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滋味》 第一节 黄三木右腿翘得很有些匪气。脚尖顾自美美地抖个不停。他猛然一惊,呔!自己竟然这样猖獗了十几秒钟,亏在没人见到。这种举动是不严肃的,有点不三不四。眼前的一切已不属于杨家埠乡的养鱼场了,现在,他正置身于庄严的市委大楼,坐在庄严的市委机关里。 黄三木昨天一大早就觉得情况有些异常。迈出养鱼场院门,一眼就捉到了一个脚踏蓝车、白鲤般款款游来的小娘们,模样是一等一流的正点。小娘们晃到跟前,很有用意地媚笑两下,歪斜斜就去了。黄三木晕了十来秒钟,发现脚边躺着一张大团结,也很有用意地勾引着他。黄三木俗子凡夫,最经不起勾引,他捡起那张上面立着一排男男女女的纸片,闻到一股麻辣麻辣的香味,麻辣着他青春的肉体。黄三木省略掉在马路上散步的习惯,移步来到江边。 太阳还没起床,水面已铺起一层淡红的光芒。捧两把水洗了脸,看了看清纯澄澈的青云江,转身走了五步路,耳畔响起一股激越的水声,一尾大鲤鱼狠狠地击落在他脚后跟。他吃惊地去抓那鱼,鱼从掌上滑脱,在地上一步步退却,他没有再去抓它,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运气了。他准备目送鲤鱼回家,不料鲤鱼碰到一块石头,扑楞一个跟头翻到他脚背,再一个跟斗就翻落在他那双半伸展着的手上。 黄三木捧着一尾大鲤鱼走进厨房,正在洗脸,刷牙,散步,聊天的同学们都停止了举动,用一种春天般崭新的目光盯着他。瘦巴巴的老姆在给懒鬼们淘米,厨房的第一缕蓝烟正倦恹恹腾起。 吃完半锅稀饭,两碟咸菜,一尾大鲤鱼,十一个懒鬼把十一副碗筷交付给了六十二岁的老姆,讨论着谁谁打乒乓,谁谁下围棋,谁谁谁谁劈红五,这时,市委石部长的桑塔纳就驶进了养鱼场的院子里。 桌面黄澄澄,印着鱼鳞般的美丽花纹。银灰色的电话机,数码揿揿,同学们的声音就出现了。养鱼场那部电话很破旧,黑秋秋地,得用手摇,提着嗓子嘶喊。这和市委机关是不能比的。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说话的声音是一名市委干部的声音,他的眼光是一名市委干部的眼光,他脚下的地面,就是市委,是管辖着五十七万百姓的最高权力机关。 他刚去养鱼场那会儿,村里有人乐了:大学生?大学生顶个屁用?去养鱼,还不如在家种地。一个月百把块钱,山上田里,随便掳掳! 黄三木读的是本处,基本工资七十六元,加上各种补贴和每天七毛钱的额外下乡补贴,总共是一百四十七块钱。现在到了市委机关,七毛钱扣去,只有一百二十六了。钱很少,地位总归不同,母亲来说了:村里村外人见面,都讲我有福气,儿子在市里当干部,吃一世的苦,老来享福,出头了出头了!村里干部讲,那个地方权大,官统归这里管,到处有人巴结的,今后做官也容易。 母亲高兴了,那张忧郁了几十年的苦瓜脸,稍稍有了舒展。她说:做娘的欢喜儿子有出息,欢喜你在外面做大,做大来,我走出去也体面的。以后做事要尽力点,对领导要巴结点,不要像在家里那样懒。 黄三木知道自己应该奋斗。当初一听到市委,心里就肃然,就有一种臣服感。市委,是高高在上的,特别是在他被贬至养鱼场后,他觉得市委是多么庄严神圣的字眼啊!没想到今天就已端坐在这字眼里头了。他要抓住时机,好好干,干好了,将来也混个人样出来。不说那目光飘移心高气傲的市委书记和市长们,就拿那些说话粗声粗气,和市长见面一聊就一二十分钟的局长作比,这个衔头,这个目标,非得咬咬牙,把所有的智慧和青春拚进去,试它一试不可。 初来那天,办公室主任陈火明就喊他去细细谈了。陈主任四十出头,圆圆的脸,短短的头发,斯文里透着干练,两只眼睛乌珠不紧不慢地盯着他,边谈边考虑着什么似地味道。这陈主任手握一只半个水壶大的茶杯,咂了一口浓黄的茶水,顺手从头上抓下一块头皮,话就这样谈了。 他说:部务会开过了,认为你在这批学生中,比较起来是好的,是比较能干的,就让你进来了。我们部是个清水衙门,在这里,享受是没有的,苦有得吃,要吃得起苦。至于工作呢,安排你坐办公室,你要有思想准备,不要因为是个大学生,当过团干部,觉得坐办公室委屈了你。办公室工作很烦琐,接电话,收发文件,接待客人,工作一件件都要做好。另外,要搞好办公室、会议室、三个部长的办公室卫生,开水供应,都要每天负起责任。 黄三木开始重新做人。在学校和养鱼场,只知饭来张口,打牌下棋,衣裤成堆发臭,不知扫它一回地,提它一壶水。现在不同了,每天一早,他就提着四只水壶,到机关后面的食堂去提水。黄三木懒得多年来疏忽了锻炼,手臂麻杆似地,没丁点气力。四壶水是沉了,从食堂到市委五楼的路也觉着远了,拎着拎着,到后来手臂发酸发麻,渐渐没了知觉。 这工作太辛苦,从没有过的苦,他要吃,他*自己吃苦,想想自己的前途,未来,什么苦也不觉着了。 部长们的办公室门开了,他把冷壶拿出来,换上新打来的热水壶。接下来,就给部长们拖地板。黄三木身体太虚,两个办公室拖下来,腰酸背疼,浑身出臭汗。弯着腰拖地,用手指搓洗着肮脏的拖把,他觉得自己干的不是人活,简直是奴隶。可是,市里的哪个领导不是这样过来的呢?不吃得苦中苦,怎做得人上人?不做够了奴隶,怎么做得奴隶主?这一切,都不是平白无辜的,都有一个道理,有一种秩序,在死死地规范着上进的青年。 黄三木认真卖力地拖地,一拖把,一拖把,在拖着他通往仕途的道路。 接电话是办公室的一项主要工作,有会议通知的,听了要记录。有找人的,要站到走廊上撕心裂肺地喊,还喊不动,就跑过去了,一直把人找来为止。省里的报纸和晚报早上就到了,要给各处室分好。 下午的报纸和信件就多了,这是全体干部关心的大事情,不能出错。文件的来源共四种:有亲自送来的,多为重要的会议通知,耽搁不得,须立马呈送给领导;信封寄来的,多为省和各区乡镇的文件,拆开后就有一道道的折印。更多的文件,是每天下午从市府办文件收发室取来的,收发室是全市各机关部门的文件交汇中心,七八十个部委办局在五只大柜子里各自占据一个格子,格子左右贴了部委办局的名称,各单位的收发员就每天来这里取出自己的文件,或者把本单位印发的文件按照报送范围一一分发。特殊的一种来源呢,就是市邮电局机要组专程送来的机要文件了。机要文件通常是省寄发的,名为机要,实际上多为大路货文件,机要程度仅为秘密,是最低的一档,这秘密两字,是文件头上印好的,用机要寄,不但保险,邮费也便宜。 四种来源的文件全部到齐,除了会议通知立马处理外,其他文件通常要到一定数量再登记。现在的文件也多,一不留神,抽屉里的文件就积了三四十乃到七八十份了。文件分简报和正规文件两类。简报单独归类,不需要登记,杂七杂八夹进文件夹里。正规文件就罗嗦了,要按发文的是党委系统还是政府系统,登记到两本子上。每份文件的右上角要敲个收文印章,在印章里填上收文日期和编号,在文件下端用钉书机钉一份文件传阅单在上面。 收文登记是辛苦的,要细细地填上发文单位、文件标题、收文编号和文件份数。办妥了,再把文件夹交给陈主任,除了特殊处理的文件,陈主任通常都在传阅单上草书传阅二字,黄三木就捧回文件夹,交给正副部长和各处轮流传阅。传阅单上的名字签得差不多齐了,黄三木再把它们全部取下,按照收文登记,在每个标题后划一个勾勾,枪毙了去,再就存进档案了。 除去一种光荣感,庄严感,神秘感,真正的快乐是无处可寻,并不存在的。黄三木从早到晚压抑着自己,他害怕自己做错事,说错话,做事小心翼翼,说话找不着路子,干脆就少说,不说。打水,拖地,擦桌子,收发文件,楼上楼下跑腿,下班的铃就清脆地响了。大学里自由散慢惯了,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没一声铃响。这种时间性和规律性极强的铃声,抽掠着他的神经,老让他回到中学生活的记忆里。中学里有晚自修,机关里晚上也安排有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上下班也要叮铃铃地响好一阵。只是那些住处远的,晚上有事的,事业上缺了冲劲的,不想来也就不来了。 回到房间里,时间才是自己的,三木才是自己的三木。 他住的房间是邮电局的招待所,有卫生间,电风扇,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石部长找他谈话的第二天,江洪水师傅就开着他那辆桑塔纳,把他收拾好的生活用品,一统扔进车后斗,连人带物运到了这里。这地方不能小看,一个月两百块钱的住宿费,相当于他一个月零十七天的工资。工资不能多发给你一分,住宿费再多还是可以报销的,这是规矩和道理了,是一名机关干部的荣誉。 见习的学生快分配了,时间得赶在今年毕业的学生分配之前,大约总在七月底和八月初。黄三木是幸运的,他在同批见习的学生中,第一个落实了单位,让养鱼场的那帮小子们羡慕去吧,眼红去吧。 黄三木不相信自己会走运。一年前,他那只细细的手腕还在和命运无力地较量。他输了,输得痛苦,无奈。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这个无情的世界,残酷的世界,两只眼珠子都快瞪落了地,他还是进了养鱼场。 第二节 曾经,南州就是他的命,他爱南州,这个地方令他着迷。 四年大学,他轻轻易易地拿了两次一等、一次两等奖学金,第四个学年没得拿,是因大家都毕了业。按这个成绩,考个研究生是没问题的,他偏又脑子出了鬼,讨厌极了读书,觉得自己再读它几年,不小心再赚个博士来读,一熬就三十岁了,半辈子耗在书本上,人活在世上究竟图个什么呢?况他的英文又是弱项,现在的研究生考试其实是在比英文,要耗一股劲去对付那蚯蚓般的洋鬼子文字,想想更没劲了。他只是不想离开南州这地方。 黄三木做书生的年代缺少了点做官福份,早先只做过两年学习委员和几年课代表,入了大学,瞎撞撞竟捡了个团支书当起来,到了大三,高年级的元老们一走,他竟做起系里的团委书记,这官做得也委实不小了。 中国的官论的是为人民服务,服务好了自己也大有好处。像系里、班里的干部,毕业分配时少不了是优先考虑留在南州的。 那时的黄三木雄心勃勃,心里常念叨的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之类的句子,这些句子洋溢着伟人少年时代的自命不凡,以及后来的确不凡的历史事实。在黄三木之前的历任团委书记,现无一遗漏地留在南州的党政机关工作,最走运的已经做起了文化厅的厅长,处级就有好几个了。 那文化厅的厅长荣易胜,是政治系的第二任团委书记,这第二任自然是指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二任,文革期间的大学生现在是作不得数的。那天荣易胜到政治系里来风光,一辆乌亮亮的轿车停在系大楼下边,与系里的老师和学生干部座谈了一回。黄三木细细地看了,那荣易胜个头矮矮的,一张脸是最普通不过的脸,头发也没能油光光地往后梳,仍自然原始地遮挡着脑门,只是一副眼镜看上去值好几个钱,文化厅长不时用手指顶一下镜框,一笑就能笑出个春天来,就真像是有文化了。 黄三木觉得做厅长的确很风光,他是必须做厅长的,然每次想起荣厅长,觉得他委实没有稀奇处,渐渐就把厅长看小了。那天荣厅长和大家谈了回中国文化,把大腹便便(pian)讲成了大腹便便(bian),听去像在讲拉大便样别扭。他和一位爱好文学的学生干部讲什么托尔斯泰的成名作《战争与和平》,又犯了小小的错误,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时已经三十六、七岁了,而他在二十六、七岁时就已在俄罗斯文坛名声大震了。黄三木觉得自己去当这个文化厅长会更好些,至少能把大腹便便和托尔斯泰等问题讲得更准确些。 人无完人,话也得说回来。荣易胜在文化界是有声望的,一是他的政治地位,二是他在中国现代革命史方面的研究。要谈起嘉兴南湖,红军长征,八年打鬼子,四年打老蒋,个个毛孔都能讲清楚明白。他做这个文化厅长比那些脑满肠肥的人是称职得多了。黄三木对中国现代革命史也是行家,单就延安整风一节,他就在复旦大学学报上发了两篇论文,这件事荣易胜也听说了。黄三木觉得自己要到荣易胜这年纪,各方面的成果应该更大些。 他觉得荣易胜的论文偏于知识性,没有什么大的突破,荣易胜是胜不过他黄三木的。等毕了业,去省机关混上几年,局长、厅长,不小心就坐上了副省正省的位置,再往下,想都不敢想了。然他终禁不住中南海的诱惑,政治局委员、常委,总理总书记什么的,也暗暗地让他热恋了好几回。这种话不能跟同学们说,说了也只能以逗乐的性质,自己对自己有话还是得说的。 黄三木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入魔了,回答是否定的,一个有作为的人,在这样年纪,抱负是该有的。各种抱负须因人而定,山里人该抱负自己造幢洋楼,城里人该抱负自己买辆本田王摩托,普通的知识分子该想想博士教授头衔和一两本出得人头得地的书,像他黄三木呢,有学问,有资历,有水平,恰又是拿破仑走出炮兵学校,毛泽东离开湖南一师的年纪,他有什么理由阻挡自己往高处思想呢?他喜欢拿破仑那句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话,是不是好士兵倒不见得,有一个道理是看准了,不想当元帅的士兵是决不会有出息的士兵。 黄三木学的是政治系,他认为将来该吃政治这碗饭,这碗饭不好吃,吃起来也能让人眼红。 列宁同志也说过那么伟大的一句,原话记不清,反正有这么个意思,说人把理想定得远大了,努力一番,哪怕没实现这理想,最终的成就也比普通人大了。 黄三木每天考虑的都是如此严肃的政治问题,能不能留在南州,逃脱回到小市小地方做小老百姓的命运,那是普通学生考虑的问题。 孰料,风云变幻,非人力可及。黄三木倒霉的时刻也渐渐来临。就在他毕业前,天下大大地一乱,学生地位价值与其时的人民币一般狂跌。系里老师说了,今年的学生分配,除了南州本地学生外,概不得留在南州。本来就不可能留在南州的学生乐了,这年头人都巴不得自己走运别人倒灶。黄三木痛苦了一阵,心也就平静了。青云市是个方方面面都不显眼的小市,青云镇倒是南州地区六个市中最美的一个市城。碧绿澄澈的青云江,依着青云镇缓缓流过,山青水秀景物绝佳。 南州留不住,回到青云市,给市长书记们做做秘书也是挺好的。 做厅长和省长的梦,得缓一缓,一切都从市长秘书起头干,市长用顺手了,看出才能了,就给放到市里重要的岗位上,几年一混,市长市委书记就不是别人,是他黄三木了。当今社会时髦的是下农村下基层锻炼,在市里干好,基础打实了,将来到省里做起官来就更加顺了。风顺帆悬,上得就快,说不准这到底又是一件好事。 六月到了中旬,班里同学传开了,说有两人已在南州落实了单位,单等毕业后报到上班了。 黄三木一急,就跑去找系总支书记和系主任。 秦书记和董主任都看中黄三木,头脸都极熟的。两位领导见系里最出色的学生着急,也就偷偷地把老底摊给他了。领导说:今年的学生都是要回原地去的,哪里来,回哪里去,当然也不排除个别特殊的情况。班里的两个学生,钟蕾和翁力,一个是国家某部副部长的外甥女,一个是龙山市市委书记的儿子,他们已经被省财税厅和省交通报接收了,都是有关方面打了招呼的,没有什么阻力。 秦书记说:作为系里面,总是希望学生分配好的,能够留在南州的,越多越好。然近年来大学生分配形势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更是糟糕。学校分给系里的留南名额很少,社会上向政治系要人的单位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黄三木听着听着,眼睛都急出了血丝。董主任表扬了黄三木四年来的学习和工作,认为他各方面是不错的,按理应留在南州。 两位领导商量,决定再去给系里争取一个名额来,同时,要他自己到各单位去跑跑看,最好是有单位接收,否则,有了名额也是白搭。 黄三木没头苍蝇似地胡乱联系一通,各单位人事处长见了都是白眼。七月八月九月一过,他就怅怅然地站在养鱼场的院子里。轰轰烈烈的大学生活,只像青云江上一团水雾。似浓又淡,似近又远。 第三节 秘书郑南土重重地感冒了几天,石部长下乡巡视缺少了胳膊,早上就把黄三木叫去了。黄三木的工作是值班守电话,最是不能离开的,他的前任舒兰亭也正是因此三天两头要求换岗,现在已换到一处室工作,这才给黄三木一个填补空缺的机会。任何一个单位,最差劲的工作就两样:一是打字,二是值班。干这两行的人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没得下乡吃饭拿补贴,晚上比别人多加班,年终评比起来还没成绩。想评先进?想提干?你们这两个位置,本来就不是培养对象!这两样工作,通常是小姑娘老太婆干干的,青年小伙要干,也只是个过渡,只是个跳板,否则杀头也不会去干的。 黄三木要离开值班室也不是断断不可,偶尔离开时,对门打字室里的金晓蓉还是可以帮助照应一下的。若是金晓蓉没有材料打,干脆就叫她代班,坐到值班室里,临时履行黄三木的职责。 银灰色的桑塔纳已经停在市委大楼门口了,江洪水坐在驾驶室里,见石部长一手拎提包,一手端着刚泡了茶的杯子过来,巴结着就从里面打开了右座的门。 黄三木拉了车后座右门的拉手,门就开了。坐进去后关上门,江洪水不知是后面长了眼睛,还是听出了名堂,门一关,就叫了:小黄,门没关好,开起来用力再关。 黄三木看那门关得挺好的,不留一点缝,江师傅说要重关就又打开来,重重地关上了。今天是第二次坐小车子,上次是从杨家埠养鱼场到市城,然他仍旧觉得很陌生,对于这种铁乌龟,他毫无所知。小车子很封闭,大约出气的地方是有的,怎么一个道理也没敢问。 江师傅手把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车子驶出了暗红色的大院围墙,两条马路一拐,上了青云大桥,就离开了绿树掩映的青云镇。 和打字员收发员相比,驾驶员的身份要更低些,他仅是事业编制,算不上什么干部。干别的工作还有换岗的希望,开车的大多一辈子开车,政治前途是差些的。然而,不考虑当官戴乌纱帽,开车倒是一个挺不错的职业。他不需要整天八小时坐在办公室里,晚上更不需要来,把用车人送到目的地,顾自己听听音乐,看看书,翻翻报纸,四处走走,开饭时间一到,也和那些领导干部们平起平坐地入席,大鱼小肉,山珍海味,市里市外到处吃去。别人是偶尔出来跑跑,到乡里找荤打牙祭,他却是餐餐不漏网,顿顿都露脸。酒是比别人少喝了点,这到底又是一件好事。那些官做久饭吃腻的,入席怕的就是酒,倒不是没胃口,不想喝,是怕人家太客气,要与他比酒量,动不动就被灌醉了,醉了吐,究竟是伤肝烂胃,没半点营养,可那些做官的,偏又讲究营养,怕龙体虎体受损,减了寿,坏了前程。和领导们平起平坐的驾驶员,这些就不必去考虑,他餐餐得营养,养得滚滚壮。这江洪水师傅,三十来岁年纪,块头已经不比石部长逊色,两人到陌生地方下车巡视,怕是分不出谁官谁兵了。 他开了一段路,点起香烟吸着,和石部长兄弟哥俩似地东西南北聊起来。他们从桑塔纳的一个零部件聊起,聊到伏尔加,拉达,蓝鸟,标致,本田,奔驰,皇冠和林肯,聊到这些轿车的所在单位,单位的领导,聊到七个区四十九个乡镇甚至聊到各局各区各乡的人事变动,以及市委常委会中存在的问题,似乎和石部长共坐的不是驾驶员江洪水,而是纪委书记傅国民,或者市长包伽之类的人物。在黄三木看来,自己是石部长的临时秘书,也是江洪水江师傅的小秘书小徒弟,他早已失去南大政治系团委书记的凛凛威风,一切都让他觉得诚惶诚恐。 黄三木细细听他们海聊,看车窗外两排绿树一一后退,田野,山峰,房屋,尽是美丽别致的农村风光。他生长在农村,对农村却并不那么熟悉,公路两旁的景物淡淡地吸引着他。黄三木的思路兀自变幻,一会儿是南州大学,一会儿是农村老家,父母哥姐,一会儿又是杨家埠那段青云江,江边的养鱼场小楼。正要再变幻下去,车子驶进了黑虎区委大院。区委书记和区长已奔赴乡里督促双抢工作,分管组织工作的区委副书记曹温芒前一天已接到电话,早已立在门口迎候。 曹书记高个儿,精干巴瘦,却有一脸憨态。三人在办公室里胡乱地扯了几句工农业,曹书记就抓起一只土里土气的黑包,随石部长一行进了桑塔纳。不一会儿,车子又钻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这就是黑虎区的一个乡了。乡里的几个头脑都上来抢着和石部长握手,这些人,无非是书记,乡长,乡党委委员之类。大多半土不洋,却尽是农民中的精英。黄三木一手拎自己的包,一手拎部长的包,跟着他的大肚皮部长,进了乡会议室。石部长与曹书记一道,随便地问了几句乡里的情况,后来就谈起这个乡不久前发生的那件选举案。三木捧着笔记本,胡乱地记了些东西,这才晓得此行的任务所在。选举的事已经过去,石部长作了几点严肃的指示,无非要他们吸取教训,搞好稳定。黄三木边听边记,捕捉到了不少新鲜的词汇,诸如组织纪律,等额选举,等等。他读了十几年书,这些词从未见过,似懂非懂。这才知道那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社会这本书还得一页页从头读起。 郑南土康复后,黄三木仍只在办公室值班。这期间,石部长把他带出去四、五次,有时也和郑南土一起去,现在反思起来,估摸石部长是想让黄三木出去见见世面,了解青云市的一些基本情况,再一个目的,就是想借机考察一下黄三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等方面的涵养。作为石部长,他是不可能永远让黄三木坐办公室的。三木可能是木了点,他当时没能想得这么多,到区乡镇跑了几次,他觉着的只是浮光掠影,挨不着说什么,做什么。说实在,他也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只是石部长带去的一根木头拐杖,转了一圈后,又原封不动地把它给带了回来。 几个月下来,黄三木渐渐对工作厌烦了起来。打开水,拖地,收发,整理档案,接传电话,跑腿打杂,等等等的事情,让他一天到晚忙个没完没了。他像一架机器在不停运转,机器不觉着累,三木就觉着累了,烦了。他觉得干这些事情,与他十几年来的寒窗生涯是多么不相干、与一个政治系学生的抱负相隔是多么遥远啊! 天下雨了。同事们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心里头感谢着这雨珠的沉重,省去了到食堂打开水的工作,拿起电茶壶灌满自来水烧开便可。这时也不在乎那几度公家的电了。黄三木还是一如既往,虽则办公室里也有一只大茶壶,陈主任却要求仍到食堂打,他说烧水太慢,怕领导来了喝不上水。三木就一手拿伞,一手拿水壶去了。四壶水是打满了,可是怎么拿回去呢?雨很大,就是古人形容的倾盆之势。三木左手打着伞,右手提四壶水的本事是没有的,虽几个月练下来,手劲有所增加,却毕竟不曾师从海灯法师,学过一指禅二指禅什么的,就是这一手禅也不会。后来想了想,便安排左手去帮右手的忙,在打伞的同时再提一壶水,这样,右手就只提三壶水了。平时一只手只提两壶,现今要提三壶,那也是十二分吃力的事,就是左手,又打伞又提水,也是得小心翼翼的。 进了市委院子里,黄三木都已经心力衰竭了,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倒下去了。雨啪啪啪地抽掠着雨伞,裤脚湿了,衣角湿了,水壶和手也在风雨中摇摆着。这时,恰逢一段刚修补过的路面,黄三木只觉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就往右侧栽了下去。雨伞忽地就被吹得一丈远了,他的两只手,还是紧紧地抓住四壶水不放。不料左手那壶水的塞子滑脱,只觉得心口一热,才知开水已烫了身子。好在外面穿了两件衣服,现又被雨淋湿了,才没被烫坏。右手那三壶中,有一壶的塞子也被撞脱,开水在雨地里幽幽地冒着热气。 好在还有两壶水安然无损,他按了按这两只塞子,又把另外两只空壶放到一起。这时,他才觉得右手有些疼痛,细细一看,有两根指头已被地面上的石子擦破,鲜红的血刚一冒出来就被雨水冲走了。 黄三木像一个坚强的战士,他没有时间觉得委屈,只是觉得有些害羞。他转身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他才知道,这么大的雨,整个青云市委机关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到食堂打开水,只有他一个人吃这种苦。 三个部长的门都开了。好在屠连甲和李忆舟这两个副部长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不至于会分食不匀。黄三木把抢救下来的两壶水给了部长办公室和副部长办公室,再把他们的三只冷开水壶换下来,提到值班室里。副部长还缺一壶水,他想用电茶壶烧,可电茶壶已经让人拿去烧了,三木没办法,只好又打着雨伞,到食堂打了两壶回来。 这就是打开水,这就是黄三木每天早上必修的功课。一天又一天,风里又雨里,从不间歇。 有一回,他提着四壶水,不小心又拌了一跤,人跌倒了,四只水壶还坚强地站立着。其中有一壶的木塞子有些歪了,为了及时把它校正,不料欲速则不达,滚烫的开水浇在他的右手,说来也巧,烫伤的,还是上次擦破皮的那两根指头。 这些,黄三木都忍了。他强忍着去干这些婆婆***事情,去干那些他一向认为是女人才干的事情。比如扫地拖地,擦桌子洗茶杯。部长的办公室里客人多,地也脏得快,烟灰烟蒂特别多。黄三木得把茶杯烟缸拿出去倒了,放在自来水龙头上冲洗干净。尤其是烟缸,黑秋秋地洗也洗不掉,得用手指头刮,每天都把他刮得鸡皮疙瘩,肉麻得一塌糊涂。擦桌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部长的桌子好几张,一张张,每个部位都得擦干净,不能留下死角。有时,还得对付那一扇扇的窗户,纱窗上的一只只又小又脏的虫子都把它们刮掉,反复擦几遍,纱窗才会干净。更要命的是窗玻璃,得爬到窗户上面去擦,左手抓住窗棂,右手和脑袋伸到外面,倘若稍不小心,整个人就会飞出去,摔得粉身碎骨。况且擦得再认真,看上去总不见得怎么明亮。拖地板用的是力气,拖一个办公室自然是小事一桩,可拖了一处又一处,这些头头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从头到尾干下来,就是寒冬腊月也得流一身臭汗。能出汗还好,黄三木有时是汗都出不来,只是脸色苍白,虚弱得喘不过气来。退一步,就算拖地是体育锻炼吧,洗拖把就决不是一种享受。拖把在自来水龙头下面冲不干净,得用手去搓洗,并且绞干才能拖。摸了十几年的笔和书的手指,再去摸这拖把上的布条,你的想像力有多丰富就会觉得有多恶心。 苦一点,累一点,还不算什么。黄三木发现,有时会意外地听到一些议论。有些是背地里说的,有些是当着他的面开玩笑的。这些议论无非是说他帮领导干事情,巴结领导,为了往上爬之类的。听了这些话,想想真要瘫软在地。 每天早上和下午,分报纸又是一项重要工作。一般来说,《南州日报》和省里的晚报是上午就到的,其他各种报和书信是邮递员下午送来的。本来,分报纸只能说是件小事。可这机关里就是怪,每个单位总是有那么一大帮闲人,他们从这个办公室逛到那个办公室,从东头聊到西头,感觉到很没意思了,便一门心思想着今天的报纸。若报纸迟来了一个钟头,那又是一片议论:今天报纸还没来? 有些性急的,便跑到黄三木面前问:黄三木,今天报纸为什么还没来? 这时黄三木只说不知道,心里却忍不住也嘀咕:我一不是印刷厂,二不是邮电局,我怎么知道报纸为什么没来?报纸迟来是问题,报纸来了更是问题。每次报纸来了,黄三木得按照征订名单把各种报纸杂志分到领导和各室所在的格子里。可同事们一到值班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报纸杂志就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他们只顾边看边聊,从新闻到旧闻,从现实到历史,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议论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要互相争论,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值班室就变成了战场。 等到这些大哥大嫂们走了以后,黄三木搞不清谁已经拿了报纸杂志,谁还没有拿去。再过一会儿,甚至过个一两天,讨债鬼就零零星星地来了。这个说他的《南州日报》没领到,那个说《家庭》杂志已两个月没看到了,还有一个则严肃地说,他化钱订的《报刊文摘》,为什么总没他的份。 黄三木除了向陈火明主任汇报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有时,他只好整个单位一个个地问去,但每次总是一无所获。有的是把人家的报纸看了就扔了,有的是把人家的杂志带回家去看后就不让它回来了。黄三木就是弄不懂,堂堂的市委干部,都是从全市各地各单位挑选来的,按说都应该是高素质,富有涵养的,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不说报纸,就是那阳台上、走廊上的茶叶和烟蒂,扔得到处都是,根本就不考虑一下他黄三木扫地之苦。这些事,他想起来就心痛。 单位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到哪个单位去跑腿干啥地,领导就吩咐小黄去了。等小黄精疲力尽地办好回来,有人又问他刚才到哪去了,为啥值班室电话响了好几分钟不接。更严重的是,有次他上厕所去方便,因为值班室没人,被陈火明主任当头就狠批一顿。黄三木就常想,坐办公室的人,若能在桌子底下放只尿壶就好了。 陈火明主任经常会发一股无名火。不过,他还可以说是个好人。他对黄三木还是挺关心的。 当然,这种关心里面可能还包含了种种心计,只不过黄三木当时还不曾看穿。 第四节 黄三木在部里干了半年,含辛茹苦,着实不易。虽不能说做到人人讨好,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表现是不错的。特别是三位部长,被他服侍也挺周到的,自然是满心眼里欢喜他。石克伍部长已经在全体干部大会上两次表扬了黄三木,屠、李两位副部长也笑嘻嘻地叫他好好干。 正当黄三木在宦海里扬起心帆时,陈火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黄三木谈了话。陈主任还是手握那只大茶杯,咂了一口浓黄的茶水,然后不紧不慢地盯着黄三木说了。 他说:小黄,你半年来的表现是不错的,领导也说了,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以后呢,你要继续加把力,把每项工作做好。 陈火明摸了摸鼻孔,又咂了半口茶道: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不可能在部里呆到退休,郑秘书呢,也不会呆得太长久,只要你好好干,我这个位置,以后就是你的。黄三木一听这话,整个心高兴得发沉,紧张得不敢露出笑脸。只怕让陈主任发现了,认为自己是一心想谋他的位置,弄不好会像林彪样搞政变的人。 陈火明显然很老炼,在黄三木这只小卒子面前,他已经能很精妙地运用权术了。他胡乱地抓了下头皮,然后微微地一笑,露出两只微黑的牙齿。这一笑,就十分地可爱了。 陈主任笑道:当然,什么事情呢,都得一步步来,不能着急。你现在还不是党员,这是不行的。你要追求进步,入党是第一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写个申请来。你是个大学生,写申请不会有问题吧? 晚上,黄三木就飞快地写了申请。其实,这是他第二次写申请了。在大学里,他已经写过一回,那时他是系里的团委书记,党总支也决定要把他的问题解决掉,不巧后来学生闹事,形势突变,两下一拖,这事情到了毕业就拖过去了。相信学校已经将有关档案转到这里来了,按理,入党也该是件简单的事,因为他在学校就已准备解决的。可他哪里知道学校是学校,社会是社会,学校和部队一样,相对来说较为单纯,只要表现积极,入党就入了,领导也是为了他们将来走上社会图个方便。可一到社会上,完全是两码事,要入个党,有时真比提干还难。当然,这些都是他后来的体会。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自己生不逢时,连入党也这么麻烦。你想,当初如果在学校里早几天解决,这不就没事了么?况且,以前入党不需要考察期,现在呢,交上申请后,党支部还要讨论决定,确立为考察培养对象,然后经过为期一年的考察,再由支部大会讨论决定是否吸收为预备党员。预备一年后,再正式转正。如果考察一年后有人不满意,那就再继续两年三年地考察下去,可能到退休也不会有结果。 黄三木把申请交给支部后,接下来就是漫漫长夜般地等待。后来他只好经常*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除了这繁忙辛劳的工作,还有埋葬在心中的漫长的等待,黄三木找不出自己生活中的一丁点乐趣。在单位里,说话和做事,都得恭恭敬敬,弄不小心就要挨批评和遭议论,而黄三木自尊心强,他是不爱挨批和被议论的。在单位里的他,最能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工作的不平等,待遇的不平等,地位的不平等。这样的工作是不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乐趣的。 回到宿舍里,坐在邮电局招待所的这个小房间里,更让他感到孤苦无依。有时候,他就跑去看看邓汜边和童未明。邓汜边是南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现正式分配在市农业局办公室工作。童未明则是省农大出来的,他的舅舅就是市财税局局长伍一发,他被分配到青云镇农办工作。两个人都是他在养鱼场一起蹲点时的朋友。邓汜边是个又瘦又矮的小鬼头,可他能说会道,颇有城府,只要他轻轻地一笑,你就会发现他精明得有些可怕。童未明则是个中不溜秋的小圆脸,剪着个小平头,看上去像是有几分憨厚,笑起来有几分潇洒。可你倘若熟悉他,就会发现这家伙和我们周围的许多人一样,主要的特点就是表里不一,把他剖一刀来看,这人恐怕并不憨厚也并不怎么潇洒。 有缺点的人不一定是坏人,况且现今世上没缺点的人一个也没有。黄三木就和这两个有缺点的人交上了朋友,而且从养鱼场开始就一直谈得比较拢。邓汜边喜欢谈谈当前的农业工作,还有市里的高层人物。童未明呢,则憨笑着与他谈论社会上的种种新闻,谈论黄三木的将来。有时,童未明还会把他从相书上学到的知识运用出来,给黄三木看相算命。看完相,童未明少不了要吹捧黄三木几句,等到黄三木有些飘飘然时,童未明给他当头一棒,说他是色运克了官运,在官场上混会有风险。然后,童未明就是一阵憨笑。黄三木忽然间的不高兴,就被他的憨笑驱走了。他想童未明也许是在跟他开玩笑,更何况算命这东西能算得了数么?说着笑着,童未明便给黄三木和自己各泡了咖啡,两个人便洋兮兮地喝了起来。童未明这小子总爱搞点神秘,搞点洋派,接下来呢,他又爱谈论点文学和音乐,忽又让人觉得他很高雅。朋友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尤其是同性间的朋友。每次和邓、童交往,经过一场海阔天空的瞎聊后回到宿舍里,就有一种怅怅然的感觉。有好几次,他去找邓、童两位,都吃了闭门羹,便估计两人都真的是去泡妞了。他的这两位朋友,和现今社会上所有的小伙子一样,有空就想着找对象,且口口声声地称之为泡妞。倘有一天他们真的泡上妞,甚至结了婚,那么这两个人作为朋友的意义,也就渐趋于无了。 黄三木想到这一层,觉得实在没意思,便自个儿寻思着打发自己,比如,到青云江边散散步,到电影院去看看电影什么的。可惜现今的电影拍得臭死,黄三木不看也罢,一看便在心底里从头到尾骂个不停。电影没意思,可又不可不看,因为在电影院外面的夜生活,对他来说更没意思。甚而恍若一片空白,根本谈不上有意思没意思。 很多时候呢,他就一个人独自躺在邮电招待所的宿舍里,歪七歪八地胡思乱想。 他拿起书翻了翻,发现现在的书也很没意思。这些作家,原来竟和导演一个样,全在胡弄人。你看看现在的诗歌,现在的小说,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他黄三木堂堂一个大学生,看老半天竟看不出半点名堂。这是什么艺术,全是傻瓜玩傻瓜的干活。再说,黄三木读了十几年书,也觉得自己被书读笨了,看到书本就有些头痛,他是再也不会爱看书了。 在这种百无聊奈的情势下,他的脑子里装满了种种飘飘然的影子,他的心底里喷涌着浅浅的渴望。那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回事了。他的脑子里飞进一个又一个女孩的影子,她们都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绝色女子,和他美滋滋地相遇相恋。是的,倘真有这么一个可人的女孩,整天陪伴着他,不,只要每晚陪着他,他黄三木还会再有什么烦恼呢?单位里工作很繁忙,很吃力,可不知为啥,他觉得只要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子,那些工作上的种种烦恼,便会很快地烟消云散。这真是种神而又奇的感觉。 黄三木是个很恶心的人,卑鄙无耻,不可见人。他常常这么想。不过,他自己制止不住自己,他无法制止自己的卑鄙和无耻,无法叫自己觉得自己不恶心,他觉得黄三木这个人是不可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他的思想包含了无数有毒的细菌。换个角度说,这些有毒的东西,恰恰又使他快乐不已。每次毒性发作,便使他进入最最快乐的梦境。 他是想做爱了。这种事情,从小到大,没一个师傅指点,可他却仿佛精于此道似地,到今天已不知不觉地想了一千遍一万遍了。更不要脸的是,在他的渴望中,男女欢爱的需求甚至超过了找对象、谈恋爱的需求。有时强烈得简直要发疯。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一个大学生,一个堂堂市委干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念头。每次他在梦境里发疯,梦醒之后便大骂自己不要脸。 第五节 和黄三木工作关系最密切的,自然是金晓蓉了。他们在面对面的两个办公室做事,只要打字的活不忙,金晓蓉就坐在黄三木的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和黄三木胡乱地聊点什么。 部里的一些重要事情,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微妙关系,黄三木大多数是从金晓蓉处得来的。 金晓蓉三十三、四年纪,中等个,白白净净的脸,看上去挺斯文的。除了说话节奏快了点,就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够斯文的了。她通常打扮得体,头发梳得光光地,脸蛋淡淡地抹了一层,可以说是恰到好处。衣服呢,大多是西装式的,有几分现代味,再配上一件乌黑的或带花的裙子,很文雅的。你再看她走路的姿势,轻歪慢扭地,款款而行,那风度,那气质,远胜过大学里的才女们。可惜她只有中学文化,又没有个人帮衬,只好在机关里干打字的差使。 半年多下来,金晓蓉和黄三木就亲热得姐弟似的,至少,也算是个老朋友了。有时,单位里人稀了,也就是大多出差或出去干私事,单位里比较空荡的时候,金晓蓉呢,就坐在黄三木对面,快人快语地教导了起来。她说:黄三木,像你们男人呢,还是得当官。 黄三木听了这句,像是裤子上的一个洞被人发现似地,忙要掩住。而金晓蓉也不管他掩不掩,继续高谈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总是有事业心的,得干出点事业来,不然就被人看不起,在机关里,什么叫事业?讲穿了,事业就是当官,所以你得当官,不当官就是没用的人。不像我们女人,我们女人就不要紧了,什么当官不当官地,反正就这么回事了。最好呢,事情少干点,有得吃,有得穿,生活宽裕轻闲点就行。 黄三木就故作谦虚地应了一句:那也该看什么人,是男人,也要看是不是这块料。 金晓蓉很快驳了回来,道:黄三木,你就是一块料,要有信心。你看我们单位里,除了你和秘书郑南土外,其他都是些大老粗,哪有你们这样的文化?你是政治系的高材生,你没来我就听人说了。我告诉你,只要你好好干,将来保准前途无量! 黄三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问金晓蓉本单位几位女干部的情况。除了金晓蓉,自然是一处的舒兰亭和办公室的任萍了。金晓蓉向门口瞟了一眼,降了一个音调开始介绍道:舒兰亭原来坐的就是你这个位置,她这人哪,什么事都干不好,可领导又奈何她不得。你知道这是为啥?还不是靠她那个老公。她老公就是交通局局长高孚雨。原先呢,是高孚雨把她从厂里面调到我们部的,后来她嫌值班烦,让高孚雨跟部长说了,这样就把你调来顶她了。你想,本来一处那工作多重要,正应该让你这样的大学生去干,我们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颠来倒去,学非所用,还谈什么人才不人才。不过,你别看她有老公撑她的腰挺神气的,其实有这样的老公还不如不嫁老公。你知道外面怎么说的?我们青云人土话说得真顺口——高孚雨专门搞妇女。哈哈哈。听说啊,交通局下面有点模样的女人啊,都他高孚雨给搞光了。 黄三木前几天也从邓汜边那里听过高孚雨的二三事,不过他不知道高孚雨就是舒兰亭的丈夫。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能当个交通局局长,总归是了不起的。 两人的话题又转到单位里的另一个女人——任萍的头上。任萍是个五十左右的老同志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些。金晓蓉的一通话,又把这个人给否定了:任萍这老太婆,不是个好人,你以后要注意,别让她给害了。舒兰亭呢,没有害人的本事,任萍不一样,她是有点本事的。当年在一家工厂当厂长,干得挺神的,还小有名气。后来家庭的一场风波,把她给弄垮了,才调到我们部里坐办公室。你知道那是场什么风波?她的那口子啊,嫌她做人太刻薄,一脚把她给踹了。你看她现在,看人的眼神都怪兮兮的。她那身本事再用到我们部里,谁跟她靠近点谁就给她害了。 在金晓蓉看来,任萍这人可能在某方面是有点变了态。而舒兰亭呢,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这在黄三木看来,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尤其是从前,在他的心目中,市委里的干部都是很庄严、很神气的,哪里会像金晓蓉讲得这么可怕和可怜呢? 金晓蓉不单简评了舒、任二人,她还概述了三位部长之间的微妙关系,部委会成员、办公室主任陈火明的中庸老道,秘书郑南土的古板神秘,江洪水的傲慢潇洒,还有二处老干部诸葛赓的孤独和严厉,劳辛勤疯狂的工作热情以及被他的工作热情所连累的一大批青云老干部。 金晓蓉正议得天花乱坠,不料隔墙有耳,一个人影晃了过来,差点去了她半个魂。 是找黄三木的。来者方面大耳,天生一脸的福相。黄三木仔细一瞧,那人早就脸上堆着笑了。这小子,原来是高中里的同学盛德福! 盛德福一进来,金晓蓉便隐退到了打字机旁。两人就亲亲热热地,面对面坐下了。 黄三木这人朋友不多,盛德福是他高中三年里最谈得来的少数几个同学之一。这人出生在全市最偏僻的枫树区石榴乡,他盛德福再有福,再怎么努力,读高中时成绩总是中不溜湫地窜不上去。高考揭榜时,黄三木中了南州大学政治系,盛德福呢,连专处都还差三分。那是九月的一个大热天,盛德福正在菜地里手握一只长长的木勺往肥桶里舀水浇菜。刚从乡政府回来的村长就远远地喊了:盛德福,学校打电话来了,问你农专去不去念。盛德福知道农专是最差的学校了,一定是招不满学生,降低了分数线扩招才轮到自己,不过,农专也总归是一所大学。盛德福还没缓过神来,他那急于想早点占了他那份家产的大哥盛德兴就喊了:去去去,怎么不去?只要能转户口当居民户的学校都去,不去还想在家里做农民不成? 两年农专很快读完了,盛德福被分配在石榴乡农技站工作。起先也觉得没什么,后来就越来越看出落差了。他的那些高中同学,陆陆续续地毕了业,他们有的在市里,有的在厂里,最差的也在区一级。可他盛德福呢,却被分在乡里,且是全市最穷最偏僻的一个乡。他盛德福看上去一脸和善,然并非孬种。 他就是这样决定了要改变自己命运的。盛德福的心情和想法,黄三木是显能体知的。只是,盛德福一脸笑容地要求黄三木多多关照,这就让他有些为难了。他知道自己虽是市委机关的一名干部,在乡里乡亲看来也是够体面的,可他心里最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在市委大院里根本排不上,连古代市官手下的衙役都比不上,自然不可能有他说话的份。好在盛德福呢,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也并不强求黄三木要如何帮他,只说等将来黄三木高升某职,手握大权时,别忘了提携小弟一把。 盛德福依旧笑容满面,谈了些石榴乡的事情后,匆匆地也就告辞了。黄三木见他西装革履地,风度远胜过自己,看去根本就不像是个在乡下干事的。然他又想,像盛德福这样的穷山沟的小年轻,没有突出的学历和才干,没有过硬的靠山,要想调到青云镇来简直比登天还难。望着盛德福在楼梯上消失的背影,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很快就把盛德福的事给忘了。 最近找邓汜边和童未明几次,都没见人影。黄三木想了想其他的同学和朋友,有的早已娶妻生子,有的也已筑巢待栖,和这些人交往,在一个光棍汉看来,是极少有什么情趣的。剩下的,就是往电影院跑了。在电影院里,大多也是成双成对的,其中不少是把电影院当作了恋爱的好场所,这是很让黄三木眼热的。他一坐下,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都是一双双地,亲热得让人难受。黄三木一边看电影,一边想着心事。看到那些没啥意思的镜头,他就把目光落在前面的那对恋人身上。他便想,倘若自己也有这么一位,常常伴随在自己身边,那一定非常幸福。 这样的电影,不知看了多少场。这样的想法,却怎么也想不厌。只是每次从电影院回来,马路上空荡荡地,房间里也空荡荡,他觉得时间在一天天过去,他黄三木在一天天老去,他的双手,他的灵魂深处,依旧是空空荡荡。 金晓蓉说劳辛勤这人有神经病的。那是一个难得的下午,是在报纸还没有来的那段难得的时间,金晓蓉坐下后就骂劳辛勤。她说今天早上,劳辛勤拿了那份已经校对了两次的文件来改,等文件全部印好,就要发出去时,这家伙又来了。他说这文件上面还有两个字打错,应该重新印过。金晓蓉说都校对了两遍干吗不校对清楚,劳辛勤则说金晓蓉打字也要仔细点。这事本来也没什么,金晓蓉嘀咕了几句后,还是把文件重印了。不料下午呢,陈火明把她叫到办公室里说了,问她早上为啥要得罪老劳同志。金晓蓉就把事情说了。陈火明还是把金晓蓉讲了几句,他要她以后打字仔细点,对老同志要注意尊重。金晓蓉当时就火了,说:打字和校对是有分工的呀,校对没校对出来,当然不能怪打字啦,要是打字员一个字都不出错,那还要人校对干吧?陈火明两手紧握着茶杯,瞪着不大不小的眼珠子道:那打字的多少也有点责任。 金晓蓉也没再跟陈火明理论,现在呢,她就忍不住跟黄三木说这事了。她说劳辛勤这人就是神经搭牢,陈火明也是好坏不分。在这种单位里干,真是越干越没劲。说完自己的事,金晓蓉又把单位里的事东西南北地议了一阵,最后就向黄三木透露了一个新闻。昨天部里开党员大会,在会上,诸葛赓和任萍干了起来。他们明干也不算明干,可大家也都看出来他们是干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诸葛赓要求部里面的账务要公开,机关里虽是清水衙门,可清水衙门里也会出问题,也要接受群众监督。你猜他在讲谁?他的矛头就是对准一个人,就是任萍。任萍是部里面管工会的人,部里干部的福利也是由她管的。平时部里面发点什么东西,到乡里面搞点土特产,估计她自己也一定吃了不少。诸葛赓老头一定是听说了什么,他可是个平时不开口,开口就吃人的人。这话一出,几个部长也都有了公开账目的意思,只是尽自己努力地把话讲得漂亮婉转些。任萍的表情就很不自在起来,在会上虚心地接受了大家的意见,表示要把全部账目张榜公布。会一开完,她就冲到石部长办公室里,两眼红红地,说工会的事以后不管了。石部长耐心地做了工作,要她不必误会,以后继续把工会的事管好。金晓蓉说,你看,外面墙上不是贴着一大片纸头么,那就是她任萍的账目。谁看得出这个账目对不对呀? 黄三木不想介入这种纠纷之中,作为资格最嫩的年轻干部,他更不敢胡乱议论。不过,从金晓蓉的牢骚怪话和胡吹瞎聊中,他也渐渐地得知了部里各位同事的禀性和为人。其中包括,一处处长邴怀北的弥勒佛脾气,一处处员戴茂苏长期受压抑的个性,二处处长严律己远距离的外交思想,还有办公室马癸的老顽童作风。单位里的十五个同事,可以说各有长处,各有短处,每个人都有一本戏,每个人都是一本书。这些人,在黄三木后来这些年的工作生涯中,在他自己演奏的悲歌欢曲中,成为一个又一个重要的音符,不能省,略不去。 忙完了一切杂务,独座在办公室里看那本《新华文摘》。他正被一个伟人与三个老婆的故事吸引,不巧门口又晃过一个人影来。 第六节 是一个姑娘。一个陌生的姑娘。 她说找黄三木有点事情,说完就很文雅地坐下了。黄三木合上《新华文摘》,心里怦然一动。他仔细地看了看这姑娘,在这种场景里,光线、天气等等,都让他觉得进入了梦幻。或者说,他是在这梦幻里进出过许多次了,只是,他所遇见的姑娘要比眼前这位更漂亮些、更朦胧些。现在,眼前的这位姑娘并不十分漂亮,却也有好几分可人。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长的,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一张脸不胖不瘦,基本上属于瓜子型。一对大眼睛,文文静静地观察着黄三木,以及黄三木周围的东西。最有特点的是那张嘴了,双嘴有力地合在一起,配合着那对文静的眼睛,黄三木认为这是与人初次见面的姑娘受过教育的体现。姑娘穿着一件自己编织的毛衣,火红火红地。在后来的日子里,黄三木觉得她的性格也是一样的火红。这是很能让黄三木感觉到温暖的。 姑娘说她叫邹涟。她也是南州大学毕业的,而且也是政治系,但比黄三木低两级。邹涟说,她在系里时就经常听人谈起黄三木这个人,有时也远远地见过一两次,有点印象。黄三木就觉得对邹涟很有些亲近感了,他说他在学校里时并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南州大学是很大的一所学校,政治系的学生也很多,互相不认识也是不足为怪的。黄三木是系里的团委书记,在系里面也是个很风光的人了,知道他甚至认识他的人当然很多。 邹涟读的是专处,两年就毕业了,因此和黄三木是同一年回青云的。现在她的工作单位是青云化工厂,工作性质和黄三木一样,也是收收发发。只是,黄三木的单位不一样,前途也定然不同。他是不可能永远干收发的。邹涟说她们单位里需要用一个资料,想到他们部里找找看。黄三木知道这种资料一般的机关单位里都是有的,找出来后,就给了邹涟。 两个人谈了一些政治系的事情,谈了一会儿南大青云校友回青云后的情况,这时,诸葛赓手里拿着一副眼镜进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邹涟,然后双手握着眼镜戴上,转身去翻看今天的报纸。邹涟客气了两句,站起来告辞。 黄三木把她送到楼梯口,就在走这几步路时,他听到了格吱格吱的怪声,很有节奏地。他往下看了看,才发现邹涟穿了条灯芯绒裤子,再下面呢,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邹涟很热情地笑了笑,然后抿了一下嘴,就下楼了。 黄三木目送着她,听到她的高跟鞋在楼板上的撞击声和灯芯绒裤管的摩擦声渐渐地离他远去。 诸葛赓问刚才这姑娘是谁,并且铁树开花似地在嘴角流出了一丝笑意。 黄三木看了一会儿报纸,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整个下午,他都觉得恍恍惚惚的。 走到外面的阳台上,眼前的树叶都一言不发,云块都软绵绵地,空气里,也渗透着一种不解的迷茫。 晚上很早就睡了,可怎么也睡不着。他听到外面有声音在干扰,可仔细听,却又什么也没有。待到朦朦胧胧想要睡去时,那声音又一阵一阵地清晰起来。这回终于听清楚了,那是他听到过的声音,是高跟鞋和灯芯绒裤管的声音。这声音有些稀奇和陌生,有股特别的新意,并且让人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芳香。邹涟来了,多么清新,多么可人的姑娘,她用手撸了撸长长的乌发,抿着嘴笑了。黄三木高兴地拥上去,就渐渐地抱着她了。这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啊,真让人兴奋,让人幸福。他捧着她的脸,香喷喷地亲她。一阵笑声,刺耳的笑声。是谁?是谁会这么大胆地嘲笑别人的爱情? 黄三木恼怒地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邮电招待所的服务员们在嘻闹,是他黄三木睡得太早。黄三木不相信刚才亲吻的不是邹涟,双手捏了捏,是身上的被子。嘴里半咬着的,是那块半香不臭的被头。 活该!妄想!黄三木不客气地批评自己。自己和邹涟只不过见了一次面,就产生了这非份之想,实在太不应该。正像人家所说,想老婆想疯了。简直是花痴一个。黄三木是个有自知自明的人,要说自卑他也不否认。 黄三木家在农村山沟沟里,家里条件并不好。现在的城里人,要求越来越高,一般市城里的姑娘,是不喜欢找家在农村的小伙子的,他黄三木,貌不惊人才不突出,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大学生,可现在的大学生像饭样地,一颗一颗,到处都是,得用碗装才行。虽说黄三木有理想,可现在的人是看事实的,没人愿意看理想。像你黄三木这样一个穷书生,想找邹涟这样的姑娘?没门!做梦!想都别想! 黄三木很严肃地把自己批评了一顿,一直把自己批进了梦乡。 三天以后,又是一个很好的下午,部里全体干部照例进行一周半日的政治学习。黄三木有点熟悉这种刻板的生活了,熟悉它的枯燥无味和形式主义。一张拼凑起来的圆形会议桌,部长石克伍照例庄严地坐在东头。一左一右分别为副部长屠连甲和李忆舟。接下来,依次是部务会成员兼办公室主任陈火明、一处处长邴怀北、二处处长严律己等等。其他一般干部,也都很有规律、很习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黄三木注意到,陈火明的位置离部长和副部长的位置最靠近,并且有一种直往前冲的势头。他的发言也常常紧接着三位部长之后,而不喜欢让别人抢了先。当别人的发言有点过激时,他总是习惯地摸着鼻孔,有时甚至狠狠地挖出点什么来,然后冷冷地注视着他。最要命的就是劳辛勤了,这位早年当过部委会成员和处长、现已退下来的一般干部,平时总苦于没有机会当角儿。因为他仍被选为部党支部的学习委员,于是一到学习日,他便如同被买回家准备上锅的鲤鱼,重又鲜活起来。他那几无血色的脸上,泛着一层红光,手指头不停地在嘴巴上抹一口唾沫,然后用力地翻摸着文件,唾沫横飞地大声朗读着各种上级的文件和领导讲话。当然,劳辛勤和其他几乎所有的干部一样,在会上会下说的普通话并不标准,而是一种夹杂着青云土话的青云普通话,当地人把它称作青普话。黄三木在劳辛勤那一阵阵抑扬顿挫的朗读中,不时要听到一个个被念错的字,如澄清事实被读作登清事实,棘手的问题成了辣手的问题。当然,在坐的没有谁会去关心这些,因为任萍正和江洪水师傅议论市府办的人事变动,马癸笑嘻嘻地在和金晓蓉老不正经,舒兰亭在和郑秘书探讨百货公司一件皮裙的价格,严律己戴着老花镜,脖子把脑袋撑向后面,远远地看着当天的《参考消息》。而屠连甲副部长呢,中午在物资局狠狠地撮了一顿,现在半斤湄窖已经发作,他的脑袋正以一分半钟一次的频率耷拉下来。 黄三木被屠部长的睡意所感染,轻轻地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哈。这时,红影子出现了。他所敏感的红影子,不是在他的梦里,而是在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下,等黄三木的目光和她对视以后,便又躲退了去。 邹涟又来找他了。黄三木把她迎到办公室里坐下,邹涟就微笑着拿出那份资料,还给三木。两人客气了几句,邹涟知道黄三木正在学习,不便打搅,便提出要告辞。 黄三木正舍不得她走,想要挽留又找不着借口时,邹涟忽然说:听说今天晚上有一部台湾电影,蛮不错的。 邹涟问他晚上是不是有空。黄三木笑了起来,说:当然是有空啦。 两人约好了晚上七点钟在电影院门口碰头,便喜滋滋地作别。 黄三木坐在会议室里,兴奋得不得了。他觉得邹涟真是个胆大的姑娘,而且明显是对他有点意思了。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对于他黄三木这么个胆小鬼来说,还真得邹涟这样的人才粘得上。不过,现在的姑娘也都开放了,看场电影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可能她比较无聊,想找个人一起娱乐一下。当然,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是可以肯定的。或许,她主动地约黄三木去,是为了进一步考察他,然后才进行选择。因此,决不能高兴过头。 黄三木匆匆地吃了晚饭,便开始做准备工作。他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的脸色差了些,模样看上去也不敢很怎么恭维自己。嘴角的胡子也有些长了。黄三木是不大刮胡子的,长得自然也慢,不过最近常用剪刀修理,比以前是粗糙了些。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把小剪子,对着镜子修了修。接着,又对着镜子笑了笑,他很想知道邹涟所见到的笑容究竟如何,结果也不怎么理想。特别是那副牙齿,由于小时候没条件刷牙,牙面是黄了些,怎么也处理不掉。他用手指头刮了刮,不起作用。把手指拿到鼻子跟前闻一闻,咦,一股淡淡的臭味。真恶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副牙齿呢?他觉得这是对不住邹涟的。特别是晚上两人一起看电影,坐得那么近,少不了要互相说说话,要是让邹涟闻到这股味道,真是太不雅。要是将来发展到互相亲吻,唉,那该如何是好。 以后的事情不管它,黄三木拿起牙刷,在牙刷上厚厚地挤了一堆牙膏,到卫生间里刷了起来。泡沫很多,牙膏的味道很浓,浓得有点刺人。黄三木用出最大的气力,反反复复地在牙面上狠狠地刷,只听咔嚓一声,牙刷柄断了。没办法,他便扔到那截断了的牙刷柄,握着仅存的半支牙刷柄继续不停地刷。用清水冲洗干净后,用手掌半捂住嘴巴吹了口气,闻了闻,臭味是没有了,只有一股浓浓的牙膏味。 他看了看表,还是六点钟。接下来,他开始对付那双皮鞋。皮鞋是有些旧了,买双新的要百把块钱,差不多要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在没有穿破以前,是断断不能喜新厌旧的。他拿出鞋油挤了挤,还好,还有一点点油,可以对付着用。平时,他的皮鞋是不太擦的,看上去自然旧,现在认真地一擦,马上就油光发亮地新了起来。 穿上皮鞋,在屋子里走了走,他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也要变一变。特别是有时候,难免有种萎缩感,这是很不应该的。年轻人应该有一种朝气,女孩子肯定是很注重这一点的。黄三木挺胸收腹地在房间里来回练习,直到自己比较满意为止。 黄三木不时地看表,到了六点半,他觉得应该出发了。他在马路上慢悠悠地荡着,只要在七点钟前赶到就行了。果然,荡到电影院门口时,七点还差六、七分钟。黄三木正要东张西望地搜寻,一个红影闪了过来。邹涟就笑嘻嘻地来到了跟前,原来,她比黄三木还早来了十分钟呢。 邹涟说:我看你从街那边走过来的,一路东张西望,好没风度呃。 三木知道她在调侃,两人对视着笑了。黄三木到窗口看了看,黑板上果真写着一部台湾电影的名字,只是电影放映的时间是八点,这是第二场,第一场在六点就开始了。 黄三木问邹涟看几点的,邹涟说:看八点吧。 黄三木就买了八点钟票子。 邹涟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就到江边去走一走吧。 青云江是青云人的骄傲。特别是青云江电站建成后,在青云江的上游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现在青云湖也成了一个风景迷人的旅游胜地。青云湖对青云江起到了一种过滤和保温的作用,由于青云江的水是从湖底流出来的,不仅水质澄澈,而且冬暖夏凉,堪称一绝。在青云江两岸,建成了两条公园式的长廊,这就是青云镇的居民们最好的栖息和娱乐场所了。 黄三木陪邹涟一起在江边散步,觉得今天的青云江比从前更美丽了。两岸的青山倒印在水里,水是墨绿色的,细细看去,还可以看水底下的石头和水草,它们实在太清晰了,可以让人感觉到水流的速度。黄三木觉得青云江真是个美人,青云江水有着她一流的品质。 邹涟也同样地爱这条江,并且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的赞叹,只是这些赞叹的语言没有太多的新意,至少黄三木是这么认为的。其实,聪明的邹涟即使再爱这条江,也不可能在赞词上有什么追求,因为她在观察青云江的同时,把更多的注意力用在了黄三木的身上了。 邹涟说:青云江里的水草真的很可爱,黄三木,我发现你的鼻子长得倒有些坚挺。 黄三木说:是真的吗,我倒没注意过。 黄三木看不见自己的鼻子,就把邹涟的鼻子看了一下,觉得邹涟的鼻子也高高的,大概也可以叫做坚挺的了。 邹涟说:青云江的温度太低,否则我们就可以看见很多美丽的鱼在水里缓缓地游动了。黄三木,其实你的一双眼睛倒有几分诗意,深邃得让我想起一位很了不起的作家。 黄三木微微地笑了,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就看了看邹涟,只是他觉得邹涟的眼睛一点也不深邃,一双大眼睛,长得有点意思。当然,要是一个女人的眼睛可以称作深邃,那可能就没什么意思了。 邹涟是注意到黄三木在观察自己了。她用下嘴唇咬了咬上嘴唇,问黄三木:你一定看到我嘴唇上这个疤痕了。 黄三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等到邹涟把下嘴唇松开,他才发现她上嘴唇右侧有个很小的疤痕,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 没等黄三木回答,邹涟就给黄三木说起了嘴巴的故事。那还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外出,在一个坡上,刚好前面开来一辆汽车,很急,爸爸一个紧急刹车,就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邹涟说,她爸爸倒没事,可她的嘴巴却碰到了一块石头上,上嘴唇就给碰破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邹涟说她爸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可后来还是留下了这么个疤痕。 黄三木觉得她的故事很平常。黄三木从小长在山沟沟里,从小没人管他,就知道整天和山里的小鬼们疯,身上不知道弄出多少个伤疤,特别是他的那些小鬼朋友们,有的还差点送了命。那才叫有故事情节呢。 邹涟却觉得自己很有些委屈,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三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嘴巴很难看啊? 黄三木忙说:没有的事,不仔细看不出来。 邹涟就高兴地朝黄三木笑了笑,黄三木也微笑地看着她,这下就把她嘴巴上的那个疤痕看得更清楚了。不过,他真的不觉得这疤痕有什么难看,相反,他觉得这样子挺特别,挺好看的。可惜黄三木没学拍马屁,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要不然,当时邹涟听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两人走着说着,很快就来到了青云大桥。青云大桥是和当时的青云江电站一起建造的,几十年过去了,看上去有些陈旧。桥的两侧,塑着一尊尊的石狮子,看上倒有几分古意。这在中国的大城市里看去当然不显眼,可在青云的老百姓眼里,青云大桥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景致了。 黄三木和邹涟双双来到青云大桥,一人摸着一尊石狮子玩耍。这在黄三木看来,自己就是进入了以前在小说和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境界了。他想,如果将来真能发展到那一步,那真是一件无限美好的事情。 天渐渐地暗下来,黑下来了。天上亮着一颗颗白色的星星,青云镇和青云江畔呢,却是一颗颗黄乎乎的星星,那是一盏盏的人间灯火了。这些灯火,把黄三木和邹涟的心都照得亮亮的。在这片黑黑的世界里,他们看到了自己共同的渴望和追求。 邹涟开始向黄三木介绍自己的身世和家庭。她从小就生长在青云镇,全家都在青云化工厂工作,现在,父亲已经提前退休,在一家公司里帮忙,每月拿两百块钱的外快。邹涟说她父亲是个精明的人。她母亲正准备退休,她的哥哥还在化工厂供销处工作。本来,她是高中毕业就想到化工厂工作的,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不算特别差,高考时,离分数线还有十几分。由于化工厂一下子进不了,父母亲文化都不高,很希望子女能上大学,于是,就让她读了计划内的自费生。黄三木这才知道,原来邹涟读的大学还不算十分正宗,竟是自费的,不过,这在老百姓眼里,也看不出什么。 邹涟说,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也遇到过困难,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不是什么干部,虽然一家人都是化工厂的,可现在化工厂效益较好,要再进人可不大容易。后来父亲提前退了休,并且向厂长送了礼、说了很多好话,才让她顶进去上班。 邹涟在诉说自己幸运的同时,似乎还夹杂着不幸和委屈的意思。可黄三木又不觉得什么,黄三木觉得最不幸和最委屈的是山沟沟里的农民,是他的家庭和父母。山里人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却过不上好日子,和这些人比,城里人还会有什么不幸和委屈呢?邹涟关心地问起黄三木的家庭。黄三木就老老实实地坦白了自己的家事。当然,他的父母和哥姐都是清一色的农民,没有一个过过好日子。黄三木以为邹涟一定会有什么看法,出乎意料的是,邹涟似乎对农村、对山里人很感兴趣,一点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黄三木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半了,便问邹涟还要不要看电影。邹涟说看不看无所谓,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又没有什么事,不如就去看看吧。 两人慢慢地沿着青云江来到电影院时,已经是九点钟了。坐下来一看,发现这部电影的故事已经进入结尾阶段。这自然是一部爱情片了,而且明显是一部悲剧。只见一大堆人,一律穿着白乎乎的衣服,在给一位姑娘安葬,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远处疯狂地奔跑过来,拚命地抱住姑娘的遗体,在哭天喊地地诉说些什么。 黄三木觉得,这是一个不见开始、就有结尾,没有幸福的酝酿、就有悲惨结局的故事,这是他所不愿目睹的。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不吉利,就想站起来离开电影院。可他观察了一下邹涟,发现她看得很专注,很投入,便没去打搅她。 出了电影院,两人又在青云镇的大街上散步,黄三木以为邹涟一定很吃力了,会提出来回家,他当然会乐意送她回家的。可邹涟十分新鲜,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她要黄三木陪她看看青云镇的夜市。青云镇这几年的确是发展了,特别是晚上,大街上灯火辉煌,两边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地摊。有些姑娘,长得很水灵地,扮得很摩登地,都在大胆地叫卖着她们的服装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黄三木对这些地摊毫无兴趣,可邹涟与他完全相反,她对每个地摊都有着浓厚的兴趣。没办法,黄三木只得一个地摊一个地摊地陪她逛。并且跟着她乱发议论。在新华书店门口的一个地摊上,邹涟被一种木头人吸引了。这是一种用木头简单雕塑而成的人像,外面涂了一层油漆,脸上还红红绿绿地画了几笔,很有几分味道。 邹涟挑选了一个,要买,黄三木去掏钱,被邹涟制止了,她自己掏出一块钱,买下了这个小小的木头人。 邹涟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把玩着这个小木头人,黄三木就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它。邹涟收住笑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它么? 黄三木说:我不知道。 邹涟说:我想把它送给你,作为纪念。 黄三木收下了她的礼品,这时,邹涟用手指着这个小木头人对他说:黄三木,你是多么像这个木头人啊! 黄三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木乎乎地,邹涟还真没看走眼。不过,她说这话时,充满了笑意,一双大眼睛里,含着一股特别的热情。 再往前走几步,一股疯狂的音乐声从一座大楼上窜了下来。黄三木抬眼望去,但见那屋子里的灯光一闪一灭,有一种光在疯狂地旋转。他知道,这就是青云镇上最大的一个舞厅——青云歌舞厅了。 邹涟在一旁兴奋地问:黄三木,你会不会跳舞? 黄三木说:不太会。 邹涟说:不要紧的,跳舞很容易的。我们上去玩一会儿,好么? 黄三木就和邹涟一起上去了。这天刚好是交通局包场学舞,由于时间较晚,有的人已经回去了,守门的人自然也不管那么多,可能也去跳舞了。正好,黄三木和邹涟二人钻了个空子,不必买票,白白跳了次舞。 黄三木在南大念书时学跳过几次,硬绑绑地也会来一点,在邹涟的引导下,他们也成了很好的一对,在舞池里翩翩起舞。 在舞池里,黄三木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也正注意着他。黄三木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姑娘衣服穿得有些单薄,两只Rx房翘得高高地,很显眼,很性感。双方都和自己的舞伴一起转来转去,一会儿背对背,一会儿又能看到一点。 黄三木不时地盯着那姑娘的脸和她的那对xx子,当她的身影暂时消失时,他又把目光落在了邹涟的脸上。他发现,邹涟始终不停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想把他看穿看透。黄三木不三不四地跳着慢三慢四,终于,邹涟说到阳台上去一会儿。黄三木便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认真地观察这些人。又一个舞曲响起来了,大家又开始成双捉对地款款起舞。黄三木又看到了那个姑娘,她正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抱着,那男人一边跳舞,一边欣赏着她,那目光很有些猥亵。黄三木从那姑娘一转一跳的动作中发现,她的两条腿很长,被黑色的紧身裤包得特别性感。她的脸蛋倒是中等。可是那对xx子和那两条腿,都让他觉得这是一个骚唧唧的女人。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什么对方见过她。 邹涟怎么还没进来呢?他觉得自己可能疏忽了邹涟,便到阳台上去找她。邹涟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似乎在观察街上的夜景。黄三木叫了叫她,可她仍没转过身来。黄三木觉得有些奇怪,便走到她身边,又叫了几声,邹涟终于转过身,并用手摸了摸眼睛。 黄三木发现,她的眼睛有点红,便问她出了什么事。 邹涟说:没什么事,真的没有什么。然后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重又进了舞池,跳了两支曲子。人渐渐地稀少了,后来,主办单位说要收场。黄三木就和邹涟一起,出了舞厅。 邹涟似乎有什么心事,默默地走在前面。恰巧,舞厅后面有一座很小的花园,花园里种着一片绿色的草坪和几株广玉兰。邹涟就往公园里拐了进去,黄三木紧紧地跟着,进了这暗暗地、只在树梢上斜着几缕灯光的公园。 邹涟捡了一株最高大的广玉兰树,在树下的草坪上坐下。然后,就用双手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黄三木就听到了轻轻的、似是而非的抽泣声。黄三木忙问出了什么事,邹涟没答应他。他问得越紧,她抽泣得越厉害,后来就逐渐发展为轻轻的哭泣声了。 黄三木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要他帮忙。 这时,邹涟才把双手从眼睛上移下,哭泣着道:你一定觉得我很难看。 黄三木忙说:不会的,我觉得你挺好的。 邹涟又道:你一定觉得我长得丑,嗯,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黄三木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突然,这么传奇。他就说:请别这样,我真觉得你挺好的。 黄三木没敢去抓她的手,只是抓住她的衣袖,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有一滴滴热乎乎的东西,看了看,原来是从邹涟的眼睛里下来的。她的双眼烫乎乎地,黄三木用手摸了摸,想把那些泪水抹去。 邹涟说: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一般,所以你就东张西望,专门看别人,根本就不管我。 黄三木说:我没有看别人啊,我好像一直都在看你。 邹涟说:骗人。我一直在观察你,我发现你一直在看别人。 黄三木想了想,可能是有这么回事,便解释道:你是说跳舞的时候啊,我是无意的,而且,旁边有个人,我觉得很面熟的。 邹涟忙忙追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黄三木不会撒谎,在这种情势下,也只得破了例,说:是男的,怎么会是女的呢? 邹涟的眼泪很快就停止生产了,用哭完后的鼻音问道:那你究竟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黄三道:我不是说了么,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邹涟问:你敢发誓不骗人? 黄三木道:当然,我决不骗人。 邹涟半哭半笑地道:坏蛋。 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傻? 黄三木说:比你更傻的人还有呢? 邹涟问是谁,黄三木道:木头人呀? 邹涟终于破涕为笑了。她大胆地抓住黄三木的手,站了起来。她要黄三木再陪她到江边去走走。 黄三木读书读坏了身体,没大毛病,却有些虚弱。他觉得夜已深了,很有点累,却又难以拒绝。特别是在这个爱情故事进入小小的高xdx潮阶段时,他是不好意思要求在舞台上暂时告假的。 他们再一次来到了青云江边,这时,江边已经不大看得到人影,偶尔碰到几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邹涟显得很快活,很激动,她不停地向黄三木介绍自己的种种琐事,甚至包括童年的趣事。她觉得青云江畔的夜晚是这样的美丽,江边的每一样东西,都让她赞口不绝。 她还向黄三木提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黄三木呢,老老实实地一个又一个地给她解答,就像中学老师布置数学作业时一样。 黄三木发现,邹涟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她似乎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缺点。如果说有什么不喜欢,那大概就是不喜欢他看别的女孩了。 他们又来到青云大桥,没事干,就开始点桥上的石狮子。黄三木点左边,左边是一百三十三只,邹涟点右边,右边也是一百三十三只。 到了桥那头,旁边又是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亭子,旁边是一丛丛的高大的树木。 这个亭子,就是观云亭了。青云江是一条奇江,除了冬暖夏凉,清明澄澈外,就是那一阵阵的奇云奇雾。青云江水是从青云水库的库底流出来的,水温和外界的空气有一定的温差,经山里的风一吹,江面上就缓缓地升腾起一股云雾。那云雾一会儿淡,一会儿浓,一阵接着一阵,组合成种种形状,确是人间奇景。坐在观云亭这个位置看云雾,更是如同在天堂一般,最是有一番神仙般的感受。 黄三木和邹涟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可惜江面上黑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似乎正升腾起一股又浓又淡的奇云异雾,把他们带向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天冷下来了,黄三木问她冷不冷,邹涟说没感觉到冷。黄三木自己却感觉到冷了,可他还是想做一回男子汉,把外衣脱下来,要给邹涟披上。邹涟推辞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她把身子往黄三木这边移了移,两人就贴得很紧了。 邹涟说:你自己可别冻坏了。 黄三木说:我真的不冷。 邹涟似乎有些感动,她高兴地抓住了黄三木的胳膊,嘟起嘴巴道:黄三木,我想向你提个问题。 黄三木说:有什么问题,你提吧。 邹涟说:黄三木,你究竟觉得我怎么样嘛! 黄三木发现她这个问题已经提了不只一次了,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说:你真的很不错。 邹涟接着又羞又娇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黄三木看了看她,觉得这时的邹涟很有几分美丽和娇嫩,便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当然喜欢。 邹涟就把身子又向他这边靠了靠,黄三木就用双手搂着她的身子了。这时,他才发现邹涟真的很可爱,而且也确实是干一件事情的机会了。于是,他就把她的脖子挪了过来,用嘴唇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了一下。邹涟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动静。黄三木就把嘴唇移了下来,在她的嘴唇上又轻轻地吻了一下。 邹涟顺势把自己的脸靠在黄三木的胸口,黄三木抚摸着她的脸,两人就似睡非睡地进入了一个共同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都站了起来,邹涟双手抓住黄三木的肩膀,微微地垫了一下脚跟,用力地吻了一下三木,然后抓住他的胳膊说:以后可不许欺负我啊! 黄三木说:怎么会呢! 已经十二点半了,两人慢慢地往回走。在此后的路途中,邹涟始终挽着黄三木的胳膊,就像所有热恋中的恋人一样。 黄三木要把邹涟送回家,可邹涟坚持要先送黄三木回去,她说想看看黄三木究竟住在哪里。黄三木拗她不过,也就只好往邮电招待所走去。 走到邮电招待所,已经一点多钟了。这邮电招待所,住的大多是机关干部,平时也不愁什么业务,到了这个时候,院子的铁门早就关掉了。 黄三木进不去,想送邹涟回家,邹涟不依,说干脆在外面逛一夜算了。青云镇实在太小了,他们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去处。这样,他们就第三次来到了青云江边,开始了一条通往黎明的道路。 这是一次最远的徒步旅行了。他们走着走着,就有十来里路走过去了,来到了青云电站附近的电站大桥下面。 桥上亮着一两盏小灯,桥下面不远处的江边,拴着一条小木船,它的主人大概是附近农民,因为在江的南侧,撒落着几幢农民的房子。 邹涟兴奋地说要到船上去。黄三木就拉着邹涟的手来到了木船上。 江水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在缓缓地打着波浪,一阵阵,把小木船推得一晃一荡地,很有点摇篮里的感觉。 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只有流水和波浪的声音,低沉而吵哑地,像是在替他们诉说着什么。 黄三木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邹涟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又深情地抓住黄三木的肩膀,用两瓣滚烫的嘴唇,热烈地亲吻他的嘴。完了后,黄三木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 这时,邹涟说:我会永远爱你的。 然后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 天气很有些冷。黄三木感到兴奋,又感到很疲惫。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熬过一个通宵。这回,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他们穿过夜幕,渐渐地看到了曙光。一些起得特别早的人,已经骑着自行车,在零零落落地一来一去。 快到青云镇时,两人肚子都咕咕叫了。光有爱情不够,他们还需要粮食的帮助。 一个孤零零的小店出现在眼前,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一个老头正往油锅里炸第一根油条,黄三木和邹涟在旁边等了等,就看他炸完了四根油条,并把它们买了下来。 他们一人拿着两根油条,边走边吃。这是他们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早晨,用来滋润爱情的最好点心。 第七节 盛德福现在的处境,大约属于刘备卖草席的困难时期。盛德福未必能做皇帝,可他认定自己将来决非泛泛之辈。 盛德福仍在石榴乡担任农技员。要说工作,倒也十分清闲,除了到农户和田头去转转,平时就和乡干部一起,围成一桌打红五、搓麻将,自有一番乐趣。只是,每次打完牌,盛德福都感到有种莫明的空虚。他觉得,如果自己这辈子都在石榴乡这样混下去,还不如喝瓶农药死了算了。 盛德福的父亲倒不管儿子有什么想法,做个乡干部,也不算太亏了。他需要教儿子的,就是提一下他现在的年龄,终身大事不可耽误了。他母亲早已托人四处物色,想把这件事尽快地弄出个眉目出来。 盛德福就是这样开始讨厌起自己的父母亲的,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盛德福今天在石榴,难道一辈子都会在石榴?他盛德福今天当乡干部,难道明天就不能当市干部?只要到了青云,只要当了市里的干部,凭他盛德福的一脸福相、堂堂仪表,还怕青云镇的姑娘不像苍蝇样地轰过来? 他的心里,有个偶像,那就是市委办公室的刘金才。此人也是农专毕业,开始也在乡里工作,后来因为写了几个材料,被市里看中,终于吉星高照地被调到了市委办。现在,刘金才已经做起了综合处的处长,这可是个山海关样重要的位置,打进这个关口,仕途就是一片光明。 上次,他经过学校老师推荐,曾专门去市里找过刘处长。刘处长见了老师的推荐信,非常地客气,中午还留他在家里吃了中饭。刘处长说,以后只要有机会,他是一定会帮忙出力的。不过他告诫盛德福,刚从学校里出来,在乡里锻炼几年也有好处。要好好工作,多长点才干出来。特别是现在的机关单位里,很需要会文字的人,在乡里工作的同时,最好多练练笔,搞点调研文章什么地,将来定会有用的。 那天,盛德福还顺便去看望了黄三木。中学里的黄三木,当时就知道读书,就因为他考的学校好,现在就混进了市委机关,坐在明净锃亮的办公室里,真有点神气。他暗暗地咬紧牙关,发誓要拚一番,将来混得比黄三木更人样些。 很快就半年过去了,盛德福也弄出了两篇调研文章,并且也寄给了刘处长。可现在一直还没有消息。理想和现实总归有些距离,他真的不敢说将来会怎么样,倘若今后真的一辈子留在石榴,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父母亲要他快点找对象,这件事他也曾想过,况且,有时候还真是寂寞得叫人发狂。在石榴这块巴掌大的地方,没有电影院,没有歌舞厅,任何娱乐场所都没有。除了打牌还是打牌,真叫人打得厌烦为止。他想,如果有个心爱的姑娘陪伴着自己,可能就不会有太多的埋怨了。或许他在石榴会更加安心些。可是,你想想,石榴乡哪有女孩子呢?初中里的蔡老师有几分姿色,可她早已有了主,而且有两个男老师还为她打得头破血流,真是荒唐。供销社的小云呢,一张苦瓜脸,看了就叫人想哭。收购站的阿兰呢,说是说是个女的,看上去却像是个男的,他真恨不得去检查一下,看究竟有没有搞错。剩下的,就是乡卫生院的陈秀秀了。她是南州卫校毕业的,看上去也是受过教育的样子,文文气气地,要说漂亮,却是一点也谈不上。况且,她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没几斤肉。如果找她做老婆,那么盛德福对于性感女人的向往恐怕就要永远地画上一个句号了。有什么办法呢?有总比没有好啊,不管怎么说,陈秀秀总还算是个女人嘛! 女人还算女人——盛德福不只一次在心里自言自语,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父母亲整天在他耳边唠叨,他想想,这事还真难为两位老人家的,他们也是为了儿子好。再说,他自己也很想要个女人了,许多个夜晚,他都在梦里和那个无头女人干那种事,醒来后便发现又在裤头上画了地图。他想那个无头女人,可能就是陈秀秀了。陈秀秀相貌平平嘛,怎么有脸见他盛德福呢,当然是无脸无头了。 退一百步说,先和陈秀秀谈谈看嘛,以后见机行事,比如说有了远走高飞的机会,那就看着办吧。 陈秀秀敢于把目标定在盛德福身上,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说实在,乡里面的这几个居民户女孩,小云啦,阿兰啦,秀秀啦,大家都三天两头见面地,有时候也打打闹闹,混得就熟了。这几个女孩,他稍稍看重的,就是秀秀。而秀秀呢,在她周围也有一大帮男孩似追非追地跟着她玩,可在她看来,盛德福的学历最高,相貌也最好,她的笑意和用心,自然也就更多地付诸于盛德福了。盛德福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只要一打定主意,他就放一把爱情之火,把陈秀秀烧得死去活来。 盛德福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一试身手。刚好,有次在卫生院陈秀秀房间里玩,盛德福说晚上想在这里揩油,没想到陈秀秀竟愉快地答应了。她到街上买了点菜,还到门口小店里买了瓶啤酒。一顿饭下来,两人眉来眼去,就很有了那种意思。晚饭后,两人又打又闹地,陈秀秀就被盛德福抓到怀里了,陈秀秀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而盛德福呢,凭着胆子大、脸皮厚,一张大嘴咬住了她的小嘴,排山倒海似地把陈秀秀亲得喘不过气来。 这样,陈秀秀就依偎在他怀里了。 两人来来去去,石榴乡的人很快就知道了。盛德福的父母亲听说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奖儿子有本事,竟把陈家的闺女带起来了,那可是一块肥肉啊。陈家的老二在青云镇一家小厂当厂长,在石榴乡可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事情坏就坏在陈秀秀有个当厂长的叔叔,他早就有意帮秀秀到青云镇上找个婆家。现在是什么年头,人不都想往高处走?石榴是什么地方,青云是什么地方,能够从石榴调到青云,那可是她秀秀八辈子的福份呢。 陈秀秀的父母听说她和盛德福谈起来后,好几天拿不定主意。要说盛德福,人倒不错。可他在石榴工作,陈秀秀调往青云的希望就破灭了。特别是盛德福的父亲,他从前可怜得出名,曾经外出要过饭,石榴乡谁不知道呢?就是到了现在,他儿子成了居民户,当了乡干部,家里也还是穷得滴滴答。 盛德福每次到陈秀秀家里去,她父母总是半冷半热地。盛德福把半个月的工资都买了礼品去孝敬他们,不见形势有半点好转,但见他们的架子越来越大,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第八节 邹涟晚饭吃得很少,父亲还是刚刚开始吃,她就钻进房间开始打扮了。其实,她并不化妆,她觉得一个姑娘家没这个必要的,但少不了照照镜子,梳梳头,涂点面油什么的。然后呢,换上了条健美裤,她想,也许黄三木会更喜欢些。 她刚要出门,父亲就把她叫住了,说:涟涟,过来,我问你件事情。 邹涟就在父亲身边坐下了。她父亲问:这么早就出去,是不是又去找黄三木啦? 邹涟说:嗯。 她父亲问:你们现在是不是天天都在一起? 邹涟说:是的。 她父亲问:涟涟,你觉得黄三木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啊? 邹涟说:他上次不是到我们家来过么?你们都已经认识了,我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 她父亲吃了一口菜,说:认识一下当然没关系。涟涟啊,爸爸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也很不容易。我们做长辈的,总是希望你好的。我觉得,找对象这种事呢,还是慎重些为好,凭你的条件,我觉得最好是找一个家庭条件好、将来也有点出息的人。 邹涟说:黄三木家庭条件是差了点,不过,他以前是南大政治系的团委书记,现在又在市委机关工作,我看,他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邹涟父亲又开导道:黄三木这个人呢,我看有点书呆子气,凭我的直觉,他将来是要碰钉子的。像这种人,除非有什么靠山,否则是很难有什么出息的。 邹涟说:我不相信。 邹涟母亲在一旁插嘴道:涟涟,爸爸的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次他到我们家里来,我正好腰痛,当时我不小心一把剪子掉在地上,他看见了也没帮我捡。 邹涟听了嘟了嘟嘴巴,她哥便说:年轻人呢,慢慢会懂事起来了,我看,找对象这种事最好由自己拿主意,再说,涟涟也不是小孩子了。 邹涟说:就是嘛!她父母则道:我们呢,仅仅是给你提个醒,你自己学聪明点就是了。 邹涟到电影院门口时,黄三木已经早早地在等她了。邹涟叫黄三木陪她逛了两家副食品商店,买了点零食,慢悠悠地又荡到了青云江边。 邹涟挽着黄三木,问道:黄三木,你在市委机关工作,有没有什么感想呢? 黄三木说:我觉得,学校和社会确实是两码事,我觉得自己干的都是一些不想干的事情,工作很辛苦,而且有点不适应的感觉。 邹涟说:那你对将来有没有什么打算,比如说,理想和抱负什么的。 黄三木说:谈不上,我原先有一些理想,渐渐地,不知为什么,好像就没有了。 邹涟道:哼,真是个没出息的人。 黄三木忙改口道:好,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当个局长、市长,怎么样? 邹涟笑着说:这才像个男子汉。 她接着又教导道:黄三木,你这个人呢,说实在的,我在学校里就挺崇拜你的。不过,社会的确是很复杂的,你有时候是太书呆子气了点,在社会上混,今后可要学聪明点,活络点,对领导要多多巴结,这样才上得去。黄三木,上次你到我家去,我妈一把剪刀掉在地上,你也不晓得帮她捡一下,有没有这回事? 黄三木结结巴巴道:我一到你们家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我有点害怕啊! 邹涟劝他以后要多长点脑子,对待领导、对待长辈呢,都是一样的,不允许有半点马虎。 来到观云亭,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说话,渐渐地就看着天大黑下来了。两个人照例又紧紧地搂在一起,免不了又是一番亲来亲去的,而且一次比一次地深入和老练。现在,黄三木已经很习惯地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和她的舌头一起粘在一块,翻来覆去地搅个不停。每次中间停顿,他总能闻到她嘴唇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后来他一直在想这股味道,有一次,终于有了点眉目,他想,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山粉粥的香味。 黄三木搂着她的身子,她的衣服穿得很厚,无法感觉到什么。他把手落在她的腿上,感觉到一阵柔软,他惊喜地发现,邹涟穿的是时下流行的健美裤,把腿绑得紧紧的,她的腿长得倒还不错。这时他想起了舞会上看到过的那个姑娘,她好像也穿得紧紧地,只是那裤子的料子似乎更高档些,由于她的腿长而丰满,就更让人觉得性感无比了。邹涟的两条腿虽然比不上那个人,但也已经是很不错的了。黄三木大胆地摸了摸,见邹涟没有反抗,便进一步嚣张起来,手掌用力地在她大腿上摸来摸去,一边摸,一边想象着里面的肉体,感觉到心里痒痒的,荡过阵阵的热流。 黄三木想把手逐渐向邹涟的腿跟移去,他知道,在那个地方,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也是一个女人最最根本的东西。把手伸向那个地方,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目标。这种事情不能急,一急了反而容易引起反感,应该慢慢来,得寸进尺。黄三木的手在不停地运动着,并且一步步地向那个目标迈进,就在紧要关头,邹涟一把抓住了这只贼手,轻轻地说:不要这样,好么? 黄三木说:好的。 然后,他的手又在老地方运动了一会儿,直到手腕发酸为止。黄三木心想:那块地方,今天恐怕是难以占领了,一两天时间都别想,应该从战略上去考虑才行。 这样,他又抱住了她的腰身,开始亲她的嘴和脸。 几个回合之后,他发觉自己在做一件虽然美好、却没有新意的事情,他从亲吻中享受到了很多快乐,但这难以让他满足。 就在邹涟弯着腰和黄三木狂吻时,黄三木搂着她的后腰的双手发现了一个秘密,邹涟在弯腰当中,后腰的衣服露出了皮带,只剩下最后一层内衣了。摸着那层薄薄的,柔软而温暖的内衣,黄三木忽然急中生智,干脆把这层内衣也拉开,两只手用力地伸进了她的后背。 那是一个少女纯洁的肌肤,光滑而柔软,黄三木不停地抚摸着,脑子里一阵阵地晕眩。 邹涟停止了亲吻,黄三木感到不好意思,也就把手从她后背拿了出来,然后就傻乎乎地看着邹涟。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邹涟似乎对他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这使他很很开心,很得意。在接下来的搂抱和亲吻行动中,他就一直在打主意,想继续前面的享受。他想,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她的身上,简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神奇和秘密,都让他产生无限的快感。刚才抚摸的,是她的后背,那么前面呢,前面有两个饱满的东西,定然是千倍百倍地迷人了。那下面的东西,是女人最根本的区域,而这个地方呢,则仅次于之,应该排在第二位。第一位的地方占领不了,能够占领第二位的地方,那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黄三木后悔刚才只是抚摸了她的后背,没有乘胜前进,抵达前面的地区。真是个胆小鬼。他在捕捉机会。黄三木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天晚上,我黄三木非要占领这个高地。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黄三木正是以这种敢拚敢搏的精神,终于再一次把手伸向了邹涟的后背,抚摸了一会儿,又突然将右手移到了前面,这时,他发现两个饱满的东西上面,盖着两个硬硬的盖子,他知道,这肯定是那种叫做胸罩的东西了。黄三木头一回接触这种玩艺儿,搞不清楚它的结构,就把手伸进了一只盖子的下面,他的手就摸到了一只极其光滑、极其柔软而丰满的东西,那只盖子也就很知趣地自己退到一边去了。他干脆把另一只盖子推到了一边,一左一右地摸个不停。 在这种运动中,黄三木的心在急剧地跳动着,脑子里像是在闪电似地,一阵阵地麻了他的身体,麻了他的灵魂。 正在他疯狂享受时,邹涟又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把它推到了一边,然后把手伸到自己的胸口摸了摸。黄三木从她收胸收腹的动作中,猜想她大概是在移那两只盖子。 黄三木从战略的高度出发,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两人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观云亭,沿着青云江往回走。在江边走的时候,邹涟向他介绍了许多青云江的故事,可黄三木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随便地应付着她。在他的整个脑子里,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观云亭时的那一阵惊心动魄的享受。 可惜,邹涟推开了他的手,他觉得远没有过瘾,他仍然觉得那块地方无限地神秘,似乎变得比原来更陌生了。他感觉到自己非常需要,他不甘心这个夜晚就这么轻易地过去。 在江边一片夹竹桃林里,有一只石凳空着。邹涟觉得走得有些累了,便拉着黄三木在石凳上坐下。林子里暗暗的,可以看得见江边的行人,行人却无法看清他们。这正是一切恋人们所需要的好地方。 经过一番初级阶段的亲呢后,黄三木故技重演,又把手伸向了前面那两只东西。这一回,还没碰到那两只盖子,邹涟就抓住了他的手,说:不,别这样。 黄三木说:没关系的嘛。 邹涟说:黄三木,真的别这样,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刚才我就想说了。 黄三木不肯,邹涟又说:我求求你,真的别这样,其他都可以,这样子是不行的。我妈要知道我这样,不把我骂死才怪呢! 黄三木眼看自己的计划就要破产,不拿出点招数是不行了。什么招?爱情。邹涟不是很爱我黄三木的么,就拿她的爱来对付她自己。 黄三木严肃地说:这有什么嘛,人家谈对象、做夫妻,不也都是要这样的么? 邹涟说: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再说,我们又没有结婚,这样做是不好的。 黄三木仍然不悦地说:你这么说,肯定是不爱我了,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算了。 邹涟一听就急了,忙说:不,黄三木,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可我实在不能这么做呀! 黄三木索性听也不听了,说:算了算了,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装作站起来要走。 邹涟急得眼睛都红了,委屈地说:别这样嘛!你一定要这么说,那我只好答应你了。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黄三木问:什么事呀? 邹涟说:今天晚上我答应你,可以后不许啊。就今天一次,你要答应啊。 黄三木哪里管得了以后,忙说:我答应,答应你就是了。然后,就把手伸了进去,美美地享受了一番。 在回来的路上,黄三木感到很满足。邹涟的家住在一个很偏远的院子里。黄三木送她回家已经不止一次,那条路也已经非常熟悉了。 过了一条大马路,在一条交叉的铁路后面拐个弯,然后在小弄堂里七拐八弯的,就到了那个小小的院子里。院子里面有几幢五层楼房,邹涟的家就住后面那幢房子的201房间。 黄三木送邹涟上了楼梯,在楼梯的尽头,邹涟停住了脚步,这时,邹涟就从高处低下头来,和黄三木暖暖地亲一个嘴,然后轻轻地挥一下右手,压低嗓门说:再见啊。 这是多么温馨的一幕啊,黄三木兴奋地从马路上往回走,完全忘记了路途的遥远,心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九节 从市委大院门口到市委大楼之间的那条宽阔的水泥路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喧闹声。 黄三木打开窗户,从办公室里伸出脑袋一看,只见水泥路上站着两排年轻人,大约有十七、八个人。在两排人周围,还有很多围观的机关干部。 市委书记曹金郎,大概就站在大楼下面的阶梯上,因为忽然之间,大家都没了声音,只有曹金龙的那副金嗓子在宏亮地响着。黄三木依稀地听到两句,好像是努力工作,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之类的。 金晓蓉也跑过来看热闹了,两人一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这时,任萍走了进来,也往窗户外面看了看,说:下派干部!这批人都是下去当书记、乡长的! 任萍的嗓门很大,青普话说得一板一眼地,还不时地漏出一两滴唾沫。秘书郑南土也冲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议论。郑南土和任萍都是知情人士,郑南土对每个下派的年轻干部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郑南土扳着指头说:这次下派的,总共有十七个。纪委办公室副主任王文郎担任小羊乡党委副书记;市委办秘书李群担任大鹏乡党委副书记;市人大一般干部丛云担任蝴蝶镇镇长助理;团市委常委康建峰担任梧桐乡乡长助理;人事局一般干部吴连生担任采荷乡党委副书记;水电局办公室主任黄土星担任姜池乡党委副书记;物价局一般干部叶志山担任南枫乡乡长助理。黄三木听他一个一个地点过去,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还有的,连名字也没听到过。当然也就记不住了。前段时间,他已经听说过最近市里要派一批年轻干部下乡任职,两三年后就又回到市机关的。没想到,今天就都要下去了。黄三木的心里涌出一种怅怅的感觉,这种事情,对他一点份都没有。这次下派,组织部曾鼓励年轻干部积极报名,接受组织上的挑选,他也曾经想到过自己,可自己到市机关里才一年时间,根本还算不上什么,要是自己去报名,一定会遭人议论的,认为他官瘾太重的。 郑南土说:这批人下去,暂时担任副职和助理,听说,过段时间,等他们情况熟悉了,就把他们提为正职,担任书记和乡镇长。 任萍说:这种事情也很难说呀。 金晓蓉也插一句评论:下去以后啊,能不能再上来还不一定哩。 郑南土说:那不会的。下派干部是一种培养干部的方式。其他地方也都在搞。一般来说,组织上不会朝三暮四乱改变的,再说,这些人虽然下去了,干部编制仍留在原单位,户口也不带,这就是为了表明今后是一定要让他们回来的。 任萍说:能回来就好,年轻人么,都是有前途的。郑南土啊,黄三木啊,你们好好干,啊,以后都大有前途。 黄三木听任萍提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乱了一下。他偷偷地看了一眼任萍,发现这个老太婆说话时目光有点冷,看不出有多少真诚。 任萍走出去后,金晓蓉问郑南土道:这一次,你为什么不报名要求下派呢? 郑南土说:我么,小孩还是那么一点点大,下去以后不方便。再说,我们部里缺少搞文字的人,石部长是不会同意让我走的。 金晓蓉说:本来,黄三木也可以来搞搞文字。他是大学里的高材生,文字基础应该是有的。如果他能够来顶替你,那你的机会可能就会更大些。 郑南土对黄三木道:如果这样,当然好。说实在的,我搞文字搞了几年,早就搞厌烦了。俗话说,前世作了恶,今生搞写作。搞文字这东西,时间短可以,要是时间长了,实在是没有啥意思。不过呢,文字这东西也是挺能锻炼人的,作为刚到机关里来的年轻人,干这行倒是挺不错的,而且干得好啊,进步比别人会更快些。你们看,市里面这些当官的,有不少都是干文字出身的。特别是市委、市府两个办公室的秘书,哪一个不是人模人样地,哪一个不是几年后就一级级地升上去了? 郑南土很体己地对黄三木说:你在坐办公室的时候呢,有空的话,最好是钻研钻研文字,向上面一些报刊投投稿,最好是让领导和同志们都觉得你会搞搞文字,那就可以换个工作,去搞文字了。当秘书虽然辛苦,可比你整天坐办公室总要强一些吧。这种工作呢,一般是女同志做做的,你应该把目光放远一点。对不? 黄三木何尝不曾这么想过呢?可惜,自己在学校里各方面成绩是好,文字也还过得去,可机关里的这种文字,好像完全是两回事。他的才能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他就很羡慕郑南土了,他在学校里成绩听说是很一般的,可他爱好文学,还能作诗,写小说,听说还发表过一些,黄三木也曾亲手把邮局的汇款单交给郑南土过。他想,会写文章就是好,整天陪在领导身边,帮助写写报告,平时呢,还可以创点收,挣点稿费。他就恨自己不是这块料。 黄三木觉得郑南土的话倒是挺真诚的,便无奈地叹道:要说写文章,我怕这辈子也达不到你这水平。 郑南土忙开导道:错错错,黄三木,你还没看透机关里的工作。在机关里啊,要的都不是真才实学,就说写材料吧,也不要你有多少才华。机关里的这些东西,全部是官样文章。这些文章,看上去挺难的,要说容易起来,比什么都容易。你知道机关里的这些报告、讲话、总结材料,都是怎么出笼的么?我告诉你,都是抄来的!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写诗写小说倒不见得能抄,写材料确是不折不扣地要抄。你水平再差,总归是个大学生吧,抄抄东西也不会么?当然,抄也要有抄的水平,首先呢,平时要多搜集报刊杂志和有关文件上的材料,到时候呢,才派得上用场。另外,自己在工作中也要多动脑筋,有些内容,自己该加上去的还要加上去,从一个领导的角度,把问题尽量看深看透,语气呢,也要硬一点,全面系统一点。不过,这些东西呢,只要你抄得多,看得多,有了一定的抄写经验,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黄三木似乎有了些开窍,微笑着道:郑秘书,真要感谢你的教诲,我一定努力去试试看。 郑秘书又补充道:你现在要做的事呢,就是多搜集材料,多看多写,多练笔。总之,官样文章要学起来做,这对于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黄三木把郑南土的话常常地铭记在心里,他十分注意单位里的工作动态,在市报和电台上被采用了好几篇小新闻报道,受到了领导的赞许。他还对单位里的某些工作进行经验总结,寄给省市同行的内部刊物。几篇文章都没有被采用,不过,省内刊的编辑们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省刊一位叫金仁海的编辑还专门写信来,向他解释了文章不能发表的原因,并且鼓励他今后多多写稿,多多支持。 黄三木努力地*自己乖巧些。他每次看到石克伍部长,都是毕恭毕敬的,他都觉得自己快成太监了,他帮屠连甲副部长换了两次煤气,屠连甲总是在家里拿出苹果来叫黄三木吃,黄三木没舍得去吃它,就匆匆地回到办公室里了。 另一位副部长,也就是兼着党支部书记的李忆舟,最近脑子出了点故障,听说是住了院。 部工会负责人任萍和办公室主任陈火明按照部里的惯例,买了点补品,到医院里慰问了一番。石、屠两位部长也先后去看过老李了。黄三木听说,舒兰亭、戴茂苏、马癸等人,都以个人身份,陆陆续续地去探望过他了。 黄三木最怕去医院了,他也从来不曾到医院里去看望过谁。再说,到医院里去,总不能空着两手去吧,得买点东西去,可是,黄三木凭什么要给这些人买东西呢?除了他的父母亲这两位,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要在谁的身上破费。 部里面一年到头,总有些人要三不三地生病住院,黄三木都不曾去看过他们。不过,这一次呢,黄三木又有些犹豫了,这李部长在部里面,权力并不大,排在第三位,可对于黄三木的前途,却是挺重要的。你想,他是部里面的党支部书记,你要想入党,这党支部书记能不巴结么?你不和他搞好关系,他要不同意你入党,你这辈子能入得了党么? 黄三木摸了摸口袋,还好,这个月还有二十来块钱的节余,下个月的工资也快要发了。本来呢,这二十块钱是能派上点用场的,他的父母亲在山沟沟里,穷得要命,要是把这二十块钱补贴给他们,倒是很能让他们高兴,也是很能体现孝心的。他还想过,要是什么时候有点节余,应该给邹涟买点小礼物,以表达一下自己爱心。邹涟是个挺浪漫的姑娘,她曾经送给他一个小木头人,而她自己呢,似乎也很希望能得到什么礼物。只是黄三木一直没有什么节余,且又想不出买点什么东西送她好。 现在,他想,凭这二十块钱,也许最应该做的,还是去看一看关系到自己前途命运的李副部长。他自己要前途,他的父母亲,还有他未来的那位邹涟,也都要他有前途,他这样做,也不算太自私,也不算太对不住他们。 来到医院门口,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买什么东西好,买苹果吧,层次太低,拎起来又难看,李部长也未必喜欢。进小店看看,里面有桂元,荔枝,这些东西,黄三木还从来没有尝到过,只知道这些东西挺高级,挺美味的,要是给李部长送去,他一定会喜欢的。他问了问价格,荔枝要二十几块钱一斤,他听后吓一跳。他这二十块钱,买一斤荔枝还不够哩。 没办法,他只得叫店主给他称了半斤,用一张黄纸头一包,黄三木就拿着这很不显眼的一小包东西,走进了李忆舟的病房。 李部长躺在病床上,脸色不苍白,也不见得可怜。他微笑着叫黄三木坐下,黄三木就把那一小包东西放在了那只矮柜上。还好,今天没有别的人来看他,要是让别人看见了,黄三木觉得这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情,让人以为自己巴结领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 李部长简单地问了几句黄三木最近的工作情况,要求黄三木努力工作,好好干。黄三木也不知道该对李部长说些什么,特别是慰问的话语,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坐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和李部长客气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在这当中,力气用得最多的,自然是对付石克伍部长了。在后来许多次辛酸的回忆中,黄三木都觉得石部长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的。几乎每一天,他都要去部长办公室里擦桌子,拖地板。有时候呢,还要爬得高高地,去仔仔细细地擦窗门。有一回,他半个身子探到外面,在擦外面那边的窗玻璃,左手抓住的刚好是另一边活动的窗门,窗门一动,差点整个人跌下楼去。在后来的几年中,他常想,如果当时跌下去倒好了,倒是省去了很多很多的烦恼。石克伍部长心目中的黄三木,也定然是熠熠发光,永垂不朽了。可惜就可惜在他没跌下去,左手的两根手指头还被窗户夹出了淤血,疼痛了好几天。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没让石部长知道,他想,如果自己跟他讲,石部长可能会以为他在邀功,或者以为他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如何去干大事呢? 黄三木就是这样默默地吃了一些苦,好在石克伍部长倒不是木头人,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每天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办公,他或许会偶尔地想起黄三木,想起这个到部里干了一年多的年青人。 黄三木不敢主动找石部长套近乎,石部长倒是平易近人地,有时还主动地问长问短,关心起黄三木的生活情况。他记得,有次石部长还送给他一块电子表,那只表,黄三木没舍得带,后来他一直保存在家里。这只表,肯定是石部长参加什么会议时得到的纪念品,价值不高,舍得送给手下的黄三木,大约也是一种奖赏吧。 还有一次呢,石部长送给他一支价值四、五块钱的书法笔。书法笔写字粗一些,看上去要漂亮些,黄三木倒是没有把它藏起来当古董,后来写东西都用这支笔写的。他希望石部长送他的这支笔能给他带来些灵气,助他成功。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他竟然用石部长送的这支笔,写了篇对石部长不利的文章,害人害己,成为他有生以来最不可饶恕自己的一大憾事。 石部长大约是有些喜欢起黄三木了,黄三木的忠实憨厚,黄三木的勤奋努力,确实是很让当领导的喜欢的。在一次全体干部大会上,石部长总结了近段时间来的工作,认为大家的工作都是挺不错的,他点名指出,尤其是黄三木同志,作为一名大学生,到机关里工作一年多的时间里,谦虚谨慎,勤奋工作,任劳任怨,值得大家学习。 会议完了之后,办公室主任陈火明把黄三木找去谈了话。他说,石部长在大会上表扬了你,这是很难得的,因为石部长这人一向是很少表扬哪一个的,他这样评价你,说明你的工作确实是不错的,啊。 陈火明一只手从头上抓下几块皮屑,一手捧着大茶杯,继续道:当然,我在石部长面前也没有少说你的好话,作为办公室主任,我总是希望你进步的,在领导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也是应该的,你也不要感谢我。你以后呢,要再接再厉,不要骄傲,继续把工作做好。关于你的组织问题,我也已经跟李忆舟李部长议过了,他也认为你是不错的,等时间到了之后呢,就会讨论你这个问题,你也不要急,只要把工作做好,入党是没问题的,你放心就是。 黄三木想了想,要等支部讨论他的问题,还需要半年时间,到那时,考察期才会满。在他看来,半年是段漫长的岁月。可是,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是世界主宰黄三木,而不是黄三木主宰这个世界,有什么办法呢?那就耐心地等待吧。好在呢,领导对自己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想到这里,他就美了起来。他想,半年后,他就是预备党员了,再过一年,就是正式党员,石部长对自己印象这么好,说不定啊,很快就会提他当主任、处长什么的,再以后呢,自然更是光明一片的大好前程了。 一天下午,邮递员送来了报刊和信件。黄三木把东西分发完毕,拆开一封省部寄给办公室的信件,见里面是一张会议通知,要石部长在某月某日到省里去开会。 黄三木认为自己工作应该勤快些,对石部长的事呢,更是含糊不得,他拿了这封信,要给石部长送去。 走到石部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一边哭泣,一边愤愤地诉说着什么。黄三木心里扑扑跳地听着,含含糊糊地也听不清楚,就听到反反复复的几句:我干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轮不到我。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哪件工作我没有好好干。我干了这么多年,牺牲了家庭,我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呜呜呜。 黄三木呆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石部长看见门口有个影子,见是黄三木,便问有什么事。黄三木便晃了晃手里的信。 石部长问:是什么信啊? 黄三木就走了进去,递给石部长说:是省部发的会议通知。 临走前,他抬头一看,那个哭泣的人背对着他,但显然就是任萍。 黄三木冲进打字室里,向金晓蓉汇报了石部长办公室里发生的新闻动态。金晓蓉兴奋异常,可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等到黄三木看了一份《参考消息》后,金晓蓉已当了次间谍,刺探到了准确情报,并及时地到值班室里向黄三木偷偷地作了传达。 金晓蓉答案是从郑南土那里得来的。 金晓蓉说:有戏了,我们部里有戏!黄三木见金晓蓉神色异常的样子,便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金晓蓉说:最近人事局下了个指标,给我们部里一个名额,就是加一级工资。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照标准算来算去,就弄到了任萍和舒兰亭两个人的头上。按年龄说呢,任萍比舒兰亭大十岁,这级工资自然应该是任萍的。可舒兰亭呢,是交通局长高孚雨的老婆,这就把领导给难坏了。好在开部务会的时候呢,大家的意见倒很统一,大家一致认为这级工资应该给舒兰亭。 黄三木问: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金晓蓉继续传达道:本来呢,这舒兰亭也是个懒兮兮的人,她凭着她老公的地位,平时也不干什么事,也没有哪个领导讲她一句。这任萍呢,平时也不太有什么工作,但领导吩咐下来的工作呢,干起来是很积极的,干一件是像一件的。比如工会里的事,虽然她私下也捞了点好处,可为大家搞起福利,还很卖力的。坏就坏在她的那张嘴巴上,她凭着自己资格老,总是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有时甚至敢于当面和人家干起来,这样就得罪了不少人。加工资这种大事呢,是要部务会讨论的,部党组成员大约都对她没有好感,就都投了否定的票。 这时,诸葛赓无声无息走进来,拿了张报纸翻看着,金晓蓉就干咳了一声,又回到打字室干活去了。过了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哭泣声。黄三木冲到外面一听,哭泣声是从屠部长和李部长办公室里传来的。任萍边哭边说,还是那几句:我干了这么多年,干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作出了多少牺牲。 有一本杂志放在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看了以后没有放回去。黄三木看了看,这本杂志是一处处长邴怀北的。邴怀北已经把自己处里的报刊杂志都拿去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份杂志在外面。黄三木就把这本杂志给送过去。 在一处办公室里,坐着邴怀北、舒兰亭和戴茂苏。三人正在轻轻地议论着什么。看到黄三木来,就停止了议论。邴怀北笑了笑,戴茂苏微笑着看了一眼,只有舒兰亭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脚步声,夹着哭声,诉怨声。他听出来了,是任萍回办公室的声音:这个世道,共产党,这个世道,什么共产党大家都紧张地盯着门口,听她的声音一高一低地飘过去。只有舒兰亭,白着眼睛,轻轻地自言自语道:你看哪,神经病,神经病,这种人呢,神经病。 一个星期后,部里面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地。任萍和舒兰亭呢,原先两个人关系还算是比较好的,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两个人在一起讲讲话的时间还是较多的。现在呢,她们见了面也说说话,虽无从前的深入和持久,总也让人觉得两人作为市机关干部,确有一种超乎寻常百姓的良好品质。 黄三木在后来的几天中,对自己的幼稚提出了不客气的批评和嘲笑。 那是一个晴转多云的下午,部里面的领导都外出了,这机关里的情况呢,现在黄三木有些熟悉了,领导和部下之间,大体属于猫和老鼠的关系。这年头的老鼠呢,比从前是猖獗了,见了猫,还是装作规规矩矩,缩头缩脑的,有的还卖乖卖巧。可等猫一出门,这些老鼠就溜的溜,闹的闹,现出了原来的本性。 这天下午,部里面人少了。黄三木难得地闲下来,翻阅着省市的几家内部刊物。他在研究刊物上的文章,想着究竟该如何把文章写好,如何才能发出来,让大家都看到他的文章,让大家尤其是青云的领导,都知道他。 任萍手里捏了把山核桃,一边咬,一边走了进来。她从手缝里漏了四、五颗出来,对黄三木说:吃,味道蛮好的。 黄三木和任萍一起咬着山核桃,就下意识地和任萍亲近起来。任萍说:黄三木,你到部里已经一年多了吧? 黄三木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任萍上嘴唇皱出一道竖纹,迷着眼睛,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黄三木,说:你一个大学生,坐办公室,真是委屈你了。这些领导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嘴里讲的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做起来都是鬼事。我们部里面啊,真是讲不清楚。 任萍凑过嘴来,压低嗓门,极秘密地说道:本来你这里是舒坐的。她到一处去,怎么吃得消?什么事都干不来。本来你去多少适合,有知识,有文化,正是用得着的地方。像坐办公室这种行当,舒是最适合了,她也只配做这种事情。 任萍摇了摇头道:我们这种单位啊,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领导,真不像话。还有那个舒,这个女的,最不像话,整天吃吃没事干,就知道粘上粘下去粘领导。她自己老公在外面乱搞女人,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真是没人要看的。 黄三木有时候也看到舒兰亭去石部长办公室坐坐,并且和他说说笑笑地,不过他不相信她会对石部长有什么企图。至于石部长,那就更不能让人相信了,黄三木看到过他的夫人,长得挺俊的,比舒兰亭好看多了。有这样的老婆,石部长怎么会对一般的女人产生胃口呢? 不过,吃着任萍的山核桃,听着这位老同志的话,他不敢当面提什么不同的意见。但也不敢胡乱插嘴,以免惹祸上身。 任萍看着黄三木这样,不便多说些什么。便走到窗口看了看云,说:天快要下雨了。 任萍走了以后,黄三木认真地消灭了那几个山核桃,擦了擦手,又开始研究起内部刊物。他发现,这些内部刊物上的文章,实在谈不上什么水平。不过是些工作经验,报道些工作动态,另外就是些领导讲话、上级文件了。他觉得那些通讯员的文章挺低档次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它们登出来,而不把他的文章登出来。 正想不通时,舒兰亭走进来了。黄三木心里一跳,今天怎么碰到鬼啦,一下来个天,一会来个地,真有对手。 舒兰亭长得很富态,心情也很好,她一进来就乐哈哈地,像是很想跟黄三木聊点什么似地。 舒兰亭笑着说:黄三木,工作这么认真啊。单位里人都没有了,你也不出去走走? 黄三木说:大家都好出去,我是不能出去的。万一有人打电话找人什么的,值班室里没有人是不行的,我们陈主任曾经不止一次地教导过我。 舒兰亭说:对,我以前也坐办公室,我是最有体会的,其他人都可以跑来跑去,去干私事也没人说,可是坐办公室值班呢,出去上个厕所也有人找,找不到就有意见,这种工作也真不好做。 黄三木说:也没办法啊。 舒兰亭说:你还是干得不错的,领导在会上都表扬过你了。 舒兰亭忽然把话一转,道:黄三木,昨天晚上电视看了没有? 黄三木问什么电视,他是没有电视可看的。因为他住的邮电招待所,宿舍里开始有电视,后来因为长期住,电视就搬走了,根本就没得看。再说,就是有电视也不会去看,他心里清楚,他已经把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献给邹涟了。 舒兰亭说:昨天放那个杨乃武和小白菜,片子已经放到最后一集了。这个电视不错的,这个案子哩,啧啧,最后连明朝的那个皇帝,那个慈禧太后也知道了。 黄三木插嘴道:慈禧太后?是清朝吧? 舒兰亭忙改口道:对对,是清朝,你们大学生比我们清楚了。本来小白菜要杀头的,是慈禧太后把她叫去才免死的。后来小白菜做尼姑去了哩,啧啧。 黄三木听她讲什么羊了菜了的,罗里罗嗦,都烦透了。就想找点别的话题,便不假思索地道:今天这些人都出去了?好像任萍还在的嘛! 舒兰亭一听任萍两字,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两眼往门口斜了斜,压低嗓门道:任萍这个人啊,你下次要注意点哩。 黄三木知道舒兰亭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了,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地想听一听她究竟是怎么攻击她的,便故作惊奇地问:怎么? 舒兰亭卑鄙地说道:这种女的算什么哩?不三不四地,她老公早就不要她了,嫌这个人太刻薄,和她离婚了。 黄三木故作惊奇道:喔,她离婚啦? 舒兰亭道:你还不知道啊,咦,你还不知道哩,她这种事情谁不知道啊,平时在背后啊,总是这个长,那个短地,没一句好话的。她在背后说你也不对哩! 黄三木真的惊奇道:讲我什么不对? 舒兰亭说:说什么我也忘了,反正啊,她不会说你好的,你有数就是了。黄三木,你还年轻,我提醒你一句啊,以后你和她在一起时千万要注意,说话,干事情都小心点。要是稍不注意啊,你就给她害了!黄三木觉得她这句话未免说得有点过分了,任萍再坏,也不至于会害人呀?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舒兰亭便说:不相信啊?不相信你以后看,要是不小心,你要让她害死! 说完,舒兰亭到窗口看了看云,说:这个雨怎么下不来呢? 第十节 自从拥有了邹涟,黄三木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就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要不是邹涟这么大胆率真,黄三木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有次,邹涟问黄三木:你看我这人,是不是太大胆,太不要脸呀? 黄三木只是简单地否定了一下,心想:对我黄三木呀,再大胆点,再不要脸一点才好呢!要是你胆子小,要是你太要脸,还真不知道怎么去追求呢! 黄三木确实很自卑,就是现在,他仍然觉得配不上邹涟,有时还真怕她忽然从自己身边逃走。他想,凭自身的条件和能力,要是去追女孩子,像邹涟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谁知道呢,邹涟竟这样主动地送上门来了,现在就已经美滋滋地拥有她了,要说世上的事情啊,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黄三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 每次和邹涟约会回来,躺在邮电招待所的房间里,他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黄三木是个读书人,他曾经读过不少爱情小说,在这些小说里,他读到的爱情各种各样,最终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的纯洁,他们经久不变的情感。黄三木想,他喜欢上一个人,当然是想恒久不变的,可是有一点,他就是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纯洁。在他的理念里,爱情应该是纯洁的,可他就是不纯洁。他曾经有过的对纯洁的种种理想,现在已经渐渐遥远了。每次和邹涟在一起,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占据自己的灵魂,那就是对肉体的迷恋和追求。不知为什么,他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他喜欢亲她的脸和嘴,喜欢两个人伸出舌头来热烈地狂吻,他更喜欢把手伸进她的身体,一遍遍,一处处地去抚摸她的肌肤。邹涟曾经说过,那是最后的一次,以后就不许了。可她终于还是禁不住黄三木的软磨硬缠,被彻底地攻破了堡垒,后来就任他摆布了。 黄三木占有那块高地以后的幸福是难以言喻的。每天晚上,他像解开自己衣服一样地解开一个姑娘的衣服,他像解开自己衣扣一样地解开一个姑娘的胸罩扣,用他那只文质彬彬的手,尽情地抚摸和享受。 他熟悉了这个地方的一切,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他知道了乳沟、乳头等重要的地名,像一个贪玩的孩子,顽皮的孩子一样,胡乱地玩耍着。他喜欢拨弄她的乳头,乳头几下一拨,就开始硬挺挺地翘了起来,真是好玩,真是太好玩了。后来他还发现,她的左乳乳头要瘪一些,翘得没有右乳高,黄三木说:呃,我已经找到你身上的特征了。 邹涟笑了笑,似乎她也是知道自己这个特征的。 黄三木戏谑道:要是你以后跟别人结婚啊,我就打电话告诉你老公,说你这个地方怎么怎么地。 邹涟打了他一拳道:胡说八道。 待黄三木玩得尽兴,做课间休息时,邹涟告诉了她家里最近的动态:他父亲有个朋友,儿子在一家什么公司里当经理,听说很有钱的。那个朋友想帮儿子找个对象,听说了她,就把这事跟她父亲说了。他父亲也见过那个朋友的儿子,觉得他挺活络的,也有些喜欢他,就答应跟自己的女儿说说。 昨天晚上呢,她父亲就跟女儿说了这事,希望她好好考虑一下,他说这个人真的是很不错的,比黄三木肯定是强多了。邹涟是个有主见的人,也可以说有些任性,她对父亲的介绍很不以为然,父亲叫她找个机会相互认识一下,邹涟说坚决不见。 黄三木对这种事是缺乏应付能力的,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怎么样,要是有个竞争对手,更谈不上有什么胜利的把握。好在邹涟看上去真的很爱他的,他不必过于担心什么。他想了想,不如来个背道而驰,唱它个空城计。便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去见见他吧,他那么有钱,跟他结婚一定会很幸福的。 邹涟觉得黄三木显然是不高兴了,不等他说完,便用她带有小疤痕的嘴封住了他的嘴,轻轻地吮了吮,说:你放心就是,我真的是爱你的,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你是知道的。我只不过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一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呀。 邹涟像只小猫样地伏在黄三木的怀里,柔柔地说:黄三木,别生我的气啊,你答应我不生气,快说呀。 黄三木就说:我不生气。 邹涟接着就说:黄三木,你究竟爱不爱我呀? 黄三木是个农家子弟,他觉得爱字挺别扭的,便说:我当然是喜欢你的。 邹涟嘟着嘴道:喜欢和爱是两码事。我问你,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爱我? 黄三木就说:爱,我当然是爱你的。 邹涟挽着黄三木,在江边缓缓而行。忽然,邹涟又问道:黄三木,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嘴巴很难看呀? 黄三木记得她早就提过这个问题,他也确实觉得那点小疤痕算不得什么,没办法,他还得回答一遍:不会的,挺好看的。 邹涟疑心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别骗我。 黄三木说: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邹涟说:其实,我这个疤是可以弄掉的。我已经打听过了,南州有家医院,可以搞美容手术的,可以把我这个疤用什么东西磨掉去。不过,我这段时间没空去南州,听说,做这个手术还要一笔钱呢。 黄三木觉得邹涟想得太多了,便说:别别别,这根本就没必要。人家根本就看不出来,就是天天跟你在一起的人,和你再亲密,也要凑到眼前才看得见。 邹涟说:我为的就是你呀,你不是天天都要看见么。不过,只要你不在乎,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黄三木有个姨妈在青云镇,这个姨妈也不是亲姨妈,而是表了一下的。不过,她也算得上是黄三木家唯一可以引以为骄傲的人物了。姨妈早年也在乡下,因丈夫虐待,她便逃到青云来摆小摊混日子,丈夫游手好闲,就知道吃喝赌博,很知趣地早早就死了去。解放后,姨妈便成了青云镇上的居民户,害得乡里乡亲把她羡慕得要死。 上个礼拜,黄三木去姨妈家玩,姨妈问起黄三木的终身大事,黄三木便把邹涟的情况说了,姨妈高兴得不得了,一定要叫黄三木带到家里来吃饭。 礼拜天早上,黄三木就把邹涟带来了。邹涟是见过世面的,又有教养,她亭亭玉立地走到姨妈跟前,脆生生地叫了声姨妈,把个姨妈乐得笑哈哈地,不停地夸道:哟,不错不错,这姑娘可真不错哩。我们三木啊,有福气! 姨妈现在已经退了休,早年做的是服务员的工作。这回,她就把服务员的看家本领使了出来,泡茶,擦桌子,拿出瓜子糖果,不停地招呼说:吃吃吃。 然后呢,一双眼睛不停地在邹涟身上转来转去,又看了看三木,说:三木啊,真是有福气! 又对邹涟说:你们现在的人呢,福气都好! 姨妈知道他们要来,已经买了几样小菜,便进屋去弄了。黄三木和邹涟在屋子里喝茶,吃瓜子,看看时间还早,就带邹涟出去转了转。 这是一个叫沧桑滩的地方,在青云镇的东头。这个名字起得有些古怪,大约古人以为这里的变化很大吧。黄三木和邹涟来到了码头上,只见码头上堆着很多的泥沙和小石子,高高的吊车在缓缓移动,还有加工泥沙的机器发出沉闷的响声。 青云江上,一只只大大小小的船在行驶着,点缀着这里的风景。邹涟说:黄三木,你看这里多美啊! 黄三木想亲一下邹涟,邹涟已经从他的目光和举止中看出来了,只是碍于光天化日,周围稀稀落落的有些人,不好意思干这种事。后来,两人来到了一个墙角下,才美美地亲热了一番。 两人又来到青云江边,看那一只只船,有机动的,也有用竹竿和木浆划行的。黄三木喜欢后面的那种,他觉得现代的东西破坏了从前的美丽。邹涟也雀跃地说:三木,什么时候我们去租条小木船来,自己划出去玩,好不好? 黄三木笑着说:呃,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啊。 这时,江面上忽然起了一层雾。白花花地,淡淡地,从西面过来。它沿着江边而行,并且缓缓上升,越来越淡。 一阵雾过去了,再看那江水,微微地发黑,像是有点冷。 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又一阵雾弥漫了过来,越来越浓。过了一会儿,黄三木和邹涟仿佛就站在黑夜里一样了。 邹涟把身子移了过来,黄三木明白了邹涟的用意,就一把抱住邹涟的身子,用力地咬住了她的嘴。邹涟贪婪地伸出舌头,黄三木自觉地迎了上去,用舌头去抵挡,两叶舌头就一个回合接一个回合地杀得难解难分。 黄三木不老实,借着这浓浓的雾气,他又把手伸进了那个地方,开始了老一套。只是两个人贴得太紧,手不便伸到她的前面,就把工作目标集中在了她的后部。可是后部位的滋味显然差下去了,怎么办呢,他心一黑,猛地就把手插进了她的裤腰。邹涟呃地一声,黄三木的手就捏住一只嫩嫩的屁股了。 邹涟的两只屁股,被他捏来捏去捏得挺难受的,就睁开了眼睛,一看,不好,雾气已经散了,他们重又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邹涟的脸吓白了,黄三木看了看周围,说:还好,还好,边上没有人。 邹涟就说:快走吧。 黄三木道:撤! 姨妈已经把菜烧好,在桌子上摆好,上面罩了一只竹编的菜罩子。煤饼炉上面,是一只盛满饭的钢金锅。一壶黄酒也已经烫得热热的了。 黄三木和邹涟坐下后,姨妈就揭开了菜罩,就见红烧肉、豆腐滚咸菜等几样东西,香喷喷地冒着热气。黄三木知道,这是姨妈的拿手好菜,也是黄三木最爱吃的。今天呢,就要和邹涟一起共享了。 姨妈拿出三只小碗,从酒壶里倒出黄酒。邹涟说不会喝酒,就倒了很少的一点。黄三木和姨妈呢,都是满满的一碗。姨妈是个女流,可她能喝酒,且一直都喝黄酒。在她心目中,这种烫得热热的黄酒,当然是招待客人的最好的东西了。 黄三木以前是不喝黄酒的,到姨妈家吃了几餐后,他也喜欢上了这种热热的黄酒。邹涟虽不爱喝酒,却也学着抿几口,用红烧肉和咸菜配配,兴奋地说:嗯,好吃好吃。 姨妈呢,见邹涟喜欢吃,更是开心,忙说:喜欢吃啊,多吃点,吃去。 黄三木呢,喝了这碗酒,又加了半碗,和姨妈一起,把那壶酒都消灭了。 邹涟总是那副又有礼貌,又很贪吃的样子,让姨妈喜欢得不得了。 中午,两人在姨妈家里睡了一觉,当然,他们没有睡在一起,邹涟睡在床上,黄三木睡在一张椅子上,弄块毯子一盖,睡得也挺香的。 下午,两人又到沧桑滩转了转,到附近的田头、山脚玩耍了半天,又在姨妈家吃了晚饭。 这应该是一个很愉快的星期天了,黄三木准备送邹涟回家,两个人就荡到了青云镇的大街上。这时的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了,特别是在靠近邹涟家的那一段。黄三木和邹涟肩并肩地走着,谈论着,忽然,从街的另一侧迎面开过来一辆小车子,黄三木下意识地抬起头,朝街那边张望了一下,因为刚好是街的拐角,黄三木看到一辆小车子和一个红影一闪,就看不见什么了。 当他把头回到原处时,邹涟竟脸色大变,嘴里像巫婆似地念道:算我瞎了眼,算我瞎了眼,我看错人了,没想到我找了这么一个人。 黄三木极诧异,忙问邹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邹涟就是不答,愤愤地说:你自己最清楚。 黄三木就是不清楚,要邹涟说,邹涟早已没有耐心和他说什么,愤愤地加快了脚步,自个儿向前走。黄三木觉得邹涟真是不可思议,可他不想这样牵就她,他不想像很多男人一样地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追着求着,像个哈巴狗似地,再说,要是有了这种先例,今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在爱情的舞台上,黄三木就会成为一个小小的配角,或者说一个小小的奴才,供邹涟驱遣。要是换成别人,只要感情牢固,驱遣也就随她驱遣了,可黄三木的自卑使他怀疑自己的前途,认为只要经过几次这样的驱遣,邹涟就会看穿他的本质,看低他的人格,最后把他无情地抛弃,这才是最可悲的。 黄三木看着邹涟气愤愤地远去,终于没有追上去,而是转了个身,回到了邮电招待所。 第二天晚上,邹涟气未全消,可已经面目一新,并且又来找黄三木了。黄三木第一次领略到了胜利的战果。此后,在爱情的战场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施行同样的计谋,也一次又一次地赢得了胜利。只是,多少年以后,每次当他回想起这场战争,当他用理性的触角认认真真地收拾战场时,他才痛心疾首地发现,自己的每一次战斗,与最后的战果之间,早已渐渐偏离了方向。邹涟的爱情也一如清纯的青云江水,被一次次地漫上了忽浓忽淡的迷雾。 黄三木问她昨天究竟怎么了,邹涟说:你自己最清楚了! 黄三木说他真的不清楚,邹涟就嘟着嘴,小里小气道:每次和我在一起,都东张西望地,就知道看别人。 黄三木的心一沉,才知道昨天是一只醋瓶子打破了。他仔细地想了想,才知道昨天看那辆急驰而去的小车子时,好像还看到一个红影,这大概是个匆匆走过的女人了。邹涟一定是因为黄三木注意了她,才勃然大怒的。 黄三木解释说:我真的是无意的,怎么样一个人,我都没看清楚呢。 邹涟说:没看清楚啊,今天晚上再去看嘛!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行为。东张西望,一点风度都没有。以前我还没有朋友的时候,看到别的男人和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还要看别人,就最看不起这种人,没想到,我现在也找了这么一个人。真是瞎了眼。 黄三木说:我看你是太小气了,想得太多了。 邹涟被黄三木亲了几下,就渐渐地消了气,她轻轻地打了他几拳,反过来又亲黄三木了。 天暖起来了,街上的女人蝴蝶蹁跹地开始吸引男人。邹涟姑娘呢,也穿着花裙子,配上她一米六五的个头和苗条的身段,让黄三木看得挺舒服的。 黄三木属于那种所谓比较阴暗的人,他发现,裙子里面大有文章。穿紧身裤当然好看,吸引人,可要深入进去,占领那些地方,却是很不方便。裙子就不同了,外面围着一块花布,里面就是光溜溜地,太方便了。特别是,当黄三木占有了邹涟的次要部位,熟悉了那里的一切之后,下面的这一段,就是他全力以赴的工作目标了。他不能作一个懦夫,他要尽快地拥有它,享受它。 邹涟坐在黄三木的房间里,说了些东西南北的话题,便开始亲热起来。很快,黄三木就进入了她的次要部位,活动了一阵后,他就把手伸进了邹涟的裙子。 里面是两条滑溜溜的玉腿。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邹涟想拒绝的样子,她想了想,上面那块地方都让给他了,两条腿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黄三木,任黄三木的手尽情地抚摸着她的腿。 黄三木斯斯文文地把手拿出来,转回来开始老一套的亲热。邹涟一点也不反抗,像是百依百顺似地,任他玩耍。 过了一会儿,黄三木又一次把手伸进了裙子。这一次,他的抚摸范围越来越接近腿的跟部。他知道,他两腿的尽头,埋藏着一个女人最大的秘密,最大的诱惑。而这个地方,他有生以来还不曾抵达过。今天呢,他准备进行一次最彻底的战斗。 他的手越来越下面了,已经碰到那片薄薄的裤头了,忽然,他把手伸了进去,接触到了几根毛茸茸的东西。 就在他大显身手的时刻,邹涟抓住了他的手,面色镇定,语气坚决:不!这是坚决不行的! 黄三木问:为什么不行? 邹涟说:其他地方都行,这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行。 黄三木说:我们都这么好了,为什么还不行? 邹涟说:反正就是不行,没有结婚是不行的。 黄三木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要是苦苦地哀求,哪怕是摇着尾巴乞怜,都是不会有用的。这时,他开始故伎重演,一脸严肃地说:既然这样,我们两个就算了,以后就别再谈了。 邹涟站起来道:别这么说嘛!这种事真的是不行的,我们到了这一步,早就是不对的了,要是让我妈知道,非骂我不可。她要是知道我们这种事都干,她会打死我的。 黄三木说:干什么干?我又不跟你干什么?只不过摸一下而已。再说,你妈又不在边上看,她怎么会知道的? 黄三木越说越气,像个暴君似的,坚决道: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你走吧。走不走?你不走,那我走喽? 说着,黄三木就迈开脚步,像是要走。 邹涟猛地冲上来,一把抱住黄三木,气喘吁吁地,眼睛就红了起来,说:黄三木,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我爱你。 黄三木看了看她,见她边说边流着泪,有几颗泪还特别大,扑簌簌地滚到了他手上。 这个时候,更不能心慈手软,而是要乘胜前进。 黄三木一脸平静,问:你真的很爱我? 邹涟哭泣着说:我真的很爱你,我发誓!我永远爱你,一辈子也不离开你! 黄三木说:那就好。那我跟你说,要是不爱我呢,马上给我出去,我不想浪费时间;要是爱我呢,你就答应我那个。 邹涟紧紧地抓住黄三木的手,就怕他不小心逃走。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三木。 黄三木作出最后的通牒,平静地道:答应不答应? 邹涟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地说:我答应。 黄三木就把手伸进了那块最神秘的地方,顿时感到了一阵发麻,一阵晕眩。他感到下身一阵滚烫,像是湿了一大片。 后来的日子,他在这块土地上付出了很多劳动,也产生了很多的幻想。虽然他不曾像已婚男人样地彻底拥有,却也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幸福。他觉得,这是人世间最最吸引他的一片土地 第十一节 陈秀秀的叔叔给侄女做过一次媒,就在陈秀秀到青云来玩时,他把自己厂里面的一个小伙子叫来见了面,小伙子人是不错的,陈厂长没有看走眼。只是,这么好一个小伙子,条件自然也不低,他看陈秀秀模样不怎么样,又在乡下工作,就找了个借口,把这事给推掉了。 陈秀秀呢,也没把他当作一回事。可她的父母亲就怎么也不死心,非要她叔叔再给撮合撮合。这个时候,盛德福就是拎了再多的礼品上门,就是再卖力地帮他们干这干那,他们也不会看得顺眼的。 好在陈秀秀的态度还不错,这就给他的爱情加进了一种不三不四的味道。本来,盛德福也不是讲非要得到陈秀秀不可,他只不过是被现实所迫,想搞点戏出来,为自己的寂寞生活涂上点色彩。他原来甚至想,等到陈秀秀投到自己的怀抱里后,他还要拿出点手段来,好好地耍她一耍,这就太有意思了。等到把她的火烧起来后,他会不时浇点冷水上去,让她哭,让她闹,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任他摆布。要是他有了出息,飞出了这个山沟沟,管他三七二十一,自己再另外去找一方幸福算了。倘若这把火点不着,他也就懒得去点了。 现在呢,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么顺利。火是点着了,可又烧不旺。陈秀秀父母亲的态度,让他觉得怪难受的。有时候呢,他就把自己看小了,看扁了。你想,连陈秀秀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都得不到,要是那些漂亮的,条件好的,她们会看得上我盛德福么? 如此一想,他就不再小看陈秀秀,并且开始巴结起她来,换一个角度说呢,这时的盛德福,就像是一只饥饿又心高的野猫,一心想逮大老鼠却不小心逮住了只小老鼠,本来,他是随便要不要这只小老鼠的,因为吃了它,也不见得会饱,会舒服。可就在这当儿,这只小老鼠竟然从他的爪子下溜了出去,而且跑得还不慢,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这只野猫啊,就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冲上去逮住这只小老鼠,并且美美地吃了起来。 盛德福一有空,就往陈秀秀房间里钻。这里没有她的父母,不必遭他们的冷眼,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和陈秀秀谈情说爱。说来也奇怪,这时的盛德福,渐渐地,就觉得陈秀秀好起来了,甚至有那么些时候,他还觉得陈秀秀有那么两分姿色呢。当他把陈秀秀的脸亲得红扑扑地,青春焕发的时候,他就更有这种感受了。 和所有年轻的恋人一样,盛德福对陈秀秀的亲热,在一步步地升级,一步步地深入。每天晚上,他都缩在石榴乡卫生院的这个房间里,到后来,就把亲热的场地缩到了陈秀秀的床上。起先是亲吻和抚摸,过了一段时间,就彻底地把陈秀秀给征服了。 陈秀秀把肉体献给了盛德福,盛德福就成了她心中的丈夫了。她像一个新婚妻子一样地撒娇和生气,指使盛德福干这干那。好在盛德福脾气不错,加上那种欲望的满足,也把陈秀秀当作心爱的妻子一样对待,不管他未来的岳父母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总算维持和确定了来。 盛德福到市农业局开会,顺便拜访了市委办的综合处长刘金才。刘金才见了盛德福拎来的两盒中华鳖精,原先已有的校友情感就又加深了一层。他兴奋地透露了一个秘密:市委办的一个秘书调到其他单位任职,现正在办手续,到时候呢,少不了又要到基层选调一个秘书上来。 刘金才说,到时候,他会大力推荐的,不过,自己也要多加把力,特别是多准备一些材料,提供一些工作成绩。文字方面是最主要的,回去后要在这方面多动动脑筋。 回到家里,盛德福及时向陈秀秀作了汇报,不过,这次汇报的语气有所变化,从他的眼神和头颅昂起的幅度上看,已经升级成为透露,且还隐藏了传达的阴谋。在陈秀秀看来,盛德福似乎把一种将来可能取得的成绩,大胆且提前地预支了来,有了美滋滋地享受的意思。 陈秀秀叫盛德福把她的两只碗洗一洗,盛德福答应的速度显然比平时慢了两个节拍,就被陈秀秀臭骂了几句。 盛德福一边洗着碗,一边想着报复的方式。想来想去,又没什么招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男不跟女斗。当这些词儿涌现在他的脑子里时,他的脾气又变得十分温和了。 大人不记小人过。盛德福没把陈秀秀的话放在心里,后来的几天,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当一个市委秘书的伟大理想中去了。 自从认识刘金才后,他也曾写过几个材料,有两篇短一些的,还分别在省市农业部门办的刊物上发表。在石榴乡的夜晚,他已经把这两篇印成铅字的大作读了二十多遍了。他简直有点崇拜自己,并渴望这种感情能够像流行病样地传染给更多的读者。 在市委办的秘书中,从其他行业选拔来的不少,惟独农业部门还没有,而青云市是个农业市,领导也要求文秘人员要熟悉农业。刘金才曾告诉他,这是他盛德福的优势,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全市农业部门的人才也不少,有些年轻人擅长文字,且很多人都一门心思地想往市委办、市府办钻,竞争是很激烈的。 除了和陈秀秀在一起,其他的时间,他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阅读和研究各种报刊,把石榴乡的各种工作总结,尤其是农业方面的内容,认真地加以归纳和梳理,并且拼拼凑凑地搞出了好几篇文章。每次搞出一篇东西,他就抄它好几份,分别投给市里,省里,甚至全国性的报刊。他希望文章能尽快发表,越早越好,他不愿意多耽误一分钟,只要把信封糊好,就像大便急了冲进厕所样地冲向乡邮电所,贴上邮票,塞进邮筒。有次,手里拿了信封在路上走,竟撞上了一只老水牛,身上揩了一块很稀的牛粪。那篇文章他太得意了,他认为编辑看了后一定会拍着桌子,马上发表的,塞进邮筒后,还钻进玻璃窗问信件什么时候寄出去,邮电所所长笑着说:小盛啊,现在是早上,还早哩,我们的信件,每天都是下午五点钟盖邮戳,第二天再送出去的,五点钟以前,什么时候拿来都是一样的! 文章一篇都没发出来,市委办副主任高德才就带着刘处长来到了石榴乡政府。乡党委书记郭永昌笑咪咪地走进农技员办公室,对盛德福说:小盛,市委办来人考察你啦!快快,一起到会议室里来坐坐。 高德才和刘金才这二人已经分头找乡里的领导和有关干部了解了盛德福的情况,这些人,基本上没说过盛德福的坏话,这是后来从刘金才那里打听到的。高德才年纪也不大,不过四十来岁光景,可是也笑成非常领导的样子,开始对盛德福进行面试。他见盛德福长得方面大耳,也笑嘻嘻地看着他,觉得盛德福比自己还领导,心里就金丝吊葫芦样地有点晃荡起来。 盛德福向两位领导汇报了自己的有关情况,并回到办公室里拿来了几份自己写的材料,其中当然包括两篇已发表的文章。高德才并没有仔细看,只是机械地说:不错啊,不错不错。 刘金才也在一旁帮助打气:不错,小盛的文章蛮不错的。 中午吃了餐饭,二才就钻进小车子了。在临行前上厕所的当儿,刘金才握了握盛德福的手,轻轻地说:这两天别忘了到市里来走走。 这几天,就害得盛德福心惊肉跳地不得安宁。他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对陈秀秀服侍得也欠周到,挨了好几通臭骂。好在陈秀秀的骂声中也带着微微的几分笑意,特别是当她得知上面来人考察盛德福时,也不免加深了几分爱意。要是哪一天他真调到了市里,她可得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角不放,不过,她不想把这种思想过早地表露出来,再说,他能去成不能去成还不一定呢。 盛德福好不容易攒了千把块钱起来,他在乡里工作,经常要下村吃饭,有时则在陈秀秀这里揩点油,另外呢,他们农技员也有点点外快捞,否则,存千把块钱是不可能的。他曾想用这千把块钱买只好点的收录机,陈秀秀也知道他有这笔收入,早就要他再多存点,今后用来办婚事的。她还翘翘着嘴巴,嫌他家里穷,嫌他不会赚钱呢。 现在呢,他竟把这一千块钱全部拿了出来,作为到市里来的活动经费了。 在市农业局坐了一会儿,拨通了市委办综合处的电话,一问,才知道刘金才已经下乡了。还好,据说他下午就要回来的。怎么办呢?只好晚上再去找他了,况且,白天办事情也不大方便,拎着东西到人家家里去,前后左右都是市委干部,怪难看的。晚上就晚上吧,反正干起来也方便。只是,盛德福得在青云住一个晚上了,他想了想,离市委机关宿舍最近的,就是市人武部招待所了,就花了三十块钱,在那里开了个房间。 接下来的事,就是研究礼品了。送多了没钱,送少了不行,送什么呢?对他当秘书的事,领导要研究研究,那就烟酒烟酒吧。盛德福到街上转了转,决定给刘金才送两瓶剑南春,又买了两条红塔山,准备送给高德才。这样就花了他四百块钱了。他想,也许还要派别的用场,最好别一下子把这一千块钱报销了。 中午,在人武部招待所门口的小店里吃了碗面。晚上,他想炒个菜,弄碗饭吃吃,却又心疼花钱,特别是一下子几百块钱化了去,更应该节约了,这样,他就又在老地方吃了碗面。 盛德福怕刘金才晚上有事出门去,等天稍有些暗下来,便提着两支手榴弹,去炸刘金才了。 刘金才刚吃了晚饭,盛德福进去,他就完全中弹了。刘金才没有被炸死,反而被炸出一脸的笑容:太客气,小盛你太客气了。 要说刘金才的嗜好,原先是抽烟的,可她老婆嫌他嘴臭,特别是晚上干那件事时,还要一边干一边亲,或者喘着气,那股味道难闻死了。经过好几轮谈判,刘金才终于抗不住老婆的从此不合作的通牒,狠狠地把烟给戒了。不过,经老婆批准,这酒还是天天喝一点,餐餐不能醉。这刘金才嗜好少了,要求就高了,他喝酒喝得不能太多,就最恨喝劣酒了,逐渐地,他就把目标专门对准了名牌,除非老婆扭耳朵,他是非名酒不喝的。 这回呢,他看到两瓶剑南春,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便进一步相信起盛德福的办事能力起来。他想,做秘书的人呢,这种能力比文字更重要,更管用,确实是必须具备的。 刘金才拉着盛德福的手坐下,向盛德福交了底。这次办公室里下去物色了好几个人,各有长处,一下子也没定下来。活动一下呢,很有必要。他开始帮助盛德福筹划起活动方案:办公室的几个领导,都是重要的。高德才呢,和你见过面,到他家里去一趟,也是应该的。另外呢,办公室主任余坦是最后拍板的,也要去走走。 在刘金才的带领下,盛德福先把两条红塔山送到了高德才家里,高德才微笑着说:放心,讨论的时候,我会尽量考虑你的。不过呢,最主要的还是余主任,我只不过是个副主任嘛!啊,我这里呢,没问题的。 盛德福又买了两条红塔山,跟着刘金才来到了余坦家里,余坦家挤满了人,客厅的桌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礼品,有酒,有烟,他甚至看到了大中华,这让盛德福又害怕又嫉妒。他送红塔山,这些人怎么能送大中华呢,真是可恶! 余坦坐在里面的房间里,和一个客人密谈似地在轻轻说些什么。刘金才进来,他就站起来招呼,盛德福就在一个余坦的目光刚飘到的地方,把红塔山摆了上去。余担问是谁,刘金才就介绍说是盛德福。余担当然已经知道这个名字了,说:是石榴乡的吧?你们坐一下,我先把那件事谈掉再说。 好不容易,才等到客人谈完了离开。有一个呢,还想再等。刘金才不管那么多,就把盛德福带到房间里,先和余主任谈了。 余主任大致向盛德福问了一些情况,他也没有明确地表什么态。只是说:你的情况,我们办公室里派人去了解过,刘金才就更清楚了。不过,我们物色了好几个,到时候要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排一排,到会上去定。你先回去,我们会认真研究的,啊。 盛德福带着剩下的三百块钱,回到了石榴。他等呀等,等呀等,总是没有消息。有一天,乡党委书记郭永昌碰到他时,满不在乎地说了句:小盛,这次没被选上?听说人已经定了,是黑虎镇的一个人。不要灰心,在乡里也要好好干,哪里都是人呆的地方嘛! 盛德福简直不相信,他怀着七百块钱被强xx的义愤,找到了刘金才。刘金才说:没有办法,这是会上决定的,我也替你失望。 刘金才向盛德福透露,这次选调秘书,起关键作用的是另一个副主任苏前贵。平时,他和和气气地,从不和人争执,大家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刘金才呢,也没让盛德福到他家去走动。这次呢,不知怎么搞的,他竟和一个叫唐克的人,也就是黑虎镇办公室秘书、原来的农技员拉上一个什么关系,他就很有心要帮助这个人。听说,这个唐克爱好文学,在省报上发表过诗歌和散文什么的,还是市文联的会员。苏前贵凭着唐克的这点资本,在会上据理力争,非要大家同意让唐克进来不可。 余主任呢,可能是看苏前贵资格较老,平时也很配合他工作的,不想因为调一个秘书而把关系搞僵。再说,唐克也肯定到他家去过,少不了也送了礼。 最要命的是高德才,在会前,他告诉刘金才说盛德福好一些,可在会上,他一言不发,看到苏前贵那种气势,他也顺水推舟,同意唐克进来了。这个时候,余主任就更没话说了。 后来高德才不小心漏了一句话,说那两条红塔山是假的。刘金才就批评盛德福不会买东西了,高德才是什么人,是多少年的烟龄了,假烟还会抽不出来?他最恨假烟了,送假烟的人他是不会领情的。 刘金才说这话时,让人觉得他也在怀疑那两瓶剑南春的真假,害得盛德福脑子里乱哄哄地,不知说什么好。 刘金才就劝盛德福别泄气,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次不行,就下次,不要期望一次成功。最好呢,一步步来,可以先从石榴调到枫树区里,再想办法调到青云来。 盛德福觉得这样也是不错的。如果能先调到枫树区来,那也是一件好事。 刘金才答应帮这个忙,他说自己和人事局挺熟悉的,乡镇干部互相调动,问题不是太大的。 盛德福到青云开会时,每次都到刘金才家里坐坐,送点土特产,也吃餐把饭回来。两人的感情距离就更近了。 两个月后,动了一批区乡干部。盛德福接到了调令,轻而易举地被调到了枫树区 第十二节 邹涟的好友高媚发出邀请,要邹涟把男友带去看看,特别要注意别重色轻友,把多少年的好朋友给忘了。 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黄三木没有带邹涟去姨妈家,而是跟邹涟来看高媚了。高媚的确长得秀媚,皮肤白白嫩嫩地,像是从来不曾被灰尘沾染过的,说话的语气,笑容,让人觉得气质高雅,与众不同。黄三木觉得,她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种层次了。当然,天外有天,容不得他多想什么。 高媚的男友李冬也在,两人热情地邀他们进来坐下。请他们吃水果,喝咖啡。 李冬长得挺一般,个子高,块头大,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黄三木认为李冬一定是个有才干有本事的人,能找到高媚这样高层次的美女就是证明。至少,比他黄三木是强多了。 过了一会儿,阿凤也来了。阿凤是高媚的表妹,长得也是水灵灵的。害得黄三木的心狠狠地花了一阵,以为自己忽然间来到了美女国芙蓉国,来到了神仙境界。 李冬提出来要打牌,高媚说总共有五个人,牌是不能打的,还是聊聊天吧。李冬就开始胡乱地玩起一副牌来。他问阿凤要不要算算命,阿凤兴奋地说:你会算命啊,给我算一个。 李冬说:你要算什么?算算爱情和婚姻怎么样? 阿凤刚谈了男朋友,今天没有带来。她想,算一算她的那位和她之间将来的命运,倒是挺有意思的,便对李冬说:那就算一算吧,算不准要骂你的啊! 李冬叫阿凤把牌洗了洗,几岁洗几下,阿凤就洗了二十二下。李冬把牌按次序地翻出来,从大小司令到十三张数字牌。首先出来的是正司令,然后再是副司令。李冬便说:是他先追你的,对不对? 阿凤就笑了,说:基本正确。 接下来的十三张牌,大多是红颜色的,李冬每一张都给作了解释。最后一张呢,翻出来的是红桃老K。李冬便笑了,说:恭喜你啦,你们的爱情一定会成功的,婚姻也十分美满。阿凤笑得更欢了,说:将来再看对不对啊,那我就多谢姐夫了?大家都笑了。邹涟早已耐不住了,叫道:帮我算一下,李冬,把我算一下看。 李冬就叫邹涟洗牌。洗完后,李冬翻出了副司令,然后是正司令。问:邹涟,是不是你先追他的?啊? 邹涟难为情了,说:别管,这个别管,我看看下面怎么样。 李冬就翻出了下面的十三张牌。可惜,下面的牌黑色的较多,红色中,也多是方块,邹涟心里够紧张了,不料,到了最后,竟爬出来一张黑桃老K! 李冬说:玩玩的,玩玩的,算得不准。 邹涟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独自到高媚房间里去了。阿凤缠着李冬,要他教她怎么算,李冬就一五一十地把这门手艺传授给了未来的表姨子。 黄三木见邹涟久久不出来,便追进去找她。邹涟不高兴转过脸来,眼睛红红地,泪水显然已被抹去了。 邹涟不理睬黄三木,回到高媚这边,眼睛还有点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可怎么也没有笑容。李冬想逗她笑,邹涟笑不出,后来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坐了一会儿,邹涟说要走了,黄三木便跟着邹涟向三人告辞。到了外面,邹涟眼睛又红了起来,埋怨三木道:我就知道跟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黄三木见邹涟真是认真起来了,她竟把几张老K牌看得这么重,真是不可思议。便劝道:这仅仅是游戏,玩玩的,你又干嘛当真呢? 邹涟低泣道:你不当真,你当然不当真了,你巴不得早点把我甩掉去,好另寻新欢。我看这种算命很准的,我们将来不会有结果的,还是早点分手吧,省得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黄三木知道这是气话,要是平时,邹涟说要分手,他就赌气地也说分手,并且转身走了。可现在,他觉得邹涟挺纯真,挺动情的。她不是真的想要分手,而是担心,是担心分手这一天的到来。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多么有情感有血肉的好女孩啊!黄三木舍不得再作弄她,便破例地安慰她,体贴她,这样才让她稍稍把这事忘了些去。 一个老乡到办公室里坐了一下,说黄三木母亲身体不大好。黄三木就很着急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回家看望父母了,特别是母亲,从小到大关心他,爱护他,把他当作心头一块肉,用血肉和汗水把他抚养成人。现在大学毕业,在市委工作,也算是个干部了,可惜自己无权无钱,其实什么也没有,对家里一点也照顾不上。本来他是想每月给母亲点钱用用的,可总是入不敷出,自己开支都够紧张的,更不用说孝顺母亲了。 他不担心别的,就怕母亲生病。现在农村里生活条件是差了点,只要身体好,凭一双手,还是能勉强过下去的,况且现在子女都大了,又没什么负担,应该是比以前好过的。可要是生了病,就惨了。光医药费,就够受的了,生活就更加困难。 黄三木到家时,母亲的病好多了,只是,她的牙齿疼得厉害,一只手捂着脸,在喊叫个不停,看上去好可怜。黄三木心里难受得发痒,很想替母亲疼一会儿,又不可能。要去配药呢,现在也没什么好的药能止痛,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黄三木在房前屋后转了两圈,找不到一个去处。慢慢地,就来到了一个山坡上,穿过一片灌木,就见着一个坟。坟里面,就是他别了多年的奶奶了。奶奶从小待他很好,向他饥饿的肚皮施舍过一些很美好的东西,这是最令他难忘的。奶奶要他争气,要他有出息。他不懂。等他稍有点懂事时,奶奶就离他远去了。那个夜晚,奶奶躺在客厅的一块门板上,只露出两只脚丫子,像一张纸,没丁点血色。第二天,奶奶就上了山,就一直躺在了这里。 ***坟极普通,一堆泥土,几块石头,垒成一个小土包。坟的周围是一片矮矮的灌木,其中几株逐渐高大的柏树,就是父亲献给***一片孝心了。 黄三木用手拔掉了些杂草,想和奶奶说些什么。奶奶已经不会说话了,她躺在阴曹地府,那是另外一个时空,有些不可捉摸。可是不管怎么,他真是想说几句话。 他要奶奶保佑她的后人,黄三木想,后人往往要先人保佑,却不知先人在阴曹地府的日子,或许,阴间的人比阳间的人更需要保佑,你不保佑人家,只想得到人家的保佑,不是太自私了点?倘若先人聪颖,一眼看穿了你的自私,他还会保佑你么? 黄三木跪在***坟前,双手并举地拜着,心里在暗暗地祈祷,他相信,他的奶奶是可以听见的。他和奶奶有着血脉联系,也许她就能沿着这条脉,听到她孙子的声音。 黄三木说:奶奶,你的孙子来看望你了。我们保佑你在阴间生活幸福,快乐,没有烦恼,同时,也请你保佑你的后人健康幸福。请保佑我的母亲,你的儿媳身体健康,保佑我们全家生活幸福。 黄三木想到了自己,便对奶奶说:请保佑我一生幸福,保佑我在单位里步步高升,早日出人头地,使祖宗脸上有光。保佑我早日成为大人物,求求你了,奶奶。 接下来,他想到了邹涟,便说:请保佑我和邹涟,永远恩爱,永不分离。保佑她永远健康美丽,让我永远永远地爱她,也让她永远像现在一样地爱我,永远永远不离开我。 黄三木回到家里时,母亲的牙齿已经不疼了,他知道,这都是奶奶保佑的结果,可他没有告诉母亲,只是暗暗地谢过了奶奶。 母亲给儿子杀了只鸡,想叫儿子胖点起来。儿子已经吃了母亲的好几只鸡了,可还是没有发胖。不过,母亲烧的鸡真的很好吃,在外面的日子,他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到了青云。故乡是叫人怀念、却是不能叫人留恋的。他爱青云,爱所有美丽的城镇和都市。 邹涟一天没见三木,就多了一分情和爱。她柔柔地挪过身子,嘴唇烫烫地亲吻他。黄三木便想:邹涟真是个好姑娘,她总是这么深深地爱他,黄三木貌不出众才不惊人,这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两人在观云亭亲热了几个回合,黄三木就又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还是要那个,邹涟坚决不从。黄三木就不悦了,特别是当他想起盛德福时,不由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为什么盛德福得到得如此轻松,他却如此艰难?难道凭他的才能,凭他的手段,还比不过盛德福不成? 邹涟感觉到黄三木的不悦了,便主动搂着三木,发誓说:我真的是爱你的,可你不要*我,这种事千万不行,我妈知道了,真的会杀掉我的。 黄三木也不理睬她,早早地,就把她送回去了。这次,没有走老路,而是绕了个弯,从后面走了。在一片菜地里,黄三木准备提前和她告别。他用一种非常严峻冷漠的语气说:邹涟,我就送到这儿了。既然你对我这样,我们之间就算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邹涟急忙上去抓黄三木,黄三木越挣脱,她抓得越紧,黄三木甚至感觉到她的指甲抓进了他的肉里。她一边抓,一边喘着粗气,拚命地哭喊:不要!三木,不要这样,千万不要离开我!三木,我是爱你的,你是知道的,你不能离开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黄三木说:那你答应吧,答应那个。 邹涟说:不行,现在不行。——要么,让我想一想,好么?你不要*我,现在真的是不行的。 黄三木说:那么,我们先分手吧,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不过,不要想得太久啦,再过几天,说不定我就另有新欢了哩。 邹涟止住了泪水,她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说:好的,我好好想想。不过,三木,先把我送回家呀? 黄三木把她送回家,路上,两人什么也没说。 有三天了,黄三木装作把她忘掉的样子,一个人上班,吃饭,散步,看电影,然后睡觉。他根本就不把她当作一回事,他坚信,她会老老实实找上门来的。 三天后的中午,邹涟到黄三木办公室里来了。单位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话。黄三木问她想好没有,邹涟说她想好了,她觉得她真的是无法离开黄三木,要是离开,以后的日子是不堪设想的。她说她是个专一的女孩,要是换一个人恋爱,要是以后再去面对另一个人,她觉得,这是多么厚颜无耻,多么令人恶心的事情呀! 黄三木问她是否已经答应了。邹涟说:答应是可以的,可是我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因为你对我太坏了,似乎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黄三木便道:那都是因为你自己啊,你连这种事都不答应,叫我怎么对你好呢?你不答应,说明你并不是真的爱我,真的把我当心上人。要是你答应了,我就是你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了,以后当然就对你好了喽? 邹涟说: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许骗人啊? 黄三木说:当然不骗人,我何必骗你呢?呃——我们是在这里干呢,还是换个地方? 邹边羞羞地道:这里怎么行,人家要来上班的。 黄三木说,那就到我房间去吧。 黄三木就把她带到了房间里,关上了房门。黄三木怎么顶也顶不进去。三两下一顶,那东西就疲软了下来,更加进不去了。黄三木急乎乎地喘着粗气,不管它是硬是软,只是拚命地冲,像是一条大蛇爬上了一块岩石,怎么找也找不到一条缝,怎么钻也钻不进去。 正要把人急死的时候,房门响了。真是祸不单行。说来也怪,黄三木这房门平时从来没人敲听,今天怎么不迟不早,偏在这时候响起来了呢? 那敲门声还真怪。不是轻轻地一下一下,而是重重地在推在撞,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要是声音小点,黄三木可以装作里面没人,不去理它。可这声音这么怪,这么重,不理是不行了。而且,那人一边撞,一边喊:让我进去,开门!开门! 邹涟迅速地穿好了裤子,黄三木一边穿一边走去,把门打开了。只见隔壁房间的阿勇,两眼发楞,半死不活地喊道:我——回——来了!快——让我——进去!我——回——来——了! 黄三木知道阿勇喝醉了酒,找错了门,便扶着他道:快到那边,你住在那边房间。这时,和他同住一室的阿建把门打开了,笑嘻嘻地把阿勇扶了进去。 黄三木回到房间,关上门。见邹涟紧张地坐在床头,脸色白得吓人。两人重新开始干那事,可黄三木那件东西就是不争气,怎么也硬不起来。邹涟是个有知识有教养的女性,她可能是看过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的,开始她还对黄三木说:不要紧的,是我没有配合好。 等她努力配合了,他还是没进来时,邹涟便埋怨道:哼,真是没用! 若干年后,黄三木发现自己的那件东西能干,很管用,他就无数次地后悔起这最初的一次,为什么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没有发挥作用呢?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第十三节 部长在单位里很庄严,让人觉得有超乎常人的地方。可在家里,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是饮食男女,私下里也干这种勾当。石部长夫人吕梅四十出头,看上去却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漂漂亮亮的。她走到外面很有风度,坐在家里也很温柔。她聪明,能干,会体贴人。石克伍就常想,要是他们两个位置换一换,那恐怕青云市委书记就不是曹金郎了。 石部长发迹较早,可现在还是一个部门的领导,虽是市委常委,其实在青云市也排不上什么位置。青云市的事,还不是曹金郎和包伽说了算?青云群众说来说去,还是这两个人,他石克伍,实在是排得太后面了。从历史的角度看,他的进步也的确是慢了点。 夫人吕梅温柔地和他干完那事,就让他翻个面,给他按摩起来。她一边按摩,一边开导起部长先生:克伍啊,再过两年,你也就五十岁了。我看,你这人实在是太老实,就知道规规矩矩做事,一点也不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我怕你到时候退了下来,没有人会买你的账,你石克伍一点市场也没有了。那可是最凄惨的呀!人家不是说啦,培养一个干部,胜过养一个儿子。这些当书记,当市长的,包括下面那些局的局长,就知道培养亲信,安插自己人,在位的时候要风有风,退下去的时候要雨还是有雨。他们多晓得做官呀! 石克伍被夫人按得挺舒服的,脑袋歪在那儿不便说话,便专心地听夫人继续教导:你做官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自己想想,有哪个干部是你提起来的,在那些被提拔的干部中,有哪一个是你出了力,帮助拍板的?这种人实在太少了,恐怕你自己也想不起来。好人都让人家做,自己就知道做恶人,做事情一板一眼地,难怪人家说你——原则性太强,灵活性不够啊! 石克伍歪过头来,看见吕梅骑在他身上,两条腿还像二十来岁时那样白,那样嫩,并且更加成熟,更加动人了。他想自己一生做错了不少事,惟有这个老婆是讨对了,讨得最有福气。他听夫人教导得有理,便说:我有时也这么想啊,夫人,以后就多多帮助,多提个醒吧。 其实,吕梅也没有少帮他。最近,她已经和省委组织部长毛沙芜联系上了。毛部长的夫人崔凤,有个同学她是熟悉的,最近听说这人和崔凤关系很硬,吕梅便借其之力,与崔凤搭上了关系,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很是谈得拢。前段时间,有人给石克伍送来两支人参,她硬是顶住石克伍的反对,把它给收下来了。几天后,她就带着这两支东西,转手孝敬给崔凤了。崔凤很是喜欢。再说,毛沙芜部长和石克伍是早先就熟悉的,只是石克伍稍迂了点,在毛部长眼里份量是不够重的。这下一来呢,石克伍在他脑子里出现的机会,就比往常略微多了些。 崔凤也曾偷偷地传话给吕梅,说毛沙芜已有提携石克伍之意,以后青云有好位置腾出来,他会帮助出力的。不过,主要还是靠石克伍自己多努力喽。吕梅就想,石克伍的努力,除了好好干工作,脑子活络点,最重要的努力大概就是再到毛部长和夫人面前加把火了。后来,吕梅借出差去南州的机会,几次去看了崔凤,也从物质的角度,恰当地表达了意思。 晚上,石部长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尽管平时工作兢兢业业,尽心尽力,神经却紧张得很,骨头也发涨,好像有股什么东西憋在里面没出来。这是个最轻松的晚上,心里怪舒坦的。 第二天上午,石部长在省部内刊上一眼就看到了一篇大块头文章。这篇文章,就是写青云市,写他石部长的,作者没具体署名,是以单位名义写的。石部长审过这篇东西,是黄三木写的,没想到它这么快就登了出来,它一定会有影响的。 果然,省委组织部长毛沙芜也细细看了这篇文章,他对文章本身倒没有说什么,对文章中所列举的工作成绩,倒是很有些欣赏。于是也就更加看中石克伍来。石克伍很快也听到了风声,知道了毛部长的评价,便整日里激动不已,笑脸比平时多了一倍,害得部里面的一帮下属都以为自己要交好运,要受重用了。 石克伍倒并不想重用这些泛泛之辈,让他最想到心里去的,其实只有黄三木一人。这篇文章是黄三木写的,黄三木原已发表过几篇东西了,这一次呢,份量就更重了,没想到他干文字这一行,竟比郑南土还厉害。这个搞搞收发的大学生,平时是小看了,委屈他了。 石克伍想起了黄三木的种种好处:工作积极,为人诚实,大学生,系团委书记,会搞搞材料。这对于一个机关干部来说,是很难得的。他想起夫人吕梅的话,要注意培养干部,可他也考虑过好几回了,不是他不培养,是部里面找不出个像样的。有的中层干部好是还好的,可原先职务不是他提的,有点不对路。思想靠近些的,又没啥水平,老的老,弱的弱,滑的滑,他一直想不好该把好事做到谁头上。 现在,他忽然有了点眉目。黄三木嫩是嫩了点,是块好材料。这个人,应该好好栽培一下,不妨先提个副主任,再主任,尔后再推荐到哪个部门去,逐渐地独当一面。石克伍想,他在青云也不是一两天了,虽不是由他说了算,但推荐个把人,人家还是会买帐的。 他把黄三木找来谈了,把他狠狠表扬了一番,要他再接再厉,好好干,在各方面都干出成绩来,争取有所进步。石克伍没把话说出来,可他觉得已经有了点意思,黄三木却没有听明白。 后来黄三木就渐渐有了感觉。原先他只是坐办公室,很少出去的。现在呢,石克伍常让金晓蓉代班,只要她不是很忙,黄三木就跟石克伍下乡跑去了。特别是在不一定非叫郑南土去时,石部长就只带黄三木一人去,且把很多问题拿出来和黄三木一起讨论。 石克伍似乎有培养和考察双重的意思,他经常和黄三木谈起单位里的事情,还有市里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不是太大,且很多是过去了的,对这些问题的处理,却很能看出一个人的水平。 黄三木也略略地谈了些看法,后来想起来,大多较幼稚,不过,石部长倒挺高兴的,他还不时加以指点和教导,这倒使黄三木大长见识。 部里面的干部,也感觉到了石部长对黄三木的态度。有的已经公开把黄三木叫黄秘书了,这使得郑南土有些尴尬,黄三木也觉得怪那个的。这些人对黄三木倒不吃醋,反而比原来亲热得多了,黄三木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个人。 黄三木会写写文章。省部内刊编辑金仁海给黄三木挂来电话,进行了表扬和鼓励。黄三木借机谦虚了一番,并要金编辑今后多多指点,多多关照。金仁海挂电话来的意思,自然是很想关照了,他要黄三木多写点东西,特别是刊物上缺少的东西。黄三木问他最缺少什么。金仁海说,现在省部领导要求内刊不要报喜不报忧,喜的东西太多,忧的东西几乎没有,这样不行。领导要求组织些反映问题的文章上来,以便对工作起到推动和促进的作用。黄三木问金编辑,这种文章登出来要不要紧。金仁海肯定道,这是内部刊物,问题不大的,只要这种文章寄来,马上就给发表,而且省部领导也一定会喜欢的。 黄三木把金仁海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值班室是大家看公家报纸的地方,也是大家集中议论天下大事和芝麻小事的场所。黄三木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成功地捕捉到了一场深刻的议论。 一处处长邴怀北看到秘书郑南土进来,忽然说起部里面上报的那个材料,邴怀北说,有几笔数字,其实是不实的。郑南土说领导看过的,没有问题的。邴怀北说,问题不是不大,不过总是实事求是为好,实事求是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嘛!邴怀北并不是太认真,他微笑着道,这几笔数字呢,虚的成份太多了点,我自己看了也难为情哩。 老顽童马癸两眼贴着报纸,忽然抬起头来对邴怀北道:你怕难为情?你还好在市里当干部,要是到乡里去当干部,你还要难为情得头钻到裤档里去哩! 郑南土忙补道:对,乡里村里,虚的东西更多啦! 马癸道:你看看现在上报的数字,什么工业产值,农业产值,有哪一笔数字是实的?什么一个亿两个亿,几十个亿,我看都是空的,工厂里工资发不出,连我们机关里也勒紧腰带过日子,这种情况以前是没有的。 邴怀北道:产值这东西不行,应该按利润计算。 马癸道:利润也不行,他还不是从这里贷那里借,最后还是空的东西。过去讲放卫星,浮夸风,我看现在还是一回事。 严律己站在一边半天不响,忽也拿下眼镜,严肃地道:现在是干部出数字,数字出干部嘛! 郑南土道:经济建设这几年是发展的,速度也是快的,这点我们应该肯定,但这当中虚假的东西也很多。刚才老严讲了,数字出干部嘛!现在是村长要数字,乡长要数字,市长更要数字!要是哪一级实事求是,数字长不上去,人家就是知道你实事求是,也不会喜欢你。你想,你当领导几年,连个数字都长不上去,还有什么水平?总不能说数字下降的有水平吧?再说,你不长数字,他不长数字,那上级领导不也没数字了?他这个领导,怎么向他的上一级领导交待?所以,一级一级,都要数字,这是没有办法的。 马癸激动道:前几天,我到小羊乡去跑了一下,市纪委办公室副主任王文郎,刚下派下去是党委副书记,两个月后,他就当书记了。王文郎同我讲,他在小羊乡的日子很难过呀!在他下去之前,乡里的工业产值已经达到一亿,这个乡里不大有什么企业,前一年还是三千万,一下子就到了一亿。乡工办也实在报不出一亿,怎么办?只好打私营企业、个体企业的主意,在报表上抓工业,几分钟就达到一个亿了。乡领导在市里戴红花,拿了好几万奖金。这一亿还不管他,他还把下一年的目标定到了两亿,这颗卫星实在放得太高,新上任的书记要吃苦头了。王文郎找工办主任谈了,问他去年那一个亿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工办主任自己也搞不清楚,不知道究竟把哪几家企业数字多报了,只有最后一个总的数字。工办主任说,我也没有办法,现在全市各个乡都是这样的,不这样报就是没有本事,不这样报就拿不到奖金。小羊乡数字报得多了点,可原来的书记就香了,奖金一、两万,现在也到市里当局长去了。这何乐而不为呢?工办主任要王文郎向老书记学习,王文郎说这种做法实在不好学,实在是太虚了。他要学吧,对不起市纪委的培养,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小羊乡人民,也对起自己的良心。而且由于数字报得越来越虚,万一弄不好,是要受批挨打的。要是不学吧,人家一定会讲你没有本事,市委重用你,把你派到小羊来,结果经济一点也搞不上去。王文郎和党委一班人商量了一下,有的同志建议把原来的一个亿砍下来,实事求是地上报,然后再定一个目标,,好好地干一番。王文郎觉得这种方案倒是好的,原来的数字定了以后,今后干起来就有信心,有奔头了,否则,干得再好也还是在帮前任干。可是其他同志又反对,认为这种方案执行是困难的,上面是要批的。人家会说,你王文郎自己没有本事,还把前任成绩都否定掉了。这样做是没有好处的。 马癸说得早已唾沫横飞,最后总结道:王文郎还是想不出办法。我劝他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一亿就一亿,两亿就两亿,安安心心干两年,早点回市里来算了。 邴怀北叹了口气道:真是讲不清楚,讲不清楚。现在香烟假的,酒假的,凡是可以买可以卖的,都有假。没想到搞工业,搞经济也这么假。 郑南土高兴了,他说:邴处长,经济工作是最实的,现在都这么虚,而我们是搞党务工作的,本来就是务虚的,材料里面搞点虚,又有什么呢? 邴怀北道:唉,虚吧,反正都是虚的,我们管那么多做啥?吃饭是虚的,放屁是虚的,等我们眼睛一闭,放火里一烧,一切都是虚的。 大家越说越没劲,就一个接一个地走了。黄三木一言未发,心里却热血沸腾,他读了十几年书,每个老师,每一本书,都教他要讲真话,教他坚持真理。这些道理,因为听得太多,读得太多,早已植入肌肤,侵入骨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血肉的根本。 晚上,在邮电招待所的卧室里,他铺开稿纸,飞快而有力地写下了一个旗帜鲜明的标题:浮夸之风不可长! 他在文章里谈了当前浮夸风越刮越猛的不良倾向,并且指出,连某市委部门上报的材料中,也有几笔数字造假,完全违背了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他在文章中呼吁,浮夸之风误党误国害人民,必须坚决刹住。云云。 黄三木写完后认真看了一遍,猛地拍案一呼:精彩! 这篇文章,实在是太精彩了。内容切中时弊,议论简明深刻,语句气势磅礴,而且文采斐然。黄三木觉得,这是他从小学学作文以来,写得最好的文章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写出如此绝妙的文章来。不容易,不容易啊! 有人敲门,是邹涟进来了。 邹涟自从上次在这里和黄三木那个过一次后,就再也没那个过人,黄三木觉得没意思,没信心,也没再要求那个。 邹涟见黄三木在做文章,就把它拿来看了一遍。看完后,邹涟严肃地问黄三木道:黄三木,石克伍对你怎么样?对你好么? 黄三木说:石克伍对我不错的,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来,他对我越来越好。 邹涟把文章往桌上一扔,批道:石克伍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写这种文章! 黄三木不理解:这又有什么关系? 邹涟说:你看看你写的文章,竟然指责你们部里的工作,这不就等于指责石克伍么?石克伍既然器重你,你正应该好好巴结,多写些歌颂他的文章才是,可你恰恰相反,竟说起他的不是来了,黄三木,我劝你一句,这篇文章,无论如何不要寄出去。 黄三木说:我又没有明确指出是我们部里的事,只不过轻轻地点了一下,而且只说是某市,又没说是青云市,谁又会想到是我们部里,谁又会想到石部长呢? 邹涟还是挺直腰杆,认真劝道:不管明确不明确,写这种文章总是不对的,反正你不能做对石部长不利的事情,这是对你不利的。黄三木,我爸经常说,写文章是很容易出事情的,过去稍不小心,就会被打倒,现在也要注意。 黄三木听邹涟说起打倒的事,更多不屑一顾了:哼,都什么年代了,还提打倒,我就要把这篇文章寄出去,你看我会被打倒,还是会被枪毙! 邹涟站了起来,不悦道:我今天晚上还有事情,只是来转一下而已,你忙吧,我先回去了。不过,我还是要再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刚愎自用,不可太自以为是了。 黄三木听了更没好气,也没送送她,听门砰地一声,就顾自己抄写起来。 文章抄好后,黄三木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不看则已,一看又是拍案一声:精彩! 这么精彩的文章,不但从来没写出过,今生今世,恐怕再也写不出来了。邹涟竟要他不要寄出去,真是荒唐!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文章不寄出去,天下还有文章么?《红楼梦》不印出来,今天的中国还可以谈论文学么? 黄三木气血翻涌,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件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也对得起自己的事。他相信,这篇文章会给他带来荣誉的。大家都会知道他擅长写文章,等郑南土一走,他就可以当上秘书了,那就进了一大步。说不定省部领导看了,一高兴,还把他调到省部去,唉呀呀,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了。这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青云市委办公室有个秘书,据说也是写了篇什么文章,被省里看中,后来就做了省委的秘书,现已调省某局任副局长了。 黄三木忘记了邹涟,晚上睡了个香喷喷的好觉,在梦里面,他又回到了美丽的南州。 吕梅单位里分了一麻袋的苹果,就坐黄包车回家。不巧,黄包车在路上断了气,再也不见有黄包车来往。正好,黄三木来了,他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就背起麻袋,往吕梅家走。到了家里,吕梅客气地给黄三木削了只苹果,微笑着说:黄三木,你很勤快,工作也很积极,我们老石很喜欢你哩! 黄三木咬了口苹果,在部长夫人面前,他的口气稍稍随便了点:以后还要你帮助多美言几句呢! 吕梅倒是认真地说:你放心,年轻人呢,是应该追求讲步的。其实,我们老石是很看中你的。可惜你现在还不是党员,在市委工作,入党是最起码的一步,等你入了党,就可以再上个台阶,好像你的考察期就快满了吧? 黄三木说:是的。吕梅就神秘地说:你放心,好好干就是,老石一直就觉得你很不错哩! 吕梅要留他在家吃晚饭,黄三木客气地谢绝了。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觉得像是刚吃下一只天鹅。 第十四节 邹涟吃了晚饭,用尼龙袋装了两根香蕉,就要出门。父亲还在喝酒,他把女儿叫住了,说:涟涟,今天晚上别急着出去,我们还有点事情要跟你谈。 邹涟问什么事,父亲说别急,晚饭吃好再说。 晚饭后,父母亲一起和她谈话,向她了解个人问题。父亲要她说一说黄三木,这个人究竟怎么样。邹涟说,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父亲就有点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说:黄三木这人呢,我早已说过了,花头有限的。我一直是不喜欢的,当然,你是我的女儿,看在你的份上,我还是随你们了。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嘛!可是,你自己应该擦亮眼睛,看看清楚,再作决定。我们希望你自己回过头来。要是觉得黄三木不怎么样,不要硬拖下去,凭你的条件,找个对象是没问题的,青云镇上好的人家多得是。我上回跟你说过的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嘛! 邹涟虽对黄三木有点那个,可听到父亲说他的不是,就很恼火,只是不好发火罢了。现在又提起那个人,那个做生意的小老板,真让她觉得有点恶心。便没好气地说:那个人有什么好?就算我和黄三木分了手,我也不会喜欢那个人的。 母亲也劝道:涟涟啊,不要这么说,人家也不是什么很差的人。你要是觉得黄三木好呢,就再谈谈看,要是觉得不行,我看和这个人认识一下也可以。不认识怎么知道不喜欢呢,认识了,性格脾气了解了,说不定你就会改变看法的。 父亲痛心地说:现在是什么形势?没有钱行么?没有钱的人算有本事的人么?那个黄三木,家在农村,家里那么穷,自己又在清水衙门里工作,今后用什么成家立业呢?就算我们这个家贴上去也不象样啊,我们家条件也不好嘛!何况你哥哥又在筹备婚事,等他的婚事一办,家里都空了,还有多少钱对付你?你要跟了黄三木,是要穷一辈子的!要是黄三木将来当个局长经理什么的,倒可以改变状况,可他那个样子,我就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出息! 邹涟反驳道:人不可貌相,黄三木在单位里表现挺好的,石克伍部长对他挺赏识的呢!只要他好好干,说不定啊,他哪天就当了局长,当了经理。 母亲道:那也是没谁的事啊,机关里那么多干部,表现都好的,难道人人都做局长做经理?以后的事是没准的,最稳当的是看现在,看他家里条件好不好,看他现在有没有出息。 邹涟争不过父母,加上黄三木近来的表现老惹她生气,她也不想帮他再争什么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邹涟回到卧里,关上房门,也不想出去找黄三木玩了。她把自己和黄三木的事,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她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她不该这么大胆,不该这么主动,女孩子被男孩子追的传统,是不应该打破的,打破了自己是要吃亏的。自己一主动,后面的一切就被动了。本来,要是黄三木主动追她,她就可以摆摆架子,可以撒撒娇,去驾驭黄三木。现在倒好,自己的感情倒被一个男人驾驭了,连撒娇都撒不起来。最可恨的就是,黄三木经常拿感情玩弄她,动不动就说要分手,老是把她往绝路上推,老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的人,经常面临被一个男孩子抛弃的危险。这个黄三木,不知他搞的是什么把戏,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从他说话的表情上看,从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上看,他似乎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并没有多少爱她。你想,要是他真爱一个女孩,他会这样做么?他舍得说这种话么?他舍得离自己爱的人么? 邹涟伏在床上,想着想着,泪水就涌出来了,她忍不住要问:黄三木啊黄三木,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你到底爱不爱我?谁能够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一定不爱我的,黄三木,你这个大坏蛋!臭皮蛋!臭鸭蛋! 邹涟一直是向往美好的爱情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可以说话的人少下去了。父母亲只知道提要求,谈看法,其实不是什么朋友。几个要好的同学、朋友,说话的内容也是有限的,况且她们也都有了对象,有的都已结婚生小孩了。她觉得,只有将来的那位,只有自己的爱人,才是最好的朋友,才是一个最完美的寄托。她喜欢看小说,特别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她觉得那些小说所描写的爱情,才是人世间最最珍贵的情感。她在小说里看到过,后来放下小说,她就一直在追求,一直在幻想。 黄三木就是她幻想中的人,在学校里,她就有点崇拜,可惜他太高大,喜欢他的人太多,她无法下手。不料毕业回来后,黄三木也回到了青云,她高兴了,她觉得,黄三木可能就是命运赠给她的最好礼物。她相信,只要今生今世能和黄三木这样的人在一起,幸福就将如影随形。她没有别的企求。 可现在她觉得很迷茫,真的很迷茫。 想着想着,就要睡着了。母亲打开门说,有客人来了,要她出来,邹涟出来一看,就是那个人,那个父亲经常介绍,经常向她推销的人。这人到家里来过几次,邹涟见过的,她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秦荻。 秦荻一身名牌妆扮,头发梳得油光光地,看上去真有点老板派头。邹涟觉得,今天看上去要舒服一些,就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秦荻就热情地坐下来和她说话。 秦荻问邹涟晚上要不要去看演出,邹涟问什么演出,秦荻说了一个歌星的名字,说她今晚将来青云演出,邹涟就想起来了,前几天是听说她要来青云的,没想到是今天晚上。她很崇拜这位歌星的,可惜无缘见一面,即使到了青云,也是一样,你想,全国走红的大歌星,这种演唱会的票子一定很贵的,赠送的票子只有青云市党政要人才有,怎么会轮到她邹涟呢? 邹涟说可惜看不起啊!秦荻就说:我这里呢,刚好有朋友送来的两张票子,要是你想去看,我就陪你去看好了。 后来邹涟知道这两张票子根本不是朋友赠送的,而是他化了一百块钱买来的。不过,她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想了想黄三木,怕他会生气,后来想想反正他对自己无所谓的,也不管他生不生气了,只要尽量别让他知道就行了。谁叫他对她这么坏,谁叫他不陪她看演出,谁叫他买不起、又弄不来票子呢? 秦荻用他的本田王摩托车带她到影剧院,剧院里人头涌动,这两张票子,还是第二排的,看来秦荻还真有本事,有派头。 那位红歌星,终于出场了,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尽管大家在电视里都熟悉她了,现在在几米以外的舞台上见了,感觉就是不同,就是新鲜。歌星说了,没想到青云影剧院设施这么简陋,这让她想起过去大队里造的戏台。青云市的观众乱哄哄地议了一通,就听她唱开了,那歌是唱得极好听的,两首歌一唱,就换成省市的演员了。后来听说那位歌星这两首歌一唱,就拿走了青云市六万块钱。此事成为青云市的轰动新闻。六万块钱,这可真把邹涟给羡慕死了。 从前邹涟做学生的时候,是最讨厌钱的。对那些整天钻在钱眼里的人,她也看得像堆狗屎样地讨厌。后来她就不那么讨厌了,特别是在毕了业,进化工厂工作以后,同事之间议论来议论去,什么事情总离不开一个钱字,两个地方,两个环境,价值观就不同了。在学校里,在书本上,真理,爱情,纯洁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最至高无上的。到了社会上,这些东西像云雾样飘远了,金钱,名誉,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最叫人迷恋的。而这些东西中,最本质的,还是金钱。有了钱,就可以有名誉,可以有地位。就是那些名誉和地位,实际上也可以被换算成金钱,可用金钱来衡量的。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有时她就想,父母亲说的话不算完全没有道理,他们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人,这些道理,这些答案,都是生活告诉他们的啊! 秦荻陪邹涟逛了逛马路和商店,并且送她回家。在楼梯口,秦荻拿出一个礼物送给她。邹涟问他是什么,秦荻说是个小玩意儿,等回家再看,要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扔到窗外去。 邹涟觉得秦荻说得挺轻松,挺有意思的,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东西。回家钻进房间,偷偷打开一看,哟,是一枚金戒指呢!金灿灿,沉甸甸的,她往手指上一戴,嘿,还挺合适的。她想起化工厂的那些女同事,她们好像都有金戒指,有的还戴了好几枚,真让人眼红。有的虽没有结婚,也戴起来炫耀,表示自己的男朋友很能干,很有钱似地。邹涟就觉得黄三木很没用了,从认识到现在,他一样东西也没送过她,真让人气死,更不要说金戒指了。她真希望黄三木能送她一枚,好给她鼓鼓气,可惜,该送的没有送,不该送的却这么快就送来了。 邹涟把戒指拿下,盖上盒子,不知该如何是好。退回去吧,她又很喜欢它,有点舍不得;不退吧,这算什么事,这怎么对得起黄三木,再说,她又没跟黄三木分手,怎么能和另外一个男人来往,而且还收下礼物呢? 邹涟很矛盾,最后还是决定把它退回去,只是,一时还找不到机会。这几天呢,她开始进一步考虑起她和黄三木的关系,开始考虑秦荻这个人,假如和黄三木会怎么样,假如和秦荻会怎么样,假如这,假如那,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假如。 问题还没有考虑清楚,秦荻又找上门来了,邹涟父母热情地招待他,显然很喜欢他。邹涟想把戒指拿出来,又下不了决心。秦荻说今天有个朋友送来两张舞票,问她有没有时间。邹涟没开口,她母亲就笑着对邹涟道:去,涟涟,别闷在家里,年轻人嘛,应该出去玩玩! 邹涟觉得母亲的意思像是怕她嫁不出去似地。可秦荻对她这么好,又不好意思拒绝,再说,黄三木也从来不来约她,每次都要她自己找上门去。去了吧,又没有什么活动内容,跳舞又跳不好,他也不喜欢,要么就是散散步,看看电影,再就是那种事情了。真是没劲。 邹涟确实不是个朝三暮四的人,她不想就这么跟了秦荻。她只是想暂时冷却一下和黄三木的关系,等黄三木自己有感觉了,找上门来,也许他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的。这样一想,就又坐了秦荻的摩托车,到了舞厅里。 舞厅里真是好玩,邹涟是很喜欢跳舞的,认识黄三木后,几乎就没跳过舞了,晚上跟秦荻跳了一曲又一曲,真是开心极了。秦荻呢,点这点那的,大摆阔气,化了一百多块钱。男人有钱就是好,邹涟忍不住想,有钱的男人才像个真正的男人。你看,到了这个地方,有钱没钱就是不一样,有钱的像人,没钱的就不像人。 跳到十一点,两人才走出舞厅。秦荻又将她送到家门口,并且又拿出了一件礼物。邹涟问是什么,秦荻说是一串项链,你一定会喜欢的。邹涟就说不要了,那只戒子还想退还给你呢!邹涟说:秦荻,你是知道我有男朋友了,我们在一起看场戏,跳个舞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们只能是普通朋友,我是属于他的,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别送我东西了,真的。 秦荻说:你的事情我很清楚,我也承认自己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不过,送你几件礼物,也没啥大不了的。对于我来说,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是表表心意,交个朋友的意思。你不妨先留着,要是你今后和他分手了,我再多送你些东西。要是你今后嫁给了他,也不要紧,我不会问你讨的,要是你将来一定要还给我,那就到时候再还给我吧。 邹涟说:这样说就好,我可是当真的啊。今天这样我收下了,以后再不许送东西啊,如果以后有什么变化,那是另外一回事。以后不要送东西,好么? 秦荻笑着说:好的。要不要勾小指头? 邹涟也笑了:谁跟你勾呀。 第十五节 部务会讨论了近段时间的工作,认为下阶段工作任务较重,要分解到人,落实到人。副部长兼部党支部书记李忆舟说,黄三木的考察期已满一年,建议对他的组织问题商量一下。 石部长说:黄三木工作是不错的,到部里一年半了,各方面表现都很好,建议尽快解决他的组织问题。 屠部长和陈火明听石部长这么说,平时见黄三木也是挺乖的,自然顺水推舟,说了好话。 最后石部长对这件事总结性地指出: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请党支部抽个时间讨论一下,这是个程序问题,要按党章来办。支部讨论后,再放到党员大会上讨论,具体工作,由李忆舟负责去办。 会一开完,石部长就高兴地去找黄三木,想好好鼓励他一番。到他的值班室里,见驾驶员江洪水手里正拿着一本杂志,在和黄三木笑嘻嘻地议论着。江洪水一见石克伍,就高叫道:石部长,黄三木又有大作发表了! 石克伍就笑容满面地拿过杂志来,一看,顿时收住了笑容,接下去,他的脸色是越看越不对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把杂志一扔,对黄三木道:黄三木,你怎么会写出这种文章! 黄三木惊道:这篇文章有什么不对么? 石部长怒道:你写这文章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批评我们部里的工作么?这种文章一登,我们再怎么工作?! 黄三木辩解道:我只不过批评了现在社会上的浮夸风,举的例子,也没有点名是咱们青云市呀! 石部长指着文章后面的括弧道:你看这里,连单位名称都登出来了,还说没点名是青云市! 黄三木一看,后面果真把作者单位名称登出来了,真要命!省部内刊上刊登这种议论性的文章,作者是从来不登单位名称的,没想到金仁海这次竟把黄三木所在单位也点了出来,这就使所批评的问题发生的地点,昭然若揭了。 江洪水莫明其妙地笑了笑,顾自出去了。 石克伍回到办公室里,马上重新召集部委成员,又开了一次部委会。他要李忆舟把那件事暂时搁一搁,大家先讨论一下现在发生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把省里的批评应付过去。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看完了黄三木的文章,全都失去了笑容。坐在会桌正中的石克伍,脸色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难看。大家从他的脸色分析,一场小小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两个小时后,省里挂来电话,明天上午,省部领导将来青云市了解这个问题,要他们做好准备。 晚上,办公室灯火亮到了十二点半,部委成员继续开会,把黄三木那篇文章骂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翻来覆去地研究,讨论一种又一种的方案,一个又一个的对策。办公室主任陈火明足智多谋,他发现黄三木的文章里有几个漏洞,明天的工作,就要围绕这几个漏洞展开。 省部领导都到了,这一回,石克伍竟也破例地坐了一边,望着这些威严的领导,心里从来不曾像今天这么害怕。 省领导对石克伍提出了批评,当然,语言并不尖锐,而是和风细雨地,只有石克伍听了满屁股生疮,一针针刺来地疼。等领导训完后,石克伍作了一番检讨,然后解释道:我们部里所发生的问题,是社会大气候造成的,自己负有一定的责任。不过,小黄的文章也有失实之处,两笔数字没那么大,有些议论的话,说得也有点过头,不是那么实事求是。 省部有位副部长和石克伍关系一直是不错的,他听了也帮助说道:青云市是有些问题,不过,他们部里的情况,在全省各地还不算最严重,这是一个大气候问题。至于小黄同志,写文章的积极性应该鼓励,不过,也要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写,对于文章失实的地方,我们心里也有数了,年轻人嘛,以后多加强教育,今后就会慢慢成熟起来的。 省里的几位领导,平时也都与石克伍时常见面,青云市的礼物不甚丰厚,多多少少也都收了些,今天来主要是了解情况,自然不是来找碴的。省部的领导最后说了,青云的情况,今后主要是吸取教训,努力把各方面的工作做好。 接着,省里的领导吃了顿比往日丰盛一倍的午餐,拍拍屁股都走了。 剩下来的工作,就是如何收拾黄三木了。 几个部长分别找黄三木谈了话,要他说出文章出笼的前因后果,动机目的,详细经过。黄三木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地富反坏右,就老老实实地把经过讲了,他重点谈了那天下午邴怀北、郑南土、严律己和马癸等人的谈话,希望能够尽多地把责任推脱给他们,减轻点压力。 部长们又分头找了这几个人,不料这些人都含糊其辞,一律否认说过对不起部里的话,对社会上的浮夸风,也只是简略地谈过几句,部里的事情是没提过的。邴怀北是个老好人,平时对黄三木挺关心的,现在出了事,他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不过,他还是找黄三木谈了一次,要他以后写文章小心点,不要意气用事。他含蓄地批评了黄三木的年轻幼稚,要他今后吸取教训,尽快使自己成熟起来。 郑南土、严律己和马癸没有找他谈。郑南土见他一言不发,老严和老马在拿报纸的时候,顺口说了句年纪轻、太幼稚之类的话。黄三木听了心里直发毛。 当他把杂志送到劳辛勤办公室去时,在门口看见任萍正在和劳辛勤窃窃私语。劳辛勤一脸严峻,任萍则用不屑的语气,轻轻道:小年轻,真是太幼稚啦,这种文章都会写出来的,这下要吃苦头了。 等黄三木走进去,两人都不三不四地笑了笑,任萍很快就笑得自然起来,并客气地说:小黄,大作又发表啦?挣了几块稿费啊? 黄三木听了很恶心,不想理她。任萍可能也感觉到自己的问话过于刺人,便换一种口气说:小黄,不要有思想负担,文章写得好的,现在社会上,就是这么回事,年轻人敢于坚持真理,就是好样的! 黄三木哭不出,笑不出,叹了声气,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走廊上听到了任萍和石克伍的说话声,任萍声音压得很低,听去却很清楚:石部长呃,现在市机关里都晓得省里登了篇文章,大家看了以后都在议论,议论纷纷,把我们部里讲得一塌糊涂,那些话,啧啧啧,难听死哩! 石部长没有说什么,不过,黄三木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他的脸色,一定是非常的吓人。 果然,石部长又把黄三木找去,脸色铁青,狠狠地训了一顿。自从石部长把他调到部里来工作后,在黄三木的印象里,石部长是个极温和的人,是个从来不会发怒的人,现在,他终于看到石部长发怒了,而且这几天,他一直脸色阴沉,这让黄三木感到很难过,也很恐怖,他觉得自己对不住石部长。 石部长一边敲桌子,一边骂黄三木,他要黄三木好好地写篇检讨书上来,把这件事彻底地反省一下。 黄三木又回到童年时代,回到了时常挨父亲责骂的日子,他哭丧着脸回到办公室,开始写检讨。白天人太多了,写不出来,晚上,他独自来了,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检讨。 检讨书这种体裁,他是熟悉的。那还是念初中的时候,因为上课不专心,有好几次被老师揪出来,写检讨,并当着全班同学大声朗读。后来他在班里考了第一名,老师也另眼相看了,不再叫他写检讨。多少年过去了,初中,高中,大学,参加工作,没想到今天又要重*旧业,黄三木忍不住就要哭。 部领导,冒号。一开头,黄三木就写不下去了。这都是在干什么呀,自己都是二十六岁的大人了,他们政治系的前辈们,在他这个年纪,有的已经当了市长,有的当了处长,可他黄三木竟然在干这种勾当!不仅毫无出息,还趴在桌子上写检讨!这都是怎么回事呀! 为什么人家不会写检讨,黄三木要写检讨?他问自己。 因为黄三木坚持真理,坚持正义。可为什么中国那么多的人,人家不坚持真理,偏你黄三木要站出来坚持真理? 黄三木想了想,对了,因为黄三木读了很多年的书,受了很多老师的教导。更重要的是,他把这些书本上的话当真了,把老师说的话当真了,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开始恨书本,开始恨老师,是书本欺骗了他,是老师坑害了他呀! 浩浩青天,朗朗乾坤,为什么我说了几句真话,就要受到如此的打击?有谁同情我,有谁支持我?为什么周围都是冷漠和不屑的眼光?为什么我听到的都是冷嘲热讽的话语? 真理?什么破烂的真理!谁相信你谁倒霉,谁和你在一起谁就遭殃!——呜呜! 黄三木哭了,声音低哑。这个晚上,市机关里刚好空荡荡地,只有黄三木一人,他的哭声在机关大楼里沉闷地响着,传播着,最后又传回来,只有他自己听见自己的哭声。 第二天,黄三木把检讨书交了上去,刚回到办公室,母亲急匆匆地赶来了。 母亲的脸色也不对。黄三木发现,从前在他生病,或者被人家欺负时,母亲才会有这种脸色。 母亲坐下来就问:三木,你写了篇文章?你写文章骂自己单位领导?有没有这回事? 黄三木不知该怎么回答,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母亲就知道真有这回事了,便像当初得知儿子在学校里不好好念书一样,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痛心地说:三木啊三木,是共产党给你饭吃,是单位领导给你饭吃,你怎么好说他们不对呢?你念书怎么念到屁股洞里去啦?这种文章都写得?你要多写写党好,多写写领导好,这样才有饭吃,这个道理都不懂?三木,妈养你这么大,让你把书念出来,不容易呀!你要好好给我争口气,不要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母亲见黄三木耷拉着脑袋,也就不再多说了。她说还要到街上买点东西,就顾自去了。 金晓蓉正好打完一份材料,就走了进来道:你妈来看你了? 黄三木又叹了口气,金晓蓉就问:黄三木,好像你这段时间情绪不好,脸色不大对呃! 黄三木道:还不就是为了那篇文章的事,唉,完了,一切都完了! 金晓蓉道:我也听说过这件事了,这几天,单位里有好些人都在议论,特别是那个任老太婆,整天添油加醋,到处煽风点火的,她就是巴不得人家出事,巴不得你倒霉哩! 金晓蓉继续道:黄三木,不过这事我倒也想问问你,你这人一向挺聪明的,怎么会忽然想起写这么篇文章来?它会害你一辈子的呀! 黄三木楞了半天,冒出一句:我还不是为了我们党好,为了我们国家好嘛!现在社会上的浮夸风,真的很厉害呀! 金晓蓉就很大姐风度地劝道:黄三木啊,你也是想得太多了,你还不是党员呢,要你管这么多?你想想看,中国有几千万党员,这么多党员都不管,要你这个非党员管?不是我说你,小黄,你也真是太多管闲事啦!你这种性格不改变,在机关里是没法呆下去的。 黄三木红了红眼睛道:你说得对,我也在恨自己啊! 金晓蓉道:知道自己错了就好,最主要的是吸取教训,社会是复杂的,千万不能想得太天真。小黄,我是看你进机关的,我真的不想你跟头跌得太深。 下午,部里开全体干部会议,黄三木进去迟了,见任萍旁边还有个空位,就坐在了她边上。会议开始了,各处室总结了近段时间的工作,两个副部长也谈了自己的意见,最后,石部长作总结性发言,谈完下一步的工作,石部长脸一沉,白了一眼黄三木道:在这里,我要提一件事。最近黄三木同志在省部办的内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写了青云市浮夸风的问题,其中也提到我们部里的问题。这篇文章是失实的,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已经对他提出了批评。希望他认真吸取教训,改正错误。考虑到他已作检讨,对自己的问题有一定的认识,我们部里也不作追究了。 石部长话一完,大家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一边议,一边用特别的眼神看黄三木,像是在参观战国僵尸、泰国人妖,又好奇,又不屑。个别老同志还是重复那几句话:年轻人啊,比较幼稚,今后改正就是了。 说话的语气像是中央首长,而且显得很大度。 黄三木低着头,不敢去看谁在发言。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忍不住看着又一位要发言的。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坐在他身边的任萍。他相信,任萍虽有点那个,可毕竟当他的面肯定过他的文章,现又坐在她身边,兔子不吃窝边草嘛,她总不忍心对他开刀吧,说不定,还能帮助说点什么。没想到,任萍神情严肃,环顾四周,大声地说:小黄同志的这篇文章,刚才石部长已经批评过了,我认为批评得很正确。现在机关干部都在议论,说我们部里面工作华而不实,不像个样子,啊,这篇文章确实极大地、严重地损害了我们部里的形象,大家都在讲啊,啧啧啧啧。 任萍一边说一边啧个没完,黄三木眼睛盯着她的后脑,恨不得拿把锒头来把它敲个碎,心里恨恨地骂道:这只老母猪,老不死的东西! 这时,邴怀北说话了。他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刚才石部长也说了,小黄年纪还轻,到部里来不久,这篇文章对是不对的,不过,我们也不要过于责备他,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以后尽快改正错误就行了。 邴怀北虽然也说了否定的意思,可话里面毕竟还有点同情。这就是在黄三木最困难的日子里,在最黑暗的日子里,看到的唯一一线光明,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就为这句话,多少年以后,黄三木一直在心里感激着邴怀北,觉得他还算有点人情味。 任萍发言完毕,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黄三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瓜子,嘴巴像鸡屁股样地运动起来。她抓了十几颗瓜子,对黄三木道:小黄,吃瓜子! 黄三木哪里还吃得下瓜子,硬是不要,任萍硬是要给他。黄三木恨不得马上走出去,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显得自己气量小,就只好收下了。他用一种无限悲愤的心情,一颗一颗地拨着瓜子,把它们吃下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吃瓜子,是在吃一粒粒的狗屎。 金晓蓉因为材料多,打都来不及打,没有参加这个会议。后来她说,要是参加会议,她也会帮助讲几句的。 晚饭怎么也吃不下去,饭菜买来又倒掉了,黄三木真的很伤心。邹涟已几天没来找他了,进了房间,看黄三木这副样子,以为他生病了,便关心地问怎么样,黄三木不停地叹气,后来就把那篇文章的事说了,然后噙着泪道:我后悔,后悔没有听你的话,邹涟,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把这篇文章寄出去。 邹涟听黄三木说时,很想得意地骂他几句。后来想他这么伤心,也就不忍心说了。就好言劝道:你还年轻,出点事情没必要太消极,今后的日子还长呢,只要你吸取教训,今后有的是机会。也许,等你成功了,进步了以后,回想起来,觉得这个小小的跟头,对你反而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呢! 黄三木紧紧抱住邹涟,抽泣着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真正爱我的人。邹涟,我对不起你! 黄三木继续道:我觉得这个社会太可怕,太恐怖了。除了你,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一点温暖也没有。 第十六节 石克伍回到家里,脸色很不好。吕梅迎了上来,很美丽地笑着道:怎么,又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石克伍脸色阴转多云,莫明其妙地说了句:毛主席选接班人,结果选了个林彪啊。 吕梅听不懂什么意思,石克伍就激动地补道:你不是叫我培养个儿子出来么?我把他当儿子,他把我孙子!我要他上天,他要我入地! 吕梅惊异道:究竟出什么事嘛! 石克伍就把黄三木这小子的事说了,吕梅惋惜道:唉,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平时看上去挺好的,怎么会写出这种文章呢!真是可惜。 吕梅叫石克伍躺下,给他认真地按摩了一番,她希望石克伍能够尽快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便说:这件事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石克伍当了这么多年的官,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怕这篇小文章么?我想,这篇文章总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石克伍没好气地道:你晓得个屁!你别小看一篇文章啊,一篇文章可以害死人哩!难道你不知道我在青云的处境么?有的人就是巴不得我倒霉,巴不得我石克伍早一天下台,他们就愁找不到机会下手。现在出了这么篇文章,他们就多了个口舌,又可以到处造谣生事了。 吕梅道:你指的是曹金郎他们? 石克伍坐了起来,喝了口水,说:你没听包市长包伽说么?我们青云市来了个曹*,这可是个奸雄啊!还有那个伍一发,财税局长当了多年,不想当了,他早就想进常委班子,听说最想夺的,就是我石克伍这把交椅哩! 吕梅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争权夺利,斗来斗去,难怪人家说官场黑暗。那些知识分子,都爱去搞处研搞教育,我看你这个官当得也够吃力的。 石克伍道:吃力也要干啊,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难道还去改行不成?以前曹金郎当市长,孟虎当市委书记,那时虽然青云市常常上演龙虎斗,可我们下面的人挺好过的,也没这么吃力。自从这个姓曹的接了班,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他就是看在我们几个不是他的人,时时处处挤压我们,亏得我石克伍在省里打点了些关系,还保住这个位置,其他人就遭殃啦?孟虎到了政协,原来说要当市委书记的市委副书记朱小苟,到了人大,当了主任,提是提了一级,可也没了气。还有两个副市长,年纪也不大嘛,被姓曹的一挤,一个到了政协,一个到了人大。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我看了就难受。 吕梅问:是不是侯志刚和袁文井? 石克伍道:就是那只猴子和那口井嘛!这不是我说的,是曹金郎和他的那帮人编的绰号。下面的那些局长呢,也乘机唱起了顺口溜。 吕梅就叫石克伍快念来听,石克伍就念了这样一段: 赶走一只虎,来了一匹狼; 填了一口井,搬来一座山。 这一座山,就是被曹金郎提拔起来的原交通局局长,现任工交副市长陆占山。还有两句是曹金郎他们编起来笑骂侯志刚和朱小苟的: 猴子下了山,小狗泪汪汪。 吕梅听石克伍念了几句顺口溜,忍不住也念了几遍,一边念,一边笑了起来。石克伍见吕梅笑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吕梅就问:他们为什么没给你编进去啊? 石克伍就吹了:我这名字能编么?爹妈会取名字,一石能克五,金木水火土,行行都克,我自己能轻易被克进去? 吕梅就笑道:你名字好?我看不见得,让我想想,嗯,有了,石克伍,我看你这么坏,其实就是——实可恶(务)! 石克伍听了,慌忙叫道:嘘——,小声点。千万别让人家听见了。要是这个名号一传出去,明天整个青云市就会传遍的。他们正愁取不出绰号哩! 吕梅道:你就这么怕他们? 石克伍道:我怕他个鸟!不过,老虎赶跑了,猴子下山了,小狗掉眼泪,水井也填了。要是我稍不注意啊,说不定就轮到我了。我不能不自加压力啊。 吕梅道:那么请问部长先生,心中是否已有良策? 石克伍道:回夫人,在下已考虑多时,已寻到一帖救命良方。你听我分析啊,现在我们青云市呢,已分成好几派,最主要的,就曹金郎一派,包伽一派,何平凡一派。曹金郎和陆占山、伍一发等一伙,想把市长包伽、常务副市长宋文侃,还有本部长搞下去,准备由陆占山、伍一发等人顶班。而包伽他们,当然也不肯了。他和宋文侃二人,是亲密的哥们,他们早就想把曹金郎赶出青云,好让包顶曹任书记,宋继包任市长,他们知道我也不是曹的人,也想千方百计地拉拢我,准备让我当市委副书记或市长,我知道,这也是他们的策略。还有一派,就是市委副书记何平凡、洪一之和纪委书记傅国民他们,这几个人中庸得很,两边都不得罪,只是坐山观虎斗,等着享渔人之利。 吕梅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石克伍道:我要把何平凡和洪一之他们动员起来,一起站到包、宋这边来。你知道,曹金郎是市委书记,上面根子硬,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我们要多团结些力量才行。要把何平凡和洪一之的胃口也吊起来,一起跟曹金郎斗法,然后我的位置保得住,能够升一级上去更好。现在敌我双方是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斗他,他就要斗你,一不注意就会失去主动权。 吕梅道:那你是准备联何联洪喽? 石克伍拍了下沙发,果断地说:对!联何联洪,扶助包宋,形成一支抗曹大军! 夫妻双双吃了晚饭,看了下电视,就躺到床上去了。吕梅干活累了,睡得很香,石克伍睡不着,他用憎恨的心情把黄三木想了一遍,然后又想到了曹金郎,忍不住咬住牙,在心里骂道:曹贼不除,永无宁日!我要向周瑜诸葛亮学习,烧它一把赤壁大火,让曹贼早日滚出青云!来吧,东风!阿门! 吕梅到南州去了一趟,石克伍比从前不廉洁了些,想办法搞到了一支高级人参,托吕梅送给毛沙芜部长的夫人崔凤。 崔凤打电话给吕梅,说省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退休了,现正在物色一名副部长,毛沙芜已极力推荐石克伍了。石克伍现在是青云市委常委,算是副厅级。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也是副厅级,不过,这是个实职,且权位不一般,自然算是升了。崔凤说,省委领导已经基本同意,估计问题不大的。到时候,组织部将派人来青云,作一番考察了解,这是个基本程序,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找他谈话、下文件任命的。 石克伍抱着吕梅狠狠地亲了一下,两人高兴得不得了。吕梅催石克伍晚上到宾馆去洗个澡,她知道石克伍的脾气,只要一高兴,一激动,晚上就要干那个事情的。石克伍正要出门,市长包伽来了,包伽的鼻子可能狗送的,耳朵是向兔子借的,消息特灵通。他笑容满面地握着石克伍的手,说了一堆祝贺的话。 常务副市长宋文侃也来了,脸色很疲倦,也很兴奋,他手里提了十几只河蟹,算是送给石部长的。宋市长说他刚从采荷乡来,原人事局的那位下派干部吴连生,现在是采荷乡的书记,客气得很,晚上吃了饭,还非要叫他拎几只河蟹回来。这河蟹是采荷乡有名的特产嘛!宋市长说:石部长,以后就是省管官的官了,可要好好替我们这些人出口气。可不能让曹金郎这帮人太得意了。 包市长接着说道:对,曹金郎虽然是省管干部,你到那里以后,要多发挥这方面的作用,不要自己走了,就不管我们死活喽? 石部长道:现在还没最后定呢!只不过是传言,不能太相信。不过,大家放心,只要我能到南州去,我是不会忘记过去的事的。 包市长道:就是嘛!我们实事求是地讲一讲,这曹金郎还算什么共产党的干部!青云市里面,谁当局长,谁不当局长,统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曹金郎一手遮天啊,还谈什么书记办公会,什么常委会! 宋市长补充道:石部长一定不会忘记,上次青云市要补一个副书记,大家都推举你的嘛!上面印象也挺好的,可曹金郎硬是在上面说了一通坏话,这事就搁浅了,最后呢,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只好从外市调来了这个何平凡。 包市长道:要说能力,你石克伍比他要强多了。 石部长道:那可不敢。何平凡原来是市委书记,也是遭人排挤,才来到青云市,当了个副书记,他也算是落魄的了。我们看不起他,曹金郎他们更看不起他,这样不行,我们应该把他争取过来,他毕竟当过书记,在某些时候,说话还是有份量的嘛!还有那个纪委书记傅国民,他也不大得志,我们最好也把他团结过来,站到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 宋市长和包市长先后点了点头:是,这样最好。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 第三个星期,崔凤从南州挂来电话,告诉吕梅一个坏消息:石克伍当副部长的事泡汤了,连毛部长也没有办法呀! 第二天,石克伍风尘仆仆地赶到南州,亲自向毛部长讨教此事的原委。毛部长就把石克伍给批了一顿:石克伍呀,你是怎么搞的,你在青云市的关系怎么搞得这么糟!还有你手下那个叫黄什么的人,竟然写了篇文章揭你的短,这种人,你是怎么培养教育的? 石克伍搞不明白问题的究竟,只听毛沙芜继续说道:我们这里刚有意调你来,省里也基本同意了,不知怎么搞的,你们青云市一下子就都知道了。你们青云市委书记曹金郎,不但到我这里来揭短,还跑到省里去过,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你什么坏话,反正不会是好话吧。更要命的是,我们省里的领导,人人都收到了这封信,都是揭你短的,说你工作华而不实,弄虚作假,专门欺骗组织,信后面还附了一篇文章的复印件,就是你的部下写的。 毛沙芜把他自己收到的举报信拿了出来,交给石克伍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吧,叫我怎么办?我们组织部门也是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的嘛!你的群众基础那么差,上面也有话放下来,我们吃不消呀!没办法呀! 石克伍看完信,呆在那里半天没话。毛部长道:石克伍,你不会怪我吧?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石克伍道:哪里呢!我怎么会怪你呢?谢谢你了,毛部长。这种事情,我也是一下子说不清啊! 第十七节 三个月过去了,黄三木默默地忍受着煎熬。他希望时间快些,再快些地过去,他希望时间帮助他,让它把一切都洗刷掉,遗忘掉。特别是石部长,黄三木希望他永远也别再想起那件事。 出事情的那几天,正好是他入党考察期满的日子,本来他希望考察期一满就解决的,因为这件事,他自己也没去提了。现在过了几个月,他企望事情有所好转,便去找李忆舟副部长谈了。 李忆舟态度倒是挺好的,反正他不是正部长,天塌下来上面有人顶着的,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件事情过去了,以后你吸取教训就是。你平时表现是不错的,大家也清楚,不过,我们部里情况有所不同,领导层次多,党支部书记和单位领导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支部书记是服从部领导的。因此,我说话算不了数,党支部自己是作不了主的,你的这件事,还是要石部长决定,你不妨自己去问问他。 黄三木就去找石部长了。石部长坐在办公室里,手捧一只茶杯,顾自想心事。见黄三木来,就轻轻地吭了声气。 前段时间,石部长见到黄三木就白眼,连正眼看也不看了,目光总是白晃晃地一斜,叫黄三木怪害怕的。现在,石部长眼睛不白了,脸色也阴转多云了,可是一直就是见不到笑脸。 黄三木知道,自己受恩宠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可能,是一去不复返了。他觉得,石部长就是他生活中的皇帝,他是多么像历史书上描写的小太监啊!在他刚要走红的时候,却不小心就失宠了。这是很可悲的。好在石部长毕竟不是皇帝,他也不是真的小太监,否则,三个月前他冒犯了皇上,触怒了龙颜,他这个小太监早就被拉出去斩首了。 黄三木没有被斩首,而且还不满足,他是想要入党的。现在,他就厚着脸皮,在石部长面前问起那事。石部长沉思了一会儿,对黄三木道:考察期满,这仅仅是入党的一个条件,并不是说考察期满就要解决的。主要还是要看你的表现,看你对党的认识和入党的动机。你上次写的那篇文章,损害了党的形象,说明你对党还不是十分热爱,不是十分忠诚,认识还不够深,因此,你还需要继续考验,端正入党动机。 黄三木知道石部长是忘不了那件事的,他心里也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石部长,便真诚地说:我对不起你,请原谅我的年轻幼稚! 石部长马上道:没关系的,我们知道你主要是年轻幼稚,所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今后呢,认真吸取教训,做事情稳重点,考虑问题周到点,啊,只要好好工作,把本职工作做好,努力端正入党动机,同志们是会看在眼里的,组织问题也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黄三木知道一下子是不会有希望了,便也*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他依旧每天打开水,搞卫生,分发报纸,整理文件,帮其他人跑跑腿。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动,博得大家的同情和好感,赎回过去的失误。 这样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他就听到了盛德福上调的消息。 盛德福在枫树区工作了几个月,就迎来了全市撤区扩镇并乡工作,盛德福就被转到枫树镇工作了。不久,刘金才又向他传达了市委办的最新动态,由于办公室人事变动频繁,现又空出一个秘书的位置,请他作好准备,努力活动一下。 盛德福省吃俭用,加上现物价上涨,干部工资已涨到两百多块,这样,他就又攒下了一千多块钱。从历书上找了个黄道吉日,盛德福就怀揣这一笔活动经费,再一次踏上了去青云的路程。 晚上,依旧住在人武部招待所。他对这个地方,似乎有了感情,盛德福想,等到将来自己有了出息,他一定要把这个地方像古时英雄落难时住过的庙宇样,好好地修建一下,以报答它的恩情。人武部招待所,其实就是他的革命根据地,是他的大本营。这就好比是孙中山的旧金山,毛泽东的井岗山,他希望这是一个能给他力量,给他运气的好地方。特别是在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他已经吸取了教训,再一次充满了信心。 刘金才照例带他去各位领导家走了走,这一次,着重去了市委办副主任苏前贵的家。盛德福早打听过了,苏前贵有个唯一的嗜好,就是下围棋。盛德福这人不爱下棋,最讨厌的就是围棋了,好几百个子,黑的白的,看了就叫人头疼。可当他得知苏前贵有这个雅好,他的头就不疼了,他专门跑到书店里,买了好几本围棋书,还到几个朋友家里,借了围棋杂志,并且还郑重其事地拜了几个师傅。此后,盛德福除了练写文章,就是钻研围棋,没天没夜地,几个月下来,枫树镇竟然没了对手,连盛德福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他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个天份呢? 苏前贵正在家里和儿子下围棋,盛德福觉得机会到了,就坐到苏前贵一边,认真地看了起来。棋已经快到结尾,父子二人的棋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只是,苏前贵年纪大了,不小心下了步臭棋,被儿子吃了一块,他数了数,开始叹气了。这时,盛德福发现他儿子的棋还有个漏洞,就对苏主任说:这里放颗进去。 苏前贵把子放进去一看,嘿,这里倒活起来一大块。赢了,赢了!苏前贵抬起头,这时,刘金才就把他介绍给苏主任了。苏主任说:好好,后生可畏,以后我下棋有对手了,啊! 两人聊着聊着,盛德福发现苏前贵这人如此随和,两人谈得如此的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后来竟成了莫逆之交。 盛德福一个晚上,就把一千块钱分头扔给了几个主任,还有刘金才处长。第二天,就匆匆地回到了枫树镇。 黄三木忙完了阵杂活,坐在值班室发呆时,盛德福西装笔挺、红光满面地进来了。他说他已经调到市委办公室,都一个礼拜了,因为事情多,今天才来看看老朋友。 黄三木傻了,盛德福?盛德福竟然调到市委办来了?这是真的么?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于是,他便在猜想,要么,他是来打字的,值班的,很可能,是来扫地打杂的。 黄三木就忍不住问他的具体工作,盛德福说是当秘书,具体地说,是给市委副书记洪一之当秘书。 黄三木心里一惊,用最快的速度想:盛德福当了市委副书记的秘书,他黄三木成绩比他好,高考分数比他高,在大学里是系团委书记,毕业后,又在机关里奋斗了两年,现在还是干收发,干值班,没想到,盛德福竟然当了市委秘书! 黄三木惊了以后,很快*自己恢复了平静,并祝贺道:盛德福,你真了不起!有本事! 盛德福很领导风度地笑了,接下来,他向黄三木介绍了些洪一之的事情。黄三木自然早就听说过洪一之了,这是青云市领导中最有特点的一位,他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文化,并且和文教副市长常一丁齐驱并驭地被传为美谈。 青云老百姓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常一丁目不识丁,洪一之不识一字。 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其实,常一丁和洪一之是认识几个字的,只是相对于现代社会,那几个字已经很可怜了。不过,组织上还是很器重他们,先后几次把他们送进党校学习,认识的字也就比以前多了不少,并且,还拿到了所谓的大专文凭。 洪一之虽然没文化,毕竟是市委副书记,他的资格又老,在青云说话是很有份量的。青云人听到洪一之三个字,心跳要停一下,要是听了洪一之的秘书这五个字,一定也会肃然起敬的。黄三木想,这是一个多么光荣的工作啊! 加上市委办和市府办的秘书进步又快,就像大棚里种的蔬菜,长得快,出去得快,黄三木相信,今后的盛德福和黄三木之间,差距将会越来越大。一个是直冲云霄的小鸟,步步升高;一个是地上的蚯蚓,爬得很吃力,很可怜。 第十八节 邹涟又要出门,父母亲就把她叫住了,对她的个人问题,又好好地谈了一次。父亲问她最近黄三木怎么样,邹涟说不出来。父亲问有没有入党,黄三木到机关里两年了,按理应该入党了,而且前段时间也听女儿提起过。邹涟说现在还没有。母亲就奇怪了,说:不是说石克伍对他印象很好的么? 邹涟说:石克伍原来是很喜欢他的,可是,黄三木后来写了篇文章,批评了自己部里的工作,石克伍发火了,后来对他的印象就改变了。当然就入不了党啦! 父亲就苦着脸,痛心地说:你看看,我早就说了,黄三木不是这块料,他的这种性格,在机关里是不会有出息的。涟涟,爸爸是希望你以后幸福的,不希望你吃苦。这就是爸爸一直反对你和黄三木的原因。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 母亲也说:很多大学里的高材生,到了社会上就栽了跟斗,这种事情我已经听说过好几起了。那些读书人,书读多了,就成了书呆子,哪里知道社会的复杂?社会比书本复杂了,书读得好的人,在社会上不一定就混得好,在学校里有出息的人,到社会上来不一定会有出息。 父亲补充道:对,你妈说得对。只有在社会上有出息的人,混出成就的人,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涟涟,你说对么? 邹涟沉默了一会儿,说:让我考虑考虑,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们放心就是。 过了一会儿,秦荻来了。他又来约邹涟去跳舞。 最近以来,不知怎么地,邹涟觉得对黄三木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了,以前的那种冲动,现在也找不到了。父母亲的反对,黄三木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他自己现在所处的窘境,这一切,都让邹涟觉得失望。说真的,她对黄三木是越来越失望了。 邹涟想了想,晚上又没有别的地方消遣,她就跟秦荻出去了。 两人跳了几圈舞,就来到了情人咖啡屋,秦荻选了个最幽静的包厢,情调高雅地喝起咖啡来。 就在邹涟和秦荻互相对视,边喝边聊的时刻,黄三木正跟着任萍在南枫乡搞计划生育工作。 南枫乡是部里的联系乡,市机关各部门都有联系乡镇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抓好下面的工作。像计划生育,征购粮食任务,还有些突击性的工作,部门就要派干部下来帮助抓几天,这次呢,部里其他干部都很忙,就把任萍和黄三木抽来了,黄三木那一摊子,暂由金晓蓉代几天。 黄三木恨透了这种安排,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任萍派下来。要派她来,也就别让他跟来了,现在倒好,让他跟这个死老太婆在一起,就好像裤腿上一天到晚沾了块狗屎样地难受。 能够不在一起的时候,黄三木是尽量避开任萍的。任萍喜欢打牌,想找黄三木配对,黄三木恶心都来不及,早逃到其他干部那里去玩了。有时候呢,还是躲也躲不开,比如每餐吃饭的时候,大家就要坐在一桌了,任萍就要倚老卖老地向黄三木兜售些革命故事,什么八年抗战,四年内战,尽是些陈辞滥调。黄三木读书的时候都读厌了,她还当什么新鲜货来卖,更要命的是漏洞百出。 黄三木听得烦了,又不能表露出来,有时还不能不配合说几句,特别是当她采取提问式交谈的时候。讲着讲着,任萍就讲到我们党历史上的某某会议了,讲到两位主要政治人物。黄三木忽然想起点新鲜的东西,便说道:在这次会议前,某某的地位在某某的前面。黄三木还顺便提到他们曾有过隔阂。不料任萍竟圆睁着眼睛道:不!他们俩一直是很亲密的,你又没有参加过这次会议!你怎么知道的? 黄三木知道这老太婆又发神经了,不由得也发出一股怒火:那么,你参加过这次会议喽? 任萍眼睛还是睁得很圆,大声道:我会议没有参加,书看过的! 黄三木又傻了,心里恨恨地道:你看过书,我没看书?我都读了十五年的书了,历史书看了几十本了,神经病! 可是,黄三木没把这话说出来,他知道,要是他这样说,这老太婆是不会饶过他的,便忍住不说了。可是,表情还是很那个,所以,任萍的这顿饭,吃得也很不愉快。 最让黄三木仇恨的还是另外一件事。南枫乡有个村民,家里出了件官司,因对手是某局长的亲戚,官司打输了。任萍听了村民的陈述,满口答应要帮忙。她把这个村民带来见黄三木,说:这个是我们部里的秀才,大学生,很会写文章,你的事情,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请他帮你写一篇文章,寄到报纸上去登一下,让舆论去监督一下,怎么样? 黄三木一听写文章就害怕。他隐隐地感觉到,这可能是任萍的一个陷阱。几个月前,他不小心写了篇东西后,背后讲得最多的是她,会上讲得最响的是她!现在,她可能还嫌黄三木不够惨,就又想出了这么一个鬼主意,让黄三木给这个村民出头,等文章一出来,得罪了那个局长,她必定又是到处煽阴风,点鬼火,把黄三木整得死去活来,她再躲在一边奸笑! 这个阴毒的家伙!黄三木暗暗地咬了咬牙,没敢把火发出来,只是不悦地说:对不起,这种文章我是不会写的。 任萍听了之后,很失望,便挖苦道:不写?为什么不写?那些省级杂志你不是经常写的么?你不是拿到过好几次稿费? 黄三木越来越不想和她罗嗦,只是坚定地不想写,便随便地回道:对,写这种文章没稿费,我以前写文章,就是想挣稿费! 任萍偷偷地朝他白了一眼,就带着那个村民走了,边走边说:没关系,我再帮你想想其他办法,啊! 第二天,任萍又笑容满面地,主动找黄三木说话,看起来像是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黄三木也就尽量耐心地陪她说些无聊的话。不过,他还是希望早点离开南枫乡。 南枫乡盛产莲子。临走那天,任萍到原在市物资局工作的下派干部、乡长叶志山办公室里磨蹭了一阵,出来时,手里就提一尼龙袋的莲子。叶志山是很晓得向上面送东西的,黄三木想,这几盒莲子里面,或许有一两盒是他黄三木的,到了青云之后,才知道他连个屁也没有。任萍手里提着莲子,黑包里塞满了几个村支部书记送来的礼品,这个平时在会议室里高唱廉洁歌的老干部,就很满足地离开了南枫。 黄三木到办公室给邹涟挂了个电话,晚上,邹涟就来了。两人照例在青云江边散步,在草坪上小憩,然后呢,又到了幽静的观云亭。 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邹涟主动地亲了黄三木,黄三木感到她的嘴唇又柔软又发烫,充满了爱的热火。邹涟问:黄三木,我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黄三木这段时间来,心绪很差,他感觉自己前途渺茫,爱情也难以捉摸,说实在,他真的很爱邹涟,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忽然没有了邹涟,那将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世界啊!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邹涟是真正关心他,爱他的人,也是他唯一爱的人。不过,他太了解邹涟了,她的优点,她的弱点,她对爱的赤诚,对恋人如火如荼的那份感情,他不会去想邹涟离开他,那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好比明天一大早,大家都开始用双手走路,用屁股说话一样。他就亲了亲邹涟,说:我是爱你的。 邹涟又是老一套:你不会骗我? 黄三木就说:我当然不骗你。 邹涟就把整个身子柔柔地贴了过来,充满情爱地说:黄三木,我真的非常爱你,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 黄三木已经听了她发许多次誓了,知道她的脾气,便说:你不用发誓了,我知道你爱我的,我也一样地爱你。 邹涟伸出了小手指,两人就轻轻地勾了勾。 机关党委到各支部来催了,特别是有的单位,多年没有发展党员,有点不正常。部领导就碰了头,决定先征求部分老党员的意见。会议由党支部书记李忆舟主持。 黄三木也知道要开这个会了,值班室和会议室是很近的,他就专心地听了。起先无非其他几个老党员讲,声音不高,黄三木听不大清楚,后来,任萍发言了,她的嗓门很大,说话又激动,声音越来越响,以致于坐在值班室里的黄三木,就像坐在会议室里一样,听得清清楚楚。 多少个白天,多少个夜晚,每当黄三木回想起她的讲话,都感到浑身麻辣麻辣地。她的一段话是这样的:年纪轻轻,架子很大啊,群众说他太清高,可以说是脱离群众,啊。有个村民叫他帮助写点东西,他怎么讲?他讲,这种文章没有稿费,我不写!啊,你看看,这样一个人,一心想挣钱,挣稿费,一点都没有牺牲精神,奉献精神,一点都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啊。南枫群众,对他印象很差,啊,像这样的同志,我认为,离党的要求,距离还很远,啊。 黄三木后来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心里一乱,也就听不见了。这时,任萍劲道似乎很足,声音还在响着。他知道,她的嘴巴里出来的,不会有一句人话,不会屙出丝毫对他有利的东西。全部是诽谤,全部是攻击,由于他现在在单位里的处境,他丝毫没有还击的力量,这才是最最可悲的。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太婆,快死吧!快死吧,老太婆!天灵灵,地灵灵,让这老东西早一天死掉吧,阿门! 傍晚,党支部书记李忆舟找黄三木谈话了,他说:你的组织问题,我们党支部是很关心的。今天,已经征求了一些同志的意见,应该说,是很慎重的。但是,有些同志对你还有看法,你在一些方面的表现还是不够的。总的来说,你对党的认识还不够深,思想还不够成熟。其实,我个人觉得你是不错的,但个人不能代表组织,我希望你明白。对于你的组织问题,我想,只能下次再说了。 黄三木便急着问:那下次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再讨论呢? 李忆舟说:不一定,这种事情是不一定的。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可能三年。由于你上次的那件事情,还有少数同志的看法,我想,你要作好准备,耐心地等它三、五年,等大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才行。反正你记住一点,只要你对党忠诚,表现好,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会解决的,党的大门永远是向你敞开的 第十九节 情人咖啡屋最幽静的小包厢,就是小阁楼上的那个了。秦荻把邹涟带到了这里,似乎别有用意。楼下的音乐声,优雅地传到了楼上。楼上的两个人,也就都觉得自己优雅起来。不过,他们并不是一对情人。 邹涟觉得,自己跟秦荻是不可能的,她是属于黄三木一个人的。不过,秦荻真的很阔,跟阔佬在一起的日子,还真有点让人流。在学生时代,她是最讨厌金钱的,甚至认为有钱人都不是好人。现在不了,现在她觉得有钱真是好,有钱能买自己喜欢的一切东西,高级衣服,化妆品,可以吃得很高档,活得很潇洒。不过,她觉得秦荻并非自己理想中的人,只不过他那么热情,那么对自己,每次拒绝总不好意思,再说,陪他潇洒地花钱,还真有意思。她就想了,要是黄三木有钱就好了。要是黄三木对自己再好点,要是黄三木像秦荻样有钱,他们必定是世界个最幸福的一对恋人,过上世界上最幸福的日子。可惜黄三木叫人摸不透,可惜黄三木没有钱,甚至可能还当不了官,不会有出息。唉,不去想了,反正,真是可惜。 两人边喝边聊,秦荻对付女孩子很老道,能够驾驭形势和气氛。邹涟很激动,甚至比和黄三木在一起还激动,还兴奋,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而且有几分天真和浪漫。 秦荻见时机熟了点,便借机抓住她的手,想吻她。 邹涟像见了蛇似地缩回了手和身子,她说:别别别!秦荻,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我跟你出来玩,并不是说明我想和你谈了,我只能和你做普通朋友,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秦荻就很知趣地说:好好好,我不这样了行不?我的小公主?我知道你是有男朋友的,我只做你的普通朋友。我知道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对不对? 邹涟没说话,秦荻就又说了:你放心就是,我保证不那样了。 邹涟就又笑了起来。秦荻说:邹涟,我们一起来谈谈你的那位好么? 邹涟说:他有什么好谈的嘛! 秦荻说:不要紧,随便聊聊嘛,邹涟,我问你,他是不是很爱你? 邹涟说:嗯,不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爱我。 秦荻说:这就奇怪了,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你可以尝试着和他分手,看看他有什么态度,如果他无所谓,那么就不可能爱你。如果他舍不得,感到痛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爱你的程度有多深,痛苦也就有多深。 邹涟说:嗯,不,没用的,他才不稀罕我跟他分手呢! 秦荻说:噢,你怎么这么说呢,难道你试过了,不灵? 邹涟说:哪里还用得着我试,嗯,不,这事不要再谈了。 秦荻喝了口咖啡道:我在想,他一定长得很漂亮。 邹涟说:还好,不过,也说不上特别漂亮。个子挺高的。 秦荻又问:他一定很有钱,经常送你珍贵的东西? 邹涟道:他穷得很,家在农村的,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东西。 秦荻说:那么,他一定是个才干出众的人,是他的才干深深地迷住了你。 邹涟道:嗯,不过,也很难说,我原先以为他是很能干的,现在呢,我也不知道他真的是不是有才干。 秦荻惊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像你说的这样一般,这样平常。说真的,你在我的印象中,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在青云镇上,比你漂亮的姑娘是有,不过,我觉得,像你这么有知识,有涵养,相貌又不错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像你这样的人,完全应该嫁一个各方面很出众的人才行,一个平凡的人,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我不行,也知道配不上你,不过,我真的是希望你幸福的。如果你喜欢金钱,你应该嫁给一个富翁;如果你喜欢地位名誉,你应该嫁给一个局长,甚至市长;如果你喜欢知识,你应该嫁给青云市最有才华的处研人员。而且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一定会嫁得到,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秦荻顾自己说着说着,不知邹涟已经红起了眼睛,有一滴泪珠已经滚落到咖啡杯里。秦荻马上问他怎么了,邹涟真诚地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我很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可能是我命不好。 秦荻安慰说:不是你命不好,我看,是你还没有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其实,时候命运是要靠自己把握的。只要你认真考虑,慎重处事,你一定会真正找到幸福的。 邹涟感动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觉得你这人还真有点那个的,挺会关心人的。要是他能够像你这样就好了。 秦荻说:我可没那么好,其实,这个世界上好的人太多了,只不过你还没有放开眼界去看罢。你的错误就在于你从一而终的观点,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那么不开窍?再说,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又没有结婚,就算要从一而终,也还谈不上呢。邹涟说: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我觉得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很珍惜对他的这份感情,我觉得,要离开他实在是不可能的。 秦荻说:那就让时间来当你的老师吧。 两人喝了口咖啡,就起身离开了情人咖啡屋。在街上走了几步,秦荻说:邹涟,像你这么有文化、有涵养的人,我想,你一定很喜欢世界名画什么的吧? 邹涟说:名画?嗯,我一直是比较喜欢的。怎么,你很有研究? 秦荻道:哪里,我是个大老粗,哪里谈得上什么研究呢?不过我倒真是有点爱好,前几天,我还买了幅世界名画呢,虽然是仿制品,却也花了我两千块钱。这也算得上是一件艺术品呢。邹涟,你想不想去欣赏一下?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邹涟说:不了,呆会回去太迟我妈要骂的。 秦荻说:不要紧的,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家就住在那边,你欣赏完后,我用摩托车送你回去,前后不过一二十分钟而已。 邹涟说:既然这样,那就去看一下吧。 进了秦荻家,邹涟一看,里面布置得还真漂亮,高级家具,现代化家用电器,还有考究的装饰,显得非常豪华。邹涟就又想,有钱真是好,有钱就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这真是一种天仙般的享受。 她真是很羡慕了,便问:秦荻,这房子就你一个人住啊? 秦荻说:那还用问?又没有人愿意嫁给我,当然只好独守空房了。不过呢,太差的我看不上,好的呢,不喜欢我。你看,像你这么好的姑娘,我喜欢得不得了,可你就是看不上我。 邹涟就换了口气,笑着说:别这么说,说真的,我还未必配得上你呢,将来,要是哪个姑娘嫁给你,我看她还真是有福气呢! 秦荻就说:好了好了,别画个饼给我充饥了,要是真可怜我,就给我一个真饼,我求求你,把你这个饼给我吃吧。 邹涟笑了,说:难道你就这么贪吃?还是另外去找个饼吧。 秦荻怨道:别的地方啊,我就是不去找,你要不给我吃啊,我就饿死算了,难道你就看着我饿死?小气鬼? 邹涟说:别说了,我们还是别说饼吧,你那幅画呢? 秦荻说:在房间里呢,进去吧。 邹涟跟着秦荻到了房间里,就见墙上挂满了一幅幅世界名画。在房间幽暗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画充满了艺术活力,把邹涟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清一色的女人裸体画,丰满的体态,细腻的皮肤,高雅的造型。邹涟看着这些画,心里扑扑地乱跳,说真的,这里面包含的色情成份,实在是太多了。她想停止欣赏,转身回家,可又不好意思,因为这些画,毕竟不是色情画。她是受过教育的,也是读过西方绘画史,稍稍了解一些西方绘画的。这些是艺术品,是可以仔细欣赏的。 邹涟问那幅仿制品在哪里,秦荻就把她带到了中间的那幅画前。那是一个体形最大的裸体画,画面清晰,女人身体上的各个部位,都画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地方,也栩栩如生。 第二十节 邹涟正感到不好意思,秦荻到客厅去冲咖啡了。 邹涟就仔仔细细把这些画都看了,到最后,竟有一幅男人的裸体画,那些肌肉,那些器官,充满了一种特别的东西,让人看了冲动。正在这时,秦荻过来了,他端来了两个杯子,说:这是正宗的雀巢咖啡,不比咖啡屋里差哟? 邹涟说:刚喝过咖啡呢,我看算了吧,你自己喝。 秦荻就装作不高兴了,说:人家都冲好了,你说不喝,这不是太不给面子了么?多少也喝一点呀? 邹涟就接过了杯子,秦荻也举起杯子,和邹涟的杯子碰了一下,说:干杯! 邹涟当然没有干完,只是喝了不大不小的一口。 秦荻说:味道怎么样? 邹涟说:还可以,不错。嗯,我觉得挺好喝的。 于是,她又喝了一口。站了一会儿,邹涟忽然觉得有点头晕,就顺势坐到了身边的那张大床上。接着,脑子里就有点迷迷糊糊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浑身痒痒地,下身越来越烫,有一种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简直就要控制不住。 这是一种特别的欲望,一种非常迫切的欲望。以前,黄三木在和她那个时,她倒是奇怪自己怎么没有那种欲望,加上黄三木并没有在根本上和她那个,她并没有那种感觉。没想到,现在竟然会这样,而且,这种感觉像一阵风样地快速刮来,越来越猛。 秦荻在她身边坐下,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啊? 邹涟哪里还回答得出,只是用力地抓住秦荻,气喘吁吁地躺了下去,说:快,快,我要,我要! 秦荻知道时机到了,便打开抽屉,要去拿避孕套。抽屉里一叠用红色塑料纸包装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已经撕开用了,但红色的塑料纸还扔在抽屉里,那是他昨天晚上和另一个女的用过的。邹涟看了一眼,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只是拚命地喊:快,快! 秦荻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关上了抽屉,不用那东西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剥掉了衣裤,狠狠地扑了上去,开始了一次梦寐以求的享受。 邹涟下身疼痛,像什么东西刺进去似地疼痛。很快,她就感到舒服,越来越舒服了。她觉得,这真是一种享受,一种天仙般的享受。她在心里骂黄三木,骂黄三木没用,本来,她早该拥有这种享受了。现在,她觉得秦荻真是本事,是他给了她这种欢乐和幸福。 秦荻下来后,发现床单上一摊红色的液体,便惊奇地说:血!血!邹涟,没想到你还是个处女!你没跟他干过? 邹涟说:没有,从来没干过。 秦荻听了又是一阵激动,他以前玩过几个女人,可那都是旧货,现在碰到了一个新鲜的,且又是自己真心喜欢的,真是太激动了。只见他鱼跃而起,又爬了上去,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和搏击。 邹涟觉得,这一次,比刚才更让人痴狂。 钟楼的钟响了,邹涟醒来时,夜已很深了。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了,想哭,而且很恐惧。她叫醒了秦荻,说:快送我回去,我爸妈一定要骂了,快送我回去。 秦荻就送她回去了。在楼梯口,邹涟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犹疑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明天,我再来找你。 第二天恰是星期天。睡到十点钟,才醒过来,邹涟跟母亲打了个招呼,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就出门了。 进了秦荻的屋子,秦荻就笑容满面地招呼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用手轻轻地搂住肩膀,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邹涟推开秦荻的手,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秦荻问她,她只是不理,那哭声反而越来越凶,像是不可收拾。 待到势头减缓,秦荻问时,她才一边哭一边说:昨天晚上,我竟然和你干了那种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不要脸。我竟然会那样,以后,我再怎么有脸做人?秦荻就说:唉,这有什么呢,你嫁给我不就行了嘛,还怎么会没脸做人?我秦荻差是差了点,可在青云镇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了,嫁给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哪里去。 邹涟哭道:这怎么行,我是有男朋友的,我不能这样。黄三木要是知道了,他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怎么对得起他呀,呜呜。 秦荻道:别再想着那个黄三木啦,难道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你不是说过了嘛,他各方面都挺一般的嘛。还是尽快把他忘了,省省心,嫁给我,和我一起过安稳日子吧! 邹涟就趴在了秦荻怀里,说:秦荻,我真的很后悔,我真的不应该和你那样的。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秦荻就安慰道:没事的,嫁给我吧,反正你是知道的,我很爱你,你在我心目中,比什么都珍贵,以后,我一定会加倍珍惜,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邹涟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就算我再和黄三木,他也不会要我的。他是一个很传统的人,要是知道我和你这样,他会杀掉我的。最起码,他也是不会要我的了,他是不会要我的。就算他要我,我都和人家这样了,还有什么脸再跟他呢? 秦荻道:别再想他了,把他忘了吧,啊,我的小宝贝? 邹涟道:我就是想忘了他,也忘不了。青云镇这个地方这么小,以后一不小心就会见面的,要是他还时常惦念着我,时常来找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对他是有感情的,秦荻,我怕自己忘不了他呀。 秦荻道:你放心,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办法有得是。我有个朋友在南州开了家公司,他已有意叫我去,在他手下当个分公司经理,以前呢,我没答应,因为我这个人不大喜欢受制于人,喜欢自己干。要是你不想呆在青云,我们可以到南州去,凭我的经济实力和在南州的关系,把两个人的户口转过去,并帮你落实一个工作,是没有困难的。 邹涟道:让我再考虑考虑。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荻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并千方百计地向他灌输嫁给他的种种好处和美好的未来。邹涟渐渐地也就不再那么悲伤了,只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中午,两人在一个小餐厅里吃了顿饭。邹涟喝了不少酒,秦荻觉得,她可能有些醉了。把她送回他自己的住处,秦荻又开始动那方面的脑子了,他渴望能再一次好好地享受一番。只是,不管秦荻如何劝解,如何哀求,邹涟硬是不答应。 第二天晚上,邹涟又来到了秦荻的住处。秦荻给她冲了杯咖啡,邹涟喝了一小口。过了一会儿,秦荻搂住了她,并把她抱到了床上。邹涟又有些飘飘然起来,就任他拨弄了。 邹涟陷入激动和欢乐之中,不时发出轻轻的吟声。她觉得,秦荻爱她,体贴她,又在社会上混得开。秦荻真的也是挺好的。 第二十一节 黄三木每天沉缅于痛苦之中,像是患了绝症。 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一切竟没有丝毫变化。他恨,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而天空竟可以仍旧这么蓝,云朵竟可以仍旧这么白。他已经痛不欲生了,而街上的行人竟可以仍旧这么喜气洋洋,人人都像是过年样的快活。 什么地方响起歌声,是失恋的歌。他听得很入耳,以前他不爱听歌,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所有失恋的歌曲,原来竟全部都是为黄三木而作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先知,先知们竟然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一天。先知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你?! 黄三木经过电影院,电影院还是老样子,可他再也不能和邹涟一起进去看电影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歌舞厅下面,想起和邹涟初识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啊!走进那个草坪,坐在那株玉兰树下,他就看到了那个哭哭啼啼的邹涟,那个纯洁、可爱、热烈地追求他的邹涟。黄三木就笑了,他希望邹涟能够再这样来一次,他们能够再相识一次,他就会好好珍惜她了。而这是不可能的,黄三木知道不可能了,就又停止了笑容。 青云江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纯洁。黄三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不纯洁的,书本会骗人,老师会骗人,你爱的人也会骗人,会随意发誓,然后随意忘记。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没有一个是清澈的。 江上的雾飘来了,飘来之后,又飘走了。黄三木想,邹涟,就是这样的一阵云雾啊!他竟然和云雾相爱了一年,他竟然对云雾充满了感情。云雾去了一阵,还会来一阵,而邹涟是不会再来了。 青云江,江边的小路,树木和花草,这一切,黄三木曾是多么熟悉啊!可他熟悉的不是现在的这些,他熟悉的,是和邹涟一起看到的东西,当时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一样样都充满了感情,它们是生长在伊甸园里的。现在不了,他觉得这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东西,看到它们,只能让人黯然伤神。 黄三木来到了青云大桥,桥上的石狮子,一尊尊地排列着,也没有了笑容。他想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又很犹豫,他似乎还留恋着什么。再下去,就是观云亭了,观云亭里,刚好没有人,空荡荡地。黄三木一个人坐着,眼前就出现了邹涟,邹涟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从一片片的树叶里钻了出来。他们相处的一幕幕,都出现了。 黄三木刚要高兴起来,邹涟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黄三木想去抱邹涟,一抱就抱住了一根柱子。 黄三木就抱着柱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柱子,头上湿湿的东西,就一滴滴流下来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么一撞,就可以把自己撞死,就可以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撞消失,可他没有撞死,只是在柱子上和木凳上多了点鲜红的液体。他觉得这液体也不是他的。 以前坐在观云亭时,邹涟曾告诉过他,在这后面的山顶上,有一个悬崖,那些在青云江边深深爱过,然后失恋的人,有好几个就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自尽的。黄三木就曾嘲笑过那些冤鬼,他觉得这种人一定是很无能的人,也是不可思议的人。 今天,黄三木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顶,果真,是一个陡峭的悬崖,在悬崖的口子上,有一棵树,从一个石缝里弯了过去,悬在了空中。黄三木发现,这株树上,还悬挂了一块破草席,草席的大部分已经被吹落了,只剩下小小的一角。 黄三木爬了上去,整个人也就悬在了空中。 他向那个空空的山谷大声哭喊:邹涟!邹涟!你在哪里?——邹涟!邹涟!请你快回来呀!——邹涟! 一阵阵凄楚的叫喊,伴随着山谷中的兽叫,在无边无际地响着,然后又荡了回来。 黄三木像只可怜的小兽,在树上幽幽地哭着。 多少个夜晚,他就躺在邮电招待所宿舍的床上,昏昏沉沉度过的。偶尔睡去,会忽然间浑身一颤,叹出一口冷气来。然后,邹涟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这个忽隐忽现的影子,使黄三木无法入睡,脑子像炸裂般地难受。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不能再过下去了,他就借着夜色,爬上了观云亭后面的悬崖。又趴在了那颗空悬着的小树上。只要他身子一滑,他就会跌入悬崖,他所有的痛苦就会到此了结。 黄三木要忘记邹涟,黄三木受不了这太多的痛苦,他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这时,周围黑漆漆地,忽然间,他母亲的影子就出现了。那是一个憔悴的老女人,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老女人,她看到儿子爬到树上,就叫儿子赶快下来。儿子不下来,她就哭了,说:三木,你爬这么高,太危险了。你妈吃了一辈子苦头,把你拉扯长大,一把雨、一把汗地供你念书,你终于念出来了,替妈争了口气,你妈在村里走路,腰板就开始直起来了,你妈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可你却爬这么高的树,太危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妈该怎么办?儿子呀,快下来吧! 黄三木就下了树,坐在那块大石上,这时,母亲就不见了。他想,母亲这一辈子是够苦的,他的成长,可以说是母亲一生中唯一的光荣,母亲是不能没有他的。可是,母亲又怎么知道儿子的痛苦,又怎么能帮儿子摆脱痛苦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黄三木想,做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了。真正的痛苦,不单在于失去自己心爱的人,不单在于想走绝路,更要命的是,想走绝路还不行,这样会害了活着的人,活着的人会为你而痛苦,甚至这种痛苦可能不比你自己的痛苦轻,而这个痛苦的人,又是你最亲的人。活,活不下去;死,又不能死。黄三木趴在岩石上,大声地干哭,他恨苍天,让他来到人间受这样的苦,天最残酷,天最无情,天最可恨! 黄三木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天没有吃饭了,渴了喝点水,有时呢,也吃几根面条,喝点面汤,这样就活了下来。邓汜边和童未明两人,分别收到了邹涟从南州寄来的信,要他们好好劝黄三木,特别是要坚决防止他走绝路,那样的话,对黄三木的家人,对邹涟的一生,都会带来不幸的,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邓童二人未将收到信的事告诉黄三木,只是三天两头地来陪黄三木聊聊天,打发日子。 邓汜边不停地给黄三木说笑话,邓汜边自己笑坏了,黄三木听了却想哭。童未明呢,像位老先生似的,给他讲人生的哲理,做人的意义,叫黄三木想通些。两人的工作,没有使黄三木忘记邹涟,不过,总没有看见他走绝路。 部里的同事,这段时间对黄三木的议论就多了起来。任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去说:这个小黄,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还可以的,领导还在会上表扬,现在啊,整天无精打彩地,一点工作劲头都没有,我看啊,他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是越来越远了。 舒兰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黄三木最近情绪不好,是有原因的,化工厂的邹涟已经跟一个叫秦荻的小老板跑到南州去了,把黄三木一脚给踹了。 金晓蓉同情地说:黄三木挺可怜的,难怪他脸色这么差。 任萍说:人家早就说了,邹涟怎么会跟这么个人谈恋爱,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现在条件好的小伙子多得很哩。 舒兰亭说:听说这个秦荻很有钱,有好几十万哩。 金晓蓉笑着说:比你们高孚雨钱还多? 舒兰亭就笑骂道:高孚雨怎么能跟他比?现在当干部的还不是靠几个死工资?贪污受贿是要坐牢的呀!他又不敢。 任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难怪呀,这么有钱的人,邹涟当然要跟他了。现在好了,这个黄三木,啧啧啧啧。 陈火明见黄三木工作没了干劲,就找黄三木谈了话,要他以大局为重,好好工作。陈火明还具体地给他布置了工作,叫他把领导办公室和会议室好好打扫一下,地板都好好拖一拖。 陈火明在值班室向烟草局长打电话开后门买香烟时,忽然听到会议室里乒地一声,忙跑过去看了。只见黄三木把会议室拖了一半,整个人就倒在了地板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像是快要不行了。 刚好驾驶员江洪水师傅也在,陈火明就背着黄三木下了楼,叫江洪水用车子送到了医院。医生对陈火明说:问题不大的,只是他身体太虚弱,长时间没吃饭造成的。在医院住几天,很快就没事的。 邓汜边和童未明拎了水果来看了,他们觉得黄三木不仅仅是失恋的缘故,也是在单位里累坏的。两人就到办公室里找陈火明提出了意见。他们认为,黄三木这人对女孩子太天真,对这个社会也太天真,所以就容易受伤害,容易吃苦头,不过,他决不是坏人,确实是个忠厚老实又正直的人。像这样的人,现在处于失恋之中,很痛苦的,单位领导应该多多关心、照顾才是,不能把他累坏了。 陈火明认为事情并不完全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过,他们今后会尽量把黄三木照顾好的。特别是,对两位的友情表示感动,请他们放心。 黄三木出院后,陈火明和石克伍交换了意见,建议他继续休息几天。石克伍也同意了,并找黄三木谈了话,希望他养好身体,尽快恢复,振作精神地投入到工作中来。 黄三木回到老家,母亲见他瘦多了,就关心地问起他的身体来。黄三木就把邹涟的事说了。母亲一直很高兴,认为儿子找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这是很荣幸的。现在,这个姑娘嫌他儿子,远走高飞了,她也只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母亲杀了一只公鸡,煮了满满一只大沙锅,黄三木看了就想吐,一点也吃不下,在母亲再三再四地劝说下,就喝了两小口鸡汤。 母亲才是世界上真正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以前他认为邹涟是这个唯一,而邹涟变了,母亲是永远不会变的。天下的女人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而母亲只有一个。可是,黄三木无法将自己心中的痛苦告诉母亲的,在这个世上,最难以相互传递的,是心底的痛苦。 他也只好默默地承受了。在屋前屋后转了转,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都说农村翻天覆地地变了,这个地方一点也没变,恐怕是怎么也不会富起来的。 不知不觉地,他又来到了那个小山包,穿过那片灌木林,来到奶奶坟前。***坟也没变,还像去年那次来一样。那一次,黄三木曾祈求过自己的爱情,祈求他能永远地爱邹涟,邹涟也永远地爱他,祈求他们的爱情不老,永远永远。可现在,邹涟竟然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黄三木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猛叩坟前的石头。他边叩头,边哭诉着:奶奶!奶奶呀!我求你的事情,为什么一样都没成?你为什么不保佑我?就算你没保佑我步步高升,也不怪你,可你为什么没有把邹涟给保住,为什么让她离开我?!奶奶,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过得这么幸福,我却这么痛苦?为什么人人都有人保佑,我却没有人保佑?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是你的孙子啊,我是你的孙子——三木啊,你为什么不保佑我? ………… 黄三木哭了很久,把天都哭黑了,才回家。回到家里,父母亲也不知道他去奶奶坟前哭过。黄三木独自上了楼,就睡着了。 第二天,父母亲要到山上去干活,给山玉米锄草。父亲见黄三木在家休息,就叫他去。母亲叫他不要去,黄三木想想自己在家里也没事干,就答应父亲去了。 那是很高的一座山,离家有八、九里路。在高高的山上,有一大片是被父母开垦出来的地,上面种了茫茫一片山玉米。 山很陡,稍不小心,人就要滚下去,黄三木小心翼翼地,跟着父母亲一起锄草、拔草。开垦荒地,挖、挑、背,这些都是山里人艰苦生活的一个内容,黄三木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下来的,黄三木,就是山沟沟里面穷苦人的后代。 黄三木具有一种先天的叛逆和逃避心理。从他懂事起,他就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种非人的生活。特别是当他走出家门,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外面人的生活后,他更坚定地认为,山里人的生活,简直就是书上描写的奴隶生活,他暗下决心,要逃出这个地方,逃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后来黄三木读书读出了名堂,果真就逃离了山沟沟。最让他感到幸福的是,他认识了邹涟,从此,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悲苦,单位里的工作累了点,苦了点,他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单位里一些人的议论,使他难过,可一回到邹涟身边,什么都忘记了。他觉得,邹涟就是他的幸福,邹涟就是他唯一的天堂。 山上起雾了,黄三木也干得有点累了,就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今天穿的是中学里穿过的破衣服,现在已补了几块补钉,更不像样了。他把两只手上的泥巴往裤脚上揩了揩,两眼望着远处的山口,也许,那个山口外面就是南州,而邹涟就在他的视线之下。 回想起往日的天堂,今天穿着破衣服,在山上对付山玉米,显然,现在就是到了地狱世界。 一定是前世作了恶,才会从天堂落到地狱。地狱里阴暗潮湿,弥漫着雾气,山峰一座连着一座,荒凉得不见一点人烟。在这个地方,人可以修炼自己,忏悔过去,当然,也可以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是,不能再把自己当人了 第二十二节 市委机关和乡镇的工作,完全是两码事。乡镇工作就像现在农村的联产承包,完全是松散的,干完农活,回家聊聊天打麻将。市委机关就像过去的生产队,组织严密,生产队长又抓得紧,工作节奏很强。 盛德福调到市委办后,就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零件,随着整部机器,紧张地运行起来。他知道黄三木失恋了,有次在市委门口碰到,他紧紧地握住黄三木的手,说了些安慰的话,后来又从邓汜边和童未明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黄三木情绪很差,很消极。可惜,他白天要跟洪书记跑,晚上要搞材料,最终还是没能抽出时间,去邮电招待所看看黄三木。 盛德福的住所很理想,正是他所喜欢的人武部招待所。现在机关里房子很紧张,单身汉一下子是别想分到房子的。各单位都由单位出钱,暂时借招待所住几年的。因为邮电招待所房间有限,都已客满,市委办余主任叫盛德福自己联系一个方便的地方,盛德福想也不想,当然就找人武部招待所住下了。 招待所实际是很难得来的,白天大多跟洪一之副书记在外面跑,或在办公室里,晚上呢,也大多在办公室里,只是要睡觉了,才到招待所里来。后来呢,有时他也把一些材料拿到招待所来写,因为盛德福觉得,人武部招待所这地方,可能有些灵气,能给人带来感觉。 明天,省卫生检查团要来青云市检查卫生,洪一之是市委负责这项工作的领导,明天要讲话的。现在这个时代,也真是文明起来了,连卫生这种工作,都越来越重视了,上面一年要搞好几次卫生检查,光这项工作就不好对付。 盛德福一边抽烟,一边搞材料。以前,他是不大抽烟的,一是没有钱,二是陈秀秀反对,只是村干部递来时,偶尔玩根把。现在呢,陈秀秀不在青云,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加上跟洪书记出去,开会啦,下乡啦,跑企业啦,常常有整包的香烟掼来,抽烟的条件是很优越的。另外还有个因素,盛德福觉得,洪书记很有领导风度,其中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抽烟,他觉得,自己今后也是要当官的,抽烟这点风度,无论如何要把它学起来。 这样,香烟就慢慢抽出味道来了,逐渐地,不抽烟还写不出文章来。盛德福抽着抽着,发现明天的报告不大好写,后来猛抽一口,才知道这香烟太辣,这包云烟质量有问题,基本上假货。现在这个世道也不行了,假货越来越多,连云烟这样的小东西,市场都不大有真货了。盛德福把烟扔了,换上一包阿诗玛,现在,阿诗玛的价格已经和云烟换了个位,比云烟高了,盛德福猛抽一口,嗯,这烟味真好,纯粹得很。 思路就打开了,他就开笔写下这么一句: 同志们: 今天,省卫生检查团长途跋涉来我市检查卫生,首先,让我代表青云市委市政府,表示热烈的欢迎! 盛德福对这个开头很满意,特别是长途跋涉这个成语,一用上去,句子就活起来了。接下来,照例是卫生工作的重要性、紧迫性,以及如何把卫生工作抓好,云云。文章写得很顺,半包阿诗玛一烧,一篇讲话稿就胜利完成了。 第二天的会议,开得很隆重。市卫生局已经把大礼堂布置好了,这些工作是不需要盛德福*劳的。省卫生检查团一行人,也已在主席台上就坐。会议就开始了,盛德福看见洪书记手里摊开那叠由他炮制出来的讲话稿,就拿出另外半包阿诗玛,美美地点燃一根,抽了起来。他觉得,当领导也真是容易,念念讲稿就行,而当秘书呢,也确实神气,你看,台上的领导,讲话不会自己讲,还得按他盛德福写的话去讲,当秘书不是挺光荣的么?盛德福抽第二口阿诗玛时,洪书记已经开腔了。 同志们——今天——省卫生检查——团长——途跋步(涉)——(同志!) …… 盛德福听洪书记念团长二字时,正抽第三口烟,心里忍不住格登一下,呛了一口;当洪书记把途跋涉念成途跋步时,那支阿诗玛也吓得掉在了地上,脸色开始发白;当洪书记皱着眉头,在途跋步后加上同志二字,且加重嗓音读出来时,盛德福差点要晕过去。 这时,会堂里开始响起一阵不整齐的噪杂声。 洪书记很有风度地停下来,环视会堂两秒,然后大声地说:静一静,静一静,啊,—— 首先,让我代表青云市委市政府,表示热烈的欢迎! 掌声潮水般地响了起来,盛德福缓过神来,脸色开始由白转红,并渐渐地红得发紫。 中午的伙食很丰盛,盛德福跟着洪书记一起进了餐厅。在单独相处的两分钟里,盛德福轻轻地叫了声洪书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洪书记忙说:对了,下次写领导名字时,后面要加个同志,我们党内都称同志嘛,不加上去就不礼貌。 盛德福脸红红地,又想说什么,洪书记就劝道:小盛,别难为情嘛,我老洪是很好相处的,这件事,下次注意点就是了,啊哈。 盛德福正要说,又说不出口时,客人都已经到齐了,主客双方很快就满满地坐了三桌。 洪书记端起酒杯,要敬一敬团长。坐在贵宾席上的省卫生厅副厅长金桐就站了起来。此次卫生检查由他带队,他自然是团长了。 洪书记碰了碰他的酒杯,说:途团长,您辛苦了。 金桐已经在会上领教过他的途跋步了,他不知道事情的底细,不过,他猜想这里面一定有鬼,这途跋步三个字,恐怕整个全省也找不出来,怪怪地,像个少数民族名字,他就估计,是洪书记搞错了。不过,金桐不是个一般的人,这位年仅三十五岁的年轻人,原是省卫生厅的一名副处长,去年就被提拔为副局长了。此时,他不慌不乱,不急不躁地说:途跋步同志今天没来,我叫金桐。 市卫生局局长张昂忙介绍说:他是省卫生厅副厅长,是这次卫生检查团的团长。 洪书记说:噢,途跋步同志工作很忙啊。好,那么我就先敬金厅长、金团长一杯! 两人就都一饮而尽了,接下去,三桌主客都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渐渐地,一个个都红光满面了。 酒足饭饱,洪书记就和金桐握手告别了,他说:我下午还要到枫树镇开个会,只好失陪了,下午由张昂同志陪你们检查吧。 金桐说: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回南州,那再见了。 洪书记脑子有点喝晕了,不过,他还能记起点什么,就又客气地说:再见!碰到途跋步同志,向他问个好! 金桐一行,到招待所休息了,张昂局长送洪书记上车。洪书记问:途跋步怎么就没来呢?我在会上都说了。 张局长笑不出来,只是一脸严肃,低沉地说:我们事先也不清楚,这是临时换人,不会影响我们得分的。 市委市府机关里,很快就传开了途跋步事件。不过,没有人把这事的真相告诉洪书记本人,市委办余坦主任没有批评盛德福,只是把他叫去谈了一次,要他以后在文字上写得浅一点,因为洪书记是老革命,文化不高,以后稿子要写清楚一点,便于领导讲话。 盛德福就把余主任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特别是那篇农业现场会讲话,他作了较好的发挥。 农业现场会是在黑虎镇召开的,具体的地点是在一块模式畈附近的学校*场上。盛德福就写了第一句的前半句: 同志们,今天大家冒雨前来,…… 这句话不错,写得浅,而且有时空感,关键是明天的天气,按今天的情况,明天是要下雨的,天气预报也说有小雨。但是,万一不下雨,这句话就不能讲了,讲了就会让洪书记出丑,这是不行的,怎么办呢?有了,盛德福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其他秘书常用的括号。 同志们:今天大家冒雨前来(要是天晴,就不说了),…… 文章很快结尾了,最后一句是: 齐心协力,努力夺取农业大丰收! 这句话,也写得很有气势,不错不错,写满一页,不多不少,刚好多出一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怎么办呢? 洪书记喜欢字写大点,而且规定是一个格子一个字,其他字是不能挤进去的,就是多出一个字,也要换一行。 于是,盛德福就把丰收的“收”字连同那个感叹号一起,放到了最后一个页码。他怕洪书记翻到最后一页时,不仔细看,以为最后一页是空页,那样的话,他会着急的,怎么办呢,还是要加括号。盛德福就在倒数第二页的末尾一行下面,用铅笔加道:(接下页) 做完这件事,他才满意地又抽了支阿诗玛。 第二天,黑虎镇小学的*场上,坐满了乡镇分管农业的领导和部分村干部。其时,*场上的雨已经越来越小了,小得只剩下一丝丝的雨雾,乡村干部耐力不错,就都把伞收起来了,会场上秩序很好。 洪书记拉开嗓门,开始作报告:同志们,今天大家冒雨前来(要是—— 这时,盛德福急了,忙大声咳嗽,一边干咳,一边使眼神。 洪书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念道:要是天睛,就不说了。 洪书记似乎也觉得这句不对,就补充道:今天不能算天睛,刚才雨是大的,啊,大家精神很好。我看,还是要说。 洪书记越念越有劲,由于文字浅显,竟然一个错别字也没念出来,盛德福听了也很来劲。 只是到了最后一句,又卡住了。洪书记念道:齐心协力,努力夺取农业大丰——接下页。 然后,就拚命地翻下面一页,由于刚才一边念一边抽烟,手指头太干,这一页怎么翻也翻不过去。最后,他急中生智,拿出了他多年来作报告的看家本领,把右手的食指塞进了嘴里,用舌头舔了舔,发出唧地一声,然后再用那根食指去翻,就轻松地翻了过去。 洪书记一看,这页竟然只有一个字,就觉得很不过瘾,大声地读了出来并强调道:收!——完了! 今天大家冒雨前来以及收完了事件,很快在全市各乡镇传开,乡干部闲来没事,就把这句话拿出来乐一遍。 市机关干部也渐渐知道了,只是大家对洪书记的失误已经习以为常,也就没把它很当一回事。盛德福自从写了这两个报告后,逐渐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后来他不写深字难字,不用括号,并和洪书记努力沟通,洪书记所制造的新闻也就渐渐少了下去。 市委办主任余坦对盛德福很满意,洪一之对盛秘书也很有些欣赏的意思,经常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好好干。他特别提醒盛德福,叫他赶紧写入党申请,申请递上去后,他会负责向余坦打招呼的。盛德福就顺利地进入了考察期。 空下来的时候,盛德福就开始想女人了。陈秀秀不在身边,他和黄三木一样,又成了光棍汉。于是,他就往邮电招待所找黄三木,黄三木呢,有空也到人武部招待所来找盛德福。 以前呢,盛德福在石榴和枫树工作,总有一种自卑感,到了青云,也不想找黄三木,就是面对面坐了,说上几分钟,也就走了。现在就完全不同,现在盛德福是青云市第四号人物洪一之的秘书,他就像一只山沟沟里的小鸟,一下子直窜青云,虽是在云层边缘,却终究是高层。到青云时间不长,知道盛秘书的人已越来越多,相反,在青云市委机关呆了两年时间的黄三木,依然默默无闻。 盛德福很得志,现在不但可以和黄三木平起平坐,事实上,谁都清楚,他的地位已经远远超出了黄三木。在这种情势下,再和黄三木叙叙同窗之情,一同坐坐聊聊,该是何等风光之事! 黄三木现在才知道盛德福是有福有才,从前在学校里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盛德福,在考场上从来不出挑的盛德福,现在到了社会上,到了这个衙门机关里,竟是真正的大才! 他对盛德福嫉妒了几秒钟,很快就不嫉妒了。盛德福毕竟是他的同窗好友,自己的好友能够混出名堂,对黄三木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他没有理由去嫉妒他。因此,他很乐于跟盛德福来往,听盛德福谈洪一之,谈市委市府几个领导的轶闻趣事,还有盛德福对未来的种种抱负和理想。 盛德福的嗜好,除了抽烟,当数跳舞了。两人在房间里聊厌了,盛德福就带黄三木去逛舞厅。现在的青云歌舞厅,经过一番装潢,变得更加豪华气派。门票是十块钱一张,不是黄三木所能玩得起的。好在盛德福是个路路通,卖票和看门的,都知道他是洪一之的秘书,盛德福和他们打了招呼,就把黄三木给带进去了。舞厅的灯光,比从前更暗了,里面男男女女,闪耀着一种特别的东西。寻常时候,人都在阳光下和灯光下生活,面孔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切都得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地。人就光明得厌烦了,就想到这黑暗的地方,发泄一种平时不能发泄的东西,寻找一种寻常找不着的东西。这个黑暗的去处,生意竟然这么好。 盛德福一走进去,舞厅的老板、老板娘就上来握手。正在找乐的几个小政客、企业里的小老板,也纷纷来寒暄,口口声声地呼盛秘书。盛秘书就把黄三木介绍给大家说:这是我朋友黄三木。 黄三木就沾到了很多的笑脸和热情。有一个油头粉脸的小老板,迅速地钻出人群,在盛德福和黄三木桌子上端上两杯鲜啤,并掼过来半包红塔山,说:两位请慢用。 说完,就闪烁着双绿眼睛,去寻找容易下手的漂亮女人了。 盛德福喝了一口鲜啤,给黄三木递了支红塔山,双双点上,就惬意地介绍说:这个老板,就是青云市私营企业中的佼佼者,青云台板厂厂长余偶。他的本事,并不在于厂子办得大,效益好,而是和市领导关系密切,并靠着他们的关系,四处推销产品,据说,去年赚了五十多万。他和曹金郎、包伽都很熟,和我们洪书记也是常有联系的。我上次听人说,余偶口气很大,有次酒喝多了,竟放肆地说,青云市这几个头头算什么,我要叫他们下台他们就下台,我要给曹金郎拨个电话,他就会马上赶到饭馆里来。 盛德福抽完一根烟,就搂着一个裙子穿得像短裤的女人下了舞池。黄三木舞艺不精,本来就不甚喜欢,就顾自坐着喝那杯鲜啤,一边听听音乐,看看这里面的各色人物。 他想了想邹涟,觉得这太让人悲伤,就控制住自己,努力地不想了。盛德福跳完一曲回来,兴奋地喝了口鲜啤,说那女人性感,真性感。他叫黄三木也去搂一下,黄三木一点胃口也没有。盛德福笑黄三木阳萎,就又去邀了个女的跳起舞来。 有好几次,盛德福就把黄三木带到这个地方来找乐。盛德福确实觉得其乐也陶陶,把舞厅里的各种设施和到舞厅里来的女人,几乎都好好地享用了一番。黄三木由于历史的原因,总要想起那段伤心事,就怎么也达不到盛德福的境界。后来,他就不大来了。但青云歌舞厅,确实给盛德福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到这里来跳舞的女人,也确实美丽或者性感,或者兼而有之。他觉得以前在乡下失去的青春,现在正在一丁一点地夺回来。 盛德福要写的材料太多,洪书记会开得越多,他就越要忙死。有次,洪书记要在一个会上讲话,主要内容就是黄三木他们部里的工作。本来,像这种讲话,可以先叫郑南土起草一个,然后由盛德福改一改,这样就轻松多了。可郑南土资格老,他不愿意干这种名堂,再说,他对文字工作,早就厌得不能再厌,烦得不能再烦了。盛德福只好自己起草,但是,他对他们部里的工作并不熟悉,要找资料又太烦,写起来也很费时间,怎么办呢?他想起了黄三木,黄三木出息是没出息,不过,他在学校里书比自己读得好,文章也比他强些。既然是好朋友,这次是该好好利用一下的。 黄三木是写文章写怕的,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想再也不写什么狗屁文章了。可是盛德福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实在没法拒绝,也就只好从命了。部里头的工作,他是极熟悉的,以前他曾经想当部里的秘书,研究了好长时间,有些好的文章,他都记烂了。现在,他又把一些资料找来,加上盛德福送来的那份省委领导的讲话稿,参照了一下,狠狠地熬了一夜,就把一篇讲话稿完成了。 几天后,黄三木到人武部招待所找盛德福玩。恰好,陈秀秀也在。陈秀秀以前来过几次,黄三木是认得的,他的印象是陈秀秀个头确实瘦小了些。现在,陈秀秀已经很习惯地和盛德福睡一起了。 黄三木问盛德福,为什么不把陈秀秀调上来。盛德福说,他已经跟卫生局局长张昂说过了,张昂是答应他的,说盛秘书的家属,当然是要照顾的。不过,青云一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特别是好的岗位。张昂要他再等等,只要一有空缺,他就会解决的。黄三木觉得,盛德福真是吃得开。 盛德福叫陈秀秀拿出几只桔子,叫黄三木吃。这桔子是原在市人大工作的下派干部、蝴蝶镇镇长丛云送来的。黄三木听说蝴蝶镇的桔子是最有名的,可是到市里工作两年多了,还没有尝过,现在一尝,果然甜得很。盛德福极客气,叫黄三木多吃几只。忽然,他想起了那篇讲话稿,说:三木,那篇文章要感谢你,洪书记讲了以后,下面反响很好,洪书记也很满意哩!你功劳不小啊!嗯? 黄三木就认真地笑了,没想到他的文章还真能得到这样的肯定。 盛德福很兴奋,忽然大笑着说:黄三木,我给洪书记当秘书,你就给我当秘书吧,啊?哈哈哈哈! 盛德福笑得很猖狂。黄三木觉得有些伤了自尊,说了些别的什么,就悻悻地离开了人武部招待所。 陈秀秀人长得瘦小,头脑却极精明。她也感觉到盛德福这句话说得有点过份,并且看出了黄三木的不悦。等黄三木一走,他就批评道:盛德福,你对朋友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刚才那句话、什么叫他给你当秘书,伤了人家心了。 盛德福不屑地说:不会的,我和黄三木是什么关系?他不会这么小心眼的,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嘛!小陈同志? 陈秀秀觉得盛德福说话的口气,已经越来越带官味,就一把扭住他的耳朵,道:还没当上官,就这么说话,对朋友这么说,对自己老婆也这么说,我就看不惯你这副德性!盛德福,你别太猖狂喽? 盛德福有君子风度,见陈秀秀生气地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对付他,就说了一大箩的好话,很快把陈秀秀打发到一边去织毛衣了。可他心里却很有点不舒服,特别是刚才这只耳朵,被扭得有好点痛。他一心喜欢的,是舞厅里的那些风骚娘们,其中的一些,只要他盛大秘书点点头,早就躺到这张床上来发癫了。可他盛德福没有这样做,这对陈秀秀,应该是太过得去了。他有时真想把陈秀秀给踹喽,可又下不了决心。他盛德福越是仁慈,陈秀秀越是不知足,竟然还像过去一样骑到他头上吆三喝四,真是太那个了。 晚上,两人上了床,盛德福三下两下就把陈秀秀剥了个赤条条,两只胳膊就搂住她光溜溜的身子。瘦小是瘦小了点,可是现在关了灯,感觉到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盛德福稍稍拨弄了几下,就虎虎然地骑了上去,一边带着对理想的奋力追求,对官位的种种幻想,疯狂地享受了十五分钟。 发泄了一通后,盛德福从那最后一秒开始,瞬间就平静了下来。刚才的疯狂,刚才的美秒,一下子就遥远了。他开始抚摸陈秀秀,抚摸她光洁的身子。陈秀秀仍旧很兴奋,对他的抚摸报以轻轻的回应。她相信,盛德福一定是爱她的,她也需要这种爱。 盛德福从她的脖颈,抚摸到她的双乳,腹部,然后就是那个地方,接下去呢,就是大腿和小腿。在他抚摸大腿时,思绪正美美地延伸下去,格地一下,突然就从膝盖骨滑到了小腿;在他抚摸到小腿时,思绪又美美地延伸下去,突然就摸到了那只小脚。唉! 盛德福开始悲伤起来,觉得陈秀秀个子实在是太小了。他怅怅地想:要是再长个十公分,多好啊! 陈秀秀已经睡着了,发出了甜甜的酣声。盛德福忽然跳到床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塑料尺子,在手指上比出十公分,然后用手指头在陈秀秀脚跟后面量了量:唉,就长这么一点,就可以了呀! 要是能够再长十公分,陈秀秀就有一米六几了,那也可以称得上亭亭玉立了。以后,等他当了局长,当了市长,再把她带出去,漂亮是称不上怎么漂亮,花点成本去扮一扮,也不能说太丢他的脸了。 盛德福又想,到那个时候,也可以找个姘头玩玩。可是,他不想这么做,只想一生拥有一个女人。他这么善良,这么纯正,而上帝竟不能允许他的老婆再长高十公分,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 盛德福为自己的崇高流下了眼泪,后来,又为上帝的不公停止了流泪。他想,也许上帝要他到时候找姘头吧,否则,世上那些寡妇怨女,怎么能填补空虚呢?也许,上帝站在上帝的角度看问题,不得不这么做。他这个官,也不好当啊! 盛德福不管上帝了,后来他想,纵使陈秀秀个子不能长高十公分,就是长高八公分、六公分,不,就算五公分吧,也不错啊!只要穿上高跟鞋,看上去也不算矮了。 唉,五公分!这是多么小的愿望啊,盛德福只需要五公分就可以满足,可是,谁能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呢? 盛德福带着种种埋怨,种种幻想,进入了梦境。 第二天,是礼拜天,陈秀秀继续在青云玩。盛德福到办公室里拿了一叠报纸回宿舍,和陈秀秀一起翻阅。忽然,盛德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陈秀秀,快看,这是一个好新闻! 陈秀秀接过去看了,这条新闻是外国通讯社发的短讯,说的是某国专家最近在医学上获得重大突破,能够把矮个子变长,主要方法是把骨骼切开来接一段上去,最近有好几例获得成功,每人都长高了一二十公分。 盛德福说:到时候,你去做个手术,那么,你也可以长个十公分了,不,你要几公分就几公分,我看,就十五公分吧,太长了也不好。 陈秀秀看他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多么嫌她矮小了。就问: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国呢? 盛德福恍然道:唉,可惜我们中国还没有这个条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中国才能学会这一招。 在后来的日子里,盛德福四处打听中国这方面的技术,可始终没有打听到。不过,倒是让他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广告,说是有种什么药,可以使儿童长高,青少年也有效。 盛德福就按广告上说的地址写了封信去,问这种药有什么年龄限制。几天后,就回信了,信上说,这种药年龄限制是有的,只要是二十五周岁以下的青少年,都是有效的。 在一个礼拜天,盛德福带着陈秀秀,就专程跑到南州,到那个医院买了一个疗程药。医生告诉陈秀秀,说她年龄稍大了点,不过,只要坚持服药,一定会有效。 陈秀秀服了一个多月,一点也没长高,盛德福就很失望。有次,他到石榴卫生院看陈秀秀,竟发现垃圾堆里也有几包药粉,后来他想捡来给陈秀秀吃,陈秀秀说,那是她扔掉的。 原来,陈秀秀根本就不相信这种药粉,只不过是为了应付一下盛德福而已。 乐梅的表妹施莉长得很有几分姿色,盛德福已经在青云歌舞厅碰到两次了。原先,他只认识乐梅,后来,乐梅把表妹施莉带来玩了,并且把她介绍给了盛德福,盛德福见她年轻貌佳,就老是邀她跳舞,施莉呢,看上去也很乐意的意思。乐梅就向盛德福介绍说,她的这个表妹,是个独养女,家里条件特好,现在呢,在中国银行工作,每月拿六七百,相当于盛德福的一倍多呢。当她问盛德福有没有对象时,盛德福就不知所云地笑了几声,乐梅就以为他是没有对象了,要是有,那也是没有敲定的,这就有了机会。施莉平时是不太跳舞的,把她带来,正是为了这个目的。盛德福就叫老板端了三杯咖啡来,三人边喝边聊,气氛是相当的好。 盛德福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施莉脸上转,两人跳舞时,他的一双手,已经领略到她的身材了,那真是一等一的好。他想,或许,这就是命运奖赏给他盛德福的宝贝吧。盛德福最关心,也是最满意的,就是她的身高了,一米六五的个子,往身边一站,真是恰到好处,不说两人今后出双入对,就是站着亲亲嘴,也方便多了。施莉啊施莉,陈秀秀真是跟你没法比呀! 要是他早两年认识施莉就好了,他会多么多么地爱她呀!不过,两年前他还是石榴乡农村干部,施莉就是认识他,也会不屑一顾的。这就是命。 应该说,要是他两年前就调到青云市委当秘书就好了,那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不过,他还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只要把陈秀秀给解决了,他就能完完全全地占有施莉。当然,不是杀了陈秀秀,而是叫她好好地退位让贤。这样做,绝是绝了点,不过,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要是现在不解决好,今后是会有后遗症的。 想是这么想,就是下不了手。陈秀秀并不是块好吃的豆腐,你看她平时扭耳朵骂老公的态度,要是告诉她把她给休了,她非拿起朴刀砍过来不可。特别是他调到青云后,每逢休息天,她总是到青云来和他相会,白天帮他弄点吃的,晚上拿出身子来供他享用,全然是一副老夫老妻的架势。 还有她的老爹老妈,想起来更是势利,那真是《范进中举》里头的胡屠户了。当初他们根本就不把他盛德福放在眼里,口口声声说要把女儿嫁到青云镇去,见了他不理不睬的,现在倒好,低三下四地巴结起他来,和他爹妈的关系也一下子密切起来,巴不得早点把女儿嫁过去才好。 陈秀秀也向盛德福透露父母的意思了,她父母怪盛德福:和我女儿都谈这么久了,两个人关系都这样了,见了面怎么还舍不得叫爸妈? 啧啧啧!你看看! 陈秀秀的那个叔叔,那个陈厂长,转弯转得更加快。他一调到青云镇,这位厂长大人就找上门来了,叫他以后多多联系,有什么吃喝方面的小开支,尽管到他那里报去。上回陈秀秀来玩时,他还把侄女儿和准侄女婿一起请到饭店里撮了一顿,说:我这个侄女儿,有福气。当时青云镇有多少人家要我把她介绍给他们,就是我们厂里,有这个意思的小伙子就有七八个。可我就是不肯,我就知道称侄女儿的福份还不止这些,这些小工人,哪里配得上她呢?秀秀小时候算过命,将来是要嫁给大官,做官太太的。你看,现在可不是么?你做了市委秘书,虽不算官,可比有些官还管用。好好混上几年,还愁不当个局长书记什么的?嗨!我们秀秀啊,就是有眼力,有福气! 盛德福一下子解决不了陈秀秀,心里却一直想着施莉,并时常来往。有天晚上,陈秀秀来人武部招待所找他,服务员说,有个女孩子约他一起出去跳舞了。陈秀秀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青云歌舞厅,不惜血本地花了十块钱进去,躲在一个角落里观察了好久,发现那个小妖精长得的确有几分人样,那个杀千刀的盛德福果然是被她迷住了。陈秀秀并没有上去干涉,而是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招待所,钻进被窝闭上眼睛研究起孙子兵法来。 盛德福回来后,才想起今天陈秀秀打电话告诉过他,说今天要来的。果然,她已躺在了床上。盛德福躺进去不久,就呼噜噜地大睡起来。 不想正在梦里头和施莉相伴,恰是两人靠近了,要亲吻的时候,下身被什么东西扯住,并狠狠地拨弄起来。盛德福突然地激动了起来,就忘记了施莉,爬上了陈秀秀的身体。 第二天早上起来,盛德福正要刷牙时,见陈秀秀在卫生间里呕吐,脸色苍白。盛德福叫她待会儿去医院看看。吃了早饭,陈秀秀就去医院了。盛德福要陪她去,她说不用了,正好办公室里有个材料要加工一下,他就去办公室了。 等他回到房间里,陈秀秀把妇产处的一张诊断书递给了盛德福,盛德福一看,吓了一跳,没想到,陈秀秀竟然是怀孕了。 盛德福奇怪,平常措施挺严的,怎么会怀孕呢?陈秀秀说,目前全世界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措施呢,平常次数干得这么多,当然不奇怪啦。 盛德福要陈秀秀去医院打掉,陈秀秀不从,她说:我到哪去打?整个青云市,哪个医院里没有人认识我?你想把我霉头倒尽啊? 盛德福就哀求陈秀秀:不打掉怎么行?我是市委干部,要是没结婚就有了小孩,传出去影响多少差?这会影响我入党,影响我提干,影响我一辈子的! 盛德福说着求着,就皱紧了眉头道:就算我们以后结了婚,在规定时间之前有了小孩,那也是计划外生育。你要知道,要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不论是谁,都是要开除党籍,开除工作的啊! 陈秀秀一点都不着急:谁叫你这么贪呀?现在知道啦,太贪是没有好结果的。你早点娶了我,不就没有今天这回事了? 盛德福气道:不是我不娶你,我当然要娶你的啦,我们都快老夫老妻了嘛,还说这个干嘛?还是先把这件事先解决了再说。结婚不是那么容易的,总要一定的时间嘛! 陈秀秀道:结婚迟一点不紧,我们可以先登记嘛!登记以后,不就是合法夫妻了,还怕什么? 盛德福想了想施莉,便说:就是现在去登了记,到时候不还是计划外怀孕么?我看,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子打掉去。 陈秀秀道:到哪里去打? 盛德福道:不管哪里都要去,青云不行,就到邻市去。 陈秀秀道:我不去。要打,就在青云打。 盛德福道:不是你自己说不能在青云打么?现在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我还巴不得在青云打呢,又快又省事。不过,你不再想要面子啦? 陈秀秀道:我既要保住面子,又要在青云打。 盛德福问:什么意思? 陈秀秀说:先登记,再去打。 盛德福又慌了,说:这是干嘛呢?登记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陈秀秀说:不,登记不登记有本质区别,不办登记,我是死也不会去打的。只要办了登记手续,我到哪里打,人家也不会说闲话,我也不怕人家说。 盛德福说:那,这件事,我们慢慢再作商量。 陈秀秀走了以后,盛德福痛苦了好几天。施莉呢,三天两头缠着他,更叫他做人不是,做鬼也不是。 施莉见他有点不高兴,就问他为什么这样,是不是不喜欢她。 盛德福说: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 施莉问他什么意思。盛德福就把陈秀秀说了,只是没把怀孕这一层说破,而是轻描淡写了几句,说是不好意思抛弃她。 施莉就嗲声嗲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情都解决不了,今后还怎么当局长当书记呀?喜欢么就跟她结婚,不要到处留情,不喜欢呢,就跟她明说,一刀两断,不是很省事的么? 盛德福咬了咬牙,说:嗯,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事解决了。 盛德福坐在人武部招待所里,正为自己的坚决态度高兴时,外面来了一帮人。原来,是陈秀秀带着自己的父母亲和未来的公婆,还有那个陈厂长一起来了。 是盛德福自己的父母亲先开口:德福啊,秀秀已经把事情跟我们讲了,这件事,是你不对,我们是来帮秀秀说话的。你呢,不要忘恩负义,到了青云就变心。我们知道你没变心,可以后就很难说了。你爹妈是决不允许你乱来的。秀秀和你谈了两年了,我们早就把她当自己媳妇看待了。今天呢,我们把秀秀单位里的介绍信都开来了,你明天就带她到青云镇去办手续,等你们把手续办好了,我们再回去。否则,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秀秀的父母也说了:既然亲家公亲家婆这么说,我们也没有别的话了,反正,登记是一定要办的,不办我们是不肯的。我们秀秀跟你两年了,没有结婚,其实早就是你老婆了,这个我们大家都清楚,以后要是想把秀秀甩了,我们是要拚命的。再说,你到了青云,青云不比乡下,是城里,城里花花绿绿地,坏女人多了,一不小心,你就会被迷住的,到那时,我们秀秀可就有苦头吃了。我看,还是好好地把手续办了。 秀秀叔叔也帮腔道:德福啊,你是聪明人,可不能办糊涂事。你想,万一以后你们闹分手了,可是已经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传出去影响多差,要是秀秀一家人到市委告你一状,你的前途是要受影响的。德福,市委市府我也是熟悉的,市纪委书记傅国民,和我是很有些交情的,我们昨天还在一起吃饭哩。当然,我在他面前是一个劲地夸你了,你可要为自己前途着想啊。 盛德福被批得说不出一句话。第二天,就到单位里开了证明,去青云镇办了登记手续。 走出青云镇民政办,秀秀独自在笑,盛德福却暗暗地叹道:苍天啊,你要不要我盛德福当官?要不要我以后找姘头?我盛德福从小家规很严,我不想找姘头啊! 陈秀秀挽住了他的胳膊,亲热地靠了过来。盛德福紧张地转过脸去,一副痛苦的神情。 然后,又对苍天暗叫一声:唉!我以后也只好找个姘头了。 第二十三节 不知怎么搞的,最近金晓蓉的身体越来越差,这次,她又向部里递交了请假报告,时间是半个月。 郑南土和金晓蓉的关系一直是很好的,那天下午,黄三木从郑南土口中得知,金晓蓉的身体很虚弱,整天头昏眼花,浑身骨头痛,医生很难诊断她究竟得了什么毛病,不过,还是请她多休息,尤其是不要做特别辛苦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和疗养,可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黄三木对金晓蓉很有些同情,因为金晓蓉待他也不错的。不过,他的同情很快就被迫地化作了烟云。 办公室主任陈火明找黄三木谈话了,说金晓蓉这一病,对部里的工作影响很大。其他人可以不来上班,金晓蓉这个位置,是不能空缺的,一两天可以,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整部机器就运转不起来了。 陈火明语气很温和,一边摸着大茶杯,一边偷偷地瞟一眼黄三木,见他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就慢慢地把话挑开了:小黄啊,我也知道,你是个大学生,工作也是挺不错的,搞收发呢,是委屈你了,本来可以给你干点更那个的工作,但是,你知道,我也无能为力。社会上和学校里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干一样工作,并不完全凭一个人的才能,啊。刚才部里开了会,研究了打字员的问题,我是主张另外调一个进来的,但机关里要进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事还要缓一缓。因此,只能从现有人员中调整。部领导决定,暂时由你顶替金晓蓉的工作,打字打一段时间,怎么样? 黄三木心里格登一下,他万万没想到,会让他去干打字。黄三木的那张脸,再一次扭曲了。 陈火明马上补充道:小黄,你千万别有什么想法,这只是暂的,等金晓蓉身体有好转,你就还是干原来的工作。那么,现在呢,部里研究了一下,暂由金晓蓉来干收发,也就是说,你们两个工作换一下,因为她身体太虚弱,打字恐怕吃不消,收收发发,相对来说轻巧些。当然,有些累一点的活,你也要帮她干一下,不能把她累坏了,否则,她又是请个长假,大家都要吃苦头的。 黄三木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长叹了口气。 陈火明职位还不高,可对于官场一套已经很精了,他最擅长的是思想工作这手。接着,他说:小黄,你工作是辛苦的,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好在你年纪还轻,年纪轻,力气去了还会再来的,眼光要放远一点,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我们也是过来人,以前也是这样一步步干过来的。我的体会是,越是辛苦的工作,越能锻炼人,周围的同志也越能看出你的为人,看出你的品格。因此,我希望你去打字后,千万不要泄气,而是要比原来更积极,更努力地工作,把工作干好了,大家的看法就改变了,这样,就可以把你原来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扭过来。也许,这样去想问题,坏事就会变成一件好事。 黄三木想想,陈主任说得有理,就不再在心里埋怨了。 陈火明对自己的口才很佩服,有时他也想,为啥老是干个办公室主任?要是弄个部长,市长什么地干干,他比谁都强。 他叫黄三木好好地把电脑学一学,尽快适应新的工作。 黄三木竟很吃他这一套,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白天黑夜地躲在打字室里学打字。没有材料打,他就把报纸上的文章、把以前的旧材料一遍一遍地打去,这样,进步确实快,现在,五笔字型的速度,每分钟已有五十几字了。 石部长和陈火明主任几次走进打字室观摩,不时地给他打气,说:嗯,不错,大学生究竟是大学生! 要开会了,材料一个接一个地飞来。黄三木打都来不及打。 金晓蓉早上来一下,坐一会儿就走了。她每次来都是报个到的性质,很快就看不见人影。原先金晓蓉打字时,黄三木值班,搞收发,帮助装钉分发文件,金晓蓉不算太吃力。可现在黄三木打字,金晓蓉人影也没,一切都得靠他一个人,又要打字,又要印刷,然后是装钉和分发,把个黄三木忙得整天汗水淋淋地,浑身发臭。有次他印完材料,跑步冲进厕所,又跑步出来,大家注意地一看,脸上黑黑地,原来是印刷时沾的油墨。再细细一看,岂止脸上,衣服上一点点地,到处都是呢! 黄三木三天两头要回去洗外衣,可是衣服上的油墨怎么也洗不掉,为了打字,为了单位里的工作,他几乎奉献了自己的每一件外衣。 黄三木正在装钉文件,任萍偷偷地钻了进来。她用一种在大会上忆苦思甜时常用的表情,痛苦地说:小黄,你上当啦! 黄三木吓了一跳,问是怎么回事。 任萍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嗓门,认真教导道:你上当啦!这个金晓蓉,很那个的,很狡猾。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她什么病也没有,全部是装的。她早就不想打字啦,向领导提了多次,领导不同意,于是她就想出了这一招,今天请假,明天请假,现在干脆一请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地,叫领导不得不考虑找个人来打字。这下倒好,你来填她这个空档了,这不正让她得意么?黄三木道:唉,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任萍道:这些领导也真是,专门拿老实人开刀,我就是看不惯。本来,打字员完全可以到外面借一个的嘛,等金晓蓉什么时候病好了,就把人辞掉,不就成了?现在倒好,把一个大学生放在这里打字,这些领导,天天在会上讲什么尊重人才、尊重知识分子,我看全部是在放屁! 任萍帮助黄三木装订了三份文件,想了想,又不干了。临走时,她说:小黄啊,我们老啦,讲讲也没用,还是要靠你自己多多努力! 黄三木说:老任,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努力啊! 任萍道:靠你这么老老实实是没用的,在这个社会上,最重要的是靠脑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写那篇文章。你想,要是你不写那篇东西,不得罪领导,他们会舍得让你打字么?就算他们不想害你,可是也没人想帮你啊! 任萍走了以后,黄三木倒觉得她这几句说得挺有教育意义的。他忍不住又感叹起当初那篇文章来。可是,文章已经写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下午四点半,三百份文件就全部装订好了。黄三木累得腰酸背疼地,躺在沙发上休息。正好,陈火明进来了,问:小黄,文件都装订好了么? 黄三木说,已经好了。陈火明道:先不要休息,把工作干好。你把这些文件,全部塞到信封里去,明天会上要用的。 劳辛勤进来了,说:文件弄好了,啊,先给我一份看看。 黄三木就给他一份,然后开始装信封。装了二十几只,劳辛勤叫了起来:不好!不对!这个地方有错误。 大家就凑了过去,劳辛勤激动地指着一行字,说:你们看,这里,农村党员变成了农村赏,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陈火明道:小黄,你怎么会打出这个赏字来的? 黄三木道:我是按词组来打的,以为党员是个词组,结果打成了这个字。 劳辛勤也不管什么词组不词组,他根本就不懂这些,只是要求把这个错误改正过来。因为这段文字涉及的是他负责的工作,其他章节他不管的。就批评道:小黄,你也太粗心啦! 黄三木累了一天,拚着老命想把工作干好,没想到听不到一句表扬,反而遭到批评。就火里火气地说:老劳,这段文字你不是已经校对了两遍么?你自己没有校对出来嘛! 劳辛勤就更不高兴了,说:我没校对出来你就对了?这是个很普通的字嘛,怎么也打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字?年轻人干工作要细心点,不要这么马虎,啊,人家批评你你要谦虚哩! 劳辛勤走后,陈火明也批评黄三木了:老劳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他是不允许有一点点错误的。再说,是你打字打错了,自己也应该谦虚一点呀? 黄三木道:打字是难免有错误的,这么多材料,这么多文字,任何人来打都不能保证一个字不错。现在是电脑打字,只要键盘上手势稍一歪,就会打错字母,出现另外一个字。我是做不到不打错的,我想别人也做不到,正因为这样,才需要人校对嘛! 陈火明道:小黄,别这么说,这么说就不谦虚了。我也知道难免要打错字。可是只要自己努力一点,错误就可以尽量少一点,老同志批评你,也是为了关心你,你不要听不进去。还是把文件改过来吧! 黄三木问怎么改,陈火明说:既都印好,装订好了,我看就在文件上用钢笔改一改吧,把这个赏字,改成党员就行了。现在快下班了,明天又赶着要用,我看你就自己辛苦一点吧。 黄三木忙改了起来,正好,大家都下班了,在楼梯上,传来劳辛勤的牢骚声:现在年轻人真是不谦虚,打字老是打错字。把党员两个字打成欣赏的赏字,你讲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现在的大学生,质量是越来越差了,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会打错,唉! 另一位接口道:上次把部长的部字也打错呢。 接下去,黄三木就听不清了,可他知道,这些话都是批评他的,他都快气炸了,这些狗东西!别看他们年纪大一点,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翻报纸,没一点正经事可干,就知道找人家的毛病。谁工作干得多,谁的缺点就多,他们就议论得多,真是干的不如看的。 等他们都下了楼梯,黄三木冲出办公室门口,狠狠地吐了口口水:呸! 肚子饿了,可他想把事情干完了再走,况且,气头一上来,他也不是很想吃。等到文件一份份都改好,并都装进了信封,都已经八点多了。 黄三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他想,这个时候的石克伍,一定是陪客人吃了晚饭,在舞厅里跳慢三步了;屠连甲和李忆舟,一定喝了二两白干,在家里拉开架势劈红五了;陈火明在教儿子写字;郑南土在写文章赚外快;舒兰亭在看电视;金晓蓉在和老公撒娇;劳辛勤、马癸、任萍、邴怀北、江洪水、戴茂苏、严律己等一干人,也一定在和家人围聚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只有黄三木一个人,还在办公室里干活,这个在单位里工资最低的人、资格最嫩的人、离党的要求最远的人,现在晚饭都还没吃。 想到这里,黄三木眼睛酸了酸,又被努力地克制住了。 走出市委大楼,天已经很黑了,机关食堂当然是不可能会有东西买了,黄三木就到市委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两只大面包,准备回邮电招待所去慢慢吃。 刚咬了两口,胃就痛了起来。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为了部里的工作,他延误了到食堂吃饭的时间,只好买面包吃,而这种面包又这么难吃,他往往咬几口就扔了。慢慢地,黄三木的胃病就越来越重了。这一次,好像痛得很厉害,胸口好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割着。 黄三木躺在床上痛了一夜,快天亮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很快,就到了七点钟。他想去买点什么东西吃一下,可一点胃口也没有,就喝了两口开水,上班去了。 今天全体干部开会,都到大礼堂去了。陈火明叫他值班,不用去了。每次开会,都是这样的,好像其他人都是干部,只有黄三木不是,他只不过是部里的一只老黄牛,部里的一只小狗。 开会是开会去了,可他们还要回来的。部里面的卫生不能不搞,领导的开水不能不打。会议室、打字室和值班室的钥匙是有的,三个地方的卫生就搞了一下。然后,就是打开水。陈火明说过的,不管部长在不在,开水一定要打起来,放在门口,这样才能使领导的用水得到保障。黄三木没有忘记陈主任的教导,只是,今天身体虚弱得很,他想偷个懒,像单位里的几个老同志样,用电茶壶烧一烧,反正也不急着用。可是,几只电茶壶都在他们办公室里,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黄三木叹了口气,只好提起四只空水壶,向食堂走去。 今天的四壶水,比平时更沉了。拎到市委大楼门口,他想放下来休息一下,可是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他怕人家看了笑话他,说他一个男人连四壶水都拎不动。于是,他就咬了咬牙,坚韧不拔地将部领导的四壶开水拎上楼去。 黄三木一步一步地跨上台阶,身体开始慢慢地飘起来,浮起来。他忽然想,自己从小在家里,看到父母亲干活很苦,自己有时也干,可是家里还是照顾他的,主要还是让他念书,念书是脑力劳动,苦是苦,可这种体力上的苦,他是吃得很少的。十几年寒窗之苦,终于使他飞出了农门,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自己一个大学生,到这里竟给这些人当奴才,没天没夜地干活,这是为啥呀! 最后一个台阶,怎么也上不去。黄三木感到脑子发胀,身体有些晃荡起来。他就把四壶水放在了最后一个台阶上,想休息一会儿。可是,身体伏下去后,怎么也伸不直,等用力伸直了,不知怎么地,身体一晃,整个人竟往后面倒了下去,卟通卟通滚了下去,一直滚到楼梯转弯处的平台上。 黄三木听到什么地方有声音,怕后面有人上来看到,就拚命地要站起来。可是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呀!他只好半蹲半爬地用手摸着台阶上来。一边爬,一边数着台阶。 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数到十三时,他就摸到他的那四把水壶。十三,十三!这是建筑工人的戏弄,还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忽然想,这是对黄三木这种十三点式人物最有力的讽刺啊! 黄三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四把水壶拎回办公室的,速度不慢,肯定很狼狈。回到办公室,就把门关上,失声痛哭起来。 原想搞收发太委屈了自己,想努力地当个秘书,然后当主任,再一步步地当上去。没想到,秘书没当成,反而滚下了原来的台阶,竟然做起打字员来。 到现在,一点进步没有,反而退了步。想想当初的种种愿望,种种幻想吧,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疯,多么狂啊!他曾经嫌局长、市长太小,想当厅长、省长,甚至更大一些。这是个多么可笑,多么不自量力的傻瓜啊! 黄三木停止了哭泣,他开始恨起自己来。他两眼盯着墙壁,就在墙壁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个可怜又可恨的黄三木,他冲了上去,一把抓住黄三木的衣领,恶狠狠地朝他吐了口口水,骂道:狗东西!你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是个什么东西!想当局长?想当市长?想当厅长省长?——呸!不要脸!不自量力!就凭你这两下子,亏你想得出来! 他把墙壁上的那个人用力推了一把,那个人就萎缩地倒在地上了,用双手遮住了脸孔。他就用一副鄙夷的神情继续骂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实在是你太不争气!都两年多时间过去了,连个党都入不进去,还想当什么官?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惭愧地点了点头。他定睛一看,那个人不见了。这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就重新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二十四节 天越来越冷了。黄三木到人武部招待所去了一趟,见盛德福的门正关着,不知道他是出去跳舞了,还是在办公室里赶材料。黄三木回转身,就去找邓汜边玩了。邓汜边正在房间里专心看书,见黄三木来了,就扔下书,笑道:晓得来找我玩了?我就巴不得邹涟早点把你甩了,要是你们两个现在还谈着,你也想不到会来找我。对不?黄三木不睬他这句话,就去看书桌上的书。见他刚才看的,是一本《如何赚大钱》。旁边还有两本书,左一本是《经营秘诀》,右一本是《生意场上的孙子兵法》。 黄三木道:邓汜边,你整个人都钻到钱眼里去啦? 邓汜边道:没,还浮在表面,怎么也钻不进去。现在是全民经商,只要有本事,人人都可以赚大钱啊。可惜我们这些书呆子,除了死读书,读死书,别的什么也不会。每个月两三百块工资,吃不饱,饿不死,这日子过下去还有啥意思哟! 黄三木早就有同感了,就叹道:可是,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邓汜边说:所以,我们要认真研究呀。我有个同学,过去什么也不行,人也长得难看,家把他看得鼻涕似地,可是现在做起生意来,挺在行的。说起来也没啥了不起的,就是推销挂历,光去年冬天,一下子就赚了四、五万。 黄三木惊讶道:卖挂历能卖这么多钱啊? 邓汜边道:还不是走歪门邪道?找那些厂长经理,局长书记呗!请客送礼,分点好处给他们,这路子不就打通了?每个单位几百份,轻轻松松就赚了大钱。 黄三木道:可惜我们学不会这一手。 邓汜边道:不一定要推销挂历,其实,干什么都能赚钱。我们青云市有的是桔子,莲子,茶叶,这些东西,只要有一样能找到销路,就能赚钱。你不是值班的么?电话方便啊,只要旁边没有人,你就铺开名单,往那些同学、亲戚、朋友拨电话,只要能打开销路就行,货是要多少有多少。 黄三木点点头:嗯,我看可以试一试。 此后,黄三木坐在值班室里,只要没有材料打,金晓蓉又不在,就给四面八方的同学拨电话。同学中有出息的,特别是留南州的钟蕾、翁力两位,早就编好了同学名录,给每个同学寄了一份来。这下,黄三木就派上了用场。每天拨三五个,几天下来,就有好几十个同学联络上了。那些同学都很客气,只是说一时还没有能力销这些东西,不过,可以努力试试看,黄三木说只要成功了,利润分成就是。他相信,很快就要赚大钱,做大老板了。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单位,不必受苦受难地去入什么党,当什么官了。就是留在这个地方,他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幻想了一阵,他渐渐就泄了气。因为,所有的这些同学,没有一个回电话来,更不用说什么生意了。 南州是个风景名胜区,单位里组织全体干部去玩了两天。陈火明考虑到黄三木工作的确辛苦,单位里几次组织出去旅游,都没有轮到他,这次,就叫他也去了。因为金晓蓉身体不太好,就让她看一回家。 在南州小商品市场上,黄三木被一叠明信片吸引住了。那是一组印着好来坞影星的明信片,十二张,清一色是倾国倾城的美女,黑白照,半裸的身体,黄三木都看呆了。他问了问价格,只要两块钱。黄三木想,真是太便宜了,就买了一套下来。 回到家里,黄三木兴奋得吃不下晚饭。他想到了赚钱。你想想看,两块钱一套的明信片,这么漂亮的东西,完全可以以三块钱的价格批发出去。青云市这么多商店,大的不管,就算那些小摊小贩,那些卖香烟的流动车吧,还不好几千?每个店十套,一千个店就是一万套,每套赚一块钱,那就是一万块钱哪! 难怪这些商人赚钱这么容易,你看,这么一种明信片,轻轻松松就可以赚一万!要是以后还有其他好东西,一样样做去,还不十万百万地进账?那黄三木不成百万富翁? 当百万富翁竟这么容易!黄三木太兴奋,太激动了,不过,干这种事情,头一回胆子是不大的,黄三木一个人做不了主,出不了门,还是得找个搭档。于是,他连夜跑到了邓汜边那里,把这个伟大的计划和他说了,邓汜边眼睛一亮,大腿一拍,大叫一声:妙!妙!我看这回一定发财! 第二天傍晚,两人晚饭一吃,就又聚在一起,开始联系销路。黄三木说:我们先从青云镇下手,从街这头,往街那头问去。 到了青云中学门口,那里恰好有个小店,两人就过去了。邓汜边和那老板是早就认识的,便问他这种明信片卖不卖。老板看了看,说:这种东西是不错的,我们去年进过几十套,也卖了一些,但没有卖完。上次那东西,和你这个不完全一样,不过,我已经不敢进货了。 黄三木问:那你代销敢不敢?我们把货放你这儿,卖多少算多少,到时候一起结算。 老板说:那是可以的,你们把东西拿来,试试看吧。 一直到天黑,问了十几个店,没有一个愿意进货,只是愿意代销。 跑吃力了,两人就回到邓汜边房间里。黄三木说:代销也可以,我相信,这么好的东西,一定会卖出去的。 邓汜边道:代销是要成本的呀!你想,进一千套,就要两千块,进五千套,就是一万块。卖得出去当然好,如果卖不出去呢?那我们还不要跳楼? 黄三木:不要说一万块,我连一千块也没有。每个月的工资只够吃饭开销呢!我就是不相信,这么好的东西,这么诱人的东西,怎么会没人要呢?没眼光!这些人没眼光! 邓汜边叹道:唉!赚钱不容易啊! 渐渐地,黄三木就把这事给忘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想起过经商做买卖,他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舒兰亭办公室里坐着个女人,打扮得很入时,黄三木看了一眼,舒兰亭就把他叫进去了。舒兰亭向那人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单位的大学生,黄三木。 说完,他又对黄三木道:这是交通局办公室的石主任。 石主任夸道:哟,挺不错嘛,一表人材啊!有没有对象啊? 黄三木不好意思道:没有。还没有。 石主任道:没有?不会骗人吧?这么好的小伙子会没有对象?要是真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黄三木道:那就谢谢石主任啦,不过,人家不一定会看得上我哟。 石主任道:不是人家看不上你,是你看不上人家吧?小伙子,要求不要太高,不过,我给你介绍呢,差的是不会的,总要单位好,相貌好,家里条件好的,不会让你失望的。 黄三木忙问道:是哪个单位的啊? 石主任道:不要慌,我认识的好几个姑娘,都是挺好的,现在都没有对象呢!她们要找的,就是机关里的小伙子。你要是有意的话,晚上到我家去,我们好好谈一谈。 石主任把地址给了黄三木,晚上,黄三木就找到了石主任家里。 石主任家里布置得很豪华,让黄三木羡慕不已。石主任客气地拿出水果,帮黄三木削皮。接着,又打开电视,是大屏幕画王彩电,确实不同凡响。 有人来了,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黄三木定睛一看,这人好像很面熟,特别是她的身段,那两条被紧身裤裹得极诱人的大腿。石主任介绍道:来,黄三木,这是我们单位里的小邵,邵颖小姐。邵颖对着黄三木直笑,似乎早就认识他。 三人坐到了沙发上,石主任对邵颖说:小邵,这是黄三木,你们不妨认识认识。 邵颖点了点头,笑着说:以前见过的。 石主任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就又介绍说:小黄,我们这个小邵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哟,她可是个人才呀!你看她不光长得好,身段好,才干也是很出众的。她现在是我们交通局下面的交通服务公司副经理哩,邵经理,你说呢? 邵颖就笑道:石主任,你就别嘲笑我啦。我这个副经理,算什么呢,还不是混碗饭吃吃。像人家黄三木,市委机关干部,大学生,前途无量地,这才是真正的人才呢! 石主任拿出两听饮料,打开来叫他们喝。邵颖喝了两口,对黄三木道:黄三木,你喜欢不喜欢跳舞? 黄三木说:谈不上喜欢,而且,我也不大会跳。 石主任就批评道:不大会跳,这怎么行?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连跳舞都不会还行么?以后你当了领导,应酬是很有用的呢! 邵颖道:人家是谦虚,现在的大学生,一个个都挺风流的,在大学里*练了四年,早就是舞林高手了吧? 黄三木说:真的,真是不大会跳。 石主任道:不管会还是不会,你就请邵小姐去跳个舞,年轻人嘛,整天窝在家里怎么行,要甩出去,潇洒地走一回嘛! 黄三木看了看邵颖,邵颖就说:去玩一下吧,舞厅里有我的朋友,不用买门票的。要是你真的不太会,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石主任就笑道:你们再呆在这里,我也不大欢迎了,黄三木,我劝你还是拿出男子汉的派头来。 黄三木见她们这么说,就答应去了。石主任把他们送到门口,说:黄三木,好好陪邵小姐玩玩,玩开心来啊。 邵颖在路口子上招了招手,一辆黄包车就停了下来,黄三木跟她上了黄包车,邵颖对车夫说:青云歌舞厅。 到了舞厅楼下,还没等黄三木问价钱,邵颖就很熟练地从小皮包里拿出一张纸币来,塞给了车夫。然后,大大方方地挽住了黄三木的胳膊,一起上了舞厅。 老板见了邵颖,格外地客气。黄三木也有些认识老板,不过,老板对他印象并不深,他只是跟盛德福一起与他见过面,当然不是很熟了。老板叫人给他们端来两杯咖啡,还有两袋蜜饯,邵颖问:怎么样?舞厅里气氛究竟不错吧?我就喜欢这种气氛。 黄三木忽然想起了什么,邵颖就问:对了,以前跟你玩的那个搭档呢?现在还在一起玩么? 黄三木问是谁。邵颖说:忘记啦?上次你不是还跟她在这里跳舞么?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我还有些印象,上次啊,我看你跳舞跳得挺好的,这次总不会不愿意赏脸吧? 黄三木忽然悟道:对,难怪我说,你怎么这么面熟呢,是了,上次我在这里看到过你。不过,我好像还不止这一次,因为那次在舞厅里,我看到你时,就觉得你挺面熟的,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见过面? 邵颖神秘道:我也不清楚,你不记得,我怎么会记得?以前的事不去管它了,我看,我们还是进去跳舞吧。 两人随着乐曲进了舞池,黄三木舞步有些生疏了,经过邵颖稍稍一带,就又恢复了起来。黄三木搂着她的腰,看着她的脸,发现邵颖也正大胆地注视着他,一双眼睛火辣辣地。 邵颖说:怎么样?我不会比你以前那位差吧? 黄三木知道她在说邹涟,就说:我以前没有怎么过。 邵颖问:你们以前不是谈过么?我在街上看到过好几次呢!你还想骗我? 黄三木就说:以前在一起玩过一段时间,后来她调到南州去工作,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邵颖似乎知道他的一切,又没有继续点破,就问:现在还在想她?我看还是少想点好,以后没事,就找我玩吧。正好,我现在也没有朋友,有时闷得很呢!怎么样? 黄三木觉得她腰肢又细又软,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就说:那当然好啦! 邵颖就把身子靠了过来,差不多就要贴着他了,这时,身上香味就更浓了些,他觉得,这个邵颖,性感得真有点迷人。 跳累了,两人就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邵颖把身子稍稍移了过来,几乎就是靠在他身上了,黄三木似乎也很乐意的意思,邵颖就把两条腿往前面伸了伸,黄三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心里扑扑地乱跳。 邵颖说:时间不早了,黄三木,送我回家好么? 黄三木就说:好的。 两人出了舞厅,邵颖又挥了挥手,一辆黄包车就机灵地驶了过来,黄三木就又跟她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把邵颖送到了家门口,邵颖说:别站在这里,快进来,到我家里坐一下。 黄三木忙躲到一边,说:不不不,我是最怕见人了,我看还是下次再到你们家玩吧。 邵颖就笑了,说:怕什么呀,胆小鬼,我家里没人的,就我一个。 黄三木问:真的? 邵颖说:骗你是小狗。 黄三木就跟她进去了,一看,哇,里面是二室一厅,布置得比石主任家里还要豪华。那个客厅,宽敞得像个会议室。黄三木就不相信地问:只有你一个人?你父母亲出差啦? 邵颖道:干嘛出差呀?他们根本就不住在这里。这套房子,是我自己的,只有我一个人住。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啊? 黄三木很俗气地叹道:不错,不错,住这样的房子,真是神仙一般过日子。你可真了不起! 邵颖听他这么一说,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这时,她那只小包里响起了电蛐蛐声。邵颖把包打开,拿出一件东西来,黄三木一看,原来是大哥大!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大哥大! 邵颖按了个键,看了眼黄三木,就到房间里去说话了。黄三木坐在客厅里,觉得很奇怪。现在大哥大,刚在青云开通,目前,只有市领导和几个要害部门、经济部门的头头有,这邵颖是什么人,就算她是个什么副经理,也不该有大哥大呀!就是他们部里的部长石克伍,还是市委常委,副市级的干部,还没有配上呢! 邵颖从房间里出来,关上了机盖,黄三木问:这是你的? 邵颖说:是的,怎么样?是不是要打电话,跟哪位小姐联系一下?这里电话也有,随便用吧。 黄三木看了看,沙发旁边的一个小圆角上,放着一部电话机。不过,他还是关心这只大哥大,就问: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大哥大呢?邵颖道:这有什么奇怪,我是公司的副经理,做生意的,平时工作很忙,这是局领导决定的,工作需要嘛! 黄三木觉得邵颖真是太厉害,太了不起了。邵颖到厨房里拿出两听饮料,一人一听,打开来道:来,我们先干一杯!邵颖喝了一口,问:要不要喝咖啡?家里有咖啡呃。 黄三木喝饮料正喝起劲,就说:不,下次再喝吧。 邵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黄三木一看,哟,红兮兮的壳子,是大中华!邵颖道:抽烟,自己抽啊,这里有火。 黄三木说不抽,邵颖就说:呆会儿你带在身上,有客人招待,互相递递也是需要的。以后要香烟,尽管到这里来拿。 黄三木说:好的,等下我带走,那就谢谢啦。 邵颖站起来道:别客气,参观一下我的房间吧。 黄三木就跟她进了她的卧室,卧室很大,灯光暗暗地,很有诗情画意。一张大床,一组沙发,旁边是一台大彩电,也是画王。邵颖叫黄三木在沙发上坐下,就在电视机旁边的那只放相机里拨弄了一下,电视里就放出了一幕幕精彩的镜头。那是一部外国片子,音乐很迷人,里面的女人都是半裸着的,有点色情味。 黄三木被这个片子吸引住了,正看得起劲,这时,邵颖不知什么时候已换了装,上面是一件黑色羊毛衫,下身是一件短裙,短裙短得刚好盖住屁股。两条大腿上,穿着一双肉色长袜,显现出无穷无尽的性感。黄三木觉得,这时的邵颖和电视里的那些女人一样,已经融合成同一种风格,同一种情调。 黄三木被这一切深深地迷住了。 当邵颖把身体靠过来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顺手搂住了她柔软的腰肢,狂吻她的嘴和脖颈。邵颖似乎也沉浸在了一种梦幻之中,任他吻,任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 黄三木见她这样,反正也不是初恋初爱了,就把自己的手伸了进去,直接进入最后的王国。邵颖知道他要那个了,就说:这里不方便,到那边去。 说完,就软绵绵地躺着,等着他来捧。黄三木知道她是在说那张床铺,就双手托起她的身体,把她放到了床上,然后,整个身子就压了上去。 他想起上次和邹涟干的场面,不太有信心。试了两下,没有想到邵颖配合得很好。 天哪!这是什么滋味!什么样的享受! 黄三木和邹涟谈了一年多,以为从女人那里尝过了欢乐,没想到,真正的欢乐是这样,是这么回事! 黄三木在这里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夜。 第二十五节 这只鳖有一斤多重,味道很好。 吕梅用筷子夹了一块,自己先尝了,然后对石克伍说:吃,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啊,我看确实该好好地补补身子了。 石克伍夹了一块吃了,说:味道是好,不过,吃多了也不一定见得补。我觉得这段时间没力气,最好是能够补点进去。 吕梅道:家里也没让你干什么过呀,怕是外面有女人了吧? 石克伍笑道:目前还没有,以后很难说哟。 吕梅说:你敢!你敢在外面搞女人,我就一朴刀宰了你。不过,也很难说,你们这些当官的,现在是越来越花了,我昨天听单位里一个小年轻说,青云市这些官,至少有一半是有姘头的,有的还养了好几个,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呢! 石克伍问:有没有我的份?没有造我的谣吧? 吕梅道: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快把这只东西吃了,看你这副死相活气的样子,还搞什么女人,女人搞你还差不多! 石克伍大笑了一阵,换了个话题道:吕梅,你知道这鳖是谁送的? 吕梅道:我怎么知道,总是那些下面的小官小吏,想要你帮他们办什么事吧!是不是谁吃官司了? 石克伍道:不是,这次呢,我倒是想培养个儿子出来。告诉你,这只鳖啊,就是城建局副局长詹营送的。 吕梅道:干吗?他想当局长?局长不是乌谈么? 石克伍道:乌谈要下台了,你知道,上次检察院不是查出他受贿五千块么?这种腐败分子怎么能当局长呢? 吕梅道:咦,不是说上面定他没罪了么? 石克伍道:是啊,乌谈这家伙,路子是会打,不知怎么竟把省检察院的关节打通了,他受贿五千块,问题是很清楚的,自己也承认,可现在,他又说这五千块已经全部送给了上面的人。什么省长女儿一千啦,政协主席两条烟啦,台商亲戚五百啦,几笔数字一加,这五千块就算没啦。结果,省检察院给青云检察院下了文,说乌谈的问题不宜定罪。这样,青云检察院就只好撤案了。在青云市闹得人人皆知的乌谈受贿案,就这样忽然消失了。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可老百姓服不下去,法律管不了,党纪还是要管一管的。我们下午就要讨论这件事。 吕梅道:噢,那还不一定喽,局长还没下台,副局长就看准这位置啦? 石克伍道:那还用说,现在谁不是这样的?再说,詹营这人,年纪轻、有文化,对我一直挺尊敬的,这次啊,我是看准了要帮他一把的,你不是说要我培养儿子么?我就是要好好地把他培养一下,等将来退位了,也好多个依靠。 吕梅道:对了,那个黄三木呢?他现在怎么样? 石克伍道:还提他干嘛,现在我们安排他打字了。 吕梅惊道:安排他打字?你怎么把一个大学生,一个高材生放在单位里打字?你以前不是挺欣赏他的么? 石克伍道:事情你不是很清楚的么,我还怎么欣赏他?要不是他那篇文章,我会那么容易丢掉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 吕梅道:他是不该写那篇东西,可是,你失去那个位置,不能全怪他呀,就是没这件事,可能也会泡汤。曹金郎他们一直在找你的把柄,就是没这篇文章,其他把柄、其他办法,他们也会找出来对付你的嘛! 石克伍道:总归是他出乱子,活生生送给曹金郎一根导火线,把我炸伤了一回,这不能不叫我对他失望。 吕梅道:唉,这个黄三木,是不太懂事,竟然会写这种文章。不过,我有时候也觉得,这个人还是挺老实的,你就别再生他的气了。 石克伍道:我并没有生他的气。只是现在的年轻人,在学校里呆得时间长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应该好好地教训一下,磨炼一下才行。我同意让他去打字,也是这个意思,等他把自己看扁了,看透了,才会谦虚起来,做事情才会稳重起来。实实在在地吃一番苦,对一个人没有坏处。我这也是为他好啊! 吕梅道:哟,没想到你还挺有见地的啊,我看也是,你在青云也是个大官了,胸怀也要宽阔些,不要对一些事情太计较才行。 石克伍道:可以不计较我当然不计较,不能不计较的事情,还是要好好计较一下。像曹金郎、陆占山、伍一发一伙人,你不计较他,他可要计较你呢,你一不小心,就要被他害了。 吕梅叹了口气,说:唉,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斗来斗去,我真不想看到这黑暗的一幕。 石克伍穿上外衣,打开门,回头咕哝一句:妇人之心,没出息! 进了市委常委会议室,见大家基本都到齐了。曹金郎面色冷峻,朝他点了点头,石克伍也点了点头,心里却拂过一阵寒意。市委副书记何平凡和纪委书记傅国民,顾自己看着材料,装作没有看见他。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包伽和市委常委、常务副书记宋文侃二人双双把目光对准他,用目光向他作了交流,这才让他的心又平静了许多。 市委常委原先一直是九个人,后来何平凡从岭市市委书记的岗位退下来,调到青云当了副书记,才使常委从九个发展到十个。以前何平凡当市委书记,虽在岭市,大家都认识,也很敬他,现在,到了青云市,官又降了一级,不知怎么搞的,常委里头,竟没有一个看得起他,总觉得他是一个多余的人。 石克伍对他也很不满,原先,他一直想把何平凡争取过来,可是几次动作,他都不配合。还有那个傅国民,也是一样。这样,就使得石克伍联何、联洪的计划完全破产了。不过,扶助包宋、共抗曹贼的决心一点也没有改变,这也正是包宋二人频频垂青于他的原因。 会议开始了,曹金郎雷打不动地坐在那个元首位置上,声如洪钟地说:大家都到齐了啊,今天的会议,内容大家都很清楚,就是讨论一下市城建局局长乌谈同志的问题,看看怎么个处理法。市纪委书记傅国民首先发了言,他把乌谈的问题向大家作了介绍,并向大家提了三种方案:一种是开除党籍,因为他受贿五千元,这是连自己也供认不讳的事实,按党纪规定,是完全应该开除党籍的;第二种方案是留党察看,至少,应该撤销职务。也就是说,考虑到的实际情况,必须撤销他城建局党委书记职务,同时建议市政府撤销其局长职务;第三种方案是严重警告。既然省检察院有这个态度,有这个看法,是否可以考虑从宽处理,给他一个机会。 曹金郎说:这三种方案,提得是处学的,我个人认为,乌谈同志的错误虽严重,是党纪所不能容忍的。不过,省检察院有这个意见,说明他的错误有从轻处理的情节,毕竟,他是为了工作,没有自己塞到腰包里去嘛!现在是改革开放,我认为,还是应该用改革的眼光去看问题,去处理问题,只要是为了工作,为了青云市的经济发展,有些错误,我们可以从宽考虑。所以,我认为刚才傅国民同志提的三种方案中,第三种更加灵活些、现实些。我看,职务还是给他留一留,警告一下算了。 曹金郎的发言,目的想起到先发制人的作用,特别是那些态度不明的常委,用这种方法是很可以被争取的。事实上,曹金郎也觉得乌谈不能保,只是他昨晚刚来过家里,一边说一边哭的,看上去很可怜。乌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犯了错误,他也不愿意看他下台呀。 会场上沉默了几秒种,曹金郎以为乌谈可以保住了,不料,石克伍接下去开了口:我倒是不明白,如果收了人家的钞票,送给上级领导就可以不追究或从轻处理,那么,下次青云市不要查案了,随便哪个局长都可以没事了。傅国民,我提醒一句,这样下去,你这个纪委书记难当的,青云五、六十万老百姓,是要指着脊梁骨骂的。 包伽接着道:我赞成刚才石克伍和宋文侃两位的意见,确实,这件事情我们要慎之又慎,不能草率决定。如果这件事情不处理好,今后下去,青云市委是没有威信的,是不能带领青云人民搞好建设的。它对青云市委的稳定,可能会有一定的影响。 曹金郎看了看这三个人,脸一沉,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对洪一之、傅国民等人说:大家谈,大家谈啊!大家都把自己的观点亮一亮,好好议一议! 洪一之一言不发,何平凡也在观望,傅国民就说:我刚才提了三种方案,不过,就我个人的意见呢,我看是不是折中一下,既要维护党纪的威严,又考虑到实际情况,来个去两头,采取第二种方案。 傅国民本来就是想用第二种方案的,只是不想先开口,因为乌谈这家伙,一直就很狂的,除了曹金郎,几乎谁都不买帐,这种人,他是不会乱保的。再说,保了他,以后纪委会威信扫地的。 何平凡和洪一之听傅国民这么说,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第二种方案不错,还是把他留在党内嘛,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好。 曹金郎本来也不想硬保,他知道这帮人不会任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只是他听了乌谈昨晚一哭,想尽尽力而已。于是,他最后说:既然大家这么说,我看就依大家的,给他一个撤销党内职务处分,并免去其局长职务。我看,乌谈同志这些年来工作还是不错的,对青云市的城建事业是有贡献的,建议把他免去局长后,给他一个正局级巡视员的职务,也算安慰他一下,大家看怎么样? 包伽、宋文侃和石克伍等人,见乌谈的局长免去了,不管撤职不撤职,反正是下台了,也就不再穷追了。至于巡视员,是个虚职,也就由他去吧。大家就都同意了。 曹金郎基本上达到了目的,其实,他早已把今天会议的全过程策划好了,一切都按他的程序进行,并没有出现意外。接下来,他又说道:刚才,大家已把乌谈的问题讨论过了,也给了他必要的处分,应该说,这个处分并不轻,这是常委集体意见,也表明了我们市委反腐败斗争的坚强决心,今后,我们要继续抓紧大案要案的查处工作,深入开展反腐败斗争,加强党风廉政建设,把两个文明都抓好。 曹金郎喝了口水,降低了一个音符,郑重地说:城建局局长免去以后,这个位置不能空,要及时地补充进去,不能因此而影响了工作。我先给大家提个名,凤凰镇党委书记华福同志,在到凤凰工作以后,几年来,凤凰面貌变化较大。我认为,这个同志有开拓精神,工作是有魄力的,政绩也是明显的。建议由他来负责城建工作。 宋文侃一听,差点笑出来。华福这人有政绩?有什么政绩?凤凰的酒饭吃得多,凤凰的女人搞得多。这种人有开拓精神?这就叫做开拓精神?不过,他还是平静地说:华福同志工作是不错的,不过,有不少群众和基层干部反映,他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上次我不是到凤凰检查春耕备耕么?刚好,有个农民找到镇里要打华福,口口声声地说华福把他老婆搞去了,两人正推来推去,唉呀呀,那个影响,实在太差。 曹金郎马上截住他的话,说:生活作风问题嘛,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再说,大家只是猜测,空口无凭嘛!我们要实事求是,对一个干部要负责嘛! 石克伍早就忍不住了,把头一歪,说:华福这个同志,我很早就认识,应该说,一直是比较清楚的。工作呢,有一套,嘴巴也挺能说。不过,问题也不少,刚才宋市长说他有作风问题,我也时有所闻,不仅这些,我的手头还有好几封控告信呢,说他经济上的问题也很多。我本来想把信转给傅国民书记的,不过,我想他那里肯定也有不少了。傅书记,你说呢? 傅国民对这两派人斗来斗去的习惯很看不来,他不想卷进去,最好是永远做个中立者。华福这个人,品质不大好,他那里的举报信为数不少,不过,他并不想帮石克伍说话,石克伍他们,一心想扳倒曹金郎,想自己往上爬,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何苦充当他们的枪弹?于是,他接口道:对,举报信是有几封,不过,我们没有去核实,去年派人去查了一下,也没查出什么大问题。 曹金郎眼睛一亮,说:对,这就对了。纪委书记说话是最讲党纪的,实事求是嘛!没有查出问题,光听人家举报和议论,这能给一个人定罪么?要是偏听偏信,那么诬告的人岂不要得逞? 包伽一看情况不妙,就插进来道:对,实事求是要坚持,不过,多听听大家的意见不会错。我刚刚在报上看了一篇文章,说某厅长在升任厅长以前,群众早就反映其有作风问题和经济问题,可是纪委没有查出什么,他不但没事,还官运亨通,一步步升到了厅长的位置。最后,问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现在都查清楚了,从他当市委书记起,到副厅长、厅长,年年都有错误,毛病越来越严重。这篇文章说道,我们组织部门要慎重,要吸取教训,应该好好查一查,这种干部是怎么提拔上来的! 包伽觉得自己这个例子举得很有战斗力,就接着说:我知道,华福同志不一定有问题,但群众的举报确实年年不断,我们不能不慎重对待,是否看看另外还有什么人选。曹金郎一听,心里点着了一把火,差点要拍桌子了,最后,还是忍了又忍,说:那么,大家看看,还有什么人选? 石克伍道:我个人认为,城建工作不比有些党务部门,工作是实实在在的,业务性很强。所以,是否从本局产生一个,比如,几个副手中,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曹金郎道:副手?几个副手都不大出众嘛! 石克伍笑着说:我看,詹营同志年纪轻、有文化,他所分管的工作,经常得奖评优的。这个人怎么样? 包伽早就和石克伍商量过詹营的事了,他们和宋文侃一起,定下来要在会上力荐詹营的。不过,他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你是说那个詹营啊,那个小鬼啊,不错,你一讲我想起来了,年纪轻轻,挺有水平的,汇报工作思路很清晰,我对他印象挺好的。现在上面要求我们大力提拔年轻干部嘛!我看,这个人不错的,可以考虑。 曹金郎听了詹营这名字,更加气了,好个詹营,平时看他规规矩矩地,本来印象挺好的,还要等段时间用他的,这下好,没想到已经投到包伽一伙的门下去了,我叫你当局长,你做梦也别想!只要我曹金郎在青云一天,就叫你不得志一天。 曹金郎肯定地说:詹营?这人年纪太轻啦!还很嫩啊!他前年还是个处长,才提上来当副局长的嘛!工作是可以的,年纪轻了点,城建局是个重要部门,不是一般的单位,它下面那摊子太大,没有一定的资格和声望,是压不住的。 石克伍又忍不住了,这个曹金郎,就会找借口压人,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华福当局长。他说:年纪轻,更需要锻炼嘛!至少,他现在没有人告状,下面对他印象好,工作又拿得起来,我认为,他比华福强,比华福更胜任这项工作。 曹金郎早就不想听了,转过来看了看何平凡几个,说:大家谈!大家谈嘛!把观点都亮出来,啊! 何平凡本来不想说的,他对争来斗去的东西太厌烦了,他都和人家斗了一二十年了,早就不想斗了。那次包伽来做工作,显然有一起对付曹金郎的意思,他才不买帐呢!斗曹金郎?斗倒了干吗?当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当都当过好几年了,又不是没当过,还不是那么一回事!再说,就是斗倒了他,当市委书记的也是包伽,还轮得到他何平凡?所以,他避得远远地,好几次常委会,对于两派的斗争,他都装作听不见,不拿态度。 不过这一次呢,他是忍不住了。包伽、宋文侃和石克伍几个,老是针对曹金郎放炮,也太不礼貌了,人家一把手嘛,应该尊重呀!他从前当市委书记时,也是市长和一帮人纠集在一起,不择手段地斗他,他太老实,一不小心,就被斗倒了,被排挤下去了,上面叫他当副书记,由市长当书记,市长下面的一伙人,人人都升了一级。他也随他们了,不过,他向上面要求,当副手可以,但不能在当地,要求换个地方,这不,后来就调到青云来了。没想到,青云市也是这么一套,一派一派地斗,真是可恶。 包伽他们的行为,使他想起从前的自己,想起那些犯上作乱的人。于是,他不文不火地说:刚才大家都谈了,两个候选人,我看都是不错的。不过,詹营年轻是年轻了点,我看可以先放一放,下次有其他位置,还是可以用的。是金子总要让它闪光嘛!华福是有些人反映,不过,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看还是可以用的。 此话一出,包、宋、石三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去看他,都呆住了。没想到,何平凡竟帮曹金郎说起话来,前几天,曹金郎还在背后说他的笑话呢,把他说得一文不值,今天,他还好意思帮曹金郎说话! 石克伍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怎么搞的,自己从来不曾提名,今天难得提了个名,竟被否决了,这还了得,今后怎么向下面人交待。他大声说道:不!不行!我坚决反对华福当局长! 这时,包伽和宋文侃也齐声道:不行!我们反对! 石克伍道:不能这样子,应该听听大家的意见,我建议举手表决! 曹金郎看了看何平凡几个,心里有了数,就大声道:好!我同意这样做!现在,请大家举手表决! 曹金郎举手了,何平凡举手了,过了几秒钟,没有动静,石克伍差点笑出来了,这时,洪一之举手了,傅国民举手了!糟糕!另外几个常委,也是墙头草,有的也举了手。很快,就超过了半数。 曹金郎很满意,笑得很坚决,很勇武。他觉得,他胜利了,而且,给包伽他们上上课的机会也到了! 他说:很好!啊,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啊,很民主嘛!大家充分发表了意见,讨论得很热烈,那么,城建局的班子问题,就这样定了,等下办公室马上发文,尽快把班接好,做好稳定工作。 接着,他抬起头,扫了包伽几个一眼,傲然道: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那就是民主集中制问题。民主集中制,是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嘛!我作为一个领头人,我要民主,大家也要民主。刚才,在讨论乌谈同志问题时,我个人认为应从轻处分,可是大多数同志认为不能保留职务,我就同意了大家的意见,没有固执己见,我认为,这就是民主。后来,讨论新局长人选时,我建议由华福担任。有人不同意,态度激烈,言词有点偏执了。最后举手表明,反对的还是少数,这就是不民主的表现嘛!不过,最后还是用举手的办法解决了,这就很好,应该说,会开得很成功嘛! 曹金郎继续道:另外,我还要提醒大家一句,现在外面有人说了,说我们市委常委不团结,闹意见,我就不相信,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这纯粹是造谣嘛!不过,我们自己心里也要清楚,不要因为自己的言行,给人家找到了口舌,这样不好。我们还是要讲原则,讲团结嘛!今后要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凝成一股绳,努力地把青云市工作搞上去。 石克伍和宋文侃一起,来到了包伽家里。一进门,石克伍就大叫道: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 宋文侃道:不行,姓曹的不走,我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石克伍道:得赶快把曹金郎赶走,再不走,下面都是他的人了。我们几个,很快就会架空,没人听我们了。 包伽沉重地说:曹金郎!有两下子!要斗倒他,还真不容易哩。这家伙有点份量的。 石克伍道:我就不相信,我们几个会斗不过他曹金郎! 宋文侃道:曹金郎并没有三头六臂,今天,本来是由我们控制局势的,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何平凡他们几个,竟然也投到了曹金郎的裤档里,真是怪事。 包伽道:他们几个,平时跟曹金郎也搞不来的嘛,这次怎么会倒到那边去呢?这里面可能有问题。 石克伍道:还会有什么问题,是何平凡神经有问题,他什么人不好帮,竟然帮曹金郎。而曹金郎是最看不起他的人。他再这样下去,官还要小下去,到了明年,曹金郎可能会给他个局长干干呢! 包伽和宋文侃苦笑了一下,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第二十六节 市府办一个副主任早就出去当了局长,二处处长当了副主任,工交副市长陆占山的秘书当了处长,这样,他的秘书就要再补一个进来。听说,新的秘书已经物色好,就要来上班了。 黄三木很羡慕市府办的这些秘书,就像是吃了四川888饲料的肉猪,一天一个个儿地往上长。今天处长,明天副主任,后天局长。他就很想到市府办去,也弄点肉长长,可是,自己是个打字员,人家怎么会想到你呢?再说,想当秘书的人又多,竞争又激烈,如果没有盛德福那一手,不轰点炸弹进去,怎么能成功?唉,算了算了,黄三木想,我这一辈子,看来是没希望了。 郑南土拿了份材料来打,发牢骚说:烦死了,材料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不要说你打打烦,我写写都够烦了。真没意思! 黄三木知道郑南土也不得志,就试探道:郑秘书,你干嘛不换个单位呢?到市府办当秘书不是挺好的么? 郑南土道:哼,那种地方,轮得到我么?这次要是要个人,不过,人家早就看准这个地方,听说,人都已经来了。 黄三木问:这个人怎么进得来?他是不是有什么路子? 郑南土道:有没有路子我不清楚,听说是下面局里调上来的,是西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文章写得还可以。黄三木一听,西州大学中文系,心里一惊,这个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青云市的年轻人,数量并不多,他就戏言道:不会是姓邓的吧? 郑南土眼睛一瞪,道:呃,你怎么知道,是姓邓,叫邓四边什么的。 黄三木又呆住了,差点没叹出声来,道:原来是邓汜边,这个人呀,是跟我同一批毕业的,当初一起在杨家埠养鱼场呆了一年,太熟悉啦! 郑南土道:噢,是这样。这个人怎么样?水平怎么样? 黄三木道:究竟有多少水平,我也不清楚,个子矮矮的,看上去很不起眼。不过,也许他最近这段时间,水平提高很快吧? 郑南土摸了摸电脑屏幕,说:我听说,在杨家埠那批大中专学生中,你是最出挑的一个呀?你是大学里的高材生,系团委书记,表现挺好的,所以我们石部长才把你选到这儿来。黄三木叹了口气,说:别提啦,在我们那批学生中,我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了!你看,我整天躲在打字室里,没完没了地打呀打地,真是比车间里的工人还不如呢! 郑南土拍了拍黄三木的肩膀,安慰道:小黄,也不要太悲伤,我们还不都是一样。在这种地方呆下去,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否则,说不定哪天早上,我们就都发疯了!黄三木双手按着键盘,不停地打呀打,渐渐地,他就觉得自己也成了一部电脑,一部机器。作为单位里的一部电脑,一部机器,一天天在不停地运转,这也罢了,可他又要有思想,又要有感情,真是痛苦。黄三木多么希望自己干脆就做了一部机器,从此再也没有思想,再也没有感情啊! 晚上,黄三木因为材料多,仍在打字室里加班。只要单位里人少,他通常是把打字室的门半掩着的,晚上没有人管,当然就关着了。他怕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怕这些人进来看他,看一个大男人在打字,一个大学生在打字,这是一项多么没有出息的工作,这是一个多么没有出息的人呀! 有人敲门。开起来一看,一个矮小的鬼精头,张着一张大嘴,笑得都认不出了。等他嘴巴合拢了,黄三木才大叫一声:邓汜边! 邓汜边就钻进了打字室,坐下来聊了。黄三木惊问道:你这家伙,真有两下,听说调到市府办来了? 邓汜边说:嗯,你的消息真灵通呀。 黄三木问:给陆占山当秘书?这下可风光啦! 邓汜边又笑眯了双眼,说:有什么风光,还不是和原来一样,搞搞文字工作嘛!只不过换了个单位罢了。 黄三木骂道:别这么虚伪了,啊!刚刚上回我们还在一起准备做生意,卖明信片的,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就钻到下面这块风水宝地来啦?说说看,你有什么经验?邓汜边道:经验是没有的,想法是有一些的。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也不瞒你说。很早就听人说,在这个世上,有本事的人可以干各种各样的工作,要是你什么本事没有,不妨去做官试试。你知道,我这个人呢,不像你这么能干,完全是个没有用的人。以前在学校里,我想考研究生,可惜没考上,毕业以后,我年年都考,还是不行,后来,我钻研经商之道,想弄点生意做做,可是,做了几次生意,都没做成,就包括上次推销明信片,根本就打不开销路。我仔细想过了,搞学问不行,做生意不行,没办法,只好想办法做个官试试看。于是,我就把当年考研究生和学做生意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这个上面,终于就调到市府办当秘书了。你一定清楚,当市长秘书是一条捷径。 黄三木道:我真佩服你,可是不知为什么,虽然我也在努力,也想了很多,可老是觉得自己被捆在一个包袱里,左冲右突地,就是打不开一条通道,找不到一线光明。 邓汜边道:黄三木,你比我们这些人,都聪明,我觉得,只是你还缺乏社会经验罢了。只要你把社会上的这一套研究通了,研究明白了,我相信你比谁都有前途。 黄三木叹道:你快别这么说了,我就差点没上吊自杀。在这种地方,这么没完没了地干下去,还会有什么希望,什么前途呀! 邓汜边道:树挪死,人挪活。黄三木,我建议你还是动一动为好。你在这里再呆下去,恐怕确实不行,关键是石克伍对你有了成见,而石克伍这个人,平常是挺好的,可一旦对一个人有了成见,那是很难改变的。你在这里干死了,也没用。你应该好好动脑子,想办法换个单位。 黄三木沉思了会儿,说:你这一说,我倒有点明白了。是得换个单位。不过,邓汜边,说实在的,我一点信心也没有。好在你是我的朋友,你们将来有了出息,大概不会忘记我吧。我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盛德福,在市委办当秘书,做了洪一之手下的红人;一个是你,在市府办当秘书,以后就是陆占山的得力助手了。不管你们哪一个,以后当了局长、长,都要拉我一把,我巴望着你们早点上去,早一天把我救出苦海,别让我在这里再吃这种苦头了!邓汜边道:三木,你放心,我邓汜边没出息就算了,只要我有了出息,我是一定会帮你的。现在我们都还年轻,忍一忍吧。 黄三木一个晚上没睡,他想到了童未明,也许,童未明可以帮他。 童未明是市财税局局长伍一发的外甥,又是黄三木的好友。黄三木希望童未明能够从中撮合,把他介绍到他舅舅手下去。财税局是市里最吃香的几个部门之一,到了这个单位,又有朋友的舅舅做靠山,一定不会埋没了他的。 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童未明了,黄三木给他拨了电话,约好晚上见个面。童未明说晚上刚好有空,叫黄三木下了班就来,到他这里来吃晚饭。黄三木到了童未明所在的青云镇政府门口,童未明已在那里晃荡了,嘴里刁了根香烟,穿着很有些潇洒。 童未明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上前握住黄三木的手,说:走,到那边去吃。 黄三木跟了童未明,来到镇政府附近的红云酒家。 没想到,童未明竟开始阔起来了,坐进小包厢后,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甩在桌子上,然后抖出一支给黄三木,帮他点着了。 老板娘端来菜谱,童未明很熟练地报了五个菜,一个汤,要了三瓶啤酒。很快,两人就开始干了起来。 黄三木问:童未明,你常来这儿吃饭? 童未明道:唉呀呀,食堂里伙食差嘛,有时就到这里打个牙祭。 黄三木问:现在是不是升了官了? 童未明就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黄三木。黄三木一看,上面的职务是:青云镇农业办公室主任。 黄三木惊道:难怪啊,你这家伙,我说现在怎么就有这个派头,原来真是升官了。唉呀呀,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有本事,童未明,现在邓汜边已经做了陆占山的秘书了,你呢,又做了农办主任,你们以后可别把小弟给忘了啊? 童未明喝了口啤酒,笑道:邓汜边这小子,现在是红起来了啊,不过他倒没忘记我,我们在这个地方,已经吃过两次了。黄三木道:有出息的人呢,就喜欢找有出息的玩,以后呢,可以官官相护。对没有出息的人呢,就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童未明道:这是什么话?我们之间,是谁跟谁呢? 黄三木道:童未明啊,我今天来找你呢,是要你帮忙的。 黄三木就把自己在部里的处境和想调出去的愿望谈了。童未明说:要说单位呢,你们部里也是挺好的,干得好,也是有出息的。可惜你以前那件事,跟斗不小,后遗症太大了。换一个单位,对你更有利一些。不过,现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好单位呀,好的单位又难进。黄三木道:我别的单位不想去,就想去你舅舅那里。这个忙,应该帮一下吧? 童未明道:财税局?财税局现在搞文字的人倒是蛮需要的,不过,这个单位专业性较强,不是专业出身的人,在那里很难发展的呀。 黄三木道:我不要搞什么专业,搞搞文字就可以了。 童未明道:既然这样,我可以帮你说说看。不过,你可要记住以前的教训,搞文字,要慎之又慎,可不要随便写文章揭老底哟? 黄三木苦笑道:那哪能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这种文章,我是再也不会写了。以后啊,我专门写正面文章,专门歌颂你舅舅,反面的东西,保证一句也不写,怎么样? 晚上,童未明就把黄三木带到舅舅家去了。童未明向舅舅介绍说:这是我朋友,黄三木。 伍一发局长热情地握住黄三木的手说:黄三木?知道,知道,我外甥提起过你,不错啊,小伙子,是应该来玩玩嘛! 伍一发叫夫人拿出水果招待,问石克伍对他怎么样。 黄三木说石部长对他很一般,原先是叫他搞收发的,现在叫他打字。 伍一发惊道:打字?把一个大学生放在单位里打字!这石克伍,真不会用人!我就知道,在他手下干,是不会有出息的,是人才他不会用,不是人才他倒用了不少。唉,当然,我也不好乱讲他喽! 童未明道:舅舅,黄三木想换个单位,你看看,你们局里是不是要人。他的文字能力是不错的,你上次不是说还缺一个秘书么? 伍一发道:对,对,我这里是还缺一个秘书。现在单位里文字好的人难找啊。既然未明介绍,我就相信不会错的,你尽管来就是,我不会像石克伍那样亏待你的。不过,到这里来以后呢,也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搞文字是很辛苦的,文字上要求又高,马虎不得,要干好也不容易。当然,只要你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啊! 伍局长热情地叫他俩吃水果,还给递烟抽。他高兴地看了看童未明,对黄三木说:我这个外甥啊,还可以,啊,现在已经做了农办主任了,他当时想到市委办,市委办主任余坦,我们是老朋友嘛,要去那里干,还不是一句话。但我劝他,还是到基层去好,在基层干,更能锻炼人,进步更快。你看,现在不是进步了么? 伍局长对外甥说:镇里面已推荐你当委员了,农业工作很重要的,青云镇又是第一大镇,农办主任担子也挺重的。等上面批下来,你就是镇委委员兼农办主任了。我跟曹金郎书记提起过你,他说了,镇委委员嘛,没问题的。总之呢,你们年轻人呢,要好好干,不要太心急,太心高,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你们有文化,都是大学生,今后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你们一定会比我们强的。 伍局长又对黄三木说:你的事,我会跟石克伍谈的。关键是他要肯放人,肯放人就没问题了。我是欢迎你的,啊。他这个人,平时难说话,不过,我会努力的。你是童未明的朋友嘛,我不帮你,他会怪我的哟,啊? 第二天,市里开一个重点工程论证会。在会议室门口,伍一发握住了石克伍的手,说:石部长,我刚要找你呢,有件事情想请示一下。 石克伍一向不把伍一发当好人,因为他一直眼红他这个部长位置,不过,见了面还是客客气气地。他就笑着问:有什么事啊? 伍一发就把自己局里文字工作情况说了,提出想把他们部里的黄三木调来搞文字,请他照顾一下,看看行不行。 伍一发知道他和石克伍关系不佳,但他相信,他提的这个要求,石克伍不一定会拒绝,因为这是一个互相搞好关系的好机会。通常,在两个不和睦的领导之间,有这种需要互相照顾的小事,反而比关系好的领导更容易解决。 不料,石克伍不吃这一套。特别是这个黄三木,当初写了那篇文章,就成了他们这帮人向他进攻的武器,他的印象太深了,怎么忘也忘不了。再说,黄三木现在正把他压在这里,要是跳到伍一发那边去,不是更增加了那边的力量?到那边以后,他们必然会重用黄三木,因为黄三木毕竟是大学生,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会不断成熟起来,到时候,他就会成为曹金郎、伍一发手下的得力干将,共同向他石克伍猖狂反扑,那就等于放出一只虎崽子,等他长大了来吃他,这是绝对不行的。 石克伍笑道:伍局长,你还真有眼光啊,小黄可是我们单位的人才啊,你这不是来挖我墙角么? 伍一发笑道:人才?嗯,石部长,你不是把他放在那里打字么?既然叫他打字,还不如让他帮我们搞搞文字吧。至于打字员,我帮你们找一个,保证你满意。 石克伍道:打字?我怎么会让他打字?这只是暂时的,因为打字员身体不好,让他暂时代一下,是暂时的嘛!像这样的人才,我怎么舍得让他出去呢?我们只是暂时压一压他,以后是要派用场的。伍局长,你要是喜欢他,想用他呢,你尽管放心,像这样的人,我一定会好好栽培他的,啊 第二十七节 黄三木在打字室里没完没了地打字,不再有什么希望了。要想调一个单位,也是不可能的。他这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这里的奴才了,确确实实是这里的太监了,而且是被买来的奴才,被买来的太监,连自己的人身自由也没有了。他以为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是人才流动时代,没想到,当官的权力竟这么大,他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捆在这里,把你吊在这颗树上,让你不得不放弃任何希望。 想到这里,他开始可怜起自己,几滴泪水,就湿湿地淌了下来。曾几何时,他那么狂傲,那么自信,以为自己是个不会流泪的男子汉。自从邹涟离开以后,他却变得这么伤感,这么容易落泪。人,是多么脆弱啊,是多么经不起打击啊,心爱的女孩飞走了,事业上的幻想破灭了。他就成了一个最脆弱的人,一个毫无反抗力的人。 好在现在认识了邵颖,才稍稍填补了些空白。失去一个女人的痛苦,只有另一个女人可以弥补,至少,是可以弥补一些的。邵颖是个很性感的姑娘,又那么喜欢他,他已经好几次从她那里得到真正的欢乐了。不过,这个人有些怪,有些不可思议,黄三木心里也常常觉得不踏实。他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 终于,任萍进了打字室,关上门,偷偷地问:小黄,听说你最近和邵颖谈起来了?就是那个交通局的邵颖? 黄三木奇怪她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又不好骗她,就点了点头。 任萍扭曲了一张脸,痛苦地说:唉呀呀,小黄,你上当啦! 黄三木一惊,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忙问怎么回事。任萍压低嗓门,神秘地说:你不知道?邵颖这个姑娘不可靠啊,她是交通局长高孚雨的姘头! 黄三木目瞪口呆地,说不出一句话。任萍继续道:小黄,我看你在单位里蛮老实的,不想看到你受骗上当,你想想看,你一个大学生,一个机关干部,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什么样的姑娘不好找?为啥偏要找这么一个人呢!你要找对象,也要事先打听打听,找这种人,你也太没有名气啦! 平时,黄三木对任萍印象挺差的,不过,他相信任萍说的是真话,她没有必要编出这种谎言来吓人,因此,对她还是挺感激的,他动了动脑子,说:我不知道,真谢谢你啦,不过,我和她只是刚刚认识,没有几天,还谈不上是朋友,如果真是这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和她谈的。 任萍满意地说:对,这种人,要早点和她分手,越早越好,否则,等到外面传开来了,你的名声都会让她败掉哩! 任萍出去后不久,金晓蓉进来了,她帮黄三木买了五盒打字机上用的色带。由于金晓蓉身体的原因,加上两个人工作倒了个位,黄三木和金晓蓉的关系疏远了些。不过,金晓蓉并不算坏,她不想打字,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也不是有意要害黄三木,她曾说过:本来,单位里是可以另外调个人进来打字的。这种安排,对你对我都不利,我也没有想到。不过,说真的,不管他们怎么安排,反正,我是死也不给他们打字了。 黄三木觉得,金晓蓉还是比较可靠的,也是挺关心他的,就叫金晓蓉坐下来,偷偷地向她请教了。 黄三木问她有没有听说过交通局邵颖这个人。金晓蓉说知道的,这个人也有点认识的,听说,这个人和局长高孚雨关系有点那个,不过,具体细节不是很清楚。反正,舒兰亭那个局长老公,花得狠,被他那个过的女人,在局里面是很多的,外面也不少。 金晓蓉问他干嘛问起她,是不是有人把她介绍给他。 没想到金晓蓉一猜就猜对了,黄三木叹道:唉,真没想到,原来真有这么回事,我还蒙在鼓里呢!不过,我也是刚刚认识的,还谈不上什么朋友,所以,我到你这儿打听一下,看她为人怎么样。既然是这样,我以后也有数了。 金晓蓉就问:黄三木,我感到奇怪,你这个人,平时很少跟人家打交道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黄三木就老实交待说:就是上次啊,我在舒兰亭办公室里看到交通局办公室主任石兰,石兰就说要帮我介绍个朋友,后来,我就在她家里认识了邵颖。 金晓蓉痛苦地说:唉呀呀,小黄,你上当啦! 黄三木一听,金晓蓉这话跟任萍说的怎么这么像,就奇怪了,问: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金晓蓉道:你知道石兰是谁?她是舒兰亭的表姐呀!她们俩呀,是设计好要你上当的,你这个傻瓜,还好早点清醒过来。 黄三木问:设计好的?这是什么意思? 金晓蓉开导道:石兰是舒兰亭的表姐,她当然要帮舒兰亭啦。你知道,高孚雨专门在外面搞女人,家庭关系很差,舒兰亭多次和他闹离婚,都没有成功,主要是贪他的地位和金钱,不是很彻底地想离。于是,就想尽办法打击那些和高孚雨乱搞的女人,最好是把她们赶走以后,让高孚雨死心踏地地与舒兰亭过和好日子。 金晓蓉继续道:石兰就来帮她啦?怎么帮呢?因为现在高孚雨和其他女人来往得少了,主要就是一个人,就是邵颖,她是他最固定的姘头,可以说是长期承包了。舒兰亭只要把这个人解决了,心里就舒坦了。于是,她就请石兰出面,帮助她找对象,女孩子嘛,只要找到对象,有人管了,就不会那么乱来了,有哪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呢?况且邵颖也确想找个男朋友,只是找了几次都因为人家知道她底细后没有成功而已。这样,舒兰亭就看准了你,她就把石兰叫到办公室里来,两人一起挖了个陷阱等你,你就过去了。 黄三木道:这个世道竟然这么险恶? 金晓蓉道:比这险恶的还有呢!你和我讲了这件事,我就对石兰的情况更清楚了。其实,舒兰亭也是枉费心机,就是你和邵颖谈了,就是邵颖改过自新了,她还是捞不到一点点好处。 黄三木问:这又是为什么? 金晓蓉道:这还不懂?感情这东西,勉强得来的么?高孚雨是个很花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他又那么有权有势,就是邵颖不跟他,他要找个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无非换个人而已。再说,舒兰亭自己其实也上当了。 黄三木更傻了,问:她自己也上当了?! 金晓蓉道:且听我慢慢道来。你知道石兰是什么人?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她也不是好东西!以前,石兰在乡里当妇女干部,就和人家乱来的,后来她的表妹夫当了交通局局长,她就来求表妹帮忙,舒兰亭就叫老公把她调到交通局坐办公室去了。不料,这个石兰长得有几分姿色,生性又挺风骚,高孚雨和她一搭,两人就搭上了。成了一对野鸳鸯。有一段时间,除了舒兰亭不知道,机关里的干部,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石兰从高孚雨那里得了不少好处,要钱有钱,要房子有房子,还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后来呢,办公室里又调来了个人,这人就是邵颖,她年纪轻,当然比石兰有吸引力了,而且生性也挺风骚的,很快就成了高孚雨的姘头。这下,石兰就失了势。有一段时间呀,传闻石兰和高孚雨闹翻了,高孚雨要免她的职务,把她调出交通局。后来不知为什么,高孚雨又没这么干。 黄三木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金晓蓉道:现在,舒兰亭要石兰帮忙,帮邵颖找对象,石兰当然求之不得啦。只要邵颖有了对象,不再和高孚雨好,那么,高孚雨岂不成了她的人了? 黄三木悟道:难怪石兰那么有钱。 金晓蓉道:邵颖也有钱呀,她比石兰派头更大,你一定看到了,她都配上大哥大了,活像一个女领导。 黄三木道:是啊,我当时看了也奇怪,她怎么会有大哥大呢,我们石部长都还没有配上呢! 金晓蓉道:交通局当初就四部大哥大,三个局长一人一部,另外一部就是邵颖了。而当时的邵颖,还是办公室里的收发,根本就没有什么职务,她配大哥大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联系方便?为了随时联系上以后,凑到一起干那桩勾当! 黄三木道:现在她是服务公司副经理了,这个人做生意是不是确实有点本事呢? 金晓蓉鄙夷道:有屁个本事,除了卖身还会有什么本事!要做生意也只会做皮肉生意。她这个人呀,交通局里面谁不知道,狂傲得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似的,在背后,没有人不把她骂得狗屎似的。原先,大家都在议论她,特别是大哥大的事情,有些老干部都在骂高孚雨,认为配得没有道理,因为她是一般干部嘛!高孚雨想了个办法,把她调出办公室,放到服务公司当了个副经理。其实,她什么事也不干,光拿工资奖金,还借这个副经理之名用大哥大。可是,服务公司的经理还没有大哥大呢!这个副经理倒用起了大哥大,交通局的人就又笑高孚雨了,认为他还是没有安排好,还是不能自圆其说。 黄三木就好几天没去找邵颖,邵颖耐不住了,晚上,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自个儿到邮电招待所来找黄三木了。 黄三木被她的皮肉所迷,并没有像喜欢邹涟那样地喜欢她,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是再也不可能存有丝毫爱意了。不过,邵颖这东西,生得就是性感,就是风骚,黄三木忍不住还是有点骚动,对她的一身皮肉,一下子还是舍不得放弃。 邵颖问道: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来找我玩? 黄三木说:最近单位工作较忙,自己身体又不太好。 邵颖就充满爱意地说:身体不好,也应该打个电话给我呀,你想吃点什么,我还不马上给你买来?真是个小傻瓜! 说完,她就从皮夹里掏出两张四老头,说:今天我没买东西,这点钱你拿去用,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以后呢,你尽管到我那儿去吃,食堂里伙食太差了,没什么营养的。到我那儿,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会给你做的。 黄三木听她这一番话,着实感动了一下,叹道: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个人呢,其实也是挺好的。 邵颖就笑了,说:本来就是挺好的嘛!我告诉你,等你娶了我之后呀,更知道我好呢!我一定努力做个贤妻良母,把你服侍得好好的,养得胖胖的,让你觉得自己的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 黄三木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一把搂住了邵颖,开始亲热起来。邵颖已经很熟悉他的动作了,任他如何亲热地拔弄,最后,两人又上了床,发疯一般地做爱。 完事之后,两人就平躺在床上,身子还是光裸着的,紧紧地贴在一起。邵颖很满足,也很兴奋。她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脯。过了一会儿,邵颖甜蜜地问道:三木,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呀? 黄三木装作没听清,问道:什么? 邵颖就又重复了一遍。黄三木说:娶你?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婚姻是终身大事嘛,应该好好考虑才是呀。 邵颖气道:噢,原来你是在玩弄我啊,都已经这样了,还说没考虑过,等你考虑好了,我都七老八十了。 黄三木顾自己躺着,不理她。邵颖就更气了,推了他一把,道:黄三木,我问你,你究竟喜欢不喜欢我,请你说说清楚。 黄三木还是不理,邵颖就骂道:原来你也是个坏东西!干了这种事情,竟然一点都不负责任。你究竟算不算个人?! 黄三木被她烦不过,就忍不住想起要说那件事了,道:不是我不负责任,其实,我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可是,是你自己不对呀,我们认识以后,你不该把那件事情瞒着我呀? 邵颖吓了一跳,问道:瞒着你?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黄三木道:不要再装下去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说说清楚,你和高孚雨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颖一听这句,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黄三木见她是有些伤心的样子,就劝道:也别哭这么凶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哭也没用啊。别哭了,啊! 邵颖稍稍止住了哭声,泣诉道:你也听说了,我也不想瞒你了。我和高孚雨,以前是有那回事,可是,我也是被迫的,是迫不得已的呀!是他欺负我,我没有办法啊! 黄三木就问:他究竟怎么欺负你,你说说看。 邵颖用一双泪眼看了看黄三木,说:你可不能看不起我,我是没有办法的。当初我在乡下工作,很想调到青云镇来,刚好,高孚雨到乡里来,我们就认识了,他答应帮我调到青云去,叫我有空到他家里去玩。我就到他家去了,刚好他家没有人,他说,只要我对他好,他一句话就可以把我调到青云。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他笑咪咪地靠了过来,后来就强行把我那个了。 说到这儿,邵颖又哭出了声,过了一会儿,她继续道:我的悲剧,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后来,他把我调到了局办公室,搞收发。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我和他干那种事情。我力气没他大,又看他是局长,有权有势地,就让他欺负了好几次。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拒绝了他,他就开始软硬兼施,说有本事把我调来,就有本事叫我回乡下去。他还说,只要顺从他,要什么就有什么。后来,他就给了我很多钱。就这样,我就被他霸占了两年多,我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黄三木道:原来是这样。可是,你以后有了老公,他还是要欺负你怎么办呢?难道你要让人家戴绿帽子? 邵颖咬了咬牙,坚定地说:不!不会的!我已经和他说了,我不会再和他这样下去了。他要是想把我赶走,没这么便宜!我说了,我会杀了他的! 黄三木道:其实,我是很同情你的,可是,你知道,你们的事情,在青云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如果我娶了你,连我也会遭人议论的,人言可畏啊!这种事情,人家又是那么感兴趣! 邵颖抓住黄三木的胳膊,求道:黄三木,你不能抛弃我!你不能这样!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非常非常爱你!高孚雨这家伙,我恨死他了,我一看见他就恶心。可你不一样,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我也是个人,我不是个怪物,我也有感情,也需要感情,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需要你爱我!三木! 黄三木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唉,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会和你结合的,请你原谅! 两人一边说,已一边穿好了衣服。 邵颖紧紧地抓住黄三木的胳膊,说:不!你别这么说!我要你!我一定要嫁给你!你不能这么残酷! 黄三木道:邵颖,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虽然,我不能说十分爱你,可也确实有些喜欢你的。要是没有高孚雨这件事,我会越来越喜欢你的。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可是,现在我们不可能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邵颖道:不!不要这样!你不能因为我过去的错误,就把我全部否定了。只要你跟我好,我会让你幸福的,我有钱,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好。只要你娶我,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把什么都奉献给你,好不好?三木! 黄三木道:你别这么激动,只要你改过自新,重新开始生活,我相信,你会找到幸福的。我黄三木很普通,很没有出息,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更理想的人的。邵颖道:不!我谁也不要!我就要你! 黄三木道:邵颖,我们就做个普通朋友吧。我说过了,结婚是不可能的,以后你有空,尽管来这里坐坐,我们可以聊聊天,可以互相解闷,我们都是一些可怜的人。 邵颖擦了擦眼泪,问: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定,不要我,那么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和我干这种事? 黄三木道:你骂我吧,我可能是很卑鄙。我就实说了,我很烦恼,很失意。不过,这方面的需求,我也很强烈。特别是在你面前,我每次都很满足。在这方面,你确实使我很幸福,所以,我对你也是有一定感情的。你在这方面确实与众不同。可是,我又不能和你结婚,只能和你做个普通朋友。 邵颖道:做普通朋友?还可以干这种事情么? 黄三木道:那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反正我一下子也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哪个女孩能看中我,只要你愿意,你尽管来找我,也可以干这种事情。 邵颖想了想,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结婚不结婚无所谓。既然你有这方面的欲望,认为我与众不同,那么,我就满足你吧。我把自己的这个长处,全部地奉献。 第二十八节 盛德福到市委常委会议室找洪一之时,帮常委们解决了一大难题。 那天的常委会,是传达上级有关精神。曹金郎书记在念一份文件,这份文件里,讲到一位上级领导的指示,这位领导姓邓名磊。曹书记认得邓字,却认不得磊字,想跳过去不念,又不行,因为这位领导是大家的顶头上司,刚刚上任的,迟早是要把这个字学会的。曹书记平常都挺傲的,不过,对个把不认识的字,倒不是很在乎,于是,就把文件递给了市长包伽,说:这个字,看上去很面熟,一下子想不起来。 包伽看了看,也学着道:似曾相识啊,就是叫不出来。 宋文侃不耐烦了,问:究竟是什么字呀?怎么写的? 包伽道:难倒不难,就是三块石头,上面一个石,下面并排着两个石。有没有哪位先生认到的? 石克伍道:三个石,这个字倒是有点怪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要是见过一面,通常我是不会忘记的。 洪一之躲在一边偷偷地笑了,他笑这些人平时老爱笑他念错别字,这回好了,这么简单的一个字,竟没人认得。他真想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个字大声地念出来,可惜,这个字偏偏也不认得。 十个常委中,有一个出差未回,总共是九个到会。可是,大家都沉默不语,或者摇摇头,说:呃,这个字啊,就是叫不出来。 正在难堪时,盛德福盛秘书进来了,他要告诉洪一之一件事,洪一之要他马上落实并回话的。洪一之听他说了那事后,就问盛德福道:小盛,这上面一个石,下面两个石,是个什么字呀? 盛德福就说了出来。洪一之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变调道:对,这个字我本来就认识的嘛,就读来嘛!来来来!我怎么就忘了呢! 盛德福见洪书记这么激动,又是一个字的小事情,也不想再去纠正了。就走出了会议室,刚好,市委办副主任高德才和综合处长刘金才经过这里,就问会议室里在说什么,盛德福就把这事向两位汇报了。过几天,机关里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机关干部水平高,在互相转述的过程中,有人把这个故事概括出了个题目,叫做:三块石头难倒九个常委。金晓蓉把这故事告诉了黄三木,黄三木就去问盛德福,在人武部招待所里,盛德福就把这故事的详细情节向他作了通报,黄三木大笑了。盛德福向黄三木谈了发生在领导层中的一些趣事,他说:最有趣的,就是卫生局长张昂的餐巾故事了。 黄三木从小爱听故事,他对餐巾故事就很好奇。 盛德福说:卫生局的定点餐厅,就是青云江边的雾中月餐厅。局里面有什么客人,都是放那儿招待的,平时吃饭,只是记个帐,过几个月,由办公室去结帐。这个张昂,有客人就接待客人吃,没客人就带着老婆去吃,几乎天天都泡在这个雾中月里。这个雾中月,有个高雅的习惯,就是在客人用餐前,要发一条滚烫的餐巾,也就是一条白色的毛巾,给大家揩揩手什么的。有的客人用完后放在原处,有的呢,用完带回去,餐厅里都是允许的。因为这餐巾上面写有广告语和餐厅的电话号码,是有广告性质的。 黄三木点了点头,说:嗯,我好像看到过。 盛德福抽了口烟,继续:张昂这人呢,可能是贪了点,每次吃完后,都把餐巾带走,家里面就堆成高高的一堆了。他老婆就把这些餐巾到处送人,送给爸妈、兄弟姐妹,可还是处理不完,怎么办呢,她想出了个主意,因为这毛巾较厚,质量又好,她想,用来做内裤倒是一流的。于是,她就亲自动手,稍稍加工,就给两夫妻做成了几十条内裤。张昂觉得这种短裤穿起来舒服,渐渐地,家里面那些旧短裤,都淘汰了,最后全部统一成清一色的雾中月餐巾短裤。 黄三木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盛德福说:好笑的还不是这个,是在后面。终于有一天,张昂家里不知怎么搞的,晚上失了火,家里烧起来了。邻居纷纷赶来救火,帮助往外面拿东西。那天,洪书记吩咐我去通知他第二天下乡,我刚好也进去帮他一下,一走进房间,就见两只白乎乎的东西躲在桌子底下,一动一动地。我凑过去一看,就看见两块白布。每一块上面,都写着一行红字。一块是:山珍海味;一块是:欢迎品尝。 黄三木问:这是怎么回事? 盛德福说:我也感到奇怪呀,这时,两块白布一晃,桌底下就钻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穿了山珍海味的张昂,另一个是他老婆,当然是欢迎品尝了。原来,他们两个都没穿衣服,只穿了条短裤,正在慌乱地收拾什么东西呢! 盛德福哈哈大笑时,黄三木已经笑出眼泪了。 黄三木知道盛德福对高层的东西比较了解,就问他关于石克伍的情况,市里面其他人是怎么看的。盛德福就压低嗓门,像做贼似地轻轻说:你们那个石克伍,是包伽他们一派的,他们和曹金郎是两派的。以前我只是听人家说过,现在,我自己也看出来了,洪一之说话的口气,也像是对他们有看法。在我们青云市,何平凡、洪一之他们几个,是比较正派的,作风要好一些,他们不喜欢斗来斗去。另外两派想拉他们,争取他们的支持,可他们都不买帐。洪一之常说:我都这一把年纪了,你们还会把我怎么样? 黄三木问:那么曹金郎和包伽他们几个,究竟怎么样?他们这样斗来斗去,上面就不来查他们,不来管一管么? 盛德福道:上面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呀,再说,这又不是明争,大多属于暗斗,表面上看去,往往是一团和气的。这些人,都是上面提拔起来的。都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也不能说他们怎么坏。人无完人嘛!起先呢,青云市矛盾也没这么多,自从曹金郎执政以后,他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把一些能力较差、问题较多的局长撤了好几个,把自己认为能力强、关系又好的人弄了一批上去。这样就得罪了包伽他们几个,因为这些下去的人当中,有好些是包伽他们的人,可以说是伤了他们一下。后来,经常为人事上的一些问题,发生矛盾。逐渐地,就形成了两派人。现在,矛盾已经很深了,我也发现了,这种窝里斗的行为,确实影响了工作,我们青云市为什么经济上不去,和这个不是没有关系的呀! 黄三木问: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些? 盛德福道:具体的也说不清,太多了。你光听听我们青云市流传的顺口溜,就有数了。这些顺口溜,都是互相编出来对骂的。 黄三木惊道:编顺口溜骂人? 盛德福道:你没听说过?市里有几个大工程,不是包伽和宋文侃他们负责抓的么?东面是二十五层的青云经贸大厦,西面是青云游乐中心,南面是工业开发区,北面是居住小区。据说,这几个大工程,包伽和宋文侃几个是决心好好干一下的,而且在大会上发了言,表了态的。有一次,宋文侃酒喝多了,说这几个工程要快速、高效地完成,争取个个夺优。他说,不能像以前曹金郎那样,几个工程一拖三五年,有的还包给亲戚去做,质量低劣,被群众指着脊梁骂。我们决不能学他的样。他说:四个项目不夺优,我就回家卖红薯。 盛德福继续道:当时在场的,刚好有个是曹金郎的亲信,马上就向曹金郎汇报了。于是,曹金郎就开始拆他的台,其他一些部门负责抓的工程,他全力支持,资金充足,政策配套,可以说真的是快速、高效。而这四个大工程,因为是市里专门成立班子,由宋文侃当总指挥的,他就找出种种借口打压,抽掉资金,不给政策,让一些部门里的亲信一起抵抗。很快,宋文侃就完蛋了,这四个工程,现在没有一个完成。 黄三木道:难怪呀,我说这几个工程怎么就迟迟上不去呢! 盛德福道:你当然看见了,东面的经贸大厦,刚好挖了个地基,因为没有资金,这个深挖下去的地基就积满了水,时间长了,一些人就在里面养了鱼,变成了鱼塘;西面的游乐中心,土地是平出来了,也没资金了,刚好附近有个小学,校长就借这块地划起了白线,每天早上,学生们就在上面做广播*,上体育课,这里成了一个*场;南面的工业开发区,范围更大,自从办了一家胶鞋厂后,再也没有厂办进来,空荡荡地,飞机都好开了;北面的居住小区,一幢房子都没造,附近造房子的,就把什么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成了个垃圾场。 黄三木道:窝里斗真是害死了啊!要不是我上次吃了一次苦头,这件事,我非写篇文章好好骂一骂。 盛德福道:百姓是苦了,曹金郎却笑了,他就叫人编起了顺口溜,讽刺宋文侃。你一定听说了,很生动、很形象的: 东面一个养鱼塘,西面一个大*场; 南面一个飞机场,北面一个垃圾场。 盛德福见黄三木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又道:还有一句,是更直接讽刺了: 宋文侃,就会侃,四个项目乱一摊。 黄三木道:那宋文侃不气坏了?我原先也听说过几句,记不全,没想到这些话是讽刺宋文侃的。 盛德福白了他一眼,道:你整天躲在办公室里,当然记不全了。现在青云镇幼儿园里的小孩,都背得很顺口了。宋文侃气是气,不过他也有对付曹金郎的办法,因为,包伽支撑着他,而且,他们几个下面,也有一帮智囊团哪! 黄三木问:曹金郎也有可以编的? 盛德福道:那当然了。要去编还编不出,编你黄三木也能编出来呀。这曹金郎呢,爱写几个毛笔字,要从书法上论,也有那么点意思。下面这些部门头头晓得巴结人,就常找他题辞,有的还挂在了大街上,大楼上,挺风光的。字写好以后,这些人就送稿费润笔了,全国著名的书法家,500块一个字么,曹金郎就50块一个字,这是下面人奉承的意思,曹金郎并不想要,有的推掉了,有的推不掉,也就收下了。这事传到包伽、宋文侃耳朵里,戏就有了。因为,现在的青云市,要论书法,当数刘毛李李吴王张七位,可是这七位生意不佳,比曹金郎当然是比不过了。于是,就编出了这么一句: 刘毛郑李吴王张,不三不四曹金郎。 黄三木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觉得这句真有点意思。盛德福说:接下去,还有一句,也更直接了当: 五十块钱一个字,金郎墨水变金子。 黄三木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还有什么,一起说来听听。 盛德福道:还有一句,是骂曹金郎的死党陆占山的。陆占山是原交通局局长啊,青云市的路,基本上都是他手上造的,有的路质量很差,传说他吃肥了。于是,青云市就流传出这么一句: 青云市里造条路,占山变成暴发户。 说完,两人都大笑了起来。忽然,盛德福像是想起了什么,偷偷地看一眼门口,又做贼似地低声道:这些话,不能随便传啊!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啊! 黄三木坚定道:不会!绝对不会! 盛德福就说:我们不谈这些了,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搞不灵清的。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女朋友? 黄三木不想把邵颖的事告诉他,因为现在很少往来了,就是在一起,也是偷偷地玩一下,是邵颖主动来的,都在邮电招待所进行,公开场合是从来不露面的,外面就不会有人传他的事了。于是,他摇了摇头说:没有。唉,就凭我的条件,有谁会看得上我哟!家里又穷,唯一的条件,就是个大学生。可现在大学生又多,根本就不值钱了。本来想在单位里有点进步的,现在反而变成了打字员,人家一听我是干这个的,逃都来不及呢!盛德福抽出一只肥大的手,否定道:不!不要这么说!你放心,不要急,慢慢来!我会帮你的,有机会,我一定帮你介绍一个! 黄三木叹道:唉,没那么容易啊! 盛德福说:不然!你看我吧,已经有了,没办法了,要是我没有,什么人找不到,我一到舞厅里,这些姑娘就上来了,还有的人,拚命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可惜,我是不可能了。 黄三木道:那你手头是有姑娘了喽? 盛德福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说:有,有个把来往的,不过,可能不是很适合你,反正,我会给你介绍的。 黄三木就说:说话要算数啊,我这件事就靠你了。 盛德福就笑道:黄三木啊,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当初你在南州大学时,是系里的团委书记,红天红地的,怎么现在连个老婆也找不到? 黄三木苦笑道:我在大学里是团委书记,在这里是一个奴隶;我在大学里的红天红地,在这里是黑天黑地。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呀?可能这是两种世界、两种标准吧,在学校里,是我这种人的天下,在社会上,就是你盛德福之流的天下了! 盛德福拍了两巴掌,笑道:精辟!精辟!我觉得,我对这个社会很适应。现在工作忙是忙了点,可我对前途充满信心。在这个社会上,名誉、地位、金钱、美女,深深地吸引着我,感召着我! 黄三木道:现在已经开始玩女人了? 盛德福严肃道:不!没有,现在还没有。 黄三木就问:你那位怎么样?嫂夫人快调过来了吧? 盛德福头一低,叹道:唉,调过来是没问题的。快了!你不提她也罢了,你一提起来,我就伤心。唉,我现在是什么事情都满意,就是这个婚姻,太勉强,真是不满意。 黄三木道:你们现在也还没结婚呀? 盛德福道:结婚不结婚还不是一样,红本本都领来了。黄三木,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女人哪,你不要太相信她,我是被骗了! 黄三木奇怪道:你会被骗?她是怎么骗你的? 盛德福就把陈秀秀如何装怀孕,如何装打胎的事讲了。他痛苦地说:其实,她根本没怀孕,更没有打胎。所有的诊断书啦,发票啦,都是假的,是通过关系搞来的。我做了个冤大头,刚好认识一个很漂亮、很高雅的姑娘,完了,就全完了。 黄三木问:你对她怎么样?总是有感情的吧?可不能做陈世美哟。 盛德福道: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现在她这么一搞,我就更不喜欢了。难怪人家说,世上真正美满的婚姻是极少的,我哪,我这辈子的婚姻,就不可能会美满了。 黄三木道:没希望了?难道不能想个办法? 盛德福道:还有什么办法?都登记了,再要分手,那就是离婚了。离婚,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啊,我想过了,可是一想起来就害怕。更糟糕的是,它会影响我的前途。对于我来说,婚姻是第二位的,没有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了。我不能离婚的。 黄三木道:对,你应该先把官当上去,反正你也挺开放的,等官当起来了,你也可以像一些局长一样,到外面找个好点的,弥补一下。 盛德福道:我现在在单位里,也是有竞争的。现在综合处里,总共三人,处长是刘金才,事实上,他也是曹金郎的秘书;还有一个,就是唐克,他是何平凡的秘书,比我早来一步,当初,和我竞争的就是这个人。他已经是党员了,我还没有入进去。下一步就是等刘金才当副主任后,我们两个当中就要选一个当处长,我估计,他的可能性比我大。我只有等下一次了。 黄三木道:迟点也没关系,反正你们市委办、市府办,流动很快的,以前那些秘书的,没有一个不当个什么长的。 盛德福道:话是这么说,我的压力也很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组织问题解决掉,争取早一天当上处长。再到下一步,就是当副主任,然后,再到部门里去。 黄三木问:你的组织问题,洪一之一定会帮你的。 盛德福道:帮是会帮的,但他会用多少力,也很难说。我们洪书记,和何平凡书记,都比较正统,不知道把下面的人弄上去的。不像曹金郎、包伽、宋文侃他们,你看看,曾经当过他们几个秘书的,现在哪一个不是当局长的,哪一个不是坐好位置的?我们刘处长运气了,他现在是处长,又是曹金郎的秘书,他以后的位置,肯定不会差的。要是我当了曹书记的秘书就好了。 黄三木道:你们洪一之也不错啊,听说,他对自己人也还是关心的。 盛德福道:嗯,他现在比以前好一点了。那次我们在枫树吃过饭,一起出来时,他正谈到现在办公室秘书的事。我就说了,现在有些领导对自己的秘书很照顾,很那个的呢!洪书记就点了点头说,对,不过,你放心,你的组织问题,我一定会去讲的。 黄三木道:洪书记对你还是比较赏识的吧? 盛德福说:洪书记对我是不错的,我们两个在一起,有时候真是无话不谈了。昨天在市委门口,他还递了我一支烟,然后拍着我的肩膀,很亲热地一起走。刚好卫生局的张局长过来了,就说,哟,你们俩看去像一对父子嘛!你看看,张局长都这么说了,啊,哈哈哈。 第二十九节 黄三木不再去找邵颖,邵颖熬不牢还是要来找黄三木。 每次和她干完那事,黄三木就要后悔。在没有干之前,他禁不住她的诱惑,被她白嫩的肌肤和细长的腰肢所驱使,奋力地向她索取着仿佛永远也索取不完的东西。干完之后,发泄了之后呢,他就觉得自己刚才是在犯罪,是在干一件卑鄙的勾当。 不是恋爱,不是婚姻,也不是轧姘头,自己还是个小伙子呢,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卑鄙的一个东西啊!没有出息,不负责任,胡作非为。他相信,别人是不会像他这样的,他不是人,是一只令人厌恶的野兽。这只野兽,身体里会发出强烈的欲望,无法克制的欲望,令它自己也觉得害怕。 穿上衣服,黄三木又阴沉着脸,不说话了。邵颖给他递过来一支剥好的香蕉,黄三木也不吃。她就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腰,问他究竟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黄三木说:邵颖,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是有罪的,我心里觉得有罪。你还是好好地去找个对象吧! 邵颖说:又来了,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讨厌我! 黄三木说:我们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我们不会结婚的。 邵颖说:我知道的呀,你上次就说过了。我不需要你跟我结婚,只要能常常在一起就行了。你要我陪你说话,我就陪你说话,你要我和你那个,我就和你那个,就像刚才一样。你说过我这方面不错的,我也答应过你,我把它都奉献给你。 黄三木道: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邵颖道:有意思,我愿意,你需要,就有意思。只要我们能经常在一起,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愿意一辈子服侍你。 黄三木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行,这样不行的,邵颖,我们还是早点分手吧,这样下去是危险的! 邵颖紧紧地搂住他,哀求道:不!不危险的,没有人会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就不让人知道,包括我的父母,谁也不会知道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样子不是很幸福的么? 黄三木差点要哭出来,苦着一张脸道:要是你没有以前那种事,那该多好! 邵颖推了他一把,眼里冒出了泪花,气愤地说:你别再提我以前的事了!我以前是不对,可那也是没办法的,是这个社会造成的,我不是什么坏女孩。就算我做错事,可我也是有血肉,有感情的,我喜欢你!我爱你!我需要你!难道这也不对么?! 黄三木道:我也没说你不对。你别这么激动,反正,我希望你还是慎重考虑,为了我,也为你自己的将来考虑,最好,还是就此了断了吧! 邵颖道:我不会跟你了断的。我也不要什么将来,你就是我的将来,我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这人就是任性,我喜欢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你别想把我甩了。 黄三木道:呃,这就不对了,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我暂时还没有对象,才和你偷偷来往,等我有了对象,我是不可能再这样的,要是还这样,我未来的那位,还不要杀了我! 邵颖道:可是,你现在还没有对象呀!你自己也说过,没有哪个姑娘会看上你的嘛!所以,我就看上你了嘛! 黄三木觉得她说话有点赖皮了,就苦笑了一下,说:没人看得上我?那是我谦虚嘛!世上女人那么多,还会真没人看上我? 邵颖问:有人看上你? 黄三木道:有。 邵颖再问:已经有人看上你了? 黄三木道:快了,就快有了。 邵颖笑道:哟,还是没有啊,我就知道你会吹牛。既然现在还没有,你就死心踏地地跟我好吧。 黄三木问:那等我有了女朋友,该怎么办呢? 邵颖道:等你有了,我就靠边站。 黄三木道:说话可要算数啊?我可是很快就会有的啊? 邵颖亲了他一下,笑着说:等你有了再说嘛! 说是这么说,其实邵颖心里早就谋划好了。只要黄三木不把她甩了,一天天地拖下去,拖得时间越长,离胜利就越近了。俗话说:日久生情嘛!等时间长了,黄三木对自己也有了感情,自然舍不得离开了。他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只要拖到三十岁,最好是三十来岁,他还没有对象,那就等于成功了。等他三十来岁了,还会有哪个小姑娘愿意嫁给他?他还不老老老实实地对她俯首称臣? 邵颖早就想清楚了,关键的问题,是不能让他找到对象。等他有了对象,有了目标,她就要千方百计地把他们拆开,把黄三木的缺点捅给那个人,甚至不惜把他们俩的这种关系也捅出来,只要能拆开就行。 晚上,邵颖没有离开邮电招待所,她在黄三木身边,睡了一觉,特别地香沉。 黄三木却是一个晚上没睡,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的可怕,他下决心要找出个办法来甩掉她,就是想不出来。 邵颖对黄三木的态度更好了,等到夜幕降临,她就往邮电招待所跑。高孚雨打她的手机,得到的回音都是:对方已关机或联系不上,请稍候再拨。害得高孚雨一看到邵颖就:为什么不打开手机?每次找你都找不到! 邵颖就说:我早就叫你别烦我了,我要嫁人了。手机呢我已经不用了,它整天躺在家里睡觉呢! 高孚雨咬牙切齿道:我迟早要收拾你! 邵颖也咬牙切齿地回他一句:我迟早要杀了你! 高孚雨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无法找到,好在最近石兰老是来找他,他也就暂时把她给忘了。 邵颖每次来邮电招待所,都带了一堆吃的东西。有蜜饯、蜜枣、美国提子等,还有切成一块块的烤鸡、烤鸭,用来慰劳黄三木。有一次,她还给他买了件皮茄克,据说要六、七百块钱呢! 可惜,黄三木对此恐惧得很。他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想起那个高孚雨,觉得这些食品不是邵颖买的,是高孚雨买的,这件皮茄克也不是邵颖买的,是高孚雨买的。他的脑子里尽是高孚雨,他不想吃,也不想穿这些东西。 最恐惧的是礼拜天了,邵颖从礼拜六晚上就来这里,带了一大堆食品,第二天就整天呆在这里,不出去一步。他一次又一次地从邵颖那里满足了那方面的欲望,可是完了之后,是一次比一次恐怖,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这个女人吃掉了。 礼拜一下了班,天又要黑了,黄三木满心希望天不要黑,可是天还是那么快就黑了。怎么办?逃!快点逃出去! 黄三木到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又到青云江边走了走。这时,邹涟的身影,邹涟的声音,就慢慢地又包围了自己。青云江黑黑地,静静地流着,她把自己的清纯流走了,也把黄三木的幸福流走了。 他来到青云大桥,抚摸着那一个个不会说话的石狮,很快又来到了观云亭。观云亭里又坐着东一对、西一对的情侣,这些情侣,不知有多少是新的,有多少是旧的,有多少是永久的,有多少是暂时的。反正,黄三木和邹涟曾经是这个地方的一对,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不想看到这些,不想去想这些,就一个劲地上了山,来到了悬崖上。那株树,还是那样地弯着,仿佛还在等候着一个个去而未归的冤魂,仿佛还在等候着一个个未去而想去的活鬼。 黄三木胸口闷得慌,就抓着那树根,大喊道:呃——!邹涟!你现在在哪里呀! 邹涟没有回话,他就一直在这儿坐着,想想已经很晚了,才一步步慢慢地回到招待所。一回到房间,发现邵颖已经睡在床上。他才想起她是有钥匙的,真见鬼! 邵颖似乎并没睡死,见他来了,就讥讽道:来啦,黄三木?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第二天下班后,他带回了一把锁,把房间的旧锁给换了。然后,在门上贴了一行字:我已经回家了。 这天晚上,他就没出门,老早就熄了灯,睡了个好觉。 等他早上打开房门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道:早啊?黄三木! 黄三木一看,是邵颖,就奇怪地问:招待所大门还没开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邵颖道:这有什么难?我昨天晚上不就在你对面开了个房间么?我们做了一个晚上的邻居,有意思么?今天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黄三木才想起住在对面的那位前几天刚搬进了新房,暂时还空着,他还亲口对邵颖说过呢。黄三木把门关好,说:邵颖,我求求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邵颖道:没这么容易!废话少说,把钥匙给我,新锁总是有两个钥匙的,刚好,你一个,我一个。 黄三木坚决道:不,我不会给你的! 邵颖从皮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黄三木见刀光一亮,慌忙喊道:干吗?你想杀我? 邵颖说:我不会杀你的,我杀我自己,总不犯法吧? 黄三木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邵颖道:快把钥匙拿来,否则,我就一刀进去了。 黄三木见她来这一套,没办法,就把钥匙给了她,然后说:给你也没用,我已经不想和你来往,你拿去干吗呢? 邵颖道:为什么不和我来往?我有什么不好?我有什么地方亏待你?你给讲讲清楚! 黄三木说:我不想讲了,你自己清楚。 邵颖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气愤地说:我不清楚!黄三木,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傻瓜!这么好一个人给你,你为什么不要?你看看吧!这么嫩、这么白的皮肤,这么好的身材,我到舞厅里一站,那些男人都色眯眯地看着我,恨不得马上就跟我来。你倒好,人家送上门来,给你白玩,你还不要?! 邵颖越说越气,看黄三木缩在那里不说话,就伸出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害得黄三木不知所措,只顾摸脸。 邵颖道:还手啊!怎么不还手?你这个窝囊废!我宁愿让你打,让你狠狠地揍,揍得我在地上爬。可你就是这么个窝囊废,你算个什么男人! 黄三木是很窝囊,吓得说不出一句话。邵颖见他这样,就干脆把他推到了床上,自己爬了上去,把被子一盖,就压到了他身上。然后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么?昨天没有要我,我现在给你,快来呀!快干呀! 黄三木就果真和她干了,快十点了才去上班。他以为一定要挨批了,到了办公室里,才知道领导都出去了,没有人来管他。他就钻进了打字室里,坐在椅子上,还在瑟瑟发抖。 老天,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母亲来看他了,上次母亲来时,他坐在光洁明亮的值班室里,母亲很高兴,很高兴地跟他说话、看他接电话。现在坐在打字室里,看到一堆机器,不知是什么东西。黄三木就告诉她这是电脑,是很高级的东西。这些机器,要两万多块钱呢。母亲听后,看到儿子在拨弄这么贵重的东西,以为儿子一定是进步了,说:唉哟,这东西,要两万多块,高级。你可别把它弄坏喽! 黄三木不想把真相告诉她,怕她失望。不过,当她问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时,他还是把邵颖的事跟她说了。母亲听了邵颖的条件,很满意。当她得知她曾做过人家姘头时,脸都发青了。连说:不行,不行!这种女人要不得!你赶快和她分手! 晚饭后,黄三木心事重重地来到人武部招待所。盛德福看出了他有心事,就问了。黄三木实在是想不出法子,只好把这事跟盛德福说了,不过,他没有把两个人睡觉的事告诉他,只是说她一定缠住他要和他谈恋爱,怎么也甩不掉。 盛德福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干过了,只是严肃地说:黄三木,这种事情你不告诉我?早就应该告诉我啦,你要是再和她来往,你这辈子就完了! 黄三木苦着一张脸道: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今天就是来请教你的,你说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盛德福道:亏得你来找我,要是找别人,别人是想不出办法的。只有我可以帮你。 黄三木道:快说!究竟有什么办法? 盛德福道:很简单,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到我这儿来住,以后,邮电招待所就别住了,等她冷下去了,死了这条心了,再回去住。 黄三木一拍脑袋,兴奋地说:对!此计甚妙! 黄三木回去拿了几件衣服,就到盛德福这里住下了。两人一头一个地钻进被窝,坐着聊天。盛德福笑嘻嘻道:黄三木,看不出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好艳福啊。邵颖这个骚东西,就这么整天粘牢你,你还不要?也不玩一玩?啊? 黄三木故作镇定道:玩不得,这种人玩不得的。 盛德福道:你放心,到了这里,她是找不到的。就是找到这里,她也不敢怎么样。有我在这里呢!她敢进来,我替你上好了,以后叫她跟我玩,你肯不肯? 黄三木笑道:我巴不得她天天来找你。她要是肯跟你,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盛德福大笑了几声,道:这个世道真是,老是错位啊。你看,我呢,是有老婆的人,可我又是最想找个姘头干干的人,就是没人上门来找我;你呢,现在还没有老婆,最重要的是先找个老婆,根本就不需要姘头。你看看,想要的找不到,不想要的偏偏来,这不是供需不见面么?我看,以后还是要搞市场经济! 有好几天没和邵颖见面了,黄三木知道她肯定去邮电招待所找过,说不定还天天住在那儿呢!不过,他相信她不会再住下去的,等她知道他不会回来,等她长久见不到他,总会慢慢冷下去,把他忘掉的。 不料,邵颖就打电话到单位里来了。黄三木已告知金晓蓉,只要有个女的找他,就说他不在。有几次,金晓蓉不在,是黄三木自己接的电话,他一听是邵颖的声音,就把电话搁了。 有天晚上,黄三木刚进盛德福房间,就听见一个女的声音,说是要找盛德福。黄三木往楼梯口偷偷一看,不好,是邵颖找来了。 盛德福咬紧嘴唇,不慌不忙,没有丁点儿声息。他跟领导跟了这么久,已经学会不少处理突发事件的本事了。只见盛德福叉开一只肥大的手掌,一把将黄三木打进了身边的男厕所,自己就打开房门,等候着邵颖光临了。 过了一会儿,盛德福往男厕所里喊了声:出来,平安无事喽! 黄三木拉了拉裤子,进了房间,说:还好还好,我刚刚拉完一泡大便! 盛德福道:是我不仁不义,人家孟姜女千里寻夫,我给她赶走了。这种坏事我下次不干了,你让我积点德吧。 黄三木道:赶走了?你干吗赶走?不是说好了你替我上的么?怎么,她看不上你,还是你太性急了? 盛德福摸了把他的头发,算是打他的意思,笑骂道:你这小子!不好好感谢我,倒挖苦起我来啦,啊? 黄三木苦笑道:唉,德福啊,你说,我接下去怎么办? 盛德福摸出一根烟点着,学着洪一之的口气道:小黄啊,不是我要赶你,这个地方呢,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黄三木道:对,我也是这么想,躲在这个地方是不行了,目标显然已经暴露,她还会来的。 盛德福问:你别的地方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千万别回邮电招待所,依现在的形势,回去是回不得的。 黄三木悟道:有了,我到童未明那里去问问看,他那里偏僻,住在那里,邵颖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第三十节 那天,黄三木母亲在表姐那里吃了中饭,顺便把黄三木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表姐,要她帮三木找个对象。表姐就爽快地答应了。过了几天,她就给三木打了电话,要他去吃饭。 自从邹涟离开后,黄三木就很少去姨妈家。以前,邹涟经常跟他去那里,在那里吃饭,在附近玩耍。现在,他就很怕去那里,怕触景生情。有次他去了,想着想着,就想一头撞到墙上去。这种苦处,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姨妈一见到黄三木,就批评他了,说他现在怎么不来了,让她好挂念。等黄三木坐下后,她就又问起了邹涟,问她为什么不和他好了。 黄三木见姨妈年纪大,说不清楚,也就没说什么。姨妈说:她是在化工厂上班么?什么时候,我去找她,我去跟她谈,她会听我的。你一个大学生,一个市委干部,多好的条件,她为什么不肯?我就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不会听我。 黄三木就说:你别去找她了,她现在已经不在化工厂,已经调到南州去工作了。 姨妈问她究竟在哪里上班,下次好到南州去找她。黄三木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姨妈就叹了口气,道;唉,邹涟真是个好姑娘哩! 过了一会儿,姨妈又安慰道:三木,你放心,不要紧的,实在不行呢,我帮你找一个。上回你妈说了,这个忙呢,我是一定要帮的。隔壁这些大妈大婶,有好几个都和我挺好的,我托她们问问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几天以后,姨妈就又打电话来了,要他礼拜天中午去一趟。黄三木到那里时,姨妈家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姨妈就过来介绍道:这是涂料厂的小珍,你看她多文气,将来啊,一定很贤慧哩!你们认识认识。 黄三木细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个叫小珍的姑娘还真有些羞涩,头低在那里,想笑又笑不出来,后来看去就变成想哭的样子了。 黄三木觉得她模样长得很一般,这倒不十分要紧,最重要的是个头很矮小,看起来连盛德福老婆陈秀秀那两下子都没有。 一想起陈秀秀,他的心跳就加快。陈秀秀人并不坏,可盛德福并不喜欢她,他们的婚姻是不可能圆满的。现在他们已经办了手续,似乎是难以补救了。这个教训是很深刻的,黄三木不能不吸取。他想,如果自己跟这个小珍结婚,今后更加不知道会怎么样。要是这样饥不择食,还不如一辈子别结婚。 两人沉默了许久,黄三木觉得很难受了。要是眼前是个漂亮的姑娘,他可能会兴奋得口若悬河,可能会马上邀她出去,到青云江边散散步,互相沟通一下。可是他很失望,这个姨妈也真是,竟然帮她介绍了这么一个人。说话吧,没意思,不说话吧,又不礼貌,再说,人家也没说非要嫁给你呀?黄三木就问了她几句厂里的情况,问一句,小珍答一句。看来,小珍的胆子也真是太小了。 黄三木屁股上像针刺来似地难受,很想站起来了。这时,姨妈从厨房里出来,见两人不说话,便劝道:三木,现在离吃饭时间还早,你们就别呆呆地坐着,到江边去走走,我们青云江边,空气可好呢! 小珍就抬起头来,意思是想去了。黄三木一想,不对,要是一起去江边,那就更没意思了。于是,他对姨妈说道:姨妈,今天我们单位里有点事,我要回去加个班,下次再来吃饭好了。 姨妈说她给打个电话,帮助他请个假。黄三木就更恐惧了,忙劝阻姨妈打电话,边说边站起来出了门,回头对小珍说:再见了,小珍,有空到我们单位里玩! 第二天下午,姨妈又打来了电话,要他去吃晚饭。黄三木问是不是有别人,那个小珍还来不。姨妈就说没有别人,那个小珍不来的。黄三木就去吃晚饭了,姨妈问他昨天怎么了,对小珍印象怎么样。黄三木就直说了,认为小珍个头太小,不般配。姨妈就说了,小珍个头是小了点,不过人是挺好的,要求也不要太高。 黄三木就把她讲得越来越差了,几乎是一文不值。姨妈叹了口气道:唉,算了算了,看不中就算了。三木啊,现在要找个对象还真不容易。我们附近呢,是有些姑娘,可人家要求也高哩。我跟她们家里提过你,这些人对你本人是没话说的,就是嫌你家在农村,说农村里的人太穷,很烦人的。我说现在农村条件也好起来了,这些人就是不听,认为非要找个城镇上的不可。你看看,我怎么说都说不通。 黄三木就说:姨妈,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太那个。太着急了,是很难为情的。我年纪也不算很大,何必搞得个像是卖不出去的次品似的。 姨妈说:我呢,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看,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现在的年轻人,找对象都是自己找的,很少有人是介绍的了,不像我们过去,解放前,是包办婚姻。你呢,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都二十八岁的人了。再过两年,就是三十岁了,过了三十,这件事就更难了。你也不要说得太轻巧,该着急的还是要着急。你自己呢,也不要太老实,也要学得滑头一点,活络一点,多认识一些姑娘,好好地选一个。 黄三木道:我也经常在想这件事啊。 姨妈笑骂道:三木啊,你也真是有点木。连个老婆也不会找,你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屁股洞里去啦? 黄三木就说:我读的那些书,没有一本是教我们怎么找老婆的。 姨妈就笑了,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说:吃,吃去! 回去时,在姨妈门口看见对门的那位大妈探出头来,热情地点头。屋里面,她的三个女儿也一躲一闪地,看着他偷偷地笑。黄三木就一路想:唉,摆在门口的东西就这么多,人家就是不肯卖,真没劲! 黄三木很怕到姨妈家里来,来了几次,姨妈都谈了联系过的姑娘,只是,有的太大了,有的还没有工作,还有一个,听说谈过好几个了,连姨妈自己也说不是很喜欢,黄三木就都没什么兴趣,劝姨妈省省心,别再去联系了。 难得没有材料打,部里面又不大有人的时候,黄三木就像那些年纪大点的同事一样,喝点开水,看看报纸。当他看到省里的晚报时,就把眼睛贴在上面了。晚报的中缝里,是一排排的征婚启事,男男女女都有,男的不看,黄三木专捡女的看,那些女的,条件还真好。比如这一个吧:年龄25岁,大专,身高一米六五,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气质高雅。 黄三木想,这么多女的,竟然都没有对象,而且条件都这么好。他要求不高,不想像皇帝样来个三宫六院,只要把这一排女子中,随意地赏一个给他,他这一辈子做牛做马也值了! 黄三木每看完前半部分就恨不得马上写信去,马上跟她们中的哪一位见见面。不过,每看完后半部分,心就凉了半截。因为,她们提出的条件也都差不多:欲觅大学本处,身高一米七五以上,月薪一千元以上的男士为侣。港澳台胞、博士生、留学生或有出国能力者尤佳。 还有的甚至写道:经济实力雄厚者,年龄可放宽到45岁以下。 看到这些,黄三木不停地摇头叹息。后来,他就开始恨起这些女的了,他想,要是这些女的永远找不到老公就好了。 失望是失望,他对晚报的兴趣大增。每天这份报纸一来,他就偷偷地拿到打字室里看了,他希望看到一个条件较好,要求又不是太高的女孩。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回,终于让他捕捉到了一个对象,这个人,是自己青云市的,在一家商店当营业员,自称容貌出众、涵养好,至于要求,也不过是想找个年龄相当、大学文化、在党政机关或事业性单位工作的男士。黄三木认为这一定是老天爷对他多年来苦心劳作的赏赐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立马给那位姑娘写了封信去,要求马上见面。 一个礼拜过去了,两个礼拜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他感到奇怪,这女的怎么信也不回,说不定,她已经偷偷地来见过他了,或者托人打听过了,结果显然是不满意没看上。黄三木就又后悔起来,悔不该给她写信。 后来的日子里,他常想,要是自己花钱去登个征婚启事就好了。报纸上一登,那些女孩的信件就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来了。他将一个个地挑过去,相信一定会有满意的。至于女孩,地点可以不限,工作可以不限,甚至户口也可以不限,真正好的,农民也不要紧。黄三木就整天在构思他的征婚广告了,在脑子里改了一稿、二稿,甚至三稿、四稿,可就是没敢写出来。怎么去登呢,他真的害怕,干这种事情一个人是不行的,需要另外一个人,还要报界工作人员的帮助,唉,这真是太难为情了。 要是青云市有个婚姻介绍所就好了。那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大不了到介绍所里报个名,交几十块钱,由他们帮忙物色一下。现在小青年找不到对象的实在不少,男的多,女的也多,这种介绍所一办,生意定然是好的。黄三木想,要是可以的话,和邓汜边合伙办一个起来,一定能狠狠地捞一票。可惜邓汜边做了陆占山的秘书,一门心思想着乌纱帽,他是不会合作的。再说,机关干部不允许做生意。办婚姻介绍所,还真没那么容易。 都是商品经济时代了,年轻人的婚姻还没有进入市场,真是需要好好地改革,好好地发展啊! 在食堂里吃饭的年轻男女,多是没有家庭的,大部分连对象也没有。只要有了对象,有了家庭,这些人就慢慢在食堂里消失了。这是一个明显的规律。因此,在食堂就餐的人员,也是在不断地新陈代谢的。 近段时间,有个新来的姑娘引起了黄三木的注意。这是一个上身穿红格子衣服、下身穿牛仔裤的姑娘,身材苗条且丰满。黄三木偷偷地在背后看上几眼,觉得她打扮虽普通,感觉就有些不俗。特别是有次洗碗时,两人面对面走过,黄三木仔细看了,这人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年龄在二十左右。姑娘也认真地看他一眼,一点也不胆小。 有一回,住在黄三木隔壁的阿勇也在一桌吃饭,阿勇就把眼睛盯着她了,向旁边一位打听她的情况,那位大约是有些了解的,说她在一家什么公司工作,是个农民。阿勇就叹道:可惜可惜。本来这姑娘多好,可以试试看的,农民就不行了。 黄三木想法跟他一样。他可能比阿勇更喜欢这姑娘了,后来就一直注意着她。他想,要是自己有钱就好了,现在青云市可以买户口了,只要花个一万五千块钱,就可以在青云镇上买个居民户口。然后,只要把她落实个工作下去,就和正宗居民户没什么两样了,那样的话,他的父母也就不会提什么反对意见了。可惜,黄三木什么都没有,钱更没有。 童未明好像很忙的,晚上也有干不完的事情,忙不完的应酬。黄三木觉得很空虚,日子难过死了。晚饭一吃,他就骑着个自行车在街上乱转,可青云镇又太小,两下一转,就又转回来了。 他想去远一点的地方,静一点的地方,好好地去打发这个晚上。经过雾中月餐厅门口,他就看见前面一个姑娘,骑着变速车慢慢地向前滑去。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在食堂里常常见面的那位。这是一位可爱的姑娘,要是在这个寂寞的晚上,能够让她陪一陪,那是多么美好、多么充实啊!他真想大声地向她打个招呼,就快速地赶了上去。这时,她在一家商店门口停了下来,身子仍在车上,像是想下又不下的样子。只见她转过头来,看到黄三木,就迟迟不动了。黄三木想,要是这个时候和他打个招呼,约她一起去玩,那该多好啊! 可惜,他没有这个胆量。再说,万一人家对他有意思了,而她又是个农民,到时候是不能不负责任的。他就恨起老天爷来,好端端的人,为什么分出居民户和农业户来,就像是上等人和下等人一样,界线那么清,那么不可逾越。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农民也渐渐好起来了,可居民户和农业户的界限,在社会观念上依然没有大的改变。 黄三木一边骑,一边想着:农民,农民,农民。自己正是因为从小就是农民,才那么辛辛苦苦地念书,十年寒窗,出类拔萃,才成为居民户。他是父母亲的骄傲,是整个家族的骄傲。按现在的形势,中国的发展是很快的,农民的地位一定会大幅度提高,就是现在,农民照样可以在城里找工作,拿工资,照样可以生活下去。自己和一个农业户口的姑娘结婚,也未尝不可。可是,家里一定会强烈反对的。这条路是万万行不通的。 十多里路过去了,黄三木来到了青云电站附近的大桥下。 大桥没有变,在大桥上走过的人、发生过的事,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桥下面,还是拴着一条小木船。那是附近一户农民拴在这里的。黄三木爬了上去,小船荡了两下,又平静了下来。 青云江水不停地流着,流着。水还是差不多的水,黄三木知道,这决不是两年前的水了。两年前的水,曾经容纳过两个人,一个是黄三木,一个是邹涟。而现在,水无情地带走了一个人,又无情地抛下了另外一个人。 青云江水,你弄不清楚应该是爱她,还是恨她。 两年过去了,那伤心的一幕,像是就发生在两天前。他没法忘,忘不了。许多个夜晚,他从梦中醒来,会突然地发出一声叹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克制住自己,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那件事。 小船还是这只小船,黄三木是多么不相信这人事的变幻呀。 他要克制住自己,他是应该克制住自己的。你想,一个人被另外一个人抛弃了,你在想着她,念着她,日日夜夜为她痛苦,日日夜夜想着过去的情和爱。可是她呢,她是不会再想起这些了,偶一想起,也会被眼前的幸福所代替。她将不会为你流下一滴泪,不会在傍晚的阳光里怀恋从前的那一幕爱情。不会的,最坚定的誓言是谎言,最滚烫的爱情是欺骗,最真实的人生是梦幻。她不会怀恋你的。你又何苦这么天天想着她呢? 黄三木躺在船上,轻轻地哼着一首儿歌,慢慢地,就有些睡着了。 那个姑娘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了,黄三木在食堂里天天巡视,就是捕捉不到她的影子。黄三木担心,她会不会被哪个大款包去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盛德福从办公室里给他挂来电话。黄三木没地方去,正好也在办公室里。盛德福叫他赶快到他办公室里去一下,黄三木就马上去了。没想到,在他办公室里,竟然坐着那个姑娘,就是那个在食堂里消失两个多月的姑娘。 黄三木看了看她,她就朝黄三木文雅地笑了笑,这一笑,把黄三木的心都拎起来了。没想到,两个多月不见,这姑娘竟变成了个绝色女子,漂亮得不得了。她的化妆、她的衣着打扮,完全是一流的,就是城里人也难得有这样的水准。这么一来,原先那个刚刚出壳的中学生,就变成个大美人了。 盛德福挥了挥手,把黄三木叫到门口。两人就拉拉扯扯地,在一个拐角处做贼似地谈了起来。盛德福说,这位姑娘是他村里的,是个高中生,现在青云镇一家公司工作。人是很不错的,就是个农民。他问黄三木怎么样,如果有意的话,不妨认识一下。 黄三木喜欢是极喜欢的,仍旧是有些害怕。他说,父母是要他必须找个居民的,不能找农民。这个姑娘是没话说的,是个农民就很可惜了。盛德福就又说:这个姑娘是认识你的,你们在食堂里吃饭,互相见过面的,只是没打过招呼而已。她对你印象不错,当然,我也在她面前把你吹了一通。我想,只要你有意,她一定会同意的,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黄三木左想不是,右想又不是,就叫盛德福过段时间再说,他一下子是考虑不好。 盛德福就随他了。他叫黄三木进去坐坐,黄三木想了想,还是不敢,他怕自己和她谈了,更喜欢她了,怕到时候陷进去不能自拔,又惹出麻烦。 回到自己办公室里,黄三木就想,最好是再等等看,其他有没有合适的。能找个居民户,还是居民户好,父母的意见也是要听的。居民户生活总是有保障一些。不过,如果长此下去,还是找不到对象,他也不管那么多了。要是哪个人能把他的未来告诉他就好了,如果找不到,还不如现在就找个农民算了。他想,再等等吧,不行了再去找这个人,叫盛德福牵个线就是了。这个姑娘长得真不错,看上去又有教养,他相信,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他一定会好好爱她,好好待她的31 机关党委来了通知,今后入党必须经过入党前培训才行。也就是说,凡是写了申请,要求入党的,各个支部都要将他们送入党校进行培训。机关党委在党校办的第一期培训班就要开始了,部党支部就把黄三木的名字报了上去,这也算是支部的一项工作了。 李忆舟说,部里已决定让他去参加培训,不过,打字的工作尽量少影响些。到市委党校培训一个礼拜,在这期间,打字的任务仍然要完成,白天来不及,晚上加加班,反正是单身汉,就辛苦一点好了。黄三木气是有些气,人家外出学习、生病什么地,手头的工作可以省略不干。而他呢,干得干,不干也得干,好像这个单位里没有黄三木就不行似的。 不过,黄三木也只得答应了。也许领导同意让他去培训,就算是个很大面子了,他是不能太奢望的。 培训是在党校最大的一个教室里进行的。黄三木进去的时候,人都快坐满了,大约有七、八十个人,不少人看去很面熟,有的还是市机关里面的处长,外面单位里的经理,甚至有几个都四、五十岁了。看来,入个党还真不容易。 给大家上课的,都是机关党委的干部,自然是很面熟的。他们讲的内容,无非是中国革命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党章》等等。这些东西,黄三木在大学里学了四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过,大学毕业已经五年了,长时间不接触,也生疏了很多。好在老师讲的内容很浅,只不过是初中生就可以接受的水平。黄三木就想,这几课,要是让他上去讲,可能会比机关党委的同志讲得更好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机关党委的老陈,小学读过三年、干革命后又补习了几次,文字上也讲得很有些通顺了。他讲得满口含津,神采飞扬,大家听得也很认真,一律趴在桌子上,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记录。 老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教室的后门闪进来一个红影。大家都没注意,可黄三木坐在最后一排,他就看得很清楚了。这个穿红衬衣的姑娘,急匆匆地走到黄三木旁边,恰好,他旁边还有一个位置,就喘着气坐下了。 这个姑娘,一米六的个儿,脸黑黑的,在红衬衣的衬托下,就更显黑了。黄三木忽然想起司汤达的名著《红与黑》,实在忍不住,就偷偷地笑了,黄三木平时是不太笑的,可这一笑,就引起了旁边这位红衣黑脸小姐的注意。她侧过脸来,睁大眼睛,嘟着小嘴,像是看怪物似地看了他一下,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黄三木一边听老陈讲课,一边看右边的这位姑娘。要是一位特别漂亮的姑娘,黄三木喜欢是喜欢,恐怕就没胆子这么看了。可现在不,这个姑娘,太普通,太一般化,就像在农村里常见的泥巴一样。上课内容太熟悉,黄三木听不住,就有点东张西望起来。他发现,身边这位姑娘比他更不专心,两眼无神,几乎都不看讲台。他就有些奇怪了,自己因为是学这个专业的,不想听,可她总不至于和他一样吧。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人会是大学生,不会的,最多是个高中生的样子,浑身看不出一点文化味。不过,矜持倒是有点矜持,他想,这人在单位里表现一定不错,可能是常常评上先进的。在我们这个社会上,通常是漂亮的人不能干,能干的人不漂亮,又漂亮又能干的人是少而又少的。就是有,人家也不相信,议论起来也会觉得这人不正常,可能有点那个。黄三木就断定,长相如此一般的人,又这么积极要求入党的人,其他方面的表现一定是不会差的。 她又笑了。黄三木才发现,刚才自己想着这些问题时,把眼光久久地停在了她左手的那个小指头上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失态,就脸红了起来。好在她并不漂亮,相信也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人家会对她怎么样,这么一想,黄三木的脸又恢复了原先的白色。 课间休息了。坐在最前排的两个姑娘笑嘻嘻地过来,叫着洪叶洪叶。这个叫洪叶的人也笑着喊道:小云!小雁! 小云小雁就冲过来打了洪叶一拳,骂道:我们说怎么回事,刚才上课时,不停地找呀找,就是找不到你的人影。唉呀,你倒好,躲在这个角落里,倒是清静啊! 小云小雁偷偷看了一眼黄三木,就不想开玩笑,又不好意思开。洪叶就有数了,拚命解释道:我今天迟到了,昨天晚上看了一晚的电视,早上就是起不来,还是我妈掀了毯子,扭了我一把,才起来的。等我刷牙洗脸吃完早饭,唉呀,都八点钟了。我赶忙坐黄包车过来,你们都已经开始上课了。前面我不敢去么,就坐最后一排了。我告诉你们啊,上课呢,是不能坐前面,坐后面自由嘛! 小云小雁就笑道:哟,很自由啊,可不要太自由喽! 大家就都笑了。黄三木见她们谈得起劲,就站起来走了走,这些学员也多在外面聊天,有的也是黄三木认识的。本来呢,黄三木是极想上去聊聊的,可不知怎么地,黄三木对交际越来越失去了兴趣,特别是在自己事业上、爱情上遇到这么大的挫折后,觉得自己已是低人一等,没法与人平起平坐了。 老陈到外面喊了两声,大家都进了教室。小云小雁就笑嘻嘻地回到前排座位上去了。黄三木就一上午想着这三个人。下午,大家都基本坐在上午的位置。小郑老师讲了半个小时了,洪叶才匆匆地溜进来,还是坐在黄三木右边。黄三木根本就没听课,刚才就在寻找了,就是找不到洪叶。洪叶并没什么,可他还是怕她会换了位置,比如说坐到小云小雁一起去。见她还没来,他就有了希望,相信她待会儿来,很可能就坐在老位置,那才有意思哩!果然,她就坐在他身边了。 黄三木就兴奋了一下午,爱是谈不上爱的,因为她并不可爱,可不知为啥,他就是兴奋,就是觉得有意思。课间休息时,小云小雁又过来闹了。她们很想开她的玩笑,可仍旧没有开。小云小雁叫她坐到前面去,洪叶就说:我才不坐前面呢,吃粉笔灰,毕恭毕敬地坐着,干嘛呀?坐在后面多好,多自由啊?我看啊,你们两位也是太傻了,干嘛老坐那个前面?明天换个位置,坐后面来,我们三人坐一起,说个话也方便点,反正教室那么大,说话老师也听不到。怎么样?小云就笑道:哟,一个人坐不好意思,还要我们陪啊。 小雁也道:要我们陪可以,明天请客,一人一袋蜜饯啊? 洪叶就道:两袋蜜饯算什么?本小姐大方得很呢! 小云道:有钱人说话就是气派,我们可是吃定你了啊? 第二天一早,小云小雁就抢了洪叶前面的位置坐下了。黄三木仍旧坐自己的老位置,因为其他学员也都是这样。洪叶还没有来,他就想,这小云小雁也是古怪,不把他的位置抢去坐,反而坐了洪叶前排的位置,大家都坐满了,洪叶的位置还空着,看来她们是存心要让洪叶继续和他并排坐了。 又是迟到了半个小时,洪叶才偷偷溜进来,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小云小雁就笑嘻嘻地转过头来,道:怎么,今天又迟到?你妈又扭你屁股啦? 小云小雁说完,朝黄三木看了看,不停地傻笑。 洪叶就拿出两袋蜜饯道:哼!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两张嘴。本来是刚好赶到上课的,因为要买东西啊?我到副食品商店挑了好长时间,就是没有看到好吃的。后来是到市委门口的商场里才买到的。为了你们,我可是跑断了腿啊?害我又迟到了。 小云小雁就夺过两袋蜜饯,一人一包,偷偷地拆开吃起来。老师好像听到后面有什么动静,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小云小雁就低下头去,做出一副专心听课的样子。 熬了一会儿,就又到了休息时间。两人就马上转过身来,和洪叶聊了起来。洪叶说着笑着,又拿出一袋蜜枣,拿出一颗塞进嘴里。小云小雁就一把抢过去,也一人一颗地吃了起来。 小云说:这东西吃是好吃,可我就是怕甜的吃多了太胖,你们看,我最近是不是又胖起来了?黄三木看她并不胖,只是生了一张圆脸,看上去也极普通的,没想到她的讲究还特多。 洪叶说:没胖,还是老样子,标准的美女呀! 黄三木偷偷地吞了口口水,就听洪叶道:你们这么喜欢吃啊,下次我再带点来给你们吃,不过,我也挺喜欢吃蜜枣的。黄三木恨不得也插一句进去说我也很喜欢吃,可又不敢说。这时,小云就说:洪小姐吃的东西可真多。可惜我不是个男的,否则一定要把你抢来做老婆,以后就不愁没东西吃了。小雁说:你要是个男的也轮不到你啊,不知道哪个男的有这个福气呢!洪小姐,你说呢?洪叶就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雁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们行长说了,这件事情包在他身上,以后一定帮你物色个大学生、美男子来。洪小姐,你就等着享福吧! 黄三木听了心里发麻,就这么个人,找个大学生是可能的,现在大学生也不稀奇,要是找个美男子,这个美男子可不倒一辈子的霉?不过呢,这个世界也是说不清楚的,刚才她们几个说了,看来都是哪个银行里的。现在青云市里,除了供电,就是金融、邮电吃香了,这些部门里的工作人员,也身价百倍,傲得很。而社会上的贱男贱女们呢,也脱不了见钱眼开的俗,也不论般配不般,一心一意地想到这些部门里讨老婆找老公。于是,供电、金融、邮电等部门,就出现一种怪现象,就是那些丑得没法看的男男女女,讨的老婆也是美女,嫁的老公也是美男子。 这个洪叶呢,一定是通过什么关系,钻进了金融部门。可能她有个远房亲戚,帮了忙。或者什么亲戚熟人也没有,没看她很大方么?可能家里有几个钱,就用金钱买通了关节,成了银行里的一员,现在呢,就和旁边的几个姑娘一样,开始打起美男子的主意了。 每次来上课,洪叶总是要迟到几分钟,并且坐在黄三木和小云小雁之间的那个角上。黄三木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懒散,吃的东西很多,老是逗得人家流口水。要是熟悉的人,他早就抢过来吃了。 有次老师下课前刚讲完新民主义革命,讲了我军中几个元帅。下课休息时,小云小雁就转过身来议论了,小云说:在几个元帅中,听说林彪是最有军事天才的。 小雁接口道:对,他曾经指挥过不少战役,和日本人打的那一仗,就是他指挥打赢的。洪叶抢过来道:就是那个战役嘛,那个什么关? 她看了看小云小雁,两人都皱着眉头在想,于是,她就无意中转过来,像是在问黄三木:那个什么关? 黄三木不假思索地喊道:平型关嘛! 洪叶兴奋道:对对对,平型关,平型关战役! 小雁就看了一眼黄三木,对洪叶白眼道:哟,你旁边还有一个顾问嘛,还蛮有学问的啊? 小云洪叶笑了,黄三木也笑道:不敢不敢。 这就是黄三木对她们谈话的首次介入了。后来,她们虽不把黄三木当作讨论会成员之一,黄三木也爱听不听地坐在一侧,但是,有时也难免要受到谈话气氛的感染,特别是当她们在讨论中遇到几个问题时,黄三木很英雄地帮助解决了一下,在三位小姐中初步树立了真正有学问的形象。 小云问洪叶昨晚干什么,洪叶说无聊死了,昨晚看了一宿的电视,有一部片子不错的,是讲康熙皇帝的,不过,头没看到,只看了后面的大部分。小雁说,康熙皇帝是我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几个皇帝之一,清朝前期是不错的,不过到了后期什么庆皇帝开始,就渐渐不行了。 小云不服气小雁刚才的学问,就补充道:大概是嘉庆吧?还有一个光绪皇帝,好像已经无能为力了。 洪叶就问:光绪皇帝和嘉庆皇帝哪个先哪个后呀? 小云说不出来,小雁说:反正都是差不多时候吧。 黄三木不巧咳嗽了一声,三人就同时把眼光投向他,小云问:先生有何高见呢? 黄三木道:清朝总共十个皇帝,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嘉庆是第五个皇帝,光绪是第九个皇帝。 小云听他背书似地念着,就睁着两颗大眼珠,戏言道:哟,你怎么这么清楚啊?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小雁道:你是不是考古的?不会是个书呆子吧? 洪叶满意地看了一眼黄三木,对两个小姐妹笑道:现在知道深浅了吧?以后想长学问呢,就多向他请教请教,啊。 小云道:噢,难怪呀,你一直坐在他身边,我说呢! 小雁也道:你这几天长了不少学问了吧? 洪叶笑嘻嘻地向前面挥了一拳过去:再说就打死你们! 小云道:小雁啊,我现在有点佩服老洪了。 小雁道:就是,有眼力! 洪叶就阴下脸道:再说,再说我不理你们了。 两位还要闹下去,不巧,老师把外面的学员叫了进来,最后的一节课就开始了。 第三十一节 第二天是考试,洪叶匆匆忙忙地算是提前十分钟赶来,不过,其他学员比她更早地坐进了自己的位置。 小云小雁在顾自议论着今天的考试。洪叶自言自语道:唉,昨天想好好复习一下的,可是晚上电视里又放康熙皇帝,就把考试给忘了。她转过头来,见黄三木在微微笑,就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低声道:喂,等下把试卷移过来点啊,这种考试不会那么严肃的吧? 黄三木点了点头,说:视力还好吧? 洪叶说:还可以,以前两只都一点几,最近电视看得多,恐怕只有零点几了。不过,你把试卷移过来点,偷看的时候可能会恢复到一点几的。 考试开始了,两个监考老师一前一后地站着,看来这场考试是极严肃的。好在站后面的这位老师呢,像是有点认识洪叶,朝她点点头,微微地笑了一下。洪叶对他的微笑很有些害怕,怕他这一笑之后,就特别注意她,妨碍了她做小动作。老师果然就注意着她,黄三木刷刷刷地写个不停,洪叶呢,皱着眉头,写了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后来,老师就转过身去,背朝着洪叶。洪叶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黄三木就把已做好的第一张移了过来,洪叶的视力看来并没有恢复,形象也狼狈极了,趴在桌子上,完全是一副抄写作业的样子。一张快抄完了,突然,老师把脸转了过来,朝洪叶这边走来。 当洪叶抬起头时,老师已经站在她身边了,洪叶左手拿着黄三木的试卷,右手压着自己的试卷,脸就羞得乌红了。她担心老师把两张试卷都没收去,甚至站到讲台上当场撕掉,那就完蛋了。黄三木也极害怕,不料,这位老师竟对洪叶说:别紧张,别这么紧张,随便点啊,随便点。然后,老师又站到原来的地方,背朝着他们,直到考试结束,再也没有把身子转过来。 看看抄得差不多了,黄三木也敲了敲桌子道:别一模一样,稍微变一变嘛!否则批起来要发现的。 洪叶恍然大悟,说:对对对。然后,就把几个填空题改了改。问答题方面,是谈自己认识的,有关自己工作经历,当然就不能抄了,就把自己的东西写进去了,最后呢,反正乌七八糟写了一通话,管它那么多,多写点总没坏处,不要反动就行。 老师叫大家把试卷交上去,交上去后,不要马上回去,大家在外面台阶上等拍集体照。 小云小雁就叫洪叶出去了,洪叶回头对黄三木笑道:还在这儿干什么?出去拍照啊。大家都站好了,黄三木个子比较高,站在最后一排,洪叶她们呢,蹲在第一排,不过,洪叶的位置也是在右边第一个。拍完后,大家要散了,洪叶就对黄三木道:今天要谢谢你了啊! 小云小雁就道:哟,还没说完啊,要不要我们先走一步啊? 洪叶就对她们低声道:今天我实在考不出,就稍微参考了一下嘛! 黄三木笑道:没关系的,反正又不是考大学,只要能及格就行的。 洪叶道:写是写满了,及格总不会有问题吧? 黄三木睁大眼睛道:那还用问?不及格的话找我算帐好了。 小云就道:这样好了,洪叶,等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呢,你就再大方一次,好好地感谢一下这位先生。 洪叶就道:没问题,只要顺利通过,请你看场电影吧! 小雁道:那我们呢,有没有份啊? 小云对小雁道:怎么?你想做电灯泡? 小雁道:什么啦?我们帮她参考一下嘛! 洪叶就笑道:别说了,当然是一起去看喽? 说完,三人就先走了,走了十几步,洪叶又转身回来,小云就对小雁说:你看看,还有话呢,看来她已经对这小子有意思了。 洪叶回来对黄三木道:呃,我还不知道你哪个单位呢,怎么跟你联系啊? 黄三木道:真的想请我看电影啊? 于是,他就把单位告诉了她。洪叶说:到时候给你挂电话。 洪叶追上了小云小雁,这时,黄三木就听到三人说了什么,传过来一阵热烈的笑声。 三天后,分数就出来了。机关党委离部里只有几步路,黄三木就去找老陈查了查。老陈把分数单拿出来一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得了九十九分,洪叶九十四分,得了第五名。老陈热情地说:小黄不错的,你这次考得很好,我们本来是给你满分的,后来找了很长久,找出了两个错别字,给你扣了一分。看来,你这次培训学得很认真,不错的。我们正在写信封,要把分数寄到各个支部去。 黄三木高兴得又把分数单看了一遍,在大约第三十几个名次上,他找到了小云小雁的名字。 市工商银行党支部书记把分数通知了洪叶,并且把她狠狠地表扬了一番,说:你这次去培训,学得不错,考试分数已经说明了这点,不过,以后还要再接再励,继续抓好学习,提高思想认识。至于你的组织问题,现在考察期还没有满,等考察期满了之后,我会和其他几个领导提出来的,你放心,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 洪叶就马上给黄三木和小云小雁拨了电话,约好晚上七点在电影院门口碰头。刚好呢,晚上是香港枪战片,票价也不低,三块钱一张,洪叶已经给电影院拨了电话问过了。 黄三木赶到电影院门口,洪叶和小云小雁已经站在那里,一边吃东西,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了。小云道:这个人不识相啊,通常呢,都是先生等小姐的,他倒好,开创起小姐等先生的先例来了。 黄三木说:你们来得这么早?离七点还差好几分钟呢! 洪叶就指着手里的一袋蜜饯说:哪,是这两位哪,要我请她们吃蜜饯,我们都在副食品商店逛了半小时了。你要不要来点啊? 黄三木嘴里一阵酸,道:不,这东西我是最怕吃的。 四人聊了几句,就进场了。这部电影呢,拍得真不错。主角是香港一流明星,美男美女,演得风流俊美,对话句句俏皮,枪战打斗更是扣人心弦。洪叶的位置,被小云小雁安排在最靠近黄三木的中间地带,说话的机会自然多些。只是,黄三木平时电影看得不多,此时看到如此绝的电影,已很投入,洪叶就没舍得多说话。出场的时候,洪叶问了一句:电影怎么样?好看么? 黄三木兴奋道:精彩!确实精彩!下次再请我看啊。 洪叶就笑道:下次还要我请?真没风度,下次呢,应该轮到你请了。电话呢,打到工行就是。 小云小雁又听到了,忙问黄三木道:下次有没有我们的份啊? 黄三木道:当然有份,要请就请三个人喽? 小云道:请我们看电影很贵的,除了买票呢,还要买点心的。 小雁道:电影呢,我们要看贵的,票子越贵越要看,点心呢,也不能太便宜,总是要美国提子、老四川之类的。 黄三木就看了一眼洪叶,道:没问题,等我下个月发工资,马上就请你们看电影,看场电影就会超过一个月工资吧? 洪叶道:不必的,不必等到发工资,我们想早点看的,这段时间好看的片子不少啊。要是资金不足呢,这样吧,票子你买,点心就由我负责好了。 小云小雁跳起来道:那就更好了,对,你们俩是应该请客的。 黄三木现在已经回到邮电招待所住了,今天还是没有碰到邵颖,回来后,心里就老想着这三个丫头片子。要说品貌,这三个人实在是太普通了,怎么看,也看不出她们是城镇里的人,现在的一些乡下妹子,有不少都比她们漂亮。洪叶脸太黑,小云脸上有明显的雀斑,小雁呢,那张脸长得不规则,身材更不行。不要说这三个人常跟自己在一起,就是她们异口同声地说要嫁给他,他也想不出该挑哪一个,他实在想不出哪一个可以做老婆的。 晚上无聊透顶时,他就想象着自己实在讨不到老婆,而这三个人又都求他娶他们的情景,这种形势下,他是不能不好好选择一下的。要是选小雁吧,那张脸,那副身材,跟自己在一起是多么不协调啊,跟她在一起生活,吃饭睡觉带小孩,天哪,可怕可怕,不可思议。那么,跟小云怎么样,皮肤白是蛮白地,可是那雀斑,一颗一颗,他很想点一点究竟有几颗,后来在脑子里想去点去,好像她满脸都是,那雀斑就像夜晚的星空,大的小的,成群结队地,零零落落的,满天都是,怎么数得清啊!他想,要是跟她在一起生活,一天到晚面对着这张脸,他会怎么样呢?不用说,他肯定会像童年时代夜晚数星星样地数着她脸上的雀斑。唉呀呀,这种生活,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他就怪自己的想象力,怪自己把她的雀斑想象得太可怕。你想,全世界那么多男男女女,那么多对夫妻,脸上有雀斑的女人也是多得数不胜数,难道她们的丈夫都会嫌弃她们,都会每天数雀斑么?不会的,他们不会,可惜,黄三木就是黄三木,黄三木会的,这真是不幸。黄三木就想,要是她脸上的雀斑少几颗就好了,少一半怎么样?少一半好像还有不少,特别是凑近看,还是那么不雅。他想,要是做一件什么事情就可以消灭一颗雀斑就好了,做一件好人好事吧,黄三木就每天上街做好事,每天做一件,回来时老婆脸上就少了一颗雀斑,一年做三百六十件,她脸上就少了三百六十五颗,很快的,几年下来,她脸上就光烫光烫地,白璧无瑕了,黄三木忍不住兴奋起来了,高兴起来,转念一想,要是这一天到来,她不会提出要换老公吧? 小云不会换老公,因为小云不是他老婆,况且做再多的好事,也别想减掉雀斑。想一想处技怎么样?处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处技发展这么快,说不定哪天就发明出一种消灭雀斑的药剂来。往脸上抹一抹,那玩意儿就像洗脸毛巾样地,把脸孔擦得干干净净了。嗨嗨,好好,妙! 呸!——不可能的呀!等到处技发展到这一天,还不知道黄三木在不在人世呢!还是想想洪叶吧,洪叶怎么样?洪叶还会怎么样呢?你不是很清楚的么?黑呀,要让她演包公不需要化妆,这就是特点啊!别这么说,别这么说,黑是黑了点,也没那么吓人的,上次看电影没注意到?她脸上抹了点什么上去,显然不那么黑了。特别是她那张脸的轮廓,那只脸模子,其实长得是不错的。要是黑夜总会变白天,黑脸总会变白脸,那么洪叶也可以称得上是半个美人了。对对对,这一点也不夸张。 这么说,那就选洪叶吧,选洪叶做老婆,每天早上就*她化妆,往脸上抹东西,但不能抹得太多,像涂石灰刷墙壁样也是不行的,得适可而止,只要看去不上太黑就可以了。 黄三木想到这儿,就觉得洪叶已经是他老婆了,明天早上就可以指导她化妆了,这才让他安稳地睡了去。 黄三木是在党校学习期间,告别童未明,搬回邮电招待所住的,因为服务员告诉他,那个女的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来找过他了。他想,邵颖应该有自知之明的,她可能已经死了心,不会对他再抱有希望了。这是好兆头,可以说是阳光普照,大有希望了。黄三木相信,也许过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和哪个女孩敲定了。 晚上又是一部香港片,票价是三块五,三四一十二,四五得二十,四张票就要一十四块钱,黄三木到电影院门口看了看,回来一路算着票价,不过,他还是咬了咬牙,决定请她们看这场电影。 等洪叶同意看后,他怕迟买了没有好位置,就又跑到电影院买了票。又是七点钟,黄三木在电影院门口东张西望时,洪叶就从对面的一个商店门口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看来,她不但已买了东西,还等了好几分钟了。 黄三木奇怪只有洪叶一人。洪叶说:小云小雁说好要来的,后来下班时又打了个电话来,说晚上储蓄所里加班,就不来了。她们俩在工行下面的储蓄所上班,我们不在一起的。黄三木就急道:啊呀,那我已经买了四张票啦。 洪叶就说:这还不容易,退掉就是了。电影院售票窗前挤满了人,看来这场电影销路还真不错,黄三木就撕下两张票子,到窗前晃了晃,两张票子就又换回了七块钱。 洪叶说:这下子总算挽回损失了吧?就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以前他偶尔也一个人来看看电影,那时常羡慕人家成双成对,后来和邹涟也结过对,可这件事很快又两年过去了,那种感觉也越来越遥远了。现在,他又回到了这种结对子的生活,虽然洪叶比不上邹涟,可有总比没有好。 双双入座后,洪叶甩过来一包提子,黄三木就不客气地拆了开来,一吃,果然味道不错。就说:这东西真好吃,你吃吧。 洪叶道:我有的,我这包是蜜饯,你不爱吃的。这包提子呢,就算买给你的,我们一人一包,互不相干啊。 两人边吃边谈,电影开始后,对一些松驰的情节也稍稍地插一两句话进去,气氛就比上次好了些。 电影散场后,两人就到了电影院门口。黄三木正要向洪叶告辞,就听洪叶道:现在回去干什么呀? 黄三木道:回去睡觉呀? 洪叶道:这么早睡觉啊? 黄三木道:那干什么?没事干呀? 洪叶就道:我们到江边去走走吧。 两人就来到了青云江边。现在是八点半,江边来来去去的人还很多。有不少人见了洪叶都远远地打招呼。和黄三木打招呼的一个也没有。洪叶就拉了黄三木一把,道:快,到那边去,这边太亮,认识我的人太多了。他们喜欢乱议论的。 黄三木就跟着她来到了夹竹桃林里,找一只水泥凳坐下了。洪叶问:黄三木,你是不是常来江边啊? 黄三木说:有时很无聊,就到江边来走走。你呢? 洪叶说常来的,不过,她从不一个人来,都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有时候呢,就和行里面的几个要好的朋友,比如说小云小雁她们一起来。她说:青云江确实美,她是青云人的骄傲呢。 黄三木就问她父母在哪工作,洪叶说:在哪工作也谈不上,反正都是混碗饭吃吃,和我一样吧!你呢?你父母好么? 黄三木听她在回避父母工作单位,就肯定她父母是做生意的,他早就在怀疑了,只有做生意的才会那么有钱,帮女儿打通关节进银行,而他们的女儿呢,才敢于这么大手大脚用钱。于是,他就不在乎自己父母的地位了,说:我父母在山沟沟里,专业是修补地球啊。洪叶就笑了,说修补地球的人是最伟大的。她关心地问起农村里的庄稼。黄三木就向她介绍了蕃薯、玉米、稻谷、小麦和油菜等等情况,洪叶显然很感兴趣,她说:这些东西是常吃的,可惜它们的生长情况还不熟悉,种粮食一定很有意思的。 黄三木就说:很有意思啊?你们这种人啊,下辈子一定要罚你们做农民,做牛做马地流血流汗,再问你有没有意思。 洪叶道:别说得这么可怕好不好?以前我爸经常在门口种菜呢!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搬新房子,门口有块地的。我爸就在地里种青菜啦,辣椒啦,冬瓜啦,我看他可喜欢呢。 洪叶问:那你爸以前一定当过农民,后来才改行的吧? 洪叶道:他小时候是农民,后来就到外面来工作了。可还是改不了老毛病,总喜欢种点什么。小时候呢,我和弟弟常跟在后面看,我觉得,种庄稼真是有意思的。我爸还跟我们讲了许许多多庄稼的故事,可惜我已经记不得了,那时候太小,有的东西也不太懂。 黄三木说:你爸爸以前做过农民,一定知道农民的苦,只有我们这些农村长大的人才知道,全中国最苦最不幸的就是农民。 洪叶道:哟,那你以后做了官,是不是准备解放农民啊? 黄三木道:我这辈子是不会做官了,下辈子要是能做官的话,我一定会多替农民想想的,至少要提高农民的地位。 洪叶道:邓小平同志已经在做这件事了,现在农民地位不是在一步步提高么,我怕你下辈子要提高地位的,要改成工人了。 黄三木就笑了起来。洪叶又问道:黄三木,你在单位里,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黄三木最怕的就是人家问这个问题。他害怕说打字,你想,打字这个字眼多么丢人哪!于是,他就含糊道:还能干什么,帮人家打打杂呗,打开水、拖地,反正是最下等的工作了。 洪叶道:最下等?这只是暂时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干出来的,我相信你以后会干点其他事情的,你一定是大学生吧? 黄三木道:我是南州大学政治系毕业的,可惜五年多了,一点变化都没有,真是越干越窝囊,有时候真想回老家种田去。 洪叶劝道:你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么想是危险的。你是一个大学生,又在机关里工作,只要好好干,一定会有出息的。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为人和品格,也许领导已经在看你了,你千万不能泄气,这个时候泄气,是最可惜的。 黄三木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见识的啊?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个贤妻良母,是个能协助丈夫干革命的人。 洪叶就笑了,说:我可不是贤妻良母啊。 两人又聊了会儿,就九点半了,洪叶说:往回走吧。 黄三木要送她回去,洪叶说: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就是,我离这儿很近的。洪叶坚持不要他送,并且站在街头,看见黄三木的背影消失了,才转身往家里走。 第三十二节 从下午来上班起到现在,一直就窝在打字室里。黄三木性子急,为了打好劳辛勤写的那份材料,连小便也没舍得出去拉。下身越来越沉,再下去,估摸就要爆开了,没办法,黄三木就拉开门,换了双鞋子。 脑壳刚刚伸出去,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楼梯上了走廊,条杆细细长长地,怎么这么熟悉!黄三木定睛一看,大事不好,是邵颖找到部里来了! 黄三木忙缩回脑壳,关上打字室的门。刚才邵颖没往这边看,好像没发现黄三木,这就好,等下她来敲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的。反正部里其他人也没钥匙,就让人家以为他开小差溜出去了吧,邵颖找了一会儿不见人,大概总是要走的。 门框上有块玻璃,要是坐在椅子上,透过玻璃就可以看见他的。黄三木捡了张报纸铺在油印机旁的地板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在不停地祈祷着邵颖快点回去!快点回去!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个该死的东西,竟然敢跑到他单位里来,这不是来坏他黄三木的名声么?部里面虽有几个人知道他曾经和她认识过,可不知道他们有过那回事。任萍这人平时嘴巴挺毒的,可这次却并没有怎么损他,这段日子来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可见她也算是立地成佛,做了件好事。当然,要是她或者单位里的其他人,知道他们曾经那个过,曾经不止一次地干过那个事情,天哪!那将如何是好!他们会三三两两地议论他,把他说得鼻涕样鸡屎样,黄三木在部里本来就已经臭了,这样岂不是臭上加臭,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这邵颖究竟想来干什么?她仅仅是来找黄三木?找到了又会怎么样?不,可能她不是来找他的,是想干点别的事情。要是她把他们过去的那种事情作为把柄要挟他,甚至捅给部领导,那岂不彻底完蛋了?不能,不能让她这么干!黄三木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她拉到哪个角落里,狠狠地扇她几个巴掌,然后问她究竟要干什么!要是她真的想乱来,他会拿块石头把她砸死的。 一直没有动静,黄三木就坐不住了,他伏在门上想听一听,可什么也听不见,外面声音有些乱,他希望邵颖已经走了,可楼梯上一直没有声音,没有她高跟鞋清脆响亮的声音。他就有些奇怪了,便偷偷地打开门,探出头来想看一看,这时,只见任萍、马癸等一拨人都站在一处办公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了舒兰亭不寻常的尖厉叫声。 黄三木重新关上门,他不敢出去了,心里扑扑扑地乱跳。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要是他冲过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黄三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接下来就听到邵颖的声音,同样也很尖厉。 他明白了,邵颖是来找舒兰亭闹事的,这事可能和高孚雨有关,和黄三木无关。这么一想,下身就更沉了,沉得实在受不了了。他在打字室里转了转,双手捧着下身那只葫芦,皱着眉头哭不出来。这时,他忽然瞥见了油印机桌子底下那只油墨桶,刚好,这桶油墨快用完了,他就一手抓过这只油墨桶。 完事后,黄三木把耳朵贴在门上,却总是听不清,偷偷地打开一条缝,把耳朵对准缝口子,总算听清了几句。舒兰亭不停地骂道:婊子!婊子!不要脸! 邵颖在和她对骂道:你自己没用!谁叫你这么没用,管不住自己老公!人家不喜欢你,不要勉强!劝你赶快离了,我已经等不牢了!反正我是要和他结婚的,我已经跟他多年了!请你早点决定! 舒兰亭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是不停地念道:婊子!婊子!勾引人家老公还敢到这里来!不要脸!你真不要脸! 接下去是部里面其他人的声音,好像李忆舟也说话了。舒兰亭就不说了,邵颖的声音就开始游动,轻轻地随着那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下了楼梯。 部里面很快像捅了马蜂窝似地,到处是一片嗡嗡嗡的混乱声。有个女人的哭声,也慢悠悠地传了出来。黄三木知道,这肯定是舒兰亭的哭声了。 门口有声音,黄三木忙回到椅子上,双手按着键盘开始打字。是任萍进来了,她关切地问:小黄,在打字啊? 黄三木应了一声,就又听她轻轻地道:刚才,那个邵颖来过了。 黄三木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装作没听清。任萍就补充道:邵颖,你忘了?就是交通局高孚雨的情妇啊? 黄三木问:她来干什么? 任萍道:你刚才没出去,她在舒兰亭办公室里吵得很凶呢!她要舒兰亭跟高孚雨离婚,她想跟高孚雨结婚呢!这个女的,啧啧啧! 黄三木楞着没说话。任萍就又和蔼地说:小黄,还是你聪明,没跟她谈。我也早劝过你。要是你跟这种女的谈起来了,啧啧,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呢!这种人连脸皮都不要了,她还怕什么?谁跟这种人扯上了,谁就要倒霉! 黄三木不想去评论邵颖,就问舒兰亭怎么办。任萍说:她还会怎么办?现在正在哭呢,你听,你听听看。我看她也是作孽,像高孚雨这种人,早就可以和她离了,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她也是个贪图钱财,爱慕虚荣的人,你看吧,她是不会离的。 任萍是一脸失望和不满的神情。黄三木马上想到任萍是早就和丈夫离婚了,她对现实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的婚姻,可能都有反感的意思,并且希望大家都向她学习,共同对付那些无情无义的男人。 下班前,黄三木到对面值班室里翻报纸,金晓蓉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黄三木就奇怪了,问她怎么了,金晓蓉微微地笑了一下,说:我一个下午,都在替你捏着一把汗。 黄三木就说:替我捏一把汗?她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的? 金晓蓉又是一笑,说:我是说,还好,你没跟她搭上关系。 黄三木觉得金晓蓉的话有点不三不四,不过他觉得,金晓蓉相对来说,毕竟是个好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相信她不会害她的。 第二天,舒兰亭那张红润的脸就变得阴沉起来,眼圈发黑,双目无神。她不再坐在办公室里看杂志,不再喝水聊天,而是找几个部长一个个地汇报思想,诉说冤屈,要求和高孚雨离婚。屠连甲和李忆舟二人,拚命地说好话,像是高孚雨的亲兄弟似的,都叫她不要离婚。李忆舟说:高孚雨我是很早就认识的,我对他很了解,这个人呢,工作能力是很强的,但在生活上可能是那个了一点。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你想,一个人当了干部,特别是像他这样有权有势的位置,坐上去以后,各种各样的人就找上门来了,有些轻浮的女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主动进攻,什么事都干得出。当领导的人,稍不小心,就会下水的。这不仅是高孚雨的问题,其他同志也发生过。我个人的看法是,像这种事情,内部处理一下就是了,只要高孚雨认识到错误,今后改正就是了,人无完人嘛。他当局长也难保证说什么错误也不犯呀?我相信,高孚雨对你肯定是有感情的,否则,为什么他自己不向你提出离婚?这个女的来向你提,这就说明是她的一厢情愿嘛!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现在时代不同了,生活作风上这点小毛病,你也没有必要太那个的。 石克伍也认真听取了她的汇报,也是劝她不要轻言离婚。他说:你们那个高孚雨啊,我早就想找他谈话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好好找他谈一谈,狠狠地批评他一下,我要他承认错误,向你认错,并保证今后不再重犯。 舒兰亭就好几天不来上班。一处处长邴怀北说:这几天她娘家的人一大帮在这里,天天找高孚雨论战,高孚雨死都不认错。 这段时间,高孚雨的日子很不好过。他当局长以来,天天都是人模人样地,威风得很。没想到,这几天却倒尽了霉头。高孚雨认为,一个男人最大的幸福,不仅在于取得权势,占有金钱,最实在、最过瘾的,是拥有和玩弄那些充满诱惑力的女人。于是,当上交通局局长后,他就利用一切机会玩女人。局里面的,局外面的,他自己也搞不清玩了几个,就连不久前评上青云市十大美女之一的阿凤,也乖乖地爬进他的手掌,成了他心爱的玩物。可惜阿凤心高,后来竟跑到海南让一个香港老板包了去。现在社会上的女人,想想也是好笑,一个个都贪图钱财、爱慕虚荣,看到他老高,都恭恭敬敬地叫他高局长,不要说他老高心花,这些女人啊,只要他使个眼色,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主动送上门来哩! 高孚雨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以前,他是吃够苦头的,那时,他只是个退伍回来的战士,家里穷得很,连村里的姑娘都没一个看得上他。后来他当了村支书,腰板子硬了起来,有些姑娘愿嫁给他了,可他根本看不上,他不想在农村里呆一辈子,要找个居民户老婆。可是,乡里几个居民户,哪里看得上他这个土包子?乡卫生院有个护士,长得有几分姿色,他晚上就常在梦里头和她睡觉,醒来只是一场空。他就常去卫生院,找她聊天,可这个护士架子大得很,连正眼看都不看他一眼,后来,竟嫁给了供销社的一个小麻子。嘘!高孚雨最恨的不是家里穷,而是被人瞧不起,他发誓要争口气,后来,通过给乡领导送礼陪笑,巴结奉承,终于被调到乡里当了干部。接下去,就一步步上来了,从公社社长、党委书记,一直做到了今天的市交通局局长。舒兰亭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可他不满足,特别是在她慢慢衰老下去的时候。他要报复,他要夺回当年失去的自尊。于是,他开始玩女人,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凡是能够勾搭上的,他都玩,狠狠地玩,他要让这些高傲的女人都躺下去,躺在自己的下面,像只母狗样地呻吟,供他享乐。为了自尊,他还专门到卫生院和当年的那个护士扯上了关系,这个护士现在当了副院长,样子看去也很一般了,可对他的态度却变得非常热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疯狂地占有了她,怀着一种鄙夷和复仇的心理,彻彻底底地发泄了一番。 他玩了这些年的女人,从没出过什么事,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想到,这回在邵颖这个小婊子头上出了麻烦,你看,好端端地一个家,和和美美,现在竟弄成这副样子。老婆口口声声要和他离婚,其实还不是为了讨个公道?她是不愿意离的,再说,他也不会答应离。堂堂青云市交通局局长,一个共产党员,可以离婚么?只要一离婚,不就承认自己在外面乱搞女人了?这岂不违反党纪条规?这怎么行?上面要处分自己,弄不好局长的位置也坐不牢了,就是照样当局长,今后在局里还会有威信么?这工作怎么抓? 这天晚上,舒兰亭的父母和兄弟又来了,又是缠着他不放,要他认错道歉,还有那个老丈人,更是发神经,竟要他跪下来,嘘,这还了得,这不是无法无天了么?堂堂的局长跪下来,这两条腿是这么容易下跪的么? 正在这时,大哥大响起来了,好,有事情就好。高孚雨打开一听,是邵颖的声音,他就又火了,可是转念一想,邵颖再可恶,也没有眼前这帮人可恶,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好,要是他们再这样下去,大不了我今后不回这个家,看他们还敢怎么样。 邵颖穿着羊毛衫和紧身裤,抽着烟,完全是一副高级妓女的样子。高孚雨关上房门,问道:邵小姐,又有什么吩咐啦? 邵颖朝他吐了口烟,白着眼道:家里怎么样?你那个婆娘,同意跟你离了么? 高孚雨叹了口气道:唉,哪有这么容易哟! 邵颖怒道:我向你发出最后通牒,要是再不离,我可不客气了! 高孚雨软下来求道:别这样,别这么说嘛!我不是不想离婚,我是恨不得马上跟她离的,早点和你结婚。可是,你想想,舒兰亭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么?她是不会离婚的,她家里的那帮人,一个个都野兽样地,恨不得一口吃掉我,我要是提出离婚,他们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呢! 邵颖道:哟,现在胆子这么小了?平时当起局长很威风的嘛,很了不起的嘛!你不是说自己很能干,很有魄力的么?怎么连家里这点小事也处理不下去?不是心里有鬼吧?高孚雨道:邵颖,你要谅解我,不要太急躁。其实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一定要跟她离婚,总要离婚的,我们国家婚姻自由的嘛!可是你想想,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局长,如果离婚了,会怎么样? 邵颖道:你是个共产党员?哟,高孚雨,你也不脸红,你想想看,你只晓得吃喝玩乐乱搞女人,哪里还像个共产党员! 高孚雨道:邵颖,别这样,说话别这么难听嘛!共产党员也是人,不是神嘛!我不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又有什么错,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性感呢? 邵颖道:别虚伪了!你喜欢我?我看你是谁都喜欢,只要是女人,你都喜欢!倒霉的是我,为你耗费了自己的青春,这几年来,把身子都供你玩,供你享乐,可我得到了什么?钱么?房子么?这些又能干什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对象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条件,这样的脸蛋,这样的身材,本来,我要找什么样的小伙子找不到?就是因为你,高孚雨,就是你害了我,害得我臭名远扬,害得我这辈子全完了,没人要我,谁都不要我! 说着说着,邵颖就哭了起来。她继续哭道:高孚雨,你玩弄了我,又不愿意娶我,没这么便宜!你要是不马上离婚,不马上和我结婚,我就把这一切都抖出去,非叫你下台不可!高孚雨被弄得没办法,就只好双手抚着她肩膀,哄道:好好好,我离婚,我和你结婚,我答应你总可以了吧?可是,你也要替我想想,既然想和我结为夫妇,总不能害我啊,总得替我想想啊?你想,如果我马上离婚会怎么样?会声名扫地,会臭名昭著,会马上下台的!你要和我结婚,我答应你,反正迟早是会结婚的,你再等一等,再给我点时间,时间是可以证明一切,也是可以解决一切的。 邵颖道:时间?你要多少时间?究竟要让我等多久才行? 高孚雨道:不会很久的,你放心,反正我也是个快五十岁的人了,局长也不会太久的,最好是等我不当局长了,比如说做了巡视员之类的,等大家不会太注目我,就是我有点问题也不会太怎么我时,我再跟你结婚,到那时,舒兰亭也不会再拖下去,事情不就圆满解决了么? 邵颖道:那你要到什么时候再退位,什么时候再当巡视员? 高孚雨道:快了快了,现在上面都在讲要大力提拔年轻干部,等年轻人上来了,我们很快就会退的,我们现在的任务呢,就是在我退位之前,多捞点钱,多为下半辈子着想,你说呢? 邵颖平静了些,说:但愿你没骗我,我希望你退得越早越好。我是等不牢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孚雨道:小邵啊,你急什么呢,早几年迟几年,还不是一样?反正我们经常在一起,还不等于夫妻一样么?其实,我们早就是夫妻了,无非是少一张结婚证嘛!你看你现在缺什么,房子有啦,钱也够多啦,以后再好好努力,加上我的积蓄,我们下半辈子还愁什么呢? 邵颖脑子动了一下,说:你现在究竟有多少积蓄了啊? 高孚雨道:不多不多,和你差不多。 邵颖道:骗人,我才不信呢!大家都说你贪污受贿,我也看到过多次了,光收人家的香烟名酒,一年也不下五、六万了,还骗谁呢!高孚雨,你要是真心想和我结婚,今后就把钱都划过来,存到我这里,这样我才放心。怎么样? 高孚雨心里一跳,没料到这小婊子这么精明,就说:好的好的,我会划过来的,全部给你的。可是,我的钱都存在舒兰亭的名头上,家里的财政部长是她,不是我。要划过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邵颖道:别耍我了,我就不信钱都由她管。再说,就算她管,难道你就不会想个法子把它挪出来?高孚雨只是缓兵之计,其实,舒兰亭那里只有他每月的工资,其他大笔的收入,都由他亲自保管,舒兰亭晓都不晓得。现在究竟有多少钱,自己也没好好数过,那些存折,一张张都夹在办公室抽屉的几个小本子里。要交给邵颖,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交给她干嘛?真的是准备跟她结婚?不,就算要跟她结婚,钱也轮不到她管呀,他自己不会管么?再说,他还从没想过要跟她结婚呢!跟她结婚还不身败名裂?跟他玩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无非这一个玩的次数多一些,时间长一些而已。要是玩过就要结婚,他一年结一次婚还来不及呢!要让这些人全都达到目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高孚雨登基当皇帝,干脆来个三宫六院养起来,大家都省得争。 当然,邵颖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管怎么说,这些女人中,她的损失是最大的,奉献是最多的,现在连对象也找不到了,嫁也嫁不出去了,多多少少还是应该弥补一点。于是,他说:你放心,我会尽量把钱存到你这边来的,这只是时间问题嘛!过两天我先拿点来,以后慢慢来,我会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管的,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我的夫人? 说完,他就把手往那个地方伸了过去,邵颖挥手把它挡了过去,道:别来这一套,流里流气的。难怪人家天天喊反腐败,像你这种贪污腐败分子怎么能当局长?以后给我严肃点,早点把钱拿来,而且,以后还得听我指挥,每天到我这里报个到才是。 高孚雨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几天后,他就拿出一张一万块钱的存折交给了邵颖,并狠狠地哄了她一番,终于使邵颖高兴了点起来。这几天,他很少去上班,每天都在这里消遣,晚上和她恩爱到十一、二点,再回到舒兰亭那个家里去。 第三十三节 和洪叶看了两次电影,就常常想起她,可每次想到最后,都是越想越没劲。主要是洪叶相貌太一般了,脸又那么黑。真是世道不公,运气不好,怎么和他认识的,竟没有一个美人或半美人,而是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呢?没劲没劲。 黄三木就想去找他的那些朋友玩,打发去办公室以外的时光。二十多岁年纪,正是人生中最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这种时光,原本是应该享受的,应该充分地享受,可黄三木却只好用来打发。 和那几个朋友玩,现在也不大有劲了。除了他黄三木,还有哪个人会这么空虚、这么无聊的呢?盛德福事业有成,老婆差是差了点,天天陪在身边,用他自己的话说,用用也是好用的,自然充实得很。邓汜边现在做了陆占山的贴身秘书,成了盛德福一类的人物,他白天陪陆市长四处检查工作,晚上写材料,最近也开始了恋爱。别看他长得瘦小,他的女朋友竟像朵花似的,很有些光彩。害得人高马大的黄三木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因为上次他不小心看到邓汜边带着这位小美人后,他就整天想跳到清水茅坑里淹死。还有那个童未明,同样是春风得意,有着他当舅舅的财税局局长伍一发的支持,他的仕途非常顺利,现在委员已经批下来了,他已经是青云镇党委委员兼农办主任了,在青云镇这个被称为小市委的衙门里,也算是一个人物了。听说他也在泡女孩,只是没敲定。你想,他哪里还会有时间整天跟没出息的黄三木泡呢! 最有劲的是同性朋友,最没劲的也是同性朋友,因这些人慢慢地长大、成熟之后呢,总是各顾各地,来往也就少了。所以呢,男人应该找女人,女人应该找男人,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配起来,互相需要,互相作伴,这才是真正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实在是该找个女朋友了,可是,该怎么找呢?女人,实在太少了,不,是他认识的女孩太少了。现在,真正可以谈对象的,也只有一个洪叶。洪叶,多么美的名字啊,要是他还是个学生,他会情不自禁地为这个名字做一首诗。名字是美,人却长得这么一般。这实在是令人遗憾哪! 没有地方玩,没有人作伴,怎么办?找洪叶玩一下行不行?洪叶对自己有点意思,这已经是明显不过了,说不定,她整天在等着他挂电话去邀她出来玩呢!跟她玩一下,看看电影什么的,当然是不要紧,可是,倘若她真是想谈恋爱,以为他对她也有意思,那该怎么办?这样下去,她的误解会越来越深的,这样做,岂不是玩弄她的感情? 不去不去,可是,不去又怎么过呢?这种日子,一天又一天,该怎么过呀!黄三木实在是忍受不住寂寞的煎熬,有时候,他下身膨胀,恨不得马上跑到邵颖那里去发泄一下,当这种念头占据他的灵魂时,他感到恐惧了,挥手就给自己一巴掌!不能这样,不能去想邵颖,宁可找个丑八怪姑娘做老婆,也不能让邵颖毁了自己的名声。于是,黄三木决定去找洪叶玩,虽然,他仍旧不打算和洪叶谈恋爱,而且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是在玩弄洪叶的感情。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走投无路。黄三木咬了咬牙,心里想:既然老天爷这么不仁不义,也莫怪我黄三木不忠不孝,就算我干坏事,也是你*出来的。 黄三木给洪叶拨了个电话,洪叶的声音显然很激动,她说:怎么?还想到我啊?我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 黄三木说晚上请她看电影,她竟说票子由她负责买。晚上,两人又在一起看了场电影,黄三木还拿到了好多零食吃,不过,那场电影似乎不怎么好看。两人到江边走了走,黄三木仔仔细细地把她看了十几遍,感觉还是不行,他就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再跟她交往了。不过,洪叶人还是不错的,看上去挺随和,也很会替人家想的,两人谈话倒谈得比较拢的。黄三木就想,要是她的脸能够稍微白一点就好了,这个人单位又好,工资又高,待他也不错,真是可惜了。 洪叶还想往江边走下去,黄三木觉得有些晚了,就提出回家。洪叶说要到黄三木住处去看看,黄三木硬是不答应,他觉得自己住处又脏又乱,而且,让她到那里去会让很多人看到的,他不想让人家怀疑他找了一个不漂亮的女朋友,再说,她也的确不是他的女朋友。 又回到了电影院门口,黄三木提出要送送她,虽然他心里并不想送她,可他是受过教育的,觉得男士是应该把女士送回家的,这是个礼貌和涵养问题。可洪叶也不答应,和上次一样,她站在街口子上,等黄三木的背影消失了,才往回走。 黄三木这次就感到奇怪了,因为洪叶是个很随和的人,对他印象又好,似乎恨不得马上谈朋友的意思,他提出要送她,按理应该马上答应才是,可她却那样固执,硬是不肯。上次这样,这次又这样,真是有点奇怪了。他想,或者,她家住的是个很破的房子,而她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想让他知道,可是也不对,洪叶这个人,又随和又大方,就是有什么缺点,也定然不会掩饰的,房子住差点,有什么好那个的呢?黄三木想了会儿,也就不去想了,反正他也不想真的和她怎么样,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和习惯,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回到招待所,脚也不洗,钻进被窝就睡着了。女朋友是没有,不过找个人玩玩,聊聊天,心情就好多了,一个晚上也就打发过去了。 要是晚上不再看电影,他是没那么容易睡着的。就是一个人去看电影,回来也闷得发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地,睡到半夜里也会醒来,恨不得拉开嗓门大喊一声。现在就睡得很香了,什么也不想了。 这就是黄三木悲苦的生活,想一想,人生多没意义啊!小时候天天盼着长大,盼着变成大人,省得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等到上学念书了,老师和书本又不断地欺压着你,*迫着你,这一压迫,就是十多年。没考上大学时拚命想上大学,白天黑夜都看书,身子熬得快没油了,才进了大学。进了大学想早点毕业,好分配工作,可以舒坦一点地过日子了。没想到,没毕业倒好,一毕业烦恼更多。在单位里,这一个个的领导和同事,在无形中压迫着你,要你干这干那,忙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到头来什么成绩也没有,还落得个讨人嫌。事业上不成,感情和婚姻也不行,到现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对象也没找着。还在忍受着一阵阵的煎熬。人生就是这么一站一站地,每次到站时,总以为得到了一点什么,不枉自己这一番努力了,可是细细地想来,就是走了再多的路,其实什么也没得到,什么幸福也没有。 黄三木努力地要把洪叶忘掉,有时想想真是打光棍算数。为了打发时光,他就到图书馆办了借书证,开始借小说看起来。选什么小说看呢?世界名著以前看了一些,可觉得太没意思,情节拖沓,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他真不明白这些书是怎么成为名著的。看这种书太吃力,他不想玩这种层次,还是浅显一点的好,消遣消遣吧。于是,他就借了几本时下流行的爱情小说来看,现实生活中缺少爱情,到书本里面来过过瘾也是好的。 书里的爱情确实很美好,那些女主人公,一个个都貌似天仙,和男主人公一起谈情说爱,漫步在草地上,花丛中,河水边。这种生活,真是一种梦幻般的享受啊。这些男的,奇怪也是奇怪,其实也挺一般的,有的也很穷,可以说比黄三木还没出息,有的样子也不比黄三木好,可他们就是有这种福气,有这种运气。这个世道也真是怪,黄三木都二十八岁了,在这个世上活了整整二十七个年头了,书本里面描写的种种奇遇,种种美好的东西,他一次也没遇上,一次也没得到。是啊,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人也是差不多的人,一张脸,一张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可是有的人却过得那么好,心想事成,事事如意,有的人却什么也得不到。黄三木就是后面这种人,这种最最不幸的人。为什么他要成为这种人?人到世上只能活一次,他竟眼巴巴地看人家享乐而自己却什么也享受不到,这究竟是为什么呀!应该恨天,是苍天不公,不能主持公道,不能均贫富苦乐!应该恨地,是大地势利,只会欺负人,不仁不义不慈不善! 黄三木就不再看爱情小说了,他借了些武侠小说来,夜夜读着英雄豪杰的故事,一行行,一句句,使黄三木也平添了许多豪杰之气。看着看着,黄三木觉得自己成了书里的主人公,成了武功盖世的英雄,助善除恶,主持公道,给人间注入了一股真理和正义的气息。 下班后,他在食堂里买了饭菜,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从中学开始吃食堂,一直吃到快三十岁了,还在吃,这一碗菜一碗饭的生活,实在是太让人厌倦了。他的胃口也早给食堂给败了,几乎没一餐是吃饱的,吃了一点后,就老是吃不下去,这就是吃不饱、饿不死的生活。 晚饭后没去招待所,他回打字室坐了一下,更加厌倦,就决定到街上去走走。在市委门口,忽然看到一个女人朝这边走来。 美女!这是一个真正的美女! 黄三木眼睛亮了起来,忽然间魂魄也都不在了。这个女人,大约是个少妇吧,二十七、八岁年纪,下身是一条黑色牛仔裤,展现着两条修长丰腴的大腿。上身是一件乳白色的羊毛衫,看上去很简洁,腰肢细细地,和大腿一连,简直是太绝了。最妙的是她的胸部,两块东西高高地隆起,黄三木从小到大,还从未看到过如此丰满高耸的,加上她身材的苗条修长,这两块东西显得更加突兀,更加令人惊羡。她的脸蛋呢,美得更是难以形容,黄三木觉得,世上没有一副画里的女人能比她美,世上没有一本书里描写过的女人能和她比。可能是绘画和小说太抽象平板,如此具体的美,如此活龙活现的美,就一步步地向你走来,天哪! 黄三木有些害怕了,他的脸忽然间一阵滚烫,正在手足无措时,这个美人忽然拐了个弯,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朝对面的商店走去。 留给黄三木的,是她优美性感的背影,特别是那只圆浑丰满的屁股,一扭一扭地,慢慢地远去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不知是谁下的命令,黄三木急忙跟了上去,一辆小轿车冲了过来,差点把黄三木撞倒。黄三木没去注意驾驶员粗鲁的责骂声,他已经看不到美人的身影了,真是糟糕,他害怕再也看不到她,就拔腿跑进了商店,和一个络腮胡撞了个满怀。络腮胡倒没有骂他,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往街上走了。 黄三木匆匆地环视几周,还是不见这人的影子,柜台里一位脸上长满雀斑的妇女问他想买什么,黄三木看了看柜台,里面是清一色的化妆品以及妇女用的各色胸罩,就又红起了脸。正要离去时,脚边一个蹲着的影子立了起来,黄三木一看,哟,就是她,原来她在这儿呢! 服务员看着黄三木,黄三木就不好意思多看身边的美女,这会让人觉得他太好色的。正不知怎么办,美女说了句什么,服务员就去招呼她了,并拿出一件件东西供她选择,黄三木灵活地移到了柜台的角落上,正好,她的身子也慢慢移了过来,黄三木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心里扑扑乱跳。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美人,那么美,那么具体。那条高档牛仔裤里面,是一只丰满圆润的屁股,两条修长优美的大腿,它们是如此接近黄三木,黄三木几乎可以感觉到里面的一切了。因为一阵阵的恐惧,他简直不敢多想。她乳白色的羊毛衫衬着雪白的脖颈,一头短发,乌黑发亮,她的脸就更加白嫩,白嫩得让人难以相信。就算这是一副画,一尊塑像,黄三木也会因为她惊人的美而不敢过于接近。而现在,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黄三木为自己的距离害怕了,目光一会儿扫她,一会儿又故意投向柜台里面的东西。左手放在柜台的铝合金边上,手指头在微微地颤抖着。正当他再一次把目光扫向她的脸时,美人忽然把身子一转,那只屁股刚好打着了他的右手,黄三木觉得这只手一麻,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缩了回来。他的脸瞬间通红,正要走开,只见她仍旧背着他,伸过一只雪白的手来,在黄三木的手腕上温柔地拍了两下,把头微微转过来,道:对不起,让一让。 黄三木的脸更红了,好在她并没有认真看他,根本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不过,这已经够让黄三木窘困了。他不等她下一步的动作表情,不想知道周围顾客的眼光,就匆匆地逃出了商店。 到了市委门口,又不想去办公室,怎么办呢?这么一个美人,不行,不能就这么让她跑了。得是得不到的,欣赏一下也是巨大的享受。他还没有看够,还想再看个仔细,看个彻底。这幸福的时光,不能就这么匆匆地过去了,他要挽留它,要拉长它,最好是能永远地抓住它。 这么一折腾,黄三木感到肚子有点饿了。他在马路边守了几分钟,还是不见她出来,就在小摊上买了一只饼,嘿,这饼还真香,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他想,古人说秀色可餐,原来美人可以助消化,增食欲,倒是一点不假。 吃完饼,抹了嘴上的油,就在那里来回地走着,眼睛不时地往商店的两道门瞄瞄。等了半小时了,终于,大美人出来了,手里拎一只尼龙袋,往大街上走去。黄三木像个狗特务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看她走出有一段距离了,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马路两边行人很多,一不小心就会看不见她。黄三木拨开人群,心里一急,就走得离她只有几步路了。两只眼睛不停地在她身上转,他晓得自己的行为简直是无耻,可也实在熬不住,再说,人的外表可以被人看到,思想和灵魂是看不到的,黄三木一边看一边幻想着,享受着,又有谁知道呢?这又不妨碍谁,不看白不看,乐得好好享受一番。 渐渐地,他就发现不对了。马路上过往的人群,特别是那些男人们,竟然也和他一样,一个个都把眼睛长时间地盯着她,有的还低下头来,细细地从头看到脚。更有甚者,面对面看了这么久还不够,等她经过后,还要回过头来,再细细地看她的背影,直到她在眼前消失为止。嘘!这些色狼!男人啊男人,统统是色狼! 黄三木跟在她后面一路欣赏过去,也一边替她担心。这么美的年轻女人,要是被坏人强暴了怎么办?做了她的老公,要是她立场稍不坚定,被别的男人勾引去怎么办?不要说她和人家私通,不要说老公三天两头戴绿帽子,就是跟她一起上街,看见这么多男人一个个用目光贪婪地舔着他老婆的身体,唉呀呀,怎么办才好! 这真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情。不过,好在这个女人不是他老婆,他的这种担心是完全多余的。还是抓紧时间,好好地欣赏吧。黄三木决定,不停地跟去,直到她回家为止。这样,就可以知道她住在哪里了,这么美的人,他相信她住的房子也一定很美,很有意义,房子也应该感到很幸福才是。只要知道她的住处,以后就可以随时享享眼福了。他还没有想到要强xx,因为他不想坐牢,不过想要见她时,只要守着她宿舍门口的弄堂,就一定能找到她的。 黄三木一路上胡思乱想,他甚至已经想到要变成一只蝙蝠,晚上飞到她家里去和她睡觉了。就在这时,马路上交叉口一辆大客车堵着不动,不巧的是,她已经抢先一步过去了。黄三木心急火燎地等了好几分钟,客车开走后,她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两天,黄三木一直惦记着这个人。有天晚上,无聊极了,他就到马路上等着,因为上次就是在这个地方不见她的。他想,很可能她就住在附近。果然,等了十几分钟,就又看见她了。 这回穿的是一件米黄色的羊毛衫,还是那条牛仔裤,还是那么美,那么高雅和性感。黄三木在马路上跟了她二十几分钟,见她在那里和人讲话,才顾自回家。 后来,他又在那里等了两次,又欣赏到了她美丽的容颜。他想,自己是多么怯懦的一个人,在青云市机关里,简直是最无能、最没有出息的人了。在这件事情上,竟然会这么荒唐。不是他太好色,而是这个人太美。古人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美人真是可以改变历史的。黄三木如此,青云市里的这些大小官吏,他们会不会这样呢?黄三木是人,他们也是人,这么一想,青云市一些领导干部生活作风上面的种种传闻,也就很可以理解了。黄三木想,还好自己没出息,还好自己在部里面是个打字员、值班员、扫地员、打开水员,要是有了点狗屁出息,要是也像那些人样当个局长书记什么的,看到这种绝色美人,实在很难控制得住自己啊! 那次黄三木跟在她后面漫步时,刚好前面走来两个小伙子,有一个说:你看,这个女的漂亮不?另一个说:这人我知道,也算是青云镇上的一个美女了,不过,她的老公不怎么样的,是青云玩具厂的一个工人,整天就知道赌博,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不过,他以前也是个公子,他爸曾经是青云镇的镇长,现在退下去了,当然没花头了。 黄三木就很为这个美人惋惜。他想,要是她能够嫁给他就好了,这样一个美人,他会奉献出一切去爱她的。他穷是穷,用是没用,可也不比她老公差吧,至少是会全心全意地让他幸福的。可惜,她已经有老公了,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就算她没有老公,她又怎么会看中他黄三木呢,黄三木算个什么人?打字的,值班的,扫地的,打开水的佣人,做个农民也比这出息多了,一个如此低等、下贱的人,不要说她,就是我自己也不答应啊! 想到这里,黄三木又辛酸了起来。是啊,就凭你这两下,普通的东西都得不到,还要得到最好的。你不应该这么想啊!撒泡尿照一照,还是老老实实地选一个相配的人吧,选一个青云镇上最难看的姑娘吧,最难看的姑娘正好和你般配。 食堂里的伙食太差,晚饭基本上没吃,现在,黄三木感到肚子饿了。想了这么久,这件事情算是想通了,想明白了,最好是找个地方喝瓶酒。摸摸口袋,还有十七块钱,一个人到小餐馆里,也是足可以对付一餐了。黄三木点了一盘香干肉片,一盘青菜,一盘麻辣豆腐,又要了一瓶啤酒。他算了算,大约在十五块左右,只能有余,不能过头,否则,到时候要出洋相的。 很快,菜就上来了,餐馆是小,服务员还是有一套的,拿出酒杯、餐巾、碟子和瓢梗,并且把一瓶青云江啤酒打开盖子递给了他。黄三木满满地倒了一杯,一口就喝了半杯,心里叹了口气:唉,虽是很小很小的享受,可从小到大,似乎还没有这么好好地享受过。 啤酒度数很低的,里面的酒精也能燃烧黄三木的神经。他一边喝一边狂想,为自己定位,为自己忏悔。以前,他一直是把自己看得很渺小的,只是上了大学,就像是进了疯人院,周围的人很疯,他自己也不知怎么就疯了起来。他以为自己是很有价值了,以为自己有着超凡的能力,这样想了几年,就把社会上这帮人看扁了。觉得等自己走上社会后,应该由像他这样的人来主宰这个社会。现在的这些领导,没有文化,自私,腐败,或者低能可笑。历史培养了像他这样的大批学生,他们是肩负着历史的使命,来取代这些人的。他在大学里是个佼佼者,到了社会上,也应该是个佼佼者,是个风云人物。至少在青云这块地盘上,他是应该游刃有余的,到时候,青云五十七万人将无人不知黄三木。最后,他将一步步走向更高的权力宝座。 这就是刚刚来青云时的黄三木,是刚刚从疯人院里出来的黄三木啊! 黄三木喝了口啤酒,开始为自己的过去忏悔。黄三木,你有本事么、你究竟有什么本事呢?你不过是从青云山沟沟里出来的土包子,是个在南州念了四年书的可怜虫啊!你为什么会这么天真幼稚,为什么会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这点本事,你也只配打字,只配打开水,只配扫地,只配给这些人当奴才!你连笑都不会笑,你看看,机关里这些干部,有哪个人不会笑,凡是碰到人,都像是中了奖似地笑脸相迎,一个个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多年的老朋友不会这样,只能是多年不见、旧友重逢时才会这样。这是多么难得的本事,多么玄妙的功夫啊!就凭着这一招,这些人互相之间形成了非常融洽的表面关系,背地里,还有谁会去管背地里的勾当!而你黄三木呢?见了人只会板着脸孔,高兴时才会笑,不高兴时就没有什么表情。很多时候,你也想改变自己,也想无缘无故地见人就笑,可你怎么改就改不过来。有一回你笑了之后,心里竟那么难过,像是当一回男妓,出卖了自己肉体似的。无能!这就是你的无能啊!连这点基本功都练不成,你还想有什么出息!这就好像你天天读历史,还不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哪一天成立的;你天天打算盘,还不会背九九口诀表。你不觉得自己可怜么?不为自己感到羞耻么? 对于自己的这一番评价,黄三木非常满意。很快,就把一瓶啤酒干掉了,是啊,干杯!和过去的黄三木干杯!和狂妄自大的黄三木干杯!以后,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虽然,过去的那个黄三木早已越来越遥远了,越来越陌生了,可有时候,身体里什么关节上,偏偏还会爬出来、冒出来那个旧的黄三木,使他痛苦,使他伤心!不!你不能这样,你应该很平静,应该好好地干杯,好好地告别过去。 一瓶啤酒还不过瘾,黄三木想了想,又叫服务员拿了一瓶过来。反正穷鬼就是穷鬼,没钱就是没钱,口袋里就这么一十七块钱,就是天天不吃饭也成不了富翁。再加一瓶,大概还能付得出。 黄三木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青云江啤酒,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香干肉片麻辣豆腐和青菜,嘴巴咬得很快,声音很有节奏很响亮,他不知道服务员正盯着他,看他吃得这么酣畅淋漓,好像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似地。而对于黄三木来说,这些正是山珍海味,这一十七块钱,使他充分享受到了一个阔佬的滋味。 他已经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他就是个无能的人、可怜的人。事业上的追求,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在这种形势下,这种处境下,他还能想什么事业,他还会有什么事业呢!最应该想一想的是自己的爱情,是应该找一个怎么样的老婆,尽快地组成一个家庭,生儿育女,和人类绝大多数成员一样,完成这最具动物性的工作,然后慢慢地老下去。 以前,他一直是想找个美女的。爱情和婚姻给人带来的幸福程度,取决于老婆外貌的美丽程度。就算找不到美女,姿色稍微好一点的,也该努力地争取一下。找一个难看的姑娘做老婆,无疑是给自己今后一辈子的生活带来一场可怕的恶梦。这种想法,现在该好好地改一改了。人是好色的,好色是人的本性,这是没办法的。男人总是想找个尽可能美丽点的姑娘做老婆,可是不能说非找个美丽的不可。在这个世界上,有的男人找了个美丽的女人,有的男人找了个丑陋的女人,这也是缘份,是命,想是想不到的。和世界上其他事情一样,命里注定,不能太认真,想得太多、太认真,那是很痛苦的。 找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哪怕是个丑陋的女人为妻吧!你就是这样的命,就算你条件比别人好,吃亏就吃亏点吧,让哪个女人便宜点运气点算了。 这个人是谁呢?黄三木想到了洪叶。对,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洪叶了。洪叶在银行工作,工资高,人又不错,只是脸黑了点,可这也不算十分丑,最多是普通了点,要说丑,青云镇上丑陋的姑娘多得是呢!比较起来,像洪叶的相貌,还是不错的,还算中等。 黄三木曾经告诉过自己,像他这样最无能、最没有出息的人,应该让青云最丑陋的姑娘匹配他。洪叶不是最丑的,这样想来,不是洪叶占便宜,是黄三木占了便宜了。 是啊,长久没有找洪叶玩了,现在想来,她还是不错的。对自己也挺好的,这么好一个姑娘,可不能让她跑了,要是这段时间不注意,她跟另外一个男的谈起来,那可就糟糕了。 喝完最后一滴啤酒,黄三木像位阔佬似地挥了挥手,把服务员叫过来结帐。服务员已经把一碗饭端在那里了,只是他没吃,这笔帐还是要算进去的。服务员拿过一张单子,说总共是十七块一毛。黄三木给了她十七块,还有一毛就是摸不出来,正急得难为情,服务员笑了笑说:算了算了,一毛钱没有就算了。欢迎下次再来。 黄三木脸孔红得发烫,迷迷糊糊地回到市委机关,狠狠地放了泡小便后,身子就轻松了许多。他想起要给洪叶拨个电话,上次洪叶已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他了,他一次都没拨过,早就忘记掉了,还好,抽屉里一个笔记本上还记录着,黄三木就拨了一个过去,是一个老太婆接的电话,黄三木问洪叶在不在,那老太婆就喊道:洪叶,电话! 洪叶听出了黄三木的声音,就问道:呃,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久没消息?一下出现,一下消失,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怎么样,今天怎么想到拨电话过来了? 黄三木兴致很好,一边笑一边聊,说自己最近很忙,在写篇文章。洪叶说不相信,再忙也不会忙到这种地步呀,都一两个月时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黄三木就向她道了歉,说请她看场电影。洪叶说现在都七点半了,今晚看不看?要看就只好看八点半的了。黄三木想了想,反正晚上高兴,不如就今晚吧。两人就约好八点半前在电影院门口见面。 黄三木提前十分钟到那里,见洪叶已经在看着他笑了。黄三木买好票子,洪叶就催他快进去。黄三木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她脸上涂了层东西,看上去就好看了许多,黄三木就更热情了。 洪叶说:你今天看上去很高兴嘛! 黄三木说:晚上喝了两瓶啤酒。 洪叶说:难怪啊,我说怎么这么高兴,是跟谁一起喝的呀? 黄三木说:我一个人。 洪叶笑了笑说:一个人喝酒?真是**。 黄三木说:那我有什么办法?没人陪我喝,只好一个人喝了。 洪叶说:那你不打个电话来,我陪你喝嘛! 黄三木道:好的,我下次有数了,不过,我是没钱的啊。 洪叶说:没关系,我们一家出一半,采取AA制吧。 两人就对视了一下,大声笑了。 看完电影,黄三木又到厕所里去解了手,洪叶说要到江边走走,两人就又到江边转了一圈,黄三木依旧很兴奋,和洪叶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洪叶显然也很高兴。分手时,洪叶说以后不要老看电影,可以去跳舞,或者到别的地方去玩玩,比如星期天啊,就到青云江电站或者哪个风景区去走走,黄三木说好的,到时候电话联系。 黄三木要送洪叶回去,洪叶说她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人家送的,喜欢一个人回去。黄三木笑着说:**,那我就随你了。 洪叶也笑了笑,眼里就含着一种特别的意思,向黄三木挥了挥手,说:再见,祝你晚上做个好梦。 第三十四节 晚上,果真是做了很多梦。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因为黄三木第二天早上醒来全忘了。而且,似乎把洪叶也给忘了。黄三木还是黄三木,他早上照了照镜子,觉得好像干了件不该干的事情,心里头怅怅地。 劳辛勤已经退休半个多月了,听说单位里要补个人进来,黄三木就向陈火明提了要求,是否能补个打字员进来,自己好脱开去干别的工作。黄三木本来也没这胆量,是金晓蓉当的狗头军师,她也好彻底把打字的工作抛开去,陈火明说这事可以考虑的,不过,他只能向领导提建议,最后决定的还是部长们,当然,主要是石部长了。 任萍说,这个人一下子是进不来的。不知为什么,她最近对黄三木的态度比以前好起来了,她偷偷地说:外面有好些人想到我们部里来,有的人呢,想把自己的女儿调来打字。他们都已经在四处疏通关系了,我们石部长很头痛,一下子就定不下来。 人没进来,部里的工作照样运转得很好。原先,劳辛勤是部里面工作最积极的人,可以说是年年评先进,市里的、省里的先进都评上过,他家里的奖状和荣誉证书锁了满满一抽屉。像这样的人走了以后,部里面的工作不但没受影响,反而运转得很好。这机关里的工作,实在是太虚了,可见劳辛勤忙忙碌碌的一生,说到底是多么虚无。 劳辛勤原是二处处长,后来比他年轻点的严律己当了处长,劳辛勤心里很不好过,部领导也看出来了,又知道他是个工作狂,在工作上是有奉献精神的,这种人的积极性不能打击,加上他的一个叔叔在省里面是有帽子的,所以,后来部里又给他挂了些虚职:主任处员、部委成员、党支部学习委员等等。这样一来,他的工作热情再一次高涨,平时在部里面说话的口气,比以前更硬了。他不但自己工作做得好,做得细,对别人的工作也指指点点地,俨然是一位部领导了。由于他的资格的确很老,三位部长对他也另眼相看,在很多工作问题上,也时常让让他,这就使劳辛勤更加充满了荣誉感和地位感。 现在,劳辛勤退了休,部里面好像安静了许多,那些平日里害怕被人挑刺,平日里被劳辛勤批评得有苦难言的人,现在心里都舒坦了许多。黄三木也是被他批评过多次的,他经常想起他的这类话:小黄,我又要批评你了,你看,这个地方又错了,啊,小黄啊,我说过多次了,工作要细,不能马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这点错误,不太要紧,要是早些年,出这种错误,那就是政治问题呢! 黄三木就是这样常被他训得大气不敢出的,上次他工作太累,忍不住顶了他一句,就被他训得更厉害了,害得陈火明也找他谈了话。那个错误,就是他把农村党员打成了农村赏。这件事,黄三木一辈子都忘不了。 其他人高兴,黄三木也有些高兴。他希望对他工作上和生活上关心的人越多越好,挑刺的人批评他的人越少越好。当然,劳辛勤毕竟已经退休了,今后就与他毫不相干了。所有的人,不管你地位多高,权力多大,都会有这一天,在青云这块小地盘上,更是如此。比这更彻底的是青云火葬场的那只炉子,在青云镇上,不管你是当官的摆摊的,最后眼睛一闭,统统要被扔进那里面去,烧成一把灰。这是毫无情面的。这样想来,对劳辛勤也没有什么好苛求的,总归他是已经老了。 在市委机关里工作了四十年的劳辛勤,退休的日子真不好过。四十年来,每天早上他都很早起来,几乎每天是第一个上班。现在,早上起是起来了,吃完早饭,习惯地想往外走,可又没地方去。有一次,他都已经走到市委门口了,才想起自己已经退休了,已经不是这里面的正式干部了。然后,就扫兴地回到家里。以前,大家看到他,都礼貌地叫他劳处长,现在,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了,只是叫声你好,就匆匆地过去了。有个笑脸,打声招呼的还好,还有些人,连招呼也不再和他打,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们似地,真让人心寒。要是没有退休,有些人呢,他看都没看到,远远地就喊他了,那种亲热的场面,常常让他感动不已。现在呢,不要说人家看到他,就是他张开嘴巴,都准备和人家打招呼了,不料对方却看都不看一眼,从身边走过去了。 劳辛勤在家里闷了多日,后来就生了场病。除了部里面派办公室主任陈火明礼节性地来看过他一次外,部里面谁也没来看过他。以前是不会这样的,自己当处长、当部委成员,对大家多少有点那个的,大家是纷纷要来看他的。场面这么冷清,劳辛勤就流出了两滴清泪来。他老婆在青云小学当教师,就劝他不要再想那么多了,社会上的人是势利的。再说,你过去干工作也太认真,一点也不会转弯。劝了你多少次,就是不听,就是想当先进,结果,把人都给得罪光了。人家当你面说你好,背后不知道说些啥呢。劳辛勤也不是不知道这点,他也是没办法。想当初,和他一起参加革命的那帮人,有的当了局长,有的当了市级领导,要说水平,这些人也并不比他好,要说工作干劲,要说原则性,他比谁都强,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干了几十年,最后还是个处长,是个部委成员而已。组织上教育他要积极工作,要牺牲奉献,他是最听组织的话的,每天起早摸黑地在办公室里干,像一部机器样地不停运转。后来评上了先进,就更是歇不下来。先进是鼓励,也是枷锁,他一年比一年地努力,从不敢松懈,干什么都不落后,平时,就是听人家讲他一句,只要是不说他好的,他都变得很敏感。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了四十年。四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他就被训练成了一部机器,一部永不停息的机器。可是,组织啊,现在忽然间叫我停止运转,回家去休息,这叫我如何是好,如何不生病呢! 身体康复后,劳辛勤还是在家闲不住,每个星期,总要到部里来好几次。办公室里的位置仍旧空着,像是仍旧为他留着似地,劳辛勤就常坐在那里,翻翻报纸,和严律己、诸葛赓聊聊天。严和诸葛也是怪,原先态度很好的,现在对他也冷淡了许多,眼神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说出的话完全是出于一种应付。劳辛勤马上想到平日里为了工作上的事,和两个人争吵了许多次,每次都是他们败下阵来,是他取得了胜利,可是现在留给他的,就是一颗苦果,他们是没有好果子给他吃的。开始几次,严律己和诸葛赓出于礼貌,还是和他说说话的,后来说话的内容就一次比一次少,接下去,等劳辛勤说了几句后,严律己就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诸葛赓则拿起报纸,戴上老花镜,顾自看起来,劳辛勤这时走开也罢,要是还不走,甚至唠叨不休,他也会放下报纸,喝一口茶,说要上个厕所。 劳辛勤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里,感觉到很没有滋味。以前可以找点事情做做,对别人的材料,他可以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努力地找出一些缺点,然后不厌其烦地去教导和指正,当然这些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党和国家好,他从不认为这是为了他自己。现在不同了,现在就没事可干了,他翻材料,这些材料他都不接头。到其他处室去,拿起材料一问,人家就像避瘟神样地避开了。严律己和诸葛赓二人尚且如此,其他干部就更可想而知了。有的人甚至装作没看见他,从旁边一闪就过去了。他去找领导,在领导的眼里,他是最值钱的,过去也正是从领导的嘴里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表扬和鼓励。现在再去找他们,他们也只是问了几句,要他好好安度晚年。他似乎再也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了。 原先十分清闲的部里面,原先十分清闲的干部们,现在跑来一看,好像就不一样了。每个人见到他都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做,要处理,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了。劳辛勤对这些人都失去了信心,就来到了打字室,打字室里坐着一个黄三木,双手抚着键盘,像是鸡啄米似地不停地打字。看来,只有这里和以前仍旧一样,仍旧没变。劳辛勤就很有兴趣地坐在黄三木面前,关心地问起他的工作。 黄三木对他已没有敬畏感了,不过还算是客气的,丢下手头的工作,陪他说说话。在劳辛勤看来,小黄无疑是最好的同志了,他现在才发现,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为人还是不错的。这些年来,每次小黄工作上有什么差错,他都毫无保留地批评,有时也的确过火了点。特别是在工作方面,小黄的确是勤奋的,日日夜夜在办公室里,打材料、装订分发文件,还有打水扫地,可以说,部里面的脏活累活,都让他一个人承包了。现在想来,工作上有点小小的差错,又算得了什么呢。作为一个老同志,应该耐心地帮助和教导,及时的鼓励和引导才是啊,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劳辛勤问起黄三木的组织问题,黄三木说这个问题就别提了,自从上次出了那件事后,再也没有人关心过这件事了。反正现在领导叫干什么工作,他努力完成就是了,其他的东西,他也不去想了。劳辛勤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党员的标准问题也很难说,有的同志入了党还要犯错误,有的同志表现很好就是入不了党。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你以前的那件事,大家对你有些看法,尤其是部里面的领导,我想,时间这么长过去了,大家也不应该太计较。就算你犯了错误,也应该允许你改正错误嘛。你放心,你的组织问题,我会帮你去说的,这几个领导,我都会说的。 黄三木听了差点要笑,当初没退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帮我说几句,现在退了休了,倒想起来帮我说了。当初是部委会成员,说话还有人听,现在退了休,人家不在背后说你都好了,还有谁会听你啊! 黄三木心底里也有些看不起这个劳辛勤,不过,既然他有这份心意,有这样的看法,也算是不错了。黄三木想想,这个老头子现在也有些可怜的,部里面这些人几乎没有谁在说他好的。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能雪上加霜,还是心胸开阔点,容一容这个老头子吧。 后来劳辛勤到部里面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要到打字室里坐个一、二十分钟。黄三木都很有礼貌地陪他说话,可以说,在现在部里面所有的干部中,黄三木是劳辛勤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温暖了。 劳辛勤的老婆和子女也都非常着急。他们怕他再这样在家里窝下去,不知又会窝出什么毛病来,至少,他总要少活个五到十年。他老婆在青云小学当教师,刚好,学校传达室里还需要一个候门的老头,她就向校长极力推荐劳辛勤,还给校长送去一份厚礼,校长权衡再三,总算答应了。老婆和他报告了这一喜讯后,劳辛勤却扭扭捏捏,犹豫再三,大家问他怎么了,他迟迟说不出话来。等子女走开了,老婆又硬是要他回答,他才说:唉,你想想看,我都在市委里当了四十年干部了,现在叫我去给学校候门,这怎么行呢?我在部里是部委成员,虽不是副局级,可也算是个市管干部,还是个主任处员。这候门老头算什么官,有什么级别呢? 老婆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呀你,真是死要面子!你以前是当官的?你那个算什么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处长,青云市里几百几千,数也数不清;全中国就像蚂蚁样多,有什么好怀念的。我看你啊,还是给我放下架子,好好地候门去,有了工作,心情就开朗了,还能拿一份工资,补贴家用。 劳辛勤任她怎么劝,就是不肯去。他想,要是市委机关里有用得着他的单位就好了。现在也确有些单位把老同志返聘去的。每个月补贴个百把块,他也听说过的。于是他就去找石克伍,要石克伍帮助介绍看。石克伍自然就答应了,可是,自己部里面也没什么忙要帮,只能问问其他单位了。几天后,石克伍向他回了话,说是有两个单位要人的,不过都是要财务人员,要专长的,劳辛勤几十年工作下来,连个算盘也打不来,根本就不懂什么财务,自然就派不上用场。石克伍答应再问问看,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的儿子女儿也在帮他四处找工作,可也没有理想的结果。儿子帮他找了个地方,是给一家公司候仓库,劳辛勤自然也没去,还把儿子骂了一顿。最后,劳辛勤还是乖乖地呆在家里。他不会跳舞,不会打牌,不会钓鱼,连出去散步也不喜欢。这种沉闷的生活,使他自己觉得没有意义,也让全家人担心不已。 劳辛勤也在努力地想办法,准备好好地适应这种被关在家里的生活。每次到办公室,他都拿回各种报刊杂志,还有一些公开发行的文件。一份份详细地看过去,有关章节,他还划了红线,个别字眼,他还画了红圈。等到大家都回来了,他就大声地读给他们听。老婆在烧饭,自然是没时间听的。晚饭以后是最佳时间,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来了,大家就听他念报纸、念文件。媳妇是个爱玩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什么文件,她不想听,结果,他儿子就把媳妇叫到厕所里,告诉他父亲的生活情况,希望她理解,最好是当忠实的听众。劳辛勤的老婆也注意到这个新动向,觉得这是一个能给老公带来新生的机会。她就把大家叫拢来,像在讲台上上课时一样,扯着大嗓门道:我们家里人不少的,大人呢,刚好都是党员,小孩呢,也都是少先队员。我看,不如我们家里就成立一个党支部,再加一个少先队。当然,支部书记和队长就不要选了,我们最需要的,是选一个学习委员,因为我们大家都不能落后于时代,要不断学习嘛。有了学习委员,就可以把家里的学习抓起来,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就鼓掌通过了。接下来,劳辛勤当之无愧地被选为学习委员,因为他在单位里面当过学习委员,学习方面一直抓得不错的。 从此以后,劳辛勤家晚饭一吃,就有一个老同志给大家念报纸,传达上面的文件精神。 楼上的老唐夫妇晚饭后要出去散步,经过老劳门口时,听到里面读报声很响,就奇怪地问怎么回事。他老婆拉了拉他的衣角,说:你不知道啊,每天都这样的,他家里又开会啦! 劳辛勤经常到部里面拿报纸拿文件,渐渐地,大家发现他的脸色好起来了,红润得像只小苹果,只是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金晓蓉也不乐意帮他找报刊文件,他就委托黄三木找。这样,黄三木就成了他退休后最好的朋友了。黄三木依然如旧,对工作和生活感到很平静、很习惯了。只是,就在每天给劳辛勤寻找资料的日子里,他与盛德福又路遇了一次,谈话时间不长,却给黄三木的命运带来了根本的转折。 第三十五节 在市委大楼下面的花坛边,盛德福远远就叫住了黄三木,他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两个月前两个人在同学会上的合影,盛德福说:我正要去找你,这张照片我催了多次了,今天才给我送来。你看,我们俩多亲密啊! 黄三木问他最近怎么样,盛德福说工作上就是老样子,整天忙个没完,和陈秀秀的事呢,反正就成定局了,他想在元旦结婚,到时候,还要请黄三木光临哩。盛德福说,最好是不要一个人来,把女朋友也带来。 黄三木叹了口气,说找女朋友不容易啊。盛德福就问他是不是有线索了,要不要他帮忙。黄三木说,帮忙是用不着了,线索也有,就是很犹豫,定不下来。盛德福问他为什么,黄三木说样子太一般化,不过工作单位倒是不错的,在市工商银行工作。 盛德福一听工商银行,就忙说这个单位好,工资高,找老婆就是要到这种单位找,问黄三木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的。 黄三木不好意思说出名字,只是说姓洪。不料盛德福问得更紧了,说:姓洪,快说洪什么? 黄三木轻轻地说:洪,洪叶。你认识? 盛德福睁大眼睛,紧张道:是不是洪水的洪树叶的叶? 黄三木说是的,这时,盛德福就圆睁着一双眼睛,张着一只大嘴,双手抓住了黄三木的胳膊,久久说不出话来。 黄三木忙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盛德福微笑着说:你小子,好啊,现在才说,我不问还不告诉我啊!人家都说我有福气,我看我是有福气,我和你做了朋友,这就是最大的福气,黄三木,我的下半辈子就全靠你了!黄三木听不懂他胡说些什么,就问怎么回事,盛德福说:还装蒜啊?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你小子,真是看不出来,平时不声不响地,竟然做起乘龙快婿,唉呀呀,福气!你才是真正有福气哩! 黄三木白了他一眼,道:什么乘龙快婿,不要笑我啦,难道洪叶的父亲是市委书记市长不成?市委书记姓曹、市长姓包,我又不是不知道。 盛德福道:好啊,还嫌老丈人官不大?市委副书记还小啊?他可是青云市的第四号人物呢! 黄三木忽然惊道:你是说洪一之?洪叶是洪一之的女儿?! 盛德福道:真是不知道啊?现在总明白了吧?你看看,你看看,做了洪书记的驸马爷还蒙在鼓里呢,你还打什么字值什么班,只要你和洪叶小姐结了婚,还不马上青云直上? 黄三木说以前一直不知道,盛德福就问他们两个人怎么样,洪叶对他态度好不好。黄三木说:态度是很好的,也有那个意思,但我原先一直觉得她长相一般了点,所以没有最后决定。 盛德福道:现在总决定了吧?长相一般,人家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呢,你知道,有多少局长书记的公子在追求她啊,她就是看不上,我就一直奇怪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她是看中了你黄三木! 黄三木就问洪叶这人怎么样,盛德福说:洪叶这人呢,我当然是见过多次了,人是挺不错的,要说相貌,就是皮肤差了点,模样还是挺好的,像她这样的姑娘,又不算难看,有些领导的女儿,比这难看多啦,实在不怎么样啦,可是却一个个抢手得很。黄三木,我劝你一句,不要再犹豫了,再犹豫就是白痴了,你以前也是一直想当官的,现在,不就很快要得志了么?我们这些年轻人,在机关里混,为来为去为什么呢?还不就是为了混个前程,弄个一官半职的?只要你和她结了婚,保证你一年之内,刷刷刷刷地把官当上去、升上去! 市委办公室里有人在叫盛德福,盛德福就说:今天没时间了,我们下次再谈,你听着,以后多联系啊,不要自己得了志就把老朋友给忘了,我可是不肯的啊,我今后要靠你了,我会抽时间找你聊的。 盛德福一走,黄三木就想了:洪叶啊洪叶,你可真不简单哪,原来你是洪一之的女儿,我可是差点把你从指缝里放过去呢!好了,现在我明白了,我要紧紧地抓住你,要你永永远远地属于我黄三木! 办完事情,马上赶回部里面,就给洪叶拨了个电话,洪叶已经有些生气了,说:哼,你这个人啊,我都不太想说什么了。 黄三木忙胡编道:唉呀,对不起嘛,我最近呢,回家去了一趟,母亲身体不太好嘛,有什么办法呢?回来后部里面事情又多,积了一大堆在手头,白天黑夜地赶,这才把事情干完了。你看,我不是马上给你拨电话了,来向你问候了? 洪叶笑道:哟,今天怎么这么嘴甜哪?我也没说你什么,只是怪你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工作再忙,挂个电话总有时间的呀,好了,现在我也不怪你了,你想用什么来弥补一下呢? 黄三木说:怎么弥补,你说吧,我听你的。 洪叶道:这应该由你决定啊,你是先生嘛,还是由你决定吧,不过,我今天可是不太想看电影啊? 黄三木想了想,说:好吧,换个节目,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吧,怎么样?吃完后我们再去跳舞,再去江边散步。 洪叶道:嗬,这么多节目啊,好吧,在什么地方吃饭就由你定吧。 黄三木说是在枫叶酒家。洪叶就答应了。枫叶酒家的档次是蛮高的,不过现在也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讨好洪叶,能够尽快和她建立那种关系,再大的代价也是愿意的。另外,枫叶和洪叶意思有点接近,黄三木不假思索地报了出来,看来还是有点灵感的。 下班时间快到了,黄三木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十几块钱,其余的钱早就一次性买了饭菜票了,这点工资真是不够花。刚好金晓蓉还在,黄三木就向她借了一百块,金晓蓉有的是钱,听说她不太来上班,在家里弄点什么名堂的,平时和老公一起做什么生意,挣了不少钱的。她打开皮夹,拿出一叠一百块,抽出一张给黄三木,还问他够不够,黄三木说:本来是不够的,可我怕自己还不起,也就只好够了。 金晓蓉就笑了,她觉得黄三木的脸色有点异样,就问他借钱干什么,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黄三木说:很想有,可惜还是没有。 金晓蓉说:别骗我了,我已经看出来了,以后要我帮忙,尽管说就是,反正,你也该有朋友了,我迟早也会知道的。 这天,领导刚好都不在,黄三木就和金晓蓉打了招呼,提前几分钟回去了。前几次,他和洪叶见面,都是很随便的,可这一次,他再也不敢随便了,他得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回到招待所,换了衣服裤子,洗了个脚,还擦了擦皮鞋。因为平时太懒,换洗不勤,身上都有点气味了,这样子是会讨人嫌的。接下去是梳了梳头,照了照镜子。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样子不错的,现在,照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太满意。希望自己能够尽量漂亮些。后来一想,反正洪叶也很一般的,这样子也就算了。 两个人是差不多时间到枫叶酒家的。洪叶也换了衣服,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的脸上,似乎总是开放着微笑。 老板见到这一对年轻人,就把他们安排到了一个小包厢里,服务员很快就泡了茶,端上了碗碟和餐巾纸。黄三木说:今天由我买单,洪小姐,想吃什么尽管点,不要客气啊! 洪叶客气道:今天这么豪爽啊,是不是昨天晚上抢银行啦?那我就点了,你可不要嫌我点得贵啊! 洪叶就点了一只鲫鱼,一只毛豆,一只雪菜烧冬笋,一只青菜。这几只菜,其实也很普通,不值几个钱的。黄三木又加了一只猪舌头。然后又要了两瓶啤酒,他问洪叶要不要来点什么饮料,洪叶说不要了,我陪你喝点啤酒吧。 五只菜陆续上来了,黄三木胃口很好,大口地喝着啤酒,洪叶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看起来并不怎么会喝,只是小口小口地吃菜,特别是毛豆、青菜和雪菜冬笋。 喝了大半瓶啤酒,洪叶问黄三木最近怎么样,心情好不好。黄三木脸已经微微泛红了,说:单位里很忙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我也不想提了,另外呢,心情倒是很沉重的,因为我最近老是想起你。 洪叶听了心里一惊,问他为什么会想起她,是不是有什么看法。黄三木说:其实我有好几次都想挂电话来约你,就是有点害怕,每次看到你心里就紧张,可能是你在我心目中太好的缘故吧。 洪叶当然就笑了,说:今天酒没喝醉吧,一瓶都没喝完呢!你说紧张,我看你是一点也不紧张,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黄三木虚伪道:哟,你可别这么说,我心里真是紧张的,今天是喝了点酒,壮了壮胆才敢说的,否则,还没这胆量说呢! 洪叶道:是真的么?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对人一点也不凶的啊? 黄三木道:人不一定要凶狠才可怕呀,有的人呢,越是温和柔顺,看去就越让人紧张,这叫做温柔杀手嘛!不过,你当然不是杀手,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心里有了那种感觉,反而就害怕了起来。 洪叶道:哼,不会是嫌我难看吧?男人总是好色的。 黄三木赶忙否定,说她长得挺不错的,虽然称不上美女,看上去也是挺耐看的,涵养又好,整体上的美就出来了。黄三木借着一股酒劲,把什么好的话都说了,这时候再面对面细细看过去,发现洪叶长得还真不难看,尤其是现在的洪叶,在他的心里已不再是过去的洪叶,而是市委副书记洪一之的女儿,这样看过去,惦一惦份量,果真就有些耐看起来了。 洪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更高兴了。以前,她一直担心黄三木对她不是很在意,现在,这最后的一层顾虑就消失了。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就很热烈。洪叶把那半杯啤酒喝了,又加了半杯,脸也喝得微微地有些红了。黄三木的脸色就更加不对,等两瓶啤酒干完,不要说脸孔,额头,连两只耳朵都通红通红了。 黄三木叫服务员过来结帐,服务员拿出一张开好的发票,上面的价格是五十七元。黄三木大大方方地去摸口袋,手一伸进去,不妙,原来那一百块钱在另一件衣服里面,回招待所换了衣服后,没拿出来。啊呀,糟糕糟糕!洪叶看到黄三木这副窘困的样子,早就把钱摸出来,给了服务员。服务员走后,洪叶用手指了指黄三木道:好啊,你个黄三木,你请客,要我付钱,这回我可是领教了啊,这一招真毒! 黄三木一边走一边摇着头,出了枫叶酒家,他才出声道: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把钱放另一件衣服里了,出来时换了件衣服,忘记了,明天我一定还你,好不好?多少钱?是五十几? 洪叶就道:好了好了,我付了就算了,你要还呢,就下次再请一次,反正我是不能让你这么便宜的。 黄三木当然满口答应了。两人到舞厅里跳了几圈,黄三木酒劲发作,下身沉沉的,拉了泡小便后又想拉。黄三木就推说舞厅里空气不好,到外面去走走,两人就到青云江边散步去了。 在江边的厕所里方便了一下,黄三木就感到浑身轻松了。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洪叶的脸色,专捡好听的话说,把洪叶逗得开心极了。黄三木觉得自己在政治上的性格还是一成不变,在爱情方面,却已经开始变化了。其实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需要的都是察颜观色,见风使舵。黄三木知道是知道,就是做不出来,现在面临着爱情的危机和特殊的对象,他就自然而然的成熟了起来,这就为他成为市委副书记的女婿开辟了一条平坦的道路。 两人坐在一条石凳上聊天时,黄三木借着这股酒劲,还有洪叶的开心劲儿,就把身子贴了过去,顺势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洪叶显然不反对这种举动,而是静静地坐着,像是很激动的样子。黄三木就老道地揽过她的肩膀,开始大规模地亲她的脸,亲她的嘴,亲她的眼睛和额头。 洪叶把脸埋进黄三木的脖子,滚烫滚烫地,沉浸在无限的幸福里了。黄三木也伪装成很兴奋的样子,其实,他的头脑很清醒,也比较平静。此时此刻,他一定在得意,一边在狠狠地批评自己。他批评自己的虚伪,批评自己爱得很机械。要是第一次接触女孩子,黄三木是绝对没有这么大胆的,他会羞涩地面对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是想吻她,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在耐心地等待着时机,没有几个月下来,他是不敢冒险的,除非这个女的很主动,那就是邹涟了。当时和邹涟在一起,他是很嫩很嫩的,虽然心里藏着一股欲火,也是一步一步地,斯斯文文地,向最后一个目标迈进。当然,对于邹涟,他是失败的。邹涟是一所学校,给了他很多的痛苦,也教了他很多的知识。后来认识了邵颖,并且和她发生了关系,女人的一切神秘和隐蔽部分,都已经不存在了。在这种形势下认识洪叶,叫他再怎么斯文也是斯文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卑鄙,多么对不起洪叶,不是洪叶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洪叶啊,更不要说她是市委副书记的女儿了。洪叶在感情方面一定是缺乏经验的,要是换成黄三木,就是凭着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凭着他亲吻的时间和动作,就完全可以知道他过去是否有这方面的经历。和人家亲嘴过当然没什么,可黄三木竟干过那种事情,简直是罪不可恕。好在洪叶并不知道,她正为自己的爱情高兴着呢!爱情这东西也真是怪,没试过的觉得很神秘,有了经验后就觉得没什么了。只要对方不讨厌你,愿意接受你,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爱的技巧,成功的速度完全就看你脸皮厚不厚了。脸皮一厚,对方就是你的人了。 夜已经深了,等到分手可以被一个初恋的女孩接受的时候,黄三木提出送洪叶回去。两人就又来到大街上,洪叶仍旧不要他送,一定要他先走。黄三木就走了一段路,拐了一个弯之后,就钻进一家新开的书店里,一边翻书,一边注视着门口。过了十几分钟后,洪叶就出现了,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在傻兮兮地笑着。黄三木知道她是往市委方向走了,因为洪书记显然是住在市委大院后面的那幢市长楼里的,而黄三木住的邮电招待所,也在市委大院一侧。 等洪叶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黄三木才慢慢地跟上去,不过,他并不想跟她到市长楼,而是回到自己宿舍去。望着洪叶慢悠悠前进的背影,黄三木独自笑道:洪叶啊洪叶,你还想把自己装作一个普通的女孩,想以此试探我的真情。哈哈,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洪一之的女儿,原来你就是洪一之的女儿,嘻! 从这以后,黄三木每天要给洪叶挂电话,两人每天都出现在青云江边。在江边阴暗的树丛里,黄三木不停地吻她,在一个星期之内,他那只代表爱情的右手,就在她身体的各个部位留下了指纹。邹涟留给他的温柔,邵颖带给他的大胆,使他的手迅速地占领了洪叶的身体。而洪叶又恰恰是个温和柔顺的人,对于自己爱的人,她是不喜欢反抗,不喜欢对方不高兴的。这种柔顺的性格被掌握了之后,黄三木就一天比一天放肆起来。 洪叶不让黄三木去她家,却想去黄三木宿舍玩。黄三木就在自己的宿舍里打起了主意。他知道,洪叶之所以不带她去家里玩,一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二呢,就是想继续考察考察,显然是没有完全敲定的。这就增加了黄三木的征服欲望,要想征服一个女人,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只要在肉体上一征服,她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你了。 黄三木已经不是个初试情场的学生了,他厌烦那种渐进式的战斗历程,特别是在知道洪叶的真实身份,知道洪叶对他前途的作用之后,他最需要的是征服的速度,是寻找一条捷径。 洪叶到黄三木宿舍里已经有好几次了,黄三木有一只电炉,一只锅子,两人买了些东西,在锅子里烧了几次,也算是对将来夫妻生活的实习了。吃完饭后,关起门来,两人免不了又是搂搂抱抱,在黄三木看来只是小菜一碟,只是开水一杯,已经是轻车熟路,已经略嫌味儿不够了。 他把手伸进了洪叶的下身,右手的动作越来越凶猛。黄三木实在熬不住,就一把将她抱到床上,身子就扑了上去。他把洪叶压在下面,右手就去拉她的拉链,洪叶用力止住了。黄三木见机会不成熟,也就停止了这种努力,隔着裤子和她干了起来。洪叶知道他的欲望不弱,估计男人总是这样的,也就羞怯怯地随他去了,反正自己裤子还穿着呢。 黄三木喘着粗气,胡乱地折腾了一阵,越加觉得不过瘾,就又伸过手去解她的拉链。洪叶还是用双手紧紧捂住,硬是不从。黄三木恨不得用力推开她双手,硬生生地剥下她的裤子算了,不过这种行为,算起来又是强xx了,强xx总是不好的,洪叶就是不告他,将来也会反感的。要是不成功,说不定她会一气之下再也不跟他来往。这种事情,只可智取,不可力夺。此时,洪叶咬着牙,屏住气,用自己的双手抵住黄三木的双手,完全是一副奋力抵抗的姿势。黄三木想到这儿,就松了手,说:唉呀,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难道你不喜欢我么? 洪叶说:不行,没有结婚这是万万不行的,我们还是朋友嘛! 黄三木说:好好好,不行就不行。可是,解开来看一下总可以吧?我不干那个,怎么样?既然你爱我,就给我看一下吧。 洪叶说:不要,这有什么好看的,结婚以后你天天看好了。 黄三木说:唉呀,你不知道,我实在是喜欢你嘛,越喜欢你,就越想那个,既然你不肯干,我看一下总是可以的呀? 洪叶还是不动,黄三木就坚定地问道:那么,我问你,你究竟爱不爱我? 洪叶说:我爱你的。 黄三木说:好,爱我就解开来。 洪叶拗不过黄三木,就松开了手,说:就看一下啊。 黄三木说好的,就解开了拉链,然后顺势把她的长裤短裤统统剥了下来,为了用一用破釜沉舟之计,他把她的裤子全部扔到了桌子旁边的那把藤椅上。然后,就开始脱自己的裤子,洪叶一看不对,就夹紧双腿,道:干什么?你说过不干的嘛! 黄三木说:不干不干,我只是脱掉玩一下嘛! 说完,裤子早就三下五除二地剥掉了,然后就拨开洪叶的双腿,扑了上去。洪叶很紧张,下身夹得很紧,黄三木就不大有机会挺进了,于是,就说道:不要夹得这么紧,放松点嘛,这么紧不味道的。 洪叶要他不要进去,黄三木说不会的,只是在外面玩一下。洪叶就把下面松开了,感觉到那根又硬又烫的东西,重又紧张起来。黄三木就一边轻轻地运动,一边劝道:就这样玩,你看,有什么要紧呢?不要紧张,放松点,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洪叶又松开了点,这时,但听得洪叶大叫一声:啊哟! 黄三木哪里还管她叫什么,此时最重要的是乘胜追击,长驱直入。于是,就使出浑身力气,拚出老命来一下一下地往里面捅。洪叶的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惨。她已经无力推开黄三木了,只是用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手指紧紧地抠他身上的肉。 黄三木翻下身来时,才发现洪叶脸色已经发白,额头上已经出汗,眼角已流出了泪水,才知道这下可能真是把她弄坏了。带着一种成功的喜悦,黄三木拿出一块毛巾,揩了揩她额头和眼睛,然后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洪叶说:坏蛋,黄三木,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坏,就知道欺负我。 黄三木说:这不是欺负,是爱你嘛,谁叫你这么可爱呢? 洪叶说:哼,你当然舒服,我痛得快要死了。 黄三木就说:疼就疼一次吧,反正每个女的都是这样的,疼是好事啊,疼了说明你是处女,疼了应该感到幸福才是呀,有些女的,因为在这个时候疼不起来,因为不是处女,老公因此提出分手,那时候,哭都来不及呢!黄三木边说边去检查她的下身,洪叶自己也看了,下身好好地完好无损,只是床单已经红了一大块。洪叶忙用黄三木的毛巾把下身揩干净,叫黄三木把裤子拿过来穿起来了。黄三木看了看布毯,心里就着急起来,要是这时来什么人,看见这摊东西该如何是好。于是就忙抽出布毯,把这红了的一角扭成一块,拿到卫生间去先洗了。清水洗还是洗不干净,搓了肥皂,血才褪去。黄三木将这块东西拧干,然后把布毯铺在床上,那块地方就湿湿地,看去很不雅,黄三木又将叠好的裤子往上面一放,就把这个小秘密给掩盖住了。 第三十六节 洪叶害怕到邮电局招待所来,最后,还是拗不住黄三木的软磨硬缠,被他带回来了。亲热几个回合之后,黄三木很快就故伎重演,把洪叶压在了下面。洪叶坚决不从,黄三木就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你不是喜欢我的么?那我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只要我们两个都真心相爱,马上就可以结婚的,就算现在不结婚,那也是迟早的事,这种事情,也是迟早的事,我喜欢你,想和你干这个,你就早点答应我算了,好么? 洪叶听了他的这一番话,心就渐渐地软了,反正也确实不是第一次了,难道还想另外再找一个?原来是想谈谈看,考察考察他的,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也不用考察了,这件事就顺了他吧,反正自己也的确喜欢他的。况且,她认识的几个朋友,也都是谈了段时间就同居的,这种事现在也不稀奇了。 完了以后,两人就光着身子,紧紧地搂在一起。黄三木少不了一阵甜言蜜语,把洪叶说得极开心,极兴奋,仿佛自己是得到世界上最最美好的爱情。黄三木故意木乎乎地说:洪叶,既然我们已经这样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结婚吧! 洪叶说:结婚?太快了吧?我爸妈都还没有看到过你呢! 黄三木说:去见你爸妈?我胆子小,我最怕这种事了。 洪叶说:噢,难道你不去见他们,还想娶他们的女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啊?黄三木就问:那你爸妈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很有钱,我怕他们会看不起我,我们家里很穷的啊? 洪叶道:我们家里也没什么钱,只不过比你们家里稍微好一点吧,我爸妈都在机关里工作,和你一样的,不做生意。 黄三木就问:你爸也在机关里?在哪个单位? 洪叶说:他在市委工作,你一定看到过他的。 黄三木道:在市委工作?市委很大,我们都属于市委的,他是不是在市委办上班?市委办好像没有谁姓洪的呀? 洪叶微笑着道:市委里有个叫洪一之的,有没有听说过? 黄三木道:洪一之?你是洪一之的女儿?你是不是在编故事,我心脏不太好,别把我听出毛病来啊! 洪叶就认真地问道:你心脏不好?真的假的,快说! 黄三木就推了她一把,道:当然是假的喽,要是真有心脏病,以后就不能生小孩了,我们不是要断子绝孙了?你刚才说的是真是假的? 洪叶道: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爸只不过是个市委副书记,又不是副省长,副主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我这么势利,还想认别人做干爹不成?他真的是我爸嘛! 黄三木极力高兴道:好好好,是真就好。你不势利,我可是非常势利的,你爸是市委副书记,我就更加要娶你了,你以后再也跑不掉了,要是你不肯嫁给我,我就杀了你! 洪叶笑道:好啊,你这人这么势利,你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我爸爸的地位?我看错人了。 黄三木道:看错看对也晚了,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难道你还想第二次失身不成?做姑娘的,只能做一次,世界上是没有第二次处女好当的。再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洪一之的女儿呀?是你现在才告诉我的。不要说我以前不知道,我现在还不太相信呢,除非下次我到你家里去,亲眼看到你叫他爸爸。 洪叶道:那当然要去的,你还想不去啊?这样吧,明天我跟他们说一下,要是他们都有空,我就给你挂个电话,你晚上过来吃饭好了。 黄三木道:我又不知道你们家住在哪里? 洪叶道:在市长楼东头二楼,你自己来就是了,我看你的胆子也并不小,用不着我出来带你进去的。 第二天下午,洪叶就挂来了电话,叫黄三木晚上去吃饭。黄三木问家里有什么菜,洪叶说:来了就知道了。 黄三木就道:我想肯定是好菜,市委副书记家里嘛,伙食一定不会差的。只是,我要不要买什么东西? 洪叶叫他不要买,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吃的东西更不缺,叫他千万不要破费。黄三木说:那我就不买了,反正我口袋里也没钱。 市长楼是青云镇上人人皆知的,黄三木马上就找到了东头二楼。来到门口,心里免不了一阵紧张,市委领导的家里,他还从来不曾去过呢,再说,又不是请示工作,而是为了谋取他的女儿,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万一他对自己印象不好,那就糟糕了。洪一之常在市委进进出出,黄三木自然是见过的,可是,他从来不敢靠近他,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心里有一种畏惧感。他伸出手来敲门,心里就先扑扑地跳起来。 门没有关死,看来是等着他来的。他敲了两下,洪叶就把门开了,叫他快进去。她妈妈在厨房里烧饭,她爸爸从阳台那边走了过来。黄三木先到厨房里叫了声洪叶妈,看到洪一之,就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洪书记。洪书记就热情地叫他坐下,说:家里面还叫什么书记,叫叔叔就行了,或者叫洪叶爸爸,这样叫听去舒服些。 黄三木想,电影里和小说里都是叫叔叔的,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叫未必适合,要是叫洪叶爸,会更加亲热些,到时候做了女婿,改口叫爸爸时就顺口多了。以前是到邹涟家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黄三木就又叫了声洪叶爸,洪叶爸就高兴地应了一声,忙叫洪叶去泡茶给他喝。 洪一之问了几句黄三木的家庭情况,这时,一个中等个、结结实实的小伙子冲了进来,喊了声爸爸妈妈,就到卫生间去了。 洪一之介绍说:这是洪叶的弟弟,叫洪军,小鬼头不懂事,就会胡闹,不像你,在农村里吃过苦,又是大学毕业。要是他像你这样斯文,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洪叶把茶泡好端了过来,黄三木喝了两口,洪叶妈就把炒好的菜端了上来,洪叶忙进厨房帮助端菜。菜都齐了,黄三木扫了一眼,果然不错,鸡鸭鱼肉都有,大众化是大众化,对黄三木来说,应该说是美味佳肴了。洪一之问他要不要喝点酒,黄三木说不喝酒,不会的。洪一之说: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好样的。不过,我就是戒不了,一个是烟,一个是酒,这两样东西是我的命根子,怎么戒也戒不掉,现在也这么一把年纪了,也就随它了。 洪一之瘦瘦高高,皮肤不黑不白,属于中等。洪叶妈剪短发,中等个,话不多,皮肤也很普通。洪军的皮肤有些白,黄三木就奇怪,洪叶的皮肤怎么就这么黑。可以说,他们姐弟俩把父母亲皮肤的颜色完全分了开来,分成一黑一白,一人继承一种。黄三木就很是可惜,要是洪叶的皮肤和她弟弟换一下就好了,那她也算是半个美人了。那他将会是多么爱她啊,她有这样高地位的家庭,有这么好的容貌,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全心全意地爱她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她真是这么好,这么十全十美,洪叶未必就会看中黄三木了,想到这里,黄三木又是觉得可惜。 五个人围了一桌吃了。洪一之喝酒,其他人都吃饭。洪一之其实是挺随和的,总是客气地叫黄三木吃菜。洪叶妈偶尔也客气句把,洪叶一边吃,一边偷偷地看一眼黄三木,然后又看看父母亲的表情。洪军呢,只顾自己大口大口地吃菜吃饭,像只小猪样地大声进食。 洪一之酒喝了好几两了,就问起黄三木的工作。这就使黄三木紧张得不大吃得下饭。他问黄三木在单位里干什么工作,黄三木犹豫了一下,说在单位里打打杂,说不清具体干什么的。 洪一之说:听洪叶说,你现在在单位里打字,是吧? 黄三木头皮一麻,看了一眼洪叶,洪叶装作没听见,黄三木就紧张地答道:是的,不过是暂时的,因为打字员身体不太好,部长叫我暂时代一下,我原先是坐办公室的,另外就是帮助打打杂。 洪一之喝了口酒,道:石克伍也真是的,把一个大学生放在部里面打字,小黄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跟他说的,你不要太急,在单位里工作还是要积极干,表现好一点,不要让人家说闲话。打字是暂时的,像你这样一个大学生,完全应该干点别的工作,我们国家大学生还不是很多,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嘛! 黄三木听说他要去跟石克伍讲,就忙说:我们部里劳辛勤已经退休了,现在正要补一个人进来,让我去干别的工作,补个打字员进来就是的。听说现在有不少人在活动,但是石部长还没有决定进哪个人。 洪一之说:好的,我什么时候找石克伍提一提,你再也不能打字了,暂时干干是可以的,长时间干下去是不对的,我要讲他的。 黄三木听了很有些感动,在部里面干了四年了,工作越干越累,成绩越干越少,每次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可是,现在又不能讲,就淡淡地说:以前我在学校里时,把社会上的事情想得太简单。现在到了社会上,才知道社会这么复杂,在一个单位里,要想干出点成绩,还真不容易。 洪一之就说:是啊,社会是很复杂的,你们大学生有知识,这是一个资本,但你们缺少社会经验,这就需要多锻炼,多学习,在实践中不断提高自己。好在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只要你好好努力,今后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以前有过挫折,不要紧。年轻人最要紧的是沉得住气,成功了不要骄傲,失败了不能气妥(馁)。 正在专心吃饭的洪军听了这一句,就像是吃到了一粒沙子,就停下来白了爸爸一眼,大声道:不是气妥,是气馁。 洪一之笑了笑,道:这个小鬼,什么气馁,是气妥嘛,啊? 洪军愤愤地道:不,是气馁,不是气妥,你问问他。 黄三木知道洪军要他帮忙,就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洪叶对洪军道:洪军,吃饭去,对爸爸说话不能这么没礼貌啊! 洪军还是不服气地说了声气馁,他妈就也批评道:洪军,好了好了,你给我好好吃饭,年纪不大,事情管得这么多干啥? 洪军就不想了,顾自三口两口地吃完饭,闷声闷气地到了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就穿起鞋子,出门去玩了。 黄三木对洪一之念错别字并不稀奇,他早就从盛德福那里听说过了。他怕他们为这个字冷了场,就转移目标道:市委办盛德福是我的同学。 洪一之道:盛德福是你同学?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你? 黄三木道:我们平时很要好的,不过,我是个小人物,他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了。要是我,我也不会提的。 洪一之道:呃,什么小人物大人物,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国家干部嘛,只不过分工不同而已。当然,成绩还是要靠自己干出来的。 黄三木道:靠自己干还不够啊,我看我们机关里,那些表现好的,工作积极的,都得不到重用。而那些表现不怎么样的,因为有种种关系,倒是上得很快的。我一个朋友在青云镇的,和我同一年毕业,现在已经是镇委委员兼农办主任了。他的能力也并不怎么出众,可是他有个舅舅,就是财税局局长伍一发。 洪一之道:噢,伍一发,这个人,这个局长素质不高,他就会搞歪门邪道,他是会这样帮自己人的。他还不光这些问题,其他方面问题也很多,群众有反映呢,不过他上面有人,也奈何他不得。 边聊边喝,洪一之脸都喝红了。今天可能是高兴,多喝了两杯,等他酒喝好,大家都吃好了。洪叶给他端了饭,洪一之就倒了一些汤上去,几口就把一碗饭干掉了。以前在黄三木的心里,洪一之是庄严神圣的,看到一眼心里都挺紧张的,没想到,今天竟会做梦似地在他家里吃饭,听他聊天,看他狼吞虎咽地吃饭,嗨,想想真有意思。 洪一之吃饱饭,就拿出阿诗玛抽了起来。等洪叶到厨房里把碗筷都洗了,洪一之就对女儿说:晚饭吃了应该散散步,洪叶,你们年轻人呢,还是出去走走好,好好谈谈,互相了解了解,啊! 黄三木就跟着洪叶出了门,路上,黄三木问她怎么知道他打字的事,洪叶说:我也忘了,好像上次听谁说起过你,这事我早就知道的,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啊,打字有什么要紧呢,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你今天打字,明天可以不打字的啊?关键是人好不好,要是你今天是个坏人,明天很难说是个好人,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工作就不一样,工作是随时可以改变的,你说呢? 黄三木听了她一番宏论,就夸道:高明,高明,说得很有道理。我黄三木打字,明天可以不打字,今天当一般干部,明天可以当局长。你洪小姐可真有眼光,还真会找老公啊! 洪叶就笑骂道:呸!当局长,你当得上么?以前态度很消极的,现在怎么又狂起来了,不会是吃错什么药吧? 黄三木道:不是吃错什么药,是找对了一个人。我找了你这个公主做老婆,我今后还不青云直上,难道你爸爸不想帮我? 洪叶道:哼,想得倒美!我还是跟你在谈呢,又没有结婚,再说,我爸思想挺保守的,这种方面,他不一定肯帮忙的。你不要希望太大,到时候要失望的。你还是现在好好想想清楚,假如你是为自己的前途才跟我好,那是要后悔的,你不一定会在这方面得到帮助,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再说,这是终身大事呢! 黄三木就戏言道:我还想什么?我都已经失身了,已经是你的人了,难道你还要叫我去找别人,别的女孩子知道我已经被你糟踏了,是没有人会跟我的。 洪叶就笑了起来,打了他一拳,道:哼,嘴巴越来越油了。自己糟踏人家,还说人家糟踏你。真不要脸。 两人说说笑笑地来到江边,洪叶心里也甜甜的,一边走一边依偎着黄三木。黄三木想起当初邹涟总是把手伸进他的胳膊弯,两人亲亲密密散步,觉得这样子挺浪漫,恋爱应该是这样谈的。于是,他就叫洪叶把手伸进来,洪叶犹豫了一下,就把手伸了进来,从此以后,洪叶就正式取代了邹涟,经常这样子出现在青云江畔。 第三十七节 盛德福给黄三木挂了很多次电话,老是找不到黄三木。终于,有次洪叶出差去南州,要好几天时间,黄三木晚上就闲在邮电招待所了,盛德福从人武部招待所打电话过来,才找到黄三木,他说要过来玩一下,黄三木说要不要他过去,盛德福说不要,他自己过来。 十几分钟后,盛德福就带着陈秀秀来到了黄三木宿舍。黄三木问他们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盛德福说东西基本买齐了,结婚以后,就不住人武部招待所了,办公室已经同意他到农民家里租两间房子,以后就搬出去住了。元旦很快就要到了,盛德福要黄三木到时候把洪叶带去喝酒,黄三木说她未必会去,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是刚刚开始,盛德福就硬是不肯,非要他把洪叶带去,他说:洪叶是洪一之的女儿,你呢,就是他未来的女婿,有你们俩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脸上都有光彩。 陈秀秀也客气地说:黄三木,不要自己得志了,就把老朋友给忘了,我们盛德福一天到晚嘴里念着你,以前在石榴是这样,现在就更是这样,我们盛德福把你这个朋友当作自己的骄傲哩,你可别让他失望了。 陈秀秀一口一个我们盛德福,完全是一副老夫老妻的口气了,黄三木就说:好吧,我尽量做工作,尽量把洪叶带来。 陈秀秀站起来走了走,翻了翻黄三木借来的几本小说。这时,盛德福就压低嗓门道:黄三木,听说我们刘金才处长要当副主任啦,接下去他的综合处长的位置就空出来啦。 黄三木说:你们处里的唐克,是何平凡的秘书,他的资格比你老,按说应该是他吧? 盛德福说:是啊,他来得比我早,不过,我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因为何平凡这人太正统,他是不习惯帮自己秘书什么忙的,听说他的子女还在厂里当工人,亲戚朋友找他帮忙他也不肯,这个人很正统的。他越正统对我就越有利,我希望洪书记能帮我讲讲,只要他肯去跟余坦主任讲,我就有希望的。 陈秀秀听了以后,放下书道:哟哟哟,黄三木,你听听,盛德福这人官瘾真重!他这人啊一天到晚就想当官,我最看不来啦。 盛德福脾气很好,听了后也不生气,全当作没听见一样,继续对黄三木道:其实,你是可以帮我这个忙的。 黄三木说:我还帮得了什么忙,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盛德福的能力,我是最佩服的,又有福气又有才气,在这个社会上是最吃得开的。你是洪书记的秘书嘛! 盛德福说:我们两个说来也真是有缘,以前是高中同学,后来一起去南州念书,回青云后又一起在市机关工作,没想到,一个做了洪一之的秘书,一个做了洪一之的女婿,唉,真是有缘份。 黄三木笑了笑,说:我这个女婿还不一定,你却早就是他的秘书了,要说交情,是你深一些,他不是一直很赏识你的么? 盛德福说:交情没用的,还是亲情管用。你这个女婿的位置是迟早的事,你不用骗我了。秘书是可以随时换的,女婿呢,就不能随便换了,所以,洪一之最看重的是你,而不是我。 黄三木问他组织问题怎么样了,盛德福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支部大会上个月开的,已经通过了,现在正报机关党委审批。他说,这件事洪书记是帮过忙的,他去跟余坦打过招呼,余坦也是挺好商量的,后来就通过了,这件事还是比较顺利的。不过,入党是个基础,最重要的是提干,最好是早点把处长当起来。要是让唐克当了,就又有好几年好等了。 他问黄三木解决没有,黄三木说:我还会有什么希望呢?到机关里都这么多年了,两下天胡子都要白了,反正是一天不如一天,在单位里干死干活的,一点成绩也没有。我现在已早就不去想这种事了。 盛德福说:你放心,入党是小事一桩,黄三木,我告诉你,你的关键就是要把洪叶的关系搞好,只要吃住一个洪叶,你就是在单位里什么事也不干,保准你成绩很大,保准你很快入党。你要机灵一点,热情一点,对洪叶巴结一点,只要让洪叶开心了,喜欢你,两个人的关系牢固了,一切都没有问题的。洪叶这人呢,其实是蛮好的,不过,她也有点个性,一般的男孩子是看不上的,你一定要摸透她的脾气,投其所好,一定要让她喜欢你才行。 陈秀秀又插进一句:哟,盛德福,好像你追过她似的。 盛德福忽然脸一红,不满地看了一眼陈秀秀,说:乱讲,我怎么会去追洪叶呢,我不早就和你谈了么?就是想追也不可能呀? 陈秀秀道:哼,不可能,我看很有可能,只是人家看不上你吧。我看你这人就是不老实,黄三木,你说说看,是不是? 黄三木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不知道。 盛德福也装作不理她,继续道:黄三木,我刚才跟你谈过了,我的事情,你可要留意一下,有机会尽量帮我美言几句,我们是老朋友嘛,我有了出息,还不跟你亲弟弟有出息一样? 黄三木道:好的,以后有机会,我会尽量说说看的。 两人又聊了会儿别的事情,陈秀秀就催盛德福回去,她说明天她要早点去上班,医院里抓得很紧的。盛德福就站起来,紧紧地握住黄三木的手说:元旦那天要来啊,一定把洪叶也带来。 元旦很快就到了。黄三木按理是应该帮忙的,只是单位里又是一个什么材料要打,领导非叫他加班不可;洪叶家里煤气烧完了,又要他帮助换瓶煤气,这样,他就帮不上盛德福了,好在盛德福八面玲珑,朋友极多,根本就不用黄三木去帮,婚事就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黄三木要洪叶一起去,洪叶硬是推托,在黄三木的坚持下,洪叶才不得不一起去。婚礼是放在青云宾馆举行的。青云宾馆实际是市政府招待所,无非挂了两块牌子。盛德福常在那里吃饭,和经理是极熟的。在整个青云市,恐怕这个宾馆是最好的了。 盛德福西装革履,头发做得很好,在餐厅门口一站,风度翩翩地,可谓一表人才。而站在一旁的陈秀秀呢,个头小小地,相貌本来还挺清秀的,经过浓浓地一化妆,连那点清秀味也不见了。和盛德福站在一起,看上去很别扭。 盛德福真是有点能干的,一辆辆小轿车,都是名牌,停在餐厅门口,这些车子自然是接亲的。餐厅门口已经聚着不少人,鞭炮声已经响起来了。黄三木看看时间还早,就没进去,站在外面看放鞭炮。 洪叶在偷偷地看盛德福,黄三木忽然想起陈秀秀的话,就故意道:喂,洪叶,听说以前盛德福追过你,有这回事么? 洪叶就严肃道:别胡说,这是不可能的,你听谁说的? 黄三木就说是盛德福自己说的,洪叶低下头说:这个盛德福,就会胡说八道,晓得他这样,我就不来喝他的喜酒了。 黄三木刺激道:哦,看见他跟人家结婚,心里吃醋了是不? 洪叶就打了他一拳,急忙辩解道:没这回事的嘛,我真的不骗你。我告诉你吧,他以前常来我家,因为是我爸秘书嘛,我们自然就认识了。后来在路上碰到几次,他说要请我跳舞,我都拒绝了。我看他的表情,可能会有那种意思,但他自己并没有亲口说过,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啊? 黄三木道:那是他不太积极的缘故,要是他稍微主动点,今天不就是你跟他结婚了? 洪叶又给了他一拳,道:别胡说!我早就知道他有老婆的,有次在街上,我还看到过他和他的老婆呢,就是现在站在那里的那个小矮人啊,你想,人家明明是有老婆的人,怎么可能追求我呢,就是他想追求,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念头呀? 黄三木道:可惜可惜,盛德福那时要是没有朋友就好了,我觉得,盛德福这人挺不错的,人也很能干。 洪叶道:盛德福人是挺好的,不过,也没什么可惜,因为,你比他更好啊?你比他有学问,你才是我唯一喜欢的人呀! 大家都进场了,黄三木就拉着洪叶往餐厅走。在门口,和盛德福握了握手,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高高兴兴地入座了。 几乎所有的婚礼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形式,一样的热闹。吃完喜酒,接下去就是闹洞房。盛德福的两个房间搞得挺好的,只是在这个大喜日子,就显得太拥挤了。黄三木和大家一起闹了几个节目,看时间不早了,就和洪叶一起告辞了。 黄三木在送洪叶回家之前,先把她拉到邮电招待所去。抚摸了一阵,很快就滚到床上去了。洪叶随他胡闹,只是,黄三木忽然觉得不过瘾,因为他觉得邵颖的味道挺好的,而洪叶呢,干了好几次,一直是干巴巴的,觉得不是那么舒服。完事之后,就是一阵小小的惆怅。 第三十八节 省委组织部长毛沙芜的夫人崔凤生了病,石克伍携夫人吕梅专程去南州看望了一次。并且在物质上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崔凤身体很虚弱,看来毛病一下子不太会好,吕梅和石克伍一合计,就决定多陪她几天。刚好,吕梅单位里有趟公差,吕梅就主动请缨,领导见部长夫人这么卖力,自然就同意了。不过,吕梅说自己在南州有点私事,可能稍微要多住几天,领导也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说尽管去就是,有私事多呆几天,按公差回来报销就是。 吕梅在南州一呆就呆了十几天,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崔凤床头服侍。崔凤就叫她回青云去,吕梅说,这次是请了年休假,在南州玩,因为石克伍不能陪她,一个人玩也没劲,刚好毛夫人生病,她就索性来陪陪她。崔凤和吕梅原先就有基础的,这样一来,就更亲密了。原先是崔凤的一个表妹在服侍她,后来吕梅就干脆叫她走了,自己顶替起这份差使。除了帮她煎药熬汤,送水送饭,吕梅还陪她聊天。崔凤就极为开心,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身体恢复得也很快。石克伍也把崔凤的康复问题当作一件大事抓了起来,有空就往南州跑,给她送去各种滋补品。并且鼓励吕梅耐心地做好服务工作。半个月后,崔凤就出了院,原先是想不到会这么快康复的,这自然有石克伍夫妇的功劳了。从此后,崔凤和吕梅就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对姐妹了。 说来也巧,就在崔凤住院的那几天,省里面正在考虑毛沙芜,分头找有关人员了解情况。崔凤出院的第二天,省里就下了文件,任命毛沙芜为省委副书记,组织部长仍然兼着。这下子,毛沙芜的权力就更大了,他对整个南州地区的干部,拥有了更为强大的控制力。 一个星期后,石克伍和吕梅到毛沙芜家里拜访,一是祝贺毛沙芜高升,二是来看看崔凤身体恢复情况。崔凤在医院里的情况,经过夫人一汇报,毛沙芫自然是清清楚楚,比自己亲眼所见还管用。他对石克伍夫妇表示了谢意。 喝了几口茶后,人员开始分流。崔凤把吕梅带到卧室里去看一件新买的衣服,石克伍把屁股往毛沙芜这边挪了挪,准备探听一点消息,聆听一点教诲。毛沙芜说了:克伍啊,我们呢,也可以说是老朋友了,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你呢,各方面表现是不错的,在青云市这么多年,工作是有成绩的,关于这点,我也向南州一些领导提起过,主要领导也都掌握了你的一些情况,总的看是好的,对你是有利的。不过,你们青云的情况也太复杂了点,我上次也跟你讲过了,互相之间争来争去,对于这点,上面是很不满意的。对于你来说,关键是要把市委书记曹金郎的关系搞好,只要他还在青云,只要他对你的看法不改变、态度不变,你要上来是有困难的。我建议你好好找他谈一谈,互相之间通通气,最好是把双方的一些误解消除掉,重要的是齐心协力,把青云的工作抓好。上面的领导,特别是省委书记、省长,主要还是看工作,主要是为了把工作抓好,由此来组织下面的班子。反正你放心,我今后有机会,会尽量帮你那个的。石克伍向毛沙芜反映了曹金郎的种种专制行为,毛沙芜点了点头,说:曹金郎的情况,我也有些了解,正面反面的反映都有。这一点,我有数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大家气量大一点,心胸宽广一点,互相之间要增强凝聚力才行。只要曹金郎的态度有好转,我会尽力帮你上个台阶的。因为现在上面了解情况,也只能听取主要领导的意见,对曹金郎的意见总是要尊重的,而且他在上面也不是没有人,我想这点你也是清楚的。 回到青云后,石克伍一直在考虑如何对付曹金郎的事。曹金郎和他的关系是鸿沟很深的,不是一年两年了,不过,毛沙芜说了那么一大堆话,想想自己的前程,他还是想去试探一下曹金郎的态度,看看有没有好转的可能。石克伍有件事要找曹金郎谈。工作谈完后,石克伍就提起现在市委班子的事情。他希望今后大家能够团结一致,把青云的工作搞好。曹金郎说:我也常这么想啊,可有些同志就是小鸡肚肠,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呀!我看,我老曹是没有希望了,工作搞得也不是很理想,等到你石克伍来主持工作,倒有可能会扭转局面。 石克伍知道他在刺他,就大肚量地笑了笑,说:曹书记,这种话说不得呀,我只不过是个常委,你是个班长,这种玩笑开不得哟。 曹金郎点了支烟,说:这不是玩笑,我曹金郎在青云一天是一天,两天是两天,迟早是要走的,以后就要靠你们了,青云市的这碗饭不好吃啊。我听说你在省里很有路子的,你石克伍可真行啊。 石克伍说:我这人呢,脾气是差了点,不过,我希望今后能更好地配合你的工作,也希望大家都能团结起来。 曹金郎抽了口烟,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说,我当然高兴,要是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我看青云市很快就会上去的。这几年,兄弟地市都上去了,为什么我们青云上不去,关键还是人啊,不是地理环境不好,不是没有本事,而是本事没有用对,没有用到工作上去。要是大家多讲点原则,多讲点党性,我看青云很快就会上去的,你说呢? 石克伍觉得曹金郎说得头头是道,就恭维了几句,他希望这次谈话能够弥合他们过去的裂痕,今后的关系能够稍微拢一点。 这以后,石克伍就在考虑如何在曹金郎、包伽这两个阵营中处理好关系的问题,他想,最好是两方都不得罪,像何平凡、洪一之他们一样,走中间派的道路。不过,何平凡不行,双方都不讨好,他不能学他,学他是没有出息的,学他还不如走老路好。他希望自己能够左右逢源,两面讨好,等上面来考察了,能有个好的口碑。最好是双方斗得凶狠了,自己就从中渔利,不战而胜。 石克伍正为自己的计划得意时,秘书郑南土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简直是在他头上浇了盆冷水。郑南土的一个朋友告诉他说,昨天晚上曹金郎和陆占山几个人一起喝酒,后来就有些醉了,曹金郎说:石克伍这人越来越阴险,你们要提防着他一点,他现在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是市委书记了。他的眼光很高,涵养很深呢!我敢肯定,石克伍又有什么阴谋,又要玩什么花招了。这个石克伍,他说以后要好好配合我工作,我看哪,在他送到火葬场化灰以前,是不可能配合我工作了。 陆占山就加了一句:化了灰以后也不可能! 石克伍气得脸都发青了,不过,他还是把郑南土表扬了一番,叫他以后听到什么,马上向他汇报。 郑南土刚一走出部长办公室,市委副书记洪一之来了。石克伍摸不透他的来意,自从他当上这个部长后,洪一之就没有来过这个办公室,今天又不知道会唱什么戏。想起曹金郎那一套,他都有些害怕了。不过,他还是极力地阴转晴,笑脸相迎地邀他入座。 谈了一下部里的工作,洪一之也抽了大半根香烟,忽然,洪一之问起黄三木的情况。石克伍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黄三木跟洪一之的女儿谈恋爱,这事他已经听说了,不过,他不会这么便宜黄三木的,特别是在黄三木还没有当上他女婿之前。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那就像是闹着玩似地,今天好,说不定明天就不好了。黄三木如果做了洪一之的女婿,当然就不能等闲视之了。不管洪一之是敌是友,对黄三木的态度总不能太过份。否则,万一洪一之发起火来,他完全可以把黄三木换个单位,或者狠下决心来与曹金郎一起放一枪,那是够石克伍受的。所以,关键要看黄三木的造化,看他究竟能不能把洪一之女儿搞到手。 于是,石克伍就笑道:小黄在部里还是可以的,工作也挺积极的。 洪一之道:是啊,我看也不错的,以后,还要请你多教育、多培养啊! 石克伍道:听说,他和你女儿在谈对象?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吧? 洪一之道:这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多问多管。不过,我们洪叶挺喜欢他的,我也觉得这个小鬼挺不错的,所以呢,我今天来找你一下,和你谈一谈他的事情。他现在在干打字,我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他和我女儿没那层关系,我也不同意这种安排呀。石克伍,你想想,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打字的工作,一个中学生干干是绰绰有余啦,把一个大学生放在部里面打字,这不是人才浪费么? 洪一之资格挺老的,他说起话来也不含糊,石克伍也不敢乱顶撞,最重要的是,洪一之在曹金郎问题上太没有原则,坐山观虎斗,有时候还往他们那一边倒,使得双方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这就不行了。因此,在黄三木的问题上,他还要讨价还价,不是不帮黄三木,而是要看洪一之的态度,看他今后往哪边用力。一想起曹金郎,他心里就有火,洪一之来找他,正是一次机会,他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争取在联何联洪、扶助包宋上有所突破,真正形成一支强有力的抗曹大军! 石克伍就笑道:对对对,洪书记,我们也不是想叫他打字,这只是一种暂时性的安排,原来打字的小金,身体不好,所以我们就叫小黄暂时代一下,等有了机会,我们一定会考虑的。 洪一之对他的这句话还不满意。虽然他看不惯曹、包二派争来斗去,虽然自己在很多问题上一直是坚持原则,清正廉洁的,不过,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儿。女儿文化不高,希望不大了,找个好单位混混也就算了,而这个女婿是一定要帮的,帮了女婿,还不就等于帮女儿么?其他事情他不多插手,自己的子女,他还是要管一管的,否则,就被家里人看作太马列、太古董了。于是,他就对石克伍道:小黄干打字好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叫他代一下,也不能代这么长久呀。我看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石克伍道:洪书记,你放心,小黄的事情,问题不大,很容易解决的。不过,市委班子里的问题,我倒是很想好好跟你谈一谈。现在市委主要负责人,心胸不够宽阔,我们这些常委工作起来心情很不舒畅呀! 洪一之知道石克伍开始摊牌了。这个石克伍,以前一直就想拉拢他一起对付曹金郎,和包伽、宋文侃几个打的是同一个算盘。他自己对曹金郎也早就有看法了,只是不想一面倒,不想卷入这场争斗而已。现在,为了自己的女婿,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小黄的事,他早就考虑过了,从现在的形势看,做自己的女婿已基本成定局了。小黄在大学里是高材生,人也不错的,有培养前途,只要有人帮一把,完全可以上去的。现在他在石克伍手下干,不和石克伍处理好关系不行,入党、提干,首先要从石克伍这里上,把基础打好,然后才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洪一之就认真严肃地说:这个问题,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老曹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是过火了些,我也早有想法了,主要是我考虑到自己也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卷到这个漩涡里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前有些事情上,我没有很好配合,这也只好请你们原谅了。 石克伍道:你可别这么说,要请你原谅的是我们,你在青云,可以说是老前辈了,现在在位的,资格比你老的已经没有了。我看,你也不要太谦虚,自己的作用还是要发挥出来。就算自己想超脱点,也要多为青云的发展想想,为了青云的建设,为了把青云搞好,我们希望你出来主持个公道,帮助说说话。我想,只要市委班子顺了,我们几个人要感谢你,青云五、六十万人全部要感谢你!你可不能坐在一边不管呀! 洪一之见石克伍已经把话说破了,就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以后呢,我会往这方面多下点力气的。只是,我的力气有限,未必就管用。好在我年纪也大了,大不了是早点退休,怕也没什么好怕的。 石克伍笑道:你年纪大也不算很大,当市委书记可能是吃力了点,你以后还可以兼点别的工作,比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我看对你是非常适合的。上次我们和包伽在一起谈时,他们也有这样的看法,都认为你资格老、威望高,以后还是要多倾听你的意见才是。 洪一之知道他们想把曹金郎赶走,然后大家分配权力,他倒没想到自己去当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当官也当厌了,没啥大不了的,他只是想帮一帮女儿女婿,这可以说是最后的愿望了。他说:这些我也不去想了,反正以后青云市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你们把青云搞上去,各方面搞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我这个人是不大要权的。 石克伍就恭维道:是啊,谁不知道你洪书记清正廉洁呢?也正因为这样,你在干部群众中才有这么高的威望。但是,你不要权,有的人却很要权,你的退让在有的人看来是一种软弱,他们就更加骄横,更加肆无忌惮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群众想,不为个人考虑,也该为青云市考虑考虑。正因为这样,我们大家都很希望你能够在这中间发挥点作用。 石克伍说了一大通好话,总之希望他能够站到自己这一边来,把曹金郎彻底解决掉。洪一之不时地点点头,从今天的谈话看起来,像是有点起作用了,当然,石克伍不会太轻信,他是要看行动的,他的心里很清楚,只要洪一之肯参加他们的阵营,黄三木的事好说得很。 黑虎镇出事了。省江城区检察院在涉及一位副局长的案子中,审讯了省第五建筑工程公司经理邢大惠等人。邢交代了向这位副局长行贿一万元的事实。起先,邢大惠很不老实,一点也不肯交代。只是,由于这家公司是集体单位,帐面上已经出现了二十几万元的漏洞,要是他不交代,那么这二十万就完全可以怀疑他是塞入自己腰包,这样算起来,他这辈子牢底都要坐穿的。邢大惠贪污是有的,数目大约四、五万元,其他都让他给送人打通关节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左思右想,认为世界上人人都好害,就是不能害自己。为了保全自己,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义气,就把吃了他好处的这批人一个个都坦白出来了。 邢大惠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这批黑名单以及送钱的时间、地点和数目,非常详细。这个本子到了检察院手里之后,省及所属各地市的六十余名干部就全栽了。 后来南州地区陆续发生了包工头交本子的传奇故事。从这以后,各地不少的领导,一看到包工头就吓得发抖,就是那些平时十分廉洁,一向严格要求自己的人,看到这种人也尽量避远一点,要是送钱上门,一律将他们扫地出门。包工头的地位,在领导干部的眼里是低下的,在群众的眼里却一下子高了起来。他们把包工头封了个官,叫做组织部长。因为他们神,可以叫这些官继续当下去,也可以随时叫他们下台。 青云市检察院收到江城区转过来的材料,这份材料,就是邢大惠对黑虎镇领导的一次彻底揭发,从书记、镇长到委员,黑虎镇班子成员全部都收了邢大惠的好处。按照党纪国法,黑虎镇党政领导,一个个都完了。 青云市检察院接到材料后,把黑虎镇七个领导全部弄了进来,花了三天三夜时间,突击审讯,很快,这些人就全都交代出来了,而且数额与邢大惠讲的分文不差。 检察院是独立的政法机关,是有权独立办案的。但是,和所有的单位一样,都在党的领导之下,像这样的大要案,是必须向市委汇报的。市委听取汇报后,感到非常震惊,决定连夜召开常委会,研究对黑虎镇党政班子七人的处理意见。 又一次机会来了。石克伍在石榴乡检查工作,从大哥大里接到市委办主任余坦的开会通知并得到大致内容后,就一直心潮澎湃。在回来的路上,他坐在小车里,满脑子想着这个问题,并且和包伽、宋文侃通了气,交换了意见。当然,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就是要狠狠地把黑虎镇这批人处理一下,把青云市的反腐败斗争不断推向深入。 黑虎镇委书记管阿长,这个人非同一般。不是说他的能力,是说他的靠山。他是曹金郎的初中同学,两个坐一张桌子,互相抄作业,共同对付其他同学。可以说,这是一对铁哥们。以前,曹金郎在青云市的名声也并不怎么好,村里人教育孩子说,你们谁都可以学,就是不要学曹金郎,玩的时候要离他远一点。在村里人看来,曹金郎简直是个无赖了。俗话说:人可欺老,不可欺小。老的已老了,小的会长大,会变的。曹金郎十八岁参了军,四年以后回到村里,人就完全变了。他不再说下流话,不再欺负人,平时说话有理有据的,令村人刮目相看。因他在部队入了党,原村支书犯错误被撤职后,曹金郎就当上了村支书。当个小小的村支书,也没啥大不了的。不料这个曹金郎竟以此为跳板,像是有神仙相助似的,一步步地当上了公社党委书记、局长,后来竟当上了市长、市委书记。直到今天,村里的一拔老人围在火塘边说起他,还在摇头,还是不相信:曹金郎这么个小无赖,怎么竟当上了市委书记!想不通,想不通。 曹金郎确有工作能力,会抓工作,除了作风上有些专制外,其他方面的问题,仅有些传言,并不能抓住什么把柄。在很多方面,他还是比较注意的,这一点,石克伍也不是没有想过。但管阿长的使用,就是曹金郎的一个错误。对此,市委机关里面,几乎无人不知的。 管阿长是个什么人?他是个真正的无赖。以前和曹金郎是一对哥们,曹金郎脾气改了,管阿长却一点也没改。可是,自从曹金郎当上市长、市委书记后,他就经常缠着老大哥,要他拉兄弟一把。这曹金郎还真吃他这一套,果真把他拉了上来,一步步当上了青云重镇黑虎镇的党委书记。这下子,管阿长也称得上是青云市叫得响的一个人物了。 管阿长仗着有曹金郎这个后台,更是本性不改,整日里吃喝嫖赌,使得黑虎镇的党员干部队伍都给他带坏了。黑虎镇一片乌烟瘴气,群众意见很大。有些内心里支持曹金郎的老干部也说了,曹金郎本事是大,最后恐怕还是要毁在这个无赖兄弟的手里。 石克伍早就想找管阿长算帐了,这次出了事,真是谢天谢地。他早就和包伽、宋文侃等人说过,管阿长这样的人还当书记,真是党的不幸,国家的不幸。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叫他下台,要开除他的党籍。当然,曹金郎一定是要保的。管阿长是他的兄弟,而其他几个人则又是管阿长的兄弟。这些人,他统统要保的。这一回,看他还怎么保,看他究竟还有多大能耐。 晚饭后,石克伍早早就来了。包伽和宋文侃的办公室,就在曹金郎的同一楼。他们怕曹金郎在会前来找他们,说不定还会弄点什么花样出来,于是,两人就到楼上的石克伍办公室里,偷偷地商议今晚会议的对策。包伽最担心的是会议开得像上次一样,吵吵闹闹,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关键就是何平凡、洪一之和傅国民等人。这些人在关键时刻是要动摇的,是要跟曹金郎跑的。 石克伍说:洪一之已经解决了,他的毛脚女婿就在我手下,他已经表过态了,我要看看他今天的态度。 曹金郎果然来找包伽了,秘书说在石克伍那里,宋文侃也一起上去的。曹金郎本来是想来说几句好话,以求他们额外支持一下的。一想到这三个人竟结团抱伙地在开预备会了,就一下子为难起来,也不想再对这三个人抱什么希望了。他叫人上去通知,会议就要开始了。 十个常委中,人武部政委出差去了,在家的共有九个。九人都到齐了,外加一个检察长。检察长是来向常委们汇报案情的,按照法律,像这样的问题,当然是转给法院,等候审判了。可是违法的不是一般人,他也知道管阿长和曹金郎的关系,这是不能不汇报的。如果常委们有另外的意见,认为要从轻处理,那就不一定要转法院了。 检察长首先开始发言,石克伍就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么一个名单: 镇委书记管阿长12000元; 副书记、镇长何喜10000元; 副书记阮娜娜6000元; 纪委书记游一海5000元; 副镇长蓝遥4500元; 副镇长胡柒4500元; 委员吴民群3000元。 检察长汇报完后,看了一眼纪委书记傅国民,说:几块的关系还不大,到时候转给纪委处理就是了。但是管阿长和何喜,已经上了一万,这个问题就那个一些,我们希望市委能够拿出一个意见来。 曹金郎环顾四周,说:各位常委,刚才检察长向我们汇报了黑虎镇的案子,可以说,这是当前反腐败斗争的一个成果,市委是充分肯定的。不过,在处理上,我看还值得斟酌。因为,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是七个人,是整个班子的问题。影响太大,如果全部都严肃处理,对黑虎镇的工作是有影响的。请大家都发表意见。 石克伍首先开炮:管阿长的问题,我听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在坐的各位也都很清楚,群众反响很大,社会舆论也很强烈。我认为,这个案子,这个问题,不是偶然的,是必然的。早点查出来有好处,查出来越迟,害处越大。当前中央非常重视反腐败斗争,我认为,对管阿长等人的问题,要从严从重处理,必须毫不犹豫地转到法院,进行审判。 傅国民接下来道:管阿长和何喜都上了一万,问题是严重了些,不过,其他人可以由我们市纪委来处理,在党纪政纪上分一下。刚才曹书记说了,黑虎镇的问题涉及到整个班子,我们反腐败斗争,我们党风廉政建设,也是要围绕经济建设开展的,是为这个中心服务的。所以,我看他们两个人是否也可以从轻考虑,一起交给我们纪委来处理。 石克伍听说曹金郎是在傅国民家里吃晚饭的,听了他这番话,猜想曹金郎不知又搞了什么法子,把傅国民争取过去了。就把两眼瞪着傅国民,差点没喷出两股火来。 宋文侃又接过来道:傅书记,纪委是反腐败的职能部门,应该站在反腐败斗争的第一线,这样处理问题,恐怕是太手软了吧?黑虎镇的其他同志,转到你这里来处理我没意见,管阿长和何喜,是万万不行的。受贿好几千块,法律上一点不制裁,我们还讲什么法?必须先由法院判决,最后再把材料转到纪委来,由你们开除党籍。 包伽道:对,我非常赞成宋文侃的意见。黑虎镇的问题,管阿长应负主要的责任。他是个班长,是黑虎镇的一把手,他收了钱,其他人也就跟着收了钱。我觉得,就算其他人可以从轻,管阿长和何喜也必须从重,无论如何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曹金郎白了白眼,显然心里有股火,不过,表面上看去仍很镇定。这几个人的意见,他早就预先想到了。对这次会议,他心里也已经作了策划,对手厉害是厉害,不过他曹金郎从来就不低估自己,在青云这块地盘上,最厉害的是曹金郎,任何人都无法与他抗衡。 曹金郎点了点头,看起来就很大度了。他说:很好,刚才大家讨论得很好,把自己的意见都讲出来了。有的想从轻处理,有的想从重处理,这些意见很好,大家都是从工作出发,都是为了青云市的发展考虑的。不过,我想,反腐败工作,要说专业,要说行家,我们在坐的,应该是傅国民。他是市纪委书记,全国反腐败斗争由中纪委牵头,我们青云市反腐败斗争,也应该好好地倾听一下市纪委的意见。我认为,从轻也好,从重也好,关键看定性。我们要先定性,才能谈处理。是不是? 石克伍忍不住了,说:定性?这还要再定什么性?收了包工头的钱,把工程包给他做,这不就是受贿么?1+1=2嘛?难道1+1还会等于3、等于4不成?定性是不需要讨论的。曹金郎笑了笑,说:石部长,不要急嘛!还是先听听傅书记的意见,他是纪委书记,是行家,我们要尊重纪委的意见嘛! 傅国民说:那好吧,我就谈点个人看法。行贿受贿问题,可以说是个老问题,我们纪委年年都要接触这类问题。不过,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形势的发展,也出现了不少新情况、新问题。就受贿这方面,也有各种不同的情况,有各种不同的处理方式。我们青云市,还比较封闭,处理起来都比较严格,原则性比较强。但是,其他地市,包括上面有些部门,处理起来就灵活得多了。我认为,有些做法,我们是可以参考和借鉴的。大家刚才听了,黑虎镇在建造工贸大楼过程中,班子成员都收受了南州第五建筑工程公司经理邢大惠的好处。有一个细节是,送钱的时间不能忽略。给这七个人送钱,时间都发生在年初二和年初三这两天,也就是春节期间。在春节期间收受钱物,有的地方已把它当作收受礼金礼卡礼物来处理。因为现在逢年过节,当领导的总是多多少少地要收到些礼物,当前的形势是,不光礼物,已发展到礼金礼卡,少则几百,多则几千。这不是我们青云市,其他地市,甚至省一级,都有。不但有,恐怕比我们更厉害些。这个问题,我们在坐的各位一定也听说过,可能有的同志也收到过礼金礼卡,当然,就不能作为受贿来定性。所以,我建议将黑虎镇的问题当作收受礼金来定性,因为不是个别人,而是全体班子成员的问题,完全可以当作这个问题来定性的。 石克伍越听越火,心想:好呀,原来曹金郎还有这一手!这样一来,管阿长等人的问题不就没了么?他正要开炮,这时,洪一之开口了,他说:当作礼金?这太便宜他们了吧?送几十块、百把块钱,当作礼金还可以,几千块钱也算作礼金,那今后还有受贿案么?其他人还不要互相学习?我看这样不行! 石克伍接着道:这样算礼金,我明年春节就收个几万几十万进来,到时候你们也把我当作收礼金来处理好了。我看,这样下去,也不要反腐败了,越反越腐败! 何平凡觉得石克伍说得过火了,就劝道:石部长,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年反腐败还是有成就的嘛!对于收下的礼金,要退出来的,特别是这么大的数目。反腐败总是比不反好一些。 曹金郎对洪一之很不满意,对何平凡却又很满意,忙高兴地说:对对对,反腐败还是很有成就的嘛!怎么样,我看傅国民的意见完全可以,就当作收礼金来处理吧。如果是受礼,就不要把案子转到法院去了,转到纪委来处理一下就行了。 石克伍问:傅书记,转到你们这里,将怎么处理呢? 傅国民道:转到我们这里,党纪上面也是要处分的。我看,就在今天的常委会上定下来算了。请你们大家发表意见吧。 曹金郎说:傅书记,干脆,你再把处理意见谈一谈。 傅国民道:好吧,大家知道,党纪处分分五等:党内警告、党内严重警告、撤销党内职务、留党察看和开除党籍。要是按后面三档处分,职务就没有了。其他几个人可以警告一下,管阿长和何喜两个人,你们大家看看,是不是也警告一下算了。我个人的看法是:管阿长和何喜二人,给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其他人给党内警告处分。 石克伍道:不行!这绝对不行! 曹金郎道:石部长,不要一棍子把人家打死嘛!给人家留点路,我们培养一个干部也是很不容易的,何必一定要叫人家下台呢! 包伽和宋文侃说:这样子太轻了,不够严肃啊! 曹金郎道:好,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么就再民主一点,搞举手表决吧!同意傅国民意见的举手。 说完,曹金郎首先举起了手,接下去,何平凡、傅国民等人都举了手,总共五个人举手。没举手的是包伽、洪一之、宋文侃、石克伍。双方是五比四,相差一票。 曹金郎笑了笑,说:看来同意傅国民意见的占多数,那么,就这样定了。 第三十九节 包伽、宋文侃又来到了石克伍的办公室。石克伍干脆把办公室门一扣,三个人就开始骂曹金郎了。 包伽道:这次讨论,关键在于何平凡。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但是在几个常委中有一定影响力。 石克伍说:对,本来还有一个洪一之,现在洪一之已经解决了。看来,他上次和我的谈话,态度还是很真诚的。这次会议,他就站在我们这边来了。我看,他以后还会继续支持我们的。 宋文侃道:是啊,这次会议分出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曹金郎、何平凡、傅国民等人,一个是我们这边,现在洪一之已经加入到我们这边来了,这是一个可喜的行动。下一步,我们要尽量把何平凡、傅国民争取过来。那么,曹金郎就没有戏唱了。 石克伍道:何平凡这个人,难哪,他孤零零一个人在青云,家属子女都不在身边,无忧无虑的,也没有什么人要帮忙的。这个人脾气又怪,曹金郎平时最看不起他,可他偏要帮曹金郎举手。真是不可思议。 包伽道:还有那个傅国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可是他帮曹金郎出了大力啊!以前我就没看出他这人会这样的,他一直是讲原则的人嘛! 石克伍说:昨天晚上的晚饭,曹金郎是在他家里吃的。 宋文侃道:我想起来了,你们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傅国民有个小舅子,在什么厂里面当工人的。这个人游手好闲,却一直想依仗姐夫换个工作,想调到有油水的单位里去。傅国民一直不肯帮忙,听说他老婆最近和他吵得很厉害,最后他竟同意帮忙了。听他老婆单位里的人说,他的这个小舅子就要调到财税局控办去上班了。 石克伍道:难怪,财税局是伍一发的天下,伍一发和曹金郎是穿同一条裤子的。看来,傅国民是被他们争取过去了,还是权力作怪,我们没有他们权力大,没办法把傅国民争取过来啊。 包伽道:我们也不是没有权力,有几个局我们还是很叫得响的,调一个人进去,是一件小事嘛!只是傅国民没有来找我们罢了。 宋文侃道:可能是他小舅子看中了财税局。财税局我们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他伍一发还巴不得石部长早点退位,由他顶上来呢! 包伽道:不要紧,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们要有信心,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次傅国民逃过去了,洪一之却过来了,我看这是很可贵的一步。 石克伍道:洪一之是我的功劳,是他主动来找我的。我呢,就提出了条件,要他支持我们。因为他的毛脚女婿,就在我手下,现在在办公室里打字。 包伽道:打字?洪一之怎么会选中一个打字员当女婿? 石克伍道:选是选对的,他也是个人才,是南州大学政治系的高材生呢!宋文侃道: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会把这么个人才放在单位里打字的呢?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么? 石克伍道:唉,说来话长啊,当初呢,我是很想用他一用的。可是,他刚走出校门,对社会上的东西缺乏经验,后来竟然写了篇文章,对我很不利,并且被曹金郎他们利用了,否则,我不就去南州当组织部副部长了么?这件事,其实你们也是清楚的啊! 包伽、宋文侃道:噢,这个人,我想起来了,原来就是他。 石克伍道:后来呢,我就让他打字了,这倒不是报复,是想压他一压,好让他成熟点起来。有的人呢,需要捧,有的人呢,需要压,像这种从大学里出来的人,不知天高地厚,水平又有一点,就很需要压一压。现在看来,他是比以前成熟点起来了。工作也是挺积极的。 包伽道:洪一之一定想叫你用用他了。现在,你就做做好事,把他这个未来的女婿好好栽培一下喽? 石克伍笑了笑,说:是啊,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呢!你们放心吧。 三天以后的一个上午,黄三木正在打字室里干鸡啄米的老本行,这时,石克伍把一个嫩声嫩气的小伙子带了进来,说:小黄,这是我们单位里刚进来的小马,我们准备让他接替你打字,你呢,先当个师傅,把他尽快教好,不要有保留,啊。 小马是中专毕业的,原在青云镇一个什么公司里工作,不知是通过什么关系,竟然调到市委里来了。不过,黄三木一点也不羡慕,要是再让他选择一次,他宁愿到其他单位里干别的工作,也不会到市委里来干打字的。 黄三木的高兴是少不了的,其实,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洪叶爸爸已经和石克伍打了招呼,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第二天,他又习惯地拎着四只开水壶到食堂去打水,陈火明叫住了他,说:小马,你去打好了。小黄,以后就让小马打吧,他比你年轻。还是让他锻炼锻炼吧。 小马就很服贴地拿起四只水壶,到食堂打水去了。其实,昨天他来上班时,陈火明就跟他谈了,叫他工作勤快一点,把打字尽快学好,打水也要由他顶去,然后有空时,就帮助搞搞卫生,部里面几个领导的办公室,都要搞干净。 黄三木每天当起师傅,开始还打个把材料,随着小马的不断进步,他就一个材料也不用打了。原先所有的工作,现在都由小马顶了上来,而小马呢,也真像是一头很会干活的小马,一点也没有埋怨的意思。黄三木就开始看报纸,国内外的一些新闻,大学一毕业就断了,现在,又开始接了上去。有时看小马干活又不太好意思,就抢过来想自己干,可是小马就是积极,硬是不要他干,真让他不好意思。 小马又勤快又聪明,打字和印刷等工作,他已经干得很顺手了。特别是印刷方面,质量比黄三木还高,部领导也很满意。这样一来,黄三木这个师傅也可以退休了。他就变得更加清闲起来。 石克伍把黄三木找去谈话了。他说:小黄,到部里几年了? 黄三木说:已经五年了。学校毕业已经六年了。 石克伍说:时间过得很快啊,你到部里来竟这么多年了。这几年,也确实辛苦你了。以前的事情呢,我已经讲过,现在也不多讲了,关键是你社会经验不够。好在你也知道错误,改正错误,工作是积极的,进步是快的。啊。 黄三木谦虚地笑了笑,觉得这是石部长几年来态度最好的一次了。 石克伍又问:小黄,最近和小洪谈得怎么样啦? 黄三木知道他在问洪叶,就说:还好的,很顺利。 石克伍问:什么时候结婚啊? 黄三木道:结婚还早吧,大概总要到今年年底。 石克伍道:今年是该结婚了,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吧,不能拖了。 黄三木道:是啊,到三十岁就迟了点。最好是今年办掉。 石克伍摸了摸茶杯,没喝水,继续说道:小黄啊,前几天,你未来的岳父,小洪的爸爸来找过我了,也顺便和我谈起过你。他向我了解你的情况,我也帮你说了些好话,对你是充分肯定的。另外,最近调来了小马,顶替你打字,也是我们部里对你的照顾,小洪爸爸关照过,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同时呢,也可以说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你现在比以前成熟了,打字也确实委屈了你,所以我们决定把你脱开了。从今天起,你就到二处去,顶替劳辛勤的空缺。到二处,要继续努力,把工作干好。至于你的组织问题,我已经跟李忆舟李部长讲过了,最近我们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从此,黄三木就告别了打字室,告别了那架可怕的电脑,告别了这段黑暗的生活。他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二处去时,眼里想落泪,控制了一下,总算没有落下来。 二处处长严律己和诸葛赓二人对他挺好的,说起话来斯斯文文,比陈火明客气多了。黄三木坐的位置,就是当初劳辛勤的位置,劳的工作现在由他顶上去,当然,部委成员、党支部委员的职务是没法顶的,早就由别人顶过去了。到了二处,他才知道这里的工作原来竟如此舒服。平时陪严处长和诸葛赓二人聊聊天,畅谈国际国内形势,很多时候黄三木都误以为自己调到了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不知不觉自也发表了不知对错的意见。两位老前辈资格老,文化是浅的,聊天时会聊出很多常识性的错误来,谈本国的历史事件常常朝代搞错,张冠李戴,谈国外的事情也常常牛头不对马嘴,不过,黄三木也只是乐哈哈地和他们瞎聊,有些明显的错误,也懒得更正,就糊里糊涂地聊过去了。每次想到这点,他真觉得自己是成熟起来了。要是在大学里,要是大学刚毕业,他非跟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唉,那时候真是书生意气,其实,争什么呢,争出对和错来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就好了,将错就错,稀里糊涂,大家都客客气气的。 聊天、喝茶、看报纸,黄三木在二处就练起了这门功夫,进步也还算快的。所谓的工作,其实也很舒服,那就是下乡检查了。在两位老前辈的带领下,到各个乡里转一转,问问工作情况,打打扑克,接下来就是进饭店吃饭。唉,这种日子,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啊! 石部长对二处的工作很重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石部长亲自带领二处人马,由江洪水师傅开着小车到蝴蝶镇去检查。江洪水师傅最近脾气特别大,由于这次房子又没分到,他就对部领导统统有意见,对李忆舟和陈火明更是毫不客气。不过,对石部长,只是背后骂骂,当面还是挺老实的,开着车子,也有说有笑,还是和部长平起平坐,很有风度。 石部长坐前面,二处三人坐后面,车子开到蝴蝶镇,就已经九点多了。蝴蝶镇镇长丛云,是市人大下派来的,开始是镇长助理,后来很快就成了镇长。丛云在市人大时,是在办公室里搞接待的一般干部,肚子已有些大了,到了镇里当了镇长,天天在饭馆里吃喝,现在肚子已经高高地挺起来了。真是越看越像个镇长。石克伍和他的部下们下了车,丛云就在镇政府门口迎接了,石部长挺着肚子走在前面,几个人跟在后面。当石部长走近丛云,两人握手时,肚子就顶着肚子了。这时,江洪水师傅一把拉过黄三木,躲到边上说:你看看,你看看,两个人的肚子! 黄三木不好意思地笑了。江洪水继续道:你看到过那幅漫画么? 黄三木说没有。江洪水就道:那幅漫画,就是这样的,下面配了一首诗,你听着:领导见领导,握手问个好;肚子顶肚子,最近好不好? 两人就大笑了起来,这时,石部长已经和丛云问过好了,严律己和诸葛赓等也都一一地上去握了手,等黄三木上去握时,他发现丛云肚子是大,可是离自己就有距离了,怎么也顶不到一起。 蝴蝶镇委书记到南州去了,石克伍就叫丛云汇报工作,反正镇长是兼副书记的,党务工作也很了解。石克伍和严律己等人问了一些情况,丛云都一一作了回答,石克伍很满意。黄三木满满地记了五页。时间还早,石克伍就在丛云的陪同下,带大家到镇上转了转,看了看这里的一些主要建筑和来往的人群。到了十一点十分,丛云就把他们带进了蝴蝶大饭店。 现在饭店发展也真快,里面的装潢,都和大城市里没什么两样了,小包厢里,有空调,有卡拉OK设施。蝴蝶镇的各种特产和名菜都上来了,黄三木开始不敢吃,看大家都吃了,也就随便地吃了起来。后来他就发现,其实,在公家出资的宴席上,是最不可以客气的,这和到人家家里做客是不一样的。到人家家里,你吃得太猛人家说你没涵养,到了公款吃喝场面,你不吃得猛人家才怪你呢,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地劝你喝,劝你吃。黄三木就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地吃菜。看看这些人互相之间都这么客气,黄三木就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话。母亲祖籍是浙江江山,江山把吃说成滴,把得字也念滴。她说:当官都是滴公家的,这些人,和老百姓一样,滴别人就滴滴滴,滴自己就舍不滴舍不滴。 石克伍不抽烟,酒量却是越来越大。几杯下去,脸就慢慢红起来了。丛镇长劝严处长多喝点,严处长不敢多喝,只顾吃菜。江洪水师傅就对丛云说:你别劝他喝,他老婆早上有交代的。大家就问有什么交代,江师傅就背了一首顺口溜,道: 少吃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人劝酒,别理睬,长计议,养身板。吃不了,带回来,自家用,省得买。喝多了,也回来,见野花,不要采。大家都笑了,严处长背了社会上逐渐流行的一首顺口溜,说: 革命的老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伤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告到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说,该喝的不喝也不对,我们也是天天醉;老婆告到市政府,市长说,该喝的不喝也不对,经费已经打到预算内;老婆告到人大常委会,主任说,该喝的不喝也不对,下次去喝别忘了我们老前辈。 边说边笑,大家胃口大增,吃喝更猛了。黄三木知道这些顺口溜都是讽刺现在社会上吃喝风的,可惜公款吃喝的人一边吃一边念,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反而还增进了食欲。要是刚从学校里出来,说不定意气一上来,他又会弄篇文章出来,好好地批一批。不过,几年一磨、一压,他再也不会这么傻了。公款吃喝有什么不好呢,你看,现在不是自己也有得吃喝么?要是公款吃喝风刹住了,以前吃喝的人便宜了,你现在刚有机会吃喝,最吃亏的还不是你? 丛镇长拿起麦克风唱了一首,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是大海,是衣着很少的美女。丛镇长唱得一般,劲头却很足。江洪水也唱了一首,嗓子就更不对了。在大家的鼓动下,石克伍也唱了起来,歌是唱得一般,不过,大家都拚命鼓掌,拚命地说好。石克伍笑了笑,感觉到真有些好了。 吃饱喝足唱开心后,丛镇长就从服务台里拿了几包红塔山,一人一包分了过来。石克伍不会抽,就把他那包给江师傅了。黄三木也不会,不过,他还是收下了,反正平时偶尔搞搞,应酬应酬也是需要的。在接待室休息时,丛镇长把江师傅叫出去了。过了半小时,江师傅回来跟石部长说了句什么,石部长就站起来要走了。严处长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丛镇长和大家一一握手,石部长带着大家一个个钻进了车子,挥了挥手,车子就动了,一个转弯之后,就飞也似地离开了蝴蝶镇。 江师傅对石部长说:不错的,是我亲自挑选的。 石部长说:噢,丛云还这么客气啊。 江师傅说:这有什么客气的,一点点桔子,算得了什么!蝴蝶镇的桔子,不知道多少给他们送掉了,我还一个都没有吃到过。真是太便宜他们了。这次来,我是下决心要好好收拾他们一下,丛云叫我到村里去拿,我说不去了,就到这里拿。我知道的,好东西都在乡里,我看过了,这次东西是不错的。 黄三木才知道他们说的是桔子,心里在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份。这时,江师傅就把头转过来,说:同志们,不要嫌少啊,一人一箱,这次,你们要感谢我,是我帮你们讨来的啊。 严处长就拚命表扬江师傅有能力,会办事情。 江洪水就吹得更起劲了,说:这算什么,丛云是什么人?原来是市人大一般干部,我们多少熟悉!我说小丛,差的东西我不要的,要拿就拿好的。他见到我也没办法,就老老实实地点头了。这小子,原来在人大这么寒碜,现在好了,到蝴蝶镇混了几年,养得这么肥。我吃他点桔子算什么,吃他还算对他够朋友哩。 黄三木觉得他吹得有点玄了。到市委门口时,江师傅问他们要不要下车,石部长说要下车的,他就在市长门口下了。江师傅说等下把东西送家里去好了。其他人他是不会花力气送的,好在大家都住市委后面,车子拉一下很方便的,于是,他就一家一家地开过去。黄三木住的邮电招待所也在他们附近,他也在这里下了车,江洪水就叫他随便挑一箱。黄三木背了一箱出来,就顾自去招待所了。 回招待所一吃,这桔子果然甜得了得。后来又想,难怪这些人每次下乡都不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家去。看来,这里面是有名堂的呀!唉,当干部就是好,当得越大越好。 第二天下午,李忆舟找他谈话了,说:今天早上刚刚开了部委会议和支委会议。部委会上,石部长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认为你进步是快的。大家就同意将你吸收为预备党员,并提交支委会上讨论。支委会上也是同样的意见。石部长说,什么时候再召开由全体党员参加的支部大会,再举手表决一下。到时候,你要在会上自己介绍一下情况,请你做好准备。 第四十节 支部大会召开了,部里面除了江洪水和他以外,全都是党员,连刚来的小马也是。黄三木在会上读了入党申请,介绍了自己的有关情况,接下去就是党员们谈意见。首先发言的是石部长,石部长对黄三木的工作表现作了充分肯定,认为特别是最近两年,思想上有很大提高,的确比以前成熟了。两位副部长也认为他进步很快。接下去,几个老同志都发了言,都认为黄三木是不错的,连任萍也说了,她说:小黄工作积极,我不但同意他入党,而且认为,他在工作上的表现,完全值得我们部里其他同志学习。 黄三木以为会上会有人提批评意见,会有人不同意他入党,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自己从前工作那么卖力,那么辛苦,几乎都听不到一句表扬。现在不打字了,工作清闲、舒服起来了,大家竟这么抬举他,好像他已经是个先进党员似地,成了大家心中的楷模了。 来不及更多地感慨,李忆舟就叫大家表决了,结果,所有党员都举起了手,一致同意吸收黄三木为中共预备党员。 下班了,大家都回去了,部里面空荡荡的,就剩下黄三木一个人,他还不想回去,还在分析自己究竟是怎么入党的。 成为预备党员,实质上就已经入党,因为预备一年以后就会转正,只要不犯错误就行。入党是光荣的,是令人高兴的,不管怎么样,自己多年来的愿望总算实现了。想一想,真是不容易啊! 他究竟是怎么入党的?是工作积极么?不是的。表现最积极的,是过去,是在这之前的五年时间。这五年里,他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汗水啊!可是,他的入党与此无关,因为他没有在这五年之内入党。他非常清楚,自己入党完全是因为他未来的岳父,完全是因为洪一之帮助说了话,这些人的态度才完完全全地变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实啊! 想起这五年来的辛酸,黄三木再一次地流泪了40 曹金郎对何平凡的支持非常感激。以前,他一直看不起他,埋怨他在工作上常常不配合,有好几次使得包伽他们的气焰变得嚣张起来,没能够及时地打击。最近两次呢,何平凡表现就很不错,在关键时刻,帮了他的大忙。相比较而言,洪一之就太令人失望了,这个人以前倒像是没什么态度,没什么脾气似的,这一次呢,突然加入了包伽队伍里去了。看来,对这个人今后要小心点。 很快地,曹金郎就得到了消息,说洪一之被拉拢了去,是因为他的毛脚女婿在石克伍手下的缘故,显然他们双方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曹金郎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平时在会上就会唱高调,对自己呢,也还严格要求的,可是,就是为了子女,为了亲属,把原则都忘记了,把立场也变了。洪一之这样,傅国民也这样。当然,傅国民是投向他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洪一之是没希望了,下一步的工作就是何平凡。得想点法子,趁他对包伽一伙不太满意的时候,把他争取过来,形成合力,把这股妄图阴谋篡权的势力狠狠地打下去。 曹金郎叫伍一发安排了一桌宴席,叫陆占山等亲信一起参加。他叫秘书刘金才去请何平凡,想借酒精的作用,互相亲热亲热,形成统一战线。刘金才去了何平凡办公室,正好,何平凡想回招待所吃晚饭,刘金才就把曹金郎的意思说了,何平凡问有哪些人参加,最后就说身体不太好,不去了。曹金郎很失望,就拨通了何平凡的大哥大,亲自跟他说了,何平凡还是推说身体不太好。曹金郎说到这里来聚一聚,气氛很宽松的,不会*他喝酒的。何平凡还是谢绝了。 陆占山说:何平凡也真是,连曹书记这点面子都不给。 曹金郎说:这个人也真是怪,我也不大捉摸得透。 伍一发说:我看他是摆架子,谁的帐也不买。 曹金郎说:他对包伽、宋文侃、石克伍一伙,显然不大看得惯,已经有好几次帮了我们了。我们的方针是,要尽量把他争取过来。 伍一发说:我看啊,他对包伽他们看不惯,对我们几个,也不是那么顺眼,心里只有他自己一个。 曹金郎说:唉,这个人古怪是古怪了点,他也就是这个脾气,有点书生气。不过,我们还是要研究点策略,他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是有用的。 陆占山说:这个人不太好对付,又古怪,又固执,太正统,他的脑子里还是过去的老套套,不大转得过弯。以前我就说过了,他当市委书记时,就是因为不晓得变通,经济上不去,下面的人也抓不牢,对他有意见。最后,组织上了解了,就把他由正改副,贬到青云市来了。 伍一发说:这个人书也读得不多,却很像个书呆子。 几个人边喝边聊,说个没完。曹金郎不停地念道:总归要想个法子,让他支持我们,要想个法子。 中央组织部和省委组织部组成联合考察小组,到青云市来考察班子了。像这样的规模,近年来好像还是第一次。青云市党政班子成员也都清楚,上面也是该下来考察考察了,长此下去,青云的工作是上不去的,青云是没有希望的。当然,大家都各打各的算盘,都希望借这次考察的机会,好好地努力一下,最好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石克伍听说组织上来人了,很高兴。因为毛沙芜和他的关系实在是非同一般。他相信,只要毛沙芜来好好考察一下,然后再向省委领导一汇报,曹金郎还不下台,自己还不上去?不说当个书记,副书记是肯定没问题的。那个伍一发也真是,听说一直盯着他这个部长位置,其实,这算是狗屁部长,自己早就当厌了,恨不得人家早点当去,自己去干点别的工作。只是,他不情愿让伍一发这个狗东西小人得志罢了。 等考察小组见了面,他才知道毛沙芜没有来,心里一想,是啊,毛沙芜现在已是省委副书记了,部长只是兼的,主要精力已经不在部里了,当然就不会下来了。不过他想,毛沙芜毕竟是部长,他一定跟部里面的人关照过,要他们对石克伍那个一点。于是,他就给毛沙芜拨了个电话,办公室说,毛书记已经去北京开会了。真是见鬼。 省委组织部的几个人,平时都不太熟悉,石克伍不熟,包伽和宋文侃也不太熟。几个人碰头一议,就觉得不对了。以为是曹金郎从中搞鬼,上面开始对自己开刀了。 包伽要沉着些,他说:不要慌,我们自己不要乱了阵脚。我们几个人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又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怕上面考察么?再说,我们不熟,曹金郎也未必就熟啊。所以,关键是我们要冷静,要研究好对策,上面来人考察,开会征求意见,我们要议一下汇报内容,不光我们,还有下面局一级的领导,凡是我们的人,都要打招呼,因为组织部门不一定光听我们的,可能主要还是听听其他人,听听中层干部的意见,还有老干部和民主党派,凡是和我们关系密切的,大家分头去打招呼,要让这些人出力。 石克伍说:还有,上面知道我们和曹金郎不和,知道何平凡、洪一之和傅国民是中间派,他们在考察时,可能会更多地倾听这几个人的意见。 包伽说:对,这几个人要做好工作,这是关键。 石克伍说:傅国民没法子了,洪一之我去打了招呼,他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何平凡,他是我们工作的重点。联合考察小组的领导上午出发,中午才到青云。下午和青云党政班子成员都见了面,并且提出了考察的方式方法,开座谈会的形式,主要是个别征求意见。正如石克伍预料的那样,他们把个别征求意见的重点放在了何、洪、傅三个人身上。 石克伍已经跟洪一之打过招呼,洪一之说有数有数,也不多说什么了。晚饭后,包伽、宋文侃和石克伍三人再一次聚会,包伽说:和何平凡联系一下,我们马上去找他谈谈。态度诚恳一点,对他尊重一点,争取一下总比不争取好吧! 电话通了,何平凡在市招待所的宿舍里,没有别人。这正是一个绝好的空档。三人马上就赶到市府招待所,开始了一次最诚恳的谈话。 何平凡对三位很客气,不过,三位对他就更客气,就像是三个小学生专程来拜望老师一样。谈了一会儿招待所里的条件和何平凡的家庭,话题就转到考察上来了。 包伽说:这次上面来了人,规模不小啊。 何平凡说:是啊,规模不小,上面很重视哩。 宋文侃说:听说他们将重点征求你的意见。 何平凡说:哪里哪里,考察干部,主要是征求下面的意见嘛,怎么会把我当重点呢。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包伽说:何书记,你到青云这些年,我们大家还是很尊重你的。你是老书记,工作经验也丰富些,当然,我们学习得还不够,工作没有做好,以后,你尽管多批评,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宋文侃说:是啊,你尽管批评,我们包市长平时一向很尊重你,总在我们面前夸你呢。不过,有些人可不是这样。 何平凡知道他在说曹金郎,不过,对于曹金郎和包伽两派人的态度,他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不把它当作回事罢了。 石克伍补充道:有些人对你很不尊重,为此,我们几个还和他们有过意见冲突呢,那几次会议,你都不在场。 何平凡笑了笑,说:唉,算了,我也不乎别人尊重不尊重,反正也就这一把年纪了,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想干什么?青云的工作,主要靠你们做,当然,我是希望你们大家团结一致的,希望把青云经济尽快搞上去的? 包伽说:是啊,何书记是不会在乎个人利益得失的,总是想着党和国家的利益,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青云就有希望了。 宋文侃说:这次征求意见,我们希望你能把有些情况真实地反映上去,青云市再也不能让少数人这样搞下去了。 包伽说:对我们几个呢,你也尽管提意见。当然,最好是当着我们的面提一提,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主要还是要吸取教训嘛! 何平凡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了,就爽快地说;你们放心,我会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的。你们几个,工作都不错的,都是有能力的,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今后团结一点,把工作搞上去。至于征求意见,你们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包伽看他满脸堆笑,说得很客气,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三个人离开招待所大约五分钟光景,何平凡刚看了两行材料,曹金郎就来访了,事先连个招呼也没打。何平凡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同一个目的,都是想得到他的支持。 曹金郎说:何书记,你现在清闲了,我的日子不好过呀! 何平凡问他怎么不好过。曹金郎就说: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你是应该知道的,也是有体会的。我听说,以前你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下面也是有这么一帮不安份的人,不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专门动其他歪脑筋。你一定也看到了,我现在的处境就和你过去一样,我在位的时间也不会长了。 曹金郎故意叹了口气,把话说得很消极,好像他真的是斗不过别人,很快就要下台似的。 何平凡就说:不会吧?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曹金郎说:唉,何书记,你应该知道的呀!群众埋怨青云发展太慢,我也确实想干点成绩出来。可是,精力难以集中啊,我又要对付工作上的问题,又要对付工作以外的问题,对付好一样都不容易啊!听说你当初也是这样的,你专心搞工作,成绩还没出来,自己都让人家搞下去了。 何平凡道:那只是我的无能啊。也不光是有人搞我,我自己工作也没有干好,对不起组织上的信任和重托啊。你就不一样了,像你这么能干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像我这样没出息的。 曹金郎道:何书记,你这是在笑我,是在批评我啊!我知道自己工作没干好,得罪了一些人。你以后呢,多批评帮助,不看我的面,也看看青云人民的面,你就帮帮我吧。特别是这次上面来人考察,势头又大,他们是要征求你的意见的。 曹金郎言词所以这么恳切,有另外一个原因。平时他到上面跑得较勤,组织部门当然没有少去。可是这次来的人就怪,他都不太熟悉,有的虽然看到过,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就担心是上面不信任他了,说不定是包伽他们搞了什么鬼,自己面临危机了。 何平凡说:你放心,上面会实事求是考察的,如果向我征求意见,我也会实事求是地把青云的情况反映上去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曹金郎见何平凡态度如此之好,聊了几句,也就告辞了。 考察小组在青云呆了一个星期,没日没夜地开会座谈,大量的工作是个别征求意见。洪一之和傅国民在征求意见后把自己的谈话内容分别向各自的阵营作了汇报,只是,何平凡究竟怎么反映,谁也不清楚。 考察小组回南州后,青云市的党政领导人心惶惶,不知前途如何。还是石克伍路子硬,他想毛沙芜肯定已经回到南州了,就给他家里拨了个电话。电话是崔凤接的,说话是客气得不得了。过了会儿,毛沙芜就来接电话了,他好像是刚刚从单位里回来。 石克伍问起这次考察的情况,毛沙芜说:这次考察是省里决定的,你们青云情况复杂,我也是主张派人去考察一下的。不过,我正好去北京开会,具体派哪些人,我不太清楚。因为这是以省里为主的。不过,昨天我已经听取了自己部里同志的汇报,从汇报情况看,情况对你们不太有利啊! 石克伍心里格登一下,手里的话机都有些抖起来了。他拿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的汗,要毛书记说清楚一点。毛沙芜说:这是保密的,我不能说得太具体,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以后,要注意何平凡这个人,要和他搞好关系,否则,你是要吃亏的。他在汇报工作时,对你们几个评价不高啊!石克伍汗擦了不久,曹金郎也在自己家里拿起了手帕,不停地给额头擦汗。省委组织部里,他也是有人的。刚才从电话里得知,考察小组对他印象不是很好,要他以后和何平凡搞好关系,因为考察小组非常重视他的意见,而他呢,恰恰是对曹金郎有不少看法。 十天后,省委召开了扩大会议,要求各地市的常委全部参加。 在青云通往南州的公路上,有三辆皇冠轿车,以同样的速度向南州方向驶去。 第一辆车里坐着曹金郎和陆占山,陆占山是因为有事去省里汇报,顺便搭曹金郎的车子去的。第二辆是何平凡。第三辆是包伽、宋文侃和石克伍。宋文侃和石克伍两人有自己的车,两部车子和其他几个常委车子一起,远远地跟在后面,为了说话方便,两人都坐进了包伽的车子里。 石克伍早已把情况向他们汇报过了。包伽看了看前面的车,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这个何平凡,我就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当上市委书记的。 宋文侃说:组织部门也是瞎了眼。上次既然知道他无能了,也不要给他当副书记,干脆叫他当个一般干部算了。我看主要还是个观念问题,我们中国的官,就是能上不能下,组织部门给他安排个副职,就怕委屈他了,要是没这个观念作祟,就是叫他当一般干部,省得他搞鬼。 石克伍讽刺道:他是快了。我看总有一天,时间不会长的,他就要当局长了,不知道曹金郎会把哪个局安排给他。 三人就都笑了。石克伍说:局长干段时间,要是他还不长进,曹金郎一不高兴,就提拔他当一般干部了,你们看着吧。 第一辆车里的曹金郎也在骂何平凡。他说:我有一段时间没去省里跑了,这次我要好好跑一下。 陆占山说:是啊,这次考察班子以后,一直还没有动静。 曹金郎道:说起考察我就气,这个何平凡,我要去省市组织部要求一下,叫他早点退下来算了,放在青云碍手碍脚的。 陆占山道:要么就叫他回老家去,老家还是那帮人掌权,到那里去干个副职,叫他心里难过难过。 曹金郎道:以前一直以为包伽这伙人可恶,没想到何平凡也这么可恶! 两个人越说越来劲,把个何平凡骂得狗屁不值。如果把第一辆车和第三辆车里的声音录到一起,听起来会更加精彩。 只有第二辆车没有声音。除了驾驶员,只有何平凡一个人,他的脸上,开放着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笑意。他的心早就到了南州。 六点钟从青云出发,九点钟不到就抵达南州了。而省委全委扩大会议,恰恰是在九点钟召开的。 青云市的十个常委一下车,就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兄弟地市的领导。只有第二排的位置上,还有几个空位,青云市的人就只好坐到第二排了。省委的领导已经庄严地坐到了主席台上,这里看过去就非常清楚了。 市委办公室主任走了过来,在何平凡耳根念叨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何平凡就上了主席台,市委的几个书记都朝他点了点头,何平凡就坐在了毛沙芜副书记的旁边。 曹金郎一下子明白不过来,对人武部政委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坐到那个地方去呢? 政委也觉得不对:就是啊,有事情上去也不该坐那里,应该坐主席台后面一排角落上才对呀! 宋文侃用手推了推包伽,说:干啥?这是干啥? 石克伍呆着一张脸道:他是上去介绍经验么? 包伽道:就他那点工作,也配上去介绍什么经验? 宋文侃道:不是上去向大家作检讨的吧? 包伽道:上去作检讨?没有这个必要吧?知道错就行了吧?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检讨呢?够难为情的啊? 大家知道包市长在说笑,就一起笑了。一直沉默了五、六分钟,青云市的另外九个常委,都把眼睛盯着主席台上的何平凡,心里却在嘀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会议终于开始了。省委书记对着麦克风说:同志们,开会了!首先,我向大家介绍个人。最近,省委对省委班子进行了充实,增加了一名省委常委。 省委书记把左手向何平凡一摊,说:他,就是何平凡同志! 省委书记继续介绍道:何平凡原是青云市委副书记兼市人大主任,之前他在岭市当过市委书记。中央已经决定任命他为省委常委,文件是昨天下的,这几天就要到各个市区。希望大家今后积极支持他的工作!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青云市的九个常委也拍了拍双手,可是,怎么也拍不出声音来 第四十一节 石克伍在会议结束后没有急着回青云,他专程到毛沙芜家里走了走。何平凡事件给青云市其他领导当头泼了盆冷水,这个人,自己当省委常委竟一点都不走漏风声,青云五十八万人一个也不知道!真是可恨。可是恨又恨不出来,因为这个人以后就是青云市的上级了,大家都得服从他的领导,得罪是得罪不起的。为了这件事,曹金郎和包伽等人这两天会都没好好开,整天冰着一张脸,好像还是没想通。 石克伍向毛沙芜请教何平凡的升官秘诀。毛沙芜说: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因为省委常委是中央任命的,不由我们这里讨论。不过,上面对他印象比较好,我是事先听到点风声了。考察小组向中央汇报说,你们两派人明争暗斗,只有何平凡最讲原则,市里一些老干部也是这个意见。所以,省委就把他用起来了。反正,以后要和他搞好关系,服从他的领导。 石克伍问起青云市班子调整情况。毛沙芜说:班子调整,首先是正职的调整,这省里决定的。其他副职和常委,是省管干部,我也有些发言权。不过,可能也要统一安排,因为班子大调整嘛!当然,调整一下也难调整好,可能先动正职。 石克伍问怎么个动法。毛沙芜说:听说省委对你们两派人都不太满意,有些人建议把曹金郎和包伽等人各打五十板,全部调到其他市里去降级使用。持这种意见的人,对你们几个常委也没有好感。 石克伍说:唉,我只不过是个常委,有些事情,我们是夹在中间没有办法,并不是我要跟他们争斗。其实,争来斗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所以,毛书记,到时候还是要请你帮助说说话啊! 毛沙芜道:那当然,这个你就不用说了,对你,我还是了解的,就是青云市其他人都倒霉了,我还是要保一保你的,至少,省委几个领导中,我说话还是有人听的。不过,这事不能急,要慢慢来。就看下一步他们怎么调整了,估计首先要调整曹金郎。 曹金郎要走了。石克伍回到青云后透了点风,很快,青云市的百姓都传说曹金郎要调走了,互相就问曹金郎究竟调哪去,对方就摇摇头,说:不知道。 曹金郎也听说省委在考虑他的动向了。曹金郎究竟是曹金郎,他可不是什么孬种,他知道,有人巴不得他倒灶,他就无论如何不能倒灶。于是,他把自己所有的本事,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个调动上来,青云市的工作也无心过问了。 他到省里跑了十几天,还真让他跑出了点名堂。听说,曹金郎就要到省去当政协副主席了,这可是升了一级啊!很快,连市委门口卖臭豆腐干的老太婆也在问:听说曹金郎要升上去了? 包伽等人就很惶恐,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连夜召开会议,商议对策。石克伍已经给毛沙芜拨了电话,证实省委是有这个考虑,不过,还没有开常委会通过。估计过几天就要开了,会上一通过,那就成为事实了。 包伽说:无论如何,不能让曹金郎当上这个副主席。 宋文侃道:不是说要降职的么?怎么又升上去了呢?真是怪事。 石克伍道:听说省里有人支持他的,曹金郎有靠山的。 包伽道:离开青云是一件好事,可是,当省政协副主席就不行了。我们要想个办法,就是拚老命也要把他拉下来。 宋文侃道:办法是有的,青云市对他有意见的人不是很多么?我们不妨组织一下,让大家写联名信,而且不要匿名,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写上去。反正他是要滚蛋了。 包伽道:对,把下面这些局长组织起来,我们在部门里还是有市场的。组织几十个人,把曹金郎的罪状罗列一下。 石克伍道:我们的名字就不要上了,因为,万一他当了副主席,我们还在他领导之下,将来脸上也过不去呀? 包伽道:对,我们不上了,让下面的人上,我们上省里面反而会有反感。让下面的人写信,下面的人有代表性嘛! 三个人分头行动,到各个局长那里通了气,被曹金郎提上来的自然不行,但受到包伽他们恩惠的人也不少,他们很愿意署名,反正以后曹金郎要走了,就算他当了政协副主席,也管不着他们的。 包伽和宋文侃、石克伍三人一起草拟了一份控告信,把曹金郎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的问题点了点。这方面的问题有些传闻,但没有实据,所以只能点一点。更多的笔墨,放在工作作风上,主要是作风专断,压制不同意见,并且把一些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提拔重用了起来。明显的例子就是黑虎镇管阿长等人,这是有根有据的事实。 青云市的几十个局长、副局长和书记的名字,很快就署好了。 他们是:统计局局长许兰通、审计局局长华柏生、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吴定流、农业局局长姜五米、林业局局长林广、文化局局长董革遥、工业局局长钱梅永、供销社主任金孔、蝴蝶镇党委书记刘小铁、梧桐乡党委书记邹池广、南枫乡党委书记马文明,这些都是正职,共十一人。 另外还有二十七个副局长、副书记,总共是三十八人。 包伽看了很满意:内容翔实,控告人也很有战斗力。建议马上复印个几十份,给中央和省党政领导,人大、政协领导一人一份,不要有遗漏。 信件全部挂号寄出去,过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 后来就传说:曹金郎升政协主席的事泡汤了。 曹金郎奇怪自己怎么还没有得到调动的通知,一打听,才知道是包伽等人搞了鬼,这次升职的事又完蛋了。搞了点小动作,他就把包伽他们寄出去的控告信弄了一份回来,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封信后面,竟然有青云市三十八名中层干部!而且有几个,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了,平时看去挺乖的呢! 这帮狗娘养的东西,非得好好地整一整他们!这些笨猪,我曹金郎调出去以后再弄我也不迟啊,我还没走,就跳出来了,岂不是暴露目标,等着送死么?现在我还没走,我就要一个个地把你们收拾掉! 正在大发雷霆时,上面又传来消息,说曹金郎将去省担任粮食局局长。省委领导曾经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自己也表示过,如果没有其他合适的位置,干粮食局长也是愿意的。政协副主席泡了汤,粮食局长是意料之中的,他也不感到突然。只是,这次完全是被这帮人害了,包伽等人一下子想不出办法,这三十八个中层干部,非好好收拾一下不可! 曹金郎晚上睡不着,他正在挑灯夜战,草拟了一份黑名单,这份黑名单,其实是他准备公布的任命书。主要内容是: 统计局局长许兰通任审计局副局长; 审计局局长华柏生任统计局副局长; 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吴定流任市政府招待所所长; 农业局局长姜五米任林业局副局长; 林业局局长林广任农业局副局长; 文化局局长董革遥任文联副主席; 工业局局长任经委副主任; 供销社主任金孔任外贸公司副经理; 蝴蝶镇党委书记刘小铁任镇人大主席团主席; 梧桐乡党委书记邹池广任乡党委副书记; 南枫乡党委书记马文明任乡纪委书记。 下面是另外二十七名副局长、副书记的名单,这些人,大都变成了党组成员和党委委员,有的一点职务也没了。 曹金郎越写越激动,他还另外拟了一份名单,那是平时一向支持他工作,一直希望被重用却又没有机会的人的名单,这些人,现在就填进了这三十八个空位置。 曹金郎提出要开常委会,包伽等人很快得知,曹金郎将在会上宣布重大人事调整,要大家通过一下。他们知道,这批人就是控告信上的三十八人,曹金郎开始报复了。 包伽、宋文侃、石克伍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石克伍说:这还了得,这简直是文化大革命嘛! 宋文侃道:我就是不当这个常务副市长,也不能让他阴谋得逞! 包伽道: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现在,我们要做的首先是拖延,决不能让这个会开成功。最好的办法是出差去,我准备去苏州。宋文侃,你到上海谈那笔业务,最好马上动身,再去落实一下。石克伍,你跟洪一之打个招呼,叫他谢绝合作。另外,你最好去南州一趟,省里面你熟悉一些,你马上把青云的情况向上面汇报一下。总之,不管大家在不在青云,在这个问题解决之前,大家尽量不要露面,千万不要参加曹金郎的这个会议。九个常委有一半不在,看他还怎么开这个常委会。 三人很快就离开了青云,曹金郎的会议还真流产了。 石克伍来到了毛沙芜家里,脸色很不好。毛沙芜问他怎么了,石克伍说:不好了,不好了,我们青云市开始血腥镇压了! 毛沙芜道:别这么吓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石克伍就把曹金郎准备对三十八名举报人进行打击报复、降级使用的行为作了详细汇报。毛沙芜气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这还了得!这不是无法无天么!你们举报他不民主,作风专制,有人还不相信,这下子,没有人不相信了。这件事,我要好好管一管,不能让曹金郎这么胡作非为。石克伍一走,毛沙芜就向省委几个领导作了汇报,毛沙芜的个人意见是:鉴于目前的情况,建议马上将曹金郎调到南州来,叫他到粮食局上任,省得他在青云市打击报复,损害党的形象! 省委几个领导,包括何平凡,都完全同意毛沙芜的意见。任命书很快就到了青云市。 当曹金郎准备再次召集常委们开会时,为时已晚,他已经不再是青云市市委书记了。 省委书记不放心,专门给曹金郎打来电话,叫他把工作暂时移交给包伽,马上来粮食局上班。曹金郎无可奈何,只好卷起铺盖,悄悄地离开了青云。 在那个雾蒙蒙的早晨,小车驶出了市委大门。曹金郎的眼角顿时涌出了泪花。 在这片土地上,他得罪了一些人,可这里是他的摇篮,有着他奋斗的足迹。为了这片土地,他也确确实实付出了艰苦的努力。 曹金郎一走,包伽就主持召开了一次小规模的精神文明建设会议。参加会议人员,主要就是差点下台的那三十八名得力干将。会议是在市府招待所会议室里召开的,接下去之后,就在餐厅里摆了五桌丰盛的宴席。四十多个人举杯共贺,一片欢声笑语。 就在青云市这批人喝得烂醉如泥的同一时刻,省委常委们召开了一个非常严肃的会议,重点讨论青云市的班子调整问题。 毛沙芜是省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何平凡是在青云工作过的省委常委。会上,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尽快把青云市的班子配好,以免影响工作。有人尖锐地提出,青云市这个班子不行,是缺乏战斗力的,应该把他们彻底调整一下。省委书记说:毛沙芜是分管组织工作的,我看,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吧。 毛沙芜说:青云市委班子不团结,大家早有所闻,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下面情况复杂,也不是某个人的原因,责任一下子也难分清。我看,曹金郎作为主要负责人,应负主要责任,好在他现在已离开了青云。就我所知,青云市几个领导,工作能力是较强的,比如包伽、宋文侃、石克伍等人,只不过班子不团结,长期搞内耗,影响了工作,影响了青云经济的发展。我相信,曹金郎走了以后,班子会自然而然顺起来了,不需要大调整,只需要把班子主要成员职务调整一下就可以。比如说,让包伽担任市委书记,宋文侃任市长,石克伍任市委副书记。 有人提出石克伍这个人群众有些意见。毛沙芜就马上说:其他人我了解,石克伍我就更了解了,这个人,工作能力好,表现也是不错的。 毛沙芜帮石克伍打了保票,省里领导想听听何平凡的意见,本来,何平凡是想提一些相反的意见的,后来想想,自己刚到南州不久,毛沙芜资格比自己老,没有必要和他唱反调,也只好同意他的看法了。 几天后,任命文件就到了青云市。包伽任市委书记,宋文侃任市委副书记兼市长,石克伍任市委副书记,仍旧兼着部长。陆占山任常务副市长。 在这场斗争中,唯一没有尝到胜利果实的,是洪一之 第四十二节 转眼就到了年底,黄三木和洪叶已经谈了一年多了,母亲已经来催了好几次,提醒他已经二十九岁了,过了年就三十了,何况人家条件又是那么好,还等什么,早点讨过来就是了。母亲说的话赤裸裸地,黄三木觉得比自己势利多了。不过,想想也是的,也该把婚事办掉了,两人偷鸡摸狗地,也干了不少次了,还不如早点办掉,拿了派司,堂而皇之地享受婚姻的幸福。洪一之把他们找去谈了一次,在听取了两人的汇报之后,觉得结婚是完全可以的,不过,婚姻是终身大事,双方要好好想清楚,不可草率行事。今后不管地位如何变化,形势如何变化,都要互相厮守的,要永远做一对恩爱夫妻,这样,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黄三木和洪叶的婚礼,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圣诞节这天举行的。地点也是市政府招待所,也就是青云宾馆。上次盛德福在这里办过喜事,黄三木觉得挺好的,也就选了这个地方。 当然,他们的婚礼比盛福德他们要隆重多了,并不是黄三木有多大能耐,而是他的岳父是青云市的第三号人物,他是沾了不少光的。来喝喜酒的,都是青云市的党政要人,各方面的知名人士,以及将来有求于洪一之的各类小人物。剩下的,就是黄三木和洪叶双方的朋友了。 婚礼完了之后,黄三木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和洪叶恩恩爱爱,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现在,他已经不住在邮电招待所了,有洪一之的关照,石克伍给事务管理局局长吴定流打了电话,吴局长就给黄三木一套挺不错的旧房子,面积有七十几,装潢一下,看上去很豪华。 黄三木家里穷得要命,自己工资又刚够吃饭,到结婚前,竟然没有在银行里存过一分钱。好在洪叶收入高,岳父又狠狠地支持了一下,装潢房子和结婚的费用就不用他愁了,另外,岳父还给他家里装了一部电话。这下子,黄三木就很有些身份和档次了。 石克伍已经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他在市委分管的工作中去了,部里的日常工作,由屠连甲主持。而人事上的权力,还是抓在石克伍手里。 黑虎镇的管阿长一伙人,自从上次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和警告处分后,本性不改,仍旧整天吃吃喝喝,夜夜拉开场面赌博。对此,黑虎镇的群众意见很大,市人大、市政府都收到了不少人民来信,这些老头子就充分发挥了监督作用,要求对黑虎镇这帮人重新作出处理。 包伽正把黑虎镇当作自己的心头之患,就是不好意思这么快下手。现在,老头子们提出来了,他就顺水推舟,索性做一回黑脸包公,把黑虎镇七个人免的免、降的降,一个都不漏网。 要是在以前,这么重大的人事变动,市委常委会上肯定会有波澜,现在,曹金郎一走,包伽、宋文侃、石克伍几个人掌了权,气顺了,凝聚力增强了,提反对意见的人也不大有了。就连原先青云人唱歌讽刺的东西南北四大工程,现在资金充足,已马不停蹄地开工了。 包伽在考虑谁去负责黑虎镇的工作,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选。石克伍就向包伽推荐了陈火明,他说:这是我们部里的办公室主任,在部里工作多年了,工作上很有些能力,我们部里面的很多工作都是他*办的,我一向对他放心。我想,要是他到黑虎镇去,那里的风气和面貌一定会起变化的。包伽和宋文侃马上同意了他的意见,其他人更是唯唯诺诺。 陈火明到黑虎镇当了书记,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洪一之在常委会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克伍一眼,石克伍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几天后,陈火明动身了,在欢送会上,石克伍宣布了部里的两项人事任免:一是由黄三木同志担任办公室主任;二是由郑南土同志担任办公室副主任。 郑南土在部里工作多年,年纪又大,能力也不错,这次提拔了一下是好,可惜是副的,而且竟在黄三木之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石克伍就把郑南土找去开导说:你这个副主任,只是暂时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只要你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这些年,你在部里搞材料,挺辛苦的,也帮了我不少忙。以前也是委屈你了,这些我心里是有数的。其实,你应该清楚,黄三木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干得太久,你也一样。这些,你不要跟外人讲,心里有数就是了。 郑南土就很高兴,虽然是副主任,做了黄三木的副手,可是工作非常积极,对黄三木的工作很是配合。任萍就在他面前替他叫屈,可他毫不在乎,依然如故,显得非常大度。黄三木做起办公室主任了,真是意外。他才感觉到,有些事情,你每天去想,去追求,是追求不到的。可是,当你一不留意呢,一下子就什么都得到了,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四十三节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黄三木一直被仕途上这种成功的幸福笼罩着。当官是幸福的,以前人家左一个小黄右一个小黄地叫,那语气简直是在呼狗。现在呢,是左一个黄主任右一个黄主任,特别是那些年轻干部,还有对干部不是很了解的青云百姓们,叫得更是起劲,眼神和语气更是巴结,听了真让人心里一阵阵地甜。 黄三木就很感激洪叶。 是洪叶解放了他,他不再可怜,不再悲苦,不再消沉。每次和洪叶在一起,每次看着洪叶,就觉得自己很爱洪叶,洪叶也的确十分可爱了。 多少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着爱情,爱情是最能给一个人带来幸福的东西,爱情是应该好好寻找一番的。可是,他在寻找的过程中不是很顺利,他理想中的爱情一直没有找到。后来,他降低了标准,把自己当作世界上最普通的人、要求最低的人,于是就和洪叶结合了。其实,洪叶并不差,她温柔、大方,最重要的是给他带来了美好的前程。前程,仕途,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 家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父母亲对洪叶太满意、太喜欢了。在他们的心目中,洪叶就是一个公主了,自己的儿子呢,很幸运地做了驸马爷,这真是祖宗十八代不曾有过的光荣。哥哥在旁边嘻皮笑脸地插了一句:就是脸黑了点。 母亲就白了他一眼,说:黑点怎么啦?你很白?你很好看?好看又不好吃!黄三木在市委机关里呆了五、六年了,认识他的人却很少。自从和洪叶结婚后,他在机关里的形象也就高大了起来。那些局长、书记,甚至部长、市长、市委书记们,以前几乎没有正眼瞧他过一眼。黄三木也不是没有主动奉承过,有几个领导因为工作原因,也曾打过交道的,黄三木见面时就热切切地看着对方、堆出笑脸,不料,对方在把目光往他脸上晃了一下后,很快又移了过去,身子也就一闪而过了。黄三木木乎乎地撑着笑脸,慢慢地将它收拢来,重现出忧郁和冰凉。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奴颜媚膝,最要命的是奴颜媚膝还不被人理睬,正如俗话说的:热脸孔贴人家的冷屁股——这就是这五、六年中黄三木交际上的遭遇。现在就不了,阳光开始照在黄三木的脸上,一切都变得好起来。这些领导,看见黄三木时,也礼貌地点点头,有的还主动叫一声小黄,或者黄三木。 那些处长,现在和黄三木是平起平坐的小头目,自然没什么架子好摆。还有那些一般干部,看见黄三木,就热情地叫他名字或职务。 在市委大楼的楼梯上,当两位女干部从身边过去时,一位点过头的对另一位介绍道:这人你都不认识?他就是洪一之的女婿啊! 另一位就恍然大悟道:噢,就是他!就是这个人!知道了知道了! 黄三木逐渐成为青云市上层社会交际圈里的重要人物,成为青云镇一些豪华酒家、餐厅里经常出现的一位食客。 各个局里面的局长、处长,黄三木大多是在这些酒家、餐厅里认识的。黄三木现在是部里的办公室主任了,接待客人也能捞到点吃喝,不过,那都是单位里的客人,多是上级领导,地点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市政府招待所。上面的客人是有限的,吃起来也受点约束,不是那么来劲。黄三木最喜欢的,还是青云镇上这些装潢得越来越考究的酒家。以前经过这些地方,寒酸兮兮地一晃就过去了,想想觉得也没啥了不起的。到这里面去了几回后,才知道这种地方是这么美妙,各种名烟名酒,电视里广告的各种饮料,山珍海味,除了熊掌、虎肉之外,似乎其他东西都应有尽有了。黄三木是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土老帽,早年吃过不少苦,到了这里面,他就觉得前二十几年吃过的苦、前二十几年没吃过的东西,这下子全都给补上了。黄三木一向正直,看不惯各种歪风邪气,没想到,现在自己也爱上了吃喝,看来,清正廉洁不容易,反腐败不容易啊! 黄三木在馆子里吃,都是揩人家的油。自己部里面是没有钱开支的。黄三木才发现,在这些地方吃饭的人,有一个圈子,这个圈子,就是各个部门里平时爱吃喝的志士同仁。互相之间常有联系的,大约有几十个人。每次吃饭呢,人数自然在十人以内。因此,有些人就偶有缺席,有些人是场场都到。这几十个人,大家是轮流坐庄,今天你付帐,明天我付帐,大家不吃亏。这样轮流起来,轮到你的频率也是快的,你总不可能老是由自己单位里付帐。怎么办呢?办法是有的,轮到你时,你可以自己去结帐,也可以由你的朋友结帐。这位临时来的朋友,就是你帮过忙的人、有求于你的人。他可以是某个个人,也可以是某个企业的老板。总之,只要能买单就行。大家都如此这般,就用不着自己掏一分钱了。 单位里没有油水,又经常受到邀请的,一个是黄三木,一个是市人大的何国英。何国英曾经做过好多年的财税所所长,在企业界有相当多的朋友,这些朋友当初曾经求过他,给他过好处,其中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就是时常请他去饭馆撮一顿,几杯酒一干,税就给免了。现在,何国英已调到市人大做了一般干部,这些人不会再求他了,但他老面子还在的,有时还能捞到几次吃喝。何国英不满足这偶尔的吃喝行为,他对吃喝是有瘾头的,于是,他主动出击,四处联络,成了事实上存在的一种吃喝团体的秘书长。他在市人大什么事也不干,连茶也不喝一杯,就是偶尔翻翻报纸,到了上午十点多或下午四点多,他的BP机就响起来了,更多的时候是由他去call别人,给那些弟兄们打电话,把吃喝团体的全体会员都联络一次。当然,关键是决定由谁请客,等其中的一员愿意负责买单后,何国英就确定地点,他的工作做得很细,要尽量把靠窗的包厢定下来,还要定什么酒、什么菜、什么烧法,把这一切都安排妥了,时间一到,几个弟兄就又碰头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胡吃海喝。有一段时间,上面刹吃喝风刹得紧,那些弟兄不敢胡乱用公款,何国英就没有了市场。不过,其他人没得吃喝,何国英照样有,他给那些饭店老板挂电话,说是自己付帐,或者几个要好的朋友打拼伙,那些老板都曾经得过何国英的好处,是何国英给了他们那么多的生意,现在生意暂时差下去了,没有什么客人,于是,老板们就请何国英撮一顿,再或者就收点成本费,大多是百把块钱而已。就是这百把块,何国英也不付,而是让临时决定去打拼伙的其他人主动地付了。萧条时期如此,等上面风头过了,吃喝风又闹了起来,何国英就又堂而皇之地做他的秘书长了。所以,在这拨人当中,拉肚子次数最多的是何国英,早上来上班眼圈发乌次数最多的是何国英。何国英吃喝次数最多,可是一点也不长膘。 黄三木是个聪明人,不喜欢与人胡拚,每次喝酒都不过量,加上经常到洪一之家里揩点油,几个月下来,气色渐佳,脸庞也渐渐丰满了起来。何国英能经常吃白食,是因为他当秘书长的特长,黄三木呢,则是因为他是洪一之的女婿,现在又是办公室主任,大家都知道他是前途无量的人。这些吃喝上的朋友,没有一个嫌他多余的,反而很愿意和他交朋友。除了何国英通知他赴宴外,有时候,这些人也会主动打电话来请他。只是,黄三木只有一张嘴,因为人只能有一张嘴,要是有两张嘴就是畸形了,所以黄三木也不去怪爹妈,就常在电话里谢绝别人的邀请。当然,他已经选中一场最丰盛的宴席,准备美滋滋地去满足自己的食欲了。何国英的老乡高民,曾经是市府招待所里的餐厅经理,他是个特级橱师,烧得一手好菜,他嫌招待所里待遇低,现在已经另起炉灶,在市府旁边的一个小弄堂里办起了一个高民酒家。高民酒家办得实在高明,一个是地段隐蔽,二是靠近市政府以及公检法等部门,三是掌勺的手艺好。加上何国英的关系,这拨人就每天躲进高民酒家的包厢,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周末那天,离下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何国英就到黄三木办公室里,拉着他去了高民酒家。这一次,伙食很丰盛,连黄三木不曾吃过的牛鞭也上来了。同桌的都是公检法的高手,这些人是把喝酒当作拚命的。中国人有个恶习,不但爱吃喝,还硬是要拚酒量,好像是不把对方拚倒下去就没劲似地。黄三木很害怕这一套,觉得这种吃喝法是既浪费,又没营养。 可是,这些人不像他这么斯文,公安局政工处副处长张非土提出用划拳来劝酒,黄三木第一个反对,他觉得这种劝酒法不太文明,唾沫四溅,不大卫生。 法院经济庭庭长沈小河是法律系毕业的,他的提议斯文些,要大家作诗接龙。可惜大多数弟兄什么都擅长就是不擅长作诗,就把沈小河骂了一顿。还是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邓德扬聪明,他建议每个人背一首现在社会个流行的歌谣,背不出的喝酒。一圈一圈地轮过去,大家不准重复,直到大家都背不出为止。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罗上春提了个补充意见,要求所背的歌谣只能限于吃喝方面的,因为社会上的歌谣太多,今天大家在吃喝,背吃喝的符合现在的气氛。检察院起诉处处长詹少国和法院办公室副主任蔡士顺就极力附和,大家就同意了这个喝法。 只有黄三木是不赞成的,因为他对这些歌谣并不熟悉,有的虽然听说过,却又记不全,这种喝法一定要倒霉的。何国英提出让步,要黄三木自己提议由谁从哪个方向开始。黄三木坐在何国英身边,就建议从何国英开始,这样,最后才轮到他自己。 何国英就毫不客气地开始了,说:我背一首自己体会最深的,叫做《来去歌》。大家听着:大清早,BP机叫来叫去;到上午,坐小车转来转去;到中午,举酒杯碰来碰去;到下午,麻将牌搓来搓去;到晚上,桑拿浴摸来摸去;到深夜,对老婆骗来骗去。大家笑了一阵,沈庭长沈小河道:我背的是《一字歌》,听着:一张嘴吃掉一头牛;一屁股坐掉一幢楼。 何国英说这两句太简单,要罚酒,沈小河不肯,说长短是没有限制的,大家也不勉强了。 罗主任罗上春接着道:我背一首《四不歌》,听着啊:路基本不走,饭基本不吃,工资基本不化,老婆基本不用。黄三木问这是什么意思。罗主任就解释道:当领导整天坐小车,叫做路基本不走;上馆子喝酒吃菜吃面食,叫做饭基本不吃;有公款开销一切,叫做工资基本不化;外面有情妇用,自己老婆就基本不用啦! 邓局长邓德扬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詹处长詹少国道:今天在坐的是公检法,我就来个自我批评。听着: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黄三木考虑的时间最充足,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就是上次听说的那个《老婆告状歌》。不料,蔡主任蔡士顺不偏不倚,刚好也选中了这一个,而且背得还很流利,最后一句是:老婆告到人大常委会,主任说,该喝的不喝也不对,下次去喝别忘了我们老前辈。轮到黄三木时,没戏了,只好满满地干了一杯。 这些人真厉害,从何国英开始,一圈一圈地轮了好几圈,黄三木没想到社会上讽刺吃喝的歌谣竟然这么多,害得他喝了一杯又一杯。这一次,黄三木终于喝多了。 回到家里,老婆又是给他按摩,又是给他喂药,忙了好久才算睡去。 第四十四节 这段时间,黄三木情绪不太好。成功和辉煌给他带来的幸福渐渐散了去,剩下的是真实。这唯一的真实,就是洪叶。洪叶不美,洪叶不可爱,洪叶不性感,洪叶啊洪叶,这就是黄三木一生与共的洪叶啊。 黄三木要和洪叶做爱,洪叶总是随他折腾,一点也没有努力配合的意思。黄三木觉得是在和一具机器做爱似的。加上那个地方干巴巴地,折腾了一阵,黄三木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匆匆地下来了。这样子是不能让人满足的,黄三木想起和邵颖玩的情景,那里面是多么湿润,仿佛盛着一个欲望的海洋。那具身体充满了活力,给他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幸福啊。要不是她的历史,要不是她是那种人,他一定会和她结婚的。可惜,可惜洪叶没有这个条件,没有这个能力,在洪叶这里,他得到的只是一阵阵的遗憾。洪叶性格随和,看上去很爱他。黄三木一边和她干那个事情,一边就在分析她,用目光解剖她。她的脸实在黑,黑得有些不可思议,黑得不像个女人。黄三木越想越害怕,天哪!自己竟和这样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每天和她睡在一起,和她做爱,以后还要生儿育女,白头到老,这种日子该怎么过啊! 这应该怪谁呢?怪你自己,你这个势利小人,为了想当官,为了高人一等,为了将来的幸福,结果是失去了终生的幸福,你是得不偿失啊! 洪叶紧紧地贴着黄三木,不停地亲他。黄三木不想亲,也没有办法,只好任她亲去,且还要装出回应的姿势,免得让她看出来。婚姻真是枷锁啊,黄三木今后的大半生,就要被这个枷锁锁住了,看似在阳光下,实际是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世不得翻身。 黄三木想到了离婚。离婚怎么样呢?婚姻这个枷锁,也不是没有力量打破它,其实,离婚就是一个巨大的力量,它可以解放这个世界上无数桩不美满的婚姻。黄三木没有决定离婚,不过,想一想也不妨,反正别的东西可以看见,人的思想是看不见的。离婚,好是好,可这是不可能的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得的前途,一旦离婚,就全都泡汤了。他不但要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可能还会更差。你想,把市委副书记的女儿甩了,或者说被市委副书记的女儿甩了,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呢?机关里面将没有人会看得起他,人人都会把他当作一堆狗屎样,瞄到一眼就迅速地躲避过去。他不要再想有什么前程,一切都不可能了。这是多么可怕的后果啊,这将是一个多么令人震惊的消息啊! 不!不能这样想。要牢牢记住今后绝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想法。以后要是再这样想,还不如从楼上跳下去,自己了断了自己,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东西!是洪叶把你从苦难中解放出来,使你从非人到人,使你从低人一等变为高人一等,你不能这样没有良心啊! 还是想一想别的吧,其实,退一步想想,天地就会宽阔很多。黄三木知道,这个世界上不美满的婚姻太多了,勉强凑和在一起的,出于别的动机和目的结合在一起的,比比皆是。自己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有什么好过于悲伤,又何必去想离婚呢?那些高干的媳妇、女婿,大多数的婚姻是有缺陷的,可他们也没有提出分手,而是堂而皇之地做媳妇、做女婿,一个个都人模人样地,享受着人间的富贵荣华。 在青云市,有几个人的情况,黄三木是很清楚的。公安局局长卢楚的女婿马正,原先是市物价局的一般干部,自从和他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儿结婚后,几年一个台阶,现在已经是物价局的副局长了。工业局局长钱梅永的女婿孟志郎,原先不过是一个小工人,自从和他那个左脚微跛的女儿成亲后,进步神速,现在是市外贸公司的副经理了。市林业局局长林广就更不用说了,当年他只不过是个林管员,因为他把青云市老市长的女儿搞到了手,后来就做起了林业局局长,而且一做就是十二年。至于美女嫁丑郎的故事,在青云市就数不胜数啦。随便报几个吧:邮电局局长的儿子又矮又胖,可他的媳妇是青云镇上有名的美女;农业银行行长的儿子是个塌鼻子,且因打架斗殴被拘留过数次,他的那位是市剧团名列第一的俏娘们;最近刚刚结婚的司法局局长的儿子,满脸的青春痘,可他的娇妻却是年初被青云市评为十大美女第二名的蓝小荷。 想到这些,黄三木就有些高兴起来。不美满的婚姻,太多了,最好,世界上所有的婚姻没一个美满,全都别别扭扭地,那才有意思呢!黄三木是个美男子,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说,黄三木自己也听了多次了。他拿起镜子照了照,是啊,脸孔白白嫩嫩地,红扑扑地,又英俊,又健康,还真像是个美男子。他知道,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轮廓还可以,只是面色苍白,没有血色,而且还偏瘦,没想到结婚半年来,自己就变得白里透红,英俊潇洒起来了。 一个美男子找了一个黑脸婆——这就是黄三木的婚姻。 黄三木放下镜子,苦笑了一下。唉,真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 盛德福到家里来看黄三木。正好洪叶不在家,盛德福又没有把陈秀秀带来,两个人就凑近脑瓜子,开始无话不谈。 盛德福说,市委办任命书已经下了,他已经做了综合处处长,刘金才已经是副主任了。黄三木听说过这事,在洪一之面前,他已帮盛德福说过话。盛德福这人挺机灵的,加上和黄三木的亲密关系,洪一之自然很愿意帮忙,就和余坦打了招呼,余坦原是考虑由唐克当处长的,既然洪一之有意关照,也就不好意思另外安排了,就让盛德福做处长,唐克做了副处长。盛德福这次来,显然有感谢黄三木的意思,他拎了两条不知从哪里勒索来的红塔山,黄三木也只得收下了。 现在,两人都做了处长级干部,再下一步,就是做市管干部了。比如副局长、副书记之类的,那就是另外一个台阶了。盛德福很谄媚地恭维了黄三木几句,要他快点上去,到哪个局里去做局长,以后好多多关照一下弟兄。黄三木也捧了几句盛德福,让他先出去当局长。这话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市委办的处长当上去后,下步就是副主任,而这个副主任,级别虽是副局长,地位却比一般的副局长高,而且当一把手的可能性极大。其实,盛德福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梦里梦见自己到其他部门里当局长去了,听到黄三木这几句话,也就笑哈哈地说:是啊,但愿我们都有出息,要是我们两个将来都当了局长,那就好了,以后办点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黄三木问起盛德福的家庭情况。盛德福说:老婆生小孩,已经一个多月了,家里忙得一塌糊涂。现在妈妈在这里帮忙,要不然,不知怎么应付才好呢!生小孩,真是一件麻烦事啊! 黄三木说:我都没有去看过你儿子呢! 盛德福就问起黄三木的情况,问他有没有把种子播下去。 黄三木说:没有,洪叶说暂时不想要小孩,想自由自在地过个两年再说,我自己年纪是不小了,她年纪还不大,反正我也随她了。 其实,黄三木是很羡慕别人有子女的,以前一直希望早点结婚,早点做爸爸。可是,结婚以后,他却不这么想了,尤其是自己对婚姻又不是那么满意,要是将来有个万一,小孩自然是个累赘,现在洪叶有这个态度,他当然就答应了。 盛德福就又恭维了他几句:还是你们幸福啊。 黄三木不想谈自己的情况,就问盛德福怎么样,对婚姻是否满意。 盛德福摇了摇头,说:唉,有什么办法呢!你看,现在连儿子都生出来了,快不快?自从她怀孕以后,到现在一年了,除了开始用过几次,后来就一直没有用过,按规定是不好用的,你看,真是急死人了。 黄三木笑了笑,说:那你就不去找个相好的? 盛德福眼睛一亮,弹了弹手中的香烟,说:我正是有这个理想。可惜,还没有找到这个人。加上单位里工作忙,家里面家务忙,还真没时间往这方面努力哩。我看中是看中一个人,住在我们附近,有一个裁缝,长得真不错,她丈夫在乡下,偶尔来次把,平时都是她一个人的。我们每次见了面,都要聊上几句,她对我也挺客气的,我从她眼神里看出一点什么了,我知道,要是我加把劲,她肯定会和我那个的。不过,现在还没有。 黄三木道:那你还要好好努力啊! 盛德福道:你怎么样?两个人感情还好么? 黄三木叹了口气,道:我是有苦说不出啊!你知道,她对我挺好的,人也确实不错,可惜,就是脸黑了点。以前,我倒觉得没什么,她在我心目中也挺好的,可是,这段时间我越想越不对,觉得她确实长得太那个了一点,有时候,我真的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盛德福惊道:你会这么想? 黄三木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啊!盛德福,你说说看,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新厌旧,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好色?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好色的,纯粹的爱情在我身上是没有的,一个人,他的品德再高尚,人格再完美,只要相貌丑陋,我是绝对不会爱上她的。书上说心灵美是真正的美,老师也这么说,可是实际上,就是做不到,我想过了,人的好坏,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心灵的美丑也是差不多的,只有外貌的美丑,是有差距的。所以,找对象必须找个模样好一点的,长得越漂亮,才会爱得疯狂。我算是完了,我这辈子不会有爱情了。 盛德福道:别这么想,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糟,我都没叫苦,你倒先叫起苦来了,你们洪叶,比我家里那位总好得多了吧?是不?你看,我不是过得好好的么?再说,陈秀秀和洪叶不一样,陈秀秀是什么也没有,我是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洪叶就不同了,她长相是一般了点,可她给了你不少东西,她给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重要了。你虽然是个人才,可你自己最清楚,我们这个社会是不需要人才的,需要的是后台和关系,要是你没有洪叶,能有今天么? 黄三木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了,我也不是不承认,事实上的确是这么回事。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在我困难的时候,我是狗急跳墙,为了摆脱困境,就奋力冲进了这堵墙里面,主动地把双手套进婚姻的枷锁里,主动地钻进这座地狱里了。现在困境是摆脱了,可是,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感觉到这座地狱的可怕。我是在从一座地狱走进另一座地狱,回头一想,其实这座地狱比原来那座地狱还要阴暗,还要可怕。盛德福道:有这么严重么?我不相信。 黄三木道:盛德福,我问你,你认为人活在世界上,是当官重要,还是婚姻的美满重要。 盛德福道:两者都重要。不过,一定要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当官。因为,只要你当了官,什么都会有的,你将是社会上的上流人物,要名有名,要利有利,祖宗脸上有光,看到你的人都羡慕你,你自己就潇潇洒洒地享受着人间的富贵荣华。 黄三木道:那么婚姻呢? 盛德福抽了口烟,道:婚姻重要是重要,可只能排在第二位。因为,就算你找了个美人儿,就算你们恩恩爱爱,可是,如果当不了官,如果事业上不如意,一个男子汉,活在世上其实挺窝囊的,干这个要求人,干那个要求人,送钱送物,有的还要给当官的拖地洗碗,目的是请当官的帮点忙,比如找工作、调工作等等。最严重的情况是,你老婆不是美人么,那好,帮忙是可以的,条件很惨,你把美人儿老婆也献上了。有的人自己不知道,其实是老婆的脸蛋帮了他,是老婆的肉体帮了他,他还在外面得意呢!我告诉你,做男人的,在这种情况下,才会真正懂得权力的重要。男人不能没有权力啊! 黄三木道:这种情况是少数,再说,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有工作,本本份份地做人,只要要求不高,其实生活挺好的。我想过了,当初我在部里面给人家当奴才,整天打开水、揩桌子,拖地板,还打字,苦是苦了点,可是,要是我当初换个工作,不是想当官,也没必要那么卖力,我和人家一样喝茶聊天看报纸,难道部长还会开除我不成?坏就坏在我想当官,这个念头被他们利用了,是自己害了自己。 盛德福摇了摇头,道:书呆子!黄三木,你的书呆子气又来了。我以为,这几年你已经改了,已经不再有书呆子气了,可是,你还是改不了,这是非常有害的。当初,你的那篇文章害了你,实质上,是书呆子气害了你,书呆子气会害死人的啊!我一定要劝劝你,你不能再这么想,我们在这个社会上混,不管社会怎么样,总不能让社会来适应我们,当然是要我们去适应这个社会,社会现实这样,我们又何必那么认真,那么严肃呢?混混吧,和人家一样混。和这个社会上所有有出息的人一样,一样当官,一样吃喝,甚至一样搞歪门邪道,一样腐化堕落。 黄三木道:我就是不会搞歪门邪道,也不愿意腐化堕落。 盛德福道:不会就学嘛!事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凭你的头脑,凭你的才智,什么学不会的?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我告诉你,你对洪叶也不必想得太多,她是个好人,就算不理想,也没关系,你完全可以拥有爱情的,到外面找一个就是嘛! 盛德福压低嗓门道:现在这些当官的,听说都有情妇,我就亲眼看到过好几个,长得漂亮哪!家里面那个长得好长得差,这有什么关系呢? 黄三木道:要是在古代就好了,可以来个三妻四妾。 盛德福道:古代可以,现在也可以。解放后,法律规定只准一夫一妻,可法律是法律,中国的法律都是可以钻空子的。在法律外面,照样可以搞三妻四妾,只不过,有派司的是一个,还有那些没派司的,你想几个就几个,这还不是一回事么?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出息,有没有权,有没有钱,有了权和钱,不怕没有美女上门。 黄三木忍不住笑了笑,说:盛德福,没想到你把这个社会看得这么透,在这个社会上,你这种人才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啊,我真是服了你! 洪叶回来了,盛德福说了几句客套话,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第四十五节 楼下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子,黄三木每次从楼下上来,都要朝她看几眼,这个女人也看看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个女的,长得真不错。年纪大约在二十六、七岁光景,在附近的这几幢宿舍里,这个人称得上是个美女了。 黄三木就问洪叶,这个女的是干什么的,怎么会住在这里。洪叶说,她是三叉路上那个补鞋人的老婆,最近租了楼下的柴棚间住。洪叶说,现在青云镇繁荣起来了,这个补鞋人光补补鞋,每天就可以挣几十块钱,他老婆就是帮他烧烧饭、洗洗衣服的。 黄三木和洪叶一起出去上班,经过三叉路口时,黄三木就看到了一个弯腰补鞋的人,旁边堆着一大堆鞋子,看上去生意很好。洪叶就说:看到了吧,就是这个人,你看到的那个女的,就是他的老婆。这个人还真有本事,自己长得不怎么样,老婆挺不错的,有很多人在议论他呢! 洪叶说得很平淡,黄三木听进去后,震动极大。一整天,他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一整天,都在想着那个小美人。 下班时,他在三叉路口放慢了脚步。补鞋的摊子上,有几个人围在那里看,黄三木就特意走了过去,把这个补鞋青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希望这个补鞋青年是个美男子,是个和老婆般配的人,很遗憾,这个人的样子实在不怎么样:倒挂眉、尖下巴,双眼下陷,脸上没肉。不过,看上去倒有些精明,是那种有本事骗老婆的人。 走到楼下,黄三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的,正在给老公晒衣服。因为他们住在柴棚间里,衣服没地方晒,就在门口树起两根毛竹,中间拉根绳子,衣服就晒了上去。黄三木看了看她,她正好把那件衣服弄平整了,转过头来也看看黄三木,黄三木不好意思,就把头低了下去,她也转过身子,去晒第二件衣服了。 黄三木一边上楼梯,一边把头偷偷地伸出楼道口,看那女的。这人长得真是标致,一条很平常的青色牛仔裤,把两条腿和一只丰满的屁股显露了出来,头发剪得短短的,脸蛋白白嫩嫩,透着微红,这是一个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女子,与其说是个少妇,还不如说是个少女。 黄三木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还在想这个人。唉,这么一个美女,竟然嫁给一个补鞋子的下等人。自己是个市委干部,却找了个黑脸婆。哈哈!一个市委干部,还不如一个补鞋子的!是啊,一个男人,有没有出息,老婆找得好不好,美不美,是一个重要的标志。黄三木就属于那种没有出息的人了,看起来有点出息,其实是最没有出息的,是那种靠老婆发家,靠老婆过日子的人。 中午,洪叶在烧菜。黄三木在卫生间里打开了窗户,想往下面寻找那个人影。正巧,那个女的正在和补鞋的说话,两人柔情蜜意的,看了叫人生气。唉,老天爷,要是把我们两对夫妻拆开来,换一种方式组合一下就好了!补鞋的娶洪叶,我娶这女的,这才是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十分般配的两对啊! 有好一段时间,黄三木一直想着这个补鞋人的老婆。每次在楼下看见,或在路上碰到,他都要贪婪地看上几眼。这个女的呢,也大方得很,每次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黄三木,只是没有丁点儿笑容。黄三木就想为什么她不笑呢?对了,你自己看她都不笑,她怎么会笑呢?黄三木就劝自己下次看见她笑一下,可是,后来看见她时就是不敢笑,黄三木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越是自己喜欢的人,她看了越是害怕,就怕自己的笑会亵渎了对方似的。 黄三木不能娶补鞋人的老婆为妻,就一直想和她轧姘头,就像盛德福说的那样,可是,黄三木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在行。他想,找姘头实在太难了,目标是有了,就在自己楼下,可是,怎么和她勾搭呢?难道自己主动上去跟她说:喂,我们来轧姘头么?唉,不成!不容易!找个姘头不容易啊!这么一个小美人,要是跟她热乎,她有同样的回应是好,万一人家冷冰冰地,那可怎么好,这会损坏自己形象的。 越是这么想,黄三木越是寸步难行,平时看见她,也只是心里暗恋着她,不敢跟她打招呼,不敢跟她露笑脸。唉,心里藏着一团火,很想去烧一烧别人,却又没胆子,最后是每天在烧着自己,黄三木身心都快烧成灰了。终于,他憋不住了。在一个美好的下午,黄三木发誓要和她笑一下。那天,她正在晒衣服,黄三木看看她,她转过头来也看看他,黄三木就努力地笑了一下,点点头。那女的也笑了笑,笑得很温暖。 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头,黄三木决定一步步来,向着心底里那个目标前进。有谁知,天不助人,补鞋人和他老婆就在第二天找了一辆双轮车,搬走了全部的家档,据说是住到别的地方去了。 后来,黄三木在大街上偶尔遇见过几次,可他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了,他知道这是一件没有希望的事情,就没有对她笑第二次。 有天晚上,黄三木和洪叶在家里看电视。这是一个相声小品晚会,有一段相声,是播放一位相声大师的作品专集。这位大师的相声说得很不错,特别是对过去北京街头的叫卖声的模仿,真是微妙微肖,非常逗人。 这会儿,他正在学卖黑布的生意人的叫卖声: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说你像黑炭,黑炭没你这么黑! 黄三木就推了推身边的洪叶,说:听到了吧?在说你呢! 洪叶笑了笑,打了他一拳,道:胡说,在说你呢! 这时,大师还在念个没完: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晚上睡在床上,黄三木老想着这段相声,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个卖黑布的人,在不停地叫卖在不停地念:你怎么这么黑! 是啊!洪叶,你怎么就这么黑呢! 想着想着,黄三木就流出了眼泪。好在眼泪不多,滚了几颗,就停住了,慢慢地,黄三木就进入了梦乡。 何国英仍是约他赴宴,一天两餐,几乎是餐餐不漏。黄三木心情欠佳,就开始借酒消愁,和酒场上的这些局长、处长们一样,互相拚起酒来。 每次回家,他都喝得醉醺醺。有好几次,他一到家里就吐,洪叶就给他端水嗽口,给他泡奶粉消酒。黄三木胃里酸疼,洪叶就给他按摩。 在这个时候,黄三木就觉着了洪叶的好处。是啊,洪叶温柔、体贴,是个好妻子。找到她可真是自己的福气。人这东西就是怪,就是不知足,明明洪叶这么好,还嫌她差,嫌她长得太黑。黄三木决定想个法子,改变这一切,改变自己对洪叶的看法。有次回家,他到奶奶坟上去了一趟,双膝下脆,双目微闭,双手拜道:奶奶,让洪叶漂亮起来吧,求求你,让洪叶漂亮一点,让我喜欢她,爱她,让我觉得她好,让我永生永世爱得离不开她!求求你了,我的好奶奶! 报纸上刊登出一条消息,说美国著名的黑人歌星用漂白粉把自己皮肤漂白,在美国引起强烈的反响。黄三木看了这条消息,激动得不得了,就把报纸拿回家,叫洪叶去买漂白粉,洪叶白了他一眼,道:你神经了是不是?不喜欢我干吗要娶我呀? 黄三木就劝道:唉呀,老婆,不是不喜欢你,你已经是我老婆了嘛,还说这话干嘛?正是因为喜欢你,才叫你这么做的嘛!你呢,其他什么都好,就是皮肤黑了点,这个,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这是美中不足。我想,只要你把皮肤弄白一点,不需要太白,只要稍微比现在白一点,就行的。我现在喜欢你,要是你皮肤白了,那就更喜欢你了,你说呢? 洪叶嘟着嘴道:我不相信,要是真喜欢,就不会在乎白不白了,你这么在乎,就说明你不喜欢。 黄三木道:不是不是。照你这么说,只要丈夫喜欢妻子,妻子就没有必要化妆打扮了喽?不是这样的,现在有哪个女人,不是精心化妆打扮的?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讨好丈夫,让丈夫喜欢自己?所以呢,你就答应我这个要求,用漂白粉漂一漂,我这是为了爱你嘛,难道爱也有错吗? 洪叶想了想,说:好吧,可是,怎么漂呢?你把方法告诉我。 黄三木道: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看,反正就用漂白粉漂吧。 洪叶道:等你把方法告诉我再说,乱七八糟乱漂,把脸漂坏了怎么办? 黄三木想想也没办法,说:好吧,那我再打听打听,等一有消息,再行动起来。总之,你是有希望的。 洪叶白了白眼,就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黄三木在办公室里有空就翻报纸杂志,希望能看到美国那位黑人歌星是用什么方法漂白的。找了好几天,一点眉目都没有。可惜美国太远,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中国就好了,他就可以千方百计地找到那位歌星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个电话去问问清楚。至少,可以向他身边的人请教一下,总归知道方子的人是有的。美国就不行了,美国电话怎么打进去也不知道,就是打进去了,语言也不通,这是不可能的。 洪叶早把黄三木的鬼主意忘记了。那天,她正在厨房里烧红烧肉,黄三木下班回来,手里拎了两瓶东西。洪叶问是什么,黄三木说:这是宝贝哩,知道么,是从农贸市场买的蜂蜜,送给你的。 洪叶道:蜂蜜太甜了,我不要的。 黄三木笑嘻嘻地拿出报纸,给洪叶指点道:你看这一段,每天晚上睡觉前用蜂蜜洗脸,可以使皮肤变白。 洪叶又白了他一眼,道:神经病,还在想这个名堂! 黄三木道:不高兴?我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变得漂亮一点嘛!漂亮一点不好么?你不爱美? 洪叶手里捏着锅盖,说:好好好,放在这里吧。我试试看,这样总满意了吧?为了我为了我,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就是好色! 每天晚上,黄三木要监督洪叶涂蜂蜜,洪叶赖不掉,只好往脸上涂。脸上粘乎乎的,难受死了,好多次,她半夜里起来用毛巾揩掉了。趁黄三木不在家,她就开始偷吃蜂蜜。蜂蜜甜是甜了点,可是,用开水一冲,就不太甜了。 两瓶蜂蜜用完后,黄三木发现洪叶那张脸依然如故,不免有些失望。黄三木经常盯着她的脸,说:骗人骗人,难道报纸也骗人? 洪叶说:这下满意了吧?我是每天晚上吃苦头,粘乎乎地睡也睡不着,你却像猪样地呼呼大睡。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第二天,黄三木又背回家一箱鸡蛋。洪叶问鸡蛋买回来干什么。 黄三木说:不是买,是讨来的。农业局办公室主任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们下面有养鸡场的,我问他要了一箱鸡蛋。不过,不是拿来吃的,是送给你的。 洪叶说:我又不喜欢吃鸡蛋,是自己想吃吧? 黄三木说:我说过了,不是拿来吃的,是送给你专用的。 说完,又拿出一张报纸给洪叶看,指着一段话道:每天用鸡蛋清洗脸,皮肤可以增白。 洪叶把报纸夺过来,一扔,说:神经病!我不干了,你要洗,自己洗好了黄三木就开始给洪叶做政治思想工作,从爱情和婚姻的高度,从外交和礼仪的广度,从人类美学的深度,分析了用鸡蛋清的好处和不用鸡蛋清的坏处。说着说着,黄三木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洪叶嫌他罗嗦,就说:好吧好吧,我试试看,这下总满意了吧?爱慕虚荣,好色之徒! 黄三木每天要督促她用蛋清洗脸,洪叶照做了,黄三木很满意,不过,后来他问起时,洪叶都说已经洗过了,再洗就浪费了。 黄三木中午和晚上都不在家吃,在家里监督的时间确实不多,也只能听凭自觉了。洪叶呢,恰好钻了空子,家里没菜时,就动起这箱鸡蛋的脑筋,一段时间下来,她对煎鸡蛋、荷包蛋、蒸蛋花等菜,就做得非常拿手了。一箱鸡蛋用完了,黄三木要再去讨一箱,洪叶一个人已经吃厌了,又不好说不想吃,只是极力劝他算了,不要去讨。黄三木看看洪叶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也没了信心,就不再提了。 洪叶在干活的时候,洪叶在吃饭的时候,洪叶在睡觉的时候,只要他一看见她的那张脸,就要发呆。这张脸没有白起来,细细看去,反而比原来还黑了点似地。黄三木真不相信报纸会骗人,处学是不会骗人的,既然报纸上介绍,总是有不少人成功的。洪叶没有效果,这是她生性特别,是她皮肤特别,也许,她的血不是红的,血是黑的。有时他就想,凭洪叶这张脸,完全可以怀疑她曾经被注射过十公斤墨水。这些墨水渗透到皮肤的每一个分子里,皮肤就黑了。 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洪叶就是洪叶,她今生今世也不会变白。 晚上被何国英多灌了几杯,黄三木酩酊大醉,到了市委门口,又不想回去,就叫了一辆黄包车,一直往青云电厂方向拉去。 黄三木在黄包车上沉沉睡去,到了电厂附近的大桥边,车子碰到一块大石头,颠簸了一下,黄三木又醒了点过来,就看见那座黑秋秋的大桥了。黄三木叫车夫停车,付了他十五块钱,就独自向大桥走去。车夫很替他担心,临走时萎萎缩缩地劝了一句:多保重,要想开一些啊!黄三木摇摇摆摆地说:是啊,多保重,再见! 黄包车在夜色渐渐消失了。黄三木下了大桥,桥边那只船还在那里,黄三木就跳了上去,在船头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滑到江里去,还好船头有根毛竹,黄三木紧紧地抓住毛竹,小船荡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黄三木滚进船肚,就开始高声地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用手敲打着船板: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说你是黑炭,黑炭没你这么黑! 说你是块煤,煤也没你这么黑 ……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第四十六节 正在办公室里翻报纸,有一对时髦的青年男女来找他了。黄三木定睛一看,哟,这不是表弟阿成么? 阿成是姨妈的儿子,小时候两人常在一块玩的,后来大家都在外面读书,就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听说阿成考取了中专,学校也在南州,只是当阿成去南州时,黄三木已毕业了。几年不见,没想到阿成就长成这么个大小伙子了。阿成样子长得一般,身材挺棒的,像个运动员,衣服裤子也很时髦,看上去完全是个城里人了。 黄三木给两位泡了茶,阿成就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是同个学校的,不同专业,也是青云人。 黄三木打量了一下,这姑娘长得还不错。一头披肩发,上面是件衬衣,下面是一条超短裤,屁股看上去有些大,不过,总的感觉还是蛮好的。特别是她的脸蛋,她的眼神和嘴巴,让人感觉到是个有文化、受过教育的姑娘。身上有股书卷气,有股青春气。和表弟阿成比起来,是她出色得多了。 这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年轻人。黄三木还没有老,已经开始羡慕别人的年轻了。最羡慕的是这个以前一向邋塌的阿成,现在竟然有如此仪表,并找到了个如此可人的女朋友。 阿成说他们已经毕业了,下一步就是等分配工作,问表哥有没有路子,是不是可以帮帮忙。黄三木说路子是没有的,不过可以帮助问问看,特别是人事局那里,他有几个熟人,可以托他们关照一下,不过,现在形势变了,分配工作主要看接收单位,人事局的权力没以前那么大了。只要接收单位同意,一般就没问题了。 黄三木给了他们一人一张名片。阿成看了看上面的职务,就笑嘻嘻地叫了声黄主任。他说:表哥,听说你老丈人是市委副书记洪一之? 黄三木点了点头,阿成就巴结地说:好啊,那我的事情你是要关照了,市委副书记的女婿,这点路头总是有的。表哥,我们亲戚里面有出息的人太少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巴不得你早一天升上去,当局长,当市长,市委书记,也让我们沾点光,啊? 阿成笑嘻嘻地,黄三木也就胡乱地笑了。他说:学校里刚刚出来的人,到了社会上总是一心想往上爬,把地位看得太重了,其实,当了官又怎么呢?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吃饭睡觉?事实上,有很多东西,远远比当官重要,但很容易被我们忽视。阿成说:表哥,你当了主任,做了附马,当然是这么说了。这叫做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就好好拉兄弟一把,也让我弄个官当当,我可是从小就羡慕那些当官的,你一定要帮帮我哩! 阿成的女朋友就笑了,说:你啊,工作都找不到呢,还想当官,真是白日做梦! 阿成说:这不是做梦,我有了这么个表哥,我还担心什么。表哥,等你当了局长,你就给我个处长当当,等你当了市长,就给我个局长当当,我的要求不高吧?我这人从小被人欺负,你就让我好好出口气。 黄三木道:你这人不能当官,一当官,别人就惨了。 大家就都笑了。晚上,阿成带着女朋友到表哥家里吃饭,阿成看到洪叶,就口口声声地叫表嫂,把洪叶叫得开开心心。 晚饭自然是十分丰盛。黄三木长久没在家里吃过饭了,今天一吃,嗯,洪叶的手艺还真不错。特别是荷包蛋,做得比饭店里的还好吃。 晚饭后,大家就坐下来聊天。洪叶很开心,问阿成他们在学校里的情况,问南州的一些事情,阿成和女朋友作了一一答复。不过,洪叶对南州是极熟悉的,阿成他们大多时间呆在学校里,外面出去得很少,有些地方,还是洪叶知道得多。阿成夸奖表嫂见多识广,洪叶更开心了。 黄三木和人事局的一位副局长打了招呼,几天后,阿成和女朋友工作上的事,就有了点眉目。阿成的单位,基本上是在青云化工厂,也就是邹涟呆过的单位。他的女朋友呢,是在一家农机厂。阿成对单位比较满意,只是,厂里面不比市委机关,当官的可能性就不大了。黄三木说:那也不一定啊,很多领导都是厂里面出来的,现在我们国家需要的是经济方面的专家,选拔干部也要从熟悉经济工作的人当中选。 阿成就很高兴,说:好的,那我就一定好好干,你呢,给我多多关照,就算我当不了局长,能在化工厂里当个厂长,我也心满意足了。 黄三木说:能关照我会尽力关照的,你也不要一天到晚想当官,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学校里出来的人,太天真,到社会上是很容易翻跟斗的。 黄三木很想把自己的历史说出来教育他,只是那段历史自己觉得太辛酸,还是没有说。 阿成说:我听你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依靠了,你呢,就把洪一之紧紧地靠牢,一步一步爬上去。 阿成想起了洪叶,就说:表哥,表嫂这人挺不错的,你很有福气啊。 黄三木没吭声,阿成就补充道:不过,就是皮肤太黑了点,是不是? 黄三木还是不吭声,阿成又道:不过,男人嘛,总是以事业为重,要想在这方面成功,总要在另一方面有所损失,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阿成是想劝劝表哥,结果是适得其反。黄三木才进一步的感觉到,其实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讨了个黑脸婆,每个人见到他又都恭维他福气好,这是假话啊!他福气并不好,老婆没有人家的漂亮,没有人家的可爱,又谈得上什么福气呢? 黄三木*自己不要去想洪叶,怕自己想起来就恼火。回到家里,也尽量地不看她一眼,和她说话,眼睛尽量对着她的头发、肩膀,就是不敢对着那张脸。睡在一起干那种事情时,黄三木也把头埋在她脖子里,害怕目光不小心接触到那块地区,只是闭着双眼,一边干,一边想着别的女人。他想象中的女人,都是很美的,比如原来住在楼下的补鞋人的老婆,比如上次街上看到的那个性感女子。发泄一通以后,就呼啦啦地睡去了。 有次在百货商店买东西,黄三木发现有个人在向他打招呼,很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这人把手伸过来,和黄三木握了握手,说:不认识我了?我是高媚的丈夫李冬。 黄三木想起来了,有次他和邹涟一起在高媚家里玩扑克算命,那位算命先生就是高媚的男朋友李冬,他们现在当然已经结婚了。 李冬说:听说你现在混得很不错,春风得意啊? 黄三木谦虚地说:有什么得意的,混碗饭吃吃吧。 李冬说:听说你做了洪一之的女婿? 黄三木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李冬说:谈不上灵通,青云镇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像市委书记嫁女儿之类的大事,是很容易流传开来的,再说,我也一直关注着你的消息,我是受人嘱托啊。 黄三木听了有些吃惊,说:受人嘱托?是谁? 李冬说:现在也不瞒你了,是谁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黄三木道:是邹涟? 李冬点了点头,说:她回青云好几次了,每次回来都问起你。我呢,就经常打听你的消息,然后反馈给她。她听了你的近况后,很为你高兴,真的,她希望你能够生活得很好。 黄三木道:真是这样? 李冬道:我干嘛骗你,其实,邹涟真是挺好的,一直都很爱你,当然,爱情和婚姻上的事,有时是很难说清楚的。 黄三木痴痴地道:她以前爱过我,后来就不了。 李冬道:她能够这么关心你,说真的,有时连我也很感动。她害怕你失去她后会发生意外,就叫我探听你的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尽量帮帮忙,可惜我没帮上这个忙。好在你挺坚强的,你自己挺过来了,她对你的工作和生活情况都很满意。 黄三木问: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李冬道:她也挺好的。 黄三木想知道她的工作单位。李冬说:反正都好几年过去了,现在也不妨告诉你,她在南州一家电脑公司工作,这家公司是她丈夫秦荻的一个朋友开的。 李冬把公司的地址跟他说了,又问道:你现在不会恨他们吧? 黄三木摇了摇头,道:一切都只能怪我自己,是我自己不争气,是我自己没用,我是活该受这份罪的。 李冬说:反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混得挺好的,也许,这个结果比原来更加美满一些。 黄三木心里一阵酸,又不想对他说什么,就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又握了握手,就告辞了。 部里面要派个领导到南州开个会,屠连甲很忙,李忆舟身体又出了问题,还兼着部长的石克伍就决定让黄三木去。其实,让黄三木去是挺适合的,因为黄三木职务虽是办公室主任,可部里的大小事情,几乎都要经过他,至少是要经他参谋一下,可以说,黄三木已经是事实上的第三个副部长了。黄三木也很乐意去开这个会,得知邹涟的工作地址,他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放眼望去,全世界都充满了邹涟的影子。 空气里有邹涟,阳光里有邹涟,墙壁上有邹涟,连睡梦里头,也都是一个一个的邹涟。 要求下午报到,黄三木上午就到了,中午休息了一下,就按李冬告诉的地址,向那家电脑公司走去。电脑公司就在南州大学北面,属于省高处技开发区,这块地方,黄三木是极熟悉的。 黄三木想走快些,又不敢快。他怕见到邹涟之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已经四年没见面了,四年,时间过得真快,黄三木已是而立之年,邹涟也不再是那个温柔天真的小姑娘了。她已经是人家的妻子,已经是个母亲了,现在,她的模样会有什么变化呢?一定是丰满起来了,衣服很高档,就是一个贵夫人的样子。 为什么是个贵夫人的样子呢?也许,秦荻做生意亏了本。是啊,亏了本,比如说,他一向就是个骗子,行骗多年,终于露出了马脚,被抓去了,至少,已经身无分文了,变成了个穷小子。 黄三木越想越兴奋。是个穷小子,这下好了,邹涟贪图钱财,这下子就完了,她一定会后悔,会在许多个夜晚,在丈夫外出的日子里,一次次地想起黄三木,想起和黄三木在青云江畔的往事。在这种形势下,黄三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感到惊喜,如果旁边没有人,她会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失声地痛哭起来,泪水还是那样多,那样滚烫。邹涟恨不得改嫁,马上嫁给黄三木。黄三木就又得到了邹涟,四年来朝思暮想的邹涟,终于又回到了黄三木的身边。 这是一个非常优美动人的传奇故事。黄三木在阳光下面舒展了一下笑脸,忽然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还有洪叶呢,邹涟要嫁他,当然可以和秦荻离婚,洪叶呢,也离么?这样做,对得起洪叶么?就算黄三木有错,邹涟有错,洪叶又有什么错,她为什么要忍受离婚的打击和痛苦? 这真是一件麻烦事。正在着急,黄三木忽然在潜意识里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呸!痴人说梦!*这种心,根本就用不着你*这种心。邹涟,邹涟会这么落魄么?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么? 刚才这么想,其实是对邹涟的一种诅咒,是巴不得邹涟离开他后倒灶。真是卑鄙,她不会这样的,她一定生活得很好。已经四年过去了,你也不该这么阴暗和渺小,还是气派大点,祝愿她生活得更好吧。事实上,邹涟离开青云后,生活是必定越来越好的。 电脑公司已经到了。这是一幢五层楼的房子,上面两层是电脑公司的,下面两层是别的公司。黄三木进了院子,刚好走过来一个男青年,他就上去问电脑公司的邹涟,那人说:五楼,她在五楼。 说完,这人就急乎乎地走了,却又回过头来不停地打量着黄三木。黄三木觉得好难受,这人一定是邹涟的同事。黄三木往五楼看了看,窗户里有一个个的人影,男男女女都有。黄三木一眼看去,似乎那些女的全都是邹涟,心里就非常害怕,便又出了院子,在院子外面来来回回地走着。 有勇气上去么?要不要上去?上去干什么呢?上去见了邹涟,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会高兴么?会笑么?不会的,她一定感到很难堪,不知所措。黄三木现在比以前有了出息,邹涟一定知道了,可是,这又会怎么样?她会佩服黄三木?会对黄三木增加多少好感呢?这点出息,究竟算是什么出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而且还是靠一个黑脸婆得来的,是因为投靠了市委副书记洪一之的门下,才得来的,这不是荣誉,这是可怜啊!耻辱啊!算了算了,黄三木又往五楼看了看,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看过去,希望能偷偷地看上一眼,他看到一个卷发的女人,模模糊糊地,他想可能邹涟已经烫了发,这个人就是。又看到一个后脑勺盘着头发的女人,他想可能邹涟已经盘起了头发,这个人就是邹涟。一个个看过去,都像邹涟,又都不像邹涟。至少,四年前出现在青云市的那个邹涟,是再也看不到了。 黄三木没有勇气上去见邹涟一面,就离开了电脑公司,往南州大学走去。已经七年没有回过母校了,这个地方,给过他知识,给过他一些荣誉,他始终怀恋着她。 到了南州大学门口,就看见了那几束喷泉,那几株高高的广玉兰,还有那片绿色的草坪。见到这些,黄三木两眼忽地一酸。 他不敢进去,不敢再回到母校啊! 母校教育他正直做人,扬善除恶,成为国家的栋梁。这是母校培养人才的一个宗旨。他的每一个老师,对他都很好,都教育他到社会上后,要坚持真理,为民说话。现在,这些老师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他如何对得起母校,如何对得起这一个个尊敬的师长啊! 在学校里,老师教给他的这些道理,曾经多少次使他热血沸腾,壮志满怀。他立志把大学里学到的知识,用到社会上去,为国家服务,为人民作贡献。虽然,他一直想当官,想当市长,厅长,甚至省长。可是,这些想法并不是完全出于权欲、利欲,他确实想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个社会,和所有有志青年一起,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发挥出来,努力建设国家,造福人民。 可惜,这一切都成了梦想!成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想想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可悲可泣啊!毕业以后的前几年,在单位里给人家做奴才,后来自己投靠当权者,做了办公室主任,却又整天吃吃喝喝、浑浑噩噩,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有何脸面再见母校!有何脸面再见老师! 黄三木眼眶一湿,掉头就离开了南大校门。 第四十七节 表弟阿成来过好几次了,他对化工厂的工作还比较满意,厂里离市委不远,他有空就钻到市委里,找表哥聊天。有一次,他说他有个高中同学的表姐,人长得很漂亮的,可惜现在没了工作,想托人找个工作。黄三木说:自己工作刚找到,又开始做好事了?阿成说:好事该做的还是要做,就看你是不是帮得上忙。 黄三木说:帮得太多也不好,要考虑周围的影响。 黄三木把这事忘了,阿成却很起劲。那天,他刚和何国英通完电话,阿成就把那个女的带来了。这一带,就非同小可,再一次改变了黄三木的命运。这个女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他在市委门口看见、后来几次跟踪过的大美人! 青云镇太小了!青云镇实在太小了!黄三木忘记了身边的表弟,眼睛骨碌碌地在她身上打转。白衣黑裙,一流的条杆,一流的脸蛋,准确地说,不是一流,全世界可能不会再有。 现在,她来到了黄三木办公室,黄三木觉得自己的办公室也变了,空气里也充满了无限美好的东西。 阿成说: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她叫温小夏。黄三木重复了一遍:温小夏? 温小夏微笑地点了点头,看去就更媚了。 黄三木还在念:温小夏,小夏,这个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 阿成在一旁嘻皮笑脸道:表哥,不要这么好色,人家是有事情找你的。 温小夏笑道:阿成真会开玩笑。 黄三木道:是啊,我这表弟就是这样的,无忧无虑,现在的年轻人真幸福啊! 温小夏道:你已经老啦?我看最多三十岁。 黄三木道:有眼力,猜得一点不错。 温小夏道:我们正好同年。 黄三木心里一惊,看来和她还真有点缘份。他不停地看着她,发现她说话时,微笑时的容貌,更是百倍地动人。和这样的人说话,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种日子,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如痴如梦啊。 黄三木不好意思多想别的,就装作正经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看看我能不能效力。 温小夏就说:我原来在厂里面上班,最近厂里不景气,已经倒闭了,只给每个人发五十块钱生活补贴。现在物价多高,五十块钱等于什么也没有呀。我就想托人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换个单位。 黄三木简直不相信她会没有工作,像这样一个美貌女神,应该是在仙宫里飘来飘去的,应该是给人类带来福音的。她有工作和没有工作,对黄三木来说都是奇怪的事情。 当然,黄三木也想回来了,温小夏毕竟是人,不是神,是人总有七情六欲,是人总有幸福和不幸,总有些不也尽如人意的事情。现在,她没工作了,噫,这么个大美人,竟然没有工作。 黄三木不急于表态,他想把这个人稳住,哪怕能多坐在一起说说话也好,就道:听说你的公公,以前是青云镇镇长?他帮不上忙? 温小夏说:我公公要还在当镇长就好了,可惜他早已退休,后来生了病,都已经去世了。 黄三木道:那你丈夫呢?他有没有想过办法? 温小夏一听到自己丈夫,就有些严肃起来,道:要是他有办法,我也不会自己到处找工作了。他呀,整天就知道在外面赌博,家里也不太回来,根本就不管我,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黄三木不忍心看她不高兴,就说:好好好,既然这样,我就试试看。我呢,也不是什么领导,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不过,在外面有一些熟人,我可以帮你问问看,也许有哪个单位正缺人,只要有单位要进人,我想希望总是有的。 温小夏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又聊了几句后,温小夏就和阿成一起走了。 黄三木没法留住温小夏,心里头有些怅怅地,可又没办法,也就只好随她去了。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回到办公室里时,就感觉到有些空荡荡了。只是,在空气里面,似乎还残存着一些美丽的东西,叫人继续回味着。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真平淡,有时候又真有点传奇色彩。这个美丽的女子,这个人间尤物,这个曾经让黄三木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人,竟然会在这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而且还面对面坐着,而且还互相说了那么多话,而且她是专程来找他帮忙的。 这个忙,无论如何得帮一帮,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努力一下,不能让她失望。让这么美的人失望,真是老天没眼,黄三木都有意见。 前段时间,农业局成立了一个万发公司,听说还需要一个财务人员。黄三木上次叫温小夏写过一个个人简介的,他知道她会点财务,这种小公司,对财务人员要求肯定不会太高,于是,他就亲自到公司里找了经理老张。老张原是农业局种子公司副经理,原先就认识的,在高民酒家曾几次碰过杯,就把自己的意思跟他说了。 老张说,公司里要个人,帮助搞搞财务,坐坐办公室,这个活蛮轻松的,不过,正因为活轻松,想进的人就不少,他也感到很为难。黄三木就要他看在他的份上,帮帮这个忙。因为他介绍的这个人厂里倒闭了,家里日子不好过,她的情况和人家不一样。 老张说他很同情,也愿意帮这个忙,不过,要是真想进的话,光找他还不行,得找局里的老大。 农业局长姜五米,就是当初联名上告,赶走曹金郎的十一位局长之一,现在官虽未升上去,和包伽的关系是亲密得不得了。姜局长自然是认识洪书记的这位乘龙快婿的。黄三木就把自己的意思又跟姜局长说了。 姜局长说:这个公司是新办的,职工收入属于中等,算不上特别好的单位,不过,由于今年上半年各地企业都不景气,全市有不少企业亏损和倒闭,就出现了一个职工再就业问题,万发公司出纳这个位置,竟然有不少局长打电话、写条子来,说情的人不少啊! 黄三木就把温小夏的情况说了,把她故意说得很困难,并说:本来,我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只是,她是我的表妹,为了找工作,到我家里来好几次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来求一求姜局长了。 姜局长说:是你的亲戚,那也就是洪书记的亲戚了。有了这层关系,那就好说。其他那些局长,我就以这个理由打发他们得了,反正,洪书记的亲戚,我们总是要关照的。 黄三木说:那我就替表妹谢谢姜局长了。 姜局长说:这样吧,我给公司里的老张挂个电话,什么时候,你叫她自己来一趟,把手续办一办。 温小夏就这样到万发公司上了班,一个星期后,她又去了黄三木的办公室,用两张报纸包了两条阿诗玛,算是感谢黄三木的。黄三木硬是不要,温小夏硬是要叫他收下,说:两条烟算什么,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效力的。 黄三木说:唉呀,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呢? 温小夏说:我们张经理说,这个位置有好多局长说情呢,他说我亏得有表哥帮忙,否则,是不可能进来的。 黄三木笑了笑说:是啊,我是说你是我表妹,不这样说他们不买面子,你不要生气。 温小夏说:我怎么会生气,有你这么个表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要是你不嫌弃,你就做我表哥吧,以后我就叫你表哥。 黄三木就乐哈哈地笑了,说:有你这么漂亮的表妹,这才是我的福气呢!温小夏说刚才是公司里有笔帐,要她到银行里跑一趟,她是顺便上来看他的。黄三木就走出办公室,破例地把她送到市委门口。 温小夏笑道:表哥,那我走啦。 黄三木看她笑得这么美,就忽然激动地说:你美得像个仙女。 温小夏道:真的?不会骗我吧? 黄三木道:真的,真的像仙女。 温小夏眼神里就亮一点什么,道:什么时候到我家去玩? 黄三木说:我会来的。 温小夏就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他,说:我经常是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有时真感到无聊,你既然是我表哥,有空总该陪陪我喽? 黄三木道:好的,我会来的。 温小夏又叫了声表哥,轻轻地挥了挥手,转身走了。黄三木看着她穿着那条绿色带花的长裙飘飘然远去,就觉得她真是个仙女了。 黄三木已经很长久没有同何国英一起去高民酒家了,不知为什么,自从认识温小夏后,他忽然开始讨厌起这种吃吃喝喝的生活,如此铺张浪费的吃喝,如此没完没了的吃喝,是多么没有意义啊! 洪叶经常回娘家吃饭,距离又近,确实为黄三木节省了不少开支。黄三木有时也陪她去吃,不过,后来也去怕了,到丈母娘家里吃饭,总觉得很别扭,说不出一种什么滋味。于是,他就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一个人看电视,看完电视睡觉。他想温小夏,想小夏,是的,不知为什么,他已经在心里把她叫做小夏,而不是温小夏了。小夏,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名字!一个多么可爱的动物!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一个多么让人着迷的仙子! 他想小夏,恋小夏,热爱小夏。小夏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了,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生活,这将是一件快乐得多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啊!能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人的一生中还会有什么别的乞求呢?金钱、荣誉、地位?这一切,和温小夏比起来,全部是烟云,全部是虚无飘缈的烟云。 黄三木很后悔现在已为人夫,不能再对别的女人想入非非了,他后悔追求了自己不应该追求的东西,这就是他现在已稍稍拥有、并且在将来拥有得越来越多的东西。如果让今天的现实和未来的一切与温小夏交换,如果可以交换的话,那该多好啊! 温小夏对自己有点意思,她的丈夫长年在外面鬼混,她和他交谈时的眼神、语气,还有这突然建立的表兄表妹关系。凡此种种,都表明:只要黄三木稍稍努力一下,她就可能会为他所有。 这是一个无法抵挡的诱惑。整整有三个晚上,黄三木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连洪叶都发现他的神情出了问题,眼圈发黑、目光混浊,就忙着给他按摩,忙着给他做好吃的东西吃,还劝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黄三木忍无可忍。虽然,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能和温小夏乱来。可是又想,自己离这一步还远着呢,况且温小夏会不会和他那个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是自己自作多情呢。既然如此,去看一看他总无妨吧。 在一个礼拜天的上午,他就到温小夏那幢楼下面转了好几圈,正好,温小夏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一眼就看见了黄三木,并且硬是要他上去坐一下。温小夏的家里很普通,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台十八英寸的彩电,一台旧冰箱,其他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现在青云镇的各家各户,房子都装修一新,有的是相当的豪华,相比之下,温小夏的家看去就太落后了。同时,和温小夏平时的化妆打扮、仪表风度也极不相称,这真使黄三木暗暗地奇怪。 黄三木问他先生到哪里去了。温小夏给他倒了杯水,说:你管他,早上一起来,早饭没吃就出去了,大概又出去赌博了。 黄三木问:你就不好好管一管? 温小夏道:我哪里管得了,山河易改,本性难移嘛!开始呢,我还说说他。后来,我说也懒得说,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黄三木问:那他也不管你? 温小夏道:他才不管我呢,结婚好几年了,他从来没交给我一分钱,好在他也不在家里吃饭,其实这个家准确地说,也只有我一个人,我是自己管自己。 黄三木道:结婚好几年还没有小孩? 温小夏道:是啊,没小孩好,要是有了小孩,那我岂不更糟? 黄三木道:我也没有小孩,现在可能是新潮吧,我们那位也想自由点,说是迟点再要小孩,我就由她了。 温小夏道:那是另外一回事,你们是有感情的,感情深,迟点早点也没关系。要是没有感情,这小孩出世后岂不是活受罪? 黄三木心想,我也不是那么有感情,可是,又不好说出口,就又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结合的呢? 温小夏道:唉,说来话长,不说算了,反正不是心甘情愿的。 黄三木想,那一定是你看中人家的地位钱财了。就问:以前他父亲在青云镇很有势力的? 温小夏道:是个镇长而已,他爸爸倒还好,就是这个儿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高干子女,老是狐假虎威,不干好事。反正这种人我是最不要看了。黄三木想问她看不来干嘛又要嫁给他,又问不出,就问她父母那边的情况,道:那你父母一定挺喜欢他的了。 温小夏道:喜欢也谈不上,不过,他们是支持我嫁给他的。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当时我又年轻,就嫁给了他。 黄三木劝道:你也不要太往这方面想,反正,在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是太多了,不美满的婚姻也是太多了,并不是你一个,只不过,像你这么一个漂亮的人,可惜是可惜了点。本来,你应该拥有更多的幸福,应该拥有比普通人更多的东西。 温小夏看了一眼黄三木,道:我不也很普通么? 黄三木道:不!你不普通,你实在太漂亮了。 温小夏道:你就会说假话,故意哄我。 黄三木道:真的,像你这么漂亮的人,我从没见到过。 温小夏放下这个话题不说,想起他刚才说的婚姻问题,就问道:那么,你的婚姻一定是非常美满的了? 黄三木胡乱地笑了一下,道:谈不上,一般化吧。 温小夏道:还一般化呢,把市委副书记的女儿都讨来做老婆了,还说一般化,要是你说不满意,我可是要向尊夫人汇报去了。我看,她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你呢! 两人就哈哈地笑了。黄三木喝了口茶,在屋里面转了转,就提出告辞。温小夏说:我刚才买了菜,还有一斤羊肉呢,你就在这儿吃饭吧!反正我都是一个人吃,你就陪我吃一餐吧。 黄三木硬是不从,温小夏就走过来,身体都几乎靠近他了,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说:你就在这儿吃吧。 黄三木越发害怕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这餐饭一吃,下一步不知会怎么样呢。这样子怎么对得起洪叶呢,怎么向洪一之交代呢,就撒了个谎道:不是我不吃,我很想在这儿吃,只是,中午家里有个客人,等着我回去招待呢,反正,下次我一定会来吃的。 温小夏就嘟着嘴道:那下次一定要来啊! 黄三木退出了屋子,笑着道:一定。 回到家里后,他就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坐在办公室里,也是神情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不管何时何地,眼前总是出现温小夏的身影,他看见她在笑,看见她两只美丽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看见她白皙的脸蛋、苗条的身材在不停地召唤着他。 有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到街上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又来到了温小夏的楼下,不知不觉又在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想见到小夏又怕小夏见到他;他想拥有小夏,又怕这个世界会发生太大的变化。要是洪叶知道,她会怎么想,洪一之又会是怎么样的态度。还有自己的父母和兄长。就算他们不知道,自己做出这种事,又如何对得起他们,尤其是洪叶和洪一之啊! 在一个礼拜五的晚上,黄三木正在那幢楼下面左半脑想着温小夏,右半脑想着洪叶,左半脑和右半脑打架,黄三木自己和自己打架的时候,温小夏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还给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呢! 温小夏拉了拉他的衣服,轻轻地说了声:表哥!上去吧。 黄三木就老老实实地跟她上去了。 外面吹来一阵阵的凉风,房间里忽然凉爽起来。黄三木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发现温小夏没有给他倒水,钻进房间里已经好一会儿了,还没有出来。正在东张西望看墙壁时,温小夏出来了,原来是换了件薄薄的衬衣、薄薄的短裙,手里提了两只易拉罐出来,道:口干了吧,喝点饮料。 黄三木忽然望着她的身子出神,温小夏就笑咪咪地也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又道:喝吧。 黄三木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色狼神态,就拉出饮料盖子喝饮料。他说:嗯,味道不错,生活条件有改善了嘛! 温小夏笑着说:稍稍有点改善,不过,这都应该感谢表哥才是啊。 黄三木也笑道:是该好好感谢的,不过,不知道你将怎么感谢我。 温小夏把身子凑了过来,胸脯上两只东西抖得很饱满,笑得更美了,道:那就随你了,你说呢? 黄三木忽然色胆包天地冒出这么一句:我要你这个人。 他想温小夏可能会变脸,不料她的胆子更大,道:那就看你敢不敢要了。说完,就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就等着黄三木去要了。可是,黄三木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没有那个胆子上去,就胡乱地笑了一下。 温小夏见他没有动作,就站了起来,在矮柜上拨弄了一下,收录机里就响起了一首优美的音乐。 这样美的韵律,这样美的主人,黄三木都有些陶醉了。忽然,温小夏把手伸了出来,做出在舞厅里先生请小姐跳舞的姿势道:黄先生,我们来跳一曲,好么? 黄三木就站了起来,搂着温小夏,随着音乐声款款起舞。 黄三木左手抓着她的手,右手搂着她的腰,她腰很柔软,他可以感觉到这具身体所散发出来的魅力。饱满的双乳、细细的腰身、丰满的双臀、修长的双腿,这一切,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是一种怎么样的诱惑呀! 黄三木大胆地在右手上加了点力,温小夏就把身子靠近了点。随着他右手力量的加大,那身子就贴近了他的身子,最后,温小夏竟把脸也靠在了黄三木的肩膀上,两人甜蜜蜜地在音乐声中进入了温柔梦乡。 温小夏看起来显然很文气,黄三木却早已控制不住了。他开始抚摸她的腰,抚摸她的胸部,用嘴不停地亲她的脸。 温小夏看了看大门,轻轻地说:到里面去吧。 两人就到了卧室里,里面是一张简陋的大床,上面铺着一张竹席。 黄三木把她压在了竹席上,接着,就是一阵疯狂的进攻。 黄三木正在那里喘着粗气,门口楼梯上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黄三木想起她那个在外面赌博的丈夫,就马上下了床,用最快速度穿好裤子。温小夏一跃身就下了床,把短裤塞进了枕头底下,然后把裙子抚平整。两个人慌慌张张地来到客厅,屏住呼吸,听门外的脚步声。脚步声近了,近了,到门口了,忽然,又往楼上去了。两个人都吐了口气,放下了胆子。温小夏要他再坐一会儿,黄三木心有余悸,说:我走了,下次再来玩吧。 然后,就亲了一下小夏的脸,出了门。 走在青云镇的大街上,风一阵比一阵凉爽。黄三木的心却跳得一阵快一阵慢,身子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刚才是太刺激、太兴奋、太幸福了!只是因为它太短暂,好像根本不是真的,而是一个昙花一现似的梦幻。 第四十八节 洪叶非常兴奋。市工行组织十二名职工去北京旅游,她是其中的一员。她将乘晚上七点半的火车离开青云,下午,就忙忙碌碌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天气已经略微转凉了,但偶尔还感到有些热,大家都还穿着衬衣和裙子。洪叶在包里塞了好几套衣裙,母亲又给她拎来了一袋饮料,嘱咐她到外面要小心些,注意身体和安全。 洪叶早早地烧好了晚饭,晚上的伙食比往日要丰盛许多,黄三木吃得舒服,似乎吃下去就已经补进去了,精神也格外地爽。特别是洗了个澡,换了短裤和汗衫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浑身是劲,浑身舒服。 六点多一点,洪叶已洗好澡出来了,穿了背心和短裤冲进了房间里。黄三木进去后,洪叶就特别热情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亲他的脸和脖子。黄三木就搂住了她的腰,接着又用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臀。 洪叶说:我这次出去,要二十几天再回来,会不会想我? 黄三木知道她要外出好长时间,心里怪轻松地,却说:当然,当然会想你的。 洪叶就柔柔地说:我们玩一次吧。 黄三木是最贪玩的,只是他觉得洪叶不够那个,玩起来不够味,有时就不太想了。现在洪叶自己提出来,他当然就说好的。 洪叶自己剥掉了背心和短裤,就露出了黑黑的身子,看上去,不说是个非洲人,至少也是南洋人了。黄三木已经看了多次了,也不去多想,就很快地剥光了自己,非常熟练地把她压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就利索地穿好衣裤,出门迎客。洪叶已经听出是同事的声音了,原来车子已经停在楼下,来接洪叶了,单位里决定用车子把他们一起送到火车站。 黄三木帮洪叶拎东西,想送到楼下,洪叶以为他很累,叫他在家里休息,同事就和她一起拎着东西下了楼。 车子响了两声喇叭,就轰隆隆地开走了。黄三木刚打开电视,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一听,里面的声音怪怪的,又熟悉又不熟悉,反正想不起来,只听得出是个女的声音。这人问:洪叶在家么? 黄三木就告诉她洪叶刚走,出差去了。这人就问家里有没有别的人,黄三木道:没有,只有我在家,请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她说:我是她同学,你不认识的,没什么事。 然后电话就搁掉了。黄三木鼻子嗯了几声,不满意地搁了电话,就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新闻联播还没有开始,现在是省里面的新闻,不知为什么,这些新闻节目他统统不喜欢看,但又没别的东西看,只好耐着性子等着这些节目过去后,最好来个香港武打片、搞笑片看看。可是,黄三木越等越不耐烦,最后就把电视关掉了。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邵颖! 邵颖不等他打招呼,往屋里张望了一下,就顾自走了进来,然后关上门。黄三木忽然道:刚才是你挂电话? 邵颖笑着道:终于想起来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黄三木有些恐惧,就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么? 邵颖道:别害怕,我呆一下就走的。而且,我也不会害你,保证不会损害你什么,请你相信我。 黄三木道:我相信,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只是,你突然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不是? 邵颖道:如果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的,因为,我非常想念你。 黄三木恐惧地说:不会吧?我都已经结婚了。 邵颖道:这我知道。我不会破坏你这桩美满婚姻的,不会影响你青云直上的。只是,我对你有点失望,因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算是有过那层关系的,可是,你却一点也不记得过去的恩情,对我这么冷淡,这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 黄三木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我已经结婚了,我们不应该再有什么来往,否则,是不道德的。 邵颖笑道:别谈什么道德了。在这个世界上,道德只是用来骗人的一个幌子。我不要道德,你也没有多少道德,是不是? 黄三木不想跟她谈什么道德,也不想跟她争论什么,既然来了,也不好意思把她撵走,就给她拿来一听饮料,帮她打开来,说:喝点饮料吧,不要对我有什么看法,好不好? 邵颖喝了两口饮料,笑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 说完,就站了起来,上前拉住黄三木的胳膊,亲热道:亲我一下,好么?黄三木迟疑了一下,发现她今天确有些妖媚,就轻轻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邵颖就神秘地看了看卧室,对黄三木道:到里面去,我跟你商量件事情。 黄三木就跟她到了卧室,心里免不了有些恐惧,就问:究竟有什么事情?你不会害我吧? 邵颖道:害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你! 黄三木道:那快说,是什么事情。 邵颖上前搂住黄三木的身子,道:我有一个最后的要求,今天,我要跟你好好地玩一下。 黄三木推开她的手,道:不!不行!我已经有老婆了,不能对不起她。 邵颖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她。 黄三木道:告诉了又怎么样?她已经是我老婆,难道会因为你跟我离婚?大不了有点不舒服而已,再说,她也不会相信你。 邵颖道:别紧张,我不会告诉她的,只是跟你说着玩的,只要你同意就行了。今天她又不在家,你就痛痛快快地跟我玩一次吧,就像我们当初一样,那时候,你玩得不是挺开心的么? 黄三木道:以前是以前,今后再也不了。 邵颖又搂住他的身子,动情地说:黄三木,就算我求求你吧,我需要你,你就再给我一次吧。你知道,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的。本来,当我得知你恋爱,当我得知你结婚时,我会为此做出什么事情来的,可我忍住了,因为我真心爱你,不想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多少个日子以来,我都是这样忍着,没有来找你。你幸福了,家庭美满,仕途通达,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的痛苦,我是个女人,我也是有血肉有感情的,我爱你,我并没有错。错的是别人,是这个社会,这个世道,我是个牺牲者,我是个不幸的人。难道我喜欢你也有错么?黄三木,我今天是最后找你一次,真的,以后不会来找你了,我发誓,永远永远也不来找你了,这是最后的一次。所以,你就对我好一点,给我最后的一次机会。邵颖紧紧地搂着他道:黄三木,我需要你。 黄三木听了这番话,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也的确可怜,的确不幸。她这么喜欢他,这么需要他,加上她又是个如此妖媚的人,于是,黄三木铁着脸,咬了咬牙,就搂着她一把将她推到了床上。 黄三木忽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滚烫,定睛一看,原来是邵颖的泪水,她的脸早已湿了一大片。 黄三木就下了来,搂着她的身体,算是对她的安慰。 过了许久,邵颖擦干了泪水,亲了亲黄三木,说:我爱你,真的。 黄三木道:我知道。 邵颖说:我今天很幸福,这是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了。 两人都穿好了衣裤,这时,邵颖从小皮夹里拿出一张纸头给黄三木,黄三木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黄三木、490000、21000721322。 黄三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邵颖说:你不要问,反正,这对你有用的,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你一定要把它放好,千万不能丢了它。 黄三木点了点头,邵颖又亲了他一下,就拿着小皮夹,往门口走去。 黄三木送她到门边,邵颖伸出手去开门,回过头来又看了他一眼,忽然,又放下皮夹,上前紧紧地搂住他,搂了半分钟,就开门出去了。 黄三木偷偷地看她走下楼梯,在拐弯处,邵颖刚好又看了看这边,黄三木发现,她的眼角噙着泪花。 黄三木关上门,想不通邵颖的意思,心里还在扑扑直跳。他不敢去多想,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谁跟她多来往,肯定是要倒霉的,他庆幸邵颖终于离开了他家,总算没有出什么事。 邵颖喝过的那听饮料,大半没喝掉。黄三木渴了,就把它拿过来自己一饮而尽。然后,就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忽然,电话又响了。黄三木拎起来一听,是个女的声音,以为又是邵颖,就问:怎么,又有什么事情?那人就道:怎么啦?是黄三木么?我是温小夏呀! 黄三木马上道:噢,是小夏呀,对不起,我刚才没听出来。 温小夏道:一个人在家? 黄三木道:是啊,老婆出远门了,就我一个人。 温小夏道:我想过来玩一下,可不可以? 黄三木马上道:当然可以,快过来,啊,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楼下就响起了电动黄包车的声音,接着是楼梯上皮鞋的咔嚓声,再是敲门声,黄三木早就站在门口等了,温小夏一进来,他就紧紧地把她搂住了。 温小夏白皙的脸,就忽然间红了起来,看去就更美丽动人了。 黄三木道:美人!真是个绝世美人! 温小夏道:哼,就会说胡话。这么好几天,一个电话也不打,一点音信也没有,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黄三木道:别批评我了,我是一天到晚都在想着你,就是工作太忙,家里又有些事要处理,没时间跟你联系嘛! 温小夏道:真的? 黄三木道:当然真的,现在老婆出门了,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温小夏的到来,使黄三木马上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洪叶,忘记了邵颖,忘记了所有不美好和不十分美好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温小夏了。 温小夏很快就被带到卧室里,黄三木又是亲她,又是抚摸她,连温小夏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当他把手伸进裙子里时,温小夏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这声音进一步刺激了黄三木,黄三木就抱起她的身体,将她平放在床上,然后,像是在给一只孔雀梳理羽毛似的,慢慢地给她剥下了衬衣、裙子、短裤和胸罩。最后剩下的,就是完完全全的肉体,是这个世界上绝顶美丽的东西了。 这是今天晚上他所面临的第三个女人了。第一个女人每天在一起,而且干巴巴地,简直没有什么滋味。第二个女人很疯狂,可是历史已经造就了她放荡的性格,黄三木感到有些恐惧。第三个女人呢,她是个美丽的天使,是一尊纯洁的女神,她温柔、性感,她给黄三木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快感。 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显然都感到畅快淋漓,轻松舒服。温小夏很快就入睡了,在此后的二十天时间里,她就都睡在了黄三木的身旁。 黄三木一个晚上玩了三个女人,兴奋得一下子睡不着,只是,不知道是他玩了三个女人,还是三个女人把他玩了。 第四十九节 第二天下午,黄三木在单位里听到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使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怎么也快活不起来,虽然每天都拥有貌似天仙的温小夏。 ——昨天晚上,邵颖在家里服安眠药自杀了! 在自杀前,邵颖给检察院写了封举报信,供出了市交通局局长高孚雨贪污受贿和玩弄女性的一些事实。市检察院对玩弄女性之类的问题不甚感兴趣,况且这应该归公安局或市纪委管,但他们在收到高孚雨贪污受贿的一些证据后,就马上传讯了高孚雨。 还没等高孚雨交待自己的罪行,检察院就抄了他的家,在他家里抄出了五十七万元的存折和价值数万元的金器。 高孚雨不得不交代出自己贪污受贿的事实,当然,在这过程中,作为交通局物资服务公司副经理兼高孚雨情妇的邵颖,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令检察院奇怪的是,他们在邵颖家里,只发现数百元的现金,按理应有的大笔款子,怎么也找不到。他们传讯了邵颖的父母,她父母交代,此前曾收到邵颖给的钱,但数量不多,每人只有四千元,总共是八千元。 如果邵颖没有贪污公款,没有从高孚雨那里捞到好处,照说这八千块钱也差不多了,因为一个人光靠工资是存不起很多钱的,可是,邵颖是不可能只有这些钱的,高孚雨也承认给过她不少钱。检察院翻遍了她的家,连地板也撬起来看过了,仍是一无所获,后来就不了了之。 在高孚雨被判刑之前,舒兰亭终于和他离了婚,只是,在单位里面,同事们就听不见她那爽朗的笑声了。 黄三木陷入一种恐怖的氛围。一个昨天晚上刚刚和自己睡过觉的女人,突然自杀了,这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邵颖很爱他,但他没有给她爱,反而还看不起她,黄三木感到内疚。虽然主要是高孚雨害了她,是她自己的幼稚害了自己,可是黄三木还是感到很对不起她。可惜,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间,这一切是再也无法弥补了。 黄三木不快活,整天都很沉闷。温小夏就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是不是怕洪叶知道。黄三木说不会的,是因为想起单位里一件事,和她无关的。他说:我很爱你的,我发誓! 温小夏就每天晚上依偎在他身旁,把黄三木需要的,都献给了他。有着美丽温存的温小夏,在这二十天时间里,黄三木的心情才算稍稍好转。只是,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那份狂热。 洪叶回来了。她发现黄三木消瘦了许多,脸上的血色也明显少了。她亲了亲黄三木,感到很心痛,问他吃得是不是太差了,黄三木说吃得很好的。洪叶说:是不是太想我的缘故? 黄三木只好点了点头,说:是的,当然很想你了。 洪叶洗了个澡,就把黄三木拉到房间里,说:我们玩一次吧,我知道,你有色狼的本性,以后经常有得玩,你就会恢复原先的风采的。 黄三木装腔作势地和她玩了一下,怎么也快活不起来。 洪叶回来后,黄三木就不敢再放肆了。他和温小夏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在一起过了,温小夏常把电话摇到办公室里,黄三木就在电话里和他聊聊天。由于温小夏的丈夫近来身体欠佳,晚上都在家里,这下子,就什么地方都不行了。 黄三木到蝴蝶镇出差,中午从饭店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温小夏。这真是巧了,原来温小夏也是出差来催一笔款子的。两人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去蝴蝶镇上有名的景区蝴蝶塔上去玩一下。 黄三木工作已经完成,和同事打了招呼,说要去看个亲戚,叫车子先回去,自己和温小夏二人,一先一后地来到蝴蝶塔下面。 蝴蝶塔很旧了,据说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有时候玩的人很多的,今天是上班时间,又是下午一点多钟,恰好是个空档,塔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一层一层地上去,很快就到了顶层。从顶层的门窗望出去,蝴蝶镇真像只蝴蝶,景色非常动人。 两人站在塔里面可以看见整个蝴蝶镇,甚至附近的行人,但是外面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到塔里面的这对男女。 这使黄三木很兴奋。黄三木把这个道理和温小夏一说,温小夏也兴奋了起来,问是不是想那个一下。黄三木就一把搂过她的身子,将她顶在了墙壁上。 在塔里面站着干,原以为不行,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难怪人家都爱这偷鸡摸狗的勾当,黄三木和温小夏浑身热血沸腾,疯狂地骚动着,享受着。这青云市的老祖宗们花钱造的这个塔,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千多年后会让这对男女沾了这个便宜。 温小夏说:今天是快活了,可是明天呢? 黄三木说:我们不能天天在一起的。 温小夏道:你不爱我了? 黄三木道:不是的,是没有办法啊,到什么地方见面呢?总不能每天跑到这个蝴蝶塔上来吧? 温小夏道:青云市不光蝴蝶塔容得下我们呀?我们只要在青云镇找个地方就行。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地方,隐蔽一点的,只要有这种地方,以后就可以经常会面了。 黄三木想了想,道:对了,青云江电站附近那座大桥下面,有只小船的,我以前一个人常去那儿,那个地方挺隐蔽的。 温小夏道:那我们明天晚上就在大桥下面见。 快到蝴蝶镇上时,两人就拉开了距离,而且上了不同的车子,回到了青云镇。 次日晚饭后,洪叶要黄三木陪他去娘家玩,黄三木说晚上有点事,要到办公室去一下。洗了澡,黄三木就要出门,洪叶说:冰箱里还有一袋蜜枣,你带出去吃吧。 黄三木正愁没有零食吃,就把这袋蜜枣带走了。 黄三木赶到大桥下时,温小夏已经坐在船上玩水了,见到黄三木,就用力地向他洒水。黄三木一下就跃上了小木船,就把温小夏抓住了,然后往江里抓了一把水,塞进了她胸罩里。 两人扭作一团,闹了一会儿,黄三木就拿出那袋蜜枣,给温小夏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塞了一颗,问:好吃不?温小夏说:真好吃,我最爱吃蜜枣了,你真有孝心。黄三木又给她塞了一颗,道:是我出门前老婆给我带上的。 温小夏道:哦,老婆知道你在外面玩女人辛苦,还给你补药吃,怕你伤身体啊?你老婆可真好。 黄三木道:你可别说,我老婆对我真是好的,她要是知道我把蜜枣带出来给你吃啊,非杀了我不可! 温小夏道:我看是该杀!要是我碰到这种男人,早就把他杀了! 黄三木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杀呀? 温小夏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是说我喜欢的男人跟别人鬼混,而你呢,是人家喜欢的男人跟我混,我又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下手呢?高兴都来不及呢! 黄三木就用江水洗了手,然后慢慢地抚摸她的身子。 坐在船上玩,真是够凉爽的。在这样的氛围里,抚摸着这尊美丽的身体,心里感到格外的充足。 完了以后,两人就紧紧地搂在一起,竟然美美地睡着了。 待醒过来时,天已朦朦亮了。黄三木睁眼一看,不对,大桥怎么没了?眼前竟是青云大桥下面的一个小亭子。 黄三木忙推醒温小夏,叫道:出鬼了!出鬼了! 温小夏一看,也觉得不对。两个人研究了一下,才知道是船上那根绳子断了,可能是昨晚干得太起劲,把绳子挣断了,小船竟然漂流了下来,最后漂到了青云镇! 还好,早上雾很大,江边也没什么人。黄三木马上冲下了船,对小夏道:我先走,你朝另外一条路回家。 回到家里,洪叶还在睡,黄三木就故意躺了下去。过了几分钟,洪叶醒了,推了他一把道:你昨晚到哪去了?我等到十二点钟你还没来,就顾自己睡了。 黄三木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刚好睡着,大概是十二点半左右吧。昨晚一个朋友叫我打麻将,多打了两圈嘛!不要生气啊,我的夫人? 洪叶就这样骗过去了,不过,黄三木还是胆颤心惊了一天,他老是在想那只小船,他想,那个农民早上一定发现船不见了,在到处找他的船呢! 温小夏也打电话来关心那只船,黄三木就安慰她道:别管它,反正除了我们俩,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温小夏道:那么今天晚上呢? 黄三木道:今天晚上是不能上船了,说不定那只船还在亭子边呢!不过,电站大桥那个地方挺隐蔽的,我们就在桥上见面吧,在附近散散步,也是挺好的。 晚上,月光是很好的。两人在电站大桥上碰了面,一眼就看见那只小船。黄三木道:那个农民一定知道是绳子断了,顺江找去,就找到了。其实也不难找的。 温小夏道:还敢不敢再上去? 黄三木道:再也不敢了,说不定,那个人正在附近等候着我们呢,等我们一走上去,就把我们抓住了,那可就完了。 温小夏道:那我们今天到哪里玩? 黄三木道:到前面走走吧,这地方风景挺好的,特别是前面那个转弯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有一株树很高大地,看上去很美。那株树果然很美,树干有钢筋锅那么粗,长得很挺拔,树冠圆圆地,长满了叶子。那叶子看上去,好像有点黄了。 黄三木搂着温小夏,把她的身体顶到了树杆上。这时,两人都想到了蝴蝶镇的事,就又想那个了。 黄三木用身子顶着她,双手抱住树杆,就把她的身子夹在中间了。 两人整理好衣裤,转身回去时,忽然发现树冠上空荡荡地,没有一片叶子。再看地上时,地上是白亮亮的一片,在柔柔的月色照耀下,那一片片叶子,充满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和最现代的诗意。 第五十节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一年过去了。 在黄三木三十一岁这年春天,青云市动了一批干部,其中,市地质矿产局局长将升任市商业局局长。矿产局是二级局,局长属副局级,但油水很足。商业局是一级局,现在效益却不怎么样。矿产局长已经当了好几年,要吃也吃够了,很想再上个台阶,市委书记包伽就满足了他的要求。在派谁去接替他担任矿产局局长这个问题下,市委常委们发生了争论,人人都想把自己熟悉的人推荐上去,包伽一下子定不下来。 最后,市委副书记洪一之跟市委书记包伽说了:既然大家争来争去,不如再换个人。 包伽说:这个人应当是大家不会有意见的人,否则他这个书记也不好当。洪一之就说出了他女婿的名字。 黄三木是部里面的办公室主任,再上一个台阶,就是副局级,在所有的副局级领导干部中,全市就算矿产局、机关事务管理局和标准计量局这三个局的局长吃香了。把洪一之的女婿安排上去,其他人自然不敢再争。况且,洪一之在赶走曹金郎的斗争中是有功的,照顾一下也完全应该。包伽就答应了洪一之提议,并且跟几个书记都碰头议过,就等着开常委会通过一下了。 黄三木得知自己将升任市矿产局局长,高兴得像是发了疯,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矿产局局长、黄局长——这是多么吸引人的字眼啊!自己在青云市熬了这些年,终于熬到了头,要熬出眉目来了。 他到矿产局去偷偷看过了,以前来过几次,这一次感觉却不同。他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幢楼真是气派,简直比市委大楼还气派。今后,他就要成为这幢大楼的主人,在这个小小的王国里做国王了。 小轿车他是看到过的,那是一辆红色的皇冠轿车,又豪华,又气派。这个规格,一般的局长是不能坐的,但矿产局长可以坐,因为矿产局同时又是矿产公司,作为企业头头,轿车的排气量是可以不受限制的。今后,皇冠将属于黄三木了,黄三木将坐着皇冠,到青云各地,到更远的地方去。 黄三木马上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温小夏,温小夏很替他高兴,那天晚上,两人就彻彻底底地玩了一通。不过,长此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在外面幽会,是很容易暴露的。温小夏想了个办法,建议在郊外农民家里租一间房子,以后两个人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了,就像寻常夫妻一样。温小夏在城东罐头厂附近找了间房子,进进出出很自由,不会暴露目标。黄三木看了很满意,当晚,两人就在房间里玩了一次。 最让黄三木不满意的,就是洪叶了。他的地位越是上升,就越是想有美人相伴。可惜,洪叶太黑了,长得太不争气了,黄三木实在是太失望。 洪叶到娘家吃饭去了,晚上,黄三木在家里一个人喝酒。喝到一半,就又唱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说你是黑炭,黑炭没你黑! 说你是块煤,煤也没你黑! ……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你怎么这么黑!你怎么这么黑! 唱完了这首,他又想起了温小夏的白嫩,就胡编乱唱道: 你怎么这么白!怎么这么白! 说你是朵云,云没你白! 说你是堆雪,雪也没你白! …… 你怎么这么白!你怎么这么白! 你怎么这么白!你怎么这么白! 晚饭后,黄三木坐上黄包车,就来到城东那间房子里。温小夏早已在那里,笑吟吟地等着他了。 这间房子,不属于洪叶,也不属于温小夏老公,它完完全全地属于黄三木和温小夏两个人。 在黄三木的心目中,这是他们两个的新房了。 正当他们玩得火,玩得入魔的时候,房间上面阁楼上,躲着几个坏蛋,他们正举着录相机在偷偷地拍摄着这一做爱场面。 第二天,他们将这个录相翻录了十盒,分送给青云市现有的九个常委,剩下一盒给了洪叶。 在录相盒里,还附了一封信,信里写着录相里的两个主人公的姓名和做爱的时间、地点。 本来,下午是开常委会通过市矿产局局长人选的,这样一来,黄三木的事就搁浅了。特别是当这件事得到证实后,黄三木当局长的事,就算彻底泡汤了。 洪一之脸色很难看,他把黄三木狠狠地骂了一顿,一边骂,一边拍桌子,黄三木低着头,一声不吭。 洪一之道:你知道错不? 黄三木道:我知道错了。 洪一之换了个语气,长叹一声道;我也不想过多地责备你,讲得再多也没用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怎么样把它应付过去。 洪一之道:这件事,市里领导都知道了,你这个局长是当不上了。不过,只要你知错改错,向洪叶道歉,取得她的谅解,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再帮你一次。 他看看黄三木没吭声,就继续说道:市纪委肯定是要处分你了,局长不能当,说不定办公室主任也要撤。不过,可以到经济部门去干,搞个经理干干。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你这辈子算是完蛋了。我可以帮你,但有个前提,就是你自己主动向洪叶请罪,取得她的谅解。 黄三木从天堂掉到了地狱里,脑袋里黑黑一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不敢去找洪叶,就躲到盛德福家里去了。盛德福也把他讲了一顿,他已听说这件事了。 盛德福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说这件事是矿产局副局长郑元富指使人干的,因为在洪一之提名黄三木当局长之前,他当局长的可能性最大,而且市长宋文侃是全力支持他的,后来洪一之一插手,他就没戏了。所以,他就派人干了这件事。黄三木自以为和温小夏的事很牢靠,事实上,青云镇上已经有好多人知道他们的事了。这真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几个晚上,黄三木都和温小夏在一起。两个人在商量今后的出路。特别是黄三木,是继续在仕途的边缘上攀登,向人摇尾乞怜,还是借此与洪家决裂,与温小夏结合。 温小夏劝他干脆离婚,她自己也离婚,然后两个人结婚,并且远远地离开青云。黄三木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官场上争来斗去,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况且,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大官了,最多在青云镇上做点小生意,当个小经理,实在没什么意思。 黄三木问温小夏,离开青云后去哪里。温小夏说:去海南岛。 温小夏说:我有个舅舅,在海南开饭店,生意很好,他早就写信来叫我去了,当时我正和你好,舍不得走。现在,我们不如趁机离开这里,到海南去结婚。 黄三木回到家里,洪叶已经哭了好几天了,眼睛哭肿,眼圈哭黑了。 黄三木看了很心痛,就说:洪叶,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 洪叶骂道: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伪君子!我真是不相信!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背着我干这种勾当!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啊! 黄三木道:你就原谅我吧! 洪叶道:其他事情都可以原谅,只有这一件,是永远不可以原谅的,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了。 黄三木本来就没想再继续和她过下去,只不过想劝她一下,让她不要过于伤心。 两人不再多说些什么,就偷偷地办了离婚手续。当洪叶把已经离婚的消息告诉父亲时,洪一之忽然间苍老了许多。 黄三木把房子和家用电器都让给了洪叶,因为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只是把十万块钱存折拿出来,自己分到了五万块。然后,就在楼下柴棚间里暂时安了床,在这里度过了最后的几天。 温小夏也和丈夫离了婚,在财产分配上,也和黄三木差不多。 温小夏住进了黄三木的柴棚间,两人就不再去上班了。 在柴棚间里,黄三木将温小夏剥得赤条条地,发狠地占有她,在她身上运动着,嘴里不停地骂着。 完了后,温小夏抚摸着黄三木的脸,说:刚才你骂我是婊子?难道我在你的眼里真的是个婊子么? 黄三木道:不!不是的。只是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黄三木目光定定地,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美好的东西,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婊子,一个被迫出卖自己的婊子。我很爱她,也很恨她。别看她长得漂亮,她能给人欢乐。可她下贱,她只把自己的美,自己的欢乐奉献给那些有钱的人,有权有势的人,会投机钻营、卖乖卖巧的人。对于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认真的人,她什么也不会给你,你什么也得不到。 温小夏道:我听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许,你的打击太大,想得太多了吧。其实,这个世界还是挺美好的,只要我们真心相爱,今后会生活得很好的。 黄三木道:我相信,我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不甘心啊! 温小夏道:别再想这些了,我们好好准备一下,早点去海南吧。 黄三木道:去海南是好,不过,我这个人从小自尊心强,从小不甘居于人下,到饭店里打工干杂活,我是不太愿意的。 温小夏道:不会的,你可以做个管理人员,有我舅舅在那里,你怕什么呢? 黄三木道:要是我们有钱就好了,可以自己单独开一个,至少,可以自己主管一部分生意。 温小夏道:我有八万,你有五万,总共是十三万,太少了。 黄三木问:你们家里条件蛮差的,哪里来的八万块钱? 温小夏道:有一部分是我的私房钱,我把钱存到银行里,为了防止他偷去赌博,就把存折撕了,只记下号码。最后,凭这些号码到银行里去取钱就。 黄三木道:没想到你如此精明。 温小夏道:这不是我发明的,是学来的,人家早这么干了。 黄三木忽然想起邵颖给他的那张纸头,就从皮夹里找出来看了。纸头上的字是:黄三木、1490000、210000721322。 他知道了:这里面有大明堂! 第二天,他就来到了城南信用社,因为他听邵颖说过,她的钱是存在城南信用社的。 黄三木把号码一对,果然是邵颖以他的名义在这里存的钱。就这样,黄三木凭这张小小的纸条,就一下子领出了一百四十九万块现金。 邵颖啊邵颖,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钱给父母亲戚,而要送给我黄三木呢?对了,她一定已经预知了检察院的行动,如果给了父母亲,到时候一抄家,这笔钱还是要没收归公,那就毫无意义了。于是,他就把这笔钱送给了这个自己非常喜欢、却又缺乏情义的黄三木。 皮包里拎着这叠沉甸甸的钱,想起这个曾经深爱着他的女人,黄三木眼里一酸,觉得自己是太对不起人家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多年,别人对不起他的很多,自己对不起别人的也不少啊! 在一个阴冷的早晨,黄三木和温小夏坐上了开往南州的客车。他们将从南州坐火车去南方。 青云江很清,青云镇很静。黄三木望着这片他曾经奋斗过的土地,觉得这片土地很可爱,也很可恨。随着客车的开动,在青云镇即将在眼里消失的那一刻,黄三木的眼角涌上了一股东西,可是,他坚强地克制住自己,没让它流出来。