?” “你这是什么话?” “你的伎俩我早调查清了。” “小柳你别急。我昨天没打发你走,留到今天,还是同他们有所区别的嘛。” 柳鸿没作声,等着听他的区别。 麻老板说:“你只要对我服务得好,我可长期留用你,工资再加点,每月800元。” 柳鹏问:“麻老板,我这一个月哪些地方还服务得不够?” 麻老板说:“工作可以。我说的是对我个人,有点特别的服务,明白吗?” 柳鹏故意说:“不明白。麻老板有话就直说好了,现在的时代,一切交易都可以摆到桌面上谈的。” 麻老板说:“那好。我说的是感情方面来点服务。行不行?” 柳鸿沉默了一会,慢慢抬起头来说:“麻老板既然有这心思,我满足你的要求。” 麻老板高兴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柳鸿说:“今天就可兑现,这你该相信了吧。” 麻老板一兴奋,就去抱柳鸿。柳鸿后退一步,指了指大厅里干活的工人,然后说:“别着急。今天停业有时间,过一会你找个地方,我跟你走,不过在这之前我有点事,你得帮帮忙。” 麻老板说:“什么样事?” 柳鹏说:“我走时老母亲还病着,就等我寄钱回去看病哩。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急啊!你给我预支两个月的工资,我立马就去邮局汇款,这样就无牵无挂,可以一心一意地跟你玩了。” “这……”麻老板既兴奋,又不愿预支,“我今天没带钱来。” 柳鸿说:“到隔壁肉铺借去。你以往不是常借吗?” 麻老板说:“还有,这预支没有先例,一旦破例,以后就……” 柳鸿打断他:“跟你上床,对我来说难道有过先例吗?” 麻老板已经欲火中烧,只想快点上床,就说:“行行,预支就预支吧。”说罢到外面转了一下,钱却是从自己口袋里掏的。点了1600元,回来给了柳鸿,并说,“那你快去,越快越好。” 柳鸿甜甜一笑,又在麻老板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说: “我知道。我比你还心急呢。”说罢挎了小包往外走,骑上她那破车子,朝东骑去,因为邮局在东边。 柳鸿一走,麻老板就打电话跟附近一家旅馆定下一个房间。然后在地上踱步,想象着这个女人身上可能会有的种种美妙之处。想得入了境界,下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赶忙打住,做了个深呼吸动作,以平息内心掀起的狂涛。 麻老板失算了。此刻柳鸿已躺在硬板床上得意呢。费力干了一个月,只能得到100元,施骗术只用几句活,就得到1600元。看来骗是行之有效的,无须投资就获得丰厚利润,她也庆幸自己没把住址告诉任何人。估计麻老板也会寻找她的,但三百万人口的城市里要找一个隐藏的人,谈何容易。让他找吧,找上几天也就不找了。她计划在屋里躲上几天,也好好歇上几天,然后到远点的地方,比如桥西一带,再找个事情干。 这时,隔壁一位叫朱兰的三陪小姐推门进来,问: “柳姐,你今天不上班啦?” 柳鸿说:“我不去那里上班了。” 朱兰问:“怎么回事?” 柳鸿就将麻老板骗用廉价劳力的事说了一遍。 朱兰听了说:“柳姐你初初出来,还有点不适应。其实并不奇怪,社会就是这样,你骗我,我骗你,谁骗住准也算,只是你有些太老实,亏了。你不会骗他一下?”说着从裤口袋里掏出个手机来,晃了晃,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柳鸿说:“买的吧?” 朱兰说:“买?我才没有闲钱买呢。我告你,骗来的。”接着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柳鸿。 原来朱兰一个星期没到歌厅了。这一段公安部门查得正紧,老板就让小姐们回家避避风。呆在家里没有收入,也憋得慌,朱兰就同几个姐妹一起到电影院陪看。所谓陪看,就是陪那些有钱的老板和公子哥儿看电影,得个一二百块钱的小费。当然让那些人过过手瘾,捏捏摸摸,也是明摆的事儿。昨天晚上,朱兰陪一位老板看了一场电影。 老板太吝啬,只给她50元,可便宜占尽。朱兰很不满意,可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伸手在那人的肩上摇了几下说: “大哥,拿你的手机来,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那老板正摸得兴奋,有点舍不得松手,就说:“别忙,电影散场再打不行吗?”朱兰说:“说好的通话时间,我妈还等着呢。快拿来用用。”老板没法,只好把手机拿出来,朱兰拿了手机,到门口头都没回,溜之乎也。 柳鸿听了,同自己对付麻老板如出一辙。但她还是做出很佩服的样子说:“你真行!不过你小心遇见那老板。” 朱兰说:“当然我得小心。可万一遇上了,我也不怕。 骗走你手机?那是我挣的。你捏得老娘Rx房还疼呢。拿你个烂手机,我还感到吃亏呢。他能咋?我看他也没啥办法。” 柳鸿说:“你真辣!” 朱兰说:“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这,你玩我,我也玩你。 不玩是不玩,既玩就玩个心跳!怕啥?” 柳鸿觉得很受启发,很受鼓舞,也觉得增加了力量和勇气。她感到自己玩了一下麻老板,玩得痛快,玩得解气。直到朱兰走后,她仍在这种兴奋之中。对,要玩就玩个心跳! 在屋里歇了一天,看书睡觉交替进行,到了傍晚,柳鸿就去敲朱兰的门,想约她出去正经吃一顿饭。可是朱兰不在,可能是又到哪个影院陪看去了,她就独自向外走去。附近有家饺子馆,很有点名气。她想买一斤饺子拿回屋里来吃。 刚出胡同口,闪出三个人来,刷的一下挡住去路。为首的二十七八的样子,大圆脸。其余两个年龄小点,一个脸凹颊翘,一个长条儿脸,柳鸿第一个反应是:一定是麻老板派人来抓她。她愣了。 “小姐,等你多时了,等得好苦。”大圆脸说。 “等我有事?”柳鸿故作镇静地问。 “事情很简单。”大圆脸说,“不伤筋,不动骨,你舒服,我痛快,玩两个钟头就把你送回来。你要是不同意呢……” 凹脸刷地掏出匕首,朝柳鸿肚上轻轻戳了一下。 柳鸿明白了,是遇上流氓团伙,她的选择是:或遭强暴,或死于这举目无亲的街头,俗话说急中生智,在这情急之下,她突然生出个缓兵之计,便说:“这算啥事,还用得着大动干戈?只是我中午没吃饭,还饿着呢。我看这样吧,咱一块吃点饭,我请客,怎么样?” 大圆脸说:“既然小姐这么开朗,那就先吃饭。客我们请,你说到哪儿吃?” 柳鸿说:“就近到对面吃饺子吧。” 来到饺子馆,大圆脸要了一个包间,主食点了饺子,菜要了十多个,喝酒自然不能少。大圆脸举起酒杯说,为了庆祝结识这位大美人儿的伟大胜利,要痛痛快快喝几杯,还要柳鸿与他们同干。柳鸿说她不会喝酒。凹脸说,你喝到嘴里再吐到杯里,他情愿替她喝。柳鸿还是坚持不喝,只是殷情地倒酒劝酒,在此期间,她脑子里想着逃离之计。想到借解手溜走,但一旦被他们追上,就坏事了。 也想过用灌醉他们的方案,但也觉不妥,一者自己不喝硬灌别人,容易引起怀疑,二者酒喝多了必胡闹,她当场就会遭殃。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自以为两全之计,她想试试,看看效果如何。 这时那三个人正喝到高兴处,几杯酒下肚欲火也被点燃。圆脸朝柳鸿靠了靠说:“还没问你叫啥名字?” 柳鸿说了她的姓名。 圆脸说:“柳妹,我可等不得了,先预支一个吻吧。” 说着就要亲柳鸿。柳鸿身子一偏躲开,接着就伏到桌上抽泣起来。 柳鸿两眼居然泪水汪汪,说道:“同兄弟们在一起,我感到既踏实,又开心。要是经常能这样,该有多好!可惜,我没这福气,我得离你们远点才好。” 圆脸问:“这话怎么讲?” 柳鹏说:“我有性病。当然我可以不管它,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这不把弟兄们害啦?我不忍心啊!” 三人为之一愣。少顷,圆脸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声说: “你也用不着伤心。我认识一位性病专家,他有特效药,两个月保证根除。” 柳鸿说:“还有更可怕的,医生怀疑我有艾滋病,早几天就让我再去确诊,我没去。” 长条脸问:“你为啥不去?” 柳鸿说:“我没钱了,只能等做工挣下钱才能去。” 圆脸使劲一拍桌子:“自古英雄救美人,弟兄们,我们帮她一把。”说着就掏钱。其余两人也掏出钱包。三个人凑了980元,给柳鸿放进包里。柳鸿作出深受感动的表情说:“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的恩德。这样吧,我明天后天跑医院检查,要是确诊为艾滋病,那就啥话别说了,我将远离你们而去。如果不是艾滋病,我就集中力量治疗性病。你们就耐心等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就属于你们,你们爱怎么玩都可以。” 圆脸叹了一声说:“只能这样了。那你把检查结果早点告诉我们。” 柳鹏说:“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见面,我把诊断结果给你们看。” 这以后,三个喝酒全然没了以前的兴致。柳鸿倒趁机多吃了几个饺子,赶忙放下筷子,说明天要上医院,她想早点回家休息,三人没有勉强她,还把她送到巷口。 柳鸿回到小屋,细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时,觉得很是后怕。她此刻心情可以说是喜中有忧。喜的是她终于化险为夷,还得了980元钱。忧的是,今天脱险只是权宜之计,可怕的命运依然在等着她:得罪了这些人,她只有死路一条,可依从了他们,那就变成他们的性工具,后果也不堪设想。她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搅得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几乎一夜未眠的柳鸿,简直是伤透了脑筋,到凌晨四点时,终于有了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离开省城到云州去。 五点三十分,她登上北去的火车。 第四章 柳鸿绝对是有心计有头脑的人物。 女儿玉殊回京后,柳鸿接手了老太太,暗暗给自己订了“服务项目七条”: 一是聊天。她抓住老人爱说话、怕寂寞的心理,每天动脑子找好多话题同老太太聊。她还到书摊上买了一本《笑话精选》,有计划地每天说上几则,逗得老太太一个劲地乐。 二是陪浴。老太太一个人泡澡感到闷,因而觉得时间长,受不了。她就搬个椅子坐到浴盆旁,同老太太聊天说笑话。这样每天泡澡从一小时增加到一小时半,老太太还说时间过得快。 三是按摩。说来也巧,柳鸿高中毕业后,在女友郭清雅家住过一段时间。郭父是一位退休的中医按摩大夫,在家里开个诊所,每天都有腰腿病患者前来就诊,柳鸿没事干,就跟着学。先是看,记住了诸如肾俞、命门、长强、委中、足三里等十几个主要穴位,后来在郭老中医的指导下,也动手干,推、按、捏、揉几种手法都能熟练运用,只是手劲小了点。没想到,几年之后,在这里派上用场,每次泡澡后,接往来半小时按摩。她手劲小,就使出吃奶劲,使老太太感到有点痛,可按摩结束后,又说挺舒服的。 四是室外转游,由上午一次变成上下午各一次。而且改变了在草坪小岛上坐着不动的做法,她搀着老太太慢慢走动,累了坐下歇一会,歇过劲来再慢慢走动。 五是准时服药。老年人记忆力减退,吃过药后常常怀疑是否吃过,有时本来还没有吃,也记得好像吃过了。为此事,玉殊在时,母女俩常有互相埋怨的情况。柳鸿接手后,将服药时间排到纸上,一到时间,凉好水,取出药,送到老太太手里。这样老太太不用为想不起是否服了药而苦恼了。 六是读报服务。柳鸿从闲谈中得知老太太在家时有读报的习惯,柳鸿就找疗养院领导联系,办公室就给小二楼提供两份报纸。每天报纸一到,柳鸿就将全部题目预告一次,然后按老太大选中的篇目细细读来。老太太高兴道: “有了报纸,我就知道国家正在干啥,也知道国际上有啥事了。” 七是娱乐。从闲谈中柳鸿了解到老太太上学时,曾是班级文娱活跃人物,就要求老太太唱她小时候唱过的歌,老太太就唱,而且唱得挺认真,柳鸿自己也唱,唱当今的一些流行歌曲。有时柳鸿又要同老太太一起表演,比如合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对唱《刘三姐》中的一些段子,自然是她扮刘三姐,老太太扮陶秀才。一老一少,一高一低,一细脆一暗哑,常常是自个把自个逗得笑个前仰后合,也算达到自娱的目的。 这样做了几天之后,柳鸿征求老太太的意见:“我没经验,不知道这样陪你行不行?” 老太太说:“蛮好蛮好,没说的了。你比我女儿都考虑得周到细致。同你在一起,我都变得快年轻了。” 柳鸿说:“这都是我想当然安排的。你有什么想法? 要有你就不客气他讲出来,我好改正。” 老太太想到一点事,就笑着说:“你硬要我提意见,那就提一条吧。昨天的报纸上,有一篇文章,你没点到,给漏了,我是过后自己看到的。” 柳鸿问:“哪篇文章?” 老太太说:“题目叫《提防女骗子》,说当前社会上的女骗子日益增多,有的以色相为诱饵,骗钱骗物;有的化妆成尼姑,走家串户化缘骗钱;还有的装作受了什么害,用眼泪迷惑人,向你求助;还有……记不清了,反正有好几种。像这样的文章,我还是想听听。” 其实这篇文章柳鸿在接到报纸时就看过了。只是做贼心虚,故意漏掉的,现在老太太突然提出,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见老太太是随便说的,没有别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笑着说:“是我一时粗心就给漏掉了。以后努力改正,预告节目时,一定细心一些。” 老太太笑道:“你可不要当真,要说提意见,可真没提的。可你硬要问我,我就说了这丁点儿事情。以前演样板戏时你还小,一定记不得了,《沙家浜》里,沙奶奶向郭建光征求意见,郭建光就提了一条意见,说你对我们关心照顾得太好了,顿顿饭时有鱼虾,吃得我们都胖了,笨了,路也不能走,山也不能爬,这样下去,怎么能打仗杀敌呢?我这提意见,和这差不多,也是没话找话,逗逗乐子。明白没有?” “明白了。”柳鸿说着,撒娇地搂住老太太的脖子。 不知是精神作用,还是延长泡澡和增加按摩起了作用,反正老太太的病自柳鸿服侍以来,一天天好转。以前只能慢慢挪着步到草坪小岛上去,现在每天两次出门,变坐为走,扶着柳鸿的肩,在房间至医疗室之间慢慢走几个来回。老太太这全归功于柳鸿,感叹道:“合该我的病好,要不,怎么会遇到小柳你呢?” 女儿玉殊回京后,总有点不大放心,最初那几天,几乎是每天一个电话,总机就直接转到房间来。每当老太太接电话时,柳鸿考虑到人家母女之间有些心里话,自己在跟前恐怕不方便,就躲到外面去了。其实她并没有走远,就在窗户下面踱走,窗户开着,屋里老太太说了些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是柳鸿服侍老大大的第三个星期的最后一天,玉殊又打来电话了。柳鸿照例是把话筒交给老太太手里,就到外面去了。 玉殊在电话里说:“妈,这一阵总算过去了,领导催着让我去伺候你。我准备下星期去。” 老太太说:“你总有做不完的工作,这我知道。你就不用来了,我啥时回去时,你来接我就成。” 玉殊问:“这行吗?” 老太太说:“没问题。小柳照顾得很周到,可以说无微不至,身体好多了,精神也愉快,你上你的班去,我倒想让小柳多陪我一段时间。玉殊,妈跟你说句心里话,妈有点离不开小柳了,你说怎办?” 玉殊说:“那我就不去了,让她多陪你一段时间好了。” 老太太的话,柳鸿在窗外都听见了。她感到时机成熟,脑子里装了好几天的一个主意,可以实施了。 柳鸿回到房间后,坐到老太太身边,低头不语,满腹心事的样子。 老太太瞧着她问:“你怎么啦,小柳?” 柳鹏说:“我估摸玉殊姐要来了。她一来我就得走,我舍不得离开你。” 老太太说:“我跟玉殊说了,我啥时回北京时她再来接我。咱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呆在一起。” 柳鸿绝对是一个好演员,脸上顿生喜色,但随即又忧伤起来,“那一个月以后呢?”说着竟眼里涌出泪水。 这一下子牵动了老太太的感情神经,她也几乎要掉泪,一伸胳膊将柳鸿搂在怀里,抚着柳鸿的头发说:“孩子,我何尝不是这样呢?不过还是学点古人的胸怀吧,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中。还没到歧路,我们怎么就沾巾了呢?”顿了顿又说:“你可以给我写信,打电话,节假日还可到北京看我,这样不就可以经常见面吗?” 柳鸿说:“无亲无故,老往你那里跑,人们会有闲话,说我攀高枝儿,赖着缠着你,总得有个名分才是。” 老太太说:“社会上熟人相交朋友相交有的是,你我作为忘年之交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要什么名分不可。” 柳鸿没再吭声。过了一会,她突然喊道:“姑妈,我取报去吧。” 老太太愣了:“你称我姑妈?” 柳鹏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是我姑妈,醒来越想越觉得像这么回事。在咱中国,母亲和儿女多数不同姓,可跟娘家侄儿侄女却是同姓,你我同姓柳,这一点吻合了。 还有,我照着镜子细细琢磨过,我的脸型和眼睛有点像你,这也应了‘养女像姑妈’的俗语。因此就让我喊一声姑妈,圆了我的梦吧。” 说罢,嫣然一笑,取报去了。 老太太愣了片刻,也就释然,反正岁数在这儿摆着,你是小辈人,爱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吧。至于这称呼后面有什么事情发生,连想都没想。 打这以后,柳鸿就喊老太太姑妈,慢慢的,老太太也就习惯了,默认了,心里想:就算是我认了个干侄女吧。 我娘家有四个侄女,柳鸿就算第五个了。 到这一刻为止,柳鸿第一步目的已经达到,有了一笔可观的政治资本,就看她看怎么样利用它了。 第五章 大凡人们争先获取的东西,往往可以用作诱饵以获取特殊利益。诸如感情、姿色、才略等等,概莫能外。 现在柳鸿消费着感情。姿仪与才情,而正是这些东西,曾被人随意糟踏,她认为,自己行骗灵感的触发者正是自己受骗的经历。 柳鸿说,她三岁时就受骗。骗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生父母。那是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早晨,母亲给她洗了脸,又换上一身新衣,说是要带她到镇上赶会,还说镇上耍狮子舞龙灯,怪好看的。结果却把她背到西边的太平庄一家柳姓的炕上,父母和柳家夫妇耳语了一阵子,就要溜走,被她发现,把母亲的腿给抱住了。妈妈便红着眼说:“孩子,这就是你的家,他们就是你爸你妈,你是回家来了。”爸爸也说:“是你这妈没奶水,寄到咱们家奶你的,你该认亲娘了。”她自然不听这一套,死死抱住妈妈的腿没命地哭喊。妈妈也泣不成声,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就说:“好,咱不走了,等着吃饭,吃过饭带我娃一起回去。”妈妈把她抱在怀里,一面哭一面摇。在妈的眼泪和摇晃中,哭累了的她安然睡去。一觉醒来,父母已无影无踪。她自然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哭闹,可年仅三岁的女孩,哭又顶何用呢? 柳鸿懂事上学以后,才弄清其中的内幕。原来她的亲生父母一连生了四个女孩,她是老四。盼儿心切的父母,偏偏尽生女娃,又考虑女儿多难以糊口,就狠心将她送给一直未开怀生育的太平庄柳家夫妇收养。从此,天真无邪的她心里装上了一个恨字,恨父母心狠,恨父母骗她。有一次村里来了一双男女,悄悄站在学校门口看她。当村人悄悄告诉她他们就是她的亲生父母时,她就哭了,转身就走。还觉不解恨,捡一块瓦片朝他们掷去,骂道:“骗子不得好死!” 柳家夫妇起初还对她不坏,如亲生一般对待。后来生了个男孩之后,对她渐渐冷淡了。也是她懂事以后才明白其中的原委。原来乡间有个说法,迟迟不开怀的妇女,只要收养一个孩子,便能引来亲生,而且是养女引男,养男引女。果然,柳家夫妇在收养她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男孩。起初柳家夫妇还感激她,说她好运气,给他们引来个男孩。可是随着对男孩溺爱的日益加深,也就忘了她的功劳,对她变了,甚至还带点半虐待性质。有啥好吃的,弟弟一人独吞,挨打受罚的事却全落到她身上。这就造就了她体弱多病,骨瘦如柴的生存状态。养父养母不再喊她红红,而是喊她瘦猴。特别是当弟弟哭了之后,养父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喝一声:“瘦猴,你找死呀?”有一天,村里的老支书摸着她的胳膊说:“像麻杆儿,多可怜!啥时演《收租院》,让这娃上台一站,保证让人掉泪。” 也是因祸得福。小时的骨瘦如柴,竟奠定了她的体型基础,当发育成熟之后,竟有了当今妇女梦寐以求的身材。 然而相貌出众并没有改变她被骗的命运。 高中毕业后,她的身体发育到最佳状态。可前途问题却是逆向而行。参加高考也是硬着头皮去的,养父养母无力供她上大学。因此连考两年都落榜后,也就绝了此念,在招待所、劳动服务公司、文化站、街道办事处临时打工。这时首先闯入她生活的是县委书记的司机,叫吴平,与她同岁,已经成家。在一个小县城里,县委书记至高无上,他的司机也便成了连科局长们都得巴结点的人物,那吴平信誓旦旦地说:“我对老婆不感兴趣,我保证一年之内离了她娶了你,咱们幸福地过一辈子。”柳鸿说:“你只知道要我做老婆,可不知道我还没有个固定工作。”吴平说:“只有先作老婆,才能谈得上工作。那时我给书记说,也就名正言顺了。”柳鸿觉得也是个理,便不再说工作,只盼早日离婚。然而多半年过去了,吴平毫无离婚的迹象。这时她的一位女友告诉她:“你上当了。吴平老婆很能干,又生了个胖小子,他怎么想毁他的家?再说,老婆很厉害,他没那胆量。他在玩你。”柳鸿恍然大悟,忙找到吴平,同他摊牌,揭穿骗局。吴平知道难于继续下去了,在矢口否认的同时,将柳鸿一把搂在怀里,企图最后再来一次。柳鸿没有拒绝。但在行事的时候,突然从口袋摸出一把剪刀,吓得吴平提着裤子狼狈而逃。 接踵而来的是县委组织部长郭子荣。就在她痛苦不堪的那些天的一个晚上,女友邀她去跳舞散心。在舞厅里遇见郭部长。市里的组织工作会议正在这里召开,会议把舞厅包了。柳鸿一走进舞厅,顿时像阴天露出太阳,整个舞厅亮堂许多。那郭部长的眼睛,更是如断电的灯泡突然来了电,一下子贼亮贼亮。并毫不迟疑地邀柳鸿跳舞。跳舞中间,郭部长的胳膊越搂越紧,呼吸越来越急促。柳鸿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来个火上加油,不时地用高耸的双乳去撞他几下。那郭部长终于忍耐不住了,脚步也乱了,低声说:“柳鸿,我们不用跳了,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吗?”柳鸿不仅明白这组织部长在县里是个实权人物,还知道他来县里的背景:他的父亲是副省长。面对这样一个人,她是不惜代价的。因此听了郭部长的话,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四楼6号,你随后上来。”郭部长说罢匆匆出了舞厅。 柳鸿十分钟后进入6号房间。郭部长把门一关,转身抱住柳鸿。柳鸿挣开,退了两步说:“郭部长,请你原谅,我眼下心情不好,还是坐下说说话吧。” 郭部长说:“我知道你是考虑工作问题,而且上过别人的当,对吧?” 柳鸿十分奇怪地瞧着他。 郭部长说:“像你这样漂亮的人,多少人都在盯着你,你想保密是很难的。不过没关系,上当就上了,只怪你认错了人。这事小菜一碟,我帮这个忙,怎么样?” 柳鸿问:“你准备怎么帮?” 郭部长说:“十天之内,让你进一个好点的单位做临时工。半年以后,设法摘掉临时帽子,转成正式的。你看这样行吗?” 柳鸿说:“不会是又一次上当吧?” 郭部长说:“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要说了空话,你能饶我?” 柳鸿没再作声,给了对方一个眼色。 郭部长原本就是这方面的老手,接到信号后,忙冲上去将柳鸿抱起来放到床上…… 由此开了头,以后每天都要幽会。到了第五天头上,柳鸿多了个心眼,电话上说:“我累了,想休息几天。迟饭是好饭,不要急,再过五六天,当你兑现了诺言时,可以到外面找个地方住个两三天,保证让你心满意足。”说罢就把电话挂上了。 五天以后,也就是许愿以后的第十天下午,柳鸿给组织部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只说了一句:“调走了。”就把电话放了。她有点不大相信,怎么才几天就调走了?调到哪里去了?她就亲自跑到组织部去问,还是接电话的那位中年妇女,乜了她一眼问:“找他干啥?是不是给你许下什么愿?” 柳鸿遮掩道:“没有许啥愿。有点事,我想问问他。” 中年妇女依然不正眼看她,说道:“他下来闹了个副县级,老子把他调回省里去了。你到省城问去吧。” 柳鸿十分惊诧:“前四五天还没说要调呀,这么快?” 中年妇女这回正视她了,却是满脸讥诮:“快?快什么呀?调令下来二十多天了,前四五天手续都快办完了。 怎么,他就没告你?”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他要是如实告人,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柳鸿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一直凉到脚心。她怕在人前失态,忙转身往外走。看来,他对她许愿十天怎么样、半年怎么样的时候,调令早已下来,离开的日子也早已定了,自个又一次上当受骗。她欲哭无泪,心里难受得像要炸裂。她跌跌撞撞地走着,本来要回她打工的街道办事处,却背道而驰,走到城街西头去了。 祸不单行。两次受骗给她造成极坏的影响,她以一个坏女人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街谈巷议之中。她们办事处的主任,那位马列主义老太太,一脸严肃地找她谈话:“小柳,你来咱这里一年多了,工作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经费紧,开工资困难,你是不是……” 柳鹏说:“王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就走。这个月工资已领了,可没做下来,还差五天,我退钱。” 马列老太太忙说:“别别,领就领了,哪有退的道理?” 柳鸿没作声,掏出三十块钱放到桌上,走出办公室,回房收拾东西去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县城,回了一趟家,随后奔赴省城,到了太平庄,闭门思过。 打这以后,人们再没有看到那个人人都说坏可人人都想多看几眼的漂亮女子。 第六章 老太太说,她曾过了一段闭关自守的生活。 初到疗养院那几天,2楼一号房间简直门庭若市,下自院领导,上至市今以至省领导,轮番地往这里跑。市委班子里的人没有拉下一个,都来过了。这些在全市范围内一迈脚踩得地面颤动的头面人物,在老太太午睡未醒时,竟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坐在外间等候,疗养院的正副五位领导,更是轮番不停,这个问:“你老需要啥?”那个又来间:“柳老还需要什么吗?”简直应接不暇。 这在政界来说,是很正常的事。一位国家领导人的嫂子下来疗养,能不献点殷勤吗?谁不愿意结识这样的老太太,给自个备下一条可走的门路? 老太太在家里孤独怕了,到了下面,自然喜欢接触人,说说话,因此,即使强打精神,也要接待客人。女儿玉殊则不然。走马灯式的拜访,没完没了的接待,整得她苦不堪言。于是她以业务干部那种惯有的固执和不留情面,写了一张“因主人身体原因,恕不会客”的告示要贴到门上。老太太不同意这样搞,母女俩还因此有过一番争执。 老太太说:“玉殊,这样搞影响不好。” 玉殊说:“我们不是来这里工作,有什么影响不好?” 老太太说:“我们的背景人家都清楚,我说的影响主要是考虑你叔叔的。我担心人家会说,某某某的亲属如何如何,这不把你叔叔也捎带上了?” 玉殊说:“我的看法正好相反。现在社会上走后门、拉关系已经成风,我们闭门谢客,也许群众会说,到底是某某某的亲属,人家不接受那一套。” 玉殊不说是不说,一旦开口,真还能讲出许多道理来。老太太张口结舌,回不上话来。 玉殊又说:“妈,你不要忘了,我们是疗养来了。疗养是为了康复。这么门庭若市,三个月下来,恐怕你会被拖垮,还得搭上我,何苦呢?要说得罪人,得罪的不是老百姓,是几个当官的,我们不求他们什么,有啥怕的?” 争论的最后结果,那张门神般的谢客告示终于贴到了一号房间的门上。 “门神”果然有效,打那以后,那些上门拜访者,不得不望而却步,只好将举起敲门的手收了回来。 柳鸿接手伺候老太太以来的这一段清静正是这张“门神”起的作用。柳鸿起初还有点奇怪,表姐说当官的不断地往这里跑,怎么就不见一个呢?后来她才明白,一定是有了这张拒人千里的告示,人们才不敢来了,待她拜认姑妈之后,觉得说话硬气了,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柳鸿问:“姑妈,门上这张纸还让它贴着?” 老太太说:“那是你玉殊姐贴上的,你说呢?” 柳鸿说:“我看把它揭了吧。” 老太太笑道:“女儿在的那段,是闭关自守,侄女来了,又变成改革开放。揭就揭了吧,我的身体好多了,你年轻,身体也好,来人就多招呼点。” 柳鸿当即就把告示揭下来。 老太太压根儿没有想到,她这里的一举一动,全在多少双眼睛的注目之中。 原来那些想结识老太太的人,并非因谢客而绝了此念。你们隔三差五地给疗养院领导打过电话来,名义是关心老太太,问身体怎样,实际是要掌握老太太的情况,寻找一个进见的机会。陪侍人由那位不苟言笑、脸拉得老长的女儿,换成一位年轻漂亮而又热情的侄女,这给那些人带来一丝希望,后来老太太身体大有好转,每天户外走动的时间比以前长多了,更使他们兴奋不已。待门上的告示一揭,那就说明不再闭门谢客,若还迟迟不动,那不就是傻瓜一个吗? 这是一场信息战,捷足先登者,自然是最先掌握信息的人。 揭掉告示的第二天上午八点整,院长把电话打到房间,说有点事,请柳鸿到他办公室一趟。柳鸿不知啥事,给老太太说了一声,就去了。 院长办公室,坐着一位年轻人,刘院长已经敬过烟了,见柳鸿来了,一面让坐,一面说道:“小柳,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王市长的秘书,叫冯智。” 冯秘书连忙站起来,微笑着点点头。 柳鸿也微笑着点点头。 冯秘书说:“王市长要来看望柳老,请柳小姐帮忙。” 柳鸿说:“是来看我姑妈吗?那应当跟我姑妈去说。” 冯秘书说:“你作为侄女,实际也是柳老的秘书。我是当秘书的,这个程序我清楚,但凡有人要见领导,必须先过秘书关,秘书不安排时间,就把他永远卡在门外了。 所以必须先找你,得到你的支持才行。” 刘院长也帮腔道:“小柳你还是安排一下吧。” 柳鸿此刻意识到,自伺候老太太以来,特别是拜认姑妈之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确实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 堂堂市长要见老太太,还得预先打发他的秘书向她可怜巴巴地求情,她感到很有趣,也很满足。 这期间,冯秘书急切地瞧着柳鸿那张白中透红的脸,很希望她有个满意的答复,同时也走了一下神:这老太太真是大福大贵之人,有一个做国家领导人的小叔子,又有一个花容月貌的侄女,好运气全让她碰上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双手抱拳晃了晃:“拜托了,柳小姐。” 柳鸿站起来说:“那好吧,十一点四十分到二十点吃午饭,二十分钟。怎么样?” 冯秘书忙站起来:“柳小姐,太晚了,市长十点钟还有会,最好安排到现在吧。” 柳鸿点点头:“那就破个例吧,市长呢,怎么没有来?” 柳鸿的问话触及官场的一个小小秘密,老太太初来时,市委书记带着班子里的几位主要成员已集体拜见过了,但那是礼节性的,就某一个人来说,在老太太脑子里是留不下多少印象的。所以,功夫必须下到个别活动上。 个人跑,最忌和别人走碰头,这就得由秘书打前站,搞侦察,看楼前有没有市委和政府的车停着,若没有,就一个电话打过去,领导就见缝插针地赶过来。这大约是谁都能想到的办法,彼此就不谋而合了,因此避免了走碰头的尴尬。眼下的冯秘书,就是来执行侦察任务的,本来已侦察清了,但老太太闭门谢客了这么一段时间,万一吃了闭门羹,市长脸上挂不住,自己也跟着倒霉。为了万无一失,他同院长商量之后,才决定先过柳鸿这一关。现在见柳鸿通了,忙说:“市长在办公室,马上就过来。多谢柳小姐!”说罢忙掏出手机拨电话。 十分钟之后,王市长就坐到老太太外间沙发上了。王市长身板坐得直直的,首先问老太太近来身体如何,要不要到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然后说到市里搞了一个经济开发区,并将开发区五年来引进技术引进资金以及开发新产品的情况简明扼要地作了汇报,未了提出要柳老到开发区参观参观,提点指导意见。 老太太一听,忙摇着手说:“一者我早已退休,二者我原来是管文件档案的,不懂经济,怎么能指导你们?” 市长说:“柳老你即使不说一句话,只要去了,对大家也是一个鼓舞。” 老太太说:“我一个病秧子,能对别人有啥鼓舞?王市长你就不用费心了。” 王市长见老太太这么坚决,心里凉了半截。他来时没带任何东西,他是计划把老太太请出去,在开发区转一圈,安排一顿丰盛的午餐,餐中给老太太和侄女各送一枚以庆贺建区五周年的名义定做的纯金纪念币。这样送的人有个说法,收的人也容易接受。他要达到这样的效果:三五年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出现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也能记得来人就是给她送纯金纪念币的那位市长,有啥事自然就好说多了。如果老太太不去,他的计划就全部落空王市长显得有些着急。他知道今天能够晋见老太太,与这位侄女分不开,就求助地瞧着柳鸿说:“我是这么想的,小柳,开发区弹丸之地,不一会就转完了。有些地方就不用下车,打开玻璃看看也就过去了。我可以再派一名年轻女干部同你一起把老人招呼好,你看行不行?” 柳鸿给王市长让坐、倒茶以后,就坐到一边去看书,其实书根本看不进去,只是作出不参与你们谈话的样子。 现在见王市长跟她说话,将书一放说道:“王市长,谢谢你的好意。姑妈身体有所好转,但还吃不住到外面折腾。 这样吧,过上一段,啥时能出去了,我跟你联系,好不好?” 王市长知道请老太太出去没希望了,就借柳鸿的话下台,站起来说:“好的好的,到时候我们再联系。不多打扰了,柳老你多保重。” 柳鸿送客到楼门外。王市长将她拽到一边,又说了许多要她安排时间一定到开发区走一趟的话,才上车去了。 上午的应酬过去了。到了下午三点李副市长登门来访。也是先由秘书侦察,然后才驱车而来,直接敲门入室。同样是先礼节性问候,然后就汇报工作。他是分管商业的,提到市里新建一座新世纪超市,从筹建的第一张草图,到建成开张营业,全是他一手抓的。接着讲了营业额、利润、安排下岗职工等好多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方面的数字。最后提出要领着老大太去参观指导,顺便选购些适用的东西。 老太太一听说参观指导就烦,忙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到外面去,李市长就不用费心了。” 这李市长是个粗犷之人,高喉咙大嗓门像吵架般地说道:“哎呀柳老,你来云州一回,能不看看我们的新世纪超市呀?那是我们经济腾飞的标志性工程之一,你无论如何得去看看。要是不能走,我找个轮椅推着你,这么吧?” 老太太口气温和,但态度十分坚决:“李市长,我是冲着你们这含有多种矿物质的温泉水来的,有这就足够了,别的都谈不上了。请你原谅。” 李市长眼瞪得大大的,好像还要坚持一番。 老太太担心这位副市长可着嗓门再要坚持,她该怎么回答?就是那么几句话,老翻来覆去说吗? 柳鸿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出面,既帮老太太解了围,又使客人好下台。她笑笑说:“李市长,我姑妈现在的确出不去,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样,再过一段,姑妈身体好一些了,我们自己去,一定认真逛逛。这事你交给我来完成,行不行?” 李副市长也趁坡下驴,说:“行行,只好这么办了。” 说罢站起告辞,从手提包里掏出两匹狮子两头牛,都是杏木雕成,狮子呈滚绣球状,牛如果头对头摆放,那是正欲顶架之势,精雕细刻,栩栩如生。虽然并不值钱的工艺品,但李副市长却是用心良苦:把它摆放在家里,可以帮助老太太记住他这个副市长。它同市长准备送纪念币是同一个道理,只不过价值不同罢了。李副市长将这两件东西大致拨拉了一下位置,然后说:“小玩意儿,柳老摆到家里玩去吧。” 老太太忙说:“我是不收任何礼物的,这一点对谁都是一样,你快拿去吧。” 李副市长说:“柳老,你让我拿走?这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小小的副市长吗?” 老太太说:“没那意思。我说了,我是不收任何礼物的。” 李副市长的嗓音又高了许多:“哎呀,值几个钱,这也能算送礼?再说,这也不是花钱买的。我家老三就是干这的,家里有好多,我随便拿了两件,柳老你想看就摆到博古架上,不想看,让孙子外孙们当玩具。好,不打扰了,柳老你留步。” 等老太太扶着茶几站起来时,人已到门外了。 柳鸿送到门口。走下台阶的李副市长又招手把柳鸿叫下去,附耳低声道:“一定到超市逛一趟。有什么需要的记下来告我。” 柳鸿回到房间时,老太太十分作难他说:“遇到个棘手的人了。这些东西怎么办?” 柳鸿说:“几件小玩意儿,倒也算不了什么。他硬要留,就让他留下吧。” 老太太叹口气说:“昨天才揭了告示,今天就来了两位。没来的要来,来过的可能还会再来,市里五套班子呢,我们受得了吗?还有,他们来时又要送这送那,你得费多少口舌?看来你王殊姐是对的,要是当初不贴那告示,也许就把我拖垮了。” 柳鸿忙问:“那再写一张贴上去?” 老太太说:“贴上吧,有些太绝情,不贴吧又受不了,该怎么办呢?” 柳鸿说:“我看两头兼顾吧。上午你的精力最好,从八点到泡澡这段时间,定为会客时间。下午、晚上就不会客了。你看行不行?” 老太太说:“两头兼顾点倒也行。只是人家不知道,也就不会执行,怎么办?” 柳鸿说:“好办,我到院办公室去,让他们帮助做一个硬纸板牌子,写上休息二字。会客时间把牌子摘了,其余时间把牌子挂出去。” 老太太叹口气说:“也只有这样了。凑合凑合吧。疗养完一回北京,就没这麻烦了。” 一提回北京,柳鸿心里就发急,感到这一段生活要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在老太太回京前一定得解决。找谁呢? 当然是一把手最顶用,于是她就盼望着:丁书记啥时来呢? 第七章 好像有一个无形的自动指挥系统在起作用,市委书记丁钦第二天上午一上班,就登门拜见老太太来了。 一把手是一个地区或是一个单位的总代表,这个地区或单位的工作情况,是以一把手嘴里说出来的为准,因此跑上级领导或是进见什么重要客人,一把手有着人们公认的优先权。不管为公为私,都可以冠冕堂皇,说成是请示汇报工作。这样一把手就不怕撞上别人,也就用不着偷偷摸摸。 丁钦是把电话直接打到房间来的。 柳鸿一听是丁书记,忙说:“丁书记,我是小柳,柳鸿,真不巧,姑妈正上厕所,您是不是过几分钟再拨一下?” 丁钦说:“跟你说就行,我想去看看柳老,不知现在方便吗?” 柳鹏说:“现在是姑妈一天里精神最好的时候,请您来吧。” 十分钟之后,丁钦就过来了。司机随后搬进几个小纸箱来,全是香蕉、油梨、猕猴桃之类的水果。 丁钦和李副市长的性格截然不同,说话文雅,也很得体。他说:“前些时,听说柳老身体欠佳,不能会客,就没敢来打扰。现在怎么样?看面色挺好的。” 老太太说:“你们这温泉水真好。这位侄女来了之后,延长了泡浴时间,还增加了按摩,近来的确好多了。你们开发利用这温泉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我得感谢你们。” 丁钦说:“您不用感谢,我倒是希望你明年再来休息疗养个把月,巩固巩固疗效。” 老太太说:“来了就免不了打扰你们。我知道你们工作很忙。” “忙也忙不到个点子上。”丁钦谦虚道。接着就从这个“忙”字说开去,讲了他们近来全力抓的几项工作。未了也提到老太太啥时精神好,可到几个地方看看。在全市范围内,不管哪方面做出成绩,都能入了一把手的账,因此介绍的面比较广,点了新世纪超市、经济开发区、再就业工程、脱困的几家国营企业。并分别作了简单的汇报。 老太太说:“你们做出好多成绩,我本该去看看,高兴高兴,只是身体不作主,恐怕难于实现。” 丁钦说:“实在去不了,也不可勉强。市内还有几处文物景点,很值得一看。柳老要是能去我陪同。有的地方还没有向外开放,就是开放了的地方,关卡多,门票也贵,我去了就等于是你们的通行证,解说员也会服务得更好一些。” 老太太说:“谢谢丁书记,能去就去,看情况。” 丁钦告辞。 柳鸿把丁书记送到汽车跟前。 丁钦说:“小柳,你回去跟柳老说一下,云州有什么事需要我办,你跟我说一声。” 柳鸿说:“倒是有点事需要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丁钦说:“说麻烦就见外了,有事你只管说。” 柳鸿说:“我学校毕业时,因分配不理想,没有接受,就只好自谋职业。也曾到工厂上过班,可工厂倒闭了,这以后就在社会上打工。我希望有个固定的事情做,不知丁书记有没有难处?” 丁钦问:“你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柳鹏说:“不敢有什么要求,丁书记怎么考虑我都满意。” 柳鸿说着,忙从包里取出假文凭让丁书记看,心里虚虚的。她当时花钱制作这些东西,只想用它来哄哄那些小公司小饭店的老板们,没想到会摆到市委书记面前来。她担心里面有什么破绽被丁书记看出来,手里捏着一把汗,心提到嗓子眼,她暗暗用朱兰的那句话给自己鼓劲:沉住气,别怕,玩就玩个心跳。只要闯过这一关,事情就好办了。 其实柳鸿是虚惊一场。在看不着的问题上,丁钦把握了个适当的度。不看不行,你连看都不看一限,很不礼貌,也容易被认为是冷淡。可是看得过细过认真,又给人家一种你好像怀疑什么似的印象,更不好。何况有如此大背景的人,只要说出来,办就是了,有什么细看的必要?于是便打开假文凭看了看,只对那张谁都会注目的照片和发证时间稍稍留意了一下,便说道:“行了,这事我记住了。” 柳鸿再次向丁钦说:“丁书记,太麻烦您了。” 丁钦说:“这可不能叫麻烦,这是应该办的好事。” 的确,对丁钦来说,这是大大的好事,是他今天拜访的重大收获。要跟这样的人拉上关系,难哪!你送礼吧,平白无故,没个说法,人家收不收都是把不准的事,闹不好会适得其反,给她办了事,她就算欠你一笔人情债,到时候会大有用处的。为此,他在回市委的路上以至坐到办公室之后,一直兴奋不已。 现在办事,说难也难,难于登天;说易也易,易如反掌。那要看谁说话,给谁办。 这天下午,丁钦把开发区主任何清叫到办公室来,介绍了柳鸿的基本情况以及同老太太的亲缘关系,要何清给安排一下工作,一要安排好,二要办得快,何清没有说自己的意见,只是点头称是,坐了不到十分钟,说了十几个“是”,然后就匆匆领命而去。 何清回到开发区,立即开了个领导成员会议,传达了丁书记指示。两位副主任表示同意,兼管人事的办公室主任张东说:“此人有大专学历,可以搞个聘用制干部。要办得快,只要让丁书记特批一下,我保证三天内办完。” 当天晚上,何清就拿了一份电脑打印的报告找到丁钦家里。丁钦一看是录用聘用制干部,十分满意,当即拔笔作了批示,并说:“先把工作问题解决了,再适当考虑一下职务问题。” 何清说:“是。录用之后,职务问题好说,我看可以安排成主任助理,正科级,你看行吗?” 丁钦说:“可以,就这样办吧。” 办公室主任张东没夸海口,第三天上午,他就把全部手续办完,到何主任办公室交差来了,何清对他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并要他通知柳鸿到办公室正式谈话。柳鸿是上午十一点钟来到开发区的,一进办公室的门,以她的容貌和气质把大小两个主任全给镇住了。何清脑子里闪过“相貌不凡”四个字。张东却想:“这么漂亮的人儿,也该有一份像样的工作。”这么想着,便忙介绍:“这是咱们的领导何清主任。” 柳鸿说:“何主任您好!” 何清说:“小柳请坐。这是咱们办公室主任张东。我们叫你过来,主要是谈谈你的工作。你的工作问题市委领导有批示,我们也作了一些努力,给你办了个聘用制干部,你看这怎样?” 柳鸿还是第一次听说聘用制干部,就问:“这聘用制干部是什么性质?是不是临时打工?” 何清说:“聘用制干部是企事业单位长期录用的干部,不是临时工。在企事业的范围内可以调动,可以提拔。” 柳鸿一听,心里暗暗高兴,忙说:“明白了,谢谢何主任张主任费心。” 张东说:“你把档案给我。” 其实,自带档案本身就是一个大破绽,但没人动这个脑筋。 柳鸿就打开皮包,将卷成圆筒状的档案袋取出,又反卷了一回,往平弄了弄,然后递给张东。她估计人家一定要细看,这是她惟一不放心的一点。 张东取出档案材料,数了数件数,然后将录用材料也搁到一起,又放进另一个准备好的袋子,编了一个号,就放进一个铁皮柜里,然后说:“这就给你建档了,上班后再补填一张履历表就行了。” 柳鸿随着那铁板的碰锁“咔嚓”一响,提着的心落回原处。她问道:“何主任,我什么时候上班?” 何清说:“你已经算上班了。现在是月底,你的工资从下月开始发起。你的任务:继续陪侍你姑妈,她回去之后,再来正式上班,你看怎么样?” 柳鹏说:“太好了!我姑妈眼下的确离不开人,我替姑妈感谢何主任。” 何清心里的高兴绝不亚于柳鸿。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这样一个有背景的人物安排到自己部下,必将受益无穷。 因此忙说:“不要说谢,小柳,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不要让你姑妈等得过久,你快回去吧。” 柳鸿高高兴兴地回到疗养院,一见老太大,就搂住脖子,在其额上亲了一口,然后将情况说了一遍。 老太太说:“你的工作有个着落,我回去也就放心了。”又说:“我觉得人家这样安排挺不错了,你应当感到高兴。” 柳鸿说:“我以后不用到处漂泊了,当然高兴呀!” 然而高兴的事还在后头,柳鸿做梦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一星期之后的一天上午,何清主任到疗养院拜见老太太。一见面,就说明来意:“我这次来,主要是向柳老汇报一下小柳的工作问题。” 老太太忙说:“你看工作已经安排了,让我拖得上不了班。我看让女儿来换换她吧?” “不要,不要。”何清忙说,“我给小柳谈过了,陪侍您也是工作任务,不用着急上班。我说的是小柳的职务问题……” 老太太忙说:“何主任,小柳有个固定的工作,我们已经很满意了。职务我们没有任何要求,也不应当有任何要求。那是在以后的工作中,看她的能力和水平怎么样,才能考虑的事。” 何清说:“我们最近开了个领导成员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小柳年轻,有文化,在协助领导洽谈引资引进技术方面,一定能够发挥作用,因此决定给她安排个主任助理,正科级待遇,文件已经下了。” 老太太的第一个感觉是太快了!人还没上班就安排职务? 何清又说了一些要柳老保重身体的话,就告辞了。 回到开发区,何清将文件交给张东,要他入档。张东感叹道:“俗话说,人比人活不成,人家还没上班,职务就有了,同我这个工作了十多年的人一样的级别。可我不眼红,咱没有人家那样的背景啊!” 何清说:“这就对了,应当有这胸怀。” 与此同时,在疗养院,老太太和柳鸿也正说这事。老太太说:“我觉得,人还没上班就提拔,有些太急太快了,你可千万要争口气,做好工作。” 柳鸿十分诚恳地说:“姑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一定不让别人有什么话说。” 老太太点头道:“我相信你会这么做的。” 第八章 老太太在云州疗养了整整一百天,腰腿已经不疼,走路也自如了。有女儿玉殊来接,又有柳鸿护送,老太太一身轻松,凯旋而归。 柳鸿在京住了七天,哪儿也没去,整天守在老太太身边,帮着收拾收拾家,做做饭。老太太觉得她的康复全靠了柳鸿后两个月的恃候,因此很感激,总感到欠她点什么。可柳鸿什么都不要,只是提出个要求来:“我能见见叔叔吗?” 老太太说:“这还难吗?我把他叫过来就是了。” 果然老太太只拨了一个电话,领导人就来了。上午十二点到,吃了顿饭,午后一点离开。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钟头,但柳鸿想要得到的东西老太太都给她办到了。这就是拍下了三张照片:一张是吃饭的镜头,柳鸿就紧挨领导人坐着;一张是全家人合影,领导人和老太太居中而坐,左边是玉殊,右边是柳鸿;还有一张,是柳鸿同领导人的合影,柳鸿偎依在领导人的右臂上,一副天真娇憨之态。 柳鸿带着三张照片凯旋而归,回到她的工作单位—— 云州经济开发区,她首先找何清主任报到上班,然后到市委找西钦书记坐了一会。丁钦问她见到领导人没有,她就拿出三张照片让他看。丁钦又问领导人对她的工作安排怎么说,柳鸿就说:“叔叔告我说,属于领导考虑的问题个人不要去想,要做好工作。”这就等于透了这样一个信息出来:领导人对于工作安排不置可否,合适不合适,你们下面做领导的自己去考虑吧。自然这也是她一路上精心编好的几句话。 柳鸿的目的完全达到了,如果说丁钦曾对突然冒出个侄女来还有点奇怪的话,看过照片就深信不疑了。另外从柳鸿传达的那两句话中,丁钦也听出领导人对柳鸿的工作安排不一定满意,这就提醒他过一段还得重新考虑一下。 他对柳鸿说:“小柳,你就安心工作吧,属于我们考虑的问题我们会考虑的。有什么事随时告我,好不好?” 柳鸿说:“我一定把工作做好。有啥事我会告你的。” 柳鸿一开始上班,就把全部身心投进去,她自身一人,没有拖累,因此不管上下班,也不管公休节假,只要有工作就干,她认准一条:别人四平八稳,那是因为坐着铁交椅,跌不倒,坐不烂。自己却是走钢丝,随时都有摔死的可能,只有表现好,成绩突出,安全系数才会大一些。这时候,才能比姿色、感情投资更显得重要。 云州来了一位姓沈的港商,是瞄准开发区S105项目来的。何清同这位沈先生见过面,井设宴招待之后,就对柳鸿说:“明后两天是公休日,港商好玩,你陪着到旅游景点参观参观。这是缓兵之计,腾出两天时间,让我准备准备。你的任务是让他玩高兴;同时也摸摸他的思想底细,提供我参考。” 柳鸿接受了任务,当即乘车到各旅游点跑了一圈,买了一些文字图片资料,临阵磨枪,连夜阅读,直到凌晨两点钟方才睡觉。 第二天,柳鸿的安排是上午参观民俗馆,下午游览云山寺和白马洞。 到了景点,沈先生说:“柳小姐,你快联系一位导游小姐,一定要解说得最好的。” 柳鸿说:“这位导游小姐就是我啦,怎么样?” 沈先生说:“如果柳小姐熟悉情况,当然最好了。” 柳鸿说:“熟悉谈不上,试试吧。要是不行,沈先生你就炒我的鱿鱼,再请高明。” 这柳鸿也算有点才气,仅凭头天晚上看过的资料,竟能过目不忘,随意表达,将历史背景、风俗民情、民间传说、建筑特点讲解得头头是道。而且善于即兴发挥,将历史同今天的现实生活联系对照,常常妙语连珠,幽默风趣,逗得沈先生哈哈大笑。连景点的职业解说员都互相嘀咕:她是从哪儿来的,竟抢我们的行当! 晚上回到宾馆,柳鸿征求沈先生的意见:“沈先生,这样活动行吗?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提出来,我们明天纠正。” 沈先生说:“有柳小姐做导游,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柳鸿说:“沈先生过奖了,我还担心沈先生炒我的鱿鱼呢。” 沈先生说:“若炒你鱿鱼,我此行就不会再有合适的导游了,我留心过给哪个学校师生解说的那位导游小姐,板着面孔,讲得很死板,还带有方言,不太好懂,比柳小姐差远了,我估计柳小姐经常陪客人参观这些景点吧?” 柳鸿说:“我刚来开发区工作,陪客人参观还是第一次。景点倒是来过一回,那是姑妈回北京之前陪姑妈来的,对于各个景点的情况倒是有点印象。” 沈先生很是惊讶:“只来过一次就这么熟悉?” “只来一次是不行的。”柳鸿坦率地说,“昨天下午我们主任决定要我陪沈先生参观,我着了急,忙把各景点的文字,图片材料找来准备了一下,今天是现买现卖,在沈先生面前献丑了。” 沈先生赞叹道:“不简单!不简单!柳小姐办事如此认真令人佩服。柳小姐的博闻强记和语言表达能力,更令人钦佩。请问柳小姐,家住哪里?父母又在何处供职?” 柳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皮包里取出从北京带回来的三张照片,让沈先生看。在大陆经商的沈先生自然一眼就认出国家某领导人,忙问:“这是你家?” 柳鹏介绍道:“这位是我姑妈,这位是我叔叔,这位是我表姐。” 沈先生感叹道:“原来柳小姐出身名门,难怪表现如此不凡!” 柳鸿点到为止,忙扭转话题:“请问沈先生,明天我们怎么活动?” “客随主便,柳小姐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活动。” “我们可以接触项目吗?” “你们何主任不是安排到星期一了?” “不能提前接触一下?” “同你谈?” “我是主任助理。” 沈先生立刻明白了柳鸿急于接触项目的用意,便笑着说:“柳小姐刚到开发区工作,想来个初战告捷,给领导一个突出印象,是不是这样?” 柳鸿说:“假如换成沈先生,难道不也会这样想吗?” 沈先生点点头,作为港商,沈先生当然看重商业利益,但同样也很着重政界靠山。他感到柳鸿是一个很理想的纽带。这样想着,便说,“如果柳小姐愿意接触项目,明天上午可以初步洽谈。在这个问题上,我愿意助柳小姐一臂之力。” 柳鸿高兴道:“谢谢沈先生!” 这天晚上,柳鸿找何清摸清了领导的想法和意图,又把所有资料拿来熟悉了一番。第二天上午九点,柳鸿和沈先生就在宾馆小会议室开始洽谈…… 星期一上午八时,何清正式出面,一见面,沈先生就说:“何先生,你安排的游览时间,我们把一半用到洽谈上了。我同你的助理在S105项目上已基本达成一致,我愿意投资五百万美元。如果你对这个框架满意的话,那就该讨论一些细节问题了。” 接着,还说了许多柳鸿如何聪明能干的话,给足了柳鸿面子。 不言而喻,这天的洽谈很顺利,还不到十二点,就把合同签署了。 何清非常高兴。这是开发区筹建以来第一次引进港资,而且数目也十分可观。当然。他明白柳鸿所起的作用,由此便想到如何使用柳鸿的问题,这一者是出于工作考虑,二者,他明白柳鸿这个有背景的人物在丁钦书记心目中的份量,因此提升柳鸿也是讨好上司的一次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这天下午,何清就找丁钦书记汇报合资开发S105项目的情况。汇报完毕,接住就说到人事调整问题。何清说:“从这次洽谈看,柳鸿的确是个人才,很能干。我想提她副主任,让她有职有权,独当一面干。但处级干部的任免权在市委,所以先给您汇报一下,以免我们的报告上来后磕磕绊绊的不顺利。” 对于柳鸿的任用,丁钦也考虑过。他认为刚安排科级,接着再动,有点过于露骨。过个一年半载,遇机会再动一下比较好。可是下面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使他不得不提前考虑了。还有一点情况,也促使他倾向提前考虑,那就是他的工作变动已有风声,万一自个真的调走,这事留给别人办了,自己在柳老那里的人情债不就等于冲销了一多半?这么想着,就对何清说:“你别着急,我们最近要研究一次干部问题,统一考虑吧。” 三天以后,市委的几位主要领导召开碰头会,研究人事任免问题。会议期间,丁钦将柳鸿的问题提出来,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组织部张部长说:“对这个人的使用,丁书记一定有过考虑了,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丁钦说:“我原想缓一缓,过个一年半载再说。可是下面已经提出来了,那就研究一下吧。我的想法是,要么暂时不动,缓一缓以后再说。要动,就干脆拿回市委来使用,比如搞个副秘书长什么的,也挺合适,你们都发表发表意见。” 王市长说:“拿回来使用,完全正确。政府办主任快到龄了,让她搞主任,不用是不用,既用就不要吝啬。” 张部长忙说:“她是聘用制干部,不能进公务员系列。” 王市长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已经进行过两次公务员招聘考试了,什么人都可以参加考试嘛,无非是专为她设一次考试,让她考上就是了。” 丁钦说:“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也是符合规定的。只是越级提拔有点不太合适。” 分管工青妇文的赵副书记说:“我觉得这个人搞妇女工作更合适一些。妇联的情况很不好,两位副主任一位调走了,另一位是病秧子,一年有多半年不能上班。主任老王呢,已经到龄,我要她延退一段时间,可她每天找我催办手续,说啥也不干了,你看工作都快瘫痪了。如果把柳鸿放上,搞第一副主任,主持工作,这样副处级别,正处岗位,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比较好一些。” 三位领导三种意见,谁都没有放弃的意思。因为谁都认力柳鸿是一架通大的梯子,都想搁到自己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必要时好捷足先登。 沉默一会儿,张部长说:“几种使用方案都提出来了,丁书记你拍板吧。” 丁钦想了想说:“从工作考虑,妇联更需要一些。我看就按赵书记说的办吧。王市长怎么样?” 王市长说:“行,那就到妇联吧。” 张部长说:“我这一段太忙,招聘考试这一套由谁来操作?” 丁钦说:“我跟李志林说一下,由他牵头,会同人事局一起操办。” 李志林是市委办公室主任。 上层的活动,柳鸿自然一无所知,她仍是上任伊始,努力工作。港商沈先生走后,又遇公休日,何清说:“小柳,这几天你够忙了,认真休息两天吧。” 柳鸿说:“谢谢何主任关心,我会休息的。” 星期六这一天,柳鸿上午逛了逛新世纪超市,买了几样日用品。下午看了一会儿书,洗了几件衣服。晚上没事干,觉得特别无聊。她的单身宿舍没有电视,这对现代城市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只能用睡觉去填充的大空洞。好在她想起下午才装上的电话,心里很高兴。想用它同表姐聊聊天。 她拨通了王萍家的电话。 柳鸿说:“表姐吧?我是柳鸿。” 王萍说:“啊呀,是表妹呀,我正和你姐夫说,不知你情况如何,明天抽时间去看你。” 柳鸿说:“我从北京一回来就上班,正好来了一位港商洽谈项目,比较忙。我有点失礼了,该早点去看看你,看看姐夫,看看孩子。表姐,明天补上,你们别动,我去。” 王萍说:“那我们就等你。” 柳鸿说:“表姐,有什么洗涮的,你别动,我去了帮你干。” 王萍说:“表妹,你如今是有乌纱帽翅的人了,还能让你干这事吗?” 柳鸿说:“表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没有你收留我落脚,能有今天吗?” 有人敲门。 柳鸿忙说:“表姐,有人敲门。明天见!” 柳鸿放下电话忙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十分潇洒。 柳鸿问:“你是……” 来人说:“那天柳小姐去找丁书记时,我正跟丁书记说一件事,有印象吗?” 柳鸿想了想说:“当时是有一人跟丁书记说话,只是没留下印象。” 来人说:“我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叫李志林,可以进去吗?” 柳鸿忙说:“李主任驾到,岂有不进之理?请进请进!” 李志林进屋落坐。柳鸿忙泡茶,还端了一盘水果来。 李志林说:“柳小姐不必忙乎,坐下来说说你的工作吧。” 柳鸿说:“我的工作?” 李志林说:“你现在是聘用制干部,只能在企事业单位工作。若进了公务员系列,就能在党政部门工作,活动空间就大了。你有没有进公务员系列的想法?” 柳鸿说:“能进了吗?” “能,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通过公务员招聘考试。” “能考上?” “这事是我牵头的,我要让你考上,你就能考上。” “既然李主任有这话,那就试试。” “那好,今天先给你打个招呼,你思想有个准备。具体怎么搞,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李主任!” “不谢。” “李主任喝茶,或吃点水果。” “不打扰了,柳小姐休息吧。”说着站起来告辞。柳鸿送到门口,望着李志林的背影,心里很不踏实。怎么好端端冒出个市委办主任,关心起我的工作来了? 隔了一天,星期一晚上,李志林又来了。这回是拿来六道复习题,对柳鸿说:“这是复习题,答案都有了,正式考五道,全在这里面,不会有问题吧?” 柳鸿说:“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写上去。考完就行了?” 李志林说:“考完还有一道程序,是面试答辩,再给你一张纸,我们要问的也就是这么些问题,这个更没问题了。” 柳鸿问:“答辩完呢?” 李志林:“那就下录用通知,你就可以到市委上班了。 你现在是正科级,到那而起码不会低于这个,若再提一下,就是副处了。” 柳鸿沉默片刻说:“我总觉得这事有点突然,是市委领导让办的?” 李志林说:“公务员考试不是哪个人能定的,自然是市委决定的。但领导没说让作弊把考题悄悄给你。” 柳鸿说:“明白了——不,还有点不明白。咱们素不相识,你怎对我的事这么关心?” 李志林笑而不答。 柳鸿说:“李主任,没关系,实话实说,敞开谈。” 李志林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难道一个没有妻室的男人,对一个漂亮迷人的没有成家的女子不能献点殷勤吗?” 柳鸿间:“你还没有成家?” 李志林说:“妻子病故一年了。” 柳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成家?” 李志林说:“一个漂亮女人,有多少人在关注,在打听,我能没有耳闻?” 柳鸿笑了:“好好,有话说出来,比憋在肚里好。李主任,事成之后,我得好好感谢你。” “以后别喊职务,喊职务显得太远了。” “那喊你老李。” “老李也有点远。喊我名字。” “对不起,今天只能退到老李上了。” “那老李就告辞吧?” “慢走。” 李志林走到门边,突然又转回身来,两眼火辣辣地望着柳鸿。 柳鸿问:“老李还有什么事吗?” 李志林说:“事成之后,你真的要好好感谢我?” “说话算数。” “怎么感谢?” “你说怎么感谢就怎么感谢。” “今天不能预支一点?” “怎么预支?” 李志林嘴唇动了动,做了个接吻的动作。 柳鸿犹豫了一下,脸一仰送上去。 李志林在狂热接吻的同时,手在下面也有了强烈的动作。 柳鸿抓住李志林的手腕,轻轻一推,说:“行了老李,你说的是预支一点,可不是全部。” “我有点失控了。”李志林兴奋得满脸绯红,“好,我走了。” 柳鸿说:“走好,再见!” 人说升迁之路是一条崎岖山道,可在柳鸿脚下,却是坦途一条。几天后,考试、答辩全都以优秀过关,录用通知书到手了。再过几天,文件下达,任命柳鸿为市妇联第一副主任,一跃成为处级领导干部。 柳鸿春风得意,走马上任。 第九章 为欢迎柳鸿上任,妇联主任王桂云主持召开了由妇联全体人员参加的座谈会。当柳鸿步人会议室时,在一片掌声中也包含着每个人内心的惊呼:啊,这么年轻漂亮!接着就有人心里想:这不是剧团选演员,这是主持全市的归女工作,嫩妞一个,热屁股坐不了冷板凳,到时候非哭着走不可。 会议只开了半个钟头。散会后,王桂云和副主任刘秀芳留下来同柳鸿谈工作,王桂云说:“柳鸿刚来,有必要把工作全面介绍一下,也可看作是我办退之前向柳鸿移交工作吧。我讲,秀芳可补充,有不妥的地方随时纠正。” 王桂云从她担任市妇联主任讲起,介绍了十五年来的工作情况。讲到曾有过的辉煌,受到市委和省妇联的层层表彰时,情绪高涨,神采飞扬。但讲到后来,渐渐情绪低落,神色黯然。她说,有两件事没做好,影响了妇联形象,也是她的终生遗憾。 柳鸿问:“王主任,你说的是哪两件事?” 王桂云说:“这也是我要重点向你移交的两项工作。 一件是扶贫,咱们的点是义县红枣峪。现在的扶贫不是以前的下乡蹲点了,宣传政策,督促生产,光动嘴就行,若能以身作则,同群众一起参加参加劳动,那就是了不起的好干部了。现在不同了,光凭嘴没有用,没人听你的。也用不着你参加劳动,人家不稀罕你干的那点活。人家需要钱,你有钱就行,有权有钱的单位,拿出多少万帮助村里引水、架电、修路,或者是建什么小型工厂,可咱们呢,每年就那么点经费,保证了工资,连一些必要的活动都不能开展,哪里有钱给村里投?自家没钱能要来也算,咱们也奔走呼号,费了不小劲,最后还是一分钱也没要到。” 刘秀芳插话说:“我吧,身体不好,想出力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老王为跑钱可是费了不小劲,那么大岁数了,磕头捣蒜,张口求人,我都觉得心里难受呢。” 王桂云眼睛发涩,快要掉泪的样子,叹了一声说,“去年年底的扶贫排名榜,咱们是倒数第二。今年下来,够三年了,就要向市委交账,怎么交?这本是我抓到手里的一个火疙瘩,现在又撂到你手上,很惭愧啊!” 刘秀芳也愁容满面,叹了一声。 柳鸿听得很动情,那光洁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王桂云说:“再一件事就是安置下岗女工再就业。市委要求咱们在这方面做点事情。咱们也有这个责任。我和秀芳她们反复研究,认为大城市出现钟点工,我们也不妨试试。去年冬天,我们组织二十来个下岗女工,成立了一个公司,名字倒挺有气魄,叫巾帼钟点服务公司。可惜打不开局面,一个月了,还没一家用户,这样就自消自散,只留下那块牌子还在那儿挂着。这样不仅女工们有怨言,别人也嘲笑我们啥也干不成。” 刘秀芳说:“要说正常的工作,咱们还是不错的。女干部,都比较认真细致,几年前责任制考核,几乎年年都是受表彰单位。只是近两三年来,由于上述两项工作,弄得形象不怎么好了。” 柳鸿听到这里,就问:“刘主任身体怎么样?能上班吗?” 刘秀芳说:“这一段还可以,能上。” 柳鸿说:“二位主任,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 我对妇女工作很生疏,那就干脆少介入,日常工作由刘主任主持,我干啥?就抓扶贫和下岗女工再就业,从哪里跌倒,还从哪里爬起来。你们看怎么样?” 王桂云说:“你有这决心就大好了。我就是办了手续,还挣着国家的退休金,我也能每天来单位,协助秀芳做点事。” 柳鸿说干就于,第二天就下乡去了。到了红枣峪,找不到村干部,直等到快晌午了,村长王玉山才来了。柳鸿笑着说:“王村长贵人难见面,总算把你等来了。我叫柳鸿,是市妇联副主任,到你们村下乡扶贫,要住好几天。 工作靠后说,你先派饭吧,我可是饿着肚子哪。” 王玉山将柳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柳主任,听说话,你是个痛快人,我也就不打弯了。要我说,你有车,到乡里灶上吃,吃了饭回去算了。上面要你们下乡,你已下来了。呆一天和十天是一个样,要是上面要求你们要住够多少天,我们出证明,保证让你交差就是了。” 柳鸿笑着问:“老王,你是要赶我走呀?” 王玉山说:“不是赶你,咱是实事求是。前庄是市文联的点,他们也帮不了村里什么忙,下来转一圈,到乡里吃上一顿饭就回去了。这样两方便,都省事,我看就挺好。” 柳鸿说:“这么说,到扶贫点上都吃不出一顿饭来了?” 王玉山心里想,你光说吃饭,也不说说你能不能扶了贫。嘴上却说:“我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打弯。你们下来吃派饭,在你们来说,已经受了委屈。在群众来说,家家帮忙,给你们管饭成了一种负担。这叫做你弯腰,我打躬,两家受罪。何苦呢?” 司机小方听不下去了,对柳鸿说:“柳主任,咱到乡上讨一顿饭还是能讨出来的,何必同他白磨嘴。你要走,我拉你去。你要不走,我自己去,留下你饿着肚子扶贫吧。” 柳鸿也有点生气,但话还是笑着说出来的:“老王,这顿饭就不麻烦你了。但我这个要饭的难缠,还要来,你可做好思想准备。”说罢就坐车往乡政府去了。 在乡里吃了饭,女乡长范贞陪着柳鸿来到红枣峪。范贞把支书、村长全叫来,第一句就问:“老李、老王,这要饭的一个变成两个了,今晚给不给一碗饭吃?” 支书李有成忙打圆场:“给给,怎么能不给饭吃呢。 王山是个直性子人,说不了话,别见怪他。” 范贞说:“我不知道你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人家柳主任从市里下来,帮助你们脱贫可你们安排一顿饭都嫌麻烦,就这水平?你永远受穷去,活该!” 柳鸿忙说:“看来群众都忙,吃派饭也确有困难。这样吧,弄点粮来,我自己做。计划只住五六天,怎么也好凑合。” 李有成说:“群众管饭是有困难,咱也不麻烦群众了。 你也不用做,就在我和玉山家吃,保证让你吃好。” 范贞说:“这是你的话,谁知道这一村之长让不让我们进门。” 王玉山苦笑道:“你已经把我批评成这了,再要不让进门,你不把我撤了?”顿顿又说:“其实柳主任一走,我也有点后悔,觉得咱太不近人情,大不厚道了,总以为这一走再也不会来了。可人家又来了,说明气量大,不见怪咱,咱还能再那样做吗?” 柳鸿忙握住王玉山的手说:“好了,这叫不打不成交咱们还得好好合作呢。” 范贞陪柳鸿吃过晚饭,就要赶回乡里去,因晚上还有县委的电话会。临走时,对王玉山说:“过一会儿把老李叫过来,把你们的想法、思路好好说说,柳主任很想帮你们解决点问题。” 范贞刚走,李有成就主动过来了。三人来到院里,一人一个小马扎坐着聊。 李有成说:“柳主任刚来,还不了解,我们村可是守着摇钱树过穷日子呢。” 柳鸿问:“是吗?怎回事?” 李有成说:“我们村是枣乡,要不怎么叫红枣峪呢。 平均年产红枣三十余万斤,全村三百口人,人均千斤以上。千斤枣就是六七百元,加上农业收入,人均收入怎么也不会掉到贫困线以下。可事实上,我们就在贫困线以下,所以我说是守着摇钱树受穷呢。” 柳鸿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玉山说:“账是那么算,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每年的鲜枣能销出一半就好到天上了。一般情况下,只能销出三分之一,实际能按正常价格变成钱的也就是二三百斤。 这你明白了吧?” 柳鸿说:“明白了,也不明白。三分之二的鲜枣怎么就销不出去呢?” 李有成说:“鲜枣易烂,远销不行。本县销售,市场已经饱和。” 柳鸿问:“那就没办法了?” “办法是有。”王玉山说,“加工成系列产品,比如干枣、酒枣、熏枣、蜜枣、玉枣、枣珍、枣汁、枣茶,能搞出十几种产品来。这些产品不怕霉烂,可出手,可存放,能增值好几倍。” 柳鸿问:“那为啥不加工?” 王玉山笑道:“加工要厂房,要机器设备,一句话,要钱。” 柳鸿问:“需多少钱?” 王玉山说:“大约得六十万。” 李有成说:“我们的加工厂一搞起来,全乡各村的红枣就不愁销路了。因此范乡长表过态,乡里可以设法支援我们十万元。” 柳鸿说:“那就是说,有五十万就够了?” 王玉山点点头:“够了。我们请技术员做过预算。” 柳鸿说:“这么说,问题就变简单了,概括说是一个字——钱,具体讲是三个字——五十万,对不对?” 王玉山叹了一声:“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五十万哪!这个计划早给你们王主任讲过了。” 这天晚上,柳鸿被这个五十万说得没睡好觉。第二天也呆不住了,跑到乡里向范贞详细咨询了王玉山他们提出的红枣加工项目,又让乡政府打了一份上项目报告,下午就急匆匆回市里去了。 世界上就没有绝对难或是绝对易的事,王桂云觉得要钱难,难得不得了,可柳鸿却根本没把这五十万放在心上。她首先找王桂云请教了要款渠道,当天下午就上省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要的,反正在省城住了三天,要回三十五万扶贫款来。又往市委和市扶贫办跑了几回,又要下二十万,共五十五万元。王桂云和刘秀芳惊讶得不得了。王桂云感慨道:“还是年轻人有办法!看来我不同意延迟是对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会误事的。” 数日之后,柳鸿打问清款已下去,就驱车前往红枣峪。一到村里,同上一次大不相同。人人都是笑脸相迎。 村长王玉山更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双手抱拳,连连拱手,说道:“这一下你要把我们的贫困帽子摘掉了,红枣峪人永远不忘柳主任的大恩大德。” 柳鸿说:“老王,这话不对。钱是国家的,应当感谢国家的扶贫政策。” 王王山说,“是是。” 柳鸿说:“我今天来,主要是看你们有没有行动。” 王玉山说:“已经动起来了。乡里很重视,由范乡长挂帅,成立了筹建领导组。今天就忙开了,我负责接待两位工程师,人家电脑设计,两三天就可出图纸。范乡长和李有成正研究招标的事,你去见见他们吧。” 到了村委会,柳鸿喝了一杯水,同范贞和李有成说了一会儿话,站起来就要走。 王玉山慌了:“怎么刚来就走?不行不行,今天还有两位工程师,咱喝几杯酒,庆贺庆贺,热闹热闹。” 李有成说:“我们正想过两大专程到市里看你,正好你来了,怎么能着着急急走呀?” 范贞也劝道:“柳主任,人家这回可是真心实意给你饭吃,你可不要辜负他们一片热心肠。” 柳鸿笑道:“我这人怪,你不给吃时,我非吃不可,搬上乡长来要着吃。你现在给吃了,我倒不吃了,非走不可。”开过玩笑,又一本正经他说:“我今天来主要是看你们动起来没有。既然动起来了,我就放心了。筹建工作我不懂,插不上手,留下也没有必要。再说,我正忙,赶中午回去,下午还有事。饭留到以后吃,我走了。” 柳鸿午后一点钟赶回市里,市委食堂已开过饭,她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休息了半个钟头,待两点一上班,就同王桂云和刘秀芳研究重抓巾帼钟点服务公司的事。王、刘本来对此事已经失去信心,但通过跑钱一事,不敢低估柳鸿的能力,就把泄气话咽回肚里,全力支持柳鸿的工作。 第二天一上班,妇联出动了八人,分头去找曾经是巾帼公司职工的那些女工,这些人大都失去信心,不愿来,就得反复开导,说服动员,有的说不动就强行拽来。大家一看妇联领导变了,多少还有了一点信心。但一看柳鸿太嫩,正是心血来潮,蛮干一气的年龄,就又泄气了,心想,跟着她必然又是瞎折腾一番。 柳鸿的讲话也特别。她说:“今天召集大家来,是要恢复巾帼钟点服务公司。当初王主任、刘主任她们抓钟点服务是对的,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非搞成不可。怎么搞?我耍耍赖,你们可得配合。怎么配合呢?一是把工作搞好,保证服务质量;二是脸皮不要太薄,一看人家不大高兴,你就想走。不知大家做到做不到?” 一位女工说:“我们可以把工作做好,也可以脸皮厚点,不管人家的眉高眼低。只是不知柳主任怎么耍赖,给谁耍?” 柳鸿说:“咱们分工协作,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搞好。 至于我怎么做,你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散了会,柳鸿就往市委跑。丁钦正出门,要到什么会上做报告,被柳鸿挡进办公室,柳鸿说:“丁书记,只占你几分钟。我们的巾帼钟点服务公司重振旗鼓,又干起来了,希望您能支持一下。” 丁钦说:“要我怎么支持,具体讲。” 柳鸿说:“你们领导,也就是书记、副书记、市长、副市长以及部长、主任们,每家用一个钟点工,时间是十天。十天以后,如果觉得我们的钟点工还可以,也需要,那就继续留用;如果觉得不可以,或是不需要,那就算了。但前面十天是必须用的,给工资更好,不给工资,就当作我们是义务劳动。您看怎么样?” 丁钦笑问:“噢,你是要我们带个头?” 柳鸿说:“领导带了头,群众跟着走,你们领导帮我们开个头,以后就好办了。” 丁钦问:“这是你的点子?” 柳鸿点点头说:“这也是逼出来的点子,没办法的办法。” 丁钦说:“行,我支持你们。市委这面我亲自说,政府那面让王市长打招呼,然后让办公室拉个名单给你。” 柳鸿高兴道:“太感谢您了,丁书记!” 丁钦说:“不对,小柳。你们积极主动安置下岗职工再就业,应当是市委感谢你们,我感谢你们。好,祝你们成功。” 柳鸿从丁钦办公室出来,又去找宣传部米部长。进门就说:“米部长,求你来了,请您支持一下我们。” 米部长说:“请坐。什么事?” 柳鸿将巾帼钟点服务公司重新开张以及刚才对丁书记说的话简要地说了一遍。 米部长听了,立即表态:“没问题,我跟家属讲,保证先用十天。十天以后,看情况再说。” 柳鸿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钟点服务在咱们云州市还是新生事物,大家不太了解。希望你管辖的报纸、电视台能配合一下,跟踪采访,集中报道,炒一炒,这样我们下一步就好开展工作。” 米部长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也算一把火吧? 没问题,可以配合,你得提供一个名单,就是哪个女工什么时间在谁家服务,这样报纸和电视台就好安排记者。” 柳鸿说:“谢谢米部长,名单我会给你提供的。” 第二天下午,市委办主任李志林就将名单主动送来。 柳鸿将名单看了一下,然后在每家的后面写了一个女工的名字。 李志林说:“真有你的!竟赖着要领导们使用钟点工。” 柳鸿说:“该耍赖时就得耍点赖,不然打不开局面。” 李志林目不转睛地瞧着柳鸿。 柳鸿说:“你的事完了,还坐着干啥?” 李志林说:“真想再预支一点。” 柳鸿嗔道:“这是办公室,你快走,我们有事要商量。” 到了星期天,三十个女工集中起来,由柳鸿带领出发,一家一家送上门去,并落实了每家的用工时间和时数,然后制成表格,送给米部长。 从星期一开始,报纸、电视上有了关于钟点工的专题报道,或采访主人,或采访钟点工,或是展示钟点工工作的图片和画面。专题报道之后,还加了记者评述。一连几天下来,就被炒热了,钟点工成了人们的热门话题。不少人都有点奇怪:啥时有了钟点公司?那么多人家用上钟点工,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很多双职工家庭,特别是年轻的夫妇们,由此将家务劳动的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我们是不是也请一个钟点工? 十天以后,三十名女工有十二名被用户请用,又有五名被新用户请走。 一个月之后,三十名女工全部有了用户。 到了夏天,巾帼公司又增加了鲜奶、酸奶和纯净水业务,女工们钟点之外,也有了事做。 到了秋天,巾帼公司同机关脱钩,成为一个独立经营的生机勃勃的小企业,女工们的工资收入超过原岗位工资的一倍还多。尽管公司和妇联脱了钩,但谁都知道这是柳鸿一下搞起来的,总是将公司同柳鸿联系到一起,一说就是“柳鸿的巾帼公司”,柳鸿因公司而出名,公司因柳鸿而得益,柳鸿成了市直机关徐徐升起的一颗新星。 然而柳鸿的成功并不止于此。紧接着,乡下也传来捷报。扶贫点的红枣加工厂已经投产,先是范贞以乡政府的名义给妇联送来锦旗,说红枣加工厂可当年受益,人均收入预计在两千元以上,周围几个村庄也因鲜枣有了销路而脱贫。 过了几天,红枣峪村也来报喜。村里人做事更是随心所欲,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前面两人高举横幅,上面是“我们人均达两千,不忘妇联柳主任”两排大字。横幅下村长王玉山端着喜报。后面是七八个人组成的锣鼓队,锣鼓队后面是八音队,两家交替敲打吹奏。到妇联本有捷径可走,他们偏偏绕大街一圈。特别是经过市委门口时,走得更慢,吹打得更热烈火爆。这样一来,柳鸿的扶贫功绩顿时家喻户晓,在市里引起轰动。 一时间,柳鸿的名声振聋发聩,成为云州人心目中的一颗超级明星。 第十章 正当柳鸿大红大紫的时候,事情却开始向反面发展。 这一点柳鸿没想到,别人更是始料未及。 省委白秘书长到云州来了。没有公事,是感到省城住腻了,利用双休日来云州玩两大,省委秘书长下来,有市委全力接待,怎么也牵扯不到妇联。如是这样,柳鸿就不会见到此人,也就不会有啥事了。可秘书长偏又带者夫人,夫人齐华是省妇联副主任,这样,市妇联就不能不出面了,在市委宴请之后,柳鸿也招待了一顿。夫妇俩要到旅游景点看看,柳鸿主动作陪,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柳鸿在陪同游览时表现得平庸一点,也许事情会好一些。然而人的才华表露是一种天性,你要故意抑制也是不容易做到的。几个月前,柳鸿为陪港商沈先生参观曾做过一番准备,记忆力又特好,对景点的情况依然烂熟于心。这次陪同秘书长夫妇,仍由她解说,随走随说,随看随讲,妙语连珠,幽默诙谐,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不显刻意表现,亦无卖弄之嫌,如水满自溢,随意流露出来。秘书长夫妇对她解说的惊叹,已超过被解说的景物本身。 这天晚上,市委书记丁钦来宾看望秘书长夫妇,问他们游览得怎么样,尽兴不尽兴。白秘书长就说:“游览搁在其次,我主要是佩服你们这位年轻的妇联主任,知识渊博,无所不知,口才又好,听她解说就是一种享受。你们这妇联还真有人才啊!” 夫人齐华笑道:“你以为人才都在省委,我们妇联都是混饭吃的?” 丁钦听了,不无自豪地说:“这位女干部工作也很出色。在开发区时,在一次引资洽谈中起了决定性作用,开发区主任想提她副主任,我们没有同意,把她拿回市委来了。当时妇联情况不好,工作处于半瘫痪状态,就决定先让她到妇联应应急,干个一二年再说。她一到妇联,抓了两件事,一件是下乡扶贫,帮助村里搞起一个红枣加工项目,使一个贫困村一下子就上去了。最近,乡党委书记给我做过汇报,加工产品全由广州订货,今年该村人均收入说两千是保守估计,可望上三千元。另一件事,是抓下岗女工再就业,她搞了一个巾帼钟点公司,安排了三十来个女工。现在,公司兴旺发达,效益很好。她脑子好,很聪明,有点子,有主意,也有魄力,这样的年轻女干部是不很多的。” 听了丁钦的话,夫妇俩更是赞叹不已。 齐华还问到柳鸿的婚姻、家庭、年龄、文化程度等情况。丁钦告诉她:三十岁,未婚,九五年北方经管院贸易系毕业。当然也讲了国家某领导人那个大背景。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秘书长凭特有的政治敏感,很快捕捉住柳鸿政治背景这个重要信息,脑子里形成一个更大的兴奋点。 回省以后,倒了一杯茶还没顾得喝,就给省委书记拨通电话,说:“康书记,有个情况给你汇报一下。” 康书记在电话中说:“什么事?” 白秘书长说:“北京柳老到云州疗养时,你不是去看过一回吗?” 康书记说:“她刚来不久,我去看过。原计划回北京前再去看看,可当时连住开了几个会,没去成,怎么啦?” 白秘书长说:“柳老有个侄女,叫柳鸿,你知道吗?” 康书记说:“我去时,没有侄女,是她女儿陪侍。” 白秘书长说:“那是女儿回去后侄女才来的。云州市委把这位侄女安排到开发区工作了一段时间,又调任市妇联副主任,主持工作。我倒是想,这个人应当拿回省里来用,你说呢?” 心有灵犀一点通。康书记立即感受到部下献计献策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片忠心,更明白把这个侄女拿回省里的妙用,便说:“可以,调个把人怎么也好说。先调回来,职务再议。你跟组织部说一下,就说我同意。” 第二天一上班,白秘书长就到组织部去了,他向干部处长介绍了柳鸿的情况后,有一位姓丁的科长插了话: “北方经管院贸易系九五年毕业?叫什么?男的女的?” 白秘书长说:“叫柳鸿,柳树的柳,鸿雁的鸿。女的,三十岁,长得挺漂亮。” 丁科长摇头道:“九五年贸易系没有这样一个学生。 我就是由这个学校贸易系九五年毕业的,共两个班,百十来人,谁不认识谁呀。” 白秘书长说:“可能他们把时间说错了,是九四年或是九六年?” 丁科长说:“比我高一年或低一年的,也都认识,绝对没有一个叫柳鸿的人,你不是说,还长得蛮漂亮吗?” 白秘书长说:“要说长相,的确够漂亮的。咱们省委大院里也有几个漂亮的,但跟她一比,就黯然失色了。调来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丁科长既摇头又摆手,“当时只要有几分姿色的女生,都上了男生们搞的排名榜。全校共六名,我们贸易系只有一个第三名。其余五名,尽管在外系,我们都设法见过面,根本没有个叫柳鸿的!” 白秘书长说:“难道是假的?” 丁科长说:“我看这里有假。现在社会上有专门制作假文凭的,据说一个假文凭五百元。” 白秘书长想了想说:“那就等等,我了解一下再说。” 白秘书长回到办公室,就拨通了丁钦的电话,把丁科长的话说了。丁钦在电话中说:“文凭我看过,北方经管院,贸易系,九五年,没问题,钢印都清清楚楚。” 白秘书长说:“可是丁科长的话也不能不考虑,你找人再和档案材料核对一下,下午三点电话告我。” 下午三点,丁钦在给秘书长的电话中说:“我们查过档案了,档案同文凭是一致的。” 白秘书长说:“我说的那位丁科长,又给我提供了九五年贸易系两个毕业班的合影和通讯录,里面的确没有柳鸿这个人。丁书记你还得想想办法,必要时派人到学校查查。” 丁钦沉思有顷,打电话把李志林叫来,吩咐道:“你派两个人,带一封介绍信,到北方经管院查查柳鸿到底是什么时间毕业的?” 李志林一听,几乎吓傻了,忙问:“柳鸿怎么了?” 丁钦说:“柳鸿的文凭和档案中,都是九五年毕业,可有人证明九五年的毕业生中就没有柳鸿这个人。你派人下午就走,把这个问题查一下。要外查人员绝对保密,这是纪律。” 李志林只有照办。 第二天下午,外查人员回来了,将经管院的一份函件交给丁钦。上面写道:经查核,本院贸易系从未有柳鸿这个学生,如果本人持有本院文凭,纯属伪造,应当追查。 丁钦看完,愣了足有十分钟,然后把王市长叫过来。 王市长看过函件,也愣了。 丁钦问:“你说怎么办?” 王市长说:“我认为有必要上北京找找柳老,把情况通报一下,看她怎么说。或许她会有别的解释?或是人家会采取什么保护措施,那我们执行也就有据可依了。” 丁钦点头道:“有道理。另外,这文凭又引发我的一个疑点:她同柳老的姑侄关系到底是怎回事?会不会这里面也有问题?” 王市长说:“那就很快派人去,越快越好。” 还是查文凭那俩个人,又连夜上京。 李志林打发走外查人员,已是晚上九点了。他走出办公室,犹豫了一会,便往柳鸿的单身宿舍去,他有一把柳鸿给的钥匙,因此没敲门就进了屋,随即把门锁碰上了。 柳鸿刚刚洗澡回来,正躺在床上看书,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说道:“你好像精神有点异样,怎么了?” 李志林走近前,轻声说:“我想问你个问题,你的文凭、学历到底有没有问题?” 柳鸿问:“你怎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来?怎么啦?” 李志林说:“不怎么,我是随便问问。” 柳鸿嘴一撇:“到现在了,还不跟我说一句实话,还说非我不娶呢。” 李志林略犹豫一下说:“我跟你说实话,你可不敢说出去。文凭上写着你是九五年北方经管院贸易系毕业,可有人证明九五年贸易系根本没有你。市委派人到学校查过,也没查到有你。今天又深入上北京去了。你告我,这到底是怎回事?” 柳鸿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像着了火。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好在李志林转身端杯喝水,没看见她的表情。待他转过身来时,她脸上已是但然的微笑了。 李志林问:“看来你就不当一回事?” 柳鸿说:“他们不是上北京了吗?到那里一问,啥都清楚了,我着啥急。” 李志林说:“你这一说,我的心也放下一多半了。” 柳鸿说:“放心就好。我倒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也是你最希望的事。” 李志林问:“什么事?” 柳鸿说:“咱们相好几个月了,我也许对你太苛刻,每一回只能给你预支那么一点点,今天我心情好,决定向你开放,全部给你。你看我澡都洗了,就等你来。怎么样,难道你不希望吗?” 李志林说:“只要你没事,我当然希望。” 李志林的欲火已烧起来,赶忙脱衣上床,迫不及待,如猛虎扑食。 这天晚上,两人如癫如狂,几个回合下来,已是凌晨两点。李志林说:“不行了,柳妹,浑身疲软,想睡一会了。” 柳鸿问:“尽兴了?” 李志林说:“尽了尽了。” 柳鸿说:“你尽兴了,咱就回过头来说说文凭的事吧。” 李志林说:“是啊,到底是怎回事?” 柳鸿说:“假的。” 李志林呼地坐起来:“假的?你怎不早说?” 柳鸿说:“早说了,你就不能尽兴了。现在说不是正好吗?” 李志林说:“你快讲,是怎回事?” 柳鸿就把省城打工时,如何制作假文凭假档案的过程说了一遍。 李志林听了,忙安慰道:“你别怕,就算学历是假的,你的政绩和能力是真的,提拔重用,那是领导为了巴结你姑妈,不关你的事。只要你姑妈出面,我看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柳鸿说:“姑妈也不是真的。原本就不认识,我是替她女儿陪侍她两个月。因为都姓柳,我就那样称呼,她也没有拒绝,就这么回事。” 李志林说:“要是这样,柳老还会出力保护你?那就问题大了。” 柳鸿说:“看来我是完了,不过我也不怕。工作有过,官也当过,咱们的夫妻生活也补上了。行了,就此画句号吧。” 李志林想了想说:“你也不要过于悲观,即使把你撤职开除,我还娶你。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并不是工作、职务。” 柳鸿间:“假如关起来呢?” 李志林说:“我等着,那怕等个三年五载,也要等你出来。” 柳鸿又问:“假如十年二十年以至无期、死刑呢,你怎么等?” 李志林无言以对。 柳鸿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说它。为了不连累你,从明天起,绝对不准跟我接触。你只通过电话告我情况,特别是什么时间采取行动,你得及时告我。不用具体讲,只说个暗语就行了。你走吧,天亮了会被人看见的。” 李志林就叹息着穿衣。 第二天无事,柳鸿照常上班。 第三天早晨,外查人员回来了。一上班就给丁钦汇报,紧接着就召开常委会议,常委会还没散,就把公安局长叫过来了。 下班后,柳鸿刚回到宿舍,李志林就打来电话。电话中说:“白天无风,晚八点有雨。你沉住气,我说的话算数,我等你。” 柳鸿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放下电话。 晚上八点,公安人员准时出动,直奔柳鸿的单身宿舍。 门未关,灯开着,柳鸿衣着整齐,仰面而卧。床头搁着两个空空的安眠药瓶。警察忙给中心医院打电话,大夫赶来一检查,结论是:药量过大,时间也长了,心脏早已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